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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五十五章 種好了
十月初的牧場已然遍地秋霜。
程丹若到達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讓管事們帶領牧民加厚牛棚,準備草料,為即將奉獻的牛群營造一個乾淨的環境。
然後,檢查臨走前種了痘的牛,已經到了破潰期。
好在她此前留下了培訓過的山薑。她提前抽取了膿液,保存在地窖中,應該能作為下一代的疫苗。
當然在此之前,還得在兔子上進行試驗,確保安全性,使用前也要用顯微鏡觀察菌落的情況。
有了上回的經驗,這次自然事半功倍,程丹若心態平穩,還有心思讓人做了一個簡易的手術床,把兔子的四肢捆住,方便紮針。
兔子真是人類的好朋友。
在她籌備疫苗期間,靖海侯也把人找好了。
謝玄英親自帶人過來,向她介紹第二批試驗者:「屈毅為首,十來個護衛,小廝都是家裡和莊子上挑的,柏木帶頭。」
都是心腹啊。程丹若點點頭:「也好。」
她問眾人:「你們都想好了嗎?危險的不在種痘,而在驗證。」
屈毅道:「夫人放心,我等明白。」
謝玄英一早便將利弊分析給了他們,也給出選擇:只護送人去疫病發生地,或是參與救治,驗證療效。
屈毅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今年武舉,他原本可以考個武進士,以和謝玄英的關係,必然能分到一個不錯的肥缺。但屈毅忍住了,並不打算這麼早就離開謝家。
他不像李伯武,自謝玄英未長成便陪南北奔波,情誼深厚,光憑在貴州的短暫數月,雙方的聯繫還很微薄。
沒有了謝家,就算外放一地,也不過在原地打轉一輩子。
屈毅一直在等待機會。
他等到了。
去往天花爆發之地固然危險,然則富貴險中求,夫人的本事他們都有所耳聞,指不定這次也能成呢?若能成功,不止在主家面前立了功,指不定上達天聽。
屈毅願意賭一賭。
「生死皆命,屬下願意一試。」
程丹若點點頭,又看向了柏木。
柏木笑道:「夫人放心,這人都是我親自選的,家裡都有兄弟,也想自己掙個前程。」
「你辦事一向穩妥。」程丹若不吝誇讚,「家裡都安頓好了?」
今年上半年,柏木、松木都成婚了。作為謝玄英身邊的頭等心腹,侯府中不少世僕願意把女兒配給他。
他最終娶了呂媽媽的女兒。
呂媽媽做丫鬟的時候叫柳影,嫁給侯府中姓呂的管事,是柳氏在侯府立穩跟腳而配的親事。
只是,呂管事脾氣不好,又嗜酒,發病死了,只餘下呂媽媽和閨女相依為命。
呂媽媽心疼閨女,眼見侯府裡的少爺們都成親了,跟誰都沒前程,便沒教她在主子跟前伺候,反倒學了些算賬寫字的本事。
她看得明白,自己是柳氏的人,閨女嫁到三房、四房是最好的,三房又比四房更好。遂頻頻拜訪林媽媽,打聽小廝的品性,很快相中柏木。
柏木家也知道和柳氏的人結親最好,雙方都有意願,稟報了謝玄英和柳氏,不出意外允了。
當然,松木也不差,他自知不能和柏木比,走了瑪瑙的路子。
瑪瑙的乾爹是侯府的三管事,她有個乾妹妹年紀正好,在廚房當差,便說了姚管事的女兒。
