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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青綠蘿裙] 我妻薄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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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 01:38:41 |只看該作者
卷拾、且作回春雨 第二百九十章 第三年

  十一月底,文大奶奶收到了信和布料。

  她立即吩咐丫鬟:「吩咐下去,叫繡房其他活計都停了,給我裁兩身新衣服,我年節要穿。」

  「哎!」一個丫鬟急慌慌地跑出去傳訊。

  又一個丫鬟奉承:「不愧是大奶奶,連知府夫人都給您臉面。」

  「這和你奶奶還真沒什麼關係。」文大奶奶捂著手爐,腿架在火箱上,烏油油的髮髻上,貓兒眼簪子泛著清冷的幽光,「你瞧瞧太原的知府衙門,咱們送了多少銀子進去,都聽不見個響兒。」

  她往太原知府身上砸的錢,可比大同知府多多了。

  可錢人家收了,門死活不讓她登,還說什麼男女大防,沒這樣的規矩。

  呸!

  「大同的程夫人是個好人。」文大奶奶點評,「肯收錢,又肯給臉面,做的事兒都是好事兒,打著燈籠也沒處找的人吶。」

  丫鬟問:「趁著還沒過年,大奶奶再送點東西去?」

  「傻,人家缺銀子嗎?」文大奶奶搖搖頭,「這事急不來,再等等。」

  丫鬟不解其意:「等什麼?」

  文大奶奶微微一笑:「羊毛衣總不能長寶暖一家做,咱們第一次沒趕上,第二次總不能落後了。」

  她緩緩坐直身,道,「去請家裡的族老過來,我們該準備起來了,等朝廷放出消息,哪還輪得到我們。」

  和寶源號不同,長春號左右逢源,卻始終沒有找到穩固的後台。

  因此,他們的消息也總要慢上一步。

  文家上下,都住在文家大院,數百口人的房舍連綿成群,來往十分方便。

  上午傳到口信,下午,文家的族老和文大爺的母親,便齊聚在了議事廳中。

  文大奶奶按輩分,坐在了下首。

  文老太太問:「你有什麼事,這麼興師動眾?」

  文大奶奶道:「我準備了一批古董,想找人送到京城,打點一下工部。」

  「為何?」族老問。

  「程夫人明年就會離開大同,除非謝知府仍然在山西任職,但以他的出身,如何會在西北久留?」文大奶奶神色自若道,「屆時,毛衣行業便不再是長寶暖一家掌控,我等也能分一杯羹。」

  「怎的是工部?」又有個中年男人問,「織造局那邊……」

  文大奶奶道:「程夫人贈了我兩匹官緞,是今年織造局出的新樣。倘若是宮裡接手,難免密切了一些。」

  官場上,真正密切的利益交換,必然是靜水流深。

  織造局接了手,反倒不好和私人過於密切,否則公私不分,惹人詬病。

  族老們互相對視一眼,喝了碗茶,同意了文大奶奶的判斷。

  畢竟,文大奶奶一個嫁進來的媳婦,能打敗其他姓文的族中弟子,成為長春號的主事人,靠的就是她毒辣的眼光。

  「就這麼辦吧。」

  -

  這個冬天,京城諸位大人的門庭,各有各的熱鬧。

  工部本來就是六部中油水最多的衙門,今年無疑更多了。

  為此,他們專門撥了一筆款項,用來制造兵械,其核收的部門,自然就是左軍都督府了。

  ——而左軍都督府的都督,就是靖海侯謝威。

  他也很夠意思,往大同送了許多年貨,從莊子上產的野豬、野雞、野雁、鹿、各類魚,還有江南的酒、稻米、火腿、蜂蜜、宣紙,以及不少好木頭和牛筋。

  木頭是用來做箭矢的,鐵器是管制品,不能明目張膽地運送,牛筋自然是製作弓箭所用。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富裕的年節。

  *

  入臘月,開始預備臘八粥。

  程丹若主持過幾次,漸漸上手古代的禮節,該送的都送了,包括李御醫家。

  可送粥的人回來,卻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李御醫快要不行了。

  他在鼠疫一事中耗費不少心力,程丹若猶且病了場,何況他這樣的老人家。入冬後,人就一直咳嗽低燒,十一月份就已臥病在床。

  程丹若給他送過人參,希望他能熬過年,可今年冬天特別冷,他雖不缺炭火,可年邁的生命經不起任何風雨。

  昨晚起,就不省人事了。

  她沉吟少時,立即決定去探望:「備車,我去一趟李家。」

  李御醫與她父親有師生之名,她去探望是應該的,瑪瑙沒有勸,一臉凝重地為她換好衣裳。

  謝玄英聽說了,也換了見客的衣服:「我陪你一道去。」

  她點點頭,兩人坐上馬車,冒著寒風去了李宅。

  李御醫已在彌留之際。

  「叔父,程夫人和謝大人到了。」李必生聽見外頭的動靜,忙大聲通知。

  李御醫艱難地撐開眼。

  他好像看見了她,又好像沒有,但隨著腳步聲漸漸靠近,盤桓在心頭的遺憾也隨之消散。

  李景這輩子,子孫兒女都先他而去,白髮人送黑髮人。

  原以為晚年淒涼,後事無著,卻沒想到,臨終之際,居然有這麼多人為他送終。

  夠了、夠了。

  他露出一絲解脫的微笑。

  下一刻,吐出了這輩子最後一口氣,放鬆了心神。

  李必生摸了摸他的脈,悲痛地宣布了結果:「叔父去了!」

  話音剛落,程丹若邁過了門檻,詫異地看著他。

  「夫人,老師是在聽到你和謝大人來之後,才安心去的。」旁邊的小喬大夫連忙回稟。

  程丹若怔了怔:「是嗎?」

  「是。」李必生用袖子揩去眼角的淚,「叔父最擔心的,便是無人為他送終,喪事淒涼,如今可以放心了。」

  程丹若不由啞然。

  「棺木壽衣可都備下了?」謝玄英問。

  李必生道:「都有。」

  「水陸道場怎麼說?」

  「叔父已經同懸棺寺的僧人說好了。」

  「燈油紙紮呢?」

  「上個月便開始籌備,如今都齊整。」

  謝玄英問了許多問題,見李必生都有所安排,點點頭,看向程丹若:「我為老先生寫銘文,如何?」

  她道:「這再好不過了。」

  古人最想要的,莫過於生時有人養老送終,死後能風光大葬。

  他們夫妻既已到此,喪事一定辦得熱熱鬧鬧,大同府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會派人送奠禮。

  「喪服在哪兒?」程丹若問。

  做都做了,不如把事情做得漂亮一點,說到底,當年若非李御醫的話,她父親未必會同意她學醫。

  不學醫,也就沒有伺候陳老太太的機會,更沒有以後種種。

  為他盡最後一份心意吧。

  也把自己的名聲,刷得更完美一點。

  「我為老先生服個緦麻。」

  老師算半個父親,她便按照伯叔祖的輩分,以出嫁女的身份降一等,為他服三月的喪期。

  --

  李御醫的葬禮,辦得極其隆重。

  大同大大小小的官吏,不管認識不認識,都送了禮,或是派人上門祭奠。聽說程丹若為他服喪,自然又誇了她一番。

  連嚴刑書這樣鐵面無私的人,都說她「孝順恭良」,讚不絕口。

  出殯那天,李必生以兒子的禮數,為他捧了靈位。

  謝玄英為他寫了一篇墓志銘,著重稱讚了他在治療鼠疫中的貢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名垂青史了。

  葬禮辦完,程丹若繼續宅家養病。

  ——她送殯時吹了會兒風,有點小感冒。

  感冒可以自癒,她便沒有吃藥,慢慢調養著,一直到了除夕。

  大年三十,吃火鍋。

  她自己熬了鍋底,辣椒(今年豐收啦)、花椒和牛油的組合,終於無限靠近她的記憶,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除此之外,還有羊肉枸杞鍋、雞湯菌菇鍋,以及過分清雅的三仙鍋。

  是的,三仙不是三鮮,因為是菊花、梅花和竹葉。

  程丹若:清水鍋。

  總之,富貴人家的火鍋就是這麼囂張,沒有四宮格,四個小銅鍋擺正中間,周圍還能放上滿滿的配菜。

  還有十幾道調料:甜醬、梅子醬、腐乳、神仙醋、醬油、鯤醬(魚子醬)、芥辣、豆豉、糟油……

  牛羊肥美,鍋底鮮辣,只可惜,喪期吃肉還說得過去,喝酒是不行的。

  她喝豆漿解辣。

  吃飽喝足,難免睏頓。

  「睏了就睡。」謝玄英道,「別強撐著。」

  程丹若靠在枕上:「我睡了,你幹什麼?」

  他道:「陪你。」

  「傻話。」身暖胃暖,人便易鬆弛,程丹若裹著薄毯,聽著外頭的笑鬧聲,心裡卻前所未有的安定。

  哪怕不說話,沒有娛樂,這一刻彼此依偎的溫暖,就足以慰藉她。

  「渴不渴?」北方乾燥,燒了坑的屋裡更是乾得起皮,謝玄英餵她喝水,「你風寒沒好,多喝點。」

  她只好喝了半盞,問:「你喝嗎?」

  他搖頭,給自己的酒盅裡續了半杯燒酒,慢慢飲。

  程丹若問:「你是不是想家了?」

  謝玄英:「還好。」

  她輕聲嘆氣。

  重感情的人,往往會對親人頗多容忍,莫論最重視血緣的古人。

  然而,此時的靖海侯府,靖海侯多半在和謝二說話,謝大和莫大奶奶抱著活蹦亂跳的兒子,榮二奶奶估計黯然神傷一會兒,又安慰自己安哥兒是嫡長孫,家裡的一切都是兒子的。

  柳氏呢,可能有點惦記兒子,但謝四在身邊,也不會太想。她已經習慣了謝玄英離家外出,早晚會把注意力分到魏氏身上。

  「他們對你不算好,你卻總是惦記他們,畢竟是親人。」她平常地說,「在宮裡的時候,你格外想他們,對吧?」

  他緩緩點了點頭。

  「義父對你好,可你只是弟子,不是親生兒子。」程丹若道,「逢年過節,他和妻兒團聚,你便意識到,自己終究是外人。」

  謝玄英扶正她滑落的身體,讓她靠在自己懷裡。

  程丹若道:「所以,你想娶一個深愛的女人,生兒育女,做個好父親,把自己沒有得到過的東西,都給他們,是不是?」

  他稀奇:「你怎麼知道的?」

  「你對馬都這麼好。」她笑了笑,「我當然知道。」

  謝玄英不作聲了。

  他倏而意識到,也許這也是她從前緘默的原因之一。

  「我沒有辦法實現你這個願望了。」程丹若說,「你不要怪我。」

  「這話從何說起。」謝玄英搖搖頭,道,「你實現了我大半的心願。」

  她道:「總有遺憾吧。」

  「誰的人生沒有遺憾?」他說,「老師也有遺憾。」

  程丹若:「嗯?」

  「如若當初,他像大宗伯一樣沒有走,今天也許已入閣拜相。」謝玄英道,「老師也遺憾,可他不後悔。」

  他加重語氣:「彼時棄官而走,今朝只是遺憾,若沒有走,必然懊悔終生。功名利祿,又怎麼比得了良知呢?」

  程丹若細細品著這話,承認有點道理。

  遺憾和後悔,好像是兩回事。

  「聽你說,總覺得『致良知』三個字,真的好難。」

  「聖人之道,怎能不難?」

  「也是。」

  窗外響起了爆竹聲。

  她驟然吃驚:「到子時了嗎?好快。」

  「嗯。」他撫摸她的背脊,「又一年了,睡吧。」

  終於守完了,程丹若不再堅持,刷牙漱口,鑽入被窩。

  炮仗還在喧嘩,她卻又做夢了。

  --

  這是元旦的夜晚。

  和朋友看完跨年煙花,已經臨近午夜,校門雖然能進,卻要走過一條小路才能回宿舍。

  平時大家相約一起下課倒沒什麼,可這兩天,路燈恰好壞了,怪滲人的。

  她的三個室友,兩個回家,一個習慣早睡,此時,獨自走過這條路,顯然需要一點勇氣。

  程丹若踟躕,路很熟,硬著頭皮自己走也不是不行,可沒有了熟悉的路燈,怎麼看,都透著幾分陌生感。

  樹也太高了吧。

  怎麼不是筆直的,這麼多拐角?

  風送來別人的腳步聲。

  程丹若看看這條漫長的小路,再看看光明的保安亭,猶豫要不要喊人來接。

  念頭一起,她就感覺到自己被摟入懷抱。

  熟悉的胸膛,熟悉的氣息,驅散了冬日的嚴寒。

  「你怎麼在這裡?」她問面前的人。

  他說:「陪你回家。」

  她自然而然地跟著他往前走。

  樹枝上落下簌簌的積雪,碰到了她的鼻尖,拐過角,能瞥見湖水的一隅,水面上結了薄薄的冰,反射出淡淡的光。

  有情侶面對面走過,戴著同一條圍巾。

  「你在想什麼?」

  「為什麼要戴一條圍巾?」她嘀咕,「很容易摔倒啊。」

  說完低頭,就看見他們也戴著同樣的羊絨圍巾,緊緊纏住彼此。

  好尷尬。她清清嗓子,又問了一遍:「我們要去哪裡?」

  「回家。」他說,「快到了。」

  程丹若看向遠處的高樓,心中閃過一絲奇怪,等等,這裡好像不是宿舍。

  是哪裡呢?

  燈光亮了起來,照亮白色的紗簾。

  飄窗上,鳥嘴醫生的大型玩偶正瞪著他們。

  她想起來了。

  這是她的家啊。

  爸爸、媽媽都還好嗎?

