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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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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1:08: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九六章 最寶貴的財富(下)

    說完,陳恪便將欽州要設立錢監、榷易務,並把十年的包稅權交給他們……這些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告訴了李繁和周定乾:“大理債券的銷售勢頭很好,這樣,汴京錢號終於有充足的資金了。股東們決定,追加八十萬貫的投資給四海商號!”

    這真是驚喜連連,兩人自然大喜過望。舉步維艱的歷史終於成為過去,四海商號要迎來大發展了!

    “你們兩個分頭行動。”陳恪沉聲吩咐道:“周掌櫃留在這裡,修建船塢、招募船工,把欽州港的籌備工作做起來。當然,沒有貿易就沒有收入,我們可以先跑一跑周邊的航線。這欽州港對面的交趾,雖然不是什麼大市場,但將大宋的茶葉絲綢販運過去,換回那裡的寶石、象牙、紅木,還是很賺錢的。飯要一口一口吃,光這個交趾,就夠咱們忙活幾年。”

    周定乾點頭應下,陳恪又轉向李繁道:“你把手頭的活計,都交給老周吧,我給你一支二百人的衛隊,新進的五條船也都給你,你自己雇傭水手,購進貨物,然後跟著那阿齊茲下西洋去。”頓一下道:“這一趟,有三個任務。一是,把牽星術和牽星圖運用熟練。”

    “牽星術?”李繁瞪大眼道:“這神技上哪去學?”

    “別管那麼多,反正有,回頭我就教給你,但我也掌握很淺,你有不懂的就問阿齊茲,別跟他客氣,不過也別當著人問他,給他找麻煩。”

    李繁明白了,和周定乾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目光中看到了狂喜。果真是高手出馬、一個頂倆啊!陳大人竟然把牽星術拿下來了。這意味著四海商號的商船。真的可以通達四海了!

    “阿拉伯人的商路要斷了。”待他倆高興完了,陳恪接著道:“未來的海洋,是屬於我們大宋的。咱們四海船號雖然起步晚,但先一步進入大洋,就能占到大頭。所以你必須把牽星術掌握熟練。歸航時,要能獨立從波斯灣開回欽州灣。”

    “嗯。”李繁重重點頭道:“我知道了。”

    “除了航路之外,到巴格達之後,凡是智慧館刊印的書籍,和曾經在智慧館供職的學者、翻譯家,有多少算多少,全給我弄回來……當然,這主要是阿齊茲的任務,但你也得瞪大眼。別讓他給我濫竽充數。”

    李繁再點點頭,陳恪又道:“最後一個任務,就是建立和基督教世界的聯繫。當然。現在阿拉伯世界和基督教世界對立嚴重。你不好直接出面,但可以向一個叫阿克森姆的國家求助。這是在阿拉伯世界中,唯一的一個基督教國家,他們很弱小,卻正適合做我們的中間人。”

    “這個什麼阿克森姆,會不會被殃及池魚?”按照李繁的理解,如果那裡真是戰火紛飛,這樣弱小的國家,一定會被消滅的。”

    “不會的,因為傳說中的約櫃,就保存在阿克森姆的大教堂中,那是兩教共同的聖物,”陳恪搖頭道:“約櫃的神聖不容侵犯,所以他們都不會進攻阿克森姆的。”

    “約櫃,耶和華約櫃?”周定乾突然激動道:“聽拉比講經說,那也是我們一賜樂業人的聖物!”

    “怎麼可能也是你們家的呢?”李繁搞不懂了。

    周定坤便將三教的起源簡單一講。

    “這可真有意思,你們三家原來是同源啊?”李繁撓頭道:“那幹嘛還要打生打死?”

    “這麼高深的問題,你自己去研究去……”陳恪給他個白眼,對李繁道:“你可以把知道的情形,都告訴汴京的拉比……當然,我不說你也會這樣做。”

    李繁不好意思的笑笑,歎口氣道:“耶路撒冷又要燃起戰火,希望蘭必不要讓我們的生活蒙上硝煙……”

    “希望他能保持清醒。”陳恪微微一笑,他並不在意。心說走了正好,汴京錢號就是老子的了!

    ~~~~~~~~~~~~~~~~~~~~~~~

    交代完了任務後,陳恪便與兩人告別,和王罕返回了桂州。回到桂州時,已經是十月天了,紅水河進入枯水期。一直到來年四月份,只有半年的時間可以動工,一旦過了四月,水漲瘴發,其兇險情形令人談虎變色,不得不停工。

    陳恪便匯合了沈括,以及汴京錢號的代表白崇禮,率領集結在桂州的民夫,奔赴紅水河工程。早在施工之前,沈括與蘇頌已經溯流而上,逐灘勘估。兩人率領踏勘人員登高臨深、跋履險阻,測量水性,分析灘形,勘得一千二百餘里的水道上,計有一百二十五灘,應修者八十四灘,而最險的八個,險灘三十五個,次險灘四十一個。

    陳恪親自擔任河道總理,沈括任技術總監,兩人負責總攬全域和往來稽查。然後遴所部文武官員分灘承修,並按難易均派。

    又從江工銀內動撥錢三萬八千四百貫,支付給四海商號到江南買米,供十萬官役夫匠食用;另撥錢四萬貫給廣南西路都作院,製造和購買鋼鑽十萬枝,鍥子四萬個,大錘一萬八千把,手錘一萬五千把,千斤兩千根、滑輪兩千組。以及火藥一百萬斤。

    這樣艱巨的大工程,當然要用到火藥。火藥在唐朝時,還只是一種燃燒藥,但在本朝發展極快,已經逐步過渡到爆炸藥了。宋朝人已經知道,將黑火藥放在密閉容器中燃燒,就會發生爆炸,但將其應用於爆破,這還是頭一遭。

    不過用於爆破的火藥,必須求助於都作院,因為只有都作院,才可以大規模採購硝石和硫磺。按照絕對保密的配方,他們能生產出易燃、易爆、防毒和製造煙幕等四種不同用途的火藥。河工上所需要的,自然是第一種火藥。

    其實陳恪和沈括在東川時,就曾經研究過軍隊火藥的配方,他們發現,唐朝火藥中硫和硝的含量相同,是一比一,但本朝為一比二,甚至接近一比三。與陳恪所知的後世黑火藥中硝占四分之三的配方,已經很相近了。

    但對於開山破石來說,威力仍嫌不夠,不過這難不倒沈括。在從陳恪那兒,得知通過提高配料的純度,可以增強火藥的性能後,他很快便搗鼓出一套提高配料純度的方法。

    比如至關重要的製硝工藝,在都作院中,只是將天然硝石放在清水中溶解,再把其中的泥沙顆粒沉澱剔除,就可以用作配料了。但沈括在這一步之後,又加上了用一定數量的雞蛋清、紅籮蔔等吸附物,放入硝溶液中多次煮沸,吸附其中渣滓及鹽鹼等成份。然後用笊籬將吸附物撈出。

    再將水膠放入硝液中再次煮沸,爾後將硝液倒入瓷甕中冷卻凝固,使廢水浮在甕上,則泥末沉於甕底、純硝居於中央。最後去水除渣,取出純硝曬乾。可以得到呈白色結晶狀的純硝。

    只是用這種方法制硝,不僅費時費力,而且每百斤天然硝,大致只能提煉出三十斤純硝來,成本一下子就上去了。

    對與木炭和硫磺的處理也是類似,所以都作院的工匠們,儘管看到巨大的差距,卻不情願改進。還是王罕出面,把這幫刺頭削了一遍,才勉強讓他們照新方法生產。為了保證工期,陳恪也讓了步,從原先的一百萬斤採購,降到三十萬斤,但經費維持不變,讓他們狠狠賺了一筆,這才重新皆大歡喜。

    再加上支付給民夫的工錢,紅水河工程還未開工,十五萬兩白銀已經花出去,要不是創造性的發行了債券,並廣受追捧,陳恪還真不敢攬這個瓷器活。

    為了趕工期,陳恪繼續大把的燒錢,他制定了各單位的獎懲措施,比如石匠開石一方,就會得到三百文的賞錢;挑夫挑五百斤石頭,也有兩百文的賞錢;其餘如木工伐木賞多少、釺夫打一個炮眼賞多少,都是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而在原先,民夫服徭役,是不給工錢,只管飯的!兩相比較之下,民夫們自然史無前例的積極。

    對於陳恪的慷慨,官員們先是震驚,這樣的大工程,這樣搞的話,怕是上百萬貫都打不住!繼而又頗有微詞,他們認為,此例一開,日後想免費徵調民夫將會困難重重。

    陳恪不想跟他們爭辯什麼,他只提了一點——紅水河綿亙千餘裡、水流洶湧,乃歷代蠻夷割據,所資以為天塹也。江之兩岸均系荒僻險惡之區,人煙稀少,蠻族出沒,時常做些無本的勾當。所以上至官差,下及民夫,都視為畏途,若不以重賞相誘,他們都會裹足不前。

    這理由還算充分,加上有王罕的全力支援,那些反對的聲音也就漸漸消失了。不過令他們沒想到的是,當工程隊伍開入深山,沿岸蠻族非但沒有為難之意,反而男女老幼齊上陣,加入了自家門前河段的修建中。這時的人都迷信,認為這是有老天保佑,因此竟信心大增。

    殊不知人家陳恪未雨綢繆,早就把紅水河的利益分享給那些部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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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1:08: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九七章 滇銅(上)

    為了趕在來年四月前通航,紅水河全線二十幾處工地,幾乎同時動工。這背後需要多強的組織能力可想而知,若非宋朝文官的政務能力強大,陳恪和沈括的計畫就算再周密,也不敢把攤子鋪這麼大。

    其上游工程,又叫南盤江工程,主要是在從東川到三江口這段距離上,修建陡門四十七座,有沈括詳細繪製的圖紙,又有新發明的水泥混凝土,工程難度可比秦朝工匠們修靈渠時小不少。

    他們先在上游築壩攔水,使江底裸露出來,然後將數百根水泥柱子,縱橫交錯排叉式的夯實,插放在壩底,再用混凝土澆築成整體,這是修海堤的工程方法,使在這裡頗有殺雞用牛刀之嫌,但比傳統的立木法要堅固百倍,且不怕被人破壞,所以陳恪還是冒著被工匠們學去的危險,採用了新技術。

    當然,也很可能他存心就想讓他們學去。

    中下游的紅水河工程,就沒有這樣簡單了。紅水河流域,正是雲貴高原到廣西平原的過渡段,水面落差大、險灘密佈,或巨石亙於水中,或石壁橫擋水勢,百折千轉……船在河心,前後不能直望三里,兼有跌水、噴旋、倒卷等情形,其施工難度非內地河工可比。

    其中最險的八灘或是巨石嵯峨,亙連兩岸,或亂石叢疊,梗塞江心,大多數灘身浪長數里,落差勢高及丈、過去船過這些灘時,或用旱箱,或架台杆,更多的是用竹藤將船捆住拉過去。總之無法單獨行過。

    在紅水河邊,原先就有專門以拉纖為生的部族,當然免不了漫天要價,但仍時有磕損,且稍大一些的船,就無法通過了。

    儘管絲毫不懷疑沈括和蘇頌的能力,但陳恪還是命令承修人員‘不得一味照搬,而要根據實際困難。日夕講求,悉心籌畫,或採用成法,或博詢眾論,功因時制宜!’要求他們對不同情況採取不同措施,比如凡是最險之灘,中心處洪濤洶湧不能行船的,便在歷來架箱拉杆之處。築壩逼水,將峭壁燒煆椎鑿,開出新的船路,以避中流之險。

    至於次險各灘,亦需要先築壩逼水,將水面、水底礙船的巨石鑿去,使行船不至於觸礁;同時還在兩岸絕崖之上搭立腳手架,鑿出高低牽路,使舟楫上下可以有縴夫牽挽……所謂牽路,就是縴夫們拉纖時所走的小路。遇到兩岸都是峭壁。又必須拉纖的情形時,只能在石壁上鑿出牽路來。

