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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青綠蘿裙] 我妻薄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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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 01:33:31 |只看該作者
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四十章 游湖了

  謝玄英和蘇心娘完全不熟,也毫無感情,但在血緣紐帶的牽連下,他依舊盡了自己作為兄長的責任,盡心盡力尋找一個合適的妹婿。

  武舉是一個比科舉更適合相親的事兒。

  科舉只看考卷,武舉吧,看臉——準確地說,看臉是考試中的一環。

  外形是否威武,進退是否有度,言談是否有禮,這都是分數。

  謝玄英監考了幾場考試,考察了他們的弓馬能力,又翻了策論文章,綜合選出了三個人選。

  這三人分別是二十四歲、二十歲、十八歲,皆未婚。

  他首先剔除了二十四歲的,這把年紀還沒結婚,必有隱情,要麼是心裡有人,要麼是家裡多事,反正先踢掉。

  二十和十八都不錯,但十八歲的小子有點魯莽,背後愛吹牛,不如二十的沉穩。

  蘇心娘被蘇大爺保護得很好,有點懵懂,再配個魯莽小子,行事難免不穩當。

  二十歲的姓駱,五官端正,家世清白,世襲的副千戶,也略通文墨,各方面的條件都不錯。

  謝玄英特意早回家,和柳氏問安後,將駱郎的消息一五一十道來。

  柳氏正為三個姑娘的婚事頭疼呢,聽到這條件,不由遲疑:「好是好,可你表妹性子柔弱,蘇家又是讀書人家……」

  謝玄英明白了,也未勉強:「我再打聽打聽。」

  柳氏怕他累著,忙道:「這些事交給你媳婦去做,她在外走動比你方便。」

  「她和母親想的一樣,所以應了楊太太的約。」謝玄英不動聲色,「屆時再打聽看看。」

  兒子兒媳這般重視自己娘家的親戚,柳氏自然高興,欣然道:「既是如此,你們就多費點心,你表妹嫁個好人家,我也對你舅公有了交代。」

  謝玄英應下。

  柳氏又隨口問:「楊太太是什麼宴?」

  「說是去蓮花池游湖。」

  蓮花池就是積水潭,在皇城西北角,靠近什剎海,因匯諸泉之水而得名,景色秀麗,是夏天玩賞的好去處。

  誰想柳氏一聽就笑了:「什麼時候?不會也是重六吧?」

  「母親也要去?」謝玄英倒是不意外,重六也算是個節日,為天貺節,文人賞荷花,農民曬蓑笠,還是個給貓狗洗澡的日子。

  他略略一想,便明白過來:「帶七妹她們看洗象?」

  京中習俗,每當夏季,皇家象房的人便會驅趕大象,到蓮花池洗澡,這可是難得的場景,不少勳貴都會去看,臉面大一點兒的,還能問皇帝借兩隻大象,給賓客們騎兩圈玩兒。

  果不其然,柳氏道:「是郡王妃的生日。」

  謝玄英這才回想起來,許意娘的八字是六月初六,荷花生日。

  他撇撇嘴,沒接這話茬。

  柳氏也就隨口一提,轉而問起他們夏天用冰的情況。

  謝玄英道:「地方不大,也沒什麼人,買一些便夠了。」

  窖冰是冬天的事,趁著河流封凍,專門有人負責砸開冰水,將一塊塊切割好的冰塊運回地窖。各家就買了藏在地窖中,等到夏天使用。

  像他們家今年才裝修好,自家還未藏冰,就只能問人買。夏天買冰,價錢自然略高一些,好在地方少,花費不多。

  「有什麼短的缺的,盡管問家裡張口。」柳氏叮囑,「別委屈了自己。」

  「是。」

  母子倆一問一答,是家中少見的溫馨時刻。

  -

  楊太太作為首輔妻子,可以說是官眷中的頭一人。她的邀約不止是邀請,更像是一種榮譽,證明誰是大夏舉足輕重的重要人物。

  而楊家也是唯一能召集六部高官家眷赴宴,又不會被皇帝過多矚目的人家。

  某種意義上,這是隱形丞相的特權。

  即便如此,大多時候也僅限女眷,除非是過壽或死了爹媽,否則,六部高官也不太會全都到場。

  該避諱還是要避諱一下的。

  程丹若做了應該做的準備工作:回帖子、裁新衣、打首飾。

  然後惋惜一下,自己居然不能騎大象。

  再慶幸,好在不用和許意娘打交道,還有榮安公主,她們都和謝玄英有牽連,容易出麻煩。

  很快,六月到了,中午的天氣已經呈現出夏日的氣氛,熱浪陣陣,蟬鳴聒噪,在太陽底下站一會兒就冒汗。

  程丹若將青黴素的培養缸搬到了地窖,並暫停了催產素的製備。

  但一旦有了自己的實驗室,不幹點什麼就覺得手頭沒活,她思來想去,翻出蒙塵已久的香具,製作避暑香珠。

  主藥材是香薷、甘菊、黃栢、黃連、連翹、白芷,再加朱砂雄黃花瓣等物,調和成香珠,可以避暑防疫。

  謝玄英終於換下了趙清獻公香,改佩戴避暑香珠。

  程丹若又專門找出香薷湯方,這是清宮所用的暑季湯,主藥是香薰、甘草、扁豆、赤苓、黃芪、厚朴、菊花、陳皮。

  每天讓廚房熬上兩壺,給他帶去衙門喝,免得中暑。

  兵部衙門的冰有限,有時候份例沒了,再高的官也只能忍著,或者躲回家。

  謝玄英幹活認真,鮮少遲到早退,只能自掏腰包,多準備些夏季用品。

  忙碌中,天貺節到了。

  大清早的,天已經很亮了,樹蔭茂盛,碧綠的葉子泛出油光,屋簷上落了兩隻麻雀,嘰嘰喳喳吵個不停。

  大米小米在新家,麥子卻還在霜露院,盯它們半天,一個撲棱,肥嘟嘟的尾巴一個橫掃,帶翻了掃帚。

  程丹若被吵醒,無奈地起身洗漱。

  謝玄英晨練回來,一面吃早點,一面看她梳妝打扮。

  天氣熱,衣料也變得輕薄。

  她今天穿的是淺紫色葛紗對襟衫,下面是玉色細褶羅裙,看著低調,但有近百道褶子,風一吹就像流水,漣漪不盡,餘韻無窮。

  還是梳蓬鬆的三綹頭,搭配絨花和貓兒眼簪,耳上也是珍珠碧璽墜子,荷花的樣式十分應景。

  壓陣的是一對羊脂白玉鐲,光潔無暇,平時戴太素,但今天攏在紫色的袖中,便濃淡得宜了。

  謝玄英催促道:「多上點唇脂。」

  程丹若忍氣吞聲,又抹了一層胭脂。

  他滿意了。

  淺紫搭配珠玉都太淡,腰間便掛了金七事,太陽一照,黃金的光澤便會自然顯露出來。袖中藏一把端午買的泥金扇,上頭是最不出錯的金蓮花,熱的時候掏出來扇扇風。

  打扮完,吃早點,差不多就出門赴宴。

  蓮花池不遠,剛到地方,就看見老大一座畫舫,楊家的僕婦就在那兒等著。楊大奶奶、楊二奶奶就立在門口等客人。

  見著她來,兩位奶奶都十分客氣地蹲了蹲身:「寧遠夫人。」

  程丹若一手一個扶住:「不必如此,太客氣了。」

  她畢竟年輕,兩位奶奶的歲數更長,遂不勉強,含笑迎她入內。

  畫舫一共三層,頂層風景最好,有大小兩間花廳。裡面的那間更大更敞亮,兩邊均是打開的窗戶,能將湖中風景一覽無餘,是給太太們坐的。

  外面那間略微小一點,連著走廊,是給姑娘奶奶們待的。

  程丹若自是被引到了裡面,同楊太太打招呼:「我還是頭一回來這,都是托您的福,我該好好謝您才是。」

  楊太太一改此前的傲慢,和氣道:「你們大熱天的過來陪我這老婆子說話,該我謝你們。」

  互相客氣完,程丹若忖度著坐了右邊第二把交椅。

  楊大奶奶請她上座。

  她道:「我年紀輕,輩分也小,坐這還自在些,就容我躲一躲吧。」

  開玩笑,右邊第二就是第四把椅子了,閣老太太下來就是她,這還不夠前?還有兩位尚書太太往後靠呢。

  楊大奶奶看向婆母,見她沒說話才歉疚道:「怠慢了。」

  程丹若朝她微笑:「哪裡的話。」

  她到得早,不多時,其他尚書太太和侍郎太太陸續到場。眾人互相問好,暗中打量彼此。

  程丹若也沒閒著,一邊喝茶,一邊記人。

  許太太到得早,見著她,好生寒暄了半天,又同其他人招呼,春風滿面,連丫鬟都能得她的一個笑臉。

  匡太太是工部尚書的妻子,和楊太太似乎非常熟,進門就說:「這天氣哪裡像六月初,熱死個人,還是湖邊涼快一些,還是您會選地方。」

  快言快語的,十分爽利的性子。

  又見到了刑部尚書的太太,年紀出乎預料的大,身體也不好。

  楊太太忙道:「你怎麼親自來了。」

  「在家悶得久,出來走走。」刑部尚書太太輕咳兩聲,朝程丹若這個生面孔點了點頭。

  許太太道:「你們還未見過吧?辛太太身子不好,已經久不走動了。」又和辛太太介紹,「這是謝侍郎的妻子寧遠夫人。」

  程丹若左右看看,發現自己的位置位於窗櫺處,還算擋風,便往後挪了挪:「您坐這裡吧,吹不著風。」

  辛太太要推辭,她卻十分堅決地起身,將她扶到座位上:「水風冷,吹久了容易著涼。」

  辛太太病骨頭,拗不過她,只好坐了。

  於是大家又挪了遍位置。

  不多時,臉熟的張太太和廖太太也到了。

  張太太穿的是大紅織金妝花孔雀紗,輕薄又富貴,好看極了,戴著的更是全套點翠的頭面,翠鳥的羽毛在陽光下泛出生物獨有的光澤感。

  程丹若瞄了眼楊太太。

  楊太太今天穿的也是大紅織金的妝花紗,但是飛魚的。

  但楊太太什麼也沒說,笑道:「你這頭面倒是好看,果然頭髮黑才襯得住,不像我,白得差不多了,不敢用金以外的首飾。」

  「都是染的。」張太太笑眯眯道,「黑豆、松煙和桂花油,夜裡調好了抹上,拿布巾包了,第二天乾透就是這個樣子,簡單得很。」

  許太太道:「染得更自然些,我用假的,總覺得差了點什麼。」

  「染是一塊兒都染了色,假的和自個兒的頭髮不同色,看著就有些怪。」曹太太也到了,加入話題,「還是戴狄髻好,瞧不出來。」

  程丹若:「……」

  猝不及防地進入了老年聊天局。

  她微妙的表情被捕捉到了,張太太笑道:「還是你好,不必擔心這個。」

  程丹若立馬道:「您是不知道,我頭髮掉得厲害,今兒為了梳這頭,裡頭塞了好些馬鬃。聽說用榧子、核桃、側柏葉搗爛,泡在雪水裡,能令髮不落,今年冬天我可要好好試試。」

  「當真?」匡太太好奇,「是哪裡的方子?」

  「書上看來的。」慈禧的方子,「也不知真假,反正試試再說,據說拿新鮮的側柏葉泡酒,能防斑禿。」

  程丹若說得萬分真切,不知道是不是用腦過度,她掉頭髮厲害,再這樣下去,怕是要未老先禿。

  「改明兒我也試試。」

  「若用著好,記得知會一聲。」

  就這樣,程丹若順利地加入了話題。

  畫舫開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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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 01:33:43 |只看該作者
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四十一章 疑荔枝

  畫舫緩緩駛入湖中,碧海藍天,荷花競放,岸邊楊柳低垂,鳥語花香。

  楊太太的宴會有序推進。

  程丹若切身感受了一把最高等級社交的氣氛,出乎預料,還挺和諧。

  楊太太畢竟是老人了,她在京城社交場混了十幾年,熟悉客人,客人也熟悉她的脾性。大家知道分寸在哪兒,自然比當初參加程丹若的宴席放鬆。

  外間裡,奶奶們拉家常:你生了嗎?你孩子幾歲了?我家有個親戚到歲數了,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姑娘們在聊天鬥豔:我要畫畫,我要作詩,哼,你今天的衣服沒我好看,聽說你定親了?她最近學管家了,不和我們玩,不理她。

  裡間的太太桌在……打牌。

  擺了兩桌,打葉子牌。

  程丹若作為新人,肯定要努力展示自己合群的一面,加入其中,和張太太、趙太太、許太太打。

  她先表示自己不太會打牌,拉楊二奶奶當外援。

  既然楊家準備了葉子牌,可見是保留項目,楊二奶奶甭管以前會不會,進了楊家門肯定也學會了,幫她出主意看牌。

  高官太太們打牌也是各有各的脾氣。

  許太太與人為善,打牌卻有點慢,時不時就要被人催,張太太出牌卻很利索,一看就是老手,趙太太機警,會給楊太太餵牌,匡太太是個急性子,打得快,後悔得也快。

  王太太沒參與,和辛太太說話,豎起耳朵一聽,好麼,又在聊婚事。

  王家人口多,辛家不逞多讓,每年都要為兒女親事發愁。

  當年王尚書是給王五、王六說親,這會兒已經說到王大的女兒了。

  辛家也不逞多讓。辛尚書是家裡老六,上頭五個哥哥,種田供他讀書,他千辛萬苦考上了進士,就有義務提攜侄子。

  六房人,光侄子侄孫就有二十幾口人,辛尚書將兄弟安頓在老家,把有出息的後輩帶在身邊。

  京城地方有限,住不下太多人,好幾個親孫子都在老家,結果一來二去,被耽誤了婚事,愁得幸太太都不養病了,出門物色孫媳。

  程丹若暗中感慨,要不說身份,光看聊的話題,在座的和普通人家毫無區別。

  從十幾歲的小姑娘,到二三十歲的婦人,再到五六十歲的老太太,不同階段有著不同的煩惱。

  真實又瑣碎。

  正因如此,要在眾多信息中篩選出「有趣」的部分,就格外考驗人。

  她耐心地等待著。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她輸了些錢,擺擺手說不打了,換另一位太太頂替,自己則走到窗邊吹風。

  徐徐涼風入室,吹走夏日的煩躁。

  跟隨畫舫的幾艘小船,有戲子在船頭化妝穿戴,想來一會兒有戲可聽。

  就在這時,外間的碎語引起了她的注意。

  「今年的荔枝特別少。」有位奶奶抱怨道,「前兩年五月就有了,今年也就在我公公那邊看見一盤。」

  「你這麼一說,還真是。」另一位奶奶附和,「往年這時候,咱們怎麼都能吃上半碟子。」

  眼尖的人壓低聲音:「今兒桌上也沒有。」

  「楊家沒有,可不代表別家沒有。」有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喜滋滋地說,「我嫂子就給了我三顆。」

  眾人立馬看去,她嫂子是個鵝蛋臉的年輕女子,忙解釋道:「是我姐姐端午送回家裡的,娘心疼我,讓我拿了一盤回家。」

  程丹若不太認得對方,瞄了眼。

  楊二奶奶眼觀六路,見她似乎在聽八卦,笑著遞上甜湯:「快開席了……這是許二娘。」

  程丹若恍然,隨即腦海中浮現出了一段話——「要是二娘不行,是不是還有三娘四娘?」

  原來是這個二娘。

  而其他奶奶們聽了這話,知道好戲看不成了。

  許意娘為郡王妃,得到荔枝的途徑多得是,指不定就是皇帝賞的,許家有,楊家沒有,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眾人轉開視線,許二娘拉了小姑子:「休要輕狂,不過兩顆荔枝,誰家吃不到?」

  小姑娘扁扁嘴巴:「是她們說沒有的。」

  「好了。」許二娘板起臉,「小心我告訴母親去。」

  小姑娘不作聲了,轉頭和姐妹們到樓下吃點心。

  程丹若圍觀了全過程,對許、楊兩家爭風頭的事不感興趣,卻有點好奇,荔枝怎麼就晚了呢?

