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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觀虛] 陣問長生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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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7 20:16:50
 第559章 師門
  詭道人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漠然。

  他看着莊先生,看着這數百年未見的師弟,漆黑的瞳孔,流露出一絲警惕和凝重,可随後,又是一片怔然。

  這裏,什麽都沒有。

  沒有布局,沒有殺機。

  而他這個師弟,油盡燈枯,也與他印象中的那個不可一世,桀骜不馴的天縱之才,截然不同。

  詭道人的心中,莫名湧起一股怒氣,他的聲音,也透着森然的寒意:
  “你的天機衍算呢?”

  “你的仙天陣流呢?”

  “你一身的修爲,本事,手段和謀算呢?”

  莊先生苦笑,“窮途末路,回天乏力,何必白費那些力氣呢……”

  詭道人的眼中,厲色湧動。

  “所以,伱就在這等死?”

  莊先生默然,而後輕輕歎了口氣,“人皆有生,也都有死……”

  “生時以爲人定勝天,死時終知回天乏力……”

  “我也是一樣啊,師兄……”

  詭道人漆黑的瞳孔中,流露出怒其不争的恨意,“即便是死,你也大可晚點死,你的天機衍算,不可能一絲生機,都算不出來……”

  “算出來,又如何呢?”莊先生反問。

  詭道人一怔。

  莊先生笑了笑,語氣透露着深深的疲憊,氣息也微弱至極,“不過是早死晚死罷了……”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我是第四十九任掌門,天道絕數,宗門至此而終,而我也命絕于此。”

  “無論怎麽算,結果都是一樣的。”

  “天機衍算,必然之數,改不了的……”

  詭道人神色越來越嚴厲,片刻後,一切情緒又都平複,他的神情重又冷漠。

  詭道人淡淡道:

  “好,那我成全你。”

  詭道人白皙的右手一握,憑空出現了一把古樸的長劍,劍身古銅,上面刻有斑駁晦澀,虛實相間的紋路。

  “須彌劍……”

  莊先生喃喃道,臉上浮現懷念的神色,也有面對死亡的坦然。

  便在這時,附近陣紋顫動,屏障破開,祭出錦繡山河傘的白傾城,顯露了身形。

  她看到了面白如紙,束手待斃的莊先生。

  也看到了一臉殺意,手持長劍的詭道人。

  白傾城心中一顫,“大師兄!”

  詭道人的劍尖,停在莊先生的身前,他回眸看了眼白傾城,神色冷酷而詭谲,漠然道:
  “師父死了,宗門亡了。”

  “我不是你的大師兄,你也不再是師妹了……”

  白傾城心中苦澀,“還請大師兄,手下留情……”

  詭道人冷漠的神情,漸漸褪去,詭谲的面容上,浮現一絲譏笑。

  這絲笑容,極其怪異,像是從不少人的臉上摘下來,拼在了一起。

  詭道人的聲音,也變得噪雜。

  像是有不少人,在一同冷笑,一起說話。

  “手下留情……”

  “事到如今,還說什麽手下留情?”

  詭道人看着白傾城,漠然道:

  “我不殺了他,怎麽取歸墟圖?”

  “不取出歸墟圖,你們白家,又怎麽奪這副圖?不奪這副圖,又怎麽找到天葬之地?”

  “你來之前,白家的老東西,是不是讓你‘袖手旁觀’?”

  “他們不想讓你管,他們樂見其成。”

  “他們也想讓我,殺了我這師弟!”

  “你呢?”

  “你口口聲聲,讓我手下留情,可你心裏呢?”

  “你何嘗,不是在算計他?”

  “想謀求他身上,先天陣流的傳承,想竊取歸墟天葬的秘密,爲白家立功,爲你那對天靈根的子女,鋪設仙途。”

  “你嘴上喊他師兄,可你心裏,又何曾把他當成師兄?”