    僅僅是描述一番,就讓人滿頭是汗,親自去開鑿的工匠們,直接就是望而興歎……若非發現河床和兩岸的山石都是硬度不大的石灰岩,陳恪給多少錢,他們也不幹。

    好在無論如何,工程是熱火朝天的展開了,甭管事先準備的多周密,問題還是接踵而來。作為總指揮的陳恪和沈括。不是在河工工地上,就是在趕往工地的路上,解決各種技術問題,協調各種複雜的關係。

    ~~~~~~~~~~~~~~~~~~~~~~~~~~~~

    好在老天保佑,許是去歲下雨太多,今年大旱、江水極涸,水位較往年低五六丈。在一道道陡門的作用下。初春時中下游得以基本乾涸,所有險灘水上水下灘石俱露,十分有利施工。

    工地上。承修官員先令夫匠伐薪運煤、用火攻燒那些巨大的灘石,因為石灰岩遇到高溫,會分解轉化為生石灰,變得鬆散酥脆。待火一滅,馬上錘鑿劈打,便紛紛瓦解。而且生石灰還是消耗量很大的材料,可謂一舉兩得了。

    也有不用火攻的,工匠們用鐵釺將巨石鑿開小孔,打入木楔,並在上面澆水,木楔浸水膨脹的力量就可以將石塊脹裂。這樣得到的大塊石灰石,都直接送去和粘土一起煆燒,現場製備水泥。

    他們所開的船路,皆從灘身近水處層層疏寬鑿深,不留槽形,使上下船支沿邊行走,以避江心洪濤之險。同時,還在夾岸峭壁上鑿出牽路兩萬多丈。其陡險之處,皆由工匠用麻繩纏腰,懸空鏟鑿,一錘錘,一寸寸鑿出石縫,然後插入鐵釺搭架,以水泥澆築,憑空造出牽路來……

    還有更困難的狀況,其中治理雙岩灘和惡灘最具有代表性。

    雙岩灘人稱紅水之鎖鑰,江中突出兩山,儼然雙門,水從中瀉,跌落數丈,浪掃北岸,鼓噴高有丈餘,迥流卷旋,險相叢生!起先是計畫在北岸開石槽、拉船上行,但實際操作才發現,槽身為跌浪所掃,崖石突出,下水斷不能行。

    不得已,又重新討論設計,計畫在南岸鑿開一長五十三丈,深兩丈,寬四到五丈不等的水道,舟楫可從此並行上下通行。但這樣一來,就算石灰岩比較好鑿,工程量也太大了,自然有許多人反對。

    最後是陳恪力排眾議,命人在地下一丈處,並排鑿通兩條長達五十丈的地道。然後分別填滿炸藥,用混凝土封口後引爆。

    震天撼地的隆隆巨響後,那是真正的地動山搖!無數的石塊、砂土、樹枝被噴到天上去,竟然讓天都變了顏色,繼而下起了土石雨。

    儘管所有人都退到一里以外,但還是被掀翻了大片,等他們定下神來回去查看時,發現那裡已經被炸出了一條寬達數丈、長達四五十丈的坑道……

    還有另一處名喚惡灘,是中游最險之灘,灘長五裡,掃崖、迥旋、鼓噴等險浪無一不備,兇險之處難以言表。多虧沈括創造出了‘築圓壩’之法,將水中大石連根鑿去,上水船由北岸拉上;又將南岸巨石數十丈,亦用圓壩之法鑿去,開成子河一道,才可使上下船隻通行……

    ~~~~~~~~~~~~~~~~~~~~~~~~~~~~~~~~~

    陳恪站在一塊河邊巨石上,望著河道上下數千人辛勞施工的熱鬧景象。只見數不清的石匠在鑿石頭,數不清的挑夫挑著成擔的石塊,往河岸邊運。岸邊的峭壁上,紮著高高的腳手架,上面有成排的工匠系著麻繩,在敲擊牆面。耳邊盡是叮叮噹當的鑿石聲,人們勞作的號子聲,不時還有隆隆的爆破聲傳來……

    這副熱火朝天的景象,深深感染了陳恪,他長長呼出口氣道:“幾個月前,這裡還是巨浪滔天、人跡罕至,誰能想到僅隔了幾個月,就變成了這樣一幅激動人心的畫面!”

    柳月娥何嘗不是感觸良深呢?她似乎對陳恪瞎折騰的動機有所領悟了……他其實真不在乎自己能得到什麼,他更陶醉的是,那種呼風喚雨、讓世界因他而改變的快感。

    說白了,這就是個需要時刻顯示不凡的自戀狂……

    ‘不過,他也確實有資格自戀。’柳月娥心中暗道:‘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沒有像他這樣異想天開,卻又同時能腳踏實地的人物……’

    她聽到別人在評價奇跡般的紅水河工程時,都在感歎陳恪的慷慨大方,揮金如土,認為民夫們之所以保持高昂的士氣,皆是靠錢堆出來的。但柳月娥最清楚,僅靠花錢,是買不來所有人的全力以赴的!

    她親眼所見,每到一處,處理完公務,只要有時間,陳恪一定會到工地上,和民夫們一起勞動,而且從事最累的搬石頭、挑擔子,一個人頂兩個人。

    紅水河中游山高雲厚,哪怕冬天也多雨。時常是一陣風過去,就下起了密集的雨點,頓時便把工地上所有人的衣服淋濕。

    但因為早習慣了下下停停的冬雨,所以民夫們仍然冒雨勞動,沒有停工的意思。官員們怕陳恪淋著,請他上去避雨:“大人,下雨地滑,萬一有個好歹,我們可擔待不起呀……”

    “不必多慮,我的體格可比他們都好。”陳恪的身材,絕對鶴立雞群。官員們還要再勸,被他打斷道:“想讓我早點休息,就閃一邊去!”

    他這樣執拗,不僅官員們不理解,民夫們也不理解,起先不敢問,但見他平易近人,也就有大膽的和他搭話開了。

    陳恪笑道:“沒辦法呀,我牛皮吹開了,說要一年完工。不拼命怎麼行?讓你們做的,我就得先做到啊!”讓他這麼一說,工地上的緊張勁兒,一下又提高了不少。等到開飯的時候,發現竟然比昨天多幹了一半……

    不過柳月娥私下問陳恪時,他卻回答說:‘我這樣做,只有一半是做給那些民夫看的,他們對這種調調最沒有抵抗力。另一半,則是給那些當官的看的……河道總理都急得親自下去挖石頭了,他們誰還敢給我懈怠?’

    “我就知道你動機不純,你也太奸詐了。”柳月娥笑著鄙視他道。

    “做官就是作秀,越是官大,就越得一本正經的秀。”陳恪苦笑道。

    “作秀?”柳月娥對陳恪嘴裡蹦出來的稀奇古怪的詞語,已經見怪不怪了,她裝作開玩笑的道:“這麼說,你和我說話也是在作秀了?”

    “怎麼說起這茬來了?”對女人思維的跳躍性,陳恪實在無法理解,他只好答道:“對待自己的生活,我從不做秀。”

    “就怕你太入戲,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演戲。”柳月娥輕聲道。

    “不會的。”陳恪搖搖頭,不容置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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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七章 滇銅(中)

    轉過年來,到了二月份,因為某樁意外事件,紅水河工程,已不可能按期完工了……

    根據各施工段的進度情況,開通航路所必修的四十三灘中,已經修完了三十六灘,剩下最為艱難的七灘,工匠們雖拼力開鑿,但依舊險象環生,仍須數次轉運才能通過。

    此段約百里的河道能否開通,也是各方面爭議的焦點。鑒於此處險灘鱗接,岩窄難行,陳恪、沈括以及特意趕來的蘇頌三人再次組織會勘,為顧全局工程,最終陳恪做了讓步,同意暫時避開此七灘,改用旱道……在大修河道的同時,沿河的驛道也修建完畢,平坦寬闊的水泥路,沿途六十裡一驛,完全是宋朝國道的標準。

    其實在陳恪,自然斷不肯稍留不盡,貽功虧一簣之憾,但工匠們已然竭盡全力,只能先以旱路權宜,等到來年再圖暢通了。不過儘管對七灘完工不報希望,他卻沒有下令停工,反而把獎勵標準提高,鼓舞身心俱疲的官民們不要鬆懈,能把硬骨頭啃掉一點算一點。

    其實落到今天這般田地,並非沈括低估了工期,而是因為天災人禍……

    ~~~~~~~~~~~~~~~~~~~~~~~

    這樣浩大的工程,自然引起大理國內的注意和不安。

    不安是很正常的。千里紅水河,在之前的千年裡,一直是‘蠻夷資為天塹,商旅視為畏途’的存在,也是大理國得以偏安的重要條件。難以想像,大理國若沒有山高水深的天然屏障。當年宋太祖能說出‘此地非吾所有’的話來。

    儘管大理君臣已經獻土歸降,但誰都知道,那只是名義上的稱臣。所謂‘天高皇帝遠’,不正此處最好的寫照?可要是大宋把紅水河修成航道,從此天塹變通途,朝廷對大理的控制力將大大增強。

    這是仍滿心在大理做土皇帝的各路諸侯,無論如何也不願看到的。但現在大理是大宋的領土,他們是大宋的臣子。大宋想在自己的土地上修河,並不需要徵求他們的意見。

    天塌下來個兒大的頂著,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三大家身上。當然,楊家新敗,又遠在滇西,且明顯在大宋的庇護下才保持三足鼎立之勢,此時是萬萬不會出這個頭的。

    只能看段家和高家的了,段思廉是滇王。大理境內理論上都歸他管;而高家則是滇東實際的主人,大宋就是在他們的地盤上修河,于情於理,都該過問一番的。

    其實一開始,高升泰就聞風而至,看到如此浩大的工程,他直感覺腿肚子轉筋,對好容易才見到的陳恪道:“大人,天朝這是要作甚啊?”

    “世子怎麼還能說‘天朝’呢?”陳恪淡淡笑道:”難道你不是朝廷的官員麼?”

    “哦,多年習慣。一時順嘴了。”高升泰趕緊改口道:“是朝廷,不是天朝。”

    “要注意啊,咱們熟,你怎麼說都沒事兒。”陳恪道:“可要讓別人聽了,難免會以為士子,還沒把自己當成宋人啊。”說著似笑非笑道:“世子,不會真讓我說著了吧?”

    “不會不會,絕對不會!”高升泰矢口否認,趕緊表態道:“能成為大宋的一員,下官十分榮耀!”

    “那就好。”陳恪釋然笑道:“世子肯定不是口是心非的人吧?”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高升泰頭搖得像撥浪鼓。冷眼旁觀的柳月娥,卻忍不住暗歎一聲,又一頭被牽著鼻子走的笨牛……

    “對了,剛才世子問朝廷修河作甚?”陳恪這才轉回去道:“難道你父親沒有告訴你麼?”

    “家父是提過,說是朝廷為了給東川駐軍運糧,所以要修紅水河。”高升泰被搞得氣勢全無,道:“當時沒想到如此勞民傷財。實在划不來,還是由寒家一直供給大軍吧。”

    “世子的好意,本官記下了。”陳恪淡淡道:“但修這條道。不光是用來運糧草的,這也是朝廷給大理的見面禮!大理物產豐饒,有名馬有名茶,但之前苦於山路難行,無法外運,所以百姓生活一直很困苦。”他頓一下又笑道:“一旦舟楫相通,情況將大不一樣啊!大理的貨物能運出去,或是銷往內地,或是銷往國外,百姓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你們的府庫也會充盈起來……”

    他的口才極好,滔滔不絕講起來,竟說得高升泰,一時間感激起朝廷來。轉頭才回過神來,心中暗叫道:‘什麼呀什麼呀,明明是宋朝想牢牢控制住大理,才會下這個血本好不好?’

