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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青綠蘿裙] 我妻薄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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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1 00:16:03 |只看該作者
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一十章 低調點

  京城給程丹若的感覺,就像是後世的上海。

  缺點很多,起得早、睡得遲、下班晚、社交多、節奏總是特別快,優點也一樣明顯,物資充沛,要什麼就有什麼。

  暖閣底下燒煤而沒有煙氣,比炭盆好太多,程丹若托詞病了,在屋裡窩了兩三天沒出門。

  室溫恆定沒有煙氣,對咳嗽大有幫助。她用款冬花熬了藥汁子,放在熏香的小爐子上燒,用最原始的辦法鼓搗了出了加濕器。

  在中藥裡,這叫熏藥。只不過款冬花熏藥是磨成末,燒香餅一樣聞煙氣,她改成燒藥水,多點水汽。

  空氣濕潤了,肺終於不再鬧騰。

  程丹若緩過勁來,指揮丫鬟們拾掇院子。

  不得不說,靖海侯是個非常合格的公司領導,升職就給換辦公室。

  霜露院並入了後頭的小花園,正房後頭便多了三間抱廈,景致也更為豐富,家裡的貓貓狗狗也有地方玩了。

  三間抱廈景致好,便一間作實驗室,一間作藏書室,一間作書房,算是私密的工作場所。挪出了原本的書房空間,正房的梢間便空了下來,加兩扇槅門阻隔,直接作為浴室用。

  同時,將待客的地方改到東廂房,三間屋子敞亮通透,再多客人也不怕。

  程丹若開了倉庫,把氣派又不喜歡的家具,全放到東廂,再掛上畫,鋪上錦繡椅披,插上臘梅,就是非常吻合時下風氣的起居室了。

  因併入了園子,倒座房多了一間半,靠邊兒的耳房壘了灶台做成小廚房,平日吃茶水點心就十分方便。

  更重要的是,無論用多少水都不會被發現,不需要有過夫妻生活的負擔。

  剩下的則給丫鬟們住,竹香、竹枝兩人一間,黃鶯、蘭芳、蘭心一間,錦兒、霞兒、小雀、小䴉住一間。

  西廂全部用以儲物。

  可以說,整個居住環境寬敞了許多,從格局看,比貴州也不逞多讓。

  「你覺得怎麼樣?」程丹若布置完內外,征詢另一位主人的意見,「有不喜歡的就改。」

  謝玄英低頭看著高案上的水缸,答非所問:「這是我當年送你的魚?」

  「嗯。」程丹若抱走麥子,不讓它手賤撈魚,「沒想到還活著,錦兒和霞兒照顧得很好。」

  成親第一年的元宵,他買了兩條金魚送她,那也是他們第一次交心夜談。

  後來外放去大同,兩條金魚便被留在家。

  留下的丫鬟沒事做,也可能是太寂寞,把兩條金魚照顧得很好,買回來手指大小的一條,這會兒都長到手掌大了。

  外頭天冷,她怕它們凍死,挪進了屋裡,惹得麥子隔三差五地盯著撈。

  「再手賤就打你了。」她厲聲警告大橘貓,一屁股把它扔出去。

  麥子打了個哈欠,溜達去撩狗。

  兩狗一貓鬧成一團。

  程丹若懶得管,重新提問:「你還沒回答我呢。」

  「你想聽真話?」他反問。

  「當然。」家不是一個人的,她自然不會獨斷專橫。

  謝玄英瞟過一眼,慢吞吞道:「我記得曾經問過某人,院子修葺可有什麼地方要改的?種石榴如何?不喜歡。杏花呢?我沒有喜歡的。」

  程丹若:「……」這人記性怎麼這麼好?

  「六年前的事,今日才問,說來做甚?」他挑眉。

  「愛說不說。」她不理他,坐到炕上熏藥。

  裊裊熱氣撲面,大約兩三息後,喝一口麥冬枇杷茶。

  謝玄英不玩笑了,撫住她的後背:「今日可好些了?」

  「好多了。」程丹若道,「你喝酒了沒有?」

  他嘆氣:「喝了兩杯,沒辦法。」

  自二十二回京,今天二十八了,他天天在外頭應酬。

  頭天晚上陪皇帝吃飯,搞得消化不良;隔日去老師家,中午被師母留飯,晚上又得同朋友吃席,喝了兩杯酒,回來就吐了一回;緊跟著是勳貴姻親的宴席,鬧哄哄的,都覺得他回來必得重用,好話不斷,又不能拂了面子,只好喝了。

  好不容易連續幾天應酬完,馮少俊又請吃飯,答謝貴州的事,還和他道歉,說妻子和母親說漏了嘴,大家都曉得苗人魘咒的事了。

  等到勳貴武臣圈子吃完,同年們又聚上,由當年的狀元陶文津牽頭,去酒樓小酌兩杯。

  「辛苦了。」程丹若拉他坐下,讓竹枝去小廚房吩咐聲,晚上熬點粥喝。

  謝玄英倚在靠枕上,大腿貼著她,溫熱的體溫令他無比滿足。

  從前,他也沒少這麼應酬,京城就是如此,宴飲三萬場,醉生夢死,然則回到家中,不過丫鬟們端兩盞熱茶吃,再多的不舒服,只有自己忍了。

  「捂會兒。」他把她的手貼住小腹,「雖是溫酒,喝下去也冰冰的。」

  程丹若替他捂著,道:「差不多得了,還沒過年呢。」

  謝玄英道:「之前不是說過麼,越是這時候,越得小心。」

  兩人在回京路上,早就對眼下的情形商討過一番,最後決定低調行事。

  理由也簡單。

  皇帝給程丹若升了誥命,很容易給人一種感覺——謝玄英必定高升,只是年底事務繁忙,翻年再進行人事調動更合適。

  京城眾人的應對,也毫無疑問地體現了這一點。

  謝玄英回京述職,正值職業空窗期,但所有人都對他無比熱切。

  然而,事實一定如此嗎?

  皇帝已經有五六年沒見過謝玄英了。

  假如他變了呢?他變得驕傲自滿,得志猖狂,皇帝還能委以重任嗎?還能真正信任他、重用他嗎?

  所以,過年期間的空窗期,多半是皇帝的一個觀察期。

  他想看看,謝玄英是否會行事張狂,是否會另起異心,甚至和藩王眉來眼去。

  別忘了,謝雲當年是賭對了齊郡王才有今天。

  皇帝怎能不疑?

  故此,夫妻倆一致決定,夾起尾巴做人。

  程丹若猶可,抱病在家窩著,風雨都由柳氏幫忙擋了。謝玄英卻不行,人家打著人情往來的旗子,他若拒之門外,就是得罪人,可赴宴吃席,就少不了被灌兩杯酒。

  什麼年少有為、前途無量、得勝凱旋,一套套的。

  雖然他只是沾沾唇,也總有幾杯拒絕不了的。

  「我其實不要緊。」謝玄英垂眼,「倒是你,正旦入宮朝賀,太后也不知是個什麼性子。」

  程丹若起了興致:「你聽到了什麼?」

  謝玄英應酬可不僅僅是飲酒,主要還是打聽京城的消息,盡快熟悉各路動向。

  他整理思緒:「上個月,永春侯大爺的兒子出了風疹。」

  假如給京中的勳貴們排個檔次,那麼,靖海侯、昌平侯兩家手握兵權,無疑是領頭羊。其次,便是永春侯、安陸侯這樣,雖然領了鎮守的職務,但家裡沒人特別有出息的。再者,便是平江伯一流,爵位還在,子孫的武職卻不高,已顯露頹色的人家。

  永春侯大爺的兒子,縱然不是嫡長孫,也是很要緊的小孩兒了。他出風疹,不難請動御醫。

  「太醫院有些口角?」程丹若問。

  「齊王世子正巧發燒腹瀉了。」謝玄英道,「你也知道,太醫院裡,只有董御醫最擅長小兒科。他剛到永春侯府,齊王妃就叫太監傳了太后口諭,把人給叫進了宮裡。」

  程丹若輕輕「啊」一聲,不知如何評價。

  父母為孩子搶奪好醫生,這都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但直接門口截人,確實太打臉了。再者,太后為後宮之主,傳話應該是尚宮局的司言,怎麼是太監?

  「永春侯家怎麼說?」她問。

  「能怎麼說,忍了這口氣。」謝玄英蹙眉,「但這位太后行事,未免也……」

  程丹若替他說:「盛氣凌人了些。」

  齊王妃要找太醫,直接去太醫院尋就行了,她去找了太后,這也沒什麼,藩王無實權,王妃就更是如此了。

  但太后該明事理啊,派人去太醫院吩咐一聲就好,御醫們難道不知道誰要緊?讓太監去侯府傳人,既沒必要,又很難看。

  永春侯家裡肯定不舒服。

  勳貴猶且如此,宮裡的人恐怕日子更難過了。

  -

  又過兩日,除夕到了。

  程丹若在院子裡窩了數天,每天通風一定時間,逐步適應回北方乾燥的氣候。只要不在外頭待太久,就不怎麼咳嗽了。

  當天,春聯掛錢,庭焚松柏,天燈長明。

  謝家人聚在正院廳堂,男女分桌,一道吃年夜飯。

  都是親眷,中間只隔一道屏風,有靖海侯這位大家長坐鎮,謝二太太不敢觸他黴頭,不僅沒找柳氏麻煩,還妙語如珠,調動全場氣氛。

  她先誇榮二奶奶賢惠,幫助婆母料理家事,樣樣妥帖,又讚蔚四奶奶魏氏會養孩子,小郎君虎頭虎腦的一看就可愛。

  也沒忘記程丹若,問她病情可好些了,還咳不咳。

  程丹若平淡道:「多謝伯母關心,已經好多了。」

  謝二太太笑了笑,轉頭就和榮二奶奶說起京城風物。

  榮二奶奶待她也熱絡,襲爵承嗣,族中的態度也至關重要,和老家的人打好關係肯定沒錯。

  不得不說,靖海侯打發謝二回老家,變相給予了他不少支持。

  程丹若掃過她們,視線又轉到身邊的魏氏身上,打心眼裡痛苦了一瞬。

  太吵了。

  魏氏抱著兒子康哥兒,哄他吃飯。但康哥兒是個調皮的,蹬腿揮手,打翻了碟子碗筷,還把拳頭往嘴裡塞,發出「啊啊」的聲音。

  坐在小孩身邊吃飯,簡直是種折磨。

  魏氏捕捉到了她的微表情,微微頓了頓,問她:「三嫂要不要抱抱康哥兒?」

  程丹若:「……」

  她知道,魏氏主動給出孩子是親近的表現,榮二奶奶就絕對不會把安哥兒遞給她抱。但知道歸知道,抱孩子可不是個輕省活兒。

  尤其像康哥兒這樣結實的,肚子被蹬一腳可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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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十一章 正旦賀

  「多謝弟妹。」程丹若露出一副我心動很眼饞的表情,佯作忍痛拒絕,「我氣力不足,他坐不穩就不好了。」

  魏氏表態是為了示好三房,無論心裡怎麼想,她很清楚,以自家丈夫的本事,今後少不了三哥三嫂提攜,甚至兒子都有可能要他們幫襯一二。

  因此,雖說程丹若拒絕了,可她還是逗著兒子叫三嬸。

  程丹若也不能太冷淡,跟著逗了逗孩子,結果毫不意外被拽住了墜胸的流蘇。

  小孩看著小,手勁兒卻大,沒幾下便扯斷鬆了線。

  「你這孩子。」魏氏拍拍兒子蓮藕似的胳膊,不怎麼嚴厲地說,「快鬆手。」

  康哥兒扁扁嘴,「哇」一聲哭了。

  程丹若:???

  她忙勸阻:「沒關係,別罵孩子。」說著,摘下墜胸遞給康哥兒,「拿去玩。」

  「三嫂,這怎麼好意思?」魏氏連忙推辭。

  她是真不敢收,程丹若狄髻上的頭面還是七年前柳氏送的,方才吃飯前,柳氏還問起這事。這墜胸上鑲嵌的雖說是紅珊瑚和綠松石,卻也不是便宜的東西,怎麼好意思。

  謝二太太卻笑道:「老四媳婦,你嫂子給孩子的東西,還是收下吧。她可是一品夫人,能差這點好東西?」

  柳氏正欲開口,聽見這話便咽了回去。

  明兒正旦,三品以上的命婦須入宮朝賀,這既是責任,也是榮耀。老二得了指揮同知的武職,從三品,榮二奶奶自然有的去,程氏更不必說,獨老四媳婦留在家中,沒這臉面。

  她怕魏氏心裡不舒坦。

  而魏氏聽見謝二太太的話,雖知她不懷好意,可再拒絕,就顯得看不起程丹若似的。

  她也是侍郎家出來的姑娘,不肯顯得小家子氣,笑著收了:「那我就替康哥兒謝謝三嫂了。」

  經此一事,年夜飯終於太平吃完。

  這會兒才八點鐘。

  謝玄英過來,同柳氏說:「父親要同我們說說話。」

  柳氏會意,點頭表示知道了。

  謝玄英便朝程丹若使了個眼色,兩人到東次間說話。

  只見次間地磚上鋪著一張偌大的羊毛地毯,靖海侯坐在正面炕上,倚著大紅雲龍紋的靠背引枕,下手是一排交椅。

  屋裡沒有別的人,但謝玄英沒坐炕上,和程丹若一塊兒在椅子上坐了。

  靖海侯捧著茶,慢條斯理地喝了兩口,才道:「明天一早要進宮,雖說朝賀無新事,可老三媳婦你是第一次入宮,凡事要多留神。」

  程丹若道:「是,兒媳定謹言慎行。」

  「如今不比從前了。」靖海侯意味深長地感慨。

  程丹若禮貌地微笑,沒有接話。

  靖海侯道:「你歲數輕,多聽多看看沒壞處。」

  「兒媳明白。」程丹若翻譯這話,明天留意下宮裡的動向,多掌握些信息。

  靖海侯滿意地點點頭,打量她一眼,略微沉吟,招手叫了翡翠過來。

  「去前院找青山,讓他從書房的紅匣子裡挑兩個好的來。」他吩咐。

  翡翠應下,不一會兒,小心捧了個荷包回來。

  靖海侯遞給謝玄英,也不多說:「年節事情多,你們夫妻多年未回京,少不得打起精神,好好走動走動。」

  程丹若暗暗嘆了口氣,大家長發話了,從明天起,她也得出去應酬。

  「父……」謝玄英想說她病還沒好,卻被她一個眼風剜住,頓時改口,「父親說得是。」

  程丹若接住話頭:「兒媳知道了。」

  他們的眉眼官司自然瞞不住靖海侯,他坐上頭,瞧得一清二楚,心裡卻分毫不奇怪——程氏若沒點手段,哪能走到今天?而女人想要做出點功績,頭一個要拿捏的就是自家男人。

  至於他這個兒子,別的都好,就是太重感情,程氏陪他從北到南赴任,他自是念著她的好。

  遂裝聾作啞,只低頭喝茶。

  少時,道,「出去陪陪你們母親。」

  「是。」謝玄英和他也沒什麼父子閒話,立即起身告退,順手將荷包塞進了她袖中。

  程丹若垂手,在寬袖中捏了捏,小東西,但有點分量。

  珍珠嗎?