  日頭漸漸升高,眾人轉移到三樓的另一處船艙用膳。

  夏季燥熱,誰都不耐煩吃大魚大肉,今日便以清淡涼爽的菜肴為主。

  其中一道冰糖蓮藕,嫩而鮮美,十分爽口,讓她記憶深刻。當然,槐葉冷淘、雞絲涼麵、櫻桃酥酪亦有滋味,所飲的碧芳酒則滿口荷香,宜景宜情。

  但最下飯的還是張太太的話。

  她說:「這皮白瓤青的是什麼瓜?」

  「這是高麗香瓜,朝鮮來的東西。」楊太太笑道,「南邊不常見吧?」

  「兩廣還是吃雲南香瓜多些,還有荔枝、芒果。」張太太似有遲疑,「京城好似沒有。」

  「有也是有的。」匡太太最快接茬,熱情地解釋,「荔枝容易壞,都是到了成熟的季節,荔枝樹連根帶土一道運,緊趕慢趕送到京裡,正好能吃最後一口。」

  張太太笑道:「原是這樣。」

  程丹若饒有深意地瞥了一眼。

  南方進貢荔枝,雖說是太監們的活,做過總督的張友不知道?張太太不知道?她提這話題幹什麼?

  要知道,張太太面對她時,固然有些傲慢,但不乏機變,亦有她的人生智慧。

  今天請客的是楊太太,砸首輔太太的場,張太太沒那麼蠢。

  「我吃慣了,在京城也想得緊。」張太太打聽,「不知哪裡能弄到?」

  一面說,一面看向了許太太。

  許太太不動聲色:「我們家是郡王妃賞的,卻是不知。」

  楊太太的表情似乎微微變化了瞬,臉上卻笑:「咱們也不是年年有,畢竟勞民傷財,也不常用。」

  「哎呀。」張太太立即致歉,「是我冒昧了,您說得是。」

  程丹若略有納悶:這是幹什麼?許意娘給荔枝合情合理,挑撥不了許楊啊。

  她一面思忖著,一面留意眾人的反應。

  曹太太打了個圓場:「你嘗嘗這肅寧桃,河北來的,南邊也吃不著。」也沒忘記招呼程丹若,「你今日用得少,可是脾胃不佳?吃些果子開開胃。」

  程丹若應聲,拿了一串白櫻桃,慢慢抿著吃。

  匡太太在問楊太太:「今兒聽什麼戲?聽說余慶班排了新戲,是個什麼有名的才子寫的,我端午去問,人家說在排,還沒演過呢。」

  楊太太就道:「叫《白素貞》,頭回點,也不知道好不好聽。」

  「還是您有臉面。」

  王太太終於有了興趣,說道:「書我看過,演說的白蛇,倒也有點意思。」

  程丹若:「……」姜元文寫完了?出版了?還排了戲?

  她怎麼一點不知道?忙問:「一共幾回?」

  「才出了三回。」王太太道,「寫得挺好,也不知今兒能演幾場。」

  楊太太叫了戲班子的人問。

  班主答道:「咱們今兒演到第五回 ,外頭都是沒有的,書要初十才印呢。」

  提前觀看的特權誰都喜歡,眾太太起了興趣,話題便歪到了戲文上。

  氣氛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和樂,但程丹若注意到,吏部侍郎趙太太的視線,劃過張太太,再劃向許太太,眼底閃過思量。

  注意到她的視線,猛地抬起眼神。

  程丹若鎮定地朝她笑了笑。

  趙太太亦是微微一笑,彷彿只是不經意的對視。

  然則此後,對方的視線數次停留在她身上。

  一如對許張,充滿思量。

  程丹若假作不知,專心看排演的戲文。開篇三回就是她之前講的套路,白素貞修道有成,下山尋恩人,然後遇到了許宣,開了一家藥鋪,聘他為坐堂大夫。

  第四回和第五回,寫了一樁懸案——男主人逛窯子,死在妓女屋裡,妓女被指謀殺,關入大牢。

  夜裡,她向觀音菩薩懇求,說自己雖入風塵,卻不堪蒙受不白之冤,準備一死以證清白。

  她平時經常拿賣身錢募捐,是虔誠的信眾,故觀音菩薩現身,讓她等一等,說自有人來相救。

  沒錯,白素貞、許宣和小青就去救人了。

  最後查明是男人醉酒,被嘔吐物噎住,窒息而亡。

  故事既有神佛,又有懸案,還有醫學知識,相當新穎,大家都看十分入神,不斷叫好。

  連程丹若這個寫大綱的都看住了。

  市面上戲文眾多,可從古至今流傳下去的曲目,也就那幾種,可想而知其他被淘汰的作品多爛。

  一天到晚不是才子佳人幽會,效仿西廂記,就是媳婦貞烈孝順,吃盡苦頭也要幫男人侍奉爹媽,指不定最後還得和人共事一夫。

  ——當然,此處特指後宅看的曲目。

  不正經的戲曲很多,都演在無人知道的幽宅,偷情、出軌、扒灰應有盡有。

  《白素貞》延續了名氣不小的白蛇傳說,又有大才子潤筆,文辭優美,一時間紅遍京城,也是理所應當的。

  程丹若非常滿意,直到傍晚下船,臉上都是笑影。

  日落時分,半湖赤紅。

  她在湖邊略微立了一立,方坐馬車回家。

  謝玄英下班早,已經到家了,見她帶著笑進門,知道沒受委屈,隨口問:「今日如何?」

  程丹若道:「姜光燦寫好了都不給我瞧瞧。」

  謝玄英欲言又止,沒好意思嫌棄她。

  好在程丹若知道自己的文學水平,不過隨口一提,馬上轉回正題:「對了,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今年荔枝沒了?」

  「荔枝?」他莫名,「不是在冰鑑裡?你要吃?」

  「那是宮裡賞下來的。」程丹若道,「今天聽人說,說市面上沒有荔枝賣了。」

  謝玄英還真沒留意這個。

  他沉吟:「荔枝本就難買,除了貢品,外頭千金難求,興許是路上壞了。」

  荔枝是皇家也難得一見的貢品,外頭都是論顆賣,平時大家也不拿它當正經水果吃,而是用來招待客人,淺淺的汝窯白瓷碟上擺上兩三顆,以顯富貴。

  和要求送到宮裡,必須顆顆品相完好不同,外頭的荔枝參差不齊,所以數目比貢品多,壞掉的概率也大。

  有時運氣不好,全都壞了也是有的。

  「我原也是這麼想的,但張太太的話,總讓我覺得……」程丹若遲疑,「好像有什麼隱情?」

  謝玄英認真起來,皺眉猜測:「南方受災了?」

  她搖搖頭,答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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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四十二章 復盤中

  無獨有偶,赴宴回家喝口茶,就開始復盤的人家有很多。

  杏花胡同,趙侍郎家。

  趙太太一回家,聽說丈夫在和清客品鑑古董,便吩咐丫鬟:「叫他來。」

  丫鬟立即去書房喊人,趙侍郎一聽,新到手的古鎮紙也不看了,還沒欣賞的書法作品也不鑑定了,扶正網巾,撣撣衣袍,迅速去往正院。

  「老爺來了。」趙太太清清瘦瘦的一個人,說話也慢條斯理的,但趙侍郎絲毫沒有架子,溫言道:「烈日炎炎,夫人辛苦了。」

  趙太太頷首:「今日過去,聽見了些有趣的事兒,說來給老爺聽聽。」

  趙侍郎神色一肅,洗耳恭聽。

  他這位夫人,才學平平,樣貌平平,看著疏無特色,但他卻絲毫不敢怠慢。從一介書生到進士,再到吏部侍郎,她陪伴了他整個仕途,也做出莫大貢獻。

  昔年,多虧她當機立斷,果斷在河堤案中投靠還是按察使的楊首輔,趙家才有今天。

  她的每句話,趙侍郎都極為看重。

  而今天,趙太太說了荔枝的事,道:「張氏話語不乏試探,興許,南邊出了什麼事。」

  趙侍郎立即道:「我明天尋人打聽打聽。」

  「辛尚書家急著說親。」趙太太沉吟,「我記得,他家的孫子才十七,拖兩年也無妨,可聽今天的口氣,好似這幾個月就想定下似的。」

  趙侍郎問:「辛太太身子不好,莫非……」

  「那是孫子,不是兒子。」趙太太眸光閃爍,「或許,是辛老太太快不行了。」

  趙侍郎沉吟:「辛公不在內閣,縱然丁憂也無大礙。」

  趙太太緩緩道:「蔡義。」

  趙侍郎馬上懂了,拈鬚道:「不錯,辛公若退了,是老蔡的機會。元輔一直想讓他入閣。」

  他立即道,「我尋機和蔡子義說一聲。」

  楊黨的核心團體有四人,楊首輔領頭,匡尚書其次,緊跟著就是蔡義和他,但他半路投效,肯定沒這麼快入閣,不如賣個人情給蔡家。

  蔡義行事方正,比匡尚書更值得來往。

  「我記得,蔡家有個孫女差不多也快及笄了。」趙太太喝口茶,暗示道,「兩家若能結為親家,不失為一樁美事。」

  趙侍郎頷首:「夫人所言極是。」

  趙太太點點頭,陷入沉思。

  趙侍郎不由奇怪:「可還有事?」

  「我在想寧遠夫人。」趙太太輕聲道,「她是晏子真的女兒?」

  趙侍郎:「不錯。」

  「晏家是不是還有個女兒待字閨中?」趙太太的視線投向了偏院,「二郎也到說親的年紀了。」

  「說晏家姑娘?」趙侍郎思索,「倒也無不可,就怕人家嫌棄二郎是庶出。」

  趙太太沉默了一瞬,才道:「大郎沒了,他以後繼承家業,也沒區別。」

  趙侍郎道:「總要相看過。」

  「這是自然。」趙太太微微闔眼,「我累了。」

  「你好生歇息。」趙侍郎起身,「我去趟蔡家,晚上不回來擾你了。」

  趙太太淡淡道:「嗯?」

  趙侍郎心頭一緊。他今年四十多歲,已經到了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年紀,昨天剛在愛妾那裡歇過,腰乏得很。

  但妻子勞苦功高,又不能怠慢。

  「我這不是怕吵著你麼。」他神色自若,「我知道你愛清淨。」

  趙太太:「晚上你可以去書房睡。」

  她喜歡清靜沒錯,丈夫一來,整個院子都吵吵嚷嚷的,反而叫她頭疼,但喜歡清淨歸清淨,當值是當值。

  老夫老妻了,該交的睡還是得交。

  趙侍郎眼見逃不過去,只好假作鎮定地應下。

  甫一出門,就打發長隨:「去仁愛堂買一壺藥酒來。」

  小廝嘿嘿笑:「老爺,還是虎鞭?」

  趙侍郎眼睛一瞪,抬腳就是踹,小廝誇張地摔了一個趔趄,然後麻溜地跑了。

  仁愛堂的虎鞭酒是秘方,一年到頭也沒幾甕,買不到可就要吃掛落了。

  -

  王家。

  王太太回家就躺下了,她是北方人,有點暈船,時間短還好,時間一長就暈,丫鬟立在後頭,纖細的手指不輕不重地按摩頭部的穴道。

  冰鑑吹出絲絲涼風,伴隨著冰鎮瓜果的清香,終於讓她緩了過來。

  王尚書就是這時進來的。

  「今兒怎麼樣?」他問老妻。

  王太太疲憊道:「上午打牌吵得我頭疼,倒是下午的戲不錯。」

  「你悶了大半年,也該出去走動走動。」王尚書感慨,「甭管人家怎麼說,咱們日子還得過。」

  他去歲下半年裝病,全家都停了交際,老妻也悶在家中大半年,夏天熱,屋裡待不住,去湖邊走走也是消遣。

  王太太道:「別的我也不說了,把惠娘的親事定下再說。」

  王尚書問:「可有人選了?」

  「辛家在給孫輩說親。」王太太道,「有點急了。」

  王尚書沉吟:「惠娘畢竟是小輩裡最大的,還是要好好挑,不能急。」

  王太太嘆口氣:「可不是,辛家雖然門當戶對,兩個孫子卻在老家長大,怎麼放得下心。」

  「老辛這個人就是太在乎風評。」王尚書呵呵,「自家孫子不帶,帶兄弟的,知道的知道他重情義,不知道的肯定罵他拎不清楚。」

  王太太已經疲了:「第四代了,咱們也不能事事操心,之後就讓老大媳婦自己去打聽吧。」

  王尚書沒接話,他知道,老妻說是這麼說,可必定要過問一二。

  趁他還在,趁他還有用處,替子孫們尋個踏實的後路。

  -

  許家。

  許太太在回家路上,就派僕婦去打聽了荔枝的事,等回到家,馬上叫來許大:「你爹今日當值,你去書房等他,讓他一回就來見我。」

  許大爺忙應下,困惑道:「母親,出了什麼事?」

  「張家怕不是想對付你爹。」許太太咂摸著張太太的表情,「荔枝又不是咱們自己買的,活像是我們劫了貢品……若是牽連到郡王妃就不好了。」

  許意娘是家裡最爭氣的姑娘,嫁的也最好,今後指不定就更進一步。

  許大爺一聽,忖度道:「可要馮氏回家一趟?」

  他妻子馮氏就是昌平侯的女兒。

  許太太沉吟少時,搖搖頭:「不必大張旗鼓,我看不像真有什麼,反應太大,人家當我們心虛。」

  「是。」

  -

  張家。

  張太太回到家中,處理了兩件家事,待晚膳時才見著應酬回來的張友。

  夫妻倆的對話極其簡單。

  張友:「如何?」

  張太太:「許家不像知情的樣子。」

  張友拿起桌上的荔枝:「噢?」

  「我問了以後,許太太瞧了楊太太好一會兒。」張太太分析,「太平常了。」

  張友點點頭,心裡有了數。

  -

  出門參加一場宴會,人人都有自己的收獲。

  低端玩家聽了一肚子新鮮事,滿足自己的精神需求。

  中端玩家彼此交換信息,互相幫襯,解決了一些困擾和煩惱。

  高端玩家觀察出隱藏於水下的暗流,各自應對。

  幾顆荔枝,萬般心思。

  程丹若漸漸習慣了這種生活,在交通不發達的時代,車馬很慢,能直接接收的訊息少之又少,娛樂活動也不多。

  閒著沒事,不就愛琢磨人嗎?