    但是陳恪已經話趕話,把他逼在大宋忠臣的角度不得動彈,高升泰只好悶著頭聽了一頓演講,然後灰溜溜的回去了。

    不過高家不可能就這麼算了,作為滇東的地頭蛇,他們可不缺暗中使絆子的辦法。高升泰先是下令沿岸各部族,想方設法給河道施工找麻煩。但等了好久都不見動靜。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陳恪許給他們過船費等諸般好處,這些部族都盼著河道快點修成呢,又怎會去搗亂?

    一計不成,只好再生一計。很快,在沿岸部族中便有謠言流傳,說宋朝人在紅水河上游築起無數堤壩,會導致中下游斷流,沿岸部族都會被渴死……在是年大旱的背景下,各部民眾亦看到河道徹底乾涸,因此流言傳播得非常迅速。

    有道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恰在此時,沿岸有個部族又發起了瘟疫,疫情十分嚴重,據說四個發病人中,就有一個死亡,剩下三個也會被毀容。便有傳言說,是因為宋人炸礁設壩,截斷河水,騷擾了紅水河的河伯,河伯發怒了。若不馬上停工,將有更多人遭到懲罰。

    加之在人們的認知中,冬季本是大理瘴癘最輕的時候,現在卻爆發了瘟疫,讓土著們徹底坐不住了,他們雖然愛財,但更要小命,雖然敬畏大宋,但更敬畏神靈。好在陳恪與各族頭人私交甚篤,他們不好意思馬上撕破臉,所以沒有一上來就採取過激行動,而是一面召回了在工地扛活的族人,一面找到陳恪好言相求。

    陳恪自然不相信什麼河伯河叔的,可沿岸各部族的支持,關係到航道的保障、乃至大宋在大理立足的問題,他絲毫不敢大意。而且謠言也已經傳到了民夫中間,民夫們一樣人心惶惶,要是鬧將起來,怕是不僅會前功盡棄,還可能出大事!

    儘管工期緊迫,他還是下令暫時停工,並要立即趕過去查看疫情。這遭到了柳月娥的強烈反對,她聽說那瘟疫的傳染性很強,堅決不同意陳恪以身犯險。

    儘管陳恪表面上強作鎮定,實際上壓力大極了。他本以為,自己像往常一樣調侃幾句,就能讓柳月娥乖乖聽話,誰知這小娘皮咬定青山不放鬆,說什麼也不讓他去。

    “你給我讓開!”陳恪沉聲道。

    柳月娥擋著門口,堅決搖頭道:“不讓!”

    “工程停工,十萬人等在那兒,”陳恪怒道:“你卻還在這兒拖我後腿!”

    “我就要拖。”柳月娥柳眉緊蹙,倔強道:“我管不了那麼多,不能讓你去找死!”

    “死不了,我命大著呢。”

    “你以為自己真是星宿下凡?”柳月娥本就不是個溫婉的女子,此刻一急,話裡更是夾槍帶棒:“沾上瘟疫一樣活不成!”

    “我懂醫。”

    “醫生也都是得病死了……”

    “你……”陳恪沒想到,自己連打嘴仗都輸給柳月娥,氣急敗壞道:“你給我讓開!”

    “不讓!”

    “反了天了!”陳恪怒道:“你是我什麼人,還管起我來了?”他的意思是,你是我媽麼?還不讓我出門。

    “我……”柳月娥卻想岔了,登時一窒。是啊,我是你什麼人,管你去死?

    趁著她這一愣,陳恪閃身出門,騎上馬便疾馳而去,衛士們趕緊跟上。

    出去不到二十里,便見柳月娥騎著她的汗血寶馬追了上來。

    “你跟著幹什麼?”陳恪勒住馬韁道。

    “你管不著!”柳月娥眼圈通紅,似乎剛哭過,半晌才擠出一句。

    “我怎麼管不著?”陳恪心中苦笑,怎麼又倒過來了?

    “我是你兵,還是你手下的官?”柳月娥冷冷反擊道:“你是我什麼人,管得著我麼?”

    “好了別鬧了,”陳恪無奈苦笑道:“方才是我態度不好,我道歉。別跟著去了,成不?”頓一下,聲音柔和道:“會出人命的。”

    “你也知道會出人命,”柳月娥本來一臉的倔強,聽了他的話,眼淚竟止不住的淌下來:“為什麼還要去?”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陳恪歎口氣道。

    “我也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什麼理由?”

    “要死一起死!”柳月娥咬著下唇,一雙好看的鳳目盯著他,卻又神情一黯道:“省得我沒法跟小妹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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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1:09: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九七章 滇銅(下)

    疫情發生在位於紅水河中游的黃草寨。為了避免瘟疫擴散,陳恪派兵將山寨圍住,不許任何人進出。這自然引起了寨民們極大的抵觸,但官兵同時還宣佈,兩天內陳大人就會趕到寨中,疫情不除絕不離開。

    寨民們的情緒,這才稍稍穩定下來。

    兩天後的中午,陳恪果然趕到了。黃草寨寨主黃阿福和先一步趕到的沈括,在山下迎候。

    陳恪先對黃阿福表示了慰問,又轉向沈括道:“存中兄怎麼來了?”沈括是他的寶貝,陳恪自然不會讓他來冒險,他是自己跑來的。

    “呵呵……”長時間的戶外作業,已經讓沈括變得又黑又瘦,渾不似初見時的文士模樣。他笑笑道:“下官恰好在近處,聽了寨裡的疫情,感覺似曾相識,便斗膽跑過來看看。”

    “已經看過了?”陳恪翻身下馬,黃寨主先行一步,回寨中去準備,他則和沈括徐徐走在後面。

    “嗯,看過了。”沈括點頭道:“二十三名寨民患病,發病很急,大都先是頭痛、背痛、發冷或高熱,並伴有噁心、嘔吐、失眠、便秘。發病三到五天後,全身開始出現皮疹,最早發病的,皮疹已經變成了紅色斑疹……”

    陳恪已經在報告中,看過簡略的描述,現在聽了沈括的詳細彙報,心裡更有底了。待沈括說完了,他問道:“你對這疫情怎可看?”

    “下官以為,這是痘症,就是俗稱的‘天花’。”沈括壓低聲音,頓一下道:“《肘後備急方》上說,發瘡頭面及身,須臾周匝,狀如火瘡……永徽四年,此病從西路東,遍及海中。”他以一個科學家的態度,將自己的論據一一擺出。

    “先去看看病人吧。”儘管與他所料不查。但慎重起見,陳恪還是要親眼見過才行。

    “大人,你不能上去。”沈括卻斷然道:“此病極烈,凡與患者接觸者無不染病。”

    “那你為何不怕?”陳恪卻無所謂的笑道。

    “下官……”沈括緩緩道:“下官不會生天花的。”

    “你得過天花?”陳恪看他那張臉上,儘管有些粉刺窩子,但對比天花患者來說,絕對是光滑如鏡了:“不像啊。”

    “沒有,”沈括有些自得的笑道:“下官從古書上學到過。預防天花的方法。下官不僅在自己身上試用過。嘉佑元年,海州爆發天花,我縣人心惶惶。我便用這種法子,給全縣人預防,最後疫情過去。唯獨我們縣患病者少,而且大都不至於致命。”

    “什麼法子?”陳恪笑道:“你可不要敝帚自珍吶。”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是救千萬人的命,”沈括笑道:“我那法子,已經傳遍海州了,如今估計整個江南都知道了。”

    “你就別賣關子了。”陳恪啐道:“就這個酸勁兒,真想讓人踹你。”

    “嘿……”沈括這才正色道:“是下官從古書上看到的,藥王孫思邈用天花患者口瘡中的膿液,敷著在健康人的皮膚上。使人先患一次輕微的天花。因為此病不會複生,所以痊癒後再也不會染上天花了。”

    “看書多就是好啊。”陳恪贊道:“不過你膽子也夠大的!”這是最基礎的人痘之法,其實還是有一定危險性的。

    “天花面前,膽子再大也不過分。”沈括輕聲道。

    “也對。”陳恪點點頭。

    說話間,便已經來到寨門口,見他還要往裡走,沈括攔住道:“大人。你沒有種過痘,進去會染病的。還是在外面等著,裡面萬事有我。”

    “哈哈哈……”陳恪大聲笑道:“我也早就種過痘了!”在這個天花病時有爆發的年代,他豈能不為自己和家人做好預防?

    “哦,是麼?”沈括只是稍稍意外。但他對陳恪的無所不知早有體會,所以也不太吃驚道:“原來大人也看過那本書。”

    陳恪含糊的笑笑。便要往裡走,柳月娥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俏臉繃得鐵青,顯然緊張得要死……這可是號稱天下第一瘟的天花啊!據說染病之後,不死也會渾身麻子。月娥一個女孩子家家的,雖然怕死,但更怕深度毀容,她橫下決心,一旦要是得了這病,馬上自殺,絕不能變成麻臉。

    但就算這樣,她仍然要跟著他……

    “柳兄弟也種過痘?”沈括和柳月娥已經很熟了,知道她是木蘭從軍,自然也會猜想,她與陳恪間的曖昧關係。估計陳恪也給她種過痘了,但不問一句顯然不合適:“沒有的話,就別進去。”

    柳月娥心說,我哪裡種過痘?連這法子都是頭一回聽說。她把目光移向陳恪,卻見對方沒聽見似的抬頭望天。心道:‘這是在氣我非要跟著,想讓我服軟呢。’不禁暗暗氣苦道:‘難道在你心裡,我的命,還沒有你一口氣重要?既然如此,也罷,還不如死了利索……’

    “沒事兒。”她搖搖頭,眼裡的淚花閃爍道。

    沈括自然不會盯著她看,以為她的意思是種過了,便放心沒有再問。

    ~~~~~~~~~~~~~~~~~~~~~~~~~

    死亡陰影籠罩下的黃草寨中,終於有了絲絲生氣。

    之前,儘管官兵宣佈陳恪將到來,但寨民們都以為是敷衍之詞,直到見到他真真切切的站在寨中,才相信原來陳大人沒有放棄他們……更重要的是,陳大人以千金之軀,敢來寨中,說明疫病不是無藥可救,也不是巫師們傳說的,會奪去所有人的性命。

    陳恪到了寨中第一件事,就是把部族的巫師處死,除了散佈謠言的罪名外,還把散播瘟疫的罪名送給了他……這一手很必要,可以消滅‘修河導致瘟疫’的謠言,但前提是,他得杜絕瘟疫蔓延。

    所以沒有休息,陳恪便去巡視隔離區……這是沈括按照經驗,吩咐黃寨主在山寨場院的下風處,用柵欄臨時搭起的一個院子,裡面建有一排草棚。凡是發病的寨民,都會被送進來,沒有發病的寨民,則禁止靠近這裡。

    此時日已西斜,病重的寨民在棚子裡躺著,發病輕一點的,則在院中生火煮飯,那嫋嫋的炊煙,米飯的香氣,才使這透著末日景象的院子裡,有了些許生氣。

    為避免屬下染病,陳恪沒有讓他們跟著,只帶了沈括和柳月娥進去。這讓月娥的心裡更加淒苦,是了是了,他肯定早就不耐煩我,想讓我死在這場,眼前利索了。

    陳恪沒工夫理會她,他面色凝重的在一座座草棚巡視,時而停下來看看地上的病人,探查他們的病情,等到巡視完了出來後,他已經可以確定,的確是天花。

    巡視完畢,三人來到場院門房中沐浴更衣……天花不耐熱,洗熱水澡就可以殺死病毒。

    待回到寨中正堂,已經掌燈許久了。

    陳恪見地上放著兩隻大筐,筐裡裝滿了藥材。黃阿福對沈括道:“沈先生,你吩咐采的藥,都湊齊了。”

    陳恪抓起一把看了看,問沈括道:“你開的藥?”