  她不動聲色,小心藏好。

  之後的一個多時辰,就是說閒話,聽小孩哭鬧又睡著,喝茶吃餃子。

  熬到子時,拜年散場。

  回到霜露院,已經將近凌晨1點,鄰里間鞭炮聲此起彼伏。

  程丹若打了個哈欠,脫掉外衫,也不上床,直接窩在暖閣上,靠著大枕頭,蓋上被子,準備眯一會兒。

  謝玄英和她一樣,躺到她身邊,拆開了她擱旁邊的小荷包。

  「什麼東西?」程丹若問。

  「石頭。」謝玄英把裡頭的東西倒在手心,數數數目,「青紅黃各三顆,一顆貓兒眼。」

  程丹若:「……」

  就是藍寶石、紅寶石和黃色剛玉各三顆,還有一顆貓睛石。

  「你爹真是狠人。」她服了。

  靖海侯冷酷、無情、封建,但他是真漲工資。

  謝玄英也很滿意,給程丹若比給他更叫他高興:「叫人加急去做,元宵怎麼都要戴上才好。」

  「明天再說吧。」程丹若拍拍他的手臂,「睡一會兒,三點要起。」

  「嗯。」謝玄英闔眼,又是一年。

  兩人小睡了兩三個鐘頭,很快被丫鬟叫醒梳妝。

  謝玄英猶可,程丹若今天入宮朝賀,必須穿命婦冠服,全副武裝。

  這一套有多恐怖呢?

  貼身穿中衣、襯裙、膝襪,皆是白色,然後是豎領對襟長衫、十二幅寬裙襴馬面裙,平時這樣已經可以出門了,今天卻遠遠不夠。

  在這套衣衫外,再套一件大紅織金蟒袍,金光燦燦,蟒紋栩栩如生。但這並不是命婦最重要的冠服,重頭戲是再往後加的一件真紅對襟直領大袖衫。

  這件大袖衫的規格與品級密切相關,材質也有規定,程丹若這件前身長四尺一寸二分,後身長五尺一寸,穿上後只能看見馬面裙的金色裙襕。

  大袖衫之外,霞帔也是彰顯品級的關鍵。

  兩條霞帔,左右各一,雲霞翟紋,下頭是钑花金墜子,怕搭在肩上容易掉,在肩膀處用紐扣固定。

  穿戴成這樣,基本上行動就只能慢吞吞的,絕對不能快。

  可頭上還沒穿戴呢。

  先讓梳頭娘子梳好髮髻,同時傅粉、描眉、畫唇,戴上金燈籠耳墜。期間上了個廁所,卻不敢喝茶,早點吃的也是乾點心,白煮蛋和粗糧點心,圖的就是頂餓管飽。

  墊了肚子,確保不再有大動作,再上冠。

  一品誥命的冠用金事件,珠翟五個,珠牡丹開頭二個,珠半開三個,翠雲二十四片,翠牡丹葉十八片,等等、等等。

  總之,所謂等級,便是在服飾穿戴上做出區分。

  二品以下四個珠翟,比一品少一個,分量還輕點,然則,就為了這點區別,人們都要打破頭。

  程丹若穿完這一套已經六點鐘了。

  妝造無論何時都這麼費勁兒。

  她緩口氣,感覺脖子已經斷了,可自竹香往下,所有丫鬟都兩眼放光。

  假如不算公侯伯這樣的世襲爵位,或是入宮侍奉皇帝的妃嬪,一品誥命夫人就是全天底下的女人最至高無上的榮耀。

  程丹若默默坐著,吸氣,呼氣,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天慢慢亮了。

  前頭傳話,讓程丹若準備出門。

  她拿上象牙芴板,上面寫了兩行小抄,緩步出門。

  上馬車,艱難。

  好不容易把自己弄進車廂,柳氏進來了,還得挪挪位置。

  柳氏道:「一會兒跟著我,不必緊張。」

  「是。」程丹若決定省點力氣,今天少說話。

  靖海侯府離皇城很近,沒一會兒就到了。命婦沒有坐車入宮的資格,在宮門口下車,步行入內。

  大年初一的故宮,天陰沉沉的,眼看著要飄雪,有多冷可想而知。命婦冠服頭戴翟冠,連圍脖都不能戴。

  好在羊絨衣已經有了。

  程丹若穿了件打底,細軟的羊絨衣輕薄透氣,鎖住身體的溫度,膝襪裡有套著羊絨襪子,比布襪子保暖得多。

  她攙住柳氏:「母親仔細腳下。」

  「我無事。」柳氏的身子骨比她還強點,反倒擔憂她,「手怎麼這般冷?」

  進宮朝賀不好帶丫鬟,也就沒法攜帶手爐,但大家也不是沒法子。柳氏將袖中的香熏球塞給她,這裡頭裝了香炭,不會灑出來,能提供一段時間的熱量。

  程丹若推了:「我手腳一貫是涼的,母親別擔心。」

  說話間,別的命婦也下車入宮,柳氏不好多說,只叮囑她緊跟著自己。

  眾人穿過清掃乾淨的廣場,很快到達坤月宮。這是與乾陽宮同在中軸線的大型宮殿,為皇后居所,謝皇后故去後,此處便專用於朝賀禮拜。

  到了門口,尚儀局的兩個司讚就帶著下轄的女官上前,引導命婦站位。

  除了服飾車馬,站位也是等級制度的一大體現。

  打頭的是兩位藩王妃,許意娘到得很早,也已按品大妝,滿身錦繡立在前頭。她正值妙齡,又生有嫡子,正是最風光得意的時候。

  程丹若見著她,心中便安定一半。

  王妃之下是勳貴,公侯伯夫人按照品階排位,安國夫人站第一個,承恩公夫人又次之。

  柳氏朝她們看了一眼。

  程丹若正奇怪,耳畔忽然傳來典讚的輕語:「從前都是承恩公夫人為左。」

  噢?有意思。

  安國夫人是柴貴妃的母親,承恩公是已故的母后皇太后的弟弟。承恩公夫人站在左面,乃是尊位,代表了柴貴妃家對皇太后家的禮讓。

  今天換過來……是誰的意思呢?

  程丹若心念電轉,朝典讚笑了笑,謝她提醒。

  國公下便是侯,侯夫人不少,柳氏和昌平侯夫人謙讓了下,最後昌平侯夫人扯扯嘴角,站到了右邊。

  這麼看,侯府中還是以靖海侯為首。

  侯府之後是伯府,自有另一番計較。

  等到勳貴們都站定了,之後便是文武臣,左文右武,按品階侍立。

  文臣頭一個是楊首輔的太太,楊首輔有太子太師的榮譽頭銜,為從一品,是以其夫人亦是一品誥命。

  接下來就是程丹若。

  她表演了一番,請曹太太站前面。

  曹太太是曹次輔的妻子,曹次輔為兵部尚書,正二品。曹太太婉拒了。

  程丹若又請王太太,禮部是六部中最清貴的部門,比戶部的許尚書尊貴點,所以第二個請她。

  別看王尚書喜歡謝玄英,又幾度想娶程丹若做孫媳,王太太臉上卻不見熱絡,神色冷淡:「尊卑不分老幼,不必如此。」

  「我年輕,實愧不敢當。」程丹若再請許太太。

  許太太和許尚書一樣,是個滑不留手的人物,笑著說:「你謙遜恭謹,我們心裡都明白,可天家自有天家的規矩,你一昧謙讓,反倒不好了。」

  瞧瞧這話,多麼體貼善意,直接點明了她的用意,又結束了這場表演。

  無論程丹若心裡怎麼評價許尚書,都得承許太太的人情。

  她只好朝幾位閣老太太頷首:「冒犯了。」

  便站到了楊太太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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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十二章 吃席了

  正旦朝賀的站位有多重要呢?

  大概和新聞聯播差不多。

  底下的官員日常接觸不到閣老重臣,欲評估對朝局的風向,就得在這種大場合多留神,仔細上頭的人是什麼態度。

  司讚女官引導程丹若往前站,證明她這一品夫人的誥命分量十足,不是什麼安撫人的虛銜假位。

  而程丹若在前頭表演謙恭,卻又站了前面的位置,則是為了告訴眾人:我謙虛謹慎,低調做人,但皇帝器重,建議不要招惹。

  眾人接收到她的訊號,心底有譜,就知道之後如何相處。

  人情鑽營,在這座次間體現得淋漓盡致。

  等後面的誥命夫人排完隊,差不多就到了朝賀的時間。

  女樂起。

  新太后全副武裝,在尚宮、尚儀的攙扶下出現。

  程丹若自然地垂落眼皮,卻用餘光打量她。這是後宮裡練出的本事,看著目不斜視只看地磚,其實四面八方的動靜都進入眼簾。

  新太后和皇帝面容相似,身著明黃大袖衫,頭戴雙鳳翊龍冠,數不清上頭有多少翠葉牡丹,反正有龍也有鳳。

  太后升寶座。

  樂停,司讚女官上前說了一段話。

  樂起,司讚下面的兩個女官舉案入內,到殿中跪下,樂止。

  司讚女官跪下。

  眾命婦嘩啦啦跟著跪。

  女官取過案上的箋(就是專門用以朝賀的公文),開始念話,都是什麼恭祝新年吉祥如意的套話,沒有什麼意義。

  區別在於這是誰的落款。

  這等場合,一般都由命婦的領頭人代表大家朝賀,比如以前就是承恩公夫人,代表大家說妾身承恩國公夫人某氏,在這樣的新春佳節,特代表大家向皇后/太后娘娘賀喜(茲遇履端之節,敬詣皇后/皇太后稱賀)。

  雖然念的是司讚女官,大家都負責跪著當背景板,可念出的名字,就代表是命婦第一人。

  榮耀啊!

  但今天,代表命婦朝賀的是齊王妃。

  通常藩王不入京,特許進京朝賀也有自己的位置,不像今天和命婦擠一起。

  只能說,變天了。

  司讚女官念完,眾人起身拜。

  女官們引導大家到殿外。

  風一吹,冷颼颼的。

  可流程還沒走完。

  到了門外特定的位置,樂聲起。

  司讚女官出來,跪下說,太后有旨。

  命婦們再次跪下了。

  司讚女官就開始念太后的旨意,大意是在這樣的新春佳節,大家同喜同喜(履端之慶,與夫人等同)。

  司讚起身。

  命婦起身。

  奏樂,大家拜退。

  司讚回宮,尚儀向太后表示,禮畢。

  太后起身離開寶座,奏樂。

  司讚引導眾人離開坤月宮,兩位王妃去清寧宮吃家宴,命婦前往偏殿吃飯。

  這就是賜宴。

  偏殿中,已經擺好了許多張圓桌,命婦們按照等級落座。

  勳貴們坐了一桌,程丹若就跟著楊太太坐了文官的那桌,下首是王太太、許太太、曹太太,再是六部尚書的太太。

  平均年齡超過五十。

  好在大家不是乾坐著不說話,這會兒菜還沒上,趕緊上廁所。

  程丹若本著「不上等等沒機會上」了的心情,也去了。

  這種場合,肯定在旁邊的耳房裡放了馬桶,供大家排隊上廁所。

  程丹若在心中批注:我在故宮上廁所。

  在她等候時,忽然袖子被人拉住,扭頭一看,卻是王詠絮。

  「絮娘?」她微微吃驚,旋即明白過來,「王太太在裡面。」

  王詠絮朝她笑笑,小聲道:「吉秋找你,在外頭呢。」說著,急急忙忙進去,借伺候的機會,和祖母見了一面。

  程丹若思忖片刻,抽身離去。

  吉秋端著水盆,假作服侍的女官,見著她就上來替她脫戒指手鐲。

  「怎麼了?」程丹若一面洗手,一面低聲問。

  吉秋眼底浮現出一霎淚光:「翠翠死了。」

  程丹若心頭一陣嘆息。

  「相識一場,想請夫人照拂一二。」吉秋忐忑道,「她家裡五個姊妹,以前就怕爹娘都給賣了……」

  「我知道了。」程丹若輕聲道,「你們自己多小心。」

  吉秋一聽就知道她明白了,露出感激之色,但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她飛快擰好帕子,程丹若擦擦手,重新戴好首飾,若無其事地出去了。