  她將今天的信息記錄在冊,分析哪些能派得上用場。

  最直接的肯定是辛家和王家的結親意向。

  尤其辛家,書香門第,尚書親孫,三代下來,再薄的家底也攢出了底子,但養在老家,又非嫡長,蘇心娘指不定能行。

  至於荔枝……應該只是個別有隱情,但與切身無關的新聞。

  她這麼判斷著,卻拿捏不準。

  於是,更好奇結果了,催著謝玄英去問。

  謝玄英準備找個空閒日,和陶文津打聽打聽,然則未曾付之行動,謎底被御史揭開了。

  今年為什麼沒有荔枝呢?

  因為荔枝船在福建水域被燒了。

  誰燒的?盜匪。

  這就很離譜了,荔枝在南邊就是普通水果,盜匪劫了賣錢都費事,燒來幹啥?

  所以,盜匪燒荔枝船是誤傷,真正的原因是——他們打劫了一艘銀礦船。

  浙江和福建一帶多銀礦,是大夏主要的銀礦出產地,也是主要的銀稅徵收地。

  眾所周知,稅一多,老百姓的日子就不好過,別說朝廷的徵收極不合理,居然是固定徵收數額。

  這礦產豐富的時候,這麼做沒啥關係,可礦產開採得七七八八,收益少,稅卻沒減,承包的商人日子就難過了。

  商人日子難過,底下的礦工可想而知,苦不堪言!

  早年間,造反的礦工可不少,一個礦幾千人,幾個礦的礦夫聯合起來,分分鐘湊出一支造反的軍隊。

  不過,如今隨著川滇銀礦的崛起,浙閩的銀礦也開採得七七八八,朝廷也多次改變,不再固定徵收稅額,而是和田稅一樣調整,大環境略微有所好轉。

  因此,造反的隊伍不常見了,不過變成強盜的一點沒少。

  如今的福建就有一支膽大包天的盜匪,劫了礦船,為逃脫官府追捕,一把火燒掉大片船隻,其中就包括預備進京的荔枝船。

  破案了。

  但漣漪不斷。

  首先,四月底五月初的事情,現在才爆出來,下頭的人瞞了多久可想而知。皇帝自然大為惱怒,盜匪劫別的也就算了,這可是交給朝廷的礦稅!

  那是錢啊。

  遂下令問責。

  被牽扯的人很多,首當其沖就是監工的御史——地方御史什麼都幹,偶爾還要兼職監工的活,然後是知府、知縣之類的父母官。

  中央也要追責,戶部負責賦稅,倉科主事負責漕運,挨罵,戶部尚書自然也逃不了。

  許尚書挨了頓臭罵。

  蔡御史上疏,為許尚書辯白——這事兒不能怪許尚書失察,他去年底才剛剛官復原職,而之前根據考成法,還沒到年底盤賬的時候。

  夏季的稅收還沒到點兒,戶部尚書怎麼知道,這礦稅是被人劫了,還是晚了?

  又說,福建盜匪猖獗,也不都是父母官的問題。

  按照朝廷律法,鬧事的礦工異地流放,浙江的流放到福建,福建的流放到浙江,可兩省毗鄰,流竄容易,許多礦工都鑽入深山落草為寇,轉頭回了老家。

  因為熟悉地方,時常霸佔銀礦,與異地流民爭執不斷,隔三差五鬥毆打架,治安隱患極大。

  加上銀礦荒廢漸多,稅收政策卻總是滯後,導致本地民眾負擔極重。很多人賣兒賣女,就為了掏出稅錢,不少人心一橫,也加入了盜匪。

  福建地形復雜,剿匪難度大,早已演變為一大禍患。

  這次劫銀,不過是一個明顯的結果罷了。

  要改變福建的治安,最好的辦法還是禁礦,不挖了。

  皇帝似有意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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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四十三章 擇婿忙

  從荔枝到劫銀,再到禁礦,事件的發展看得程丹若大為感慨。

  私底下,她和謝玄英也在討論這個。

  「禁礦好不好?」大熱天的,兩人窩在新宅的東院,一面乘涼,一面吃瓜。程丹若懷抱半個渾圓的西瓜,拿勺子挖著吃。

  謝玄英道:「蔡子義是閩人。」

  程丹若好奇:「治理家鄉?」

  「難說。」劫銀案捅出來後,大家都在關注,謝玄英因此打探到不少信息,「你對閩地了解多少?」

  她思索:「海港多,丘陵密布,耕田少。」

  「差不多。」謝玄英道,「早年間海上太平,閩地多海商,可自從倭寇猖獗,肆虐沿海,出海的人就少了很多,好在礦坑密布,許多人家自此發家,朝中閩人多是自閩北閩東。」

  程丹若摸不準古人的觀念:「什麼意思?」

  他也拿了個銀勺,鏟入瓜中一轉。

  一塊橢圓的紅色瓜瓤便出來了。

  「不錯。」謝玄英如是點評。他這等膏粱子弟,有現代人的毛病,吃甜的要甜到恰到好處,甘甜而非齁甜。

  背後的樹上,蟬鳴陣陣。

  他慢慢道:「禁礦有益民生不假,就怕落不到實處,成了地方豪強的私礦,更有甚者,白銀流入海上。」

  程丹若擰起眉梢。

  國內的銀礦其實不多,如今市面上流通的白銀,不少是自外國流入。福建本就是海貿興盛之地,如果與外國商人交易,白銀外流在所難免。

  「別想了。」謝玄英比她想得開,「礦稅繁重,很多礦脈斷絕卻還要賦稅,必然攤派至百姓,禁礦不稅,肯定是好事。」

  程丹若也不為難自己,轉回到原本的話題:「所以,張太太試探許太太,就是想知道許尚書是否提前知情?」

  大米小米扒住榻,她隨手將吃剩的瓜皮剖開,遞給它們玩。

  「不過是一樁劫銀案……」她琢磨,「這真的只是劫銀案嗎?」

  謝玄英起身,慢條斯理地淨手:「哪有這麼巧,貢品和商船多是前後腳,結果貢品到了,商船燒了?」

  歷來貢品都有損耗,有的是真的壞了,有的就是提前進了別人的腰包。但荔枝和鰣魚一樣,真的容易壞,所以,商船肯定會跟著貢船,萬一有需要,太監身上也能拔毛。

  結果貢品沒出問題,商船沒了,明眼人看了誰不嘀咕?

  他倒了碗酸梅湯,沒忘記給程丹若的銀杯中續一些。

  地上的蚊香升起裊裊青煙。

  「故意燒的?」程丹若搖晃團扇,猜測道,「上下串聯隱瞞啊?」

  謝玄英:「不知道。」

  她白眼:「那你說點知道的?」

  他想一想:「無論怎樣,公然劫銀目無朝廷,陛下必然要求整頓福建兵馬,這是個機會。」

  程丹若腦子轉得也快,馬上明白:「你們家?」

  他們倆的根基在西南之地,離福建太遠,福建這樣多水的地方,還是水軍比較有前途。

  這正好是謝家的老本行,靖海侯估計會伸伸手。

  「我在兵部任職,父親再做安排,終歸有些顯眼了。」謝玄英思索,「武選的任命還沒下來……福建衛的空缺不少啊。」

  倭寇侵犯多的地方,空缺也多。

  這是塞人的好機會。

  程丹若:「玉娘?」

  不直接伸手,間接安排的話,就是姻親了,謝家正好有待嫁的姑娘,還有三。其中最合適的莫過於謝二的親外甥女,阮玉娘。

  謝七娘次之。

  謝玄英問她:「你怎麼想?」

  「玉娘嫁過去合適嗎?」程丹若問,「她不是你大姐的嫡女?」

  謝萍娘是靖海侯的嫡長女,當初不知什麼緣故,靖海侯沒把她嫁給勳貴,反倒嫁進了書香門第。

  文官顯赫的時候,那是真的顯赫,閣老首輔能定天下。但子孫一旦不成器,考不中進士,就要退出頂尖圈層,蟄伏以待。

  不過,阮大爺是舉人時就被靖海侯看中,如今已經是參議,前途無量。

  他的嫡長女嫁給一個副千戶,好像有點配不上。

  反倒是謝七娘,謝家二房的嫡孫女,但是最小的一個,二房也無人做官,勝在底子厚,嫁妝也多,扶持後起之秀正合適。

  「多半是七娘,玉娘畢竟要看阮家的意思。」謝玄英道,「就看二伯母同不同意了。」

  -

  劫銀案是個不大不小的新聞,在炎炎夏日給了百官一個談資。

  但福建太遠了,「區區」一樁劫銀案,無論背後藏著什麼樣的勾連,京官們都管不到,也沒法管。

  不是不想,心有餘而力不足。

  甚至連皇帝猜到了有貓膩,也是一樣的結果。

  這次是御史捅出來了,沒捅出來呢?地方說礦脈斷絕,朝廷還能派人去礦裡看看還有沒有銀子?

  肯定輕描淡寫地放過了。

  而比起事件本身,顯然與自家相關的事情更要緊。

  別以為朝廷命官一天到晚都是忙大事、要事。人有生老病死,就有人際往來,在古代,人脈四捨五入等同於升官。

  一般來說,血緣關係最親密最可靠,其次是師生、姻親,接著是同鄉同期。

  結親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靖海侯老早就得知了武選名單,同樣看中了駱郎。正好柳氏沒意思,他就準備說給侄女了。

  然而,謝二太太聽說了此人的條件,並不同意。

  她半年社交下來,已經尋覓到了中意的人選——安陸侯五房的嫡次子。

  陸家枝繁葉茂,子弟素質參差不齊,好的在國子監讀書,壞的鬥雞遛狗,是謝四的熟人。

  謝二太太挑中的就是陸家不錯的苗子。

  五房是安陸侯老夫人的老來子,於兄長毫無妨礙,又很得老夫人喜歡,娶的妻子也是老夫人娘家的姑娘。

  嫡次子又不是長子,不從武,在京城書院讀書,成績不好也不壞。

  謝二太太已經很滿意了。

  陸家最大的問題是人口多,幾房都擠在一起住,口角頗多。她打算出錢給女兒在京城置辦一處小院,屆時以讀書為由,小夫妻搬出來住就行。

  等陸老夫人一死,各家分家,好日子就來了。

  陸家和謝家都是大族,背後都有侯府,哪怕夫妻倆都沒什麼本事,也不會叫人欺負了去,但凡有個出息的,兩族托一把手,必定順風順水。

  所以,靖海侯提了駱郎,她一口就拒絕了。

  「侯爺,七娘是我家老幺,我想她留在京城。」謝二太太笑道,「雖說她一個小孩子家家,沒什麼用,可多雙手多雙眼睛,今後也好幫襯她的嫂嫂們。」

  老二房幫襯謝二,不是白幫的,他們得幫七娘留在京城。

  七娘還有兄弟,今後有個姐姐在京城,肯定比事事仰仗侯府好。往後了說,榮二奶奶和其他妯娌都不親近,將來七娘和她走得近些,也好借侯府的光。

  謝二太太口氣篤定:「我家二娘、五娘都遵照侯爺的意思,一個嫁到揚州,一個嫁到海鹽,七娘就留在京裡,請侯府多照應。」

  老辣如靖海侯,此時竟也為難了起來。

  說到底,兒女婚事看父母,縱然他繼承侯爵,也不能隨意安排族裡的人。

  官場是官場,可以翻臉無情,宗族是宗族,厚待族人才能有好名聲。正如謝二太太所說,老二房二娘、五娘的婚事,都參照了他的意見,再強求七娘嫁給普通人家,難免強人所難。

  「此子樣貌堂堂,也算是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靖海侯嘆息,「不妨再好生考慮番。」