  白傾城臉色蒼白,她想說“不,不是這樣的……”,可話到嘴邊,又覺得說不出口,心底也生出深深的愧疚。

  詭道人又看了眼莊先生,目光複雜,淡淡道:
  “我追殺了你幾百年……”

  “你的這個師妹,你視她如親妹妹,但她也算計了你一輩子……”

  “你之前,收了不少弟子,無一不是天之驕子,可最後,衆叛親離,沒一個願意陪在你身邊……”

  “道廷想殺你,剝了你的道骨。”

  “魔宗想殺你,奪了你的道圖。”

  “還有你向來敬重有加的師父……”

  詭道人的臉上浮出一絲冷笑。

  “你的氣海,是怎麽碎的?”

  “你的識海,又是怎麽枯竭的?”

  “誰能設下遮天的陰謀,來算計你呢?”

  “是……師父……”

  白傾城瞳孔劇震,面露難以置信之色,這件事,她從不曾聽說過。

  詭道人目光厲然,看着莊先生,繼續道:
  “是師父,在利用你!從一開始,從收你入門的時候,就全都是他的算計。”

  “師父……秉承門派遺訓,從一開始,就在尋找天生道骨之人!”

  “他找了一輩子,最終找到了你。”

  “你可知爲什麽?”

  莊先生神情漠然。

  詭道人冷笑,自顧自道:“因爲天生道骨,就是鑰匙……”

  “歸墟天葬的秘密,藏在一滴,自遠古數萬年前,就流傳下來的‘天人之血’中。”

  “這滴血,萬劫不朽,無法磨滅。”

  “所以,必然蘊含成仙的契機。”

  “幾萬年來,無人能參破這滴血的玄妙。”

  “但是,師父他,琢磨出來了……”

  詭道人神色凝重,目光微微顫動。

  “這滴天人之血,不朽不滅,内藏玄機,無法參悟,那便隻能将其融于人的血脈,孵化出來……”

  “而有資格,融入這滴天人之血的人,便是天資絕倫,天生道骨之人……”

  詭道人看着莊先生,緩緩道:“也就是你啊,師弟……”

  “師父他,一開始就沒把你當弟子,甚至,沒把你當‘人’……”

  “在他眼中,你隻是天機衍算的一個棋子,是一個工具,是孕育天人之血,洞悉歸墟天葬的胚胎……”

  “你可知,這先人之血,要怎麽孕育?”

  “對,你知道的……”

  詭道人目露譏諷,“就算之前不知道,現在也應該知道了……”

  “師父将宗門傳承,傾囊相授,讓你成爲冠絕一世的修道天才,待你修道有成,再設計殺你!”

  “先碎你的氣海,讓你修爲流失;”

  “再碎你的識海,讓你神念大損;”

  “常人無論是氣海,還是識海,破碎之後,大抵都會身死道消,但你不會,因爲你天生道骨,又身負天人之血。”

  “當你氣海和識海都破碎後,天生道骨,便成爲了你的識海和氣海,支撐着你的生機。”

  “這是在‘揠苗助長’……”

  “讓天生道骨,失去氣海和識海支撐,快速汲取天人之血,過度生長,從而加快道骨與天血的融合。”

  “一旦融合完成,天人之血,就會被煉化。”

  “而你的道骨上,就會顯現出,天人之血之中隐藏的,天人的秘密!也就是,那一副,歸墟天葬之圖!”

  “這個時候,再殺了你……”

  “剝去你的道骨……”

  “便可得到,這副完整的,蘊含遠古機緣的,歸墟天葬圖!”

  白傾城的臉色越來越白。

  她萬萬沒想到,一向和藹可親的師父,心機竟然如此之深,如此之……狠毒……

  師父收養師兄,待師兄如子。

  懷的卻是“虎毒食子”的算計。

  而在她眼中,天縱之才,舉世無雙的莊師兄,竟也隻是,被師父利用的“工具”……

  詭道人看着莊先生,語氣有些悲涼,又帶着一些嘲諷:
  “你精通天機衍算,這一輩子,沒人能算過你,但從頭至尾,從生到死,又無時無刻,不在被人算計……”

  “那些人,敬畏你,害怕你,但沒人關心你。”   
  “無論道廷,還是魔宗,所有人,都隻想你死!”