  外頭開始上菜。

  冬天御膳房送膳都用銀器,下頭是個裝滿熱水的盒子,菜這般溫著,送上來的時候還是熱的,色澤鮮亮,十分漂亮。

  但這些菜只好看,沒有半點香味。

  昨晚上做的菜,哪還有什麼食材的香氣呢,好看就完了。

  菜都很精美,菜名也都很喜慶,一系列的成語,做得不像菜,而是藝術品。

  比如鯉魚和獅子頭,叫龍騰虎躍,炸過的雀兒和雞變成百鳥朝鳳,用糕點蒸出來的九層寶塔,插滿了栩栩如生的麵人,叫神仙來賀。

  都很好看。

  這種算是看菜,不會有人去吃,真正能用上兩口的是羹,每人一小碗,熱乎乎的爛吞吞的,裡頭是海參、蝦仁和鮑魚之物,味道不錯。

  還有蒸碗,裡頭是鴿子蛋、火腿、蘑菇,花團錦簇的一小碗,可以吃。

  但在這等場合,吃菜只是為了表演,營造出我們得到太后的恩賞,吃得非常高興的氛圍,不能真的大吃特吃,會被認為沒見過世面。

  所以,要一邊小口吃,一邊抿酒,並時刻保持和煦的微笑。

  對程丹若而言,這頓飯並不算難挨。她的桌在席上排第二,靠近內側,上菜的人進進出出掀起簾子也吹不著風。

  沒人說難聽的話,大年初一要討口彩,聽到不吉利的話會倒黴一整年。隔壁桌坐著張太太,她對上程丹若的視線,一樣含笑點點頭算招呼。

  今天,大家的任務是一樣的,是看而不是說。

  看,是看宮裡的風向。

  果不其然,宴席才剛過半,司賓女官進來,開始賞菜。

  頭一個就是謝家,賞了一品鹿筋冬筍三鮮雞熱鍋。

  柳氏顯然有些意外,但馬上起身拜謝受賞。

  然後是馮家,金銀鴨子鍋。

  安國夫人和承恩公夫人沒有。

  現場詭異地安靜了一瞬,隨即向柳氏和昌平侯夫人道喜。

  她們倆年年得賞,表現得歡喜又不失態。

  過了會兒,女官又進來,這回,太后賞了王太太一品肥雞拆肉。

  得賞菜是莫大的榮耀,但王太太微不可見地抿了抿唇角,這才起身拜謝:「謝太后,臣婦愧受。」

  眾人紛紛恭賀,楊太太神色微冷。

  王太太道:「都是太后仁德。」

  過了會兒,司賓又進來,太后賞了楊太太羊肉攢盤。

  楊太太露出滿意的微笑。程丹若想,這肯定不是因為羊肉攢盤更好吃。

  然後是曹太太,她得了一盤魚片。

  女官退下了。

  程丹若沒有,這很正常,畢竟謝玄英不是閣臣,太后估計都不認得她,柳氏有等於全家有。

  問題是,許太太也沒有。

  氣氛一下子變得微妙。

  得了賞菜的,並沒有多少得意之色,平靜地吃菜,沒得賞菜的,眼神就各有各的思量。

  安國夫人滿眼擔憂,顯然,她不介意自己得不得賞菜,在意的是女兒柴貴妃被拂面子,到底哪裡得罪了太后。

  承恩公夫人難掩氣憤,先太后故了,鳩佔鵲巢,就這麼糟踐他們家。又忐忑,唯恐自家就此敗落。

  許太太卻是最鎮定的一個,該吃菜吃菜,該恭賀恭賀,完全看不出異常。

  程丹若抿口酒,安靜地圍觀。

  品味宮廷風向的題幹已經給完了,現在是答題時間。

  答案是:太后和柴貴妃有點不愉快,對先太后態度微妙,對許家打壓。

  程丹若瞅了楊太太一眼,這位的表情就有點冷嘲,不鹹不淡的,再看隔壁桌,永春侯夫人好言安撫安國夫人,說起了元宵節的活動。

  再看王太太。

  她手拈佛珠,吃菜像喝毒藥。

  程丹若覺得很有意思:太后無論手段如何,方向對不對,有一點很明確。

  ——她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

  又過半個時辰,宴席終於走到尾聲。

  程丹若已經喝茶漱口,準備撤退,司賓女官又來了。

  這回,賞給程丹若一品燕窩粥。

  程丹若:「……」

  她不吃燕窩,而且宴席即將結束,粥都該冷了。

  但這是太后賞的臉面,她是晚輩裡獨一份,也是破例在閣臣外受賞的。這是多大的恩寵,看張太太不大自然的臉色就知道了。

  「多謝太后恩賞。」程丹若起身拜謝,接案喝粥。

  出乎預料的,粥不是冰冰涼的,而是略帶著溫,摸摸碗底,還有明顯的餘熱,顯然是方才匆匆加熱過一會兒。

  這肯定不是太后授意,她要是記得程丹若,早就賜了,哪還會等宴席尾聲才著急慌忙地賞個粥點,更不可能記得加熱。

  是誰呢?女官們這麼做也太過冒險,菜是直接從桌上端下來的,還能再拐去廚房加熱,沒必要。

  程丹若一時想不出答案,卻是慢慢將不愛吃的燕窩都吃了。

  此時,宴席也終於到了尾聲。

  散會了。

  程丹若和榮二奶奶跟在柳氏身後,從西門離去。馬車已經在那裡等候,遵照次序排列,位次和殿中朝賀的位置一模一樣。

  馬車夫們小心驅趕馬匹,一輛輛到門口接。

  來時,程丹若和柳氏同乘一輛,那是怕她頭回進宮露怯,回去便不必如此,各坐各的馬車。

  一家三輛車,不同的車頂,也是十足風光。

  程丹若上了馬車,終於能放鬆點,拿手捏捏脖頸肩頸,翟冠死沉死沉的,對頸椎太不友好。

  歇息片刻,侯府到了。

  柳氏也累得夠嗆,但囑咐她們:「一會兒宮裡指不定要來人,晚點再歇。」

  榮二奶奶自然知曉,這話是說給程丹若聽的。

  她應下:「兒媳知道了。」

  柳氏這才揮手,讓她們先回去歇口氣。

  程丹若回到霜露院,第一件事就是上廁所,再卸掉翟冠,脫了大袖衫和霞帔,吃點饅頭點心墊墊肚子。

  半個時辰後,謝玄英回來了。

  直奔廁所。

  她莞爾:「喝了多少啊?」

  「兩壺總是有的。」謝玄英呼出口氣,都是酒味,忙含一片香茶餅,含混道,「聽說你今兒得了賞菜?」

  「消息真靈通。」程丹若道,「一碗燕窩粥,全是水。」

  他吐掉殘渣,坐到她身邊,喝茶醒酒:「人家賣了人情,總要讓我們知道。」

  她言簡意賅:「誰?」

  「齊王。」

  「嘉寧郡主?」

  謝玄英點點頭,道:「等著瞧吧,下午還有熱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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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1 00:16:44 |只看該作者
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十三章 溫情時

  正月初一的下午,好戲繼續上演。

  皇帝和太后遣人到各家封賞,基本都是象徵性的禮物,多是金銀彩鍛。誰家都不差這些,要的就是臉面。

  靖海侯府的東西不少,難得的是賞給柳氏十匹彩鍛之外,還賞了程丹若六匹。

  絕對不是錯覺,程丹若明確感受到,太監宣布完賞賜,她身上就集中了許多灼人的目光,有榮二奶奶的,也有僕人們的,大家各有各的思量。

  柏木在外頭跑了趟,晚飯前收集了消息,閣老家都是八匹,承恩公和安國夫人也是十匹,與往年等同。

  彩鍛是皇帝賞的,顯然,無論心裡怎麼想,他不打算讓人罵自己寡恩。

  傍晚,柳氏傳話不必伺候,各院開小桌吃飯。

  程丹若發現,今天的餐桌上出現了回鍋肉、辣子雞丁和小炒黃牛肉,都是她在貴州常吃的菜色。

  「真不容易。」她感慨。

  侯府的下人是很會看人下菜碟的,越是積年老僕,架子越是大,年輕的媳婦還奈何不了他們——敢仗著是主子就去廚房點菜,人家有的是套話應付,什麼份例不夠了,前頭有太太奶奶急著要,即便當面應承,背後都要編排兩句。

  程丹若進門後,素來不和廚房槓上,給什麼吃什麼,好在習慣了食堂的操作,份例又多,也不難吃。

  真要難以入口,他們也別想混了。

  這麼一個油水足又奸猾的部門,主動送她愛吃的菜,可見被太后和皇帝的賞賜震懾住了。

  謝玄英道:「應該的,你就是太好性兒了。」

  「有嗎?」

  「在天心寺被老媽子搶菜的事,你忘了?」他反問。

  程丹若真忘了:「好像是。」

  那時太苦了,苦到自己都不覺得苦,現在想想,好似夢一場。

  謝玄英見她這般說,也不再理論,往她碗裡夾了兩塊肉片:「你也累一天了,多吃點。」

  「沒事,熬得住。」她還是大學生,大學生誰怕熬夜?程丹若不以為意,反而與他閒聊起來,「今晚上好多人要睡不著覺了。」

  謝玄英酒還沒醒透,隨口道:「太后行事不甚穩重。」

  越上等的人家,越在乎體面。誰家都不缺那口飯、那匹緞,要的是帝王心裡的次序和看重。

  程丹若撇過唇角。

  他留意到了,挑眉道:「說起來,你好像更在乎這兩盤菜?」

  「菜是吃到肚子裡的東西,我當然在乎。」程丹若慢條斯理地說,「陛下和太后的恩賞,我也很在乎。」

  個屁。

  誰在乎皇帝本人和太后本人的喜惡?不過是他們掌握生殺予奪的權力,才不得不在乎。所以,雖然太后今天賞了她臉面,她的心情卻並不好。

  新太后的行動力有點強。

  她有了權柄,就開始使用權柄。

  就,很煩。

  這種煩悶並非源於太后本尊,而是君權的至高無上。

  以前一個皇帝就夠煩的,現今衍生出一個太后,更煩了。

  還是回鍋肉好吃。

  程丹若熟稔地調解自己的心情,封建的氣氛好比西伯利亞的冷空氣,生在寒帶就得面對。

  有什麼辦法呢?

  再吃兩口辣子雞丁吧。

  雞丁切得不大不小,炸得酥酥香香,很下酒。

  程丹若點評:「放點花生會更好。」

  謝玄英拿起攢盒裡的花生,剝掉殼和紅衣,放到她手心裡:「吃吧。」

  她笑了起來。

  兩人又重新說起了閒話。

  謝玄英講了他在前頭的情況,齊王、豐郡王不曾露面,王尚書抱病數月,今天終於出現,看著老了很多,許尚書還是老樣子,八面玲瓏長袖善舞,龍屁拍得很賣力。

  就著八卦下飯,飯也多吃兩碗。

  紮實地吃過一頓正餐,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再喝杯牛乳茶,泡會兒腳,舒坦了。

  昨晚熬夜,今天八點鐘就洗漱,九點鐘吹燈睡覺。

  帳子裡黑漆漆的。

  謝玄英嚴嚴實實地給她蓋好被子,下意識道:「不許踢被子。」

  「我沒踢。」程丹若反駁。

  他伸腿檢查了遍邊緣,確實好好的,仔細想想,她已經很久沒探腳尖出去了。

  「我腳在這兒呢。」她把冰涼的雙腳貼在他的小腿上,「這兒。」

  謝玄英忍俊不禁,摟緊她:「嗯。」

  那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同樣的拔步床,同樣的人,不一樣的心情。

  「睡吧,明兒還要去老師家。」他說。

  「嗯。」

  -

  正月初二,回娘家。

  昨天睡得早,今兒醒得也早。程丹若一面感慨自己重歸繁華生活,一面利索地起身穿衣。

  她穿上白色織金過肩蝶穿花的襖子,下頭搭配五穀豐登的寬襕裙,梳了個標準的金絲狄髻,插兩件得宜的頭面。

  再將朱砂心臟的墜胸掛好,左腕攏上碧璽手串,右手空著不好看,戴上一枚祖母綠戒指。

  「這戒指是聘禮裡的吧?」謝玄英過來瞧了眼,「頭回見你戴。」

  程丹若點點頭。

  謝家當初給的聘禮很體面,珠寶都有,最難得的就是這枚祖母綠戒指,一大兩小三顆祖母綠寶石,並排鑲嵌在卷草紋的金色戒托上,簡約而貴氣。

  但她不常戴戒指,平時都丟在箱底吃灰。

  「好看。」他仔細打量她,今天她上衣穿的白,可卻不顯憔悴,反而生出淡泊溫和的潤澤,「臉上有氣血了。」

  又揩揩她的唇角,「嘴上再塗點胭脂。」

  「知道了。」她擋住鏡子,「煩人,換你的衣服去。」

  謝玄英被趕到次間更衣。

  換好衣服,吃了點早膳墊肚子,便去正院和柳氏問安。

  柳氏正在和榮二奶奶和謝承榮說話,見到他們來,微微停了一停,笑道:「知道你們該來了,吃過沒有?」

  謝玄英道:「用過了。」

  「早些去,陪子真先生說說話,老人家定也惦記著你們呢。」柳氏道,「老三媳婦不管家事,你倆多留一會兒也無妨。」

  程丹若:「多謝母親。」

  看來榮二奶奶是去得晚,回得早了。

  謝玄英也心知肚明,並不說破,聽了柳氏兩句吩咐,便恭敬告退。

  兩人坐上馬車,去燕子胡同。

  街道上傳來的裊裊香氣,是麵條、包子、米糕的味道,佐著香油、蔥花和牛肉湯的氣味,勾勒出世俗煙火。

  程丹若聞著就覺得餓。

  這大概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情了,家裡的飯菜再香,就是會被路邊攤勾住魂。

  她叫停車,買了個芝麻糖燒餅,分給謝玄英一半。

  到燕子胡同,剛好吃完,還能喝口茶去味。

  晏鴻之和洪夫人已經等著了。

  七年不見,晏鴻之的頭髮又白了不少,洪夫人卻絲毫不見老,依舊是個面頰豐盈的婦人。

  兩人剛跪下行禮,就被攙扶了起來。

  「快起來,不必拘禮。」晏鴻之戴上老花鏡,招手,「丹娘過來,我瞧瞧你。」

  程丹若走過去,親自為他奉茶。

  晏鴻之打量她半天,欣慰道:「不錯、不錯。」

  洪夫人笑盈盈道:「這下安心了吧?」

  又和程丹若笑話他,「你義父和我說,你回來就病了,怕是受了大罪,上回埋怨三郎好半日呢。」

  「勞義父義母牽掛,我沒有受罪。」程丹若道,「貴州山水秀麗,別有天地。」

  晏鴻之頓時欣慰。能說出這樣一番話,可見沒被毒瘴深嶺消磨了志氣,這是最難得的事,像艾世年,嘴上說得豁達,眉間也難免頹喪。

  他最欣賞丹娘的就是這股子心氣。

  「好、好,你們都好,我就放心了。」晏鴻之拄著拐杖起身,「丹娘陪你義母說說話,三郎隨我去書房,我考考你功課。」

  「是。」謝玄英立時扶他出門。

  兩人的背影遠去,程丹若才問道:「義母,義父的腿腳是怎麼了?」

  「痺證。」洪夫人嘆氣,「他年輕的時候愛往山上跑,腿腳費得厲害,這兩年總說膝蓋疼,好在沒什麼大礙,每月針灸一回罷了。」

  她不想兒女操心,改而問,「三郎對你好不好?」

  同樣的問題,洪夫人在成親的時候也問過。

  程丹若的答案沒變:「他對我很好。」

  洪夫人見她雖然消瘦了些,衣裳首飾都不是時新的,可眼睛明亮,比過去多了活氣,又不失沉靜,就知道此話不假。

  日子過得好不好,和有沒有穿金戴銀關係不大,而是看心裡有沒有底氣。

  侯府錦繡繁華地,也是勾心鬥角處,丹娘嫁過去七年,沒有一個孩子幫著立穩跟腳,還能有這般從容,沒有三郎支持是不可能的。

  讓女人心力交瘁的從來不是事情,而是繁亂無序的情緒。

  「你過得好,我和你義父就放心了。」洪夫人和程丹若並無深厚的母女感情,只是,兩人既然有母女名義,便是世間一場緣分。

  程丹若好好的,也不負雙方相認一場。

  她性子恬淡,並不問孩子或是貴州的事,反而說:「你從貴州送來的茶,你義父嫌苦,我倒是覺得清新。」

  「千年古茶自在生長,是有幾分野趣。」程丹若道,「我那裡還留了一些,回頭給義母送來。」

  頓了頓,又道,「您別推辭,我不懂品茶,留給我也是糟蹋。」

  「這話就不對了。」洪夫人端起茶盞,不緊不慢道,「物是死的,人是活的,茶好不好,不在色鮮不鮮,湯透不透,在舌頭喜不喜歡,韻道合不合脾氣。」

  她意有所指,「有的富貴人家,非名品不飲,只道這才是人間至味,可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家家都有,豈是誰家獨佔的滋味呢。」