姚管事是靖海侯的人,今後能不能在謝二手上混還是未知數,自不介意再多一條後路,也應得很快。
二人前後腳成親,從此便算是有家室了。
有了家室,就該放出去辦事,而不是跟在主人身邊跑腿。
柏木消息靈通,自告奮勇:「都安排好了,多謝夫人掛念。」
屈毅穩重,柏木機變,程丹若十分滿意,叮囑道:「這兩日你們好好休息,飲食清淡,大約三日後開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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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上回一樣,採集的膿液毒性大小不同,污染程度也不同。
程丹若去掉了兔子實驗失敗的幾組,篩選出五組最好的疫苗。這五組可以為十五個人接種。
她製作籤文,隨機抽取了十五個人作為第三批。
張御醫看不明白:「這疫痘還有,為何不一道種了?」
「是為今後接種做準備。」程丹若道,「您這幾天也看到了,疫痘收集不易,天冷還好,天熱便容易失效。故而今後接種,恐怕都要這樣一人傳一人,或是直接從牛接到人身。」
初期的牛痘接種,因為疫苗的運輸和保存難題,最好的辦法也是最笨的,那就是一個接一個,或是一頭牛接幾個。
畢竟,不可能每接種一批人,就再浪費幾頭牛和兔子實驗。
別的地方哪有這條件。
張御醫感慨:「有些繁瑣,不比人痘法用痘痂簡單。」
「死的人少,繁瑣又有何妨?」程丹若想想,又道,「假如捨得殺牛,多割幾道口子,多刮些痘下來,量就大了,不過這是後話。」
張御醫頷首:「不錯,還是先確認療效。」
萬事俱備,正式動工。
前一天高溫煮過的針頭和刀片,被倒在乾乾淨淨的紗布上。
程丹若戴上口罩,叫第一批人排隊,一個個撩起衣袖,她親自動刀,張御醫負責觀察。
都是謝家心腹,無人廢話,柏木在第一批裡,頭一個挽袖上場。
消毒,割口子,塗膿液,不到半分鐘就完成了。
眾人一看,只是一道小口子,和蚊子叮一口似的,暗暗放心,萬分配合。
不出半日的功夫,第一批接種完畢。
程丹若道:「接下來幾日,你們都在莊子上待著,飯食統一供給,不需外出。」
眾人紛紛應是。
之後數日,接種的人陸續出現反應。
有人突然高熱,有人肌肉酸痛,也有人啥事沒有。然後陸續出現丘疹,疹子慢慢變成水皰,並出現膿漿。
張御醫沒有真正接觸過天花,但間接見過倖存的天花病人,也通過醫書了解過天花,清楚其症狀。
牛痘的表現無疑與其十分相似。
他更是慎重,挨個把脈,記錄醫案。
程丹若和他天天觀察出痘的情況,不出意外看到了意外。
有一個矮小的少年人,胳膊出現了多個痘疹,蔓延出一片紅暈,比其他人都要可怕,且渾身酸痛,體溫超過了38°半。
「給他每天多一碗紅糖燉蛋。」程丹若平淡地通知,「可能會留個大疤。」
少年怯生生道:「就是留個疤嗎?」
「都要留疤的,你的大一點,不過在胳膊上,不影響你說媳婦。」程丹若簡單安慰了句,便和張御醫說,「留疤不可避免,若是女子接種,今後怕是難了。」
她一面說,一面和張御醫朝下個人走去,渾然不在意。
少年反倒暗鬆口氣,只隱隱別扭,紅糖燉蛋不是女人吃的麼,怎麼叫我吃?