  --

  爆竹聲響了又歇。

  謝玄英自朦朧的淺眠中甦醒,不出意外,又看到了她頰邊的淚。

  他平靜地拭去她的淚珠,輕輕擁緊她。

  說他想家,她也想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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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3 02:11:06 |只看該作者
卷拾、且作回春雨 第二百九十一章 大事件

  泰平二十三年了。

  新年新氣象。

  按照程丹若原本的計劃,她打算在年節寫完《鼠疫論》的初稿,就先在大同刻印出版。

  山西是鼠疫的重災區,在這裡刻印此書,事半功倍。等大家建立起正確的防疫知識,必能活人無數。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開年沒多久,一系列勁爆消息,就把夏朝內外震了個徹底。

  事情的源頭,還是毛知府。

  毛知府死在雲南,可順寧府總要有人當知府吧?年前,朝廷臨時啟用了一個海南的縣令,讓他去雲南上任。

  任用他的緣由也簡單,能在海南當三年縣令還沒死的,必定有點能耐。

  事實也確實如此。

  這位新知府是少見的文武全才,雖然會試名次比較靠後,也沒什麼太大後台,可勝在人高馬大,孔武有力,一看就很經得起折騰。

  所以,他十分順利地被安排到瓊州做了知縣,如今又升任成知府。

  但雲貴的情況,不僅僅是艱苦,而是復雜。

  到了那兒,新知府才發現了兩件事。

  首先,據說一直鬧造反的苗人,其土酋與定西伯的關係頗為曖昧——他的女兒是定西伯的小妾,兩人其實是翁婿。

  所謂戰事,也是打打停停,停停打打。

  其次,他遇到了毛知府的小兒子。他在亂局中僥倖活了下來,隱姓埋名躲藏在縣內,等新知府一上任,立即求他派人送自己回揚州。

  他不明所以,問對方為何不自行離去。

  誰想小兒子卻說,毛知府的死並非意外,而是被定西伯所殺,因為他之前得罪了定西伯,這位西南土皇帝要殺雞儆猴。

  新任知府沒信,但無緣無故的,怎麼懷疑上了定西伯?遂暗中留意。

  過年期間,他注意到了幾件事。

  第一、貴州的戰事停了,但朝廷的邸報卻說還在打,仍然投入軍費。

  第二、定西伯囂張跋扈,敢穿團龍紋蟒服,頭戴翼善冠。

  第三、當地土酋每年都需要向定西伯府送禮,甚至有小部族送不起而「被叛亂」的。

  提煉一下中心思想:養寇自重,僭越不軌。

  假如再過十年,這位知府大概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他當官沒多久,又沒人提點,秉性難免耿直。

  聯想到毛知府的下場,他怕自己也被定西伯視為眼中釘,加上事態嚴重,生怕哪天捂不住,整個雲貴官場都要拉下水,他便做了一個極為莽撞的決定。

  ——把蓋子掀了。

  他把這件事情寫成奏折,塞給了一位好友。

  這位好友官兒也不大,不巧是御史,人秉性耿直,人設是剛直不阿,官途也不太順利,遲遲沒有出色的政績。

  他拿到信,一半真心憤怒,一半覺得機會來了,就把這事給捅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大為震怒。

  貪污軍費也就算了,養寇自重是什麼意思?穿龍袍是什麼意思?最要緊的是,朝廷規定土司三年上貢一次,你卻要他們年年進貢?

  怎麼,定西伯比皇帝還大?

  這是要反啊!

  於是,才過正月,皇帝就派人前往貴州,押解定西伯回京審問。

  俗話說得好,樹倒猢猻散。

  定西伯的所作所為,不是沒人知道,有隱忍不敢說的,也有看準機會想出頭的,還有憤恨不平的。

  總而言之,皇帝忽然接到無數彈劾的奏本,羅列出的罪名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簡直罄竹難書。

  遂命三司審查。

  三司就是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

  這是二月份的事情。

  審查公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考慮到方方面面:定西伯有姻親故舊,難免要為他說好話,這些人的面子賣不賣?皇帝的態度是嚴查,還是心軟了,萬一上頭想輕輕放過,革職了事,自己卻往死裡判,那還得了?

  最開始,三司的態度必然是曖昧的。

  皇帝也有些舉棋不定。

  西南諸事繁雜,不是隨便派去一個勳貴都能治理得服服帖帖。定西伯在雲貴經營三代,很多當地的苗人,只服他們一家。

  把定西伯殺了事小,誰去接手這個爛攤子呢?

  程丹若和謝玄英聊起這事,問他朝中有沒有接替的人選。

  謝玄英想了很久,說,擅戰者有,能定西南者無。

  程丹若聽見這話,就覺得定西伯估計沒事。

  之後的發展,似乎也印證了她的猜想。

  據(靖海侯)說,定西伯在牢中該吃吃,該喝喝,談笑無所畏懼,還說,西南一日無他,苗人就要拒絕交稅,一月無他,就要生亂,三月無他,必反之。

  什麼叫囂張?這就叫囂張。

  消息傳到皇帝耳中,自然令帝王大為惱怒。

  但曹次輔勸說,定西伯雖然跋扈,可平定西南有功,不如將其貶為庶人,令其弟接任爵位,繼續震懾西南。

  簡而言之,就是把定西伯個人的行為,和他們家分開,處置這一支,讓另一支繼續幹活,也算殺雞儆猴。

  據(靖海侯)說,皇帝似有此意。

  然而,又一件大事發生了。

  三月初,苗人反了。

  朝廷命令定西伯的弟弟出兵征討。對方卻不知道是兄弟情深,還是腦子有坑,抑或是被人哄騙了,總之,不僅沒有接令,以病重為由,拒絕了朝廷的征調。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在以勢壓人,要挾朝廷。

  此事一出,靖海侯立馬寫信過來說,定西伯家完蛋了。

  老狐狸的判斷,無疑極其精準。

  定西伯家的態度,激怒了皇帝,也激怒了楊首輔。

  三司的審查速度頓時變快,沒多久,就將定西伯的罪行查得清清楚楚。

  貪墨軍餉、僭越蔑上、勾結土酋、擁兵自重……全是殺頭的罪。

  皇帝最後下令,念在定西伯曾經的功勞,本人絞死,成年男丁斬首,幼童發配東北,女眷沒入教坊司。

  消息一出,老伯夫人和定西伯夫人投繯自縊,兩個兒子被抓,唯有弟弟帶人逃入深林,不知所蹤。

  同時,白山、黑水兩大土司叛亂。

  西南戰事自此開始。

  *

  西南打仗的時候,程丹若在幹什麼呢?

  她在忙毛衣交接的事。

  織造局的太監和尚功局的女官,已經到了大同。

  前者得過吩咐,知道皇帝心裡對她十分滿意,有意優待,今後也得孝敬,當然客客氣氣,無論說什麼,都笑眯眯地說「好」。

  後者更不必說,派來的是貨真價實的「司彩」,從前打過交道,更有一種不必多說的親暱。

  程丹若主要是把賬本交過去,講明長寶暖的股權構成,具體的分潤,解釋一下賬上的資金去哪兒了。

  但太監道:「程夫人不必費心,這都是小事。」他意味深長地說,「你的忠心陛下知道,今後他們為陛下辦差,必定盡心竭力。」

  也對,給皇帝辦事,誰看賬本啊。

  程丹若從善如流,隨手擱置:「還有一樁私事,算是我的不情之請。」

  「程夫人請說。」

  「大同是我的家鄉,此地苦寒,百姓生計艱難,又多孤寡。今後,工部的織造坊多半是放在太原的,這裡的毛衣產業,依舊要依托長寶暖照應。」

  他們客氣,程丹若更客氣,懇切道,「今後,還望公公多照拂我的鄉親。」

  直白地翻譯一下:不要剝削太狠,給百姓一條活路,不然老娘找你算賬。

  別看太監是無根之人,發達了的太監,都會風光回老家,也會在族親裡選擇子弟過繼。

  他們一樣是宗族鄉親的維護者,十分理解她的心思。

  「程夫人放心。」太監道,「有您在,誰也不敢欺辱此地的百姓。」

  「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程丹若又對司彩女官道,「我在此地辦了一個毛衣義塾,專門教婦人女子學織毛衣,裡頭都是婦人,還要司彩多費心。」

  尚功局意外被分得毛衣的蛋糕,已經喜出望外,上上下下都待她極其親切。

  聞言,立時答應:「您放心。貴妃娘娘說了,男耕女織,惠化之道,民間學習紡織乃大善之舉。」

  一面說,她一面瞥了眼袖手的太監。

  準確地說是監丞,宦官中正五品的職稱,是織染局的大太監之一。

  他撣撣衣袖,不以為忤:「梁司彩說得是極。」

  程丹若假裝沒看見他們的眉眼官司,她已經幫女官團體爭取到了門票,今後能不能做出一番成績,還要看她們自己的本事。

  毛衣的交接就這樣完成了。

  謝玄英比她忙一點,要將三年來的賬本清點一遍,倉庫中的銀子、糧食、物資全部核對無誤,之後才能與下任知府交接。

  不過,這只是些細碎的活計,他一分錢沒貪,倒是貼了點,賬本不怕查驗。

  天氣略微暖和,程丹若回了次小河村。

  原本貧瘠的村莊,因有免費義學,周邊人家都樂意嫁女兒過來,才三年,村裡便出現了不少小孩子,一個個像矮蘿蔔似的,到處跑來跑去。

  土黃的小狗搖著尾巴,田間蝴蝶飛舞。

  「哥。」拖著鼻涕的小丫頭,歪歪扭扭地跟著大孩子跑,「娘!」

  穿著粗毛衣的小男孩回首,拉住妹妹的手:「娘去貴人家了,做席!」

  「席!」小丫頭聽懂了,吮著手指,「吃糖!」

  石頭撓撓頭,把課本夾在腋下,把她抱了起來:「我們悄悄去。」

  然而,程家宅子門口已經圍了不少孩子,兩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在分糖,看見他們兄妹站在旁邊,不必他們開口便塞過去一把冬瓜糖。

  小丫頭美滋滋地舔了起來。

  石頭懂事一點,偷偷往裡瞄。

  他聽見里長的聲音:「學校的事情,姑奶奶放心……我們會照看著……是是,一定不收錢……都好都好……」

  過了會兒,他聽見程大爺開口:「祖墳的事,您安心,我每個月都去……年節都有貢品……去年好大的雪也沒事,碑結實著呢……」

  石頭似懂非懂地聽著,隱約知道,裡頭的是小河村的貴人。村民們都說,毛衣就是她做出來的,還會治病,讓大家不用銀子就能讀書,是個大好人。

  母親尤其喜歡提她,總說什麼,當初沒有她,就沒有自家人如今的好日子。

  正走神,忽然院中一陣嘈雜。

  門口的丫頭們擺手,示意他們都走開,馬夫牽來一輛青幔的馬車,車廂上有金色花紋,銀色飄帶,和他以前見過的黑油平頂的完全不一樣。

  「小子,在看什麼呢?」他爹走過來,一手抱起妹妹,一手揉按他的腦袋。

  石頭說:「馬車。」

  「這是三品官以上才能坐的車。」他爹說,「三品,知道多大不?大官啦。」

  石頭:「可貴人是個女人。女人也能做官嗎?」

  他爹沒有敷衍他,想想才道:「這世道,有人天生好命,靠老子、靠相公、靠兒子,就能封官做,但有的人是靠自己,這個不分男人和女人,懂不?」

  石頭看看爹,看看屋裡和貴人說話的娘親,再看看妹妹,不由說:「那以後,爹娘和小妹都靠我做大官。」

  「口氣還不小。」他爹樂了,卻說,「傻兒子,要做官,得先學會做人,做個好人,才能做個好官。」

  這話太深奧,石頭不理解,撓了撓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噢。」

  他爹說:「走,回去吧。程夫人是個大方的,回頭你娘肯定拿糖回家,咱們今晚吃紅薯粥,甜甜嘴兒。」

  石頭還沒說話,小丫頭先舉起手裡的冬瓜糖,大聲說:「甜!」

  父子倆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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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且作回春雨 第二百九十二章 新委任

  其實,早在二月初,靖海侯就打點好了謝玄英的任命。

  他不想三子與二子相爭,除了壓制,自然也有扶持。畢竟謝玄英能在文官道路上有所建樹,得益的還是謝家。

  知府是正四品,靖海侯為兒子謀劃的便是兩湖之地的參政,專管糧道。

  參政是設在布政使之下,專門負責某一領域的職位,從三品。各省情況不多,設置也有區別。

  總的來說,專管糧道的參政,類似於省農業部,兩湖是天下糧倉,這個職位有多肥,可想而知。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

  定西伯下獄,土司叛亂,整個貴州陷入一片混亂。

  內閣商議過後,令宣慰使出兵平叛。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就是個姿態,宣慰使是什麼?是由土司擔任的夏朝官職。

  他們恭順,可能意思意思,要是膽子肥了,找藉口說自家忙,還能逼他們不成?

  當務之急,還是盡快派出代替定西伯的將領,平定叛亂。

  可人選實在太少了。

  能打仗的,聶總兵算一個,他是宣大總兵,不可能調任,靖海侯算一個,但他擅長水師,江西、浙江的水戰可以,西南山林去都沒有去過。

  昌平侯呢?他倒是陸戰、水戰都能打一點兒,可西南地形復雜,且多瘴氣,沒有經驗的人去了,等於肉包子打狗,全餵敵人了。

  找啊找,找半天,崔閣老作為吏部侍郎,「忽然」想到一個人選。

  韋自行,四川人,世襲的都督僉事,正二品,但這官銜和謝玄英的指揮使一樣,是寄祿官,朝廷給有功之臣子孫的鐵飯碗,有名無實。

  他真正的官職是四川都指揮使司的都指揮僉事,三品官,負責練兵。

  四川也遇到過叛亂,他曾為游擊將軍,獨守一路,戰績斐然。

  曹次輔讚同了這個提議,說讓韋自行升任都指揮同知,為副總兵,負責平叛。但他也提出,觀其過往的戰績,不難發現韋自行善練兵、能打仗,卻有一個極大的缺點。

  獨斷自負,且只會打仗。

  所以,要他上可以,但必須給他塞一個靠譜的監軍,主理糧草,也得要一個協理軍務的幫手。

  沒有更好的方案,皇帝最終同意了這個建議,命太監梁齊為監軍。

  此時,靖海侯提議,由昌平侯之子馮四為參將,分守一路。

  這也是常事,打仗不能只有一個主將,總得有二、三副將輔佐。馮四跟隨在昌平侯數年,是時候獨當一面了。

  而皇帝呢,考慮到定西伯完蛋,今後總得派人駐守西南。

  永春侯是吉祥物,家中子弟皆有讀書從文之意,安陸侯掛著遼東總兵之責,是北方屏障之意,與高麗建州相鄰,也動彈不得。

  靖海侯不必說,只有昌平侯能考慮扶植。馮四也是難得的少年英才,娶了張文華的女兒,各方面都很出挑。

  皇帝同意了靖海侯的舉薦——當然,這是昌平侯的意思,他不好直接開口,請了靖海侯代為推薦。除了馮四,又點了一個兵部職方司(「掌輿圖、軍制、城隍、鎮戍、簡練、征討之事」)的郎中為佐官。

  這時,他記起了即將離任的謝玄英。

  說實話,雲貴之地,窮山惡水,地方官不作為,皇帝不是不能理解,只要還能過得去,不介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定西伯都猖狂成那樣了,貴州上下,竟然無一人捅破,要不是新任知府是個愣頭青,直接捅穿了,他怕是等到定西伯在雲貴稱王,才知道他反了!

  因此,內閣建議在貴州布政使司調人協理,皇帝是不大信任他們的。

  說在打仗,其實沒打,砸進去百萬白銀的軍餉,都變成了定西伯和土酋的私人財產。

  看看錦衣衛抄家,都抄出了什麼?!