  程丹若一時意外。

  她方才是慣例的謙辭,沒有自嘲之意,卻未料聽得洪夫人這一番寬慰,不由微微感動,垂首道:「您說得是。」

  母女倆又說了會兒話,問候了晏大、晏二和孩子們。

  末了,程丹若提出給洪夫人把脈。

  洪夫人氣血充足,身體康健,且還未絕經,只是有些不規律了,偶有潮熱,都是典型的圍絕經期綜合征。

  程丹若讓她多吃蔬菜水果和奶製品,尤其是後者,避免骨質疏鬆。

  「怪腥氣的。」洪夫人口淡,不愛吃奶製品。

  程丹若道:「要吃的,不然骨頭太脆,年紀大了有些磕碰便易折骨頭,可要受大罪呢。」

  洪夫人勉強答應,又說:「我看你義父才該多吃些,一把老骨頭。」

  程丹若微笑:「一會兒我就去給義父診治。」

  前院書房。

  晏鴻之:「阿嚏。」

  謝玄英板起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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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1 00:17:06 |只看該作者
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十四章 今與昔

  程丹若給洪夫人診斷完,又給晏鴻之仔細查了體,最後確定他是半月板磨損。

  這沒法治,只能針灸緩解疼痛,盡量避免劇烈運動。

  晏鴻之長籲短嘆,在外頭跑了幾十年,老了卻動彈不得,愁煞人也。

  程丹若卻沒放過他,又問起了他的日常飲食,痛風犯過沒有?有沒有喝酒?最近還喝肉湯嗎?海鮮肯定不吃了吧?

  晏鴻之額上瞬間見汗。

  謝玄英見狀,反倒不忍,轉移話題說,等開春天暖和了,帶他老人家去莊子上踏青。

  「好好,就這麼定了。」晏鴻之抓住機會,立馬改了話題,「許久不見丹娘,我來考考你。」

  程丹若:「啊……」

  這下輪到她緊張了。

  一老一小互相折磨了一通,最後決定下棋。

  如今的程丹若早已不是寄人籬下的可憐孤女,晏鴻之對她的容忍度大大降低,直接棄局抱怨:「沒點長進。」

  謝玄英道:「還好。」

  「呵。」晏鴻之冷笑,也不睬他,「罷了,吃午飯去。」

  晏家的飯菜是地道的江南口味,謝玄英吃了不少,一點沒客氣。

  用過午飯,說了些家長里短的閒話,便告辭去陳家。

  這回,陳老爺和陳知孝、陳知恭三人出門迎接,留謝玄英到書房說話,等到了二門,又是陳知孝的妻子和黃夫人親自來迎。

  「嬸母折煞我了。」程丹若忙道,「您是長輩,怎麼也親自來了?」

  黃夫人笑笑,維持住姿態:「許久沒見,著實惦記。」

  又介紹,「這是你表兄的妻子周氏。」

  周氏是京城姑娘,樣貌端正,禮儀周全:「見過寧遠夫人。」

  「客氣了,大家都是親戚,不必拘禮。」程丹若只是來走過場的,單刀直入,「老太太在何處?」

  「在屋裡呢。」黃夫人嘆口氣,眉間浮出些許陰鬱,「老太太又中風了。」

  程丹若一怔,立即問:「請大夫看過沒有?」

  「托你的福,請了太醫院的御醫,只是調養著罷了。」

  程丹若點點頭,步入室內。

  滿屋的藥味、老人味、尿騷味。

  霎時間,十年前的往事撲面而來:沒完沒了的哀痛,無窮無盡的瑣事,走不出的宅門,賠不到盡頭的笑。

  其實在陳家,也只有十歲到十五歲,可這五年太漫長了。

  她被關在後宅,不見天日。

  程丹若微微停駐,緩了緩才進去。

  陳老太太躺在床榻上,嘴角明顯歪斜,費力地撐開眼皮,口齒不清。

  「老太太,我來看你了。」程丹若的語氣比想像中更為得體,「我帶了一些藥材來,回頭讓大夫看看得不得用。」

  黃夫人忙道:「這怎麼好意思呢。」

  「嬸母莫要推辭,老太太養我一場,都是應該的。」程丹若環顧四周,接過丫鬟手中的湯藥,「我來吧。」

  丫鬟哪裡敢給,無措地看向黃夫人。

  黃夫人眼神一動,周氏立馬接了過去:「還是我來吧。」她生疏地餵起了藥,手不穩,撒得口角衣襟都是。

  程丹若微微笑:「表嫂好生孝順,嬸母好福氣。」

  黃夫人道:「多虧了她,這兩年我也能輕鬆一點了。」

  程丹若又問:「柔娘、婉娘都好嗎?」

  黃夫人道,柔娘還算爭氣,終於在生了兩個女兒後生了個兒子,可惜大女兒身子骨弱,沒站住,如今膝下一男一女。陸子介還未中進士,好在家業經營不錯,日子不算難過。

  婉娘嫁的人家一大家子,妯娌間齟齬不斷,因為節禮鬧了次矛盾,不慎掉了個孩子,好在丈夫是個正派人,日子不好也不壞。

  至於陳知孝,他已經考中舉人,如今在國子監讀書,預備今年下場試試。

  「家裡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程丹若聽罷,便緩緩起身。

  「難為你惦記。」黃夫人笑道,「時辰不早,原是該留你和謝大人用飯,可侯府規矩森嚴,你做人媳婦,還是早些回去吧。」

  「多謝嬸母體諒。」程丹若道,「老太太這邊有什麼事,你打發人去同我說一聲就是。」

  黃夫人道:「你這樣孝順,老太太心裡必定寬慰。」

  程丹若笑笑,低頭看向陳老太太。她努動嘴巴,費力地想說什麼,可只能發出含混的聲音。

  不過,程丹若猜得出來,她以前費盡心思,就是為了揣摩老太太的意思。

  「謝家……」她替老太太說出了口,果不其然,老太太眼前一亮。

  程丹若道:「對,我回謝家去,您放心,我一切都好。」她拿起被角,替老人蓋好被褥,「我這就先回去了,您好好養病。」

  陳老太太痛苦地閉上眼。

  程丹若轉身離去。

  黃夫人使眼色,丫鬟會意,立即給老人家餵藥。

  放下帷帳,所有恩怨都被掩蓋了。

  前頭,謝玄英聽見動靜,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

  他實在不耐煩陳家父子,陳老爺油滑老練,陳知孝熱絡殷勤,陳知恭唯唯諾諾沖他發呆,哪個都不想應付。

  然而,程丹若能平安嫁給他,陳家確實有撫養之恩,不好真的落臉,只好端起架勢應付。

  終於結束了。

  「時候不早,不便打擾。」謝玄英起身,拱拱手道,「我與內子這便回去了。」

  陳老爺道:「難得來一趟,何不用過飯再走?」

  陳知孝也說:「叫廚房多準備兩道小菜,與謝兄小酌兩杯可好?」

  陳知恭更不必說了。程丹若在家時,他還是個小屁孩,對這表姐毫無印象,今日見著表姐夫,人都傻了。

  世界上竟有如此神仙,還是我家親戚!

  蒼天啊!

  「是是。」他鼓足勇氣挽留,聲音卻細若蚊蚋。

  謝玄英平靜道:「改日再打攪吧。」

  他拒絕得太過明顯,陳老爺也不敢強留,一臉遺憾地送他出去。

  在大門口,又滿臉慈愛地關照程丹若:「丹娘,老太太常惦記著你,有空便回來坐坐,就當自己家一樣。」

  程丹若正欲開口,謝玄英忽然咳嗽了一聲。

  她立即露出為難之色:「多謝表叔,改日再上門探望老人家。」

  「走吧。」謝玄英率先上了馬車,聲音不輕不重,「母親在家等著呢。」

  程丹若歉疚地笑笑,跟著上車。

  出嫁從夫,哪怕是親生女兒,也沒有常回娘家的道理。謝玄英擺出不豫之色,陳老爺自不好再提,長嘆了口氣,轉身進去了。

  天空簌簌飄落細雪。

  謝玄英打量她:「可給你委屈受了?」

  「老太太中風了。」程丹若道,「照料得不能說不好,只是不細心,難怪她想留我在陳家。」

  病人活著和活得好,完全是兩碼事。

  她歪過身,靠在他肩頭,閉上眼:「累了。」

  謝玄英握住她的手。

  -

  回到侯府,程丹若又去正院拜見柳氏,告知自己已經回來了。

  正院西次間裡坐了不少人,阮姑娘和蘇姑娘都在,她們一邊描花樣子,一邊陪柳氏說話。

  程丹若瞧見她們,就好像瞧見了自己。

  「怎麼回來得這樣早?」柳氏意外,「吃過晚飯再回也不遲。」

  程丹若笑道:「去了趟陳家,老太太身子不好,我也不好多打擾。」

  柳氏不知她在陳家的種種,但看這兩年光走禮,人一年到頭也就回去一趟,心裡有數,知她當年吃了不少苦頭。

  一念及此,見著阮、蘇便心軟了,擺擺手:「好了,你們回園子吧,初六的事好生準備。」

  兩個女孩忙起身:「多謝太太。」

  阮玉娘知道她們婆媳有話說,懂事地拉著蘇心娘告退了。

  柳氏這才道:「初六永春侯府家辦宴席,你怎麼想?」

  「兒媳想著,還是等相公的差事下來了,再出去走動不遲。」程丹若回答,「畢竟,什麼都是看陛下的意思。」

  她說得委婉,其實就是怕走動頻繁,有人湊上來硬塞人情,比如初一賞菜,嘉寧郡主在太后跟前說了話,看著好大的榮耀,但誰稀罕呢。

  臉面是自己掙出來的,不是別人賞出來的。

  柳氏有心帶她,可什麼都比不過兒子前程,思忖片刻,點點頭:「也好。」

  程丹若道:「母親不如帶弟妹去。」

  家裡突然多了三個親戚家的姑娘,柳氏必定要帶她們出去社交,方便相看,再加上謝二太太肯定也要去,多帶幾個媳婦,人也太多了。

  榮二奶奶是嫡長媳,不缺社交機會,魏氏卻不然,謝四不爭氣,她更依賴柳氏的提攜。

  柳氏聞言,心中難免欣慰。

  程氏別的不提,就這份謙讓的姿態就極難得,一大家子同住屋簷下,磕磕碰碰是難免的。魏氏在她跟前侍奉,不能說不盡心竭力,面上也從未出過差錯,可看她和程氏不親近,就知道妯娌關係一般。

  柳氏倒也不強求這個,說到底,三郎樣樣好,四郎不成器,魏氏心裡肯定不是滋味。

  在這種情況下,程氏不驕橫不炫耀,能讓魏氏,魏氏再別扭,三房和四房也能好好的。

  「你是個識大體的孩子,將來我不在了,有你這樣的嫂子,我也放心了。」柳氏拍拍她的手背,給出了最高評價。

  「母親可別這麼說,您要長命百歲呢。」程丹若笑笑,帶開話題,「京城正月熱鬧,兒媳想出門走走。」

  「這有什麼,盡管去。」柳氏笑道,「左右有你自個兒的車。」

  程丹若忍俊不禁。

  侯府的馬車不多也不少,出門要提前叫人套車,不碰上還好,若碰上了,難免要爭一爭。而謝二太太是長輩,榮二奶奶身份特殊,下人肯定緊著她們,指不定就沒車沒馬了。

  但她如今是一品誥命,車和轎子都有規格,間金、銀螭、繡帶青幔,其他人想坐就是僭越——雖然僭越沒什麼大不了的,可落人話柄,府裡的人沒誰會幹。

  柳氏是在暗諷。

  不過,笑歸笑,程丹若並不附和,非議嫂子可不是好品德:「多謝母親。」

  柳氏看看天,除卻西邊剩了一道夕霞,已經黑了大半:「我這還有事,就不留你吃飯了,回吧。」

  「是。」程丹若福身告退。

  竹香替她攏上斗篷,翡翠和珍珠打起厚厚的棉簾子:「外頭才點燈,三奶奶仔細腳下。」

  程丹若頓步,微微一笑:「忘記同你們說了,瑪瑙嫁了出去,現在是六品武官的太太了。什麼時候她回京,你們千萬記得去討喜糖吃。」

  翡翠和珍珠對視一眼,皆十分欣喜。

  嫁到外頭去,給人做了正頭娘子不說,還是官家太太?