    “聊盡人事罷了。”沈括歎口氣,望著陳恪道:“早聞大人醫術高明,可為他們重開藥方?”

    “此病無藥可醫……”陳恪搖頭道:“我也只能開些清熱去火的方子,再給他們加加營養,幫他們扛過去。但能不能扛過去,還得看他們自己。”

    “無藥可醫……”黃阿福聞言面皮顫抖道:“大人,就是方才這會兒工夫,又有七八個寨民發燒被送進去了。”

    “寨主且寬心。”沈括道:“他們不一定是發病,也可能是種痘後的正常反應。”他已經在昨天抵達時,就採用老方法,給全寨老少都種了痘,當然,不會告訴他們,那是從患者身上取出的膿瘡……

    打發走了滿心忐忑的黃阿福,沈括對陳恪道:“大人,天花蔓延極廣,下官擔心,已經傳播到別處了,給全體民夫種痘,已是刻不容緩了。”

    陳恪點點頭道:“不過種人痘還是危險了,我有一種牛痘之法,沒有任何危險……”

    “牛痘之法?”

    “嗯,”陳恪點點頭道:“為什麼得過一次天花而沒有死去的病人,永遠不再會得第二次天花?秘密就在於,只要患過一次天花不死,就能在身體內部獲得永久對抗天花的防護力量。而天花不僅危害人類,同樣也襲擊牛群,幾乎所有的牛都出過天花。牧人們在和牛打交道的過程中,因感染上牛痘而具有抵抗天花的防疫力,我們便可以通過這種方法,給人接種牛痘,這比用人痘,要安全太多。”

    兩人便徹夜長談種痘之法,一直到天亮時,陳恪才發現柳月娥不見了。

    “人呢?”陳恪問陳義道。

    “柳大人好像不太舒服,回去歇息了。”陳義滿臉憂慮道:“柳大人好像病得很重。”

    “哦?”陳恪估計也是,否則以她那要強的性子,肯定會硬撐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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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1:09: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九八章 真相大白(上)

    清晨的薄霧籠罩著黃草寨,在死亡陰影尚未驅散前,寨中安靜的令人窒息。

    這種環境最易勾人胡思亂想,尤其是以為自己快死的時候。

    柳月娥靜靜的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床薄毯。半夜裡,她突然感到頭痛,渾身發冷,聯想到沈括所描述的症狀,她估計自己被傳染上天花了。

    隔離區中那一張張恐怖的面孔猶在眼前,想到自己也會變成那樣,她就從心底湧起絕望。看一眼仍專注與沈括討論,對自己的狀況毫無所覺的陳恪,柳月娥心下一片黯然,悄悄退出了正廳。

    回到山寨為自己準備的房間,她感到頭痛愈發厲害,卻連口開水都沒得喝,只好躺下來,整理一下思緒,想一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去死。

    自己要是死了,爺爺和奶奶肯定傷心壞了,可要是他們看到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一定更傷心吧,所以得囑咐那頭狠心的狼,永遠不讓他們知道自己的死訊……算了,不要見他了,恨死他了,還是給他留個紙條吧。柳月娥支撐著想起來,卻手腳無力,頭痛欲裂,竟連起身都不能,眼淚當時就下來了……嗚嗚,天花病果然厲害,怎麼連尋死的力氣都沒了?

    在死亡的威脅下,柳月娥卸下了堅強的面具,像個孤苦無依的小孩子,無助的哭了起來,哭著哭著,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感到有人觸摸自己的手臂。然後有冰涼的物體,壓在自己的額頭上,呃,終於好受些了……儘管在混沌狀態,但少女的本能讓她強撐著睜開眼皮,便見那頭‘狠心的狼’,正把一塊毛巾擰乾了。替換下自己額頭上那塊。

    “你快出去……”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鬼樣子,竟然是柳月娥的第一個念頭。

    可惜聲音太微弱,陳恪沒聽清。忙關切問道:“你想要什麼?”

    “你出去……”柳月娥泫然欲泣道:“你不是想讓我死麼?又來假惺惺充什麼好人?”

    “我想讓你死,這是哪兒的話啊?”陳恪奇怪道:“咱倆沒什麼深仇大恨吧?”

    “怎麼沒有……”柳月娥小聲道:“我在天音水榭打過你一巴掌,你這人心眼針鼻大小。肯定還記恨呢……”

    “嗨,你不說我都忘了。”陳恪苦笑道:“你隔三差五就打得我鼻青臉腫,那一巴掌算得了什麼。”

    “你看你看,我說吧……”柳月娥哭起來道:“你肯定恨我恨得要死……”

    “瞎尋思什麼?”陳恪啐一口,探手從床邊的小炭爐上,持起藥罐子,一邊往碗裡倒藥,一邊道:“我要真生氣了,早把你攆回汴梁去了,哪還能整天把你拴在褲腰帶上。”

    “瞎說……”柳月娥登時臉上火辣辣道:“什麼褲、褲腰帶……真流氓。”

    “嘿嘿。就是那一比喻。”陳恪笑道:“別瞎想了,你現在需要靜養,來,把藥吃了,好好睡一覺。包好。”

    “你不用安慰我了……”柳月娥黯然道:“我知道,我這病無藥可醫的……”

    “啊?”陳恪瞪大眼道:“你聽誰說的?”

    “你和沈先生說話,我又不是不在邊上……”柳月娥說著垂下淚來,雙眼朦朧的望著陳恪道:“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已經接受現實了。只是我求你三件事,行麼?”

    “呃……”陳恪摸了摸下巴。欲言又止道:“說吧。”

    “第一件事,在我沒毀容之前,殺了我。”柳月娥幽幽道:“我不想變得和那些人一樣,我不想你日後想起我就會做噩夢。”

    “嘿……”陳恪又摸摸下巴道:“第二件呢?”

    “把我隨便找個地方埋了,不用立碑,不要把我的死訊,告訴我爺爺奶奶,他們年紀大了,受不了。”柳月娥的淚水,已經浸濕了她的半邊衣襟,哭得像失怙的孩子那樣傷心:“嗚嗚,爺爺,我不敢了……”

    “第三件事兒呢?”帶她止住哭,陳恪又問道。

    “第三件事……”柳月娥抬起頭,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做男子束髮,秀髮因為長時間綁紮,竟有些燙過似的波浪狀,稍顯淩亂的披散在肩頭,當她臉上浮現一抹淡紅,竟顯出驚人的女人味。她兩眼定定的望著陳恪,聲如蚊鳴道:“你能抱抱我麼……”

    “什麼?”陳恪瞪大眼。

    “沒聽到就算了……”柳月娥閉上眼,把頭側向牆壁。突然感到身後一陣風聲,緊接著便好似靠上了一座山……陳恪也歪在床上,環臂從身後抱住了她。

    雖然隔著厚厚的冬衣,柳月娥卻登時面似火燒,心裡如小鹿直撞,紛亂極了。她一時覺著對不起蘇小妹,一時又暗罵自己太賤,他欺負我,傷害我,毀了我的幸福,還奪去了我的……初吻,動不動就跟我動手動腳,我應該恨他才對,怎麼還會提這種要求?

    心慌意亂中,她想要掙脫,卻又無力掙脫。在陳恪懷中的掙扎,反而加劇了兩人的摩挲,讓她全身滾燙酥軟起來。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也融化在陳恪熱情似火的懷抱中……算了,自己快死的人了,就算由著性子亂來一次,又如何呢?

    她便放開心懷,近似貪婪的享受著這難得的擁抱。

    陳恪是風月裡的班頭,知道此時無聲勝有聲,大家越不說話,效果就越好。於是便故事不吭聲,只是緊緊抱著她。

    緊緊依偎在陳恪的懷中,柳月娥感到無比的安全和舒坦,她去了那麼多地方,想要找到一處使自己心安的場所,永遠的住下來,可是一直都找不到。原來,是在這裡呵……

    半夢半醒中,她呢喃道:“我知道自己從小脾氣不好,只會舞刀弄槍。女紅調羹、琴棋書畫,一樣都不會,可是我能改,我會收斂性子,我會丟掉拳腳,我會學著去繡花做飯……”陳恪輕輕撫摸著她的秀髮,用面頰摩擦她滾燙的粉面,安靜的聽她傾吐深深埋藏的心曲:“嗚嗚,我不是母老虎,我也一直夢想有個如意郎君,騎著白馬把我娶回家,給他生一堆胖娃娃,嗚嗚……”

    這女子,與小妹截然相反,小妹看起來柔柔弱弱,不爭不搶,但她頭腦十分清楚,敢於在關鍵時刻表達自己。柳月娥卻是貌似強大,實際上難掩自卑,更不會表達自己,只會把心事深深埋住。若不是這番機緣巧合,怕一輩子都聽不到她的心聲……

    “如果你沒有和小妹定親,你當初會不會要我?”月娥終於問出她心底最深的問題。

    “那是當然。”陳恪毫不猶豫道:“而且,小妹和你,又不是不能共存。我打算把你們一起娶了……”

    “瞎說哄我開心,”柳月娥嬌羞的笑了,她往陳恪懷裡靠了靠,柔聲道:“不過我還是很開心。”

    “我怎麼會瞎說呢?”陳恪笑道:“咱從來不打誑語,你應該是知道的。”

    “就算我不計較,我爺爺也會氣瘋了的。”柳月娥搖頭笑笑道。

    “當然不是讓你做妾了。”陳恪笑道:“我讓河東柳家的嫡親孫女做妾,豈不讓天下人噴死?”說著聲音一沉,低聲道:“月娥,你不是一直問我,在大理瞎折騰,又是忽悠段家內附,又是滿世界找銅礦,又自費修紅水河,到底圖的是什麼嗎?我現在就告訴你,是為了你!”

    “我?”柳月娥愣神道:“跟我有什麼關係,說為了那妙香公主還差不多。”

    “嘿,她能跟你比麼,我們那是逢場作戲。”陳恪苦笑道:“實話跟你說吧,我和官家有個約定……”他便將當初在陳希亮喜宴上,趙禎對他說的那番話,轉述給了柳月娥,道:“官家答應,只要我立下不世之功,就會破例賜婚於我……我琢磨著,把四千里大理國獻給官家,算是不世之功了吧?若是還嫌不夠,再加上為大宋解決錢荒,總可以了吧?”

    他自顧自說了好一會兒,卻不見柳月娥的動靜,剛想看看她是不是睡著了,卻見她一下轉過身來,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

    “別哭,別哭……”陳恪輕拍著她的肩頭,柔聲安慰道。

    “嗚嗚,你不是安慰我亂說的吧?”柳月娥一邊往他身上擦淚,一邊問道。

    “廢話,我這人的志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想舒舒服服過好自己的日子,”陳恪苦笑道:“要不是為了讓官家破百年未有之例,我何苦擔這麼大風險,遭這麼多罪?在遍京城當我的風月班頭多好,何苦來這大西南挑石頭?”

    “算你有良心啦……”柳月娥說著哭聲稍停,繼而卻哭得更大聲道:“可是我要死了,你也不用這麼累了,只在我墳頭立塊碑,寫上‘亡妻柳月娥’,我就知足了……”

    聽到‘亡妻柳月娥’幾個字,陳恪終於繃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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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八章 真相大白(中)

    “你還笑!”見陳恪樂不可支,柳月娥如墜冰窖:“原來我在你眼裡,就這麼的可笑……”

    “不是,不是,你先讓我笑完了。”陳恪擦擦笑出的淚道:“我是笑你杯弓蛇影,就是普通傷風感冒,怎麼就想到天花了呢?”

    “難道頭痛乏力,不是天花的前兆麼?”柳月娥不通道。

    “是前兆不假,”陳恪笑道:“可是頭痛乏力,就非得是天花?”