  白銀幾十萬兩,金三萬,綾羅綢緞無數,還有象牙玉器,庫房都有十幾個。

  比起馮四,皇帝無疑更信任自小看到大的謝玄英。

  且在邊關歷練了三年,互市、蝗災、疫病等事,他都處理得很好,這自然讓皇帝不再將他單純地視為疼愛的子侄,而是值得栽培的能臣。

  是以,動了將他調往貴州的心思。

  他心念一起,身邊的太監自然洞若觀火。

  朝會時,石太監便提出了此事:「讚理軍務的話,謝郎如何?他的任期也到了。」

  楊首輔沉吟片刻,沒有反對。

  貴州說是省,其實屬於朝廷的地域少之又少,許多都是世襲土官的地盤,且賦稅經常收不上來,還要隔壁的四川、兩湖貼補一二。

  窮、亂、危,屬於被發配地帶。

  「可。」楊首輔沒意見,倒是瞟了眼靖海侯,「不知謝侯爺意下如何?」

  靖海侯平靜道:「我兒年輕,怕難當大任。」

  曹次輔道:「謝侯爺過謙了,虎父無犬子,清臣在大同勵精圖治,卓有成效。」

  昌平侯也說:「清臣少年有為,允文允武,確實是個好人選。」

  靖海侯便作出慚愧之色:「不敢當。然既為人臣,自當任陛下驅使。」

  其他幾隻老狐狸心裡都呵呵:就知道你願意。

  皇帝頷首:「既如此,升他做副都御史,以便行事。」

  *

  調任的通知下達,全家懵逼。

  柳氏的信半個月前才送到,說靖海侯打點好了,在富饒之地,結果後腳就說要去貴州。

  程丹若一手拿調令,一手拿家信,分析道:「所以,你的官職是左參政,差事是讚理軍務、清理軍役,頭銜是副都御使?」

  謝玄英平靜道:「對。」

  她搖搖頭:「真復雜。」

  參政是承宣布政使司下的二把手,下頭還有參議,都分左右。有的負責清軍,有的負責屯田水利,有的負責安民,看需設置,職能類似於各省的部長。

  清理軍役,意思就是清查軍隊,看看人數對不對,有沒有軍士逃亡,也就是對軍籍的核查工作。

  而讚理和經略、巡視、撫治、巡撫一樣,與其說是崗位,不如說是差事,辦這類差的官員都會加一個都察院的御史頭銜,或者由侍郎、尚書直接兼任。

  拿巡撫舉例,既有毛巡撫這樣常駐的情況,也有到某幾個省轉一圈,視察就回京的出差的情況,全看朝廷的需要。

  讚理軍務,就是在設有總兵的情況下,協同管理軍務的意思,同樣可能常駐,也可能只是出差。

  謝玄英的差事是前者,而朝廷專門給了御史的編制,其目的不言而喻——不受貴州布政使的挾制,查一查貴州的衛所。

  「看來,貴州的情形很不好。」謝玄英道,「否則不至於讓我身兼二職。」

  程丹若見他面皮緊繃,平靜得過了頭,不由問:「你想去嗎?」

  他道:「當然要去。」

  「我問你想不想。」她折好信,懶得去看靖海侯後頭畫的大餅,轉而展開柳氏的信,一目十行,「母親說,倘若你不想去,她就進宮找太后貴妃。」

  謝玄英深深吸了口氣,卻斬釘截鐵道:「當然去。」他說,「你替我回信吧,我和師爺們商量一二。」

  說著,便起身要出去。

  程丹若:「回來。」

  他又坐回去,征詢地看向她:「貴州荒野之地,毒溪瘴嶺,行路艱難。你身子沒好,不必與我同去,還是回京休養吧。」

  她道:「貴州而已。」

  謝玄英道:「黔地多瘴氣……」

  程丹若挽起袖子磨墨:「瘴氣?什麼是瘴氣?瘧疾、傷寒、毒氣?」她拿出裁好的信紙,說道,「別說傻話,我怎麼可能不去?」

  謝玄英抿抿唇:「自你我成親,我竟未讓你過上一天安穩的日子。」

  「京城對我不是安穩日子。」她道,「你沒去過貴州吧?」

  他點頭。

  「那裡窮山惡水,苗民聚居,但不是什麼龍潭虎穴。」程丹若道,「人家可以生活,我們有什麼不可以的?」

  她微不可見地嘆口氣,直視他的眼睛:「你這般消沉,是因為父親一聲不吭就做出安排吧?」

  假如靖海侯問了,謝玄英多半也會答應,可他知會一聲也沒有,直接就應了,未免讓做兒子的心寒。

  旁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偏要讓親兒子過去,還說什麼馮四也去,正是他們年輕人建功立業的時候。

  可馮四是自己要去的,還是被「通知」去的?

  他打贏仗,能積累軍功,謝玄英累死累活地主理軍務,又能有多少功勞?

  謝玄英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心中再不滿,他也無法承認。

  認了,就是不孝。

  唯有緘默。

  「我明白。」程丹若提筆,慢慢梳理思緒,「我先寫信安撫母親,明天安排家裡的事。」

  她鎮定自若,不以為意,謝玄英也勉強按捺住情緒,道:「我去和師爺說。」

  但程丹若拉住了他的衣袖:「我會說的,你坐下。」

  他問:「何事?」

  「你坐一會兒,緩緩心緒。」她執筆給柳氏寫信,「又沒外人在。」

  謝玄英看著她恬靜的臉龐,沒再逞強,坐在炕上平復思緒。

  程丹若快速寫了封信,大致是,能夠為陛下效力,是謝玄英一直以來的志向,他不畏險怕事,只是悔恨讓母親擔憂,著實不孝,希望母親保重身體,這樣他在千里之外,才能安心辦差。

  這麼寫,主要是安撫柳氏的情緒。

  她也有她的無能為力。

  雖然是侯夫人,執掌中饋,有體面、有權力、有兒子,然則,當靖海侯決定做什麼事,甚至皇帝打算做什麼事的時候,她什麼也做不了。

  以前,眼睜睜地看著兒子進宮,如今,又要看著他去蠻荒之地。

  足以可見,女人想要擁有話語權,難如登天。

  程丹若並不怪這位婆婆沒出力,也知道謝玄英不會怪她。

  接著,又以自己的口吻說了一些話:雖然很想念母親和妹妹們,但貴州遙遠,氣候不同,放心不下謝玄英,必須一同去,不能侍奉在母親身邊,憂心如焚,他吃不下飯,她就喝不進水,總之,夫妻倆都非常遺憾,可不得不離父母。

  希望她和侯爺保重身體,不要太為他們擔心,否則就是他們最大的不孝順了。

  寫完,給他看了一眼。

  「如何?」她問,「還有什麼要同母親說的嗎?」

  謝玄英搖搖頭:「就這樣吧,別讓母親擔心。」

  「嗯。」程丹若把信塞進信封,叫來丫頭,讓護衛最快速度送信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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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3 02:11:45 |只看該作者
卷拾、且作回春雨 第二百九十三章 作安排

  夜幕深沉,帳中傳來低低的喘息。

  沉香的餘韻混合著汗水,淹沒在波瀾起伏的錦被之中。

  許久,雲雨才歇。

  程丹若被他摟進懷中,濕漉漉的肌膚貼合,好像長在了一起。她又熱,又黏,可很神奇的,一點都不想推開他。

  怪不得《還魂夢》裡寫,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肉兒般團成片,著實高妙。

  他的胸膛規律起伏,心率逐漸平緩,她伸手撫摸他的手臂,一下一下,沿著血流的方向。

  謝玄英在她滑落掌心時,驀地收攏五指,抓住她的手。

  「若若。」他輕輕叫。

  程丹若:「嗯?」

  「沒什麼。」他摩挲她的指根,牢牢扣住,「我去弄水。」

  「等會兒吧。」她渾身鬆弛,不想動彈。

  冬季嚴寒,閉門過節,不是待在炕上看閒書,就是下棋玩鬧,偏偏她要為李御醫守孝,二月才解禁。

  隨後她就開始了被餵肉的日子,不方便的日子就塞甜點,吃得有點飽,常常出現「醉肉」的醺意。

  謝玄英感受到了她的放鬆和親近,抱緊些,手有一下沒一下撫她後背,掌下依舊瘦骨嶙峋,單薄得可憐。

  「一個冬天怎麼都沒長肉?」他不太滿意。

  「慢慢來。」程丹若貼住他的胸膛,「我好多了。」

  沒有檢查,看不到各項指標,但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變化,睡眠變深,胸口的脹痛感減少,也不容易被風吹草動驚醒了。

  戀人撫摸親吻促進了激素的分泌,假如能做內分泌檢查,她的激素變化一定很明顯。

  但謝玄英將信將疑:「是嗎?」

  她想想:「我腰圍應該長了小半寸。」

  養了一個冬天,不是牛就是羊,體重沒長太多,但出現了軟軟的小肚子,是脂肪特有的手感。

  這無怪乎古人都喜歡圓潤的身材,脂肪多,意味著災難之下活得更久。像謝玄英這樣多肌肉、少脂肪的體型,只有貴族家庭養得出來。

  「還是要安心養才好。」他遲疑一剎,提及正事,「趕路艱辛,不如我先去,你慢慢走。」

  程丹若道:「行李肯定走得慢,留人跟車吧,反正我肯定和你一塊兒走。」

  謝玄英換了個姿勢,和她面對面,正色道:「丹娘,我並不懼怕去貴州。」

  他年輕力壯,貴州也是大夏所轄之地,艱苦歸艱苦,卻不是不能忍受。只是,他不想她再吃苦,卻屢屢事與願違,心裡如何好受。

  程丹若領會到了他未盡之意。

  沉默少時,道:「之前你和我說,不是每個妻子都要生兒育女,現在我也想告訴你,不是每個丈夫,都必須給妻子安定富貴的生活。」

  她看向他,「再說了,女人要的也不是榮華富貴,是陪伴、尊重、包容、體諒、理解……」

  「是嗎?」

  「嗯。」

  帳中重歸靜謐。

  程丹若撫住他寬厚的背:「別苛責自己,你已經足夠好了。」

  今年,謝玄英才二十三歲。在古代,很多人在他這個年紀,還在讀書科舉,三十歲前能中進士,都算是了不起的。

  但他道:「可我還是毫無選擇。」

  假如陛下問起,他一定萬死不辭,假如父親提前招呼,他也亦無不可。

  然而,他只是被通知了結果。

  君臣父子,從來如此。

  程丹若默然。

  少頃,謝玄英起身:「就這樣吧。」他深吸口氣,按下野心,振作起來,「我去弄水,你早些睡,明兒起來我就寫謝恩折。」

  一面說,一面下床倒了水,擰好帕子給她擦拭。

  天冷,程丹若蜷縮在被窩裡,被熱毛巾擦得毛孔舒張,清爽舒服。這也是她喜歡他的一個地方,餵飯後還記得擦嘴,冬天貼貼也不嫌麻煩。

  給她清理完,他自己也簡單洗漱,兩人換好舒適的寢衣,依偎著躺下。

  呼吸徐徐平穩。

  程丹若枕著手臂,打量他黑暗中的輪廓。

  沒有光源,就少了美貌的加持,此時此刻,他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普通男人,安安靜靜地躺在她身邊,好像睡著了。

  但她知道他沒有。

  遲疑一剎,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胸口的起伏停頓一刻,他翻身,將她擁入懷中,下頜抵住她的頭頂。

  程丹若抱住他的腰。

  然而,這姿勢不是特別舒服,她挪近,把大腿擱在他的腰間,手臂正好貼住他的背。

  謝玄英猶覺不足,直接托起她,更緊密地貼靠自己。

  如此一來,她的重量徹底被轉移到他的身上。

  程丹若感覺到了有所依靠的安全感,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洪流中的高樹,就算短暫放鬆,也不會被水流帶走。

  而謝玄英擁著她,她的存在支撐起了他的身軀,情緒不再下墜,後背是她纖細的手臂,明明皮膚微涼,卻讓他覺得,心口不再是一片冰冷。

  月色微明。

  他們支撐著彼此,平靜地入睡了。

  *

  次日,程丹若睡到八點鐘起床,得知謝玄英已經起身一個多時辰。

  他不止照常晨練過,連早飯都吃好了。

  等到她梳洗好,吃過早餐去前頭二堂處,他已經搞定了奏折:「你看看。」

  程丹若一面感慨他過人的精力,一面接過,艱難閱讀。

  奏疏的內容很簡單:

  聽到朝廷的任命,我誠惶誠恐,像我這樣才能貧乏的人,能得到陛下您的重用是祖宗保佑啊。我別無所求,只希望自己像祖先一樣,為大夏的江山做出微薄的貢獻。

  感謝皇帝陛下對我的信任,感謝陛下願意給我一個為國效力的機會,我感激涕零無以為報,一定在貴州好好辦差,絕不辜負您的期望。

  當然了,意思是這個意思,但文采斐然,大片的比喻和典故,花團錦簇。

  「如何?」謝玄英問。

  「富麗有餘,真情不足。」程丹若一針見血,「別人就罷了,以陛下對你的了解,怕是能讀出怨望。」

  什麼叫怨望?

  臣子對皇帝做出的不利己的決定,而心懷不滿,被叫做怨望。假如口不擇言,或是寫了書信落於文字,被統治者發現了,指不定就是殺頭的大罪。

  怨望,為官者的大忌,也是抨擊政敵的有力手段。

  扶蘇當年被殺,用的理由也是「怨望」——「日夜怨望,扶蘇為人子不孝,其賜劍以自裁」。

  謝玄英知道利害,倒吸口冷氣:「當真?」

  他拿回來,自己讀了兩遍,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對。

  這篇奏折寫得太好了,也太冷冰冰了。

  他趕緊重寫了一份。

  這回,用詞就直白抒情許多:

  得知陛下讓我去貴州,我既驚喜,又擔心。驚喜於您對我的信任,擔心西南事關重大,我能力有限,誤了朝廷的大事。但我也知道,我不能一直活在您的庇護之下,多年來,您對我疼愛有加,雖然我才能不足,亦希望能有報君之時。

  所以,我一定會盡全力完成朝廷的指派,盡快平定貴州的騷亂。您能夠將這份重要的差事交給我,我倍感榮幸。

  我這輩子的志向,就是像祖先一樣,為君主驅馳,輔佐您安定天下。

  如此,不管有多少危險,我也絕對不會退縮。

  程丹若道:「好多了。」

  反正,中心思想就是一點:別說是去吃苦,哪怕是讓人去死,也得感激涕零,滿懷感恩地謝過帝王,讓自己有這個榮幸被選中送死。

  謝玄英鬆口氣,封好布帛,打算盡快遞上去。

  「新知府大概兩三日後就到,我們的行李收拾得怎麼樣了?」

  程丹若說:「差不多,但之前打算回京城,現在去貴州,得精簡一二。」

  「人呢?」他問,「之前說讓爹娘來贖,都怎麼樣了?」

  「小鵑的哥嫂來贖了,小燕的娘沒了,爹娶了後娘,月錢都被要走,她娘的墳都不肯修,她就不打算走了,小雀的爹沒了,娘改嫁到別人家,叔叔家倒是肯要,只是窮,回去怕又被賣一遭,也算了。小鷺命最好,她娘手巧會織毛衣,家裡日子好過,想把女兒要回去,一塊兒織毛衣掙錢。」

  她平淡地說出幾個小姑娘的命運。

  謝玄英問:「那這兩個你要帶走嗎?」

  「回京城的話,帶走也無妨,去貴州還是算了。」她道,「我打算讓她們去生民藥鋪,不管是做灑掃,還是熬藥跑腿,終歸是門差事。」

  生民藥鋪,是她春天新開的一家鋪子。

  地段不好也不壞,地方不大不小,就是尋常藥鋪的樣子。她邀請李必生坐館,每年給他五十兩銀子的工錢。

  之所以給固定的銀錢,而非給獎金,主要還是因為這個藥鋪估計賺不了錢。

  這是她規定價格的平價藥鋪。

  什麼藥材,多少錢收,多少錢賣,是她參考了大同的市場,取了較低數。雖然薄利,可也不會虧損——自互市開後,全國各地的商人都湧到了大同,帶來大量的貨物,天南海北,應有盡有。