  「我自個兒走走,不必送了。」程丹若揮揮手,示意她們回屋去,「外頭冷。」

  兩個大丫鬟停下腳步,目送她遠去。

  呼嘯的冷風中,不知誰輕輕一嘆:「竟這樣有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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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十五章 闌珊處

  正月的活動很多,立春有迎春盛會,吃「咬春」,初五在家送窮鬼,剪紙人做掃晴娘,初七占卜官位,初八燃燈,初九天誕,十四到十六上元。

  整個一月份,京城晝夜天燈不絕,且沒有宵禁,人來人往,煙火雜戲不斷,年味十足,又極其熱鬧。

  程丹若上次在京城過節,心裡都是大蒜素,看不見其他東西,這回才算體驗了一把。

  她初五送窮鬼送的最真心。

  因為窮。

  送的方式也很樸素,一大清早起來掃地,把塵土丟到門外,就是送窮了。

  真「掃地出門」。

  初七,謝玄英用杓兒神占卜。

  杓兒神,其實就是北斗星君。

  不知道為什麼,要讓北斗君穿女裝,名為七姑娘。玩法和筆仙類似,兩人扶勺,以其叩首來卜策吉凶。

  謝玄英卜出了很吉利的結果,大家都很高興,覺得年後升官有望。

  初八去了清虛觀,點了四十九盞燈。

  待到十五上元,攜手看燈。

  燈火依舊光華璀璨,各式各樣的燈籠懸掛著,牽引著,手提著,一點點星火,如同黑夜裡的一道火龍,照亮混沌的世間。

  路邊有人賣江米白酒,酒香迷人,隔壁攤子就是瓜子果脯,搭配著勾人饞蟲。

  程丹若有點想喝,但為了手穩,只好放棄。

  坐車到正陽門以西,這邊風景好,一灣水一片林,是京中難得的好景致,故而秦樓楚館多,南北雜貨也多。

  剛下車,便聽見琴聲歌聲交錯,時不時有人擊節相喝,街鋪搭了彩燈棚子,懸掛彩燈吸引路人。

  程丹若今日出來,主要目的是買東西。

  久不回京城,配飾都過時了,得買幾件新的搭配。

  此處多古玩珍寶店,琳琅滿目,挑花人眼。程丹若隨便選了家人少的,正準備進去看看,忽然被門口的人攔住了。

  「這位夫人,請往別出去吧。」裡頭閃出兩個白胖的中年人,笑語盈盈,口氣卻不容置疑。

  程丹若一眼瞧出來,兩個太監。

  不認得她,多半不是宮裡的,她不想惹麻煩,轉身就走,結果撞進謝玄英懷裡。

  「怎麼不進去?」謝玄英扶住她的肩,問完才瞧見兩太監,不由挑眉。

  兩太監不認得程丹若正常,不可能不認得謝玄英這張臉,忙露出笑:「謝大人。」

  程丹若道:「我們換一家。」

  謝玄英也沒打算找事,點點頭就要走,卻未料到樓梯傳來一陣腳步聲,與藏裡頭的客人照了面。

  「我道是誰,原來是清臣。」下來的是個年輕男子,歲數與謝玄英相仿,錦衣玉帶,一表人才,正是大名鼎鼎的豐郡王。

  程丹若頭回見過繼的熱門人選,餘光瞥過,仔細打量。

  瞧著確實像樣,很有氣度,像是王孫公子的派頭。但更讓她留意的,卻是跟在後頭的女子。

  她穿著玉色織金長襖,蜜合色馬面裙,頭髮梳成墜馬髻,只插二三玉簪,柳眉細長如遠黛,口脂淡淡淺紅,整個人清麗而出塵,彷彿神妃仙子。

  重點:不是許意娘。

  「郡王爺。」既然碰見了,謝玄英只能拱手問好。

  女子微微蹲身:「謝大人。」

  謝玄英掃了她一眼,客氣道:「佳節良辰,不打擾郡王雅興了。」

  「這話就見外了,遇見就是緣分,平日想同清臣說說話,我都排不上號呢。」豐郡王十分和善,還對程丹若道,「這是寧遠夫人吧?下頭的人不懂事,擾了夫人的興致。」

  程丹若道:「並不曾。」

  「這家是百年老字號,匠人頗具巧心。」豐郡王道,「快,把好東西拿出來,讓夫人好好看看。」

  又對謝玄英做了個上樓的手勢,「清臣,樓上坐坐。」

  謝玄英:晦氣。

  可話說到這份上,再不首肯就是得罪人,只好道:「郡王請。」

  兩人上樓喝茶去了。

  「清兒,侍候一下寧遠夫人。」豐郡王吩咐。

  謝玄英的臉黑了黑,朝程丹若看了眼,見她微微笑了笑,不以為忤,這才忍下這口氣。

  掌櫃有眼色,立馬將店中的好東西取出來,放在燈下排開。

  珠光寶氣,自有富貴光華。

  程丹若不挑大件,靖海侯送的寶石已經拿去鑲嵌了,缺的就是小配飾,耳墜、草蟲簪、鬢邊花、金七事之類的東西。

  掌櫃見她手腕上攏著一串粉碧璽,便優先推薦了鑲寶石碧璽花簪:「這是蝶戀花的款,芙蓉蕊是碧璽,蝶翅是綠翡翠,您瞧著,光下透得很,金累絲做得也好,勻稱又輕巧。」

  程丹若拿起來,放在燈光下瞧,果真見翡翠輕薄透光,芙蓉嬌豔,十分漂亮。

  她看了會兒,放到一邊。

  掌櫃又取出點翠長簪,程丹若不太喜歡點翠,搖搖頭,倒是拿過了一對金鑲珠翠的耳環,流蘇款的,上下兩頭是翡翠,中間是珍珠,托兩片粉碧璽梅花,清新雅致。

  「倒也相配。」掌櫃不住誇讚,「夫人好眼光。」

  但此時,立在旁邊不作聲的女子開口了:「此珠雖圓而無精光,不過三等。」

  二三等的珍珠都不值錢,要如龍眼大的暈有寶光而無暇者,才價值連城。

  「不過戴著玩罷了。」程丹若微微笑,「姑娘是……」

  「賤妾夏猶清。」

  擱在平時,程丹若未必能記起她是誰,可今天是元宵。

  七年前的今天發生了太多事,連帶著當初沒見過面,只照了臉的人,名字也清楚地印在腦海中。

  夏猶清,教坊司名妓,夏百歲的女兒。

  「原來是夏姑娘。」程丹若頷首,沒什麼大反應,繼續挑首飾。

  夏猶清反倒微微一怔,「原來」二字,足以證明程丹若聽說過她,可她卻沒有流露出任何厭惡、惋惜或是怨恨之色,平淡又疏離。

  她低垂眼瞼,掩去滿腹思量。

  樓上傳來似有若無的話音,時不時間雜著豐郡王的笑聲。

  夏猶清上前半步,挑選首飾放入托盤,似乎專心致志。而程丹若一面比劃,卻在留意她的舉動。

  掌櫃見她們二人都不說話,乾脆讓伙計去沏茶,自己慢慢開盒子,擺出珍藏的精品。

  別看夏姑娘是教坊司的,有的是達官貴人願意千金買笑,豐郡王更是如此。至於寧遠夫人,平日不大熟悉,然則謝郎在京城大名鼎鼎,也不是沒錢的主。

  今天可有的掙了。

  樓下安安靜靜,樓上的氛圍卻很輕鬆。

  豐郡王十分和氣:「早想和清臣說說話了,可我才來京城不久,你便外任,未能結交一番,實在可惜。今日碰見,總算能了我心願。」

  「郡王抬愛了。」謝玄英微微一笑,「元夕佳時擾了您的雅興,不怪罪就好。」

  豐郡王笑道:「與佳人賞燈固然風雅,可與清臣對飲,亦是大幸大雅。」他舉杯道,「以茶代酒,請。」

  「該我敬郡王。」謝玄英舉杯,淺淺飲了口。

  喝過茶,這才說起正事。

  豐郡王道:「清臣今日是陪夫人賞燈?」

  「不錯。」

  「尊夫婦倒是閒情逸致。」他笑,「先前我路過太平閣,瞧見子彥兄。他可沒清臣悠閒,正陪著老泰山喝酒呢。」

  謝玄英不動聲色:「京中太平鼓戲一絕,張督憲難得進京,他這女婿自該效犬馬之勞。」

  「那子彥兄可有得忙了。」豐郡王說。

  謝玄英斟茶。

  豐郡王又道:「清臣別怪我交淺言深,你這樣的人物,我心裡仰慕得緊,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不同你知會一聲,總過意不去。」

  「不敢當。」謝玄英只好道,「不知郡王有何指教。」

  「欸,這話外道了,什麼指教不指教的,我一個深宮讀書的富貴閒人,能指教你什麼?」豐郡王笑笑,不疾不徐道,「只是,我這樣久居深宮的人都聽說,張督憲家門庭若市,一張帖子至少要百兩銀才能送進門,實在是……」

  他搖搖頭,露出幾分憂色,「去年西南才打過一仗,聽王妃說,昌平侯今年也不曾歸家,財政這樣吃緊,我這等閒散之人,亦心驚肉跳。」

  謝玄英適時露出訝色,旋即沉思。

  豐郡王見目的達成,便又故作懊惱:「瞧我,這等日子說這等掃興之事,這杯茶算我向清臣賠罪。」

  說著,將茶水飲盡。

  「多謝郡王提點。」謝玄英也很客氣地回敬一杯。

  豐郡王道:「時候不早,我還想去淘兩本古書,就不叨擾清臣陪伴夫人了。」

  謝玄英起身相送。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門外已有香車等候,華蓋低垂,駿馬嘶鳴,太監牽馬,宮女掀簾。

  夏猶清微微蹲身,在丫鬟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豐郡王坐進去,朝裡頭擺手:「清臣留步。」

  「王爺慢走。」謝玄英送到門口才停步。

  寶馬香車在闌珊燈火中遠去了。

  程丹若道:「還逛嗎?」

  「當然。」謝玄英道,「可選著中意的了?」

  「挑了兩件,再看看。」她見謝玄英臉色不好,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我還沒買燈呢。」

  謝玄英扣住她的五指,終於有了笑意:「好,買燈去。」

  兩人都是沉得住氣的人,當下依舊不緊不慢地逛鋪子買燈。

  上元是情人節,隨處可見手挽手的夫婦,還有剛定親的未婚夫妻,借著送燈的名義瞧一眼,心裡便已無比滿足。

  花燈高懸,照亮京城錦繡。

  謝玄英遠望漫天燈火,再看看身邊的人,緩緩吐出口氣。

  「再買兩條魚吧。」他建議。

  程丹若卻道:「家裡養不下了,買燈吧。」她指著前面的一盞繡球燈,「你猜那個。」

  謝玄英走過去,正要看裡頭的燈謎,攤主已經摘了下來,笑道:「此燈便贈予謝郎。」

  他:「……我還未猜謎。」

  「彩燈年年有,元夕歲歲在,」攤主道袍方巾,霜髮斑斑,竟是個白頭書生,「韶華總易老,美人最難得。」

  謝玄英啞然。

  程丹若卻十分讚同:「你總有一天會老的。」

  「老了又怎樣?」他反問。

  「京城風光十二分,後人永遠只能見九分。」程丹若注視著他,燈火下,他的容顏一如往昔,神姿皎皎,猶勝明月,「多麼可惜。」

  攤主道:「不錯,雖說今昔勝往昔,後人見著的月還是今日的月,卻沒有謝郎這樣的神仙人物,也是一大憾事。」

  頓了一頓,又道,「過了元夕,我便要回老家去了。」

  謝玄英抬眸,看向對方的臉孔,卻只見一雙疲憊的眼睛。

  攤主吟道:「盛京三十年,蹉跎已半生。玉台又芝火,白頭歸鄉人。」

  謝玄英心生觸動,不由道:「既如此,我便收下了。」

  他拱拱手,微微一笑,「多謝禮贈。」

  霎時間,人間的燈火,天上的明月,都黯然失色了。

  行人紛紛頓住腳步,為這一刻的美景而沉醉:看啊,這萬盞天燈,寶馬香車,游人仕女,孩童歡鬧著推著牛燈,羞澀的少女藏在觀音兜下,紙上微乾的墨跡,風是米酒的香氣。

  太平閣傳來一陣陣鼓聲,秦樓楚館傳來琵琶琴箏,爆竹震天響,河裡竄著點燃的水老鼠,火星四賤,喧鬧不覺。

  他在燈火闌珊處。

  -

  泰平年間,京城有三絕:魚龍大街、元宵燈火、少年謝郎。鬧街匯物華天寶,南北珍貨,燈火集人間煙氣,盛世之象,謝郎為人間英傑,靈氣所鐘。嗚呼,春秋代序,歲月更迭,帝京繁華在,王孫再難得。

  ——《京城見聞錄》無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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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1 00:17:34 |只看該作者
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十六章 君王意

  這個元宵,程丹若到半夜才回去,帶了好幾盞燈籠,不獨侄子侄女有,連帶著謝七姑娘、阮玉娘和蘇心娘都有。

  她們今日陪柳氏出門,怕是只能當花瓶被相看,沒什麼機會賞燈。

  分過花燈,簡單梳洗就上床歇息。

  拔步床放下帳子,就自成一方小世界,適合說秘密。

  床頭,蓮花燈散發著微弱的昏光,謝玄英慢條斯理地脫去衣衫,和程丹若說起與豐郡王的對話。

  「看來張文華最近沒少走動。」他說,「聽話音,像是戶部的差事。」

  六部中,禮部清貴,吏部掌權,戶部管錢,都是好去處。

  程丹若坐在床頭,借著燭光打辮子:「專程和你說,是想你去爭一爭,還是陛下舉棋不定,他提醒你一聲?」

  「像是後者。」謝玄英掀開被子躺下,靠在枕上沉吟,「戶部……」

  「現在戶部又歸許尚書管了吧?」程丹若紮緊紅繩,讓及腰的長髮老實垂落在肩頭,「你不想去?」

  他道:「錢可不是好管的。」

  戶部水深,蔡御史有楊首輔的支持,還有皇帝的默許,才將賬目過了一遍,可很多不清不楚的地方,他也不能查。

  程丹若也覺得戶部不是個好去處:「我覺得工部挺好。」

  「工部今年也就疏通河道一樁大事,還是為了運河方便。」謝玄英暖了被窩,拍拍床褥,示意她進來,「修不了幾個有利民生的。」

  「我睡裡面。」程丹若跨過他,鑽進暖和的被窩,「也不一定要修點什麼,毛衣好好做,賣到歐羅巴去,能掙不少。」

  搞外貿就能出海,出海就能引進各種作物,前途遠大。

  謝玄英實話實說:「陛下不太可能放我去工部。」

  「也是。」皇帝召謝玄英回京,可不是缺造房子或是修河堤的人,她思忖,「那你怎麼想?」

  謝玄英道:「兩個可能,或是禮部。」

  程丹若想想之前禮議紛爭,頷首:「有這可能。禮部也不錯,今年春闈,你給他們出考題去。」

  「那可輪不到我。」他笑了,「不過,做些恤貧憐弱、旌表勸勉之事,倒也不錯。」

  程丹若:「清貴無權。」

  「也可能是兵部。」謝玄英猶疑,「就看張文華去哪兒了。」

  張文華在兩廣做總督,也熟諳兵事,如果他去了兵部,謝玄英去禮部的可能性就很高。

  「出正月就有結果了。」程丹若抱著他的手臂,「和我說說夏猶清的事。」

  謝玄英調整坐姿,手肘貼得恰到好處:「她有什麼好說的?」

  「她是想借豐郡王脫籍從良嗎?」程丹若往下瞄了眼,當沒發覺,繼續問,「她的身份可能入王府為妾?」

  謝玄英道:「為妾怕是不能,宗室不得收容不良之婦為婚,若是旁人就算了,豐郡王這般做,無異於遞上把柄。」

  頓了頓,又道,「但想法子到王府為樂戶,興許也算終身有托。」

  為彰顯儒家傳統,禮樂自天子出,朝廷會給各王府分配女樂,但大多女樂並不僅僅是奏樂的,也會服侍王爺幕僚乃至下屬。

  夏猶清在教坊司受制於人,什麼客人都能消遣,若能到王府受豐郡王庇佑,不亞於一條出路。

  況且,縱然朝廷不允許宗室納樂婦,但冒名請封不在少數——皇帝包庇,就能繼任爵位,不包庇,呃,除非得罪了皇帝,或者做事太拉跨,否則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真的革職。