    “是你們說,這病傳染性很強,只有種痘的人才能避過……”柳月娥癟癟嘴道。

    “是,可是你早就種過痘了!”陳恪這才道出了,他一直老神在在的原因。

    “什麼時候?”柳月娥紅腫的眼睛瞪起來,像兩顆熟透了的杏子:“我怎麼不知道?”

    “還記得去年我給你最後一次換藥,突然給你左臂上來了一下麼?”陳恪有些自得的笑道。

    “嗯。”柳月娥點點頭,回想道:“當時你對我說,是給我放一放毒血來著。我還問你,怎麼就出了一滴血?你白我一眼說,這說明恢復得好……”雖然已經是去年的事了,她卻還歷歷在目。

    “之後兩天,你是不是感到有些乏力,還有些發熱?”陳恪笑問道。

    柳月娥仔細回想道:“好像是這麼回事兒,但我還以為,是受傷後的正常反應。稍微難受了兩天,我就好了,只是胳膊上。留了個綠豆大小的疤,抹上王太醫的藥都不管用……”看來女孩子,果然更在意疤痕。

    “那就是我給你種的牛痘了,”陳恪笑道:“當時我找了好些天,才找到個患了牛痘的擠奶女工,從她的患處取了一點膿液,用淨瓷瓶裝了。才到你家去。不光是你,還有你爺爺奶奶,我也給種了。只是擔心你們接受不了,所以沒說實話。”

    “這麼說,我不可能得天花?”柳月娥愣愣問道。

    “那是當然。種了我的牛痘,保你一生無憂。”陳恪得意洋洋道:“怎麼樣?不要太感動,以身相許就可以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看到柳月娥的目光中,燃燒著熊熊怒火。

    “呃,不感激也就罷了,可不能恩將仇報啊……”陳恪不禁心虛道。

    “你去死吧!”柳月娥那叫一個怒從心頭起,力從膽邊生,方才還抬不動手指..,這會兒竟然飛起一腳。

    好在陳恪早有準備。一個鯉魚打挺跳下床來,怒道:“你這娘皮好生善變,方才還說要改掉動手動腳的毛病!”

    “你這個混帳!為什麼進寨的時候不告訴我!”柳月娥把枕頭丟向陳恪,氣惱無比道。

    “我專注於大業之成敗,千人之存亡。”陳恪一臉正氣的辯解道:“一時沒顧及到你。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理解……”柳月娥點點頭,竟氣得一掀被子坐起來,顧不上衣衫單薄、曲線畢露,怒火沖天道:“那剛才為何不說?卻要占我便宜?”

    “我剛才說了,又怎麼能讓你一吐心曲?”陳恪笑著作揖道:“娘子見諒,雖然小生手段不甚光彩。可目的還是好的嘛。”

    “誰是你娘子?休要拿別人的昏話當真!”柳月娥竟翻臉不認帳,飛起一腳朝陳恪踢來:“今天要好好教訓你這個,就知道占人便宜的大騙子!”

    陳恪不躲不閃,攤手胸前,便抓住她僅穿羅襪的玉足,深深一嗅道:“跑了這麼遠的路,竟然一點不臭……”羞得柳月娥差點兩腿一軟,摔在地上。

    陳恪趕緊探身扶住她彈性驚人的纖腰道:“娘子,做人呢,最重要的是量力而行,生病的時候,不要挑起戰端。你餓不餓,我給煮碗面?”

    “就是癱了也能揍你!”柳月娥冷笑一聲,擰身便是一肘子,正中陳恪的小腹。

    陳恪稍稍大意,便中了招。儘管力道不足平時的一般,還是痛得他連連後退,怒道:“可別怪我趁人之危了!”

    “有本事儘管報仇吧。”柳月娥冷笑道。

    言畢,兩人便乒乒乓乓戰在一處,一時間粉拳與粗腿齊飛,座椅和板凳盡碎……

    ~~~~~~~~~~~~~~~~~~~~~~~~~~~~~

    外廂間的衛士們,聽到裡面打得熱火朝天,全都面面相覷,有幾個新提拔的二杆子竟然想沖進去營救大人。好在陳義的腦子,沒被漿糊住,他狠狠踢了那幾個小子的屁股,小聲罵道:“大人在親愛呢,你們摻和什麼。”

    “親愛?怎麼會是親愛呢?”衛士們不解道:“光聽見大人的慘叫聲了……”

    “以後習慣就好了,大人常說,打是親罵是愛,親不夠了用腳踹……”陳義一臉老資格的教訓後輩道:“明白了嗎?”

    “哦……”衛士們茫然點頭,心說,大人物們的怪癖,真是難以理解啊……

    打了足足盞茶功夫,裡面才消停下來,然後便是長時間的安靜。

    直到天黑,陳恪才從裡面出來,儘管燈光昏暗,看不清面容,可陳義還是趕緊送上備好的雞蛋。

    “靠,就不能對我有點信心?”陳恪啐一口,但還是接過雞蛋,呲著牙處理眼角的淤青。

    “不知道,大人今天戰果如何?”陳義趕緊補救道。

    “一共打了三局。”陳恪怏怏道:“第一局我沒贏,第二局她沒輸,第三局,我說打平吧,人家不幹。”

    “嘿……”侍衛們不禁苦笑,柳大人果然是厲害啊!帶病都能把大人收拾了。不過他們絕沒笑陳恪的意思,因為他們的武藝都是柳月娥教得,當初不服氣。被她一打七收拾了一頓,這才服服帖帖。

    “你們別以為我連個病老虎都打不過。”陳恪覺著臉上無光,嘴硬道:“其實我那是為了給她治病,懂麼?感冒要發汗,還得有個好睡眠,所以才和她打了三場,卻又不能讓她輸……”說得自己都臉紅。忙擺擺手道:“跟你們說了也不懂,雞同鴨講。”說完,搖著頭回屋去了。

    第二天早晨。沈括去找他,儘管陳恪臉上的淤青已經很不明顯,但沈括以自己多年的經驗看。陳大人昨天肯定遭受過家暴。沒辦法,誰讓宋朝多悍妻呢?就連官家都吃過皇后的耳光。沈括更是怕老婆俱樂部的金卡會員……人家陳恪起碼還是對打,他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科學家,只有挨打的份兒。

    陳恪不理這廝心有戚戚的關切眼神,趕緊上正題道:“給所有人都種痘,需要多長時間,你算出來沒有?”

    “若採用屬下的法子,咱們十萬人,加上沿線各部的二十多萬人,一個月就能種完。”沈括歎口氣道:“可大人堅持要種牛痘。這可難了,估計沒有半年完不成。”

    “賬不能這麼算,不知道牛痘之法也就罷了。”陳恪正色道:“為了追求速度,有更安全的方法不用,卻要使人們去面臨危險。這是犯罪。”

    “大人不是急著趕工麼?”沈括對陳恪這點很讚賞,也很不理解,因為陳恪不像其它大官那樣,會說‘讓百姓苦一苦’,或者‘以大局為重’之類的話。在他眼裡,好像‘愛民如子’不是一句空話。而是一種切實的信念。

    ‘但願這種信念,能不被汙濁的官場所消滅,或者至少,堅持盡可能長的時間……’沈括心中默念道。

    “下民易虐,上蒼難欺。”陳恪搖頭道:“我寧肯今年完不成。”說著嘿然一笑道:“當然,要是兩不耽誤,那就更好了。”

    “想得美……”沈括苦笑道:“就算是一邊種痘一邊施工,工期也會耽誤一到兩個月。”因為種痘之後,需要靜養觀察兩日。而且沒種痘的那些,難免人心惶惶,就算勉強工作,效率也不容樂觀。

    “到時候,要走多長的旱路?”陳恪只好退而求其次道。

    “還需要實際勘測,但僅就經驗來說,最少也得一百里。”沈括慎重道。

    “聯運就聯運吧,”陳恪歎口氣道:“人不能貪心啊,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旱路,已經是大大的改善了。”

    “是啊,運輸成本將大大降低。較目下情形計算,每年可運銅千餘萬斤,較陸運之費,可省十之六七,這樣滇銅外運、外糧內運,乃至商船販運米鹽、貨物至大理互市者,肯定大大增多。”沈括點頭笑道:“開江之利,已初見成效。待到來年,把剩下的河段徹底打通,使貨不離船,直下廣西,成本又將下降大半,運量卻大大增加。”

    “也不要太過樂觀,”陳恪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道:“先運行一年看看吧。”不得不承認,他對紅水河工程之實效的預估,有些過於樂觀了。哪怕是興修之後,這條河仍需要四五千人專職服務,才能維持運轉。且已經修好的灘險,必會因夏秋水漲,或有沙石沖塞,歲修之費甚巨,成本的增加遠超預算。

    不過瑕不掩瑜,紅水河已經是最佳的出川航道了,想想後世清朝鼎盛時期,為了滇銅外運,而修金沙江水道,斷斷續續,前後用了七年,耗資一點不比自己少,卻還是整天沉船,日常維護費用更是高企不下,陳恪便感到平衡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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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1:10: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九八章 真相大白(下)

    知識就是力量,這句話放在任何時代都不過時,一場災難性的天花瘟疫,被陳恪和沈括消滅在萌芽中。

    陳恪在黃草寨盤桓幾日,一是為了觀察疫情,二是為了讓柳月娥好生休養。很顯然,心情對身體的影響十分巨大,按說柳月娥常年習武,體魄強健,很難被風邪入體的,但她一直以來心事重重,憂思難去,加之連月奔波,又受驚嚇,終於被小小的感冒擊倒了。

    她這輩子還沒感過冒呢,竟以為自己得了重病,結果鬧出個大烏龍,還被陳恪吃了豆腐。不過不管她承不承認,這一番是錯有錯著,總算把窗戶紙捅破,不用再裝作‘我留在你身邊,是為了誰誰誰’了。

    柳月娥雖然當時羞惱,但事後想起陳恪,做那麼多驚天動地的大事,竟是為了自己……這可憐女娃娃,一輩子都是這樣以為的,但她不知道男人的野心像星辰大海,他真正的目地只有天知道……她是那樣傻傻的開心,一改平日裡冷若冰霜的模樣,變得柔順似水,小鳥依人起來。

    儘管前路還是一片荊棘,但至少這一刻,她可以放開心懷,真真切切的享受這難得的溫存。

    人常說,從來不得不病的人,一旦得病就是個重的。她就是這樣,小小風邪入體,竟然臥床不起。陳恪拋開公務,在一旁衣不解帶、喂水斷藥,好生照料,只是照料的方式。實在有些與眾不同。

    他拿來一提瓶瓶罐罐,又讓人搬來一個大木桶,提了幾桶熱水。

    揮退了下人,陳恪打開一個瓶塞,淡淡的酒氣便逸散出來。他將稍顯渾濁的酒液倒在碗裡,用小勺送到柳月娥嘴邊。月娥眉頭好看的皺起,嬌嗔道:“我都這樣了。還給我喝酒……”

    陳恪笑道:“山上條件簡陋,你就將就著吧。”

    現在的柳月娥,就是陳恪給她喝毒藥。都毫不猶豫。便乖乖地讓他,一勺一勺喂到口中:“是甜的,還挺好喝的呢。”

    “嗯。”陳恪笑道:“這是蜂蜜酒。”

    “以前沒聽過。”

    “生有涯而知無涯。不知道也正常。”陳恪笑道。其實這是他剛調配出來的,用蜂蜜兌水,然後加了些黃嬌酒進去。目的是給她補充葡萄糖,以及讓她微醺。

    喝完大半瓶蜂蜜酒,陳恪又端了一杯清水喂她喝。

    柳月娥喝了一口,馬上覺得味兒不對,撒嬌的吐著舌頭道:“這回是鹹的了……”

    “是的,因為水里加了鹽……”陳恪看著這個跟著自己走遍千山萬水,吃盡苦頭,卻一直堅持保護自己的女孩子。此刻終於卸下貌似強大的面具。嬌弱的躺在那裡。才想到,她其實還不到二十歲……陳恪的心滿是柔軟道:“喝下去,你的身體需要它。”