  謝二太太道:「侯爺,我三十歲懷的七娘,實在捨不得這孩子吃苦。」

  話說到這份上,靖海侯只能作罷。

  幸好,還有蘇心娘。

  她沒有父母,只有一個嗣弟,柳氏還有蘇大爺托付的書信,婚事基本由他們夫妻做主。

  靖海侯知柳氏不願,因此開口就道:「蘇家沒留多少嫁妝吧?福建偏遠,公中可以再出點。」

  「嫁妝給得多有什麼用?離得遠了,再多嫁妝也保不住。」柳氏嘆氣,「我打算在京城物色一戶耕讀人家,苦一點不要緊,門風清正,好好待她,我才有臉去見舅舅一家。」

  靖海侯皺眉:「你也不願意?」

  其實,柳氏對人沒什麼意見,兒子提了,丈夫又提,可見還不錯,想一想,遲疑道:「得讓我看看那孩子。」

  假如真的文武兼備,人口簡單,品德端方,那是讀書還是習武,又不重要了。

  靖海侯答應了。

  假如沒有意外的話,只要駱郎表現得不錯,柳氏多半還是會答應下來。

  他畢竟有副千戶的世襲武職,武舉又考得不錯,已經是武進士,謝玄英再抬手幫幫忙,就能獲得個好差事。

  相比之下,蘇家雖是書香門第,卻無人為官,蘇心娘年幼喪母,在一些規矩大的人家,怕是看不上她。

  但——這是沒有意外。

  意外卻無處不在。

  京城入伏了。

  家裡一日熱過一日,雖有冰,可人口多,放開了用冰開支不小,屋裡也悶熱。

  謝玄英此前得了皇莊,被程丹若一通改造,變成高奢農家樂,正適合避暑。他請母親過去小住,而柳氏也答應了。

  她預備讓蘇心娘看一眼駱郎,心裡有個數。

  謝玄英也是這麼準備的。

  不過,柳氏空閒,帶姑娘們提前住過去就是,他卻要等休沐。

  官員十日一休,時間有一點長。

  夜長就夢多。

  六月下旬的一天,柳氏派了呂媽媽回京,直接去了西街見程丹若。

  程丹若正在東院書房寫信,寫給牧場——我的牛怎麼樣了?別讓它們病了,但最好病了。

  聽喜鵲說呂媽媽來了,不由大為詫異,連忙請進。

  呂媽媽恭敬地行了一禮:「三奶奶。」

  「坐。」程丹若言簡意賅,「母親不是在莊子上嗎?可是有什麼吩咐?」

  呂媽媽掃了眼竹枝。

  竹枝看向程丹若,見她頷首,輕手輕腳退下,掩上門扉。

  絲絲涼氣溢散,冰山上滾落水珠,匯聚在下方的金盤,潤澤櫻桃。

  呂媽媽暗籲了口氣,輕聲道:「昨日,豐郡王妃上門求見夫人。」

  程丹若眼皮一跳:「什麼事?」

  「想為蘇姑娘說門親事。」

  程丹若: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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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四十四章 問意願

  冰水滴答,蟬鳴聒噪。

  程丹若忍不住問:「說親事?給誰?」

  大夏不是清,沒有所謂的側妃,只有王妃,王妃還分元配和繼妃。元配有冊和冠服,繼妃就可能沒有。

  而已經有子女的宗室,理論上死了王妃也不能娶繼妃。但可以選妾,讓她撫育子女,掌管家事,而郡王有兩妾的名額,都能得禮部冊封,敕文上稱為「第一妾」和「第二妾」。

  但許意娘還沒死,還有嫡長子,怎麼都不會是給豐郡王吧?

  果然,呂媽媽忙解釋:「是給鎮國將軍,也就是郡王爺的庶弟。」

  程丹若:嚇我一跳。

  她後知後覺記起,豐郡王不是獨子,是獨子也就沒有資格成為過繼候選人了,不能讓豐王一支絕嗣。

  是以,豐郡王是有弟弟的,但是個庶弟,封的鎮國將軍,毫無存在感。

  但別說,他還真適合娶蘇心娘。

  宗室子弟到郡王以下,無權也無勢,限制多,不能經商,大臣勳貴都不太可能將女兒嫁過去,而遵照祖訓,宗室宜娶良家女子,只要身家清白,人物俊秀,歲數符合就好。

  蘇心娘的父親只是普通舉人,蘇家也是正經人家,她十五歲,一切都剛好。

  「母親是什麼意思?」程丹若問。

  呂媽媽道:「夫人的意思是,這事還要看侯爺的意思。」

  程丹若明白了,柳氏這是通風報信來了。

  靖海侯這種政治動物,是不會考慮蘇心娘本人的意願的,他只會遵照需求,把蘇心娘配給合適的人。

  靖海侯的需求和謝玄英的需求,可能不一樣,但蘇心娘就一個。

  程丹若思忖少時,笑道:「媽媽既然回來了,就捎點東西去莊子上。喜鵲。」她叫丫鬟,隨口吩咐,「給母親準備的東西,讓呂媽媽看看,能用的就帶過去。」

  壓根沒這東西,但喜鵲立馬應下:「一早便備下了,媽媽,跟我來。」

  一邊帶路,一邊已經盤算好該送些什麼。

  莊子裡時鮮不缺,送點城裡老字號的酸梅湯、新出的糕點並幾樣避暑藥就行了。

  僕婦們忙著家庭瑣事,程丹若先把自己的信寫完,天大地大都沒牛大。

  隨後,才花費幾分鐘考慮了一下婚事。

  其實沒什麼好考慮的。

  從她和謝玄英的利益角度,當然是多一個工具人更好,豐郡王的弟弟再好,和他們結親就等於麻煩。

  然而——這畢竟是蘇心娘的婚姻。

  沒得選的時候,小姑娘只能聽天由命,這會兒有得選了,讓她自己選唄。

  晚上謝玄英回來,她就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豐郡王的弟弟?」他擰眉,「不行。」

  蘇心娘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淌進渾水裡可不易抽身。

  程丹若暫時不發表意見:「明天我去一趟,問問再說。」

  「也好。」謝玄英也知道,假如靖海侯下定決心,除非說服母親,否則自己很難插手。

  他搖搖頭,不再多說,而是拿起了桌上的賬本,隨意翻看這兩月的支出。

  正院已經開始修繕,原來的院子已經很好了,可他還想修得更好一點,以後住起來舒服。

  程丹若走到窗前,外頭的熱浪滾滾,空氣像是凝膠,叫人氣悶:「這天好像要下雨了,不如今天就住下?」

  謝玄英自然樂意:「好,住這兒清淨。」

  侯府人多嘴雜,各房都有眼線,住久了覺得煩,不如新宅子,丫頭小廝不多,地方也小,可他們倆待在一處,就是個家。

  程丹若便吩咐下去,多燒點水。

  果不其然,剛吃過晚膳,天邊悶雷陣陣,半杯茶入肚,大雨傾盆而下。

  暴雨嘩啦啦地流淌,沙沙聲格外解壓。

  洗澡水燒好了,後面的抱廈是臨時淋浴間,沖澡很方便。

  程丹若伴隨著雨聲沖了個澡,神清氣爽地窩進蚊帳。

  雨夜早早上床的感覺真好。

  不多時,謝玄英也洗完出來了,見她只穿件湖藍的紗褂,便把冰盆挪遠一些。

  「又不穿裙。」他拎過床尾的薄被,搭在她腿上。

  程丹若:「熱。」

  古人的羞恥觀和現代不一樣,上身可以真空穿半透明背心(短汗褂),下面得穿裙。

  腳比胸更私密。

  所以,她已經從穿紗羅連衣裙,進化到只穿吊帶短裙(長汗褂),遮住大腿是現代人最大的尊重。

  謝玄英還是比較老實的,好好穿著小衣,只露膝蓋以下。

  「下雨就涼快點了。」他沏杯菊花茶,「任命已經定了一些,我把幾個看好的放到了四川。」

  貴州已經被謝家嫡系佔據,接下來要鞏固西南,就得伸手到川滇。雲南更復雜,且緩緩,四川可以慢慢經營起來了。

  他慢慢道:「蜀王年紀大了,又沉迷修道,膝下無子,將來若有萬一,四川總得派個人。」

  藩王無實權,但他們名義上屏衛大夏,西南沒了定西伯,再沒了蜀王,朝廷怎麼都得再物色個吉祥物。

  程丹若白天坐久了,這會兒靠著就嫌腰疼,改趴在他背上。

  青年男人的熱度透過薄紗,熱烘烘地撲到臉上,混合著香胰子的薄荷氣息。

  她默默換成竹夫人。

  「你想誰?」她隨口問,「大哥?」

  謝玄英有這個想法,但也只是想想:「大哥在江西好多年了,怕是不肯。」

  壯大自己的勢力,不可能全都靠親緣,朋黨朋黨,得有自己的小弟。一般文臣的同黨就是師生、同鄉、同期。

  謝玄英沒當過會試考官,暫時沒有學生,江南是科舉盛地,同鄉也不緊密,同期們……還在下層混。

  程丹若:「顧家呢?」

  顧家長房就是顧太太家,她的小叔子一家原來當過吏部侍郎,但不幸被李首輔牽連,楊首輔上位後外放了。

  謝玄英考慮了會兒,不樂觀:「畢竟是長輩。」

  怕是不肯聽他的。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看機會吧。」他姑且放下心事,抽掉竹夫人,把她圈住,「靠一會兒就走,嫌棄我呢?」

  「你熱死了。」她推他。

  謝玄英動都沒動,手指一纏一扯,繫緊的褂子就鬆了。

  程丹若掰他的手指,失敗,於是毫無意外地掐起了手臂。

  結實又流暢的小臂線條,摸著很舒服,她掐了兩下就忘記了初衷,順著靜脈往心臟滑去。

  心臟規律收縮,噗通,噗通,不需要聽診器也知道主人的年輕。

  血氣湧動。

  閃電劃過天幕,天徹底黑透,屋裡的燈卻是零星的兩盞,燭光曖昧幽蒙,為紗帳增添了一分獨屬於夏季的燥熱。

  親吻齧咬,耳鬢廝磨。

  漫長的夏夜,有足夠多的時間膩纏。

  -

  次晨。

  謝玄英頂著烈日上班,程丹若吃了早飯,在馬廄裡摸摸冬未來,盯著它濕漉漉的大眼睛,選擇了春可樂。

  春可樂甩甩尾巴,耳朵抖擻。

  一路馳騁到郊外。

  出了京城,天地一寬,熱氣驟減。

  程丹若騎馬已經十分嫻熟,趕在午膳前到了莊子,先向柳氏請安。

  柳氏問:「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想見見表妹。」程丹若坦然回答。

  柳氏聞言,不由嘆了口氣:「你表舅把她護得太好了,到這會兒了,還不知道在想什麼。一會兒見了她,你和她好生說明白。」

  程丹若素來不吝在婆婆跟前刷好感:「兒媳一定盡力。」

  婆媳倆說了兩句家常,程丹若便告辭,去後頭的草堂尋蘇心娘。

  她正在窗下繡團扇。

  見到程丹若上門,忙放下活計:「表嫂安。」

  行止有模有樣,看來規矩學得不錯。程丹若笑笑:「今日看賬,順道過來看看你們,住得還習慣嗎?」

  「習慣的。」蘇心娘說,「我以前也跟著我爹住草堂。」

  程丹若點點頭,沉吟片刻,考慮到她畢竟還小,便委婉地問:「你喜歡這樣無拘無束的日子,還是更喜歡安閒平穩的生活呢?」

  蘇心娘愣了一下,旋即緊張地回答:「我、我爹走之前,讓我聽表姑的。」

  「母親自是希望你過得好。」程丹若安撫道,「表舅這麼疼你,肯定也想你順心如意。」

  蘇心娘抿抿嘴,垂首不語。

  程丹若放緩聲調:「你也不小了,我在你這個年紀,也是寄人籬下,每天惶惶不可終日。」

  蘇心娘應該聽過她的出身,並未表露驚奇,只輕聲道:「表姑對我很好。」

  「話是這麼說,可別人家再好,也不如自己家踏實。」程丹若盡量靠近當下人的想法,說得也是實話,「我嫁給你表哥之後,才算有了個新的家。」

  她試探問:「成親好比第二次投胎,頭回沒得選,這回便要好好選——你是怎麼想的呢?」

  蘇心娘不吱聲。

  程丹若覺得,她不像是沒主意,再沒主意的人,總得問兩句男方的情況吧?

  「駱家有世襲的武職,他自己是武進士,等兵部的缺下來,就外放到地方上,這人呢,你表哥見過,樣貌堂堂,總的來說還不錯。」程丹若客觀道,「你要是想見見人,也能讓你看上一眼,心裡有個數。」

  蘇心娘還是不說話。

  程丹若心頭一沉,緩緩道:「至於豐郡王妃提的鎮國將軍……我們都沒見過,人在封地,歲數是相當的,宗室有俸祿和爵位,安閒穩定。」

  蘇心娘抿住唇,偷偷抬眼,覷了她一下。

  程丹若道:「你要知道,若是長輩們想定了,是不必問你的,問了你,就是想你選過自己中意的日子。」

  「我——」蘇心娘遲疑了一剎,似乎也知道不能拖了,半含半露地說,「他們都說,郡王爺是可能當皇帝的。」

  「這事可不好說。」程丹若堅決不認,「誰都說不準。」

  「那郡王已經很了不得了吧。」蘇心娘求證,「郡王妃說……」

  「說什麼?」

  蘇心娘猶豫了下,才道:「說我嫁到他們家,以後就不會有人欺負我了。」

  程丹若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語氣卻很輕鬆:「這倒是,畢竟是宗室,陛下的族親,誰敢欺負你?」

  她關切道,「是誰欺負你了嗎?是……」她使了個眼神。

  蘇心娘果然誤會了,忙道:「不是玉娘七娘,是、是我伯娘他們。」

  這事大概憋在她心裡很久了,說到這裡也不再顧忌,倒豆子似的吐出來:「我爹有些書畫,全給我伯娘她們拿走了,說這都得給我弟弟,我想要回來。」

  她十分委屈,「還有我爹給我辦的鋪子和地,都被拿走了,只給了我銀子,我不要銀子,我要我爹給我的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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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 01:34:43 |只看該作者
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四十五章 作應對

  程丹若一時不知怎麼接話。

  吃絕戶古代宗族常見的行為,只生了女兒的家庭,一定會被強行過繼嗣子,名正言順地吞掉家財。

  宗族自治,法律管不著,甚至保護這種行為。

  「我問郡王妃,能不能要回我的東西,她和我說,天底下最尊貴的就是皇家,我給皇家做了媳婦,他們自然要敬我。」蘇心娘加快了語氣,「表嫂,我不貪別人的錢,我要我爹留給我的東西。」

  她抬起頭,顯得眼睛格外大。

  「我嫁到駱家,他能幫我拿回這些嗎?」

  程丹若:「……不能。」

  過繼得家產,天經地義的事,告到官府也是她嗣弟贏。

  吃絕戶就是這麼無恥。

  更別說官府壓根不會管家務事,全是族裡說了算,除非蘇家主動讓出來。

  放走到嘴的肉,這得施加多大的壓力?