  保守一些,即便是私生子,朝廷也容許王府給子女一份家財,足夠安身立命。

  「原來如此。」程丹若明白了,對夏猶清沒什麼好說的,只是道,「豐郡王一面借許家探聽消息,一面卻和別人鬼混……」

  她瞥他眼,故意道,「許意娘才貌雙全,又哪裡輸給了夏猶清?」

  謝玄英翻了個白眼,嗤之以鼻:「君子不二色,靠的是克己自持,與女人有什麼關係。天下美人有的是。」

  程丹若:「……」

  「嗯?」他挑眉。

  「沒什麼。」她惋惜,「原想聽你點評許意娘。」

  可惜,這人太明白太清醒,挖坑都不跳。

  「噢。」謝玄英回過味,慢吞吞道,「我早記不得了。」

  程丹若拉高被子,蓋住大半張臉:「我不信。」

  他連三月三她穿的什麼,都記得一清二楚,畢竟是曾經的未婚妻,怎麼可能不記得。

  「你說實話,我不生氣。」她戳戳他的腰。

  謝玄英捉住她的手:「我不在背後說人壞話。」

  「可以說好話。」

  「無甚可講。」他低下頭,抵住她的額角,「怎麼想起她來了?」

  程丹若想了想,道:「我還記得下元第一次見她,閨閣魁首,端莊大方,是極好的姑娘。」

  「那又如何?」

  她瞥他眼,慢悠悠道:「世間本無我,怎麼都還是有點在意的,總盼她過得好才好。」

  謝玄英明白了,咬了咬她的嘴唇:「就你心腸好,依我說,你不必可憐她,若有一日,人家母儀天下,指不定多慶幸。」

  「母儀天下有什麼好?」程丹若抱住他的腰,「還是這樣好。」

  他睇她:「當真?給你換,你換不換?」

  「不換。」除非拿穿越換,不然,什麼都不換。

  「算你答得快。」他說,「想換也沒得換。」

  程丹若瞅他:「那是,讓你篡位你也不——嘶,你幹什麼?」她吸口冷氣,舌頭有點疼,「我開玩笑的。」

  「玩笑?當我不知道,你心裡,」他湊到她耳畔,低聲道,「無父無君。」

  她反倒笑了:「你怕不怕?」

  「不怕。」謝玄英道,「我不叫人知道。」

  他這般鎮定,倒是讓程丹若沉默了瞬,旋即摟住他,臉頰貼住他的胸膛。

  燭火輝映。

  謝玄英收攏臂膀,將她完完全全藏進懷中。

  羅帳上,兩人的影子交疊了一起。

  -

  翌日,謝玄英正在書房裡,忽而小廝通傳,說宮裡來人了。

  他趕忙去見,果然是光明殿的太監,道是皇帝見今兒天氣好,想游西苑,讓他進宮去陪著說話。

  謝玄英立即應下,回霜露院換衣裳。

  陪皇帝游園,不必穿公服,選件綴補的常服就是。

  但程丹若聽說了,放下手頭上的事情,專門過來替他找衣服,挑挑揀揀,選了一身香色飛魚服。

  謝玄英忖度少時,也覺得好。

  此時官職還未定,補子用什麼都不合適,也省得皇帝疑心。這飛魚服是昔年皇帝所賜,既不過分樸素,有做戲之嫌,又比大紅蟒袍低調,最適合不過。

  又搭配革帶和絛環。

  「這絛環哪來的?」謝玄英眼尖,一下注意到了新物什,拿起來仔細把玩。

  這是一枚金鑲寶石的絛環,做得十分巧妙,純金打造的「心」字形狀,四個筆畫均鑲有寶石,三筆點各有紅、黃、藍寶石一顆,勾則鑲了珍珠碧璽,富貴又不是清雅。

  程丹若道:「昨兒看見,隨手買的。」

  他「噢」了聲,慢吞吞道:「君心似我心?」

  「不要算了。」她伸手去奪。

  他抬手奪過,立馬繫在革帶上:「好了,就這樣吧,簡單些好。」

  程丹若點點頭:「你多小心。」

  「放心。」謝玄英握住她的手,「我有數。」

  皇帝通傳耽擱不得,他換好衣裳,便跟著太監去了西苑。

  今日天晴,溫度卻還低,積雪尚未融化,堆在紅梅上,別有一番景致。皇帝正在暖室中,一面賞景,一面聽教坊司奏演新曲。

  「三郎來了。」皇帝果然一眼瞧見他的衣裳,失笑道,「怎麼穿了這身舊衣?」

  謝玄英行禮問安,這才答:「今兒天氣好,臣妻在家中收拾箱籠,臣見此衣鮮亮如舊,便想多穿兩回。」

  皇帝聽罷,倒沒說什麼,旁邊的石太監卻多瞧了兩眼,暗道高明。

  衣裳保養得好,是珍惜皇帝的恩賜,收拾箱籠穿舊衣,是節儉清廉。謝郎出去歷練數年,愈發有城府了。

  他不言語,低頭溫酒。

  皇帝道:「坐,朕叫你來也沒什麼事,賞賞景,說說話。」

  「多謝陛下。」謝玄英坐下,微笑道,「臣在家中也無事可做,姑父不嫌棄,我就來討碗八寶攢湯吃。」

  皇帝笑了:「去,叫御膳房做湯來。」

  石太監應了,吩咐小宦官傳話。

  「這兩日在家做什麼?」皇帝問。

  謝玄英道:「讀了幾日書,老師嫌我荒廢功課,初二回門,挨了頓訓。」

  皇帝樂了:「子真先生竟這般嚴格?」

  「是我自己不好,這兩年讀書少了。」謝玄英誠實道,「事情多,總靜不下心好好鑽研,老師生氣也是難免的。」

  「你在貴州確實是忙,朕本想讓你多學點東西,結果讓你平叛去了。」皇帝感慨道,「吃了不少苦頭吧?」

  謝玄英想想:「黔地窮困,吃穿自然沒有京城舒坦,可能踏實辦事,心裡比在京城更高興。」

  皇帝緩緩點頭,這話說得真心,他聽得出來。

  「你不怨朕就好。」

  謝玄英立即起身:「臣不敢。」

  皇帝反而笑了:「坐下、坐下,怎麼又拘束起來了?你這孩子,怎麼和朕生分了呢。」

  「君是君,臣是臣。」謝玄英懇切道,「您待我慈和,是君上的仁德,我蒙受皇恩,更不能恃寵而驕。」

  「話是這麼說,到底生疏了。」皇帝感嘆,「齊王小的時候多調皮搗蛋啊,把蚱蜢扔朕頭上,如今也是只有『陛下來』『陛下去』。」

  沉默片刻,又道,「只有太后還把朕當兒子。」

  謝玄英能說什麼,只好道:「母子親情割捨不斷,臣這麼大了,每次回家,我母親還惦記著我愛吃魚蝦。」

  他的口氣裡帶了一點恰到好處的無奈,「貴州那地方,除了魚還是魚,想吃點別的都不容易。」

  皇帝被他逗樂了,故意道:「這可不巧,朕冬日最愛吃炙蛤蜊、炒鮮蝦、海參湯、銀魚羹。」

  謝玄英苦笑:「姑父,你就不能賞我個羊肉包子吃嗎?」

  「就要羊肉包子?」皇帝問,「你在貴州立下大功,討點別的,朕也准。」

  謝玄英立時道:「臣妻一直惦念在宮裡時吃的迎霜兔,她在貴州上山下水也大為不易,懇請陛下賞賜。」

  提起程丹若,皇帝總不似這般忌憚,笑著搖搖頭:「這可是你說的,朕可不會小氣。」

  謝玄英唇角微揚,透出幾分喜色:「多謝陛下。」

  皇帝瞧了他一會兒,忽然問:「苗人咒魘是怎麼回事?」

  他道:「不過山野淫祀罷了。」

  「怎麼聽說你求了《北斗經》?」皇帝關切,「真無大礙?」

  謝玄英遲疑一剎,道:「臣是不覺著什麼,白山闔部俱喪,野神何足畏懼?是臣妻在意,我便討了經書安她的心,不曾想驚動天闕。」

  「回頭去惠元寺也看看。」皇帝叮囑,「宵小之輩手段陰毒,別不當回事。」

  謝玄英道:「是,改日就去。」

  停了停,半真半假道,「我知道外頭有人說三道四的,可這兩年,臣與妻時常分離兩地,又有鼠疫與傷情,總要小心些,未有信也不是大事。我們都年輕,早晚會有好消息。」

  說前頭兩句時,皇帝還想板起臉教訓,可聽到最後一句,便觸動心事。

  想當初,他也是這麼想的,自覺年富力強,早晚會有兒子,誰能知道竟是這般情形呢。

  「你呀,太年輕。」皇帝搖搖頭,長長嘆了口氣,神色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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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十七章 新醫館

  謝玄英進宮一趟,到了晚上才回家。

  他和程丹若說:「陪陛下游園子,吃了頓午飯,下午又看畫看貢品,晚了又賞回冰燈。皇恩浩蕩。」

  程丹若:「夠忙的。」

  「別的倒沒什麼,就是腿疼。」皇帝坐御輦,他得走,這來來去去全靠腿,兜下來幾萬步總是有的。

  程丹若道:「竹香,端泡腳桶過來。」

  兩人又擠在一個木桶裡泡藥湯。

  小腿以下都被浸潤在熱水中,草藥的氣味撲在鼻端,謝玄英放鬆下來,拿小錘子敲敲筋骨:「你今天忙什麼去了?」

  「上街逛了一下午。」她道,「該物色鋪子了。」

  「開生民藥鋪?」他問。

  程丹若道:「生民醫館。」

  謝玄英挑起眉:「做什麼用的?」

  「接診婦孺,推廣恆溫箱。」她道,「以後可能還做點別的什麼,總的有個像樣的門面。」

  「錢夠使嗎?」他問,「京城的鋪子不便宜。」

  程丹若道:「夠吧,母親說歸整好莊子的賬目,今後就交還給我們自己管。」

  「遠香近臭。」謝玄英感慨,「如今住在一個屋簷下,還是分清點好。」

  「我也這麼想,反正無論賬目如何,我都不打算查,稀裡糊塗過去就是了。」程丹若真沒心思盤賬,差不多得了,「等鋪子盤好,我就去買牧場。」

  他詫異:「你真要養牛羊?」

  「對。」程丹若沒什麼經商天賦,莊子就種地,買草場就放牧,這是農耕時代最穩妥的經營方式,不用操心,「羊毛可以賣,也能招些女工織毛衣,羊奶牛奶能喝能賣,京城還怕沒銷路?」

  最重要的是,她需要牛。

  謝玄英也沒什麼意見:「那這兩日我們就盤盤帳,點點家產。」

  「嗯。」

  今天累了一天,夫妻倆沒再熬夜運動,洗漱後便睡下了。

  之後兩天,便把家中的產業清點了一番。

  程丹若的主要產業有:嫁妝;蘇州宅子一套,租出去了;皇莊一個,正常經營;長寶暖分紅,每年一千兩;貴州生民藥行,虧本中。

  謝玄英的產業有:皇莊一個,皇帝賞的;兩個姑蘇的鋪子,收租中,這是謝老太太的嫁妝,四個兄弟都分到了些,田都給了謝大,謝二佔了房子,輪到他和謝四,就是幾個鋪面,不多也不少;錦衣衛和御史官職的俸祿,以及冰炭孝敬。

  至於謝家的生活費,不好意思,現在吃住都在家裡,沒了。

  因此,泰平二十七年結餘:不動產外,三千兩現銀。

  「窮了點。」程丹若點評,「虧得新衣服都是公中的賬,不然還真沒錢。」

  父母在,不分家,謝家的產業還是在靖海侯手裡,如今他們手頭上的,只能算是家長給的零花。

  謝玄英算算自己的開支,拿走一千兩:「這錢放著以防萬一,剩下的你拿去。」

  「不用這麼多。」程丹若忖度,「鋪面我挑好了,門面加院子六百兩。」

  謝玄英吃驚:「這麼便宜?」

  「又不開在內城,外城自然便宜些。」她回答。

  京城是個「凸」字形狀,上面的正方形是內城,內城中間是皇城,皇城中還有一個紫禁城,下面的長方形是外城。

  內城多是衙門和達官顯貴的府邸,比如謝家,外城就是京城的主體部分,以正陽門為界,東富西貴。

  也就是說,東邊多富商,西面多官宦,晏家的燕子胡同就在城西。

  程丹若的生民醫館開在東南面,多是普通人家,價格自然不高。

  「牧場不用多,先拿四百兩試試。」程丹若規劃,「得讓林桂跑一趟了,替我物色一下地方,再買些牛。」

  謝玄英道:「好,隨你的意。」

  便定下此事。

  命喜鵲出面辦妥了契書,在官府備案後,程丹若便帶著貴州來的四個護士過去安頓。

  她們之前都擠在林媽媽家,讓林媽媽幫著教點規矩。如今培訓結束,也該上崗幹活了。

  胡同很乾淨,鄰里不是小吏就是商販,都是門面加院子的結構。

  隔壁是賣米糧的,隔了條道的是賣頭油水粉的,還有家羊肉湯鋪子,開到深更半夜才歇,據說巡邏的士卒都愛來這兒吃宵夜。

  換言之,各家各戶都小有資產,比較安定,且消息靈通。

  正月,街道上還飄著爆竹的紅紙。

  程丹若下了馬車,環顧四周,發現鄰里都好奇地探頭,神色難掩好奇。但她今天只穿家常舊衣,馬車也是普通的青油車,沒什麼特別的。

  她裡外走一圈,見是兩進的小院子,四四方方,門面的鋪子有兩層,便說:「以後門面的一樓接待,二樓看診,東西廂房給你們吃飯睡覺,正房待客,廚房的灶要分開,一間熬藥,一間做飯。」