  交通一旦發達,物價必然下降。

  且這家藥鋪不賣人參、靈芝、燕窩之類的昂貴藥材,只賣最尋常的藥,一副副明碼標價。

  為了保證藥鋪正常運轉,她還在周邊買了地,以田養鋪,力求正常運轉。

  而其管理者,她詢問了自己的陪房。

  兩戶人家中,一家三口的那戶,念在大同的義學便宜,想讓兒子讀書,脫籍成良民,故而願意留下,打理藥鋪和田產。

  如今再把小燕、小雀兩個丫頭一道送去,人手應該不缺了。

  對此,謝玄英也沒什麼意見。

  他只是道:「原想著回到京城,把幾個丫頭小廝的婚事定下,如今只好拖一拖再說。」

  程丹若也頭疼這事。

  柏木、松木這一批小廝,今年已經老大不小,身為主家,自然要給他們婚配,而丫鬟中,梅韻已經二十多了,喜鵲也不小,竹枝、竹香已經十七,總不能一直做二等丫鬟。

  「總要他們自己看對眼才好。」她思忖道,「我看這樣,我同瑪瑙說一聲,讓她透個信出去,這一路上,別的不提,說說話見見面卻是無妨。」

  丫鬟、小廝是奴婢,談不上男女大防,只要不胡來,覷空相看一二,算不上什麼大事。

  謝玄英可有可無:「依你。」

  「好。」暫且擱置了婚配難題,程丹若又犯愁,「麥子帶不帶呢?」

  他問:「想帶就帶走。」

  「南北方的氣候差別太大,人猶且水土不服,何況是貓。」她猶豫道,「它們不會說話,疼了也不能說,何苦折騰?」

  謝玄英道:「你不想帶?」

  程丹若不吭聲。

  養了小半年,把麥子送人,還怪捨不得的。

  可再想想,古代人出門都難,何況貓,不如留在府衙,和兄弟姐妹捉捉老鼠,看管糧倉,安穩地吃官家飯。

  謝玄英看出了她的不捨,道:「貓性子獨,不想跟著你,在家也會出走,想跟著你,自然會跟上來,任由它自行抉擇吧。」

  他說得有道理。

  「也好。」她應著,心想,麥子是不是一隻熱愛旅行的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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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且作回春雨 第二百九十四章 離去時

  程丹若和謝玄英商議定了家事,才對外公布要去貴州。

  下頭的人難免慌亂了一剎,心生畏懼。

  但她指揮自若,單獨安排人將土儀送回京城,重新劃分行李,採購新的藥材,一切井井有條。

  主子們不當回事兒,依附於他們的下人便很快穩住心神,有條不紊地辦事。

  不過,也有意料之外的事。

  瑪瑙對小燕和小雀,說了程丹若的安排。小燕願意留在藥鋪做事,說:「我想攢點錢給我娘修墳。」

  她爹靠不住,以前的月錢也都沒了,可親娘在下頭吹風淋雨,做女兒的如何能視若無睹。

  不如自己攢錢,替她修個好墳。

  小雀卻道:「瑪瑙姐姐,讓我跟著夫人走吧。」

  「你叔叔和娘都在呢。」瑪瑙驚訝地問,「跟我們走了,這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再回來。」

  小雀說:「我不想一輩子待在這裡,我想出去看看。再說,這裡是夫人老家,以後派人回來,我好歹熟門熟路。」

  瑪瑙忖度片刻,想著去貴州人生地不熟的,再買人終究不便,留個也好,便姑且道:「待我問過夫人。」

  而程丹若聽聞此事,不由訝異:「想出去看看?」

  「可不是。」瑪瑙笑道,「這丫頭人小,心倒是挺大的。」

  程丹若卻很讚賞,小雀身為奴婢,能有這樣的志氣屬實不易,立時答應:「她不怕吃苦,就跟著我們走吧。」

  又想,小燕決心為母親修墳,也算是夢想,便道,「小燕那裡,多發兩個月的月錢。」

  小丫頭每月一百錢,兩百錢不多,不至於馬上實現夢想,也不少,至少能讓她手頭寬裕點。

  瑪瑙笑著應下:「夫人就是心善。」

  「人活著,總要有個盼頭。」程丹若笑笑,揭過此事,「收拾得怎麼樣了?」

  「辣椒都風乾收好了,種子都用油紙包了幾層,應該沒有問題,豬和紅薯一塊兒送回老家了。」

  「小件的都裝車,大件的按照夫人的吩咐,床、櫃子、桌椅一類的,咱們人走後就送到藥鋪。今買了五個風爐,煤炭都用油紙包好壓實了,路上煮茶燒水沒有問題。」

  「夫人說的卵石、細沙和炭末,我叫人單獨裝了袋子。西花廳的琉璃器,全封在裝棉被的木箱子裡頭,四角包齊了。您的那些瓷缸,裡頭留了一層淺淺的水,找的鐵箱安置,碎了也在裡頭。」

  瑪瑙詳盡地回稟搬家瑣事。

  程丹若時不時點一點頭。她所有的家當裡,最貴重的不是金銀首飾,是提取實驗器皿,和篩選出來的青黴菌。

  「這鐵箱務必看好。」她沉吟道,「讓人看著,不能丟了。」

  瑪瑙知道利害:「奴婢明白,回頭就讓小雀專門守著。每天搬上搬下的,數清了再走。」

  「也好。」

  千頭萬緒的瑣事,就在這樣的一問一答中,逐漸梳理明白。

  過了兩日,新知府到任,雙方核算賬本,對過物資,畫押接替。

  謝玄英終於完成了大同知府的最後一項任務。

  *

  終於到了離去的時刻。

  一大早,東方微白,府衙門口就喧鬧得不可思議。

  五輛馬車,三輛坐人,兩輛細軟,還有五、六車的行李。在大街上一字排開,浩浩蕩蕩,加上挽車的馬,護衛的馬,數都數不清。

  有些幾匹馬沒有訓好,見到這麼多人,一時沒憋住,「噗通」拉屎,惹得車夫直叫祖宗。

  李伯武點人,柏木和松木數車,瑪瑙和梅韻查看細軟和丫頭,確認無誤,方才進屋回稟:「爺、夫人,可以走了。」

  程丹若道:「好。」

  可當她起身,環顧四周,空蕩蕩的房舍卻帶來微微的不捨。

  上一回離開大同,倉皇匆忙,狼狽不堪,過往的記憶隨著人世的艱辛,被她埋藏於心底,輕易不再提及。

  但這次……「丹娘?」謝玄英關切地看向她。

  「沒事。」她搖搖頭,最後短暫地望了一眼府衙。

  這裡不是她的家,與其說停頓是因為留戀,不如說是告別。

  「走吧。」

  他們攜手走出三堂的門,走出二堂,走到大堂,穿過寬闊的甬道。兩側,三班六房的吏員聚在那裡,等待與他們作別。

  人人心裡都有一本明賬,什麼樣的官是好官,沒有比百姓更清楚。

  三年間,謝玄英沒貪過一筆錢,卻為大家做了不少事。哪怕他沒讓底下的人貪到錢,作為大同人,他們心裡也多是感激。

  說實話,胥吏弄再多錢,又有什麼用?來一個更大的官,他們就要把錢送出去。

  相較而言,田裡有糧食,安穩做生意,孩子有學上,大家都有好日子過,更讓人踏實,讓人心生希望。

  「謝大人。」

  「程夫人。」

  吏員們拱拱手,真心誠意地祝福:「一路順風。」

  謝玄英頷首:「留步。」

  「夫人常回鄉裡看看。」熟悉的吏書說,「別忘了咱們。」

  「咳,畢竟是老家。」嚴刑書已經白髮蒼蒼,滿臉都是老人斑,沙啞道,「人不能忘根。」

  程丹若停下腳步,笑道:「諸位放心,我不會忘的,有空了就回來。」

  大家一路說,一路往門外走。

  可門外也烏泱泱的全是人。

  一個中年婦女,把一籃子米糕塞進瑪瑙懷中;一個小姑娘,借著身高優勢鑽過擁擠的人群,把兩團毛線放到車上;一個斷臂的老伯,艱難地給柏木塞紅薯;一個瞎眼的老太太,摸著馬屁股遞雞蛋。

  「借過、借過。」李必生滿頭大汗地擠出人群,把藥箱遞給梅韻,「這是藥鋪配的丸藥,唉,貴州瘴氣之地,千萬要小心瘧疾之擾。」

  梅韻無措地看向程丹若。

  下人們都看著她。

  程丹若道:「大家一片心意,收下吧。」又對周圍的百姓道,「諸位,不要給了,我不缺,大家拿回家去吧,給孩子吃,別破費了。」

  「這是我們的心意。」他們說,「程夫人收下吧。」

  「太多了,拿不下,一人拿一個吧。」她找了個理由。

  於是,丫鬟們東拿個米糕,西拿個雞蛋,很快裝滿了籃子。可人群中還在不斷遞出來糖、棗子、肉乾,甚至有一瓶瓶的醋、醬油和酒。

  程丹若叫不住他們,只好飛快上車,吩咐車夫快走。

  馬車一動,百姓就不好再攔了。

  他們跟在後頭,慢慢地走。

  天很藍,陽光很明媚,大人抱著小孩,孩子攙扶著老父母,彷彿三月三,全家老小一起踏青。

  但比起游玩的愜意與放鬆,他們的臉上多是不捨。

  不捨之餘,還有些擔憂。

  新的知府會是好官嗎?

  以後的日子,真的能太平無事嗎?

  今年,會是風調雨順嗎?

  沒有人知道。

  人流隨車而去,漸漸離開了擁擠的知府衙門。

  此時,街邊的麵條攤上,一個身穿道袍的中年人和老板說:「再來碗麵。」

  老板剛去送了自家醃的鹹菜,沒留意他的碗已經空了,忙道:「好嘞,再來一碗羊肉麵,客人,五文錢。」

  中年人掏出舊荷包,往桌上數了八文。

  「客人也是來做生意的?」老板隨口問。

  中年人說:「不是,怎麼,你們這兒行商的人很多嗎?」

  「可不是,互市開三年了,經商的一天比一天多。」老板笑道,「日子眼看著就好過了。」

  中年人感慨道:「大同和我想的不一樣。」

  「以前是窮了點,也亂,有什麼法子,胡人隔三差五地就打過來。」老板打濕抹布擦桌子,「現在好了,不打仗了,日子也有盼頭了。我擺個攤子,我婆姨和閨女織毛衣掙,等再掙點錢,把孩子送去學校,以後就有盼頭了。」

  中年人若有所思道地點了點頭。

  他發現,大同這地方,有個明顯的特徵:百姓雖窮,卻有指望。

  或許,被貶謫到此地為官,不是一件壞事。

  春光明媚,風中有微微的沙塵。

  龐大的車隊艱難穿過人群,終於來到城門。

  百姓逐漸停下腳步。

  程丹若暗鬆了一口氣,吩咐人:「快點走。」

  馬夫揮起馬鞭。

  然而,馬才跑出沒多遠,速度又慢了下來。護衛來報,道是百姓堵在前頭,還有人說要見程夫人,說是得勝堡來的。

  程丹若不明所以,掀開簾子。

  一群百姓圍攏上來,為首的幾個婦人,分明是當初三聖廟的病患。

  她詫異:「出了什麼事?」

  婦人們先扭頭喊:「是程夫人。」跟著說,「給夫人磕個頭。」

  烏泱泱的一群人就在路邊跪下,朝她磕頭,還有幾個小孩子被爹媽摁著,不明所以地趴下了。

  程丹若登時苦笑。

  她在古代有三件頭疼的事:

  第一、朝人磕頭

  第二、被人磕頭

  第三、被老人小孩磕頭

  「都起來吧。」她用力擺手,「回家吧。」

  他們不起來。

  程丹若只好躲回車裡,讓車夫趕緊走:「再快點。」

  車夫為難:「夫人,前面都是百姓,也不好揮鞭子啊。」

  她:「……」

  謝玄英拉她坐下:「這是你應得的。」

  程丹若道:「我不喜歡跪來跪去。」

  他搖搖頭,挑開簾子,和護衛說:「讓百姓們離遠些,馬跑不起來了。」

  李伯武點點頭,策馬到前頭疏散。

  凶神惡煞的護衛很有威懾力,許多百姓即便知道他們是程丹若的人,也難免有些畏懼,踟躕片刻,慢慢往後退。

  不一會兒,前面出現了空地,馬在空鞭的催促下撒開蹄子,小跑起來。

  馬車逐漸離開人群的視線。

  塵土飛揚,大家捨不得新上身的衣裳,互相攙扶著起身。

  「爹,你沒事吧?」

  「寶兒,沙子迷眼沒有?娘吹吹。」

  他們抱著孩子,扶著老人,最後一次看了眼馬車消失的方向,戀戀不捨,卻也放下了心事。

  「來都來了,進城吧。」

  「對,把毛線買了。」

  「你們知道哪裡能抓藥不?我爹病了。」

  ……

  人間重歸煙火,日子終歸是要由自己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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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3 02:12:24 |只看該作者
卷拾、且作回春雨 第二百九十五章 後人傳

  《程丹若傳》

  溯史出版社(2022修訂版)

  (節選)

  在大同的三年,程丹若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開互市、羊毛衣、除蝗蟲、治瘟疫,每一件事十分有意義。

  首先,互市大大緩和了胡漢的矛盾,兩國加強往來,在貿易中逐漸融合。根據《大同縣志》的記載,許多胡人開始學說漢話,「音與漢人無二」,而大同也因此變成了北方商貿的重要樞紐,在此後數百年間,始終是北方商業交易的重地。

  …………

  因互市而產生的羊毛紡織,更是改變了當時百姓的生活。當時人們雖然已經有了棉花,可人口增長之下,土地依舊以產糧為第一要務。

  羊作為家畜之一,既能提供食物,又能提供紡織的原材料,對老百姓而言,不僅可以節省一筆買棉花的開支,羊毛還可以折稅。

  毫不誇張地說,毛紡織的重要性,不亞於元代棉花的推廣……古代老百姓是很樸素的一群人,誰真心為他們著想,誰就能得到他們的愛戴。

  據一些北方的民俗記載,「七月七,拜織女、措夫人,以求其巧」,「每逢親友添丁,生男送竹馬,生女贈竹針」,「(某地)有措夫人廟,能求姻緣」。

  筆者在90年代曾去過大同,當時的措夫人廟還保留完好,有趣的是,廟中的神像有二,大約是因為毛衣針總是一對的緣故。

  後有人以訛傳訛,說程丹若有孿生姊妹,名為程措措,有一部電視劇的編劇大約信以為真,還寫出姊妹替身的戲碼,真是貽笑大方。

  謝玄英的《四一集》中明確寫過,「丹娘小字赤玉,有別號涂林君,又名措措,皆石榴別稱也」。

  古代女子的閨名不方便流傳於外,所以取別號為代稱,也是常見的事。

  ……

  從《治蝗疏》可知,古代的勞動人民對蝗蟲已經有十分詳細的了解。通過分析蝗災的爆發地點、時間,推測出蝗蟲的習性,並且根據其生理特性,分步驟針對性地進行處理,在當時無疑是十分先進的科學方法。

  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從中窺見另一件事——程丹若在婚後,對政治生活的積極參與。

  02年,筆者受出版社之邀,首次撰寫程丹若的生平時,我就必須面對一個巨大的疑問,或者說,一個巨大的好奇心——程丹若是怎樣一步步,走出一個難以想像的人生的?