但既然沒有生命危險,他胡思亂想了會兒,很快就睡著了。
接下來十天,陸續有人進入到破潰期。
程丹若提前觀察好,將毒性較弱的幾人作為新的疫苗提供者,為剩下的十幾個人接種。
第二批全程圍觀,心態更從容。
接種完,她就回京城了,將人交給了張御醫。
十月的京城,已經要為冬天做準備。
新宅的正院全部修繕完畢,裡外打掃一新,已經慢慢添置家具。
謝玄英除了上班社交,就在家裡布置,翻翻庫房,逛逛店鋪,一件件填滿他們的新家。
程丹若一回來,先去太醫院待了半天,為內侍學生答疑,完事後,回家備炭、掃炕、擼貓、窖藏蔬果。
靖海侯府只留黃鶯看家,其他丫鬟通通到新家幫忙。左右下人的屋子只需略微修補,不需要改建,直接就能住人。
她們每天坐馬車來往,把家底一點點挪到新家。
除卻家事,社交也是古代貴婦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程丹若參加了曹閣老家的菊花宴。
各類品種、不同顏色的菊花,通過匠人的巧手組合,變成栩栩如生的虎豹,壘出高達數米的寶塔,紮成數條繽紛的彩船。
花好看,天氣也涼爽,程丹若好好放了一天風,聽了一肚子八卦回家。
「閻家來的是閻大奶奶,才四十歲,頭髮都白光了。」她道,「穿著也簡樸,悶聲不響的。」
辛尚書丁憂,閻尚書上位,今年秋天,大家最關心的肯定是閻家的動向。但閻太太已經去世了,閻尚書五十多歲才喪偶,也不好意思續娶,是以撐門面的是長子媳婦。
她已經遠離京城太久了,總有一種格格不入感。
但程丹若倒是覺得挺好的:「不多話,和其他人聊多了,腦殼疼。」
她在核心圈層,注定要被其他太太奶奶討好,有時候腦子動多了想緩緩,人家卻見縫插針刷臉熟。
還不能不給她們這機會,否則容易被說傲慢,還會被人誤解出錯誤的信號。
被人奉承,也是一門苦差。
「辛苦你了。」謝玄英問她,「算算時間,又要去牧場?」
「早點去為好,趕在下雪前結束。」程丹若欣賞著秋日遼闊無雲的晴空,心情舒暢,「冬天就在家窩冬,不出去了。」
他這才滿意:「也好,早去早回。」
程丹若也這麼想的,隔日便簡單收拾了東西,趕回牧場。
第二批接種的人陸續出痘了。
這回挑選的痘苗直接出自人體,都是毒性輕微的好株,便不曾出現比較嚴重的情況,十幾人均平安出漿。
此時,第一批人已經結痂,最嚴重的那個皮膚基底壞死了一些,留下一塊不規則的可怖瘢痕。
但這在古代不算什麼,他自己都沒當回事,能吃能喝,自我感覺良好。
程丹若驗查過,叫來張御醫,開誠布公。
「您考慮得怎麼樣了?」
張御醫全程觀察了牛痘的症狀,認為和天花十分相似,但水痘和天花也很像,是否能防治,仍舊要看後續的驗證。
說實話,他的決心下得頗為艱難。
「不瞞夫人,老夫思前想後,還是心生畏懼。」張御醫輕輕嘆氣,「這畢竟是天花。」
程丹若非常理解:「是,畢竟是天花,不瞞您說,我也怕。」
張御醫斟酌道:「種痘不傷性命,我願一試,至於去疫地核驗……」他苦笑了一聲,道,「老夫也願意冒險。」
程丹若道:「您年紀大了,其實未必要去往核心地帶,遠遠把控亦無不可。」
「多謝夫人體諒,可都到了這地步,不親眼看看,我怎能放心?」張御醫重復了一遍,「這畢竟是天花。」
身為醫者,誰不想治好世間最難的頑疾重症?
這可是天花,一旦功臣,別說榮華富貴了,他可名垂青史,一如扁鵲。
只要想一想,今後人們或許會將他張鵲與扁鵲齊名,張御醫便渾身顫抖。
他無法放棄這樣的誘惑。
程丹若點點頭:「您若想好了,我今日便替您接種。離出痘有幾日時間,正好在家休養。」
張御醫挺直脊背,拱手到底:「勞動芳駕了。」
「應該的。」
於是,十月十二日,普普通通的一天,程丹若為張鵲接種了牛痘。
流程一如既往,毫無變化。
但就當張御醫放下衣袖的時候,忽然開口:「看病症,十一月初,老夫便能結痂痊癒了吧?」
「不錯,我想趁這個冬天打聽一下天花,開春出發,您意下如何?」
張御醫緩緩搖頭:「老夫知道何處是疫地,不如十一月就走。」
「為何這般急?」程丹若詫異,「剛接種還是休息幾日為好?」
張御醫隱蔽地瞥過四周,輕聲道:「宮中的用藥比從前亂了不少。」
她一時怔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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