    “齁……”柳月娥轉動著眼波,一邊撒嬌,一邊將剩下的咸水慢慢飲下。

    陳恪則拔開另一個瓶塞。比前一個濃烈十倍的酒氣,便彌散出來。他將烈酒倒入碗中,用棉花蘸著,開始擦拭她雙手的虎口,接著是額頭、耳後……然後掀開被子,去解她的衣帶。

    屋裡點著四個炭盆。因此柳月娥身上只穿了白紗中單。一愣之下,便已被他解開了衣帶,露出裡面淡青色的湖綢褻衣。

    “你,你要幹什麼……”在這樣曖昧的氣氛下,柳月娥完全失去了原則,她竟沒有伸手去擋,只是聲如蚊鳴道。

    見她胸口劇烈的起伏,陳恪咽口吐沫道:“抬起胳膊來。”

    柳月娥乖乖依言舉手,陳恪又用烈酒給她擦拭前胸和腋下。他擦得極輕柔,就像情人間的愛撫一樣,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別的,柳月娥的上身、脖頸、面頰,全都通紅通紅,像煮熟的蝦子一樣。

    “這是給你降溫的,怎麼越擦越熱了?”陳恪摸一把柳月娥光滑的肌膚道。

    柳月娥的眼裡滴下水來,緊咬著下唇道:“流氓……”

    就這兩個字,差點讓陳恪按捺不住,把她法辦了。無奈現在伊人有恙,胡天黑地可能會讓她的病情惡化。

    深吸口氣,陳恪站起身來,把熱水倒進大木桶裡,又加了一壺開水,弄得房間裡蒸汽騰騰的。

    “再泡個熱水澡吧。”他說著站起身道:“來,我抱你進去……”

    “混蛋……”柳月娥秋波婉轉,橫了他一眼:“休要趁人之危。”

    “哈哈。”陳恪大笑一聲,抄手彎腰把她抱起來。柳月娥掙扎著踢動著修長的*,卻像是撒嬌一樣:“娘子休要害羞,該看不該看的,為夫早就看過了。”

    “啊……”伴著柳月娥的驚呼,陳恪靈活的雙手上下翻動,也不見他怎麼用力,便將她的中衣中褲解了下來。

    柳月娥那青春修長的嬌軀上,便只剩下褻衣褻褲來遮擋春光,大片象牙色的健康肌膚,曲線渾圓的肩頭,線條優美的鎖骨,和被束胸緊緊壓迫出的深溝,無不緊緊勾著陳恪的視線。

    “月娥,你真美……”陳恪咽一口吐沫,就像給她解開束胸,卻被柳月娥按住手,眼光流轉著央求道:“給人家留一點顏面吧……阿嚏……”

    陳恪心中暗歎,看來今日精心設計,卻忘了不是採花的時節。便將她穩穩送入浴桶中。

    全身都浸入水中,柳月娥終於有了些安全感,嬌嗔的望著陳恪道:“你是故意用這種法子的,對吧?”

    陳恪嘿嘿直笑,也不否認。不過他也不坑她,這確實是治療感冒的好方法,只是不屬於中醫範疇罷了……西醫認為,感冒是細菌病毒感染引起的。病人在發病時體溫提高。實際上是體內白細胞與病菌搏鬥時引發的生理現象。如果可以認為創造一個熱環境,使病菌難以生存,但在身體承受範圍之內,自然可以殺死病菌,去除病灶,使病人很快痊癒。

    事實上,最早採用這種方法治病的是非洲人。他們將病人埋進熱沙裡捂汗。阿拉伯人在此基礎上發明了‘土耳其浴’,也就是後世所說的桑拿。當然,用這種方法退燒之前。必須先讓病人的身體,恢復到可以耐受高溫的狀態……陳恪先給她補充葡萄糖,又補充淡鹽水。就是這個道理。

    不過神秘感是保持魅力的秘訣,陳恪不會講太細。

    待美人出浴,又是一番旖旎,雖未曾一親芳澤,卻也吃盡了佳人的豆腐……

    ~~~~~~~~~~~~~~~~~~~~~~~~

    兩日後,柳月娥痊癒,精神頭甚至好過原先,和陳恪之間,也不像原來那樣冷戰連連,只是再也不肯任他輕薄。卻讓陳恪大呼可惜……怎麼就沒趁機,把她法辦了呢?

    不過日久方長,他就不信再找不到機會,眼下,還是專心把危機處理好為妙。陳恪命人將各部族的頭領集合起來。由黃阿福現身說法,控訴有惡徒妄圖散佈瘟疫,害死沿岸各部,然後嫁禍給紅水河工程!

    為了增強說服力,他還將幾個患了天花的族人帶來給諸位頭領過目。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那些原先還覺著事不關己的部族頭領。看到那一個個形容可怖的模樣,全都驚呆了。

    同仇敵愾之心瞬間就樹立起來了,一個個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那始作俑者碎屍萬段。他們紛紛叫嚷著要追查到底,絕不能讓那混蛋繼續作惡!

    陳恪便適時指點他們,一要細心查證——追查謠言的源頭,二要大膽猜測——誰看著紅水河工程不順眼,誰就最有可能。

    他這一說,眾頭領心中馬上浮現出一個身影。這幾個月來,高家的使者往來各寨,要求他們給紅水河工程拆臺使絆子,大家出於種種考慮沒有答應。好麼,這就要懲罰咱們了?好一個一箭雙雕啊!好狠毒的高家啊!

    諸首領儘管名義上隸屬于高家,不便明說,但心裡都已經問候過高智升父子一萬遍啊一萬遍!

    黃阿福又吹噓陳恪有仙法,可以使人對那種瘟疫免疫,於是諸位首領紛紛請求陳恪,為自己的族人施法,庇佑他們躲過這場瘟疫。

    陳恪很痛快的答應,並表示免費種痘、不收分文,教諸位頭領好生感激,卻又羞愧難當……這些還保留著純樸的人兒,為當初相信謠言,威脅陳恪停工,而感到很不好意思。

    陳恪大度的表示理解他們的心情,並不會對他們有看法,又留他們在營中歡宴數日,臨回去時大包小包每人裝了好幾車。這麼個玩法,就算是百煉鋼,也能化成繞指柔,何況是那些本就對他十分敬服的傢伙呢?

    從這以後,沿紅水河的百多個部族,便死心塌地的歸順朝廷,再不聽高家指揮了。高升泰親自登門拜訪,想要挽回他們的心來,卻碰了一鼻子灰。甚至有脾氣火爆的部族,直接抄刀子要砍人,驚得世子爺慌不擇路、逃下山去。

    他就不明白了,為什麼自己只是散佈了點謠言,那些世代服從的部族,就跟高家徹底翻臉呢?難道他們真相信陳恪的鬼話,以為是高家釋放的瘟疫?

    其實信不信,根本沒關係。關鍵在於,那些部族有了背叛高家的藉口。

    而他們為何要背叛?道理也很簡單,高家統治他們上百年,只知道索取盤剝,從來不給他們一點好處。而宋朝陳大人一來,好處就源源不斷,且不要他們付出什麼。

    當他們通過宋朝一系列動作,確定宋軍能在大理常駐後,改旗易幟,也不過只需要一個藉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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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1:10: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九九章 大理新中心(上)

  嘉佑三年四月,紅水河一期工程完工,五艘二百料的平底漕船即刻從東川碼頭下放,一路順流而下,五日後抵達蜈蚣灘,靠岸卸船裝車,由旱路運抵百裡外的清風渡,在那裡,有兩艘五百料的漕船等候多時,將貨物裝船後,一路順風順水,只需四日即抵達廣西梧州。

  因為從梧州到欽州之間,尚有一段六里長的運河正在進行拓寬加深,以適應大船同行,所以暫時還需要再次陸地轉運,沿著驛道通過天門關,抵達欽州城下。在欽州港裝上萬料海船之後,即可從海上發運全國各路。

  儘管目前還需要兩次水陸聯運,但走完全程也只用二十七天,哪怕返航時逆流而上,也不過四十八天而已,已經將耗時縮短了數倍。

  而且工程還未完成,按計劃,明年第二期,將貫通全線航路。後年以及未來每年枯水季,都會對航道進行深化整修,除了維護現有的航運能力外,還重在加強船隻的通過能力,使更大的船隻,更安全順暢的通過水道。

  當然,哪怕明年的第二期,動用的民夫數,也不會超過兩萬人,後年開始,更會降到萬人以下,再不會有今年這樣浩大的工程……紅水河工程以其立項之大膽、耗時之短、修築之成功,未來之巨大作用,被後世反復稱頌。但歷史往往會遺忘。為了在崇山峻嶺間貫通這條黃金水道,有七百三十名民夫,以及七名官員,獻出了他們的生命,或者重傷失去勞動能力。

  也許朝廷和官家看來,在瘴氣密佈的大理,修建這樣一個充滿危險的工程。死上千把人是再正常不過的。陳恪卻感到深深的自責,要不是自己催那麼緊,應該會少死很多人的。

  為了告慰亡者。也為了讓自己安心,他提議三件事,一。將所有遇難民夫的遺骸遺物,送回他們的家鄉。二,遇難或殘疾撫恤金,以六十減去其遇難或殘疾時的年齡,乘以廣西湖南男性平均年收入——五十貫支付。三,在紅水河工程的起點和終點處,各立一座豐碑,以紀念這些奉獻出生命和一切的民夫。

  讓他預料不及的是,他的三道命令,竟然遭到了一致的反對。對於第一道。經辦的官員認為工作量太大,要求按照慣例,將人就地掩埋,只移文當地官府,命其代為知會一聲即可。第二道。僅這一項便會再耗去百萬貫,第三道,給殉職的七名官員立碑,他們沒有意見,但給那些民夫立碑,不僅毫無必要。而且有邀買人心之嫌。

  和眾官員一路走來不容易,已經到了今天這步,陳恪也不想和他們鬧僵。不過他也意識到自己欠妥……給民夫們工錢,依然鬧得沸沸揚揚,連蘇軾、歐陽修都寫信來,責怪他不給同僚面子。當時尚且有‘重賞之下出勇夫’的理由,現在工程結束,還要這樣做,絕對會讓天下百官噁心到的。

  他便沒有再當面堅持,而是秘密上疏,奏請官家來頒下恩撫的旨意,並在疏中暗示,東川方面尚有富餘,一切賞賜可就地支取,不必勞朝廷費神……

  他卻低估了趙禎的仁慈,很快,便有旨意回來,不僅准了他提出的三條,還給殉職的官員們追封、蔭子,其餘官員也有加官賞賜,並且一切賞銀都存在一張汴京錢號的匯票,跟著宣旨欽差而來,可見朝廷接受新事物之快。

  既然是官家下旨了,官員們自然無話可說,但心裡仍對陳恪無法理解……唉,何必多此一舉呢……六月裡,在東川的‘運河工人紀念碑’落成典禮,除了東川城的官員,大理的王公也前來觀禮。

  那天廣場上人山人海,大都是前來觀禮的軍民,望著那坐在三層基座上,三丈多高的白色大理石柱,所有人都被那種莊重感所籠罩,曾經參與修河的民夫們,甚至熱淚盈眶,今生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被尊重……

  儀式是由朝廷派來的欽差主持的,陳恪那天稱病,並未露面,他在最高處的瞭望塔上,用望遠鏡觀看了這一幕。

  他的身邊,俏然立著環佩叮咚的妙香公主。她是應邀前來參加儀式的,但得知陳恪缺席後,便只在必須出場的揭幕環節露了下臉,便徑直尋了過來。

  “真不理解大人呢,”她不明白陳恪費了這麼大勁兒,為何在風光的時刻躲在一邊:“為什麼要為這些民夫,做這麼多呢?”