  我決心解開這個疑問。

  前面的章節中,我們分析了她的少女時代:一個平平無奇的開局,甚至算得上坎坷,但靠著一些運氣和努力,她借著晏鴻之的欣賞,入宮為女官,因此與謝玄英結為夫妻。

  婚姻徹底改變了她的階級,她變成了貴族家眷。這是大部分女人的人生終點,但對於一個政治家而言,還遠遠不夠。

  讓我們來分析一下,程丹若從四品到二品,靠的是兩件事。

  毛紡織,以及治療鼠疫。

  毛衣前文已經提過,紡織作為傳統女性的本職工作,固然意義非凡,但並不那麼顯眼。治療鼠疫也與傳統的政治職能相去較遠。

  但治蝗作為古代地方官的政績之一,其政治性更為明顯。假如程丹若沒有積極參與的意圖,她的名字就不會出現在奏疏上。

  所以,筆者認為,在最初的時候,程丹若對政治事務的參與度就很高。

  她並不是靠運氣獲得了榮譽,而是一以貫之的堅持。

  ……

  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歷史上,泰平二十二年的鼠疫,是第一次真正使用了「鼠疫」這個記載。

  在此之前,歷史上有數次對鼠疫的記載,但均十分含糊,也難以判別,要靠史料中是否記載淋巴結核的症狀甄別。同樣是「大頭瘟」,有的可能是鼠疫,有的症狀卻和鼠疫截然不同,這對研究工作造成了極大的不便。

  自從程丹若認為,鼠疫的傳播與鼠類有關,並且具有明確特徵後,這種瘟疫就得到了明確定義,為後續的治療提供莫大的助益。

  山西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曾發現多個鼠疫發源地,數百年間,出現過大大小小多次鼠疫,但始終沒有造成大規模傷亡,無疑是一個奇跡。

  ……

  三年很短,三年也很長。

  程丹若在大同做的事,有的在當時就有極大的影響力,比如毛衣,有的卻並不是一鳴驚人,而是靜水流深,比如對鼠疫的防治。

  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任何一個官員能做成其中一件,就足以被百姓銘記。

  然而,這並不是程丹若的終點。

  她並未滿足於二品誥命的榮譽,從此享受榮華富貴,而是選擇迎接新的挑戰。

  *

  《高中語文》 選修七

  第四單元:近現代散文

  《我的母親》

  (節選)

  我的母親是農民的女兒,十五歲之前,她都過著清晨下地割草,傍晚生火燒灶的枯燥生活。

  某個夏天,大旱,她的父親將她嫁到了縣城裡。她安安靜靜地收拾好行李,一床破棉被,一雙草鞋,還有一本《毛衣圖》,就是她全部的家當。

  我的父親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長時間的艱苦勞作,讓他喪失了與家人對話的所有興趣。他總是靠著牆角,默不作聲地抽旱煙,皺紋像是刀刻的溝壑,永遠舒展不開眉頭。

  好在我還有母親。

  每當回想起童年的日子,我的耳畔就會想起母親給我念《毛衣圖》的聲音,溫柔緩慢的語調,一句句像春天的雨點。

  「草原有羔羊,毛髮白又長,春天剪下來,冬天做衣裳。」

  母親抱著我,就著昏暗的油燈,教我一個個認圖上的字。她說,這首歌是我姥姥教給她的,對照著歌和圖,她就學會了一百多個字。

  「這個是芝,靈芝的芝,這個是花,小花的花。」母親按圖索驥,手指蘸水,寫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叫芝花,是本地常用的名字。同樣的還有我姥姥,她叫喜瓶,我姥姥的姥姥叫壽雲。

  她們的名字,都能在《毛衣圖》裡找到。

  ……

  我女兒出生的時候,母親已經半瞎。她靠織毛衣養活了我們兄弟三人,等到我們長大,她也耗盡了自己的生命,變得和我父親一樣沉默。

  妞妞的出生,給母親帶來莫大的安慰。

  我和妻子抱著孩子去探望她時,她久違的下了床,用濃濃的口音問我:「取名沒有?」

  我忙回答:「還沒有,想請您取。」

  她臉上泛開笑容,從炕櫃裡翻出那本老舊的《毛衣圖》。它已經破損不堪,紙頁黃脆如秋葉,很多字都模糊不清了。

  但我想,母親並不需要看見,每一個字都已經烙印進她的心底。

  枯瘦的手指一行行撫摸著《毛衣圖》,彷彿是一種神秘的祝禱儀式。

  過了很久,母親說:「叫海蕊,好不好?」

  我湊近去看,這一行只剩下「石榴」兩個字,但我記得這一句。

  「石榴海外來,蕊珠如火開」。

  「好。」我點頭,「就叫海蕊吧。」

  母親笑了,慢慢合上《毛衣圖》,出神地看向窗外。

  隔壁鄰居家的女兒穿著藍布衫,黑布裙,提著書包出門了。

  母親低聲說:「這是最後一次了。」

  *

  歷史之家論壇

  帖子:《求問程謝夫妻論文的新方向》

  RT,LZ大學狗一隻,歷史專業大四,今年要寫畢業論文了。因為喜歡夏朝的歷史,所以想也沒想就定了程丹若的研究,結果一寫綜述我傻了。

  怎麼有這麼多的論文和研究課題啊!!

  《從程丹若看夏朝女官制度》《程謝夫妻中的婚姻關係》《毛紡織起源簡述》《歷史中的瘟疫記載》《古人對瘟疫認知的變遷》《程謝夫婦關係研究:古代詩詞中的感情意象》《從程謝夫妻看古代婚姻的變遷》……

  這不是最離譜的,我還看到了《程謝夫妻未生育的醫學猜想》!

  球球了,我能想到的課題全被寫過了,新人該寫什麼方向,求大佬指點迷津QVQ

  --

  1L:歷史狗

  換個課題吧,程謝夫妻都被寫爛了(點煙.JPG)

  --

  LZ回復:課題已經交上去了,改題目導師會打死我的

  2L:禿頭美少女

  握爪,和LZ同病相憐,我是漢語言的,選了《四一集》當題目。你以為我頭禿的是被塞狗糧嗎?不!是《四一集》裡除了狗糧,還有哲學思辯問題!

  心即是理!陰陽人倫!

  為什麼、要在、狗糧裡、塞哲學問題(吶喊.JPG)

  --

  LZ回復:(震驚.JPG)

  3L:今天論文能過查重嗎?

  《四一集》還是別寫了,現在提到婚姻兩性問題就要把這個拖出來鞭屍,每年拿這個當噱頭出版的作品有幾個研究過純真派啊!

  --

  LZ回復:那我就不寫謝玄英,專寫程丹若還有救嗎?

  4L:大五生

  就我好奇那篇醫學論文寫了啥嗎?LZ放出來看看

  --

  LZ回復:論文挺長的,大概是說程丹若可能有先天的不足之症,《四一集》裡不是有一篇講他們夫妻的飲食生活麼,程丹若一直在用人參之類的滋補物,可能先天性心臟病,所以不能生育。

  5L:歷史狗

  扯淡,就程丹若的經歷,有心臟病早掛了。

  --

  LZ回復:大佬,那是為什麼呀?我看有人說他們夫妻沒孩子是遺傳問題

  --

  歷史狗回復:謝家四兄弟,其他三個都有孩子,肯定不是遺傳方面的。程家的資料比較少,但如果是女人的問題,擱古代肯定有記錄,《四一集》裡的飲食沒有提到過任何生子的偏方。

  --

  禿頭美少女回復歷史狗:大佬說得對,《四一集》裡說孩子就是「無兒女緣」,肯定是男方的問題。最近有篇科普,說謝玄英可能是皇帝的兒子,皇家祖傳沒兒子系列~~

  --

  歷史狗回復:……什麼傻X科普

  --

  大五生回復:是電視劇吧?我看到過,謝玄英是世宗和謝皇后的親兒子,因為太后迫害,所以被送到靖海侯家撫養,後面的孝宗是程謝的兒子

  --

  今天論文能過查重嗎?回復:建議LZ寫這個課題,《關於影視劇中程謝夫婦形象的演變論述》,肯定很精彩!

  --

  路人就是ID回復:忍不住冒頭,程謝夫婦的劇那麼多,但越拍越離譜。我小時候看過謝玄英和「程丹娘」定親,結果後來娶了「程措措」,這就夠離譜的,最近直接把謝玄英設定成世宗兒子……TM有沒有點歷史常識,因為世宗兒子的問題,死了多少人

  --

  夏朝女孩回復:現在的電視劇不知道什麼毛病,非要他們有個孩子,我說句不考據的,程丹若要是生了兒子,夫妻倆還真不一定善終

  6L:每天一個腦洞

  興致勃勃加入話題,本人不負責任推測一下,程謝「無子」,很可能是捲進世宗末年的立嗣之爭了。

  大佬也說了,《四一集》裡寫過程丹若調養的藥方,都是益氣補血的,沒有一個生子,如果是女方的問題,在古代完全說不通。

  [《四一集‧飲食篇》.JPG]

  分析謝家的家譜,很明顯他們家是沒有基因問題的。夏朝有段時間流行討論房中術,《四一集》的養生篇也提過,經驗這麼多,肯定也不是男方不行。

  [《四一集‧養生篇》.JPG]

  男女方的身體都沒問題,至少古人找不出問題,他們卻對這件事諱莫如深,完全不科學。

  所以我又翻了王厚文的文集,這人大家知道吧?寫了好多吹謝玄英的詩詞,現在很多人引用的形容美少年的詩詞就是他寫的。

  他有段記載「清臣忠毅,上嘉之,賜田產華邸以祀」,乍看沒什麼,細看問題很大。

  大家都知道,祭祀是很要緊的,只有男性繼承人才能做,這就奇了怪了啊,沒兒子為什麼不賜女人?

  世宗是謝玄英的姑父,外甥沒兒子,照道理該賜女人吧?這種時候不要高估男人的想法,他肯定不會管程丹若心裡怎麼想的,吃醋的典故大家應該都知道。

  但他沒有給女人,反而給了田和宅子,這更像是補償。

  世宗在位的最後幾年,因為立嗣的問題,亂得一塌糊塗,死了好多皇親宗戚,我合理懷疑,程謝有過兒子,替孝宗擋了一劫被殺了。

  後來世宗托孤,是補償,也是覺得他們夫妻忠心,和王厚文的記載合上了。

  --

  歷史狗回復:你電視劇看多了吧?狸貓換太子??世宗賜田產和宅邸是因為謝家爵位問題,意同分家。

  夏朝女孩回復:XSL,這是什麼宮鬥劇情啊

  7L:夏朝女孩

  我也來說一下我的想法,程謝無子,指不定是故意的。

  世宗托孤,程丹若有子根本不可能選她。還有,孝宗年間,民間給她立生祠,被政敵逮住了一通彈劾,她要有子皇帝能忍?因為無子才屁事沒有。

  獻祭一個孩子,收獲萬世金身,血賺,程姐乃我等榜樣。

  ……

  100L:LZ

  大家的討論太有意思了,LZ決定寫這個,希望能過答辯(合十.JPG)

  一個月後——

  150L:LZ

  引用《四一集》太多過不了查重怎麼辦?(哭唧唧.JPG)

  --

  歷史狗:穿越到夏朝,讓謝玄英別寫了

  大五生:穿越到夏朝,讓謝玄英別寫了

  禿頭美少女:穿越到夏朝,讓謝玄英別寫了

  夏朝女孩:穿越到夏朝,讓謝玄英別寫了

  ……

  --------------------------------

  查重:自己寫的論文、畢業設計等用一定的算法和網絡數據庫中的相比,把你文中那些涉嫌抄襲、重復的內容查找出來,並顯示重復率。 論文查重率高於學校規定限額是不合格的,畢不了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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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4 00:14:01 |只看該作者
卷拾壹、道路阻且長 第二百九十六章 路途遙

  山西到貴州,那是從西北到西南,程丹若一行人走的是這樣的路線:

  河南鄭州—南陽—湖北襄陽—荊州—湖南常德—辰州—沅州,然後進入貴州地界。

  在這條路線中,有水路有陸路,估摸著要走一個月。

  雖然有點久,但不要緊,古代打仗的準備工作也要很久。況且,土司叛亂和胡人南下不同,他們叛亂,最多打到府城,拒交賦稅,圈地自立,就沒有然後了。

  所謂鎮壓叛亂,就是把被他們佔據的地盤奪回,重新讓他們俯首稱臣。

  從時間上來看,有點趕,但應該來得及。

  只不過……古代趕路,那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程丹若坐了近五天的馬車,腰都要斷了,才堪堪到黃河附近。

  此段的黃河水流湍急,十分危險,能夠坐船的路段並不多,但這已是難得的喘息之機。

  上了船,程丹若顧不得休息,忍著搖晃感,來回在屋裡走來走去,時不時做幾個拉伸筋骨的動作。

  謝玄英替她拉好帳子,任由她活動。

  「藥補不如食補,晚上叫人熬些魚湯過來,多用些。」他說,「你太瘦了。」

  程丹若扭頭,平躺在床上:「煩人。」

  謝玄英坐到她身邊,揉揉她的腰:「就煩你。」

  「癢。」她推開他的手。

  謝玄英躲開,改捏她的肩膀。

  「痛。」程丹若又起身,自己揉按肩頸的肌肉,覺得僵硬得和石頭沒區別,「去京城的時候,我也沒覺得這麼累啊。」

  她費解,「我以前都不覺得多辛苦。」

  謝玄英不作聲,手掌撫過她的後頸,纖細的血管在指腹下跳動,脆弱又強韌。被迫堅強太久,她都忘了自己其實多麼瘦弱。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關照道:「歇一歇。」

  「躺不住。」程丹若理理頭髮,下車收拾東西,「瑪瑙,叫人看住麥子,別讓它在船上亂跑。」

  走時,丫頭說沒瞧見麥子,她還以為它出去玩了,也沒命人找。

  誰知道頭一天晚上,他們歇在驛站裡,黃鶯過來說,麥子就躺在她的繡籃裡,嘴巴裡還叼著隻死老鼠,像收拾乾糧出遠門,把她逗笑了。

  不過,既然跟著她一塊兒走,她自然要對寵物負起責任。

  黃河水急,貓掉下去可沒處救,小心點才好。

  瑪瑙在外頭響亮地應了,卻沒有進去。

  竹香遞上話梅,打探消息:「瑪瑙姐姐,這種時候,我們都不能進去嗎?」

  瑪瑙瞧瞧她,再看看蹲在不遠處逗貓的黃鶯,心裡只想嘆氣。

  看看,同樣是晚了三年,竹香聽說要放人,最近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力求早日成為一等,可黃鶯呢,還一團孩子氣,只知道逗貓。