  “隻想殺了你,剖開你的心,拆了你的道骨,看看你身上,藏着什麽機緣!”

  莊先生的臉上,有些落寞,但更多的是坦然。

  “是啊……”

  他又看了眼詭道人,似乎想從那陰鸷的面容上,看出從前溫文爾雅,笑容寬和的大師兄的影子。

  可是,他看不出來了……

  他已經漸漸忘了,曾經的大師兄,是什麽樣子了。

  莊先生有些遺憾,微微歎了口氣。

  詭道人看着莊先生,目光之中湧出難言的憤怒和失望!

  說了這麽多,他還是一副,無欲無求,了然生死的模樣。

  詭道人的臉上,猙獰的人臉,紛雜呈現,最終又都合二爲一,消散無蹤,他的目光,變得無情而冷漠。

  詭道人舉起須彌劍,指向莊先生。

  “大師兄,住手!”

  白傾城大驚失色,連忙喊道。

  她想上前,可卻被詭道人反手以詭道陣紋禁锢。

  白傾城目光一凝,祭起錦繡山河傘,轉動之間,錦繡光芒流轉,可這些光芒,卻被詭異的陣紋,一一消解。

  不動用羽化之力,根本掙脫不出。

  白傾城心中苦澀。

  無論是修爲、神念、陣法、乃至神識算法,她都不是自己這位曾經的大師兄,如今的詭道人的對手。

  她隻能眼睜睜看着。

  看着詭道人的須彌劍,刺進莊師兄的胸口,而後剖開心脈,将心下凝結的,維系着枯竭識海和破碎氣海的,一截晶瑩如玉的“天生道骨”,取了出來……

  沒有一滴血流出。

  因爲所有的血,都被須彌劍氣剿碎。

  道骨之上,晶瑩剔透。

  似乎有着極其複雜,龐大,古樸,深奧的紋路,以先天生成,血骨相融的形式,刻印在這枚“天生道骨”之上。

  這副圖,形似陣圖。

  便是那副,各方修士大能夢寐以求的,歸墟天葬圖!

  天生道骨被剝取的瞬間,莊先生的生機,便漸趨枯竭。

  他的臉色更加蒼白,眼眸中的光芒,也漸漸暗淡,整個人的氣息,也漸漸缥缈,近乎虛無……

  白傾城心中一痛。

  詭道人也看着莊先生,怔怔出神。

  他知道,這一幕遲早會發生。

  但他似乎還是沒有想到,這一幕,竟然真的發生了……

  他親手,殺了他的師弟……

  莊先生的氣息,已經很淡薄了,但他還是留了一口氣,似乎仍有些心存挂念。

  天人之血,天生道骨,歸墟天葬這些,他都不是太在意……

  “師兄……”

  莊先生輕聲喃喃道,“念在師兄弟一場,别爲難……我那幾個小徒弟……”

  詭道人神色怔忡,複又冷漠,剛欲出言譏諷。

  便在這時,空中驟然出現幾道金色枷鎖。

  這些枷鎖,上有磅礴粗犷的大道陣紋顯現,甫一出現,便結成牢籠,似乎欲将詭道人牢牢鎖住。

  詭道人嗤笑,“妄想漁翁得利的老東西!”

  他目光一凝,直接将天生道骨,吞入腹中,而後周身密布黑灰色陣紋,這些陣紋,由外向内,将他的肉身,一一吞噬,消解……

  而詭道人的身影,也漸漸淡薄,漸漸消散……

  虛空之中,響起一道蒼老而雄渾的聲音:

  “天機詭遁……想跑?”