  別說駱郎只是副千戶,即便靖海侯出面也一樣難辦。退一萬步說,靖海侯就算能辦,他憑什麼為蘇心娘費這麼大的力氣?

  讓他出錢添點嫁妝更容易。

  但皇家……皇家確實又不一樣,蘇家無人為官,郡王的分量足夠大了。

  程丹若沉默少時,還是再爭取一二。

  「嫁入宗室,我們以後就很難為你撐腰了。」她客觀道,「皇親國戚多跋扈,即便為王妃,日子也未必好過。我就曾見過被藩王害死的王妃、世子妃。」

  蘇心娘略微瑟縮了下。

  她身邊的心腹丫鬟,也是蘇家帶來的丫鬟,卻忍不住說了大實話:「三奶奶,我們姑娘同侯夫人畢竟是遠親,靠又能靠上幾分呢?」

  程丹若啞然。

  她和謝玄英都願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襯蘇心娘一把,可他們畢竟以前沒見過,毫無感情,又能為她做到幾分?

  蘇心娘覺得無所依靠,也是人之常情。

  她在陳家的時候,也沒指望過陳知孝這個表哥。

  程丹若想了想,直接道:「嫁給宗室確是一步登天,但你要知道,沒有什麼事只有好處,沒有危險,你要想明白。」

  蘇心娘重復:「我要我爹留下來的東西,這是他唯一留給我的了。」

  「你爹唯一留下的珍寶是你。」程丹若道,「你過得好,他才欣慰。」

  蘇心娘不吱聲了,可看她的表情,儼然已經下定決心。

  程丹若輕輕嘆了口氣。

  各人有各人的選擇,興許於蘇心娘而言,父親遺留下來的東西是最重要的,代表父親的愛,為了奪回它,付出的代價都可以承受。

  她沒有資格置喙。

  「只要你想明白了就行。」程丹若沒告訴她,豐郡王的提親說白了,是沖著謝玄英,有什麼意義呢?

  她略坐了坐,便托詞有事,起身離去。

  蘇心娘送給她一把自己繡的團扇:「表嫂,謝謝你。」

  程丹若收下了這份禮物。

  -

  蘇心娘本人樂意,婚事能不能成,還要看靖海侯樂不樂意和豐郡王扯上關係。

  不管是程丹若,還是柳氏,都覺得老狐狸當然願意丟出個女孩,換一門大回報的投資。

  蘇家和謝家太遠了,中間隔著一個柳家,真的是外家的外家,即便出事,也牽扯不到他們身上。

  但靖海侯拒、絕、了。

  理由是——「蘇氏年幼喪母,教養不足,不在采選之列。」

  宗室娶妻,可以自行婚配,只要上報禮部即可,如果是皇帝指婚,通常就是采選的秀女,一般來說有三個要點:年齡合適、有容德而無疾、家法良。

  簡而言之,要身體健康,品性端正,樣貌還不錯,以及家教良好。

  前幾樣很難作弊,唯獨家教……得看采選的太監幹活認不認真。

  但不管怎麼樣,世人總說「喪婦長女不娶」,母親早逝的姑娘缺乏長輩教導,不適宜為妻,蘇心娘不巧正在此列。

  靖海侯的理由相當充沛。

  老實說,豐郡王沒猜透他的想法,這是婉拒的借口,還是謙辭?

  不過他沒得選,提一下就放棄,顯得自己很沒誠意,遂表示,蘇心娘跟在柳氏身邊,侯夫人教養出來的姑娘,肯定差不到哪兒去。

  這回,靖海侯笑而不語。

  豐郡王知道有戲了。

  他不再通過許意娘傳話,親自上門求親。

  靖海侯答應了。

  乾脆又痛快,似乎完全沒有顧忌。

  柳氏毫不奇怪,嘆了兩聲,把蘇心娘帶到身邊,教她最基礎的管家本事。

  又過半月,許意娘上門,將蘇家大爺留下的一些字畫交給了蘇心娘。

  蘇心娘心中大定,安安分分地在侯府備嫁了。

  解了心結,又有了歸宿,她竟是比之前看著活潑很多,和柳氏也親近了,同阮玉娘和謝七娘來往也大方起來。

  而阮玉娘和謝七娘知道她嫁給豐郡王的弟弟,今後指不定什麼樣,同樣客氣了不少。

  三個小姑娘本就沒有競爭,既身份相當,慢慢也就處出了情誼。

  然而,事情並沒有隨著婚約落定而結束。

  餘波才是正餐。

  -

  東邊書房,竹蔭清涼。

  程丹若坐在窗邊的搖椅上,難得罵人:「許意娘也太不要臉了,居然騙小孩。」

  她事後打聽過,許意娘「勾搭」上蘇心娘的那天,就是重六,勳貴們一道在蓮花池看洗象。

  蘇心娘一個人悶悶不樂,許意娘便趁機搭話,做出允諾,騙取了她的好感。

  這樣的做法,無疑不符合平時說親的流程。程丹若倒不是覺得,自己的婚事不該問本人,可蘇心娘才多大?

  名義上十五歲,周歲才十四,初中生。

  許意娘二十多歲了,社會人。

  她明擺著事先查過蘇家的情況,同是以討回嫁妝為條件,也應該先和大人說,再和本人說。

  「我都和你說了,許氏奸猾。」謝玄英不以為意,喝著綠豆湯看公文。

  程丹若道:「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謝玄英驚愕地抬頭:「你這麼氣?」

  丹娘可是被尹家罵到跟前都不動怒的人,竟然會為了許意娘的算計而生氣?

  「我討厭算計小孩的人,何況又是終身大事。」程丹若展開手中的泥金扇,一朵荷花徐徐出現,片刻,隨著扇骨的合攏,又退回花苞的形態。

  她展開合攏,合攏展開,反復數次,花開花謝。

  「再說,」她斟酌道,「我們對這事也該有點反應。」

  靖海侯讚同婚事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就象徵性拒絕了一下,之後同意得格外爽快,讓人不得不懷疑,他真就不怕皇帝提防了嗎?

  但這次的疑惑,老狐狸顯然不打算解釋。

  迄今為止,一句話也沒有。

  程丹若也不想事事靠人,就自己琢磨:「參他一本吧?」

  謝玄英立馬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精準捕捉到點:「私德不修?」

  「對。」她說,「許意娘這麼挖我們牆角,我們總不能忍了這口氣。」

  與人為善是處世之道,不是立身之道,別人打一巴掌,就得打回去再罵兩聲,表示不好惹。

  否則,這次挖的是表妹婚事,改日把手伸到下屬頭上,吃虧就大了。

  謝玄英考慮了會兒,覺得可以敢:「好,我這就寫。」

  「你別寫了,你太君子,寫不出來。」程丹若爬起來,「小雀兒,去西院把姜先生叫來,再給我切個果盤。」

  「欸!」

  不出一刻鐘,姜元文慢悠悠地晃了進來,拱拱手算是見過東家夫妻,然後就一屁股坐到了離冰山最近的圈椅裡。

  肚子鼓了一下,和麥子趴窩的場景格外相似。

  程丹若親手給他倒了杯綠豆湯。

  「光燦。」她笑道,「一路走過來挺熱吧?乳糖真雪吃不吃?」

  姜元文一聽就知道今天要幹活,立馬道:「好極。」

  程丹若打開冰鑑,拿起小銀錘,「鐺鐺」幾下,敲下一些冰塊,再換銀鏟,鏟了半碗刨冰。

  再倒入冰山裡鎮著的牛乳,淋上蜂蜜遞過去。

  姜元文道謝,接過來就是一大勺。

  冰塊入喉,清清涼涼,伴隨著牛乳的甘厚,蜂蜜的香甜,快哉、快哉。

  他一掃而光,很有覺悟:「夫人又想讓我寫什麼?」

  「奏疏。」程丹若開門見山,「豐郡王與教坊司女樂來往密切,縱樂享欲,有違聖人教化。」

  聽聞不是寫話本,姜元文暗鬆了口氣,欣然應允:「沒問題。」

  程丹若提要求:「此事可大可小,不必上升到品行德性,但要欲說還休,欲辯難言。」

  姜元文精神一震,立馬領會到了核心。

  他也不回去打草稿,直接挽袖磨墨,當場開寫。

  不出半個時辰,程丹若就收獲了一篇揚葩振藻的文稿。

  內容大致是這樣的:

  遙想昔年堯舜,人們是多麼純樸啊,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時光變幻,白駒過隙,君王強調禮樂教化,可底下的人卻再也不是從前的模樣。

  有的人明樂暗娼,將代表教化的禮樂變成了淫樂的工具。

  什麼「暮夜輕身至娼家」「琵琶三天不聽弦」「樂戶慕之而相嫉」「時聞嬰啼惹人奇」。

  假如聖人知道,禮樂竟成王權貴胄縱欲之地,想必也會感慨世風日下的吧。

  既然是奏疏,文章自然不會太長,開頭和結尾都中規中矩,唯獨中間的一段,好像什麼都說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說,給人一種想入非非的曖昧感。

  文人的筆,殺人的刀。

  程丹若使勁誇:「光燦高才。」

  姜元文矜持一笑,看向謝玄英。

  謝玄英簡明扼要地表示:「不行。」怕他們倆誤會,解釋道,「如此奏疏,毫無意義。」

  程丹若笑了笑:「別急嘛,這當然無關痛癢,光燦,你接著往下寫?」

  姜元文挑眉:「怎麼說?」

  「朝官之中,狎妓淫樂之人不在少數。」程丹若慢慢道,「綱紀敗壞不說,越多的官吏嫖妓,就得有相應的良家子女賣身於此,若貧家婦女多為娼妓,只知以色侍人,誰來織布作衣?貧者無妻,動亂之始。」

  謝玄英思索:「禁娼嗎?」

  「我是這麼想的。」程丹若詢問意見,「拿豐郡王打頭,後面再找幾個典型,法不責眾,事情大不到哪兒去,對別人來說不算事,可豐郡王夫婦素來好名,也足夠他們難受一陣了——你們說呢?」

  說實話,她看嫖娼不順眼已久,雖然知道禁不了,但提一提又有什麼關係?反正沒有風險,還能報復一下豐郡王夫妻。

  謝玄英沒意見,他還記得尹大的醃臢事呢:「那得找個人才行。」

  吵架不能一開始就自己上,得先派個小弟上前罵陣,且得是御史。因為六部沒有糾察百官的權力。

  程丹若問:「你有人選嗎?」

  謝玄英:「老師有個學生為監察御史。」

  程丹若訝然:「我怎麼不知道?」

  「並未真正拜師,只是聽過老師講課。」謝玄英道,「平日也和老師家走動,只是與我們並不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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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四十六章 邊御史

  晏鴻之有很多學生,年齡跨度很大,像林新已經四十多歲,謝玄英才二十六,往上還有五六十歲的學生,和晏鴻之本人年紀差不多。

  這也很正常,大儒的學生不一定比大儒小,達者為先,年紀大的拜年紀小的為師不罕見。

  學生和學生之間,也有區別。

  親密如謝玄英,等於半個兒子,從小帶到大,感情深厚,其次如林新,二十歲左右拜師,三十歲中進士,讀書近十年,也如若家人。

  但有些學生緣分淺。

  或是在晏鴻之在書院講課時,聽過一年幾個月的課,或是他停留在某地,跟隨過幾個月……雙方有過短暫的師生情誼,可並未真正拜師。

  這位邊御史既是如此。

  昔年,晏鴻之剛剛辭官回老家,閒著沒事幹,受朋友之邀到書院教課。

  那是豪族的私塾,邊御史是族中不受重視的旁支弟子。

  晏鴻之在朋友家教教書,爬爬山,散散心,看看風景,待了小半年,膩了,遂告辭走人。

  他原也沒在意塾中的學生,誰想走後,邊御史居然背著小包袱跟了過來。

  問他為什麼,他說願意給先生當個書僕。

  晏家也是大家族,旁支子弟遇到什麼破事都有,晏鴻之沒多問,就讓他跟了。

  邊御史讀書十分用功,沒多久便展露才學。晏鴻之一看,這孩子有前途,就寫信給朋友,讓他好生照拂。

  又對邊御史說,我老師獄中自戕,我已棄官而去,你若打算治學,可以跟我,但如果打算走科舉仕途,還是不要拜我為師,那只會害了你。

  邊御史這等出身,自不是為治學才讀書,沉默了好幾天,朝他磕了幾個頭,回家去了。

  此後幾年,他陸續考中童生、秀才,終於得到了族中的重視,正經上了書院。

  三十五歲得中進士,為官一方。

  假如故事到這裡,也就是一個旁支子弟逆襲的人生,然而,世事哪有這般蘇爽。

  當官一年,父親死了,丁憂三年。

  因為座師致仕,朝中無人,許久才起復,去菀馬寺養馬。大夏有四大馬地,北直隸、遼東、平涼、甘肅。

  他去的遼東,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雪,獨子暴斃野外。

  出生喪母,為官喪父,中年喪子,人生處處不順。

  任期滿,正逢楊首輔清算政敵,京官外放,把不少看不順眼的人丟去養馬,他才得以回京,做了一個七品的監察御史。

  俗話說,五十少進士,三十老明經,四十六歲中進士都不晚,何況是做官?但別忘了,古人壽命並不長。

  三十歲爭氣點就能當祖父的時代,四十六歲也不小了。

  一生中最青春的歲月,獻給了科舉,年富力強的十年,死爹又死兒子,再多的意氣風發,今日也磋磨得七七八八。

  所以,邊御史在京城十分低調。

  逢年過節,他會探望晏鴻之,送點禮物,平時不多走動,朝政上,他這個御史做得也很低調。

  言官不能不參人,故而沒事就糾察一下風紀,哪個大臣兒子在外為非作歹了,京城治安不好了,太監們又貪污受賄了。

  保持著不多不少的彈劾,罵著可大可小的事情,似乎已喪失心氣。

  謝玄英沒什麼把握拉攏他。

  謹慎起見,先去燕子胡同問問老師。

  這一問,問出明堂了。

  晏鴻之意味深長地告訴他:「慎之前兩日剛來過,為他家孫子求娶隱娘。」

  邊御史,名修,字慎之。

  謝玄英立馬坐直了:「老師的意思呢?」

  「這是她爹娘的事情,我不管。」晏鴻之沉吟,「要我說,那小子比辛家的靠譜一些。」

  謝玄英訝然:「辛尚書家?」

  「嗯。」晏鴻之道,「王厚文提了一嘴,我就見了見。」

  「如何?」

  「唯唯諾諾的,死讀書。」晏鴻之搖搖頭,「他們家人也多,就是不知道老大媳婦怎麼想了。」

  尚書的孫子和御史的孫子,天差地別。

  嫁到辛家算高嫁,邊家算低嫁,前者人口繁多,關係必定錯綜復雜,後者人口又太少,假如邊御史夫妻一死,獨木難支。

  但話說回來,邊家……「邊家那個我也見了,在遼東出生的,很懂事,可嫁過去要吃苦。」晏鴻之嘆氣,「一個受委屈,一個受苦,我都不看好。」

  謝玄英問:「外甥女自己怎麼想?」

  晏鴻之沉吟:「隱娘的心氣有點高。」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晏隱娘是晏家唯一的孫輩,她身子又不好,晏大奶奶自然疼如珠寶,晏鴻之常年在外,洪夫人性情隨和,除了小時候隔三差五生病,幾乎沒有任何煩心的事。