  人和人真是沒法子比。

  「最好別進。」她接過話梅含了,止住暈船的不適感,提點道,「夫人不會說什麼,爺就……」

  竹香完全明白。夫人對她們一如既往地和氣,可爺卻厭煩她們打攪,每次端茶倒水進去,都要被掃眼風,害得她都沒機會在夫人跟前賣好。

  「瑪瑙姐姐放心,我記下了。」竹香點點頭,又暗戳戳八卦,「話說二爺那兒的雪梨,被配給了糊塗蟲。」

  糊塗蟲是馬夫的小兒子,腦子不大靈光,做什麼都稀里糊塗的,人也邋遢,是丫鬟們最瞧不上的下人之一。

  雪梨就不一樣了。

  她是榮二奶奶的陪嫁,身段豐腴,皮子雪白,嫩得能掐出水。

  瑪瑙嚇一跳:「什麼時候的事?」

  「就去年夏天。」竹香說,「暑熱,小大郎又病了,二奶奶忙著照顧,難免疏忽二爺。人在外頭回來,熱得一身是汗,雪梨就上前伺候更衣搓背,被二奶奶發現了,好一通發作。」

  她瞄眼屋裡,見程丹若和謝玄英在床邊,身影交疊,知道安全,放心繼續八。

  「二爺也發了脾氣,說他回來,二奶奶不伺候就罷了,丫頭不伺候,要她們做什麼,難道讓他自己動手不成?二奶奶被氣著了,就說讓雪梨伺候他算了。」

  「然後呢?」瑪瑙吃驚地問,「收房了沒有?」

  竹香壓低嗓音:「收了。都三年了,二奶奶身子一直沒好利索,隔三差五地就要請太醫調理,但還是沒動靜。全哥兒長得那樣好,二爺怕也是想再要一個,哪怕是庶子,也好過……」

  她沒說下去,但大家都懂她的意思。

  二奶奶生安哥兒傷了身,以後未必有嫡子。萬一安哥兒有個什麼事,將來這爵位可就說不準了。

  那頭,竹枝聽見她們的話,不由問:「既然收房,怎麼又配人了?」

  竹香道:「還能為什麼,兩位主子冷一冷,又和好了。太太說,既然收用了,縱然不給個姨娘的名分,做通房也使得,這般配人,好像侯府養不起一張嘴似的,結果回頭二爺就把人指出去了。」

  瑪瑙忍不住道:「二爺心硬。」

  「我看啊,」喜鵲抱著熨好的衣服出來,一針見血,「二奶奶也好手段。太太開口,二爺能留她才怪。」

  「雪梨命苦。」竹枝感慨,「原本怎麼也能配個管事的兒子。」

  兔死狐悲,除了少數丫鬟能做姨娘,丫頭們的命運也不外乎如此了。雪梨在謝二婚後才被收用,卻還是落到這樣的結果,怎能叫她們不齒冷。

  瑪瑙想,二爺這性子,說好聽點是殺伐果斷,說難聽點,實在冷漠無情。

  不如自家爺,明明白白對丫鬟們不感興趣,這樣,下頭的人早早熄了攀高枝的心思,安分做事,倒也踏實。

  「好了,府裡的事兒,與咱們無關。」瑪瑙振作精神,「還是想想自己,夫人的意思,若是我們願意出府,在外頭許人家,她也不介意。」

  黃鶯嚇一跳:「到外頭去?」

  「你還早呢。」瑪瑙揪起她,「別逗麥子了,快去做事。你也老大不小了,還不如小雀勤快懂事。」

  黃鶯靦腆地笑了笑,抱著麥子回屋做活。

  夫人說,貴州多蚊蟲鼠蟻,叫她們多做些帳子。

  貴州,可真遠啊。

  --

  既然身處黃河,當然要吃黃河鯉。

  現代,因為各式各樣的問題,黃河鯉魚數量驟減,程丹若從未吃過。但如今,黃河鯉魚聞名天下,又被稱之為「龍魚」。

  這艘船是昌順號弄來的,設施完備,廚娘一安頓下來就捲起袖子幹活,熬了一下午的魚湯。

  奶白的湯水,清脆的蔥花,還有鮮美的魚肉,熱氣騰騰地交織出濃鬱的香氣,撲人一臉。

  謝玄英親自盛了一碗湯,囑咐程丹若:「喝完。」

  程丹若淺嘗半口,覺得味道不錯,沒有腥味,才慢慢喝了起來。

  他又往她碗裡夾蝦。

  「我一會兒吃。」她開始挑魚刺,免得喝湯的時候誤吞。

  「要我幫你……」謝玄英試探地問,「挑刺嗎?」

  程丹若有一點點想笑:「我會吃魚。」

  他閉嘴了,但吃了兩口飯,放下筷子剝蝦。

  程丹若瞅向他。

  雪白微紅的蝦仁脫出殼,沾上醬料,看著就鮮美可人。但她的注意力又一次不可避免地偏移,落到他修長白皙的手指上。

  筋骨直挺,膚色冷白,指甲修剪得圓潤整潔,明明同樣的組織結構,有的人粗實有力,有的人卻賞心悅目。

  「張嘴。」他把蝦仁遞到她嘴邊。

  程丹若猶豫了下,咬住吃了。

  他唇邊揚起微微的弧度。

  這就是成親前,他所構想的婚姻,照顧她,愛護她,雖然晚了三年多,好在還是做到了。

  他接著剝第二個、第三個。

  程丹若有點微微不自然,但沒有什麼抗拒感,低頭吃了。

  餵了她七八個,又開始夾蔬菜。

  程丹若連說話的機會也沒有,埋頭苦吃,最後湯都喝了一半,實在吃不下了。

  謝玄英也沒有逼她吃完,只是吩咐丫鬟撤席,晚上再準備些點心。

  程丹若道:「晚飯吃這麼多,一會兒肯定吃不下了。」

  「那就再喝點杏仁酪。」他道,「總得用點養人的東西。」

  程丹若可有可無地點點頭。

  杏仁酪總比燕窩好。

  夜裡,瑪瑙端來一碗熱騰騰的核桃杏仁酪,說是竹枝做的。

  程丹若忍俊不禁。

  聽說有機會升職加薪,丫鬟們都賣力了起來:「知道了。」

  熱熱的喝了碗甜點,入睡時,人都是香甜的氣味。

  謝玄英摟著她廝磨許久,卻撫住她的眼皮:「睡吧。」

  「睡了啊?」頸間的溫度微熱,在春夜裡正好,令她微微眷戀。

  「你累了。」他撫住她的後背,「早點休息。」

  程丹若背過身,卻道:「我到了新地方,都睡不太好。」

  「睡不著也先躺一會兒。」謝玄英十分堅持,「快睡。」

  「好吧。」她合眼醞釀睡意。

  片刻後,謝玄英摸了摸她的手臂,她毫無反應,呼吸平穩,顯然已經睡著了。

  他暗暗嘆氣,她顯然比自己想得更虛弱。

  路途遙遙,希望這一路,都能平安無事才好。

  --

  坐船的時光很短暫,沒多久又換馬車,而後,河南鄭州到了。

  在當地馬驛,發生了一件個小插曲。

  他們碰見一隊行商南下,對方的貨物是一車車毛線,準備運到山東。同時,還買好些《毛衣圖》。

  用飯時,他吹噓自己買到了多好的羊毛,可倒酒的侍女忍不住了,說自己昨晚上按照圖冊上的步驟,根本織不不出來。

  「莫不是被騙了吧?」她憂心忡忡,「被老爺知道……」

  「胡說八道。」這人面白無鬚,不過二十出頭,一身綢緞袍子,富貴有餘,精明不足,好似頭回做生意,心虛又逞強,「朝廷都說要做毛織了,怎麼會是騙人的呢?」

  程丹若剛好進門,聽見這話,示意丫鬟過去看看。

  喜鵲應聲而去,沒一會兒,回來道:「買了盜印的冊子,裡頭的圖紋印錯了。」

  原來是盜版書受害者。

  程丹若想想,說道:「拿本我們的送過去吧,買了這麼多毛線,成本不少,為這事蝕本,委實冤枉。」

  喜鵲笑道:「是,奴婢這就去。」

  瑪瑙一面鋪床,一面道:「你不如再教教那丫頭,總不好叫人敗壞夫人的名聲。」

  謝玄英頷首,對程丹若道:「這話說得在理。」

  程丹若道:「也好,那你去吧。」

  喜鵲捧書而去。

  次日,他們啟程離開,卻碰見那人在門口候著,一上來就作揖賠禮:「不知措夫人芳駕在此,昨日見笑了。」

  措夫人?

  程丹若好笑,卻道:「無妨。行商不易,處處留心才好。」

  「是是。」對方不意她這般好說話,又驚又喜,趕忙送上心意,「一點賠禮,還望夫人笑……」

  說著,偷偷抬起眼皮,覷了她眼,「笑、笑納?」

  他吃驚的表情,定格在了臉上。

  程丹若奇怪:「怎麼,你認識我?」

  「不、不是。」這人果然是愣頭青,居然說,「沒想到夫人這般年輕……」

  謝玄英邁出門檻,瞟去一瞥。

  「我還以為是個慈祥的老太太……」他結結巴巴地說,「冒犯,冒犯。」

  程丹若卻笑了,一面上馬車,一面道:「你沒猜錯,我八十歲了。」

  他傻眼:「啊?」

  「去山東多教人織衣吧。」她放下簾子,「後生。」

  --

  措夫人八十,貌猶如少女,時人傳為仙,立廟以祭之。

  ——《走馬記聞》夏‧驛間野老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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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壹、道路阻且長 第二百九十七章 好風光

  過了秦嶺—淮河線,就正式進入南方。

  水系漸多,船隻代替馬車,成為了交通工具的主力。昌順號常去四川,他們派出一位熟門熟路的管事,前後打點。相熟的商戶聽說了主人的身份,二話不說,立即借出最好的客船。

  自古以來,商人便愛鬥富,長江船來船往,無疑是最好的炫耀機會。

  是以,這艘船……過分高調。

  雕欄畫棟,金漆玉墜,數間套房之外,還有專門宴飲的大廳。廚房就有兩個,還有專門供馬休息的馬廄。

  甲板上有許多盆栽,牡丹翠竹,一切都同岸上毫無分別。

  但水上有其獨一無二的風光。

  春天的南方,正是溫暖美麗的時候,百花都開了,岸邊的少女穿著輕薄的羅裙,楊柳舒展著翠綠的腰身。

  碼頭的攤販挑著擔子,停泊的繡船映出女子的倩影,琴聲悅耳。

  近處的灌木叢眾,百花盛放,姹紫嫣紅。遠處的青山迢迢,飛鳥沒林,生出白色的仙霧。

  既見人,又賞景,與世界隔岸對望,似不在紅塵。

  程丹若喜歡這樣的隔閡感,平日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窗邊遠眺。

  比起三年前,從京城去往大同,這次的旅程雖然更漫長,也更辛勞,但內心少了煎熬感。

  她不再迫切地想做點什麼,也不會時時刻刻繃緊心弦,狀態反而更放鬆。

  每天吹吹風,喝喝茶,鼠疫的文章終於完稿。

  程丹若依舊加入了部分瘟疫的內容,前半篇是一個總論,主要講明瘟疫的起源是某種「病蟲」,也就是細菌或者病毒。

  所以,傳播的途徑就是接觸到病蟲的幾個情況。

  人感染了瘟疫,呼出的「病氣」,自口鼻入,就是呼吸道傳播。

  水、食物、土壤、動物可能會有病蟲藏身,所以,飲食和傷口都有可能致病。

  還有人排出的血污裡有病蟲,把消化道、血液和接觸傳播納入其中。

  最後,她表示「病蟲」是可以被看到的,但需要特殊的工具,因為它們非常小,要用比眼鏡放大更多的鏡片,才能捕捉到。

  假如有人想試試,可以取一些膿液,塗抹到琉璃平片上,放在顯微鏡下觀察,能看見一種圓形的「病蟲」。

  ——就是葡萄球菌了。

  她還畫上了自己製作的顯微鏡,標明尺寸,歡迎別人嘗試製作,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如此,她的理論就算完備了,邏輯通順,再去寫鼠疫,分析鼠疫傳播的種類,如何防治,環環相扣,沒有漏洞。

  謝玄英看完,認為就算別人不認可,也難以反駁。畢竟,通過鼠疫的實踐,已經側面驗證了「病蟲」的理論。

  要反駁,就必須想辦法解釋,為什麼她能夠通過清理穢物、隔離滅鼠,隔絕疫氣傳播。

  一言以蔽之,說服力很強。

  程丹若心滿意足,謄抄了一遍,命人送往京城。

  署名依舊是程涂林。

  --

  船到了湖北荊州。

  這裡河流交錯,水網密布,地勢也較為平坦,人們說,湖廣熟,天下足,此時的兩湖,是大夏產糧最多的省份。

  程丹若對荊州的第一印象,就是「劉備借荊州」。而他們到的那天,恰好是當地的廟會,關帝廟前熱鬧極了,人們敲鑼打鼓,孩童騎著竹馬,舞刀弄槍,喧囂歡快。

  碧波粼粼,人聲鼎沸,到處是背著背簍趕集的百姓。

  程丹若被吸引,正看得起勁,忽然看到人群中穿出一群民夫,肩抬轎子,轎子上裝飾著彩帛,簾子後面隱約露出端坐的女子,旁邊還有兩個孩童。

  她探頭:「那是什麼,花神?」

  不,並不是。

  鑼鼓聲中,民夫把轎子抬到岸邊,用力一推。

  轎子沒入江流,隨波起伏。

  岸上飄出方言唱的戲曲,難辨其意。

  「這是在祭河神嗎?」她錯愕,「活祭?」

  謝玄英眯眼看了會兒,道:「不,是紙人。」

  程丹若盯住轎子。

  果不其然,裡面的人一動都不動,一大兩小像是被釘在原地,直直斜到,直到沒入水面。

  沒有呼救,沒有掙扎,悄無聲息地融化。

  她如釋重負:「嚇我一跳。」

  「湖廣一帶,水災頻發。」謝玄英低聲道,「一年比一年嚴重了。明明開國初不是這樣的。」

  程丹若指向遠處:「看到那邊的稻子了嗎?」

  他不明所以:「嗯,怎麼了?」

  「圍湖墾田,當然會引發洪災。」程丹若反問,「你們不知道嗎?」

  謝玄英品了品「你們」兩字,誠實地搖頭:「不知。」

  「噢。」

  說漏嘴了。

  她假裝這是比較冷僻的知識:「長江洪災的一大原因是圍墾。山間砍伐樹木,導致雨水時,大量泥沙被沖到下游,淤塞湖泊,湖泊本可以蓄洪,淤塞多,深廣不足,蓄洪能力便大為不足,導致兩岸洪澇。圍湖墾田也會導致同樣的結果,湖河淤淺,水道閉塞,流水無法分流,只能蔓延到岸邊。」