  “很多麼?”陳恪反問道:“朝廷一次郊祭,賞賜百官的錢就比這個多,難道他們辛苦勞動半年,甚至付出了鮮血和生命,還比不上百官一次郊遊?這算什麼道理!”

  “官員是官家治國的依靠啊。”妙香公主道。

  “靠他們只能亡國……”陳恪冷笑一聲,突然意識到對方的身份,不適合討論這個問題,便淡淡道:“其實,我只是讓自己心安罷了……”

  “凡是勞役,哪有不死人的?”妙香公主目光複雜的望著這個從見面起,就一直保持霸道的男人,現在才發現,原來他有這麼感性的一面。她柔聲安慰道:“多少年來都是這樣,習慣就好了。”

  “在你們心裡,民夫是任由驅使的牛馬,死掉一批還有一批,一點不用心疼。”陳恪瞥她一眼,幽幽道:“但我沒法這樣超脫,我只要一想到,每個死者的背後,都有一雙傷心欲絕的父母,失去依靠的妻兒,我就無法閉上眼。”

  “大人有這麼好心?”妙香公主好心安慰,卻被當成驢肝肺,自然深感憋屈。且她對陳恪當初背信棄義,放過了楊家,一直耿耿于懷,自然不放過任何出氣的機會:“要是這樣的話,大人就不會讓大理百姓,依然籠罩在戰爭的陰影下了!”她和陳恪一直保持著超友誼的關係,自然知道陳恪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也不怕得罪他。

  “哈哈哈……”陳恪放聲笑道:“打來打去死的都是白族,早結束不好麼?再說有朝廷大軍在,楊家敢亂來麼?諒他們也不敢!”

  “大人在時自然放心,但大人不可能在大理待一輩子吧。”段明月幽幽道。

  “我倘若離開大理,”陳恪想一想,沉聲道:“自然會一直為段家說話。”

  他這話沒頭沒腦,段明月卻深感欣慰,但她面上並無喜色道:“不知大人這話,有幾分可信?”

  “十分可信。”陳恪大笑著,手搭上了段明月纖細的腰肢,輕輕摩挲道:“我也算段家半個女婿了,豈能看著大舅哥受人欺負?”

  “呸,什麼半個女婿……”段明月啐一口,卻沒有掙脫,而是就勢靠在他的肩頭,媚眼如絲道:“光說不練的膽小鬼。”

  “是哪個光說不練?”陳恪大笑道:“到了真格的時候,跑得比兔子還快。”其實他真想辦了她,也不是什麼難事兒,但是這段明月的身份太特殊,而且還很有野心。他不想搞出‘人命’來,讓自己受制於人,破壞了苦心經營的平衡局面。

  “我母妃再世時說過,得到的太易,男人就不會珍惜。”段明月咯咯笑道:“橫豎是你的人了,大理國誰還敢碰我,大人著什麼急麼?”

  “你這個妖女,”陳恪被她撩撥的心頭火起,若非身後有護衛,早就動手動腳起來了:“說吧,想要什麼?”

  “別這麼說,這麼說傷感情。”段明月卻無所顧忌,一隻柔膩的小手,在他的胸前遊走,嬌聲道:“我聽說在東川發現了很大的銅礦,這應該不是偶然吧?”

  “嘿嘿……”再摸就真出事兒了,陳恪按住她的手,道:“確實是偶然,練兵的時候打了幾炮,竟炸出了大片的銅礦。”

  段明月就是傻子,也不信會這麼巧。怎麼可能宋朝的城也建好了,道也修好了,勢力範圍內就發現有銅礦了呢?

  很顯然,宋朝的一系列行動,都是處心積慮的,目的就是東川的銅礦!

  只要想一想,她就恨得牙根癢癢……當初自己還死乞白賴的求宋朝出兵,殊不知人家早就盯上這塊肥肉了。原來所有人都被這個混帳王八蛋算計了!

  想到自己不惜犧牲色相,像個妓女一樣討好乞憐,在對方眼力卻像個傻子一樣,段明月就恨不得把陳恪碎屍萬段。

  當然,也只能想一想而已,她還得繼續討好下去……

  “大人,東川是我們段家的領地,在上面發現了銅礦,似乎也屬於我段家吧?”她小鳥依人的靠在陳恪懷裡道:“朝廷不能就這麼白白開採啊。”

  “東川,好像是高家的領地吧?”陳恪裝糊塗道:“當初是高家劃給我的。”

  “那是他們慷他人之慨,”段明月卻不以為意道:“東川,確實是我段家的,有我兩家歷代劃定邊界的文書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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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九章 大理新中心(中)   

    其實陳恪從沒想過獨吞東川的銅礦,這是在大理的地盤上,段家和高家兩大地頭蛇的夾縫中,若是光讓他們眼紅吃不著,肯定要出大事的。

    何況限於開採技術和人手,在幾百年時間內,東川的銅礦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根本開採不完,讓他們幫忙為大宋挖銅也是好的麼。

    而且他並不擔心,他們會威脅到宋朝的貨幣安全。因為宋朝各種年號的‘大宋通寶’,是大理唯一的流通貨幣!

    這並非宋朝強加給大理,而是自然而然建立起來的。前面說過,大理的商品十分豐富,刀劍、甲胄、良馬,都是廣受歡迎的熱銷貨,內部的商品流通也很發達。商品流通離不開貨幣,而大理國一直就有銅礦存在,可他們卻一直受困於通貨不足的窘境。

    因為大理是真正的封建社會,領主在自己的領地上,有絕對的權力。所以除了段家所鑄的‘通寶’之外,高家和楊家也都曾設場鑄幣,但是三家互不承認對方的銅錢。而且他們的技術、銅質都不過關,同一種幣值還大小份量不一,所以鑄造的銅錢不能當作貨幣流通,只能按銅的份量作價使用。

    結果唯一受三家承認、能在大理流通的貨幣,反而是通過貿易順差流入大理的大宋通寶……使用宋錢做硬通貨,大理並非個例,大宋周邊的日本、朝鮮、交趾、蒲甘等一系列國家,都有這樣的情況。乃至貌似強大的遼與西夏,也擺脫不了本國錢幣不如宋錢堅挺的怪現象。

    陳恪很容易理解這種情況,因為後世的美元就是如此。而且是‘佈雷頓森林體系崩潰前’的美元。因為宋朝的經濟強勢地位,各國間貿易的結算,都不約而同的使用宋錢。當然宋錢也確實有其過人之處,比如造型優美、不易被仿製等……當然不易被仿製也是相對的,如果仿製的主體是國家,被仿製也是難免的。

    不過沒關係,因為貴金屬貨幣的好處,就是不怕偽造。只要它分量足,民間就認,分量不足,民間就不認,也不會損害宋錢的名聲——因為宋朝的聲望實在太高了,大家理所當然的認為,宋錢是最好的,不好的都是仿造的。

    這就出現了奇異的景象。像遼與西夏那樣的大國,儘管在軍事上輕視宋朝,但在官方鑄幣時,竟會大量鑄造宋朝的通寶,至於本國錢幣,卻只少量鑄造,撐撐門面而已。而大理、日本這些國家,更是徹底停掉本國貨幣,將宋錢作為本幣。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這個時代的人。沒有‘鑄幣權’的意識,僅僅因為宋錢是國際結算的唯一貨幣,便將一國幣權拱手相讓。如果宋朝人足夠聰明,完全可以把持整個亞洲的經濟大權,通過大肆鑄幣,讓整個亞洲為自己的通貨膨脹買單……

    可惜,宋朝治國的儒生們,根本沒有這份眼光智慧,相反,他們只看到宋朝因貿易逆差而流失的銅錢。高達千萬貫,造成嚴重的錢荒。因此明令禁止銅錢出境。比如《宋刑統》中就明文規定:‘諸將銅錢入海船者……十貫流二千里,從者徒三年!’

    當然,這個規定早已形同虛設。但你如何指望他們的榆木腦袋,能想到去主動的利用手裡的超級鑄幣權,讓亞洲各國成為大宋的打工仔?

    好在現在有了陳恪,他自然要讓宋錢發揮其應有的作用……陳恪早為兩家預備好了礦區。他將東西兩片距離東川最遠的礦區,劃分給了段家和高家。這兩片礦區的銅儲量並不低,只是運輸麻煩了點兒。但這不是陳恪操心的問題……

    對段、高兩家而言,得到的礦區緊鄰自家領地,也是不錯的結果,所以都沒有意見……只是一想到,原本屬於自己的土地,現在竟要靠別人施捨,兩家難免有些淒涼。不過他們別無選擇,因為挖出來的銅礦,需要通過紅水河外運,在廣南西路梧州錢監鑄幣,才能變成大宋通寶。

    如果銅礦運不出去,也只是一堆破銅爛鐵,一文不值。

    紅水河在陳恪手中,就掐住了他們的命脈,讓他們不得不乖乖與朝廷合作。

    最終,兩家與紅水河河道衙門、廣西梧州錢監訂立五年合同,每年運輸五百萬斤銅錠鑄成大宋通寶,一半歸兩家所有,一半歸朝廷。

    但在實際生產中,他們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將銅礦石,鍛煉成合格的銅錠。只能將開採的礦石粗選後,運到東川城的煉銅場,求漢人幫忙冶煉銅錢。但煉銅場接自家的單,就已經忙不過來,哪有功夫伺候他們?

    所以兩家只能加錢求插隊了。結果,這樣層層盤剝下來,兩家只能獲利兩成,不得不將大頭奉給朝廷。也算提前一千多年,嘗到了第三世界國家的痛苦……

    不過就這樣,兩家也甘之若飴,畢竟數額太大,獲益還是十分可觀的。楊家也坐不住了,楊義貞親自跑到東川城,求陳恪也給自家個受剝削的機會。奉行‘均衡政策’的陳大人,自然一口答應。

    到了嘉佑四年,竟然一半以上的銅礦石,都由三家提供,他們所徵發的礦工,最多時超過十一萬人……當然,段家只有一萬人。

    而陳恪招募到東川的漢人,則主要從事冶煉和運輸。當初開鑿紅水河的十萬民夫,在參觀了初具規模的東川城,得知了一系列優厚的政策後,有四萬多人選擇留下來,或者回家後再返回。

    到了嘉佑三年底,東川城中已經有十萬漢人,其中一半是駐軍,一半是工匠。加上白蠻和烏蠻,人數達到二十萬,已經成為大理國排名前五的城市。不過城裡陽盛陰衰,男女比例很不均衡,這讓擔任城守的范夫子十分發愁。

    “仲方啊,滿城的光棍不是個辦法啊……”范鎮雖然在軍事上外行,民政上卻是一把好手,這一年多來,陳恪主要精力都在開礦和煉銅上,東川城的大事小情,全都是他在悉心料理。

    范夫子遇到最大的問題,就是治安問題,城中每天都有十幾起打架鬥毆,每次鬥毆都有死傷。有人說,你手裡那麼多軍隊,還管不住些刁民?可惜的是,士卒們本身就打架鬥毆……你讓范夫子怎麼管?

    他找到楊文廣,希望老將軍能嚴肅一下軍紀,但是老西軍出來的人,在不打仗的時候,壓根就不認識什麼軍紀。他滿不在乎的對范鎮道:“兒郎們憋在這鳥地方,有家不能回,啥也不得做,不讓他們打打架,火氣往哪裡撒?”

    范鎮雖然碰了一鼻子灰,卻從楊文廣的話裡,抓住點什麼。所以他找到陳恪道:“男人不成家,實在太危險了,何況是十萬光棍,這個問題不解決,是要出大事的。”

    “解決,解決。”陳恪笑眯眯道:“大宋的漢子娶不上媳婦,傳出去要讓人笑掉大牙的。”

    “那上哪裡去找這麼多女子呢?”

    “大理可是個出美女的地方!”陳恪笑道:“還有臨近的交趾和蒲甘,雖然男人長得不怎樣,但女子都柔美無比,可以妻之。身處眾香之國,漢兒何患無妻?”