  眾人忙應下。

  程丹若看向跟隨自己的護士,八個人裡,四個留了貴州,跟來的是二姑紅參、三姑紅花、五娘山茶、八娘山薑。

  「紅參。」她點了二姑的名,吩咐道,「這裡的事情,由你統管負責,先把院子收拾出來,再找安民堂進些婦人病常用的藥材,然後四下街坊多多走動,招一兩個口碑好的穩婆。」

  紅參忙道:「是,夫人,我都記下了。」

  「這裡和藥局一樣,主要診治的還是平民百姓。」程丹若叮囑,「藥材定價不要高,和安民堂差不多就行,薄利,但不要蝕本買賣。做不過來就招人幫手,要身家清白才好,除了穩婆,若有合適的大夫,也可請來坐診。」

  紅參用心記下,又問:「咱們是出診,還是在坐堂接診?」

  「都做,招來的穩婆教好了,你們跟著去接生。平日病人有些不好,在這看也無妨,只是一點,這裡是專門給婦孺看診的,等閒不要進男人。」

  程丹若也不想這樣,但女人開的藥鋪進出男人,鬼知道會不會被傳成暗門子,那也太冤枉了。

  小心駛得萬年船。

  「還有一事,病人的病情務必守口如瓶,病例寫好了鎖櫃子裡。」程丹若再三叮囑,「就算是病人的丈夫、兄弟過來,也不能亂說。」

  紅參等人齊齊應下。

  程丹若沒有久留,囑咐一番後便很快離開。

  她一走,隔壁米鋪的老板娘就抓了瓜子、核桃、柿餅和杏脯,拿紅紙包了,湊成一份體面的點心,提著上門:「喲,這筆墨齋這麼快就換了人?妹子,你們這是賣什麼的?你男人呢?」

  「嫂子好。」紅參笑眯眯道,「咱們這是家醫館,賣藥也看診,專門給女人小孩看病的。」

  老板娘有點意外:「給老人小孩看?」

  「對。」紅參拿抹布擦拭櫃子,「咱們東家心好,說女人小孩看病不方便,專門開了一家,可不巧,今兒東西都沒收拾好,不然也給你沏杯茶。」

  她一說東家,老板娘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有錢人家過來開的鋪子,幹活的都是下人。但街坊鄰居裡有家醫館,是方便大家的好事,她也挺熱情:「是我來得早了,你們啥時候開張啊?」

  「拾掇好了就開。」紅參說是沒茶,但還是叫五娘去外頭買茶點,「還要勞煩街坊鄰居多照看。」

  「應該的。」老板娘自來熟,伸長脖子到處瞅,嘖嘖稱奇,「東西挺齊整。你們請了坐堂大夫沒有?」

  「想請呢,不過還是先尋兩個穩婆。」紅參調和漿糊,把幾張寫滿大字的紙往牆上糊。

  老板娘:「這啥呀?」

  「寧遠夫人寫的醫書,專門講婦人生養的事兒。」紅參說,「咱們這兒不讓男人進來,就貼牆上了,嫂子認得字不?」

  「就認得兩個,平時算算賬。」老板娘謙虛地說著,眼睛卻一錯不錯看著,見開篇說的備孕時間,立馬就看住了。

  她閨女嫁出去一年多,還沒個好消息,婆家已經有點不高興,拿話擠兌人。當娘的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妹子,你們這兒給看生兒子不?」老板娘壓低聲音。

  紅參說:「不看,哪有包生兒子的,我們只能幫著調理調理,真生了病,還是瞧大夫。」

  她若是信誓旦旦打包票,老板娘反倒半信半疑,聽說是調養身子的,反倒有些信了。再說,紅參等人經過調教,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指不定有什麼調養身子的秘方呢。

  「你們忙,我改天再來。」老板娘記下此事,預備回頭帶閨女瞧瞧。

  她前腳剛走,後腳脂粉鋪子的老板娘就過來了,也是一樣的問話。

  紅參等人便一面收拾,一面和街坊鄰居嘮嗑,把招牌打出去。

  周圍的人家都有些薄產,手頭亦有兩個錢,聽說她們給女人看病,說實話,誰家婦人沒點難言之隱?

  遂有膽大的,立馬要試一試。

  紅參把她帶到二樓的看診室,就留山薑在,兩人問了病情,很快便知道是子宮脫垂的毛病,遂翻開程丹若的書,對照查找。

  《論生養》裡有產後部分的知識點,討論一番後,讓她回家用韭菜半斤,煎湯熏洗外陰。

  「咱們這藥還沒來,你自個兒買去吧。」紅參道,「看診十文,街坊鄰居的,回頭給吧。」

  有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其他人也好奇,問她們都看了什麼病。

  紅參說:「都是些婦人的小病小痛,什麼月事不調、閉經、帶下都能看看,小產或者生了孩子腰酸難受什麼的,也可以試試。」

  她說得含混也是沒法子。

  女人和男人不一樣,許多病痛羞於啟齒,教她們自己問必是不肯的,只能隱晦地說兩句,等她們自己問。

  總有人被病痛折磨,忍不住死馬當活馬醫。

  收拾院子的七八天時間裡,紅參等人就接診了三個婦人,全是借著拜訪串門的名義來的。

  最急切的是帶下,每日瘙癢難耐,折磨死人。

  她們翻過書,開了野菊花、紫花地丁、半枝蓮和絲瓜葉各一兩,煎湯熏洗。又問出她平時裹腳布和洗身子的盆是同一個,趕緊勸她分開清洗,注意衛生。

  還有一個行經不暢導致的痛經,不敢叫大夫看,每次都硬忍,遂開理氣活血的方子調養。

  第三個則是冬日裡小產了,導致急性盆腔炎,頭疼發熱,下腹疼痛,症狀最是嚴重。

  紅參回了趟侯府,問程丹若討了青黴素。

  她們在惠民藥局沒少幫忙用這個,都知道該怎麼使,小心翼翼地做了皮試。

  大約新開張的都運氣好。

  那婦人沒有過敏,很快好轉,後改用清熱解毒的中藥方,竟給治好了。

  一時間,紅參等人在周邊的幾條胡同裡,名氣不脛而走。

  新開的婦科醫院就在這尋常巷陌悄悄生根,默默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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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1 00:18:08 |只看該作者
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十八章 大恩典

  百姓有百姓的喜怒哀樂,權貴有權貴的勾心鬥角。

  皇帝說,讓謝玄英多上心,記得去佛寺拜拜,謝玄英就挑了日子,和程丹若去惠元寺拜佛。

  嗯……順道送保溫箱。

  佛門之地,棄嬰屢禁不止,有的足月強壯,只是養不活,餵些米湯也救下了,但有些生來弱小,進山門就去了,和尚也無可奈何。

  程丹若準備免費送他們一些保溫箱,借此推廣。

  惠元寺和他們夫妻老相識了,經歷過痢疾,買賣過大蒜素,屬於友好合作單位。

  可惜,就算是友好合作,香油錢也不能打折。

  謝玄英捐了三百兩,換來方丈親自念經祈福,消除災厄。

  程丹若十分心痛,可不砸大價錢,怎麼能顯出他們「求子心切」?

  「我不信苗人野神有什麼本事,只是我夫人受叛苗暗算,落水遭罪不提,還要聽外頭的閒言碎語……」謝玄英不動聲色道,「旁的我也不多說了,一切托付給大師。」

  方丈拈珠,垂眉苦笑。

  這事可不好辦,佛度眾生,卻不管生兒育女,如果做完法事還是沒有動靜,豈不是說他們的法力不及苗人?但又不能信誓旦旦說成了。

  只好道:「施主放心,貧僧一定竭盡全力。」

  「有勞大師了。」

  他們在屋裡對話,程丹若則和惠元寺的典座說話。他負責寺院大寮諸事,管僧人們的衣食住行,地位很高。

  程丹若將五個保溫箱交給對方,並附上如何使用的說明書。

  僧人都識字,略微講解就好。

  「箱子主要是保持溫度,早產兒容易受凍,放箱子裡照管容易些,只是夏天的溫度較高,若溫度計的刻度過了三十,用起來要格外斟酌。」

  她簡單演示如何看溫度計。

  典座對此頗感興趣,把弄了會兒才道:「程夫人仁善依舊,敝寺又承情了。」

  「不過盡些綿薄之力。」程丹若委婉地提出要求,「倘若香客有難處,還望貴寺能幫手一把,不管是去我城南的醫館買一個,還是寄托於寺中,都是積善行德的好事。」

  典座應下。

  這類事在寺中不罕見,許多香客的孩子體弱多病,怕留不住,都會舍給寺裡,盼望借神佛之力養住。

  箱子不過費些熱水羊奶,於家大業大的惠元寺不過九牛一毛,又能積累善名,何樂而不為?

  至於幫程夫人宣傳,更是張張嘴的人情,緣何不做?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稚子無辜。」典座合十,「夫人善行無數,必有厚報。」

  程丹若露出憂心但欲言又止的表情,輕輕嘆息:「但願如此吧。」

  -

  出了正月,便是農耕季節。

  二月有許多迎春吉日,初一就是中和節,也是百花生日,初二讀書人去文廟,女子拜祝龍王祠,春社燕來時,開聰明。

  皇帝就是初二叫謝玄英進的宮。

  今日宮中按慣例,吃的是油煎的黍麵棗糕,冬日窖藏的花木也都搬出了暖棚,曬一曬太陽,光明殿內外,百花齊放,竟早早有了春的氣息。

  皇帝讓他坐下,隨口道:「出了正月,你也不好再留在家中讀書,還是替朕做事吧。」

  謝玄英沒有推卻,一口應下:「但憑陛下吩咐。」

  皇帝玩笑:「看來在家悶得不輕。」

  謝玄英微微一笑,映襯著窗外的碧空白雲,牡丹芍藥,賞心悅目至極。

  皇帝心情好,改了主意,不再試探,直接道:「朕想讓你去兵部。」

  果然。謝玄英心下微定,卻故意露出幾分踟躕之色:「陛下有命,無有不從,只是父親在都督府,臣再去兵部……」

  他停了停,擰眉道,「陛下待臣恩重,若是因為臣受人非議,臣如何能心安理得消受?」

  「說傻話了不是?」皇帝失笑,「朕要你去,自然有朕的道理。」

  謝玄英一聽,立馬應道:「臣領命。」

  態度之快,讓石太監暗暗點頭。

  謝家父子同朝為官,自然該避諱,假使謝玄英也不提,難免讓皇帝心裡埋下一根細刺,在敏感的時候紮一紮人,多一些提防。可他自己提了,這根刺就像是烈陽下的露珠,明明白白,瞬間蒸發。

  而後頭應得快,更是體現出了不畏他人非議,耿耿忠心只為君的決心。

  再看皇帝,果然龍顏大悅。

  「好好,來都來了,吃些棗糕再走。」

  謝玄英欣然應下,又往肚子裡塞了兩塊糯米糕。

  撐住回家。

  竹枝端上大麥茶,告知他:「夫人說,今後咱們院裡就喝麥茶了。」

  「夫人呢?」

  「段太太來了,太太叫夫人過去說話。」

  謝玄英一聽,覺得沒那麼撐了,慢慢喝了半杯麥茶,見她還未回來,乾脆起身到前院,向靖海侯道明皇帝的意思。

  靖海侯有些欣喜,仔細打量兒子一眼,頷首道:「既是陛下的意思,好生辦差就是。」

  「是。」

  父子倆相顧片刻,無甚好說。

  謝玄英默然,垂首告退。

  回去,程丹若已經在了,正在拆頭面。

  見他進屋,問:「還難受嗎?」

  「沒事了。」謝玄英反問,「段太太來了?找你何事?」

  「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我在軍中的新藥,想問問能不能治肺癆。」剛成親時,段太太就討過大蒜素,一晃七年過去,依舊沒有根治。

  程丹若嘆口氣,「大蒜素已經沒什麼用了,能控制兩年已經很好,現在病情陡然轉重,我也無可奈何。」

  肺癆還是要鏈黴素,青黴素沒用。

  謝玄英卻道:「沒那麼簡單。」

  她挑眉:「嗯?」

  他說了皇帝的安排。

  「兵部……怪不得尋我敘舊情,還送了我一對玉鐲。」程丹若搖搖頭,只有一個大寫的「服」,「不過,勞動段太太出馬,你這官職不小。」

  她忖度,「武選還是武庫?」

  武選「掌衛所土官選授、升調、襲替、功賞之事」,武庫「掌戎器、符勘、尺籍、武學、薪隸之事」,都是大好差事,有權不差錢。

  「都有可能。」謝玄英瞥她,「若是武庫,便將你的書送到各地武學,叫各衛所都學了,如何?」

  程丹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自己出書,兵部使錢採買好了,也讓我賺筆私房錢。」

  「這也不是不行。」他逗她,「不過,算不算中飽私囊?」

  她卸完頭面,起身拍了他兩把:「會不會說話?這叫舉賢不避親,我的書是白用的嗎?白得的東西,人就不愛珍惜!」

  最後一句才是關鍵。

  白發的書,下頭的人未必肯仔細鑽研,得出了錢,人家才不會當廁紙擦屁股。

  「你說得是,人都有私心,沒有私心的人,未必敢用。」謝玄英若有所思。

  程丹若擰開墨囊,隨手扯張紙記下:「得空再修一修書,讓太醫院的人給我做個序,唔,你說,讓昌平侯也給我寫一個如何?」

  「合該如此,不能白得你一番好處。」

  -

  謝玄英在家等新任命,但先下來的卻是張文華的差事。

  他果然入了戶部,為戶部左侍郎,今後就在許尚書手底下辦事兒了。

  程丹若在背後點評:「許尚書這次回來,可比當年謹慎得多,張文華又是個有本事的,他不想被拉下去,總得緊著一根弦兒才好。」

  謝玄英補充:「張文華野心勃勃,必然會盯著許尚書,也算是為陛下在戶部添一雙眼睛。」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了皇帝權術的高超。