  謝玄英若有所思:「還是田地的問題,可……」

  「人丁增多,田卻沒有增加。」程丹若嘆氣,「這是無法解決的難題。」

  生產力上不去,人口卻變多,加上土地兼併帶來的貧富差距擴大,古代幾乎是無解的,除非對外殖民。

  但謝玄英道:「不考慮這麼多,還是有解決之法,可在兩岸築堤,水中建壩。」

  程丹若也不再去想,整日憂國憂民,她早晚要抑鬱而死。

  只打趣他:「可惜這次沒輪上湖廣的參政。」

  他撇過唇角。

  程丹若支頤瞧著他。

  這人生氣的時候,微表情也很生動,濃密英挺的眉梢蹙攏,唇線淺淺向內抿,眼瞳朝向別處,鞏膜是水潤的瓷白色,透亮乾淨。

  網巾攏起烏黑的頭髮,整潔乾淨,不留碎髮,反而凸顯出脖頸的白淨,喉結隨著飲茶的動作滾動。

  謝玄英注意到了她的視線,看看茶杯,也給她倒了一杯。

  「我不渴。」她說。

  他遞到她嘴邊。

  程丹若「勉為其難」地抿了口。

  窗外。

  黃鶯坐在陰涼處做針線,竹枝和喜鵲在說著悄悄話,茶爐房中,梅韻出神地望著窗外,瑪瑙一邊吃竹香孝敬的果脯,一邊提點著些什麼。

  小雀蹲在甲板上,用小刀剖開小魚,拿掉魚骨和內臟,餵給蹲在欄桿上,迫不及待的麥子。

  貓毛飛揚到半空,是半透明的橘色。

  舟來舟往,天際飛過一群鳥兒。

  程丹若遙望了會兒風景,扭過頭,拿起搭在自己肩頭的手掌,輕輕貼在頰邊。

  他的溫度和春風一樣。

  謝玄英彎起唇角。

  暮色四合,經商議,今夜客船暫時停泊在荊州,明早補充過食水後再出發。

  是夜,明月高懸。

  程丹若撩開錦帳,走到窗邊,手扶欄桿:「你聽見沒有?」

  謝玄英起身,撿起床角的衣袍,攏在她肩頭:「小心涼。是歌聲?」

  「嗯,有人在唱曲。」她分辨,「是山歌嗎?」

  他搖搖頭,兩人一道聽。

  晚風送來清亮的女聲,「瞎眼貓兒拐雞來。呀,笨得緊~」,緊字一落地,又響起數個聲音的合唱,「心肝愛~」。

  又是一個男聲唱,「四不諧,四不諧」,方才主唱的女人回應,「姐在房中吃螃蟹。呀,縮縮腳~」,再合唱一聲,「心肝愛~」。

  她忍俊不禁:「好有趣。」

  這邊在唱「心肝愛」,那邊不知道誰家不甘示弱,也唱起了曲調:

  「郎上橋,姐上橋,風吹裙帶纏郎腰,好個陣頭弗落得雨,青天龍掛惹人膘,惹人膘,惹人膘……」

  鬼使神差的,程丹若瞟了他一眼。

  他正好看過來。

  四目相對。

  月光照亮他的上身。

  霜雪似的皮膚,觸感卻如絲綢,肩上有一道淺褐色的傷口,幽影下彷彿某種禁忌的紋身。胸膛起伏,肌肉有著常年鍛煉的矯健輪廓。

  他的呼吸變快了,傳遞給她的熱量也極速增多。

  腰間的手臂收緊了。

  「程姑娘。」他撫著她的肩膀,「夜半三更,怎麼衣裳都沒穿好就亂走,嗯?」

  程丹若瞥他:「我方才,聽到了一聲尖叫。」

  他訝然:「噢?」

  「你的程姑娘被水裡的妖怪吃掉了。」她一本正經道,「我變成了她的樣子。」

  謝玄英:「噢……」

  他半是試探,半是做戲,「那你是什麼呢?」

  程丹若:「我是水中枉死的女鬼。」

  「是被人害了嗎?」他小心問。

  她搖搖頭。

  「我不在乎。」他捧住她的臉孔,額角相抵,「不管你是人是鬼,是妖是仙,我都不在乎。」

  程丹若抬眼,靜默地注視著他。

  半晌,說,「我不是人,你難道就是了嗎?」

  謝玄英愣住,不解地問:「我怎麼就不是了?我不是人,是什麼?」

  「你是男菩薩。」她說完,迅速掙脫他的懷抱,三步並作兩步上床,拉高被子蓋住自己,「睡覺了。」

  謝玄英這才反應過來,竟然被她耍了,好氣又好笑,還有點新鮮:「若若!」

  他坐回床榻,用力扯被子:「出來。」

  「我睡著了。」她道,「我還病著呢。」

  謝玄英卻已經抓住了她的腳踝,另一隻手穿過後背,把她自被窩裡翻出來。

  程丹若就覺得自己像一條魚,被他從水草裡拉了出來。

  「走開。」她蹬他。

  謝玄英不僅沒放,故技重施又來一次,這回,她陷入了柔軟的被褥,只有後背被他按住,翻身不得。

  程丹若深吸了口氣,傻子才和男人比力氣。

  她閉眼,裝睡。

  他伸手在她腰後輕輕劃了兩下。

  癢是人類最難忍受的痛苦。

  程丹若沒忍住,反手去打他的手心:「我要睡了,別來吵我。」

  他安靜了。

  她闔眼,假裝培養睡意,可身體不同意,皮膚的感官忽然敏銳,能察覺到他每一個小動作。

  他梳理她散落在後背的辮子,呼吸撲在頸後。

  船隨著波浪起伏,晃晃悠悠,十分舒服。

  前面唱的兩首曲子都歇了,卻引出了第三個深夜難眠的女子。

  她沒有琴箏配樂,清清亮亮地獨唱。

  「朧朧睏覺我郎來,假做番身仰轉來。郎做子急水裡螞蝗只捉腰來倒下去。姐做子船底下冰排疊起來。」

  也許,天底下的男女在情濃時,都是一個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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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壹、道路阻且長 第二百九十八章 入貴州

  次日,船隻補充過食水,順流而下。

  今天的岸邊,多了很多背石頭的民夫。

  程丹若穿著家常袍子,斜靠在窗邊梳頭,謝玄英給她倒了杯熱茶,道:「不是在修堤就是築壩,否則,沒有春天做徭役的道理。」

  春耕是地方官最看重的事之一,通常不會徵徭役,除非夏天就有災禍,不得不調派人力修繕。

  程丹若捧起茶杯,慢慢喝了口熱茶,熱水頓時溫暖四肢。

  她十分好奇:「不知道是哪裡決堤了。」

  「問問就知道了。」謝玄英吩咐人去打聽。

  午後,他們就得知了始末。

  此事頗有傳奇色彩,說新上任的兩湖總督去黃陵廟參拜,夜裡做了一個夢,夢見水神壘了石台,醒來後似有所悟。

  為什麼只想著在下游加堤,不在上游築壩呢?倘若上游有壩阻攔,便可以緩和湍急的水勢,讓下游的積水及時分流。

  於是,便命人在周圍採集石塊,在合適的地方築壩。

  且這些民夫,不是被強行徵召而來,他們聽說築壩能夠減少水患後,自己背著乾糧前來,只為夏秋之際,自家的田地不會再被洪水淹沒。

  「我聽說過孔督憲。」謝玄英道,「比起劉茂之,他做過很多實事。」

  劉茂之就是榮二奶奶的父親,曾任湖廣巡撫,年初調任回京了。

  程丹若故意道:「你居然對二嫂父親直呼其名。」

  「官場不論私交。」他不動聲色。

  她不戳穿,忍笑道:「有道理。」

  不久,客船順著長江,到達了岳陽。

  這裡有聞名天下的岳陽樓。

  可惜,路程太趕,程丹若沒法下船游覽,只在靠岸時,叫人買了一本岳陽知府編刻的《岳陽樓詩集》。

  過了岳陽,便是洞庭湖。

  俗話說,八百里洞庭,作為第二大淡水湖,洞庭湖水域遼闊,風光秀美,獨樹一幟。

  哪怕只是匆匆路過,都令人沉醉其中。

  傍晚,殘陽如血,照得湖面一半是瑰麗的紅,一半是沁人的藍,難怪白居易說半江瑟瑟半江紅,著實入木三分。

  謝玄英被勾起了興致,翻出壓箱底的笛子,吹了曲《楊柳枝詞》。

  如今正是游湖的好時節,可想而知,洞庭湖上不乏游船。

  他立在船頭吹曲,廣袖飄飄,遺世獨立,瞬間引來無數相邀的帖子。

  有當地官員的,文人墨客的,過路行商的,大家都想認識一下神仙是誰。

  謝玄英煩不勝煩,卻還得客客氣氣地找理由拒絕。

  對官員,說自己上任途中,不便耽擱。

  對文人,說萍水相逢,何必深交,有緣自會再見。

  對商人,簡簡單單,不見。

  與回絕的帖子一道送回去的,還有亮明的身份。

  大家無比理解,友好地表示打攪了、冒昧了、罪過罪過。

  但可想而知,他必定是今晚餐桌上的熱門話題。

  「湖廣離得遠。」程丹若佯裝安慰,「人家初次見你,舉止失措也難免,別放心上。」

  月下謫仙,她看了猶且如夢似幻,何況旁人。

  謝玄英瞥她,盛了滿滿一碗雞絲銀魚湯:「喝掉。」

  她皺眉:「又喝魚湯?」

  「銀魚滋陰補腎,你該多用些。」他板著臉,「我已命人多買些乾貨,等到了貴州,時常做來予你。」

  程丹若夾起干炸銀魚:「我寧可吃這個。」

  「魚湯也要喝。」他說,「聽話。」

  「在大同隔三差五吃牛羊,在這裡又要吃魚蝦。」她搖搖頭,抱著治病喝藥的心態,捧碗灌湯。

  腳邊,麥子圓溜溜的綠色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謝玄英夾起一條干炸銀魚。

  沒等他放下,麥子就伸長脖子,變成長長貓條,一口叼住,走到角落吃了起來。

  程丹若嘆氣:「貓都比我重得快。」

  麥子已經胖了三斤多,而她只重了八兩。

  肉都到哪裡去了?

  --

  穿過洞庭,就是湖南常德,自此處往西南,便是貴州的地界了。

  他們將繼續坐船,沿著沅江進入貴州。

  之所以從湖廣繞一下,沒有走四川重慶的路線,沿烏江直入貴州,主要還是因為川貴交界處是苗人的地盤,自湖廣入,順著衛所的地點,相較而言更安全。

  此外,他們也要在這裡與人會合。

  馮四,馮少俊。

  他和張家小娘子成親後,陪她回廣東探望岳父,如今調令下達,他要去貴州,也不能直接從廣西翻山越嶺過去,這太危險了。

  畢竟,按照大夏的規定,武將調動聽命於兵部,換言之,兵是貴州的兵,將領是空降的。

  馮四只有自家的私兵,也不過兩三百人。

  所以,昌平侯和靖海侯商量,估計時間,讓二人同行。這樣兩家的私兵合起來就不少了,苗人想半路截殺,也得掂量掂量。

  這是個好主意,謝玄英沒有因為感情干擾自己的判斷,準時來到了沅州。

  好消息是,馮四已經到了。

  壞消息……雖然也不壞,但張氏也在這裡。

  張氏,兩廣總督張文華的小女兒,馮四的妻子,名寶佩,又叫佩娘。

  馮四提起這事時,臉上還有點尷尬:「拙荊同我上任。」然後看向程丹若,客氣道,「今後麻煩嫂夫人多關照了。」

  昔年在山東時,他和謝玄英關係還可以,昌平侯府和靖海侯府的關係,繞著彎也沾親帶故。兩人論過序齒,他小半歲,這句「嫂夫人」倒也順理成章。

  程丹若不尷尬,神色自若道:「能有弟妹作伴,自然再好不過。」

  張佩娘含笑與她互相行禮:「早就聽聞嫂子的賢名,今日終於有幸得見。」

  「弟妹客氣了。」

  程丹若不尷尬,但她覺得,謝玄英挺尷尬的。他瞅瞅她,輕咳一聲,和馮四到外頭說話。

  「此行可還順利?」

  「路遇暴雨,路上耽擱了數日,其他尚好。」

  「今晚休息一天,明日啟程?」

  「明日啟程。」

  兩人互相說了些廢話,禮節到位了,便各自分頭歇息。

  一進客房,謝玄英便趕走丫鬟,和她低聲抱怨:「怎麼張氏也在?」

  「你能帶我,馮四當然也能帶她妻子。」程丹若不以為意,「有什麼好奇怪的?」

  「他是去領兵打仗,我是上任,再說了,張氏能像你一樣嗎?」謝玄英皺眉,「屆時人托付給我們,有個萬一,該如何交代?」

  這確實是件麻煩的事。

  程丹若想想,道:「指不定人家夫妻情深,會一同去前線呢。」

  謝玄英:「不可能。」

  「為何?」她饒有興趣地反問。

  「他們夫妻……」他搖搖頭,含蓄地暗示,「恐怕還有些生疏。」

  程丹若不置可否:「這是他們的事,我們早點休息,明天再坐一天船,就該坐馬車了吧。」

  「嗯,沅州到鎮遠都有水驛,比較方便,到了鎮遠就換馬車,接下來走陸路更安全。」謝玄英取出箱籠裡的佩劍,放在枕下,「鎮遠到清平的路,與苗疆腹地所隔極近,雖有偏橋、興隆二衛,但有多少兵力不好說,我們須自行小心。」

  程丹若問:「那你現在拿劍幹什麼?」

  「水匪。」他解釋,「我們一路行來,恐怕已經吸引了不少人的主意,雖說兩家會合,兵力增多,但還是小心為好。」

  「有道理。」程丹若點點頭,也四處找自己的武器,「我的匕首呢?」

  她翻箱倒櫃找了半天,才在藥箱的夾層裡尋到,想了想,沒有拿出來,改尋他送的佩劍:「我的短劍呢?」

  「在這。」謝玄英在自己的箱子找到了,「給你放包袱裡了。」

  她有一個隨身的小包袱,裡面是替換的鞋襪、披風和一些散碎的金銀,以備不時之需。

  這種彷彿隨時需要捨棄一切的心態,總讓謝玄英很憐惜。但他什麼都不說,任由她去,至少,她現在已經不在睡覺時,非要把匕首揣身邊了。

  兩人安頓好,便叫丫鬟服侍洗漱,天擦黑就上床睡覺了。

  沅州在張家界附近,其山林之茂密可想而知。

  窗外時不時傳來風嘯,蟲鳴喧鬧,總有「咯吱」「咯吱」的異響,還有「簌簌」的怪音。

  程丹若問:「不會有蛇吧?」

  「進屋前都檢查過了,沒有。」他撫過她的背,「別擔心。」

  「未必,說不定之前躲在房樑上。」她側耳細聽,「是不是牆根下的?」

  謝玄英坐起身。

  「你幹什麼去?」

  「去照照牆根。」

  「算了,有帳子呢,蛇進不來。」她說,「它們的獵食目標也不是我們,無緣無故不會咬我們的。」

  謝玄英道:「看過再說。」

  他點燃燭火,把角落都搜尋了一遍,小蟲兩三隻,蛇卻真的沒有,這才回去,沒忘記把帳子的角落掖掖好。

  「睡吧。」他道,「有我呢。」

  她這才闔眼。

  謝玄英彎彎唇角,吹滅了燭火。

  能成為她的依靠可真好。

  同一時間。

  馮四和張佩娘洗漱完,躺到了一張床上。

  寂靜中,馮四開口:「到了貴州城,我就派人送你回京城。」

  張佩娘淡淡道:「我一個人回去,你讓公公婆婆怎麼看我?母親對我多不滿,你難道不知?她必要責問我,憑什麼謝三奶奶能留在那裡,我不能?」

  馮四說:「清臣是做參政,我是去打仗,哪個將領會帶女人一道去?沒斷奶的孩子嗎?」

  「我知道,你嫌我丟人現眼。」張佩娘冷笑,「別以為我想來,貴州這種窮山惡水的地方……」

  她闔眼,藏住了眼底的厭煩,「不提也罷。」

  「我同家裡說就是了。」馮四不耐道,「你留在這裡,能幫上什麼忙?還要讓清臣他們費心。」

  「你說有什麼用?不想我來,你就該說服父親,讓我留在廣東。」張佩娘道,「現在也遲了。」

  馮四反問:「哪有出嫁了的女子,一天到晚待在娘家的?」

  「這不許,那不行,你什麼時候才能為我考慮一二?」張佩娘說完,翻過身不再理會他。

  *

  第二天坐船向西,順利地到達了貴州鎮遠。此地設有水驛和馬驛,可十分便利地改換交通方式。

  而從這裡開始,好日子到頭了。

  且不說驛道蜿蜒曲折,難以通過,形勢也不大好。

  先有探路人回稟,說山林裡有人煙,車隊經過時,隱約能察覺到有人窺視,好在無人出手。

  然而,到了下一站馬驛,卻發現此地年久失修,房屋老壞,根本沒法住人。

  連驛丞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問了一圈,才知道去年就病死了,但朝廷遲遲沒有派人過來——當然,也可能是派來的人跑路了。