  空中金光更盛,鎖鏈層疊。

  但似乎,根本阻止不了詭道人的遁法。

  他的身子,一點點湮沒,消失不見,隻是在離開的時候,最後又看了一眼莊先生。

  這道目光,極其複雜,又有一些痛苦,最後隻剩決然。

  之後,詭道人消失了。

  空中響起一聲冷哼,随後金光消散,也消失無蹤,似乎有不知名的強者,沿着詭算的線索,向詭道人追去了……

  藏陣閣中,隻剩下了莊先生。

  失去了歸墟天葬圖,奄奄一息的莊先生,不再被任何人在乎……

  沒人在意他的生死。

  白傾城走上前去,将莊先生扶起,卻覺得莊先生的身子,比柳絮還輕,比紙還薄,不由心中一顫。

  “師兄……”

  莊先生緩緩睜開雙眼,看了一眼白傾城,目光溫和,淺淺一笑,但并沒有說話。

  似乎也沒有足夠的力氣,支撐他再說話。

  白傾城神色緊張,“師兄,你不能死!”

  半晌之後,莊先生才開口,他的聲音很輕,很疲憊:

  “我算了一輩子,很累了,想睡一會……”

  白傾城心中一痛,“師兄,你不能死!這世間,就沒有你想做的事,沒有你想見的人了麽?”

  莊先生猶豫了一會,還是搖頭,喃喃道:

  “沒了,這世上,沒有我想見的人了……”

  莊先生說完,便緩緩閉上了眼睛,任憑白傾城如何呼喚,都沒有一點反應。

  他的臉上,僅存的一點血色,也消失殆盡。

  微末的生機,也如同滲入沙漠的泉水,漸漸幹涸下去……

  白傾城看着莊先生的神情,臉上一片茫然。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看到這一幕。

  看到自己的師兄,死在自己面前。

  那可是莊師兄……

  那樣的天縱之才,那樣的風華絕代,那樣的不可一世。

  無論發生什麽事,都算無遺策,無論自己犯了什麽錯,都會包容,無論自己想要什麽,他都會替自己想辦法。

  大師兄說得沒錯。

  自己也在算計師兄。

  可是……

  她總以爲,再怎麽算計,師兄都還是那個師兄,是那個精通天機衍算,對一切都胸有成竹的師兄。

  而不是像眼前這樣,面無血色,生機全無……

  “師兄……要死了?”

  一股莫大的驚恐,蔓延到全身。

  白傾城渾身顫抖。

  人固有一死。

  可她活了數百年,從沒意識到,也從沒想到,真的會有一天,那個待自己如親妹妹,一直包容,照顧自己的師兄,會……死?

  她隻覺胸口一窒,心如刀絞。

  兩行眼淚,默默地留了下來。

  白傾城拭着臉頰,看着指尖的淚滴,喃喃道:“原來,我還會流眼淚……”

  死……

  白傾城猛然一驚。

  “不,不能死!”

  “師兄……他不能死!”

  師父死了……

  大師兄入魔了……

  師兄若是再死了,這世間,那些曾經珍視過自己的人,就都沒了……

  “師兄不能死!”

  “可是……怎麽救,我拿什麽來救?!”

  氣海破碎,識海枯竭,道骨被剝,生機消散……這種情況下,任何丹藥都沒用……

  白傾城心中窒息,不由攥着胸口,忍着苦痛,心思急轉。

  片刻之後,她靈光一閃,恍然道:
  “司徒真人……乾坤清光盞……”

   晚點還有一章,但會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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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7 20:17:12
 第560章 玄火長明
  離山城外,修道營地。

  喧嚣落幕。

  修士死傷一片。

  這些修士,都被詭道人道心種魔,自相殘殺而死。

  司徒真人掐指衍算,并以乾坤清光盞,照亮營地的各個角落,确定沒了魔種,也沒了詭道人那詭異的氣息,這才神色稍解。

  之後慘死的修士入殓。

  其他修士,驚魂未定,各自休整。

  房間内,司徒真人心緒不定,皺眉思索着什麽。

  片刻之後,忽然人影一閃,一襲白衣的白傾城破門而入,開口便道:
  “司徒前輩,我有一事,請您出手相助。”

  白傾城神色焦急。

  司徒真人一怔,随即皺眉,料想此