    “這……”范鎮對陳恪的肆意妄為早就麻木了,苦笑道:“虧你想得出來,把這些漢兒都配上蕃妻,是要惹非議的。”

    “是漢種就行!”陳恪滿不在乎道:“大宋法律只規定,漢家女兒不許嫁於外蕃,卻沒規定,漢家男兒不得娶蕃女啊。”他給范夫子斟茶道:“漢家爹,蕃家娘,生了娃兒是漢兒。實在想娶個漢家媳婦,大不了先納妾麼,納個蕃家的妾室,不至於也委屈了他們吧?”

    “納妾麼……”范鎮有些意動了,其實東川城中,有很大一部分漢人是有家室的,但是都留在故鄉照顧高堂幼小,故而幾乎都不在身邊。如果鼓勵他們在這裡娶個外室,倒也能兩全其美。

    “就這樣吧,鼓勵他們放下包袱。”陳恪笑道:“大人不妨讓官府中人先帶個頭,一個月內,每人都要納妾一名。”

    “虧你想得出來。”范鎮笑道:“你這個簽判大人,是不是該帶個頭呢?”

    “嘿……”陳恪乾笑道:“我這個人講感情的,沒有感情,是不能勉強的。”說著呵呵一笑道:“再說了,朝廷幾次催我返京,我實在不能再拖了。”

    “也該回去了,”范鎮點頭笑道:“不然人家要說你想擁兵自重了。”

    “哈哈哈……”陳恪放聲笑道:“我一個官場新丁,還不至於被扣這麼大帽子。”

    “呵呵,”范鎮笑道:“用不了幾年,你就擔得起了。”說著正色道:“準備什麼時候動身?”

    “儘快吧,我準備走海路,爭取年前返京。”陳恪道:“反正朝廷讓子容兄接手我這一攤,也省了交接了。”子容就是蘇頌,以蘇頌的品級,當這個東川簽判看起來是屈就了,但東川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今年水道一通,明年源源不斷的滇銅運到內地,他絕對會成為耀眼的政壇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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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1:10: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九九章 大理新中心(下)

    冬日的晨光照射著青灰色的東川城。馬車的鐵輪碾在同樣是青灰色的水泥馬路上,發出吱吱嘎嘎的嘈雜聲,夾雜著車夫們的叫喊聲,馬匹的嘶鳴聲,和少不了的咒駡聲。熱騰騰的新鮮馬糞,與道邊早點鋪的蒸籠散發出的熱氣混雜在一起,整個街道上彌漫著奇怪的氣味。

    準備上工的煉銅工人們,打著哈欠走出家門,到街邊的‘公廁,解手……東川城的每條街道,都設有公廁的。而‘不得隨地大小便”則是巡丁們反復重申的禁令,在鞭答了幾十個敢於當做耳旁風的傢伙後,東川城的民眾,養成了‘上公廁,的好習慣。

    東川城的公廁,數量高達一百餘個,遍佈城中每個角落,而且有清潔的水可供盥洗。最重要的是,它是免費的。

    當然,這種廁所毫無私密性可言,人們一個挨著一個,全都坐在一條大理石長板上。板上有一個個葫蘆形的洞口,下面是一條深深的溝渠,流動的水帶走一切……人們坐在上面,言語粗俗的問好聊天,炫耀著昨日裡賭博嫖娼的戰果,或者講一些葷笑話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不過在這裡,你見不到官員和富商,他們的住宅是配有獨立廁所的,不必和這些粗俗的人等攪在一起。總而言之,擁有一個獨立衛生間是一種身份的象徵。

    解手完畢,人們來到外間的水槽旁。牆壁上一排竹管,灑歸流出清水,正落在水槽裡,然後順著槽底的管道流到陰溝中。

    東川城這裡四季如春即使是冬天,水也不算刺骨儘管外面有賣熱湯的,但工人們都直接用冷水盥洗了事。解決了個人衛生,他們一出來,外面便有賣湯餅、炒肝、米粉、煮蛋的食攤談不上精緻,但勝在實在管飽。

    工廠的收入,是他們在內地的三倍,但坑爹的是,東川城的物價,也比內地高三倍……,爺們花上十幾文錢,才能買一餐還算豐盛的早點,吃完後便去上工。他們的目的地大都是位於城南的東川監官營銅場。這個銅場的規模之大,整個南城都是它的地盤,每日裡運進來的石炭就達上千車之多,場區飄出的煙塵能遮蓋整個城市……當然,這沒什麼好炫耀的。

    而從工廠中拉出來的,除了礦渣和煤渣之外,還有沉甸甸的銅錠、銀錠和金錠。每日都有十萬斤的銅,一萬斤的銀、以及上百斤的金子冶煉出來,在軍隊的護衛下被送到城東的水運碼頭,在那裡上船,千里迢迢運往內地。

    根據估計,最多不丹三年,這裡所產的銅和銀,就將超過大宋所有錢監的總和!

    這就是今日之東川城,它粗野、污濁、毫無美感,卻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以及人們還意識不到的文明。

    “我其實是想建設一座,力量與美感並存,讓西南蠻夷們,體會天朝魅力的宋城!”放下車簾,最後一次巡視東引城的陳恪鬱悶道:“誰知竟弄成這副醜樣子。果然,水泥混凝土,工廠大煙囪,都是美感的殺手啊…”

    “你就知足吧。”陪同他一起的蘇頌笑道:“沒有水泥混凝土,神仙也沒法兩年建起一座這樣的大城。沒有工廠大煙白,又哪來的這天南銅都呢?”

    “唉,果然此事兩難全。”陳恪歎氣道。

    “而且也不會影響你的規劃。

    ”蘇頌安慰他道:“畢竟對大多數百姓來說,能掙到錢,能便利的生活,遠比環境優美來得重要。”

    “你能這麼想就好。”陳恪笑道:“我就怕你也嫌這兒醜,步我後塵也回去了。”

    “怎麼可能呢?這東川城可是我一街一巷規劃出來,一磚一瓦督造起來的。”蘇頌搖頭道:“有道是孩子是自家的好,我是怎麼看都喜歡。”

    “一定要多種樹,採銅、煉銅都離不開木材,耗費太大了。”陳恪囑咐道:“現在有些礦山,已經被剃了頭。這樣危害太大。”

    “沒了樹木的保護,容易發生泥石流。”蘇頌點頭道。

    “不止泥石流,危害大著呢!”陳恪一臉凝重道。說句心裡話,他都後悔張羅這個東川銅礦了,對環境的危害實在太大了!不過要是沒有這個銅礦,朝廷怎可能答應出兵大理?大宋的錢荒又如何得解?

    所以這筆糊塗賬怎麼都算不清,只能繼續糊塗下去了……,大不了以後,不在自己的國土上禍害了就是。

    說話間,馬車駛入銅場,兩人下了車,工廠的一干管事趕緊迎出來,請他們進正廳歇息。

    “大早晨的累不著。”陳恪擺擺手道:“你們忙去吧,我和蘇大人隨便轉轉。”

    他的威信極高,管事們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陳恪和蘇頌登上工廠中央的順望塔,整個銅場的八大作坊便盡收眼底。首先是揀選作坊,工人們將運來的礦石再次揀選,按品級分類……這個作坊最然鬧。選礦時,採礦的礦頭都會在場,就礦石的品級和揀選的工人爭執不休,因為這關係到他們的收入,品級越高,收入自然越高。礦場這邊,也不只是為了壓低成本,不同品級加工工序不同,這個馬虎不得。

    這個工坊並非僅僅揀選這麼簡單,夾石的要錘成碎石,摻土的要清洗掉,才能運到下一個焙燒作坊。焙燒作坊中,礦石像一個個小山堆積在平地上,周圍壘積木柴進行焙燒,其景象如祭祀山川時的燎火之狀,令人難忘。

    礦石品級不同,焙燒次數不一,有經一次就入爐的,有最多三次才入爐……但大多是兩次,六晝夜。

    待到礦石冷卻,轉運到冶煉作坊。把礦石送入大旋風爐中,煉爐點火,然後開動水力帶動的鼓風設備熔煉三晝夜。

    如果是高品位的礦石,就能直接煉成生銅。但大多數爐中煉出來的,不過是冰銅,甚至是貧冰銅…冰銅就是純度較低的銅,一冷即碎,如冰一般。貧冰銅的純度更低,需要搗碎成顆粒狀,與石英石混合熔煉後形成爐渣,其下的即為冰銅。

    對冰銅,要再次進行焙燒、熔煉,直到練成生銅。

    生銅裡是含有金銀的,不提煉出來,不僅無法鑄幣,而且還暴珍天物。

    所以在四號冶煉作坊中,生銅加鉛繼續熔煉,得到精銅和含金銀的鉛液。精銅在精煉作坊中,得到含銅超過九成五的銅錠。鉛液在提煉作坊用吹灰法,則可製成金錠和銀錠。

    除了火法煉銅外,還有水法煉銅的膽銅作坊,這個作坊處理的,是火法煉銅都無法提煉的最低品礦石,真正做到了物盡其用,杜絕浪費……

    這八大作坊分工嚴密,幾萬工人井然有序,僅此一幕,就是各朝各代無法比擬的。要知道,礦區自來就是禍亂之源,流民們離開土地、游走八方,多為身強力壯之人,或者走投無路、來此謀食謀生,混亂的管理、放鬆的約束、苛刻的盤剝,都會釀成大禍!

    漢唐兩代尚無此規模,礦區為害之烈,就已經動搖社稷了。至於後世的明清,更是礦工暴動史不絕書、軍閥生事,宦官造獄,簡直就是一部混亂史。

    宋朝的工礦業空前發達,但幾乎沒有什麼大的暴亂發生,自然離不開有效的管理、負責任的官吏,和比較高的勞動報酬。儘管東川礦區的情況,遠比內地複雜,但也離不開這看家的三條法寶,只不過陳恪玩得是加強版罷了。

    銅場八大作坊之間,並列關鑰、戒備嚴明,中央設有碉樓一樣的掀望塔。站在塔上,足以掌握全域,任何人的任何動作,都在監控之下。自然可以防患於未然。他還制定了詳盡的規章制度,除了八大作坊、諸如物料庫、金庫、辦事廳等要害部門,皆有一定之規,誰負責,誰監督,誰記帳,全都明明白白,出了問題休想推諉。

    對於守衛銅場的官兵,他也制定了一套稽查、詢問、審察的規章,只要照章辦事,絕無遺漏失察的可能。

    那些管事為何如此懼怕陳恪,就是因為他絕不容許有任何違反規章的情況出現。他常說的一句話是‘不合理的規章可以修改,但在修改之前,必須遵守!”這二年來,銅場的規章修改了十幾次,已經基本完善。但再完善的規章,都必須嚴格執行。”他語重心長的囑咐蘇頌道:“千里之堤潰於一穴,千萬不要破例啊!”

    “放心,我會做好曹參的。”蘇頌點頭道。

    “那是說的規章上。”陳恪笑道:“生產工藝上,還是要大膽創新的。現在的煉銅之法,太不經濟。我知道,你和存中兄都有不少想法,只管大膽去試,哪怕失敗一百次,只要成功一次,咱們就大賺特賺了。”

    “呵呵。”蘇頌聞言開玩笑似的提醒道:“回到京城,可別老是把個‘利,字掛在嘴邊,省得清流不待見。”

    “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筷子罵娘!”陳恪啐一口道:“那咱就說個不言利的,我個人贊助你十萬貫,你那個水運儀象台的構想,可以開始搗鼓了!”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別心疼。”蘇頌聞言登時大喜,這可是他一直以來的夙願。

    “別耽誤了正業就行。”陳恪笑道:“不夠只管寫信給我,我再給你追加!”

    “多謝多謝。”蘇頌抱拳不迭,說著好奇笑道:“不過說起來,你老弟到底有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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