  今夜得露宿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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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壹、道路阻且長 第二百九十九章 野營啊

  什麼叫蠻荒之地?就是隨時隨地來一場野營。

  虧得謝玄英和馮四都帶著私兵,也都在軍營待過,立即下令,就地紮營。

  程丹若下馬車,吩咐丫鬟:「你們把睡覺的地方騰出來,搭好帳子,千萬不要馬虎大意,此地瘴毒,多來源於蟲蟻。」

  丫鬟們齊齊應下,各自忙碌。

  她叫來瑪瑙:「馮四奶奶那邊,你留意些,能幫的幫襯一二。」

  瑪瑙應道:「是。」

  程丹若四下環顧,點名躍躍欲試候著的竹香:「竹香跟我在周圍走走。」

  竹香眼睛一亮:「是,夫人。」

  程丹若主要想檢查一下用水的問題。

  都是行軍的老兵,選取乾淨的水源不成問題,但她要求取水後,就地取材,再用小石子、沙子和攜帶的木炭做三道過濾,最後煮沸。

  這無疑要麻煩很多,可經歷過鼠疫,謝家的護衛都對她十分敬服,也畏懼傳聞中的毒瘴,因此麻煩歸麻煩,仍舊照做。

  程丹若巡視一遍,見一切井然有序,不由欣慰。

  但意外還是很快發生了。

  晚飯後,護衛中有人上吐下瀉,一問,說是前兩天半路小解,見小溪的水乾淨,忍不住喝了兩口。

  隨後,張佩娘的丫鬟被蛇咬了口。她受驚揮手,蛇也受到驚嚇,豎起身,口吐信子,一副攻擊其他人的架勢。

  好在旁邊的麥子眼疾手快,一巴掌把蛇給打遠了。

  縱使如此,丫鬟的手也迅速紅腫發黑,她嚇得淚流不止,渾身哆嗦。

  「別動,坐著,其他人不要說話。」程丹若一面發號施令,一面拿出布條,在丫鬟的傷口上方打結。

  而後,叫小雀去要碗過濾好的水,加入食鹽,給她沖洗傷口。

  丫鬟嚇傻了,一動不動。

  程丹若點上蠟燭,鑷子和小刀消毒,夾出毒牙,再用棉簽點火,灼燒傷口,高溫分解毒素。

  「行了,過一炷香,把她的布條解開一會兒。」程丹若留下梅韻,「喜鵲,去找半邊蓮拿來,煎湯三次內服,藥渣給她敷在傷口處。」

  她處理的時間極快,張佩娘趕到時,全都做完了。

  「嫂嫂。」張佩娘忙致歉,「家裡丫鬟不懂事,毛手毛腳的,給你添麻煩了。」

  又道,「一個丫頭而已,派人給服藥就是,怎麼能勞動你?」

  程丹若道:「舉手之勞,我要去看看其他人,弟妹自便。」她提上藥箱,客氣地點點頭,去看鬧肚子的護衛了。

  李伯武正在訓人:「說過多少回了,不准飲生水,想死沒人攔著你。」

  對方哭喪臉,渾身發抖。

  「李護衛。」喜鵲拿了藥包過來,簡明扼要,「夫人吩咐,馬齒莧一兩煎服,晚點再吃兩顆大蒜膠丸。等到了貴州,翻倍罰他,其餘人再犯,扣除月銀,打發回京。」

  李伯武冷笑:「算你運氣好,來個人給他煎藥。」又惡狠狠地凶道,「再給公子夫人添麻煩,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眾人唯唯。

  屋內。

  謝玄英和馮四對照地圖,分析周圍的情況。

  貴州是一個多民族的省份,北面有著名的水西、水東兩個彝族宣慰使司,自順德夫人與明德夫人後,較為順服大夏。但在斜穿貴州的衛所之路以南,卻是大量的苗人聚居之地。

  根據改土歸流的原則,當地的土官都會被封上夏朝的官職,由尊到卑分別是宣慰司、宣撫司、招討司、安撫司、長官司。

  而官職的高低,則是看他們對大夏的貢獻,更臣服,更願意與大夏融合,不搞事不叛亂,位子自然更高。

  然而,如今在他們南邊的都是長官司。

  換言之,小苗寨,或者對大夏並不是特別臣服的苗民部族。

  「我父親說,雲貴之地,土司無事便互相攻訐,紛爭不斷,然則一旦有事,便會互為援引,對抗朝廷。」馮四面色凝重,「此地苗寨眾多,難保有人投靠叛軍。」

  謝玄英點了點頭:「晚上增派人巡邏守夜。」

  馮四嘆口氣:「這麼點路,怕是要走半個月。」

  謝玄英沒有作聲。

  馮四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見程丹若正在朝這邊走來,將一盤點燃的香放在他們身邊,嗆人的煙氣四下溢散,將盤繞在附近的蚊蟲驅散。

  「在說什麼?」她隨口問。

  謝玄英幾乎和馮四同時開口回答。

  「安排守夜……」

  「無甚大事。」

  程丹若看看謝玄英,再看看馮四,點點頭:「巡邏確實不是大事。」

  「主要擔心附近的苗寨。」謝玄英解釋了句。

  程丹若笑笑,並沒有加入他們的話題。她目前對苗寨的局勢不感興趣,目標任務是讓自己一行人平安抵達貴州。

  她道:「小心蟲蟻,別被咬了。」

  謝玄英道:「好,你也別到處走了,回去歇著吧。」

  天色漸暗,蚊蟲逐漸猖狂,她沒有逞強:「知道了。」

  謝玄英一直看著她進營帳才收回目光。

  馮四笑了:「清臣,當年在山東的時候,我還替你擔心過呢。沒想到,你和嫂夫人的感情極好,真是羨煞旁人。」

  成親數載,歷經生死,謝玄英再也不需要掩飾什麼,平靜地說:「我們同甘共苦三年餘,不離不棄,情分自然非同一般。」

  他看向馮四,道,「你與弟妹經歷得多了,也會如此。」

  馮四當然不好和他說,其實自己和張氏已經為這鬧了不少不愉快,敷衍道:「或許吧。」

  謝玄英暗暗搖了搖頭,沒有再勸。

  兩人又商定了各自負責的區域,叫護衛吩咐一通,確保夜裡,驛站周圍都有人把手,這才分頭回帳。

  謝玄英一進去,就見著支起的桌上擺著鍋湯,熱氣騰騰,滿是藥材的味道。程丹若坐在輕便的藤床上,拿刀割開兔腿,撒上辣椒粉,放在鐵網上炙烤。

  「今天怎麼想喝藥膳了?」他奇怪。

  丹娘喝了大半個月的魚湯,各式各樣的魚都試過了,早就對湯深惡痛絕,別說藥膳了。

  瑪瑙回道:「不是咱們熬的,給馮四奶奶送了蚊香去,那邊回過來的。說是烏雞湯呢,還放了三七、當歸、參鬚什麼的,講究得很,今兒半路就熬上了,熬了足足一天呢。」

  謝玄英還未說話,外頭竹香便稟:「夫人,爺,馮四奶奶遣人送了菜來。」

  程丹若:「請。」

  只見兩個僕婦提著食盒進來,蹲身請過安,一道道菜擺好。

  清湯魚丸、砂鍋燉鴿子、芙蓉蝦、鹵鵝、上湯菜心,還有兩道點心。

  縱使如此,仍舊請罪:「家常小菜,謝爺和謝三奶奶就吃個新鮮吧。」

  程丹若:「……弟妹費心了。」

  僕婦們謙恭告退。

  竹枝捧著食盤:「夫人,那這些菜……」

  程丹若看看自家的燉菜和蒸菜,道:「你們分了吃吧。」

  「多謝夫人。」大家笑眯眯道謝,布置好碗筷,到隔壁的帳子用飯了。

  她們走了,程丹若才道:「粵菜我還是第一次吃。」

  「那就多吃點。」謝玄英才不管張氏奢靡與否,給她盛湯,「先喝湯暖暖胃。」

  烏雞湯總比魚湯新鮮,程丹若老實喝了半碗,方才繼續吃烤兔腿,略微用了一些鹵鵝和菜心。

  謝玄英倒是把魚丸和蝦都吃了,還道:「你再喝點湯。明天我叫人給你捉隻野雞燉湯如何?」

  又喝?馬車上用恭桶真的很尷尬好不好?她滿肚子不情願,橫他一眼。

  謝玄英:「嗯?」

  程丹若放下碗,故意道:「看不出來,這些菜挺合你脾胃。」

  謝玄英愣住,眼底閃過欣喜與無措,然後佯裝鎮定:「你不吃,自然是我吃,有什麼合不合的。」說著,去夾她碗裡的兔肉,「還吃不吃了,不吃我吃了。」

  程丹若敲開他的筷子:「灑了這麼多辣椒還敢吃,當你的胃鐵打的?」

  「不要緊。」他躲開她,立即吃掉,「我也喜歡兔肉。」

  程丹若瞥他。

  他咽下,隨即端起湯碗。

  「不吃辣的人吃辣。」她慢吞吞道,「拉便便會痛。」

  謝玄英的表情僵住了。

  「不過,貴州潮濕,吃辣椒除濕氣,以後你能少少的吃一點點。」她道,「今天還是先吃清淡點的吧。」

  他安靜地夾了一筷菜心。

  天徹底變暗,營帳內的燭火吸引無數飛蟲前僕後繼。

  程丹若理好藤床四周的蚊帳,拿蚊香熏過,確認裡頭沒有漏網之魚,方端了面盆進去擦身。

  謝玄英挪遠燭火,免得照出她的影子。

  程丹若解開衣袍的帶子,擰乾帕子,擦拭周身。

  貴州潮濕,總覺得皮膚黏黏的,不擦不舒服。

  謝玄英立在一側,時不時瞥過兩眼。白色的蚊帳半遮半掩,朦朧而綽約,好像夢裡的人。

  他的目光隱蔽、熱切又溫柔。

  程丹若被他看得久了,產生了一些奇妙的感受:像是被輕輕撫摸頭髮,像是灼熱的呼吸撲在胸口,也像呢喃的情話沁入耳後的肌膚。

  腳趾癢癢的,血液奔流,將熱力運送到皮膚,微微發熱。

  她扭頭:「你不出去?」

  謝玄英立在燭光前,光焰為他的衣袂渡上一層金邊:「外面有蚊子。」

  她道:「那你轉過去。」

  「又看不見你。」他抱起手臂,斜斜靠在案前,容光熠熠,「快些,別著涼了。」

  「讓你轉過去,你就轉過去。」擦身好說,但總有一些清洗比較隱私,程丹若催促他,「快一點。」

  謝玄英略微側身,意思意思:「行了嗎?我又不是沒幫你擦過。」

  程丹若道:「不一樣,除非你今天不去簾子後面用恭桶。」

  他翻了個白眼:「不去就不去。」

  程丹若:「……」

  「叫世兄,」他說,「叫了我就閉上眼睛。」

  程丹若才不理他,直接鑽出帳子,把脫下來的衣裳兜他腦袋上,反手打了個結,然後飛快回去,抓緊時間洗漱。

  謝玄英被她搞蒙,到處摸結,黑暗中,只能聽見些微的水聲。

  好不容易摸到衣帶,抽繩去解,卻弄不開:「丹娘。」

  「來了。」程丹若走過去,剛抽開繩結,準備拿走衣袍,忽然眼前一黑,居然被他反罩住了,「欸!」

  「兵不厭詐。」他摟住她的腰,「你輸了。」

  他沒打結,程丹若很快掙脫,髮辮蓬鬆地散落:「你這人!我頭髮都亂了。」

  「你先來的。」謝玄英說是這麼說,手很老實地替她穿羅衫,「不鬧了,小心著涼。」

  他給她攏好衣襟,又摟她進懷,捂了好一會兒,感覺她皮膚變得溫熱才鬆開。

  「冷嗎?」

  她搖搖頭。

  他這才叫丫鬟過來收拾,自己也洗漱一番,但不曾換寢衣,只脫去外袍便躺下。

  她問:「擔心?」

  「嗯,」他道,「假如今晚不安生,之後這一路怕都難安生了。」

  程丹若輕輕嘆氣,卻問:「肚子疼嗎?」

  「反正不想如廁。」他撇過唇角,「胃有些熱罷了。」

  「我看看。」她伸手,在他腹部按了幾處,見他都不覺得疼,也不噁心想吐才放心。

  「路上我們還是多吃燉菜。」程丹若道,「雖然難吃,可燉煮得夠久,不易生病鬧肚子。在這裡洩瀉,容易出大事。」

  炒菜美味,可萬一沒熟透就麻煩了,不如燉菜,高溫徹底熟透,吃到有寄生蟲的魚也不必過於擔心。

  謝玄英道:「若有驛站倒也不要緊,你不要太委屈自己。」

  「我不要緊,只是怕食材不好,裡頭有寄生的蟲卵,吃到肚子裡就麻煩了。」她摸摸他的小腹,「潮濕之地,肉菜易腐爛,你可別又上吐下瀉的。」

  謝玄英不想提:「說這個做什麼,你快歇,不必擔心我,我明兒在馬車裡補覺。」

  在深山老林的破舊驛站裡過夜,程丹若也有些發憷,故並未阻攔,反倒抓緊時間閉目養神,爭取先睡一覺恢復精神。

  他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著手背。

  程丹若慢慢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似有喧鬧,雖然很快停止,她還是醒了:「什麼聲音?」

  「有人襲擊了驛站。」他言簡意賅,「已經解決了。」

  她支起身,見他在門口與人說話,便問:「有人受傷嗎?」

  「處理好了,無礙。」謝玄英把她摁回去,「睡覺,明兒才能審出結果。」

  程丹若還睏著,打了個哈欠,沒再堅持,鑽回被窩繼續睡。

  他一直在她身邊,所以,這次也很快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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