  她弟弟出生時,她已然開始上學。

  晏鴻之空閒了教她詩文,洪夫人教點插花女紅,母親教點管家,可以說,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學習上。

  故此,她出落得格外出色,某種程度上,既有許意娘的玲瓏敏捷,又有王絮娘的才華橫溢。

  父親是戶部中層官吏,位置不顯赫但穩定,祖父是大儒,桃李滿天下。辛家和邊家同時看上她,並不奇怪。

  謝玄英想想:「何時相看,老師知會我一聲吧。」

  和邊御史搭關係,直接上門也太冒昧了,通過晏鴻之肯定更為妥當。

  晏鴻之也樂得學生之間互幫互助,一口答應。

  -

  古代的相親場合選擇有限,通常選在道觀佛寺,也不知道是不是神佛面前眾生平等,忌諱也沒那麼多。

  和邊家的相看,就在清虛觀。

  晏大奶奶帶了晏隱娘,在後頭和邊太太說話,外頭,謝玄英和晏大一起見了邊御史。

  邊御史四十多歲,不到五十,可看起來比晏鴻之還老,滿面風霜,一看就是吃過苦的人。

  謝玄英和他聊起了遼東的馬政。

  邊御史回答:「遼東馬寺北起遼河套,南至復州灣,地方雖大,馬卻不多了,不過五六千。」

  謝玄英微微吃驚:「這麼少?」

  「今夕不同往日啊。」邊御史苦笑,「缺口多從馬市補充,如今的軍馬,多是從女真朝鮮買來的。」

  謝玄英下意識地算了算錢:「花費不少,還是樁朋銀補買?」

  「補買,按級每月分攤。」邊御史隨口就能答上來,「都指揮使一錢,鎮撫七分,旗中再出五分。若馬倒死、走失,馬主樁銀四兩,指揮二兩五錢,鎮撫二兩,旗軍一兩五。」

  所謂樁朋銀,其實就是樁頭銀和朋合銀的統稱,樁頭銀就是罰金,馬死了丟了都要罰錢,朋合銀是補貼,各級軍官分攤,以減少罰金的數額。

  否則,馬主死了馬匹,賠錢就能傾家蕩產。

  「有用嗎?」謝玄英問得很仔細。

  邊御史看了他一眼,輕輕嘆息:「朋合銀照交不誤,罰銀只多不少,軍士深以為苦。」

  謝玄英也知道問題在哪裡了。

  各級軍士每月交錢,但說是補貼到買馬,實則無法準確落地,個中貓膩太多,並未真正減輕負擔。

  他蹙眉思索。

  晏大爺趁機問起了邊小郎的功課。

  邊御史的口吻難掩自豪:「讀書一向用功,從不用我們擔心,已經考過童生,明年讓他回老家,考個正經的功名再說。」

  邊小郎今年十六,此前又在遼東苦寒之地,能考出童生,足以證明讀書不差,考個秀才也不會太難。

  謝玄英收起思緒,瞥了眼侍立在後的邊小郎。

  這孩子規規矩矩地跟在長輩後頭,明知道相看妻子,卻表現得十分穩重,並未露出太多表情,更沒有過多在意晏大爺。

  是個老持穩重的孩子。

  但或許……太穩重了一些。

  大約一個時辰後,晏大奶奶遣人報:「奶奶和姑娘已經上完香了,預備去後面的廣盛樓吃飯。」

  邊御史便立住腳步,笑道:「我還要帶拙荊去求道符,就此別過。」

  晏大爺道:「今日多有不便,過兩日請你飲酒,父親一直惦記著你。」

  「改日再上門拜訪。」邊御史說,「子真先生不能飲酒,我帶些好茶來。」

  晏大爺笑了笑:「這樣最好。」

  雙方友好地分別。

  謝玄英陪著出了道觀,卻沒去吃飯:「我去太醫院接丹娘,就不一道去了。」

  晏大爺卻道:「你接了小妹過來,咱們一道,豈不熱鬧?」

  謝玄英想了想,應下:「也好,勞兄嫂等一等。」

  「閒著也是閒著,我們四下走走,廣盛樓見。」

  兩方暫且分開,謝玄英馳馬去太醫院接人。

  程丹若剛好下課,聽說去新酒樓吃飯,欣然應允。

  廣盛樓開在城西北,樓上能看見蓮花池,主打南方菜系,環境清幽。

  一進門,就聽見很多方言,粵語、閩南語、江西話,難懂的和天書沒區別,自帶加密效果。

  菜色也與京城不同,鳳尾蝦、黃魚湯、淡糟香螺片、白燒魚翅。

  親戚間吃飯,不講場面,點了幾道家常菜。

  程丹若問晏大奶奶:「清虛觀的符靈不靈驗?」

  一家人,不必說兩家話,晏大奶奶覷了眼女兒,示意她走遠點洗個手,自己壓低聲音:「是個穩重大方的孩子,可——」

  她搖搖頭,言簡意賅,「我捨不得她吃這個苦頭。」

  邊小郎父親早逝,母親臥病在床,進門就當家做主了。這固然舒服,可支立門戶有多難,晏大奶奶心裡明白。

  這不是她看好的人家。

  又道,「中元我們打算去夕照寺放燈,你可要一塊兒去?」

  程丹若知道,京城周邊的佛寺大大小小的不下七八家,惠元寺算魁首,往下還有別的寺廟,和惠元寺差異化競爭。

  比如說,惠元寺祈福最好,夕照寺位於河邊,地方空曠,最適合過盂蘭盆節,大片河燈放下去蔚為壯觀。

  她一口應下:「我也該祭一祭父母了。」

  晏大奶奶便露出笑意。

  她自信女兒的優秀,卻也清楚,自家丈夫只是個主事,在侍郎尚書家面前,總歸低人一頭。

  和辛家相親時,若有程丹若這個一品夫人在,隱娘也多些底氣。

  霞光照應,車馬喧鬧。

  程丹若就這蓮花池的水景,愉快地吃完了這頓便飯。

  但一坐上馬車,就開始發愁了:「沒相中啊。」

  謝玄英:「慎之兄其實還不錯。」

  他將對方對馬政的了解復述了遍,評價道,「踏實做了不少事。」

  程丹若精神了。

  一個實幹家,現在變成了只動嘴皮子的言官……邊修真的甘心如此嗎?從他給孫子說親的策略看,可不像這麼回事。

  她忖度片刻,下定決心:「沒相中不要緊,我再給他說一個。」

  說沒說成不要緊,走動次數多了,大家也就熟了。

  謝玄英:「說誰?」

  玉娘根本插不上手,七娘也有謝二太太,她能說的姑娘可不多啊。

  程丹若:「別催,在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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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四十七章 做媒人

  說媒、相親、拉人脈,這是最考驗後宅太太能耐的事。

  放到現代,等於單人撐起一個獵頭公司。

  程丹若有心物色兩個人選,借此和邊家拉拉關係,眉來眼去,啊不,互相熟悉一下,看看能不能「交個朋友」。

  然而,她社交圈太窄,查無此人。

  遂求助於幕僚。

  姜元文居左,金仕達坐右,大家面面相覷。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你們覺得什麼人家合適,我回頭找機會套套近乎。」程丹若鼓勵他們,「大膽說。」

  金仕達才到京城,待得最多的是茶館酒樓,結交各方人馬,對後宅不熟悉,選擇閉嘴。

  姜元文也差不多,結交文人才子,對小姑娘也不熟。不過,他有一個優勢。

  「其實——」胖子畏熱,他掏出帕子擦汗,「夫人不必捨近求遠,子圭兄的二女年方十五,正值說親的年紀,我們也發愁呢。」

  左鈺的女兒?程丹若來了精神,立即道:「仔細說說。」

  姜元文嘆了口氣,道:「照理說她這歲數,兩年前就該尋摸起來了,可子圭兄去了貴州,家中孤兒寡母的,就耽擱了。」

  左鈺生有兩子一女,長子養到八歲沒了,幼子堪堪啟蒙。女兒今年十五,兩年前本在說人家,誰想禍從天降,左鈺被發配到貴州,原本有意的人家,或是不敢蹚渾水,或是看不上了,反正沒了音訊。

  姜元文估摸著,只要皇帝在位,且沒發生大好事,左鈺有得在貴州待了。

  外甥女和外甥的前途,自然落在了他這姑父的身上。

  聽程丹若的口氣,邊小郎還不錯,當然試試再說,萬一撿漏了呢。

  程丹若問:「叫什麼名字,性格如何?」

  「悅娘,悅然的悅。」姜元文苦苦回憶,「性子的話與拙荊相似,進退有度,這樣,改日讓拙荊帶過來,讓夫人親眼瞧瞧。」

  他明白,以左家現今的境況,左悅娘能得程丹若保媒,嫁入官宦之家,無疑是個不錯的歸宿。

  女孩的青春蹉跎不起啊。

  程丹若道:「好極了,這兩天就帶過來吧。」

  姜元文一口應下。

  兩日後。

  姜太太就帶著左悅娘上門作客了。

  「家裡動土不斷,亂糟糟的。」程丹若招待她們,「怠慢了。」

  姜太太和左鈺樣貌相似,生得端莊秀麗,帶外甥女恭敬地福身問安:「給夫人請安。」

  「不必多禮,坐。」程丹若先隨意聊點家常,「左先生捎過來的信,家裡人都收到了吧?他在貴州日子清苦,但在書院教課著書,好在不寂寞。」

  「收到了,多謝夫人照拂。」姜太太十分感激,「兄長秉性耿直,若有什麼得罪之處,還望夫人海涵。」

  程丹若道:「左先生學富五車,盡心講學,我亦十分敬重。」她這才看向侍立的左悅娘,「這是悅娘吧,真是個好孩子。」

  「罪女不敢當夫人誇讚。」左悅娘雙手緊扣,眼神微微垂落,從不亂瞟,嗓音不高不低,吐字清晰。

  程丹若問道:「平日在家做些什麼?」

  「讀書練字,做些針線。」

  「讀的什麼書?」

  「學完小四書後,就讀了論語。」左悅娘回答,「詩詞只讀李杜。」

  ……好正經,不愧是左鈺的女兒。

  程丹若點點頭,和顏悅色道:「前兩日,有人送了我兩盆海棠,在外頭放著,你去瞧瞧。」

  左悅娘知道是打發她,忙起身道:「多謝夫人。」

  「別客氣,你姑父在我們家就和自己家似的。」程丹若笑了笑,讓小雀帶她出去賞花了。

  小孩子一走,大人說話就方便許多。

  程丹若和姜太太道:「光燦應當同你說過了,我想為這孩子說門親事,邊家的情況,左太太可清楚麼?」

  姜太太道:「嫂子知道,若是孩子好,家裡沒什麼不滿意的,就怕人家看不上。」

  「看不看得上,問了再說。」程丹若道,「你放心,有我義父的臉面在,縱然不成也不會礙著孩子。」

  姜太太緩緩點頭:「多謝夫人費心。」

  程丹若問:「就是不知道孩子自己怎麼想。」

  「悅娘是個懂事的孩子。」姜太太嘆氣,「兄長剛出事的時候,嫂子就病了,全靠這孩子裡外打點,照顧母親,督促弟弟讀書,周全得很。」

  程丹若不得不再問得明白點:「孩子自己願不願意?」

  姜太太道:「父母之命,豈有不願意的?」

  「關門過日子,即便不喜歡,也不能有疙瘩。」程丹若委婉道,「孩子越是懂事乖巧,越不能讓她們委屈。」

  姜太太遲疑少時,道:「總要見了人,才知道喜不喜歡。」

  「七月份,我準備去趟惠元寺。」程丹若挑了自己熟悉的地點,「悅娘在家也悶得緊,不如大家一道去,也好有個伴兒。」

  姜太太答應了。

  「還有一事。」程丹若欲言又止,「有些冒昧。」

  姜太太態度擺很正:「您有什麼吩咐?」

  「我想問問,悅娘裹腳了沒有?」左悅娘儀態很好,全程瞧不見裙下的鞋,程丹若沒法判斷她,「惠元寺畢竟在山上。」

  「我們家是纏的窄腳。」姜太太提起裙擺,露出一雙窄平的繡鞋,鞋頭尖尖的像紡錘,「並不妨礙走路。」

  程丹若搖搖頭:「骨頭容易變形,還是不好,好在不礙行走。」

  她沒過多糾結這個問題,「那就這麼說定了。」

  -

  程丹若和左家達成一致,等到邊御史拜訪燕子胡同,謝玄英便「剛好」上門送鮮梨,聊了兩句。

  晏大爺委婉地回絕了邊家。

  邊御史嘆口氣,沒露出推搡之色,反而道:「給子真先生添麻煩了。」

  晏鴻之喝著他送的茶葉,安撫道:「我家隱娘自幼嬌慣,要你們家多遷就,我心裡也過意不去。」

  這話給足了邊家臉面,邊御史自不計較:「是我孫兒沒有福氣。」

  此時,謝玄英才佯作初聞,道:「您孫兒一表人才,看著就是可塑之才。」做出一副思索的樣子,「不介意的話,讓內子留意一二如何?」

  邊御史露出訝異又感激的表情,忙說:「若寧遠夫人願意幫忙,再好不過。」

  他苦笑,「我們家不求什麼高門貴女,只要懂分寸、知進退,能替我孫兒分擔一些,我便心滿意足了。」

  謝玄英若有所思:「這倒是巧了。」

  邊御史問:「怎麼說?」

  謝玄英道:「在貴州時,內子為漢學尋訪先生,恰巧得知左子圭在黔,便讓他到書院做了個夫子。他家有個女兒,亦是到了說親的年紀,聽說是個大方沉穩的好姑娘,只是……」

  他面露遲疑,「左子圭近況不佳,說親也難,便委托內子留意。」

  晏大爺便接口,挑破難處:「左家這情況確實為難,我看還是挑個家世清白的舉子穩妥。」

  謝玄英順勢道:「我也是這意思。」

  兩人三言兩語鋪好了後路,才等邊御史反應。

  邊御史稍稍沉吟:「左子圭的女兒……他是左章公的兒子吧?」

  左章就是左鈺的父親,姜元文的岳父,曾經的文壇名人。

  「不錯,就是他。」謝玄英讚道,「我在貴州見過他,博聞強識,可惜性情過於剛直,太不知變通。」

  邊御史和左鈺不熟,可歸宗鬧得沸沸揚揚,不少低階官員被發配是知道的。左章又是名人,在他讀書的年代,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一直聽聞左子圭之名,不過無緣得見。」邊御史並不在乎左鈺的現況。他不是犯了謀逆大罪,而是因言獲罪。