  「你當時肯定是幌子。」程丹若道,「故意放出風聲,若我們動了,這回你的差事可就懸了。」

  謝玄英道:「陛下最看重的就是忠心。」

  程丹若不置可否,心裡卻想,你的忠心,也不知在皇帝心裡價值幾何。

  不過,這回她算是猜錯了。

  事實證明,謝玄英的忠心還是很值錢的,皇帝直接砸了一個大餡餅過來,立馬讓她忘記了之前被試探的不快。

  初五,調令下達。

  謝玄英擢升兵部右侍郎,官任三品。

  別說程丹若,連靖海侯這樣的老狐狸都驚了,父子倆對視一眼,少見地達成了共識——得進宮一趟。

  但還沒起身,行人司的人就繼續念了後續的旨意。

  賜西大街五進大宅一座。

  父子倆又對視了眼。

  西大街不在皇城以西,相反,在皇城北,靠近前後海的地方,風景很好,屬於勳貴紮堆的地界兒。

  當然,靖海侯府也不差,這裡離皇城極近,出門就是中海。

  兩處宅子都好,距皇城也都很近,但問題是……離得並不算近。

  皇帝賜宅,謝玄英肯定要搬過去住,若搬過去住,和分家又有什麼區別?靖海侯早就料到這一日,卻也不意這日來得這般快。

  陛下……是真的沒兒子啊。他心底感慨著,垂首不作聲。

  謝玄英卻是在沉默了片刻後,叩首接下了旨意,但並不起身,轉頭又朝靖海侯跪下了。

  現場靜默許久,靖海侯方才道:「今後,要更用心為陛下辦差。」

  「是。」謝玄英俯首,「兒子不孝。」

  「荒唐!我們謝家自國公起便蒙受皇恩,你為陛下效力,就是最大的孝順。」靖海侯輕嘆一聲,親手扶起他,「你長大了。」

  謝玄英默然不語。

  他們父子倆表演了一通,才請行人司和同來的太監入室喝茶。

  謝玄英尋機換了一身衣服,進宮謝恩。

  皇帝耳目多少靈敏,提前一刻鐘就知道了侯府中的事,緩緩點了點頭。

  三郎,還是忠心的。

  世恩,也是忠心的。

  遂和顏悅色地同謝玄英說了兩句話:「好好辦差,別讓朕失望。」

  「臣何德何能……」謝玄英微微頓了頓,叩首拜下,「必不負陛下所望。」

  皇帝笑笑,故意道:「別急著謝朕,定西伯家的舊宅你去過沒有?」

  謝玄英答:「未曾。」

  「去看看吧。」皇帝心裡暢快,玩笑道,「朕出了宅子,叫你爹出些銀錢,好好修上一修。」

  謝玄英微含疑惑地應了下來。

  皇帝沒有多留,揮手讓他退下。謝玄英離了宮,便直接往北去,看一看新得的宅邸。

  這西街的宅子靠近前海,一共五進,東西兩個跨院,後頭還有一個園子,是相當寬敞的府邸。

  皇帝說是定西伯家的舊宅,這就難怪了,雖說在京城住不了幾天,可以西南土皇帝的家底,修一座富麗錦繡的宅院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只不過,定西伯家被抄有一段時日,屋舍和園子都荒廢了,看起來亂糟糟的,若是重新修繕,恐怕要大半年,三萬兩銀子。

  又一個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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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十九章 逛新家

  謝玄英大致走了走,回家商量對策。

  剛到靖海侯的書房門口,就見謝二站在那裡,似乎正在等他。

  「二哥?」他疑慮。

  「三弟。」謝承榮復雜地看著他,既有嫉妒,又有鬆了口氣的頹喪,「父親讓我等你。」

  「勞駕二哥了。」謝玄英轉頭吩咐柏木,「去趟霜露院,請夫人來一下。」

  這才同謝二進書房。

  靖海侯問:「去西街了?」

  「陛下叫我去看看宅子。」謝玄英描述了所見的情形,「許久無人打理,已經荒蕪了,地方又大,恐怕修葺起來並不容易。」

  靖海侯沉吟。

  這時,小廝稟報:「三奶奶來了。」

  「是我讓她來的。」謝玄英言簡意賅道,「一起拿個主意。」

  靖海侯點點頭:「進。」

  程丹若第一次跨進了謝家的權力中樞。書房是很典型的書房布置,條案、書架、筆墨紙硯,窗下沒有炕,擺了幾把交椅。

  謝家兄弟就坐在那裡。

  她蹲身行禮:「父親。」

  「坐。」

  程丹若坐到了謝玄英下手。

  「我在和父親說宅子的事情。」謝玄英復述了遍,又道,「園子大,屋舍多,再趕也得小半年,可畢竟是陛下所賜,最好早日搬去。」

  程丹若了然。

  其實,皇帝御賜不急,急的是謝玄英即將上任,以後作為兵部三把手,文臣中的高官之一,總不能來來往往進出勳貴的府邸。

  這讓送禮的人怎麼辦,拜訪的人又怎麼辦?

  所以,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搬過去,不妨礙正常工作。

  程丹若思忖片刻,問出最關鍵的問題:「原是侯府的規制,是不是要改?」

  公侯房屋的規格是七間九架,一品二品是五間九架,三品五品是五間七架,全都不一樣。

  「自然要改。」靖海侯點頭讚許,「這院子修一修也要不少錢,這樣,家裡出一萬兩,你們夫妻量力而為。」

  一萬兩,不多也不少,既不招人眼,也不會讓其他兄弟難以接受。

  謝玄英起身:「多謝父親。」

  程丹若跟著起身,感激道:「讓父親費心了。」

  願意掏裝修款的爹,不能說是個渣爹。

  靖海侯見他們交換眼色,心知他們夫妻行事謹慎,對宅子的事已經有了數,便不再多說,交代管事提前支取好銀兩,又將一副對牌交給程丹若。

  「你不日就要上任,後宅的事還是交給你媳婦打理吧。」他對謝玄英如是說。

  謝玄英無有意見:「是。」

  這才告退,又去正院拜見柳氏。

  柳氏已經得知了兒子高升的好消息,喜上眉梢,但又飽含憂慮:「陛下賜宅,豈不是很快又要搬出去?」

  「兒子才去看過,原是定西伯家的舊宅,荒得厲害,少說也要修一年,精細些打理,三年也不嫌多。」謝玄英安撫道,「父親已經支了一萬兩銀子,讓丹娘看著修繕。」

  柳氏立即道:「一萬兩怎麼夠?定西伯家的宅子大得很,呂媽媽,再去我的箱子裡尋三千兩的銀票。」

  「母親。」程丹若及時阻止了呂媽媽,「修繕屋舍是大事,咱們還是先商議出個章程,倘若銀子真不湊手,兒媳必是要厚著臉面請您幫襯的。」

  謝玄英也勸:「母親,此事不必著急。」

  柳氏這才冷靜下來,又叮囑道:「陛下這般信重你,你可要好生辦差。」她望著燈燭下的兒子,眼眶紅了,「你熬出頭了,娘心裡也……」

  竟一時哽咽。

  程丹若朝謝玄英使眼色。

  他暗嘆口氣,道:「讓母親操心這麼多年,都是兒子不孝。」

  「傻話。」柳氏也知失態,拿帕子輕輕按住眼角,「你不孝順還有誰孝順,娘只是替你高興。」

  她收斂淚意,恢復成大家主母的端莊,提點程丹若修理房子的要點。

  不多時,謝二太太、榮二奶奶和魏氏都來了,紛紛恭賀謝玄英又一次高升。

  無論她們是真心還是假意,柳氏都高興,轉頭給闔府上下多發一個月的月錢,霎時間,內外都是祝賀道喜的歡呼聲,喜氣洋洋。

  折騰到晚上八點多,程丹若和謝玄英才回房間休息。

  晚膳吃席面,都喝了酒,便不急著洗漱,依靠在暖閣上醒酒。

  程丹若先開口:「真想不到。」

  謝玄英苦笑:「誠惶誠恐。」

  程丹若也有一點。

  六部的尚書、左右侍郎,總計十八人,再加上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二十個人就算是整個朝廷的權力中心,能決定大夏的未來。

  而一個國家的前途扛在肩上,不是一府、一省能比,地方出了差池,還能有朝廷收拾爛攤子,可一個國家出了問題,誰來力挽狂瀾呢?

  「為臣者,忠君辦事而已。」程丹若安撫他,「有什麼事,還有曹閣老、楊首輔和陛下,你踏實辦差就行了,別想太多。」

  謝玄英握住她的手,慢慢充盈力量。

  從前說婚姻,只道情真就好,如今方明白,「婚姻當以情為繫」是情將兩人牽到一艘船上,從今後,無論何時,無論何事,都有人能夠共同承擔。

  「我沒事。」謝玄英已經緩了過來,問她,「西街的宅子,你有什麼想法?」

  程丹若簡明扼要:「要搬,但不能搬太急。」

  搬是為了和靖海侯府做切割,對皇帝表忠心,對文官群體敞開懷抱,但又不能搬得太趕。

  一來,西街的宅子沒有意外,他們夫妻要一直住到死,不能隨意糊弄兩下就搬進去,否則,雞零狗碎的不如意折騰死人。二來,剛升官就急匆匆自家裡搬走,難免落人口舌,有見利忘義之嫌,不夠孝順。

  謝玄英擰起眉梢:「這事不好辦。」

  「好辦。」程丹若早有腹稿,「我們先修前院,然後是正院,其他不管。」

  他搖頭:「這怎麼能住人?」

  「住著但不過夜。」她說,「前廳修好了,今後拜帖賀禮都送那邊,也在那裡見客吃飯。平日裡,我白天去那邊待著,既能顧著家裡,又能做點別的事,晚上若有空便回霜露院,遇著雨雪天氣,就直接住下。」

  古代分家的一個重要標誌,便是字面意義上的各起爐灶,拆伙吃飯。

  所以,在西街宅子搭廚房做飯,其實就有分家的意思,加上開銷各顧各的,就算和靖海侯分開了。

  睡覺不過費點燈燭錢,親爹還沒死,誰也不至於在這些小事上計較。

  「等到宅子都修好了,咱們再挑個好日子搬過去。」她征詢,「你說呢。」

  謝玄英想想,道:「也是個辦法,到時候先讓光燦住過去。」

  「那就先這樣。」程丹若呼出口氣,「早點睡吧,明兒早上我們過去看看。」

  她有點期待,「我還沒見過新家呢。」

  謝玄英瞥她眼:「種石榴——」

  程丹若:「閉嘴。」

  他撇過唇角。

  醉酒的夜晚除了睡覺,別的事不好做,遂早早睡下。

  次日,程丹若和柳氏請過安,坐上馬車去西大街看宅子。她專門掐錶,坐馬車大概20分鐘,如果騎馬,估計在10-15分鐘。

  想想也是,謝家到西大街宅子,最多3公里。

  又問謝玄英左右的人家。

  他回答:「這邊是承恩公府,再往前是安陸侯府,隔條前海大街就是永春侯府。」

  程丹若頓時疑惑:「大家都在前後海,怎麼獨你家在中海?」

  「我們家原是定國公府的宅子。」謝玄英解釋,「開國初,六大國公的宅邸是環皇城而建的,皇城西是定國公府、鎮國公府,南面是魏國公、鄭國公,東面是成國公、靖國公,四大侯府便聚在了北面,拱衛皇城。」

  她恍然:「原來如此,但我看這邊不止四家啊。」

  「公主府、駙馬府,還有安國夫人家,都在這一帶。」他說,「風景是好,就是擠了點。」

  程丹若笑了。

  轉眼便到了新宅。

  大門很闊氣,一路進去,都是公侯府邸的氣派,只是屋簷長草,野貓橫行,裡頭的家具陳設全都不見,空蕩蕩的,有股荒蕪頹喪的落寞感。

  程丹若和謝玄英走了前院裡外,商議如何修改。

  「規制改一改,拆掉左右梢間,改成耳房。」她道,「其他沒什麼好改的,都是中規中矩的布局。」

  謝玄英問:「屆時你在裡面,還是到外頭來?」

  「在正院吧。」程丹若道,「京城是非多,規矩點好。」

  「那就在正廳的東梢間裡給你加張桌子,再架個屏風好了。」他說。

  「也行。」家居擺件是以後的事,姑且不考慮。

  又過二門,在正院裡溜達。

  正院是一個「日」字結構,和霜露院最大的不同就是院子後面還有一個後院,多是給男主人的妾室子女居住。

  前頭的院子栽著兩棵西府海棠,初春已經綻開花苞,後頭的院子則是兩棵石榴和兩棵玉蘭。

  正房與廂房之間,皆以連廊銜接,風雨無阻,十分便利。

  程丹若:「好大。」

  「和家裡的正院是一樣的。」謝玄英道,「你沒去過明德堂後面吧?」

  「後頭住的誰?」

  「父親的幾個姨娘。」謝家兒子多,且都成家了,妾室們沒法獨居小院,只能在柳氏眼皮子底下過日子。

  程丹若問:「我們這兒怎麼安排?」

  「東穿堂的兩間屋改浴室,剩下的西穿堂和後院,就當倉庫使。」謝玄英道,「再往後是三間抱廈,你看是不是給丫鬟們住?」

  程丹若穿過後院的三間正屋,就到了後頭的抱廈,這裡和後罩房差不多,三間屋子都窄且小,不過給丫鬟住就盡夠了。

  「好。」她算算,「這才四進,還有一進呢?」

  「在後頭的園子裡。」

  謝玄英帶她穿過角門,又行過夾道,入眼便見一片花園,假山、亭子、水閣、湖泊、小樓,一應俱全。蔥蘢的樹木掩映,還有見到一些琉璃瓦,可見還藏了別的院子,只不過無人打理,荒草滿地,總覺得隨時有蛇蟲鼠疫會竄出來。

  「誒喲。」她大搖其頭,「這園子不清理乾淨,晚上還真不好住。」

  「收拾這園子,恐怕就得七八千兩。」謝玄英看著就煩,沒心情賞景,「原就有西北和東北兩個角門,先鎖了吧。」

  程丹若點頭。

  接著,又看起了東西跨院。

  西跨院沒什麼好說的,規規矩矩的三進,前院是外書房,東跨院只有兩進,前院和後頭的東小院,後頭便是一個小花園,也有山有水,風景別致。

  裡外逛完,程丹若累不輕,直接坐在游廊的欄桿處。

  「定西伯家以前肯定也深受寵幸。」她吐氣,「這也太大了。」

  謝玄英思量道:「我看,園子就別去管了,把牆砌高,任它荒著去。左右你是不耐煩常在家,東花園走走也夠了。」

  程丹若同意。這宅子看面積,前面的房舍佔一半,園子也有一半,和大觀園沒什麼區別。

  「園子估摸著是別家不肖子孫賣了的。」謝玄英道,「改建這麼處園子,怎麼也要十萬兩。」

  程丹若道:「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

  他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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