  直諫不阿,從來都是文人欽佩的行為。

  皇帝不可能在發配了左鈺後,再株連家人,運氣好,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他照樣可以回來做官。且有了這次直諫的經歷,反而是今後升官的資本。

  當然,即便以後在貴州回不來了,左家也不是不能聯姻。

  只要左家姑娘足夠好,也可彌補沒有岳父提攜的遺憾,再說……邊御史瞥了眼謝玄英,懷疑左家早就投靠了對方。

  若如此,將來的情形誰說得準?

  晏鴻之見狀,適時開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難得都在求姻緣,說不準就是緣分,不如見見再說。」

  邊御史笑道:「子真先生說得是。」

  他朝謝玄英拱手,「此事可否委托給寧遠夫人?」

  謝玄英道:「承蒙不棄,自當盡力。」

  遂敲定相親。

  -

  兩方有意,程丹若要做的就是合情合理地安排時間地點。

  她頭回說媒,特意請教了柳氏。

  柳氏十分高興指點她,細碎地說了不少要點。比如,一定要了無痕跡,假裝是自然而然地偶遇,女方要矜持,可以讓姑娘家偷偷看上一眼,但男方不能看到姑娘家的樣貌,娶妻娶賢,論才色便淪為下流。

  成了不論,如果沒相中,男方要體面地回絕,不能有損女方顏面。如果男方過於失禮,會連累媒人,此外,雖說一家有女百家求,女方同時挑選幾家無妨,卻不能一天相看兩個,該有的尊重還是要有。

  她聽了一肚子的注意事項,回頭和謝玄英感慨:「沒有經驗,就得從頭學起。」

  謝玄英瞥她:「沒相看過很遺憾?」

  程丹若:「也沒有。」

  「哼。」他輕嗤,「你盡管看。」

  「我有什麼好看的,當初人家看不上我。」程丹若微笑,「你就不一樣了,相看過多少回,說來我聽聽,參考參考。」

  謝玄英頓住。

  她催促:「說呀,什麼時候,和誰,在哪兒,看得如何?」

  他飛快道:「光燦的文章寫好了,你——」

  「我不看,我要聽。」她伸手揪住他的袖子,「去哪兒?說啊。」

  謝玄英從不在她面前說謊,故而沒法否認,但也一點都不想承認:「我不想說。」

  程丹若原本只是逗逗他,這會兒反倒被勾起了好奇心:「有什麼不能說的,我保證不生氣。」

  謝玄英:「我不信。」

  「為什麼?」

  他不情不願道:「太多了。」

  謝玄英自十五歲開始,到十七歲第一次定親,不誇張地說,京城有名有姓的貴女都相看過。

  可怕的是,他面對的不僅僅是姑娘本人,更有無數的岳父、岳母、大舅子……時至今日,回憶起曾經的少年時代,依舊心有餘悸。

  程丹若嘆息:「是嗎?真好啊,有的挑。」

  「我沒有挑過。」謝玄英警惕道,「是母親挑的。」

  「可你也去了啊。」她說,「明知道是相看,還是去了,我可都逃了,一次都沒去過。」

  他語塞,百口莫辯。

  「那會兒,我在伺候老太太,抬頭米糊,低頭痰盂。」她撩開紗帳,慢悠悠地脫鞋上床,「你呢?抬頭姐姐,低頭妹妹,真羨慕啊。」

  謝玄英看看她,再看看床,不由懷疑,今晚這帳子還進得去嗎?

  「你傻站著幹什麼?」她轉過頭,「準備今天睡暖閣?」

  他鬆口氣,走過去摟住她:「我還以為你生氣了。」

  「說不生氣就不生氣,童叟無欺。」程丹若撥著帳子上的荷包,裡頭的香料散發出清涼的芳香,「我才沒那麼小氣呢。」

  燭火安靜地燃燒。

  謝玄英覷著她的表情,倏而道:「若有得選——」

  「選什麼?」她疑惑,「和你換一換,我每天相親?」

  那還是算了。

  他翻了個白眼:「我是說,若有得選,你可願意做我表妹?我們一道長大,早早定親,就沒那麼多事了。」

  程丹若:「……表兄妹血緣太近,容易生下畸形胎兒。」

  謝玄英不以為意:「我們又不生。」

  她:「那也不行。」

  他瞪眼:「沒良心。」

  「你就不能想點好的?」程丹若推開他,「那麼想當表哥,找你的表妹去。」

  謝玄英立馬收攏手臂,把她撈回懷裡:「世妹。」

  卻又不太高興,「你也不止一個世兄。」

  她瞟過一眼:「這不賴我。」

  「叫相公。」兜兜轉轉,還是夫妻最好,他低頭注視她的雙眼,鼻尖碰鼻尖,「叫一聲,給你買花戴。」

  「走開。」

  他悻然:「真是屬鴨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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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 01:35:24 |只看該作者
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四十八章 相親中

  七月暑氣未消,正適合山中訪友。

  惠元寺真的是老朋友了,不止方丈僧人混了個眼熟,連一草一木都熟悉了起來。

  程丹若帶著姜太太、左太太和左悅娘,到寺中吃齋飯。

  惠元寺的齋飯越做越好了,不見丁點葷腥,卻有食材天然的滋味。沒被污染過的甜泉甘冽清甜,泡出的茶香氣悠遠,連程丹若這樣不大懂茶的,都聞得出香氣的區別。

  她想想惠元寺的佛茶,再想想梵淨山,心很痛。

  但今天不是討論經濟發展的時候。

  吃過齋飯,「正巧」碰見了邊太太,大家一塊兒禮佛抄經。

  程丹若打算抄個心經,盂蘭盆節燒給父母,這篇短,她有時間好好觀察兩家的心思。

  左太太時不時看向女兒,應付邊太太,眉間閃過憂慮,姜太太看得出大嫂的愁腸百結,適時調節氣氛。

  邊太太年紀不小了,抄了會兒便要歇一歇,表情較為嚴肅。

  左悅娘知道自己在被相看,露出一絲緊繃的謹慎,少說少做,埋頭苦抄。

  程丹若放下筆,開始誇小姑娘字好:「寫得比我端正多了,沒少下功夫吧?」

  左太太笑了,口氣難掩驕傲:「她三歲就握筆,由祖父帶著教了半年,十幾年風雨無阻,每天早晨起來先臨半個時辰的字。」

  程丹若:古代小朋友太慘了。

  邊太太卻附和:「字如其人,您家姑娘是個端正沉穩的性子。」

  「您謬讚了。」左太太嘆息道,「小小年紀老氣橫秋的,我還想她活泛點兒才好呢。」

  邊太太但笑不語。做母親的總是希望女兒活潑純真,但做婆婆的,自然都希望媳婦穩重大方。

  尤其邊家要第三代頂立門戶,沒有多少時間給孫媳婦保持天真,嫁進門就能主持中饋是最好的。

  小雀貼著牆根走過來,手裡捧著白瓷瓶,插著兩支荷花。

  這表示邊小郎準備過來拜見了。

  程丹若朝姜太太使了個眼色:「這荷花開得不錯,悅娘還未見過吧?」

  姜太太立時笑道:「我也不曾見過。」

  「來都來了。」程丹若熟稔地支開她們,「去後頭看看,摘兩朵回家供佛最好不過。」

  「您說得是。」姜太太招手,讓左悅娘扶著她往後頭去。

  兩人走得很慢,繞過回廊之際,恰好能看見遠處上來的少年郎。

  左悅娘快速地瞥了兩眼。

  邊小郎斯文俊秀,樣貌不差,左悅娘暗鬆口氣,及時藏到了拐角後頭。

  姜太太倒是仔細看了會兒,方低聲道:「是個文質彬彬的孩子。」

  左悅娘沒接話。

  裡頭,邊小郎前來拜見程丹若,順便傳話:「祖父同謝侍郎討論文章,一時興起便下山去了,命我侍奉祖母。」

  程丹若一面打量他,一面笑道:「瞧瞧,就把我們撂下了。」

  心裡卻在微笑。

  謝玄英今日帶了姜元文的書稿,就是彈劾的草稿,只不過改了改,變成一篇批判官員宿娼的文章。

  邊御史既然肯「討論」,便是有意了。

  那麼,相看成不成就不再重要,成了,錦上添花,不成,就當刷經驗。

  但她還是希望能成的。

  兩個孩子都因為家中變故,不得不早熟,其實頗為相配。

  否則男方早熟,女方天真,姑娘跟不上男孩的腳步,多半遭人嫌棄。反之,女方早熟,男方天真,更慘,媽帶兒子,累都累死了。

  所以,孩子氣的就和孩子氣的一起玩,能玩到一起去,成熟的就和成熟的一起成長,彼此扶持。

  志趣相投,即便不能恩愛,也是可靠的伙伴。

  她對邊太太笑道:「還好你有孫子孝順,不像我,得自個兒回去了。」

  邊太太道:「您不嫌棄,一會兒就讓這孩子跑個腿。」又和邊小郎道,「寧遠夫人是子真先生的義女,論起來也是你的長輩。」

  邊小郎方才已經施過禮,這會兒不得不起身,又行了個晚輩禮。

  「快別多禮了,我還沒這麼老。」程丹若笑了笑,「我們在抄經,你祖母眼睛不好,你替她抄一抄。」

  「是。」

  邊小郎規規矩矩地立到案後,開始抄經。

  左太太專注地打量。

  字不錯,且無須對照抄寫,徑直默出了地藏經,可見是熟稔於心。

  是個孝順孩子。她暗暗點頭。

  程丹若認真抄她的心經。

  時間安靜地過去了。

  邊小郎抄完剩下的地藏經,老實告退。左悅娘和姜太太自後頭繞出來,手中捧著採摘的荷花。

  左太太客氣道:「老夫人不嫌棄,也拿兩支過去吧。」

  邊太太笑道:「花甚好,正好供奉佛祖,承你的情了。」

  左悅娘便親手將荷花遞給了邊太太。

  雙方都放鬆了一點。

  程丹若看在眼裡,準備收工:「時候不早……」

  「哎喲,是該回去了。」

  「去問問,齋點還有沒有。」

  「您也喜歡荷花酥?」

  「人老了,就愛吃軟的東西。」

  都是社交場的老手,眾人熟悉地開始了散會前的寒暄,東拉西扯,你留步,你先請,承讓了。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終於見到了馬車。

  邊小郎攙祖母上車,也是這時候,他短暫地看見了左悅娘。

  她戴著帷帽,看不見臉孔,但儀態典雅,身姿端正,忐忑了一天的心,終於微微放鬆。

  他對妻子的外貌沒有太多要求,只希望對方身體康健,畢竟母親臥病在床,祖母年事已高,娶個病秧子回家,真的要崩潰。

  -

  惠元寺的相親節目結束了。

  一下午決定一對少年少女的婚約,看起來過於草率,其實已然不差。至少雙方長輩見過對方,當事人也偷偷瞄過兩眼。

  程丹若作為媒人,分量也足夠,彼此態度誠懇,都給對方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當然,之後能不能成,還要進一步接觸。

  姜元文考校邊小郎的才學,邊太太托熟人打聽左悅娘,印證過不錯,那麼,就可以考慮說親了。

  這個過程長的可能半年,快的可能半月,取決於雙方的心思。

  而程丹若作為媒人,之後也得提供一些售後服務,比如傳話協調什麼的,但問題不大。

  他們的最初目的已經達到。

  今天後面相親,謝玄英就拿了姜元文的文章給邊御史看。

  邊御史果然憤憤,指責宗室官眷猖狂,又說自己有一篇奏疏,請謝玄英斧正。

  然後,他們就去了邊家,討論了一些正事。

  兩人都擬了個奏疏。

  邊御史的自然是彈劾豐郡王等人宿娼,謝玄英卻是寫的遼東馬政,看是否能改變些許弊病。

  「我與慎之兄聊得頗為投契。」謝玄英回家,和她概括,「假如和左家的親事定了,就讓邊琦跟我讀書。」

  程丹若挑眉:「這麼看好他?」

  師生關係可不是一般得緊密,這等於是把邊家綁成了自己人。

  「慎之兄心懷大志,隱忍而有決斷,可堪一用。」謝玄英道,「再說,他只有邊琦一個孫子。」

  程丹若緩緩點頭。

  邊御史早年能拋下家族,跟隨晏鴻之求學,就足以證明他的決斷力,在遼東蹉跎多年,回來當御史還沉得住氣,慢慢和晏家接觸,亦是深謀遠慮。

  現在就看邊家肯不肯定下左家的婚事了。

  要知道,左鈺不管自己樂不樂意,他人在貴州,受程丹若照拂,誰看都會認定已經投靠他們。

  加上姜元文這個大舅子,鐵板釘釘上船。

  邊家定下婚事,賭上唯一的孫子的前途,大家以後就是自己人。

  「盂蘭盆節我得好好籌備,替隱娘撐一撐腰。」程丹若想得很快,晏大的官職雖然不高,可走得很穩。

  這麼大個人,不能放過。

  謝玄英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笑了笑,心中湧出汩汩熱流。

  他們一起做一些事。

  他們生死相依,榮辱與共。

  他們扶持著彼此。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

  七夕到了。

  今年的七月七,程丹若只給丫鬟們放了半日假,自己沒怎麼過,就在結滿彩色絲線的庭院中,祈求織女巧手。

  外科大夫,手巧還是很重要的。

  其他就沒什麼心情了。

  牛還是沒有生病。

  做科研要耐心,也要運氣,可運氣遲遲不來,人卻無能為力。這種漫無盡頭的等待感,比沒完沒了地做青黴素還煩。

  因此,相親活動就成了她為數不多的消遣。

  七月十五,她陪晏大奶奶和晏隱娘去夕照寺放燈。

  當天,街巷兩邊都搭出高台棚座,每個路口都有人燒紙放焰火,超度孤魂。轎夫們抬著城隍的神像,從這邊走到那邊,吹鑼打鼓,以震惡鬼。

  寺廟更是熱鬧,僧人念經,香客放法船。

  一艘艘紙紮的法船載著金銀元寶,在河中焚化,火光灼人。

  程丹若給父母燒了一艘大船,略停片刻,很快發現辛太太的蹤影。

  辛太太是和王太太一起過來的。

  兩位尚書太太的分量可不輕,晏大奶奶暗道慶幸,神色自如地寒暄周全。

  晏隱娘落落大方地行禮,辛太太面上帶笑,似乎十分滿意。

  晏大奶奶一開始還挺高興,但不多時,辛太太的侄媳婦過來了,說還沒有見過程丹若,專程給她請安。

  程丹若客氣地應付,卻見晏大奶奶的表情迅速冷淡。

  待放完燈,姑嫂兩同坐一輛馬車,晏大奶奶直接開口:「我早就聽說辛尚書扶持侄兒,尤其是二哥家裡,兄長死得早,把侄兒當做親兒子帶在身邊。」

  程丹若委婉道:「重情重義。」

  「唉。」晏大奶奶嘆氣,「你說,親婆婆也就罷了,誰都要過這一關,堂嬸和婆婆似的,誰受得了?」

  踟躕片刻,又搖頭,「那孩子也太木訥了點,唯唯諾諾的,這樣的場合任由嬸子插手,可見沒本事護住媳婦。」

  程丹若想起謝玄英,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這倒是。」

  「白勞你跑一趟。」晏大奶奶又嘆了口氣,愁緒頓生,「再看看才好。」

  「好女百家求,相看越多,心裡越有數。」程丹若安慰,「隱娘好得很,一定有人慧眼識珠。」

  晏大奶奶勉強笑笑:「承你吉言。」

  一路沉默。

  好在東邊不亮西邊亮,晏家相親失敗,邊家和左家卻進展順利。

  中元後沒幾日,邊太太便上門,請程丹若做媒人,正式到左家提親。

  同一時間,邊御史和謝玄英的奏疏遞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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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 01:35:37 |只看該作者
卷拾叄、京城十二衢 第四百四十九章 彈劾後

  邊御史的奏疏來源於姜元文的文章,保留了坊間傳聞的曖昧,又增加了一些宿娼的官員名單。

  他挑的都是中低級的官員,六部的郎中、員外郎,邊緣部門比如鴻臚寺,抑或是京營武官,總之,掃射面積很廣。

  其中點明了豐郡王,說他和教坊司樂婦來往親密,藏女樂於私宅,公然違反了宗室不能淫樂戶的規定。

  他建議禁止官員嫖妓,以正法度。

  奏疏遞上去,有點動靜——豐郡王請罪了。

  皇帝訓斥兩句,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禁娼?皇帝沒有這個動力,也對官員們的私德不太感興趣。

  他不是一個對道德要求很高的帝王。

  程丹若自然失望,可卻沒有法子,只能默默記在小本本上,以待來日。

  與之相反的是謝玄英的奏疏,他針對遼東馬政補貼過於抽象的問題,建議皇帝改革,不要統一收錢,再往下補貼,而是直接明確到人。

  比如說,遼東的馬是五千匹,讓五個軍士共養一槽,共五匹,一匹兒馬,四匹騍馬,方便配種。

  五名軍士外,再補貼五家民戶,共同負責這五匹馬,假如死了一匹,就這十個人分攤,明確到人、馬,免得錢交出去了,補貼卻下不來,還有的人家明明養馬精心,卻總得分攤錢。

  內閣議了議,擬了同意的票擬,司禮監批了。

  然而——

  大家真的就更看重馬政嗎?

  當然不是。

  謝玄英和邊家來往,瞞不過京中的利眼。

  他的奏疏講馬政,邊修以前就是幹這個的,兩人同時遞折子,就是明明白白告訴大家,是謝玄英彈劾的豐郡王。

  這不就有趣了嗎?

  靖海侯府剛和豐郡王說了親事,轉頭,謝玄英示意人彈劾了他。

  父子倆態度截然不同,個中韻味,惹人深思啊。

  第一個過來試探的是曹閣老。

  他笑呵呵:「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

  謝玄英言簡意賅:「世風日下。」

  「人不風流枉少年。」曹閣老意味深長,「又不是什麼大事。」

  謝玄英回答:「京中風氣堪憂,長此以往,小事也變大事。」

  他說得理直氣壯,也有資格理直氣壯,反倒迷惑了對方。曹閣老沉吟:「郡王爺在京城,名聲可一直好得很。」

  「君子不二色。」謝玄英一臉平靜,就差在臉上寫,我不納妾不蓄婢不宿娼,我就鄙視這些管不住下半身的人。

  曹閣老試探不出來,只好道:「清臣潔身自好,令人佩服。」

  謝玄英唇角微揚:「不敢當。」

  曹閣老啞然。

  隨後,又有人陸陸續續提起這個話題,問他怎麼看。

  謝玄英統一回復:「世風日下,不堪入目。」

  大家沒話說了。

  然而,眾人都在議論之際,靖海侯出乎預料地保持了沉默。

  父子倆目前還住一個屋簷下,卻一次都未聊過此事。

  但……謝玄英總覺得,他爹的眼神中,總是暗藏著意料之中的滿意。

  -

  西苑。

  皇帝在花園中散步,身邊只留李太監回稟東廠密報。

  說到謝玄英授意邊御史彈劾,皇帝不由驚訝:「三郎做的?」

  他大感好奇,「二郎怎麼得罪了他了?」

  豐郡王在這一輩中排行第二,皇帝言語上很親近這個侄子,一直稱呼二郎。

  李太監道:「老奴聽說,謝侍郎先前打探武舉的俊傑,似有說親之意——靖海侯夫人那邊有個親戚,正是談婚論嫁的年紀。」

  皇帝稍稍一想,便記起來了:「我記得,禮部剛呈上奏報,說二郎的弟弟預備成婚?」

  「就是靖海侯夫人的親戚。」李太監打聽得清清楚楚。

  皇帝明白了。

  但他了解謝玄英的性子,假如嫁給二郎的弟弟更好,他高興還來不及,哪會找人彈劾他?

  然而,宗室肯定比武舉的武官好,與其說不滿對方的條件,不如說三郎是不想和豐郡王扯上關係。

  「這父子倆……」皇帝別有深意道,「是兩個性子啊。」

  李太監唯唯諾諾,不敢應聲。

  但依他所見,皇帝並無不滿之意。

  這時,石太監開口了:「謝侍郎畢竟是在陛下身邊長大的。」

  「這孩子不比他爹。」皇帝搖搖頭,明貶暗褒,又明褒暗貶,「世恩才是事事周全。」

  說實話,他一點都不奇怪謝家和豐郡王家聯姻。

  謝世恩就是這樣的人。皇帝很了解他,或者說很了解臣子們,再忠心的臣,也有自己的私心。

  待他百年,謝家還想保持靖海侯的爵位,就得提前下注。

  之前,謝家和尹家起了齟齬,等於間接和齊王一家結仇,如斯境況,迂迴地與豐郡王保持良好的關係,幾乎是必然的結果。

  皇帝自詡胸襟不小,雖然不舒服,但也不至於容忍不下這點異心。

  再說了,謝家得罪了齊王,又對豐郡王敬而遠之,皇帝反而更要嘀咕。

  你兩邊都不靠,要麼是不考慮退路,要麼就是所圖甚大。

  用一個遠親投資豐郡王的弟弟,比當年謝雲嫁皇后更疏遠一些,但一脈相承,卡在皇帝不起疑又不大爽,卻沒到動真怒的份上。

  而這份恰到好處,也變相證實了皇帝的想法。

  ——這就是謝世恩的分寸,不多不少,剛剛好。

  謝玄英撇清關係的舉動,出乎皇帝的預料,但又沒有那麼意外。

  三郎不肖父,沒學會謝世恩的圓滑,從小就是個正直純良的孩子。他對世恩的做法不滿,變相表明自己的態度,不得不說,讓皇帝既欣慰,又有些擔憂。

  和父親唱反調,也該和齊王一家修補關係才對。

  尹家畢竟只是外家,齊王分得清輕重。

  「唉。」他點評,「還是太年輕。」

  兩個大太監對視一眼,均未言語。

  -

  許家別宅。

  此處是許意娘的嫁妝,平日住在宮裡,隔牆有耳,是以有什麼事,豐郡王都是在這兒辦的。

  七月下旬,宮裡悶熱,許意娘便隔三差五出宮,到別宅避暑。這裡在什剎海的北邊,借著湖水,比皇宮舒服許多。

  晨哥兒趴在枕頭上睡覺,像一隻小動物,可愛懵懂。

  許意娘烹茶,端了一杯給豐郡王。

  「王爺用茶。」她溫婉地微笑。

  豐郡王長長嘆了口氣,隨手將茶盞擱置一邊,正色道:「你說,謝清臣為何使人彈劾我?我對他素來客氣,竟要這般壞我名聲。」

  「這事是我做岔了。」許意娘不動聲色,「沒同寧遠夫人打過招呼,便同蘇姑娘接觸。」

  豐郡王沉吟:「你是說,這次是寧遠夫人在背後推動?」

  「王爺想想,謝侍郎為何要同我們作對?」許意娘微微笑,「尹家當眾羞辱他們夫妻,事後齊王也未及時致歉……他總不會想同時得罪我們兩家。」

  豐郡王緩緩點頭。

  她又道:「再說,若是真有心對付王爺,怎會提一提夏姑娘那麼簡單?」

  「也是。」豐郡王認錯麻溜,但私心裡可不認為宿娼有什麼。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次的問題不在於他在外找女人,而是夏猶清是教坊司的樂戶。

  宗室縱淫樂婦,說出去不好聽,僅此而已。

  「謝侍郎與寧遠夫人年少得志,必然在乎顏面。」許意娘道,「待有機會,我向寧遠夫人賠個不是,想來就不成問題了。」

  豐郡王的面色緩和下來:「若是如此,自然最好。」

  「比起謝侍郎,我更擔憂張侍郎。」許意娘輕言慢語,「依祖父所言,此人相當不簡單,恐為陛下鷹犬。」

  豐郡王眸光閃爍:「他不會無緣無故捅破閩地之事,你說是不是你外祖父那邊聽說了什麼?」

  許意娘道:「祖父行事周全,絕不會露出把柄。」她斟酌道,「我自小與外祖相處不多,可外祖母疼我,真有什麼,不會連招呼都不和我們打。」

  豐郡王問:「你的意思是,張家自己發現的?」

  「張侍郎在兩廣經營多年,有些渠道無可厚非。」許意娘拿過團扇,給他扇出徐徐涼風,「又或許,他一直盯著祖父。」

  豐郡王想了想,問她:「你說,我們有無可能拉攏張家?」

  「按祖父的說法,張侍郎不見兔子不撒鷹,奸猾得很。他即便面上應承王爺,怕也不會下力氣幫襯。」許意娘微微一笑,「這樣的人也好對付,只要王爺登臨大寶,他自會投效。」

  豐郡王多少有些惋惜。

  「王爺,辛家老太太恐怕不太行了。」許意娘重開話題,「盛院使去看過,怕是不容易熬過夏天。」

  「老太太一去,大司寇可就要丁憂了。」豐郡王道,「也不知是魏還是于。」

  「也許是大理寺,也許是都察院。」許意娘道,「王爺不妨早做準備。」

  豐郡王頷首。

  池水的涼風吹入室內,晨哥兒翻過身,嘴角還有口水。

  許意娘細心地為他蓋好薄被:「這回的事情,委屈清姑娘了,不如這樣,把溪姐兒記在梁氏名下,在冊媵妾之女,今後不必她再操心。」

  「這樣最好。」豐郡王感慨道,「她也是名門出身。」

  許意娘含笑傾聽,並不插嘴。

  好在豐郡王沒傻到家,真對著正妻念叨外頭人有多麼不容易,話鋒一轉便誇起了妻子:「王妃這般賢良,清兒一定感念有加。」

  「王爺謬讚了。」許意娘輕輕道,「溪姐兒是王爺的血脈,我既是嫡母,自然該安排妥當。」

  豐郡王露出笑容,視線落在熟睡的晨哥兒身上:「你放心,我不是糊塗的人,晨哥兒是嫡長,今後我得到什麼,都是他的。」

  -

  彈劾完了,左家和邊家的親事也定下了。

  程丹若從頭跟到尾,累得夠嗆。所以,問名之後,她就想去牧場住兩天,一來休息一下,二來看看牛,再籌備一次倉鼠捕抓,增加感染率。

  ——是的,牧場的牛還是沒有出現牛痘的症狀。

  但剛收拾完行李,人還沒走呢,走不成了。

  辛老太太死了。

  好嘛,紅事忙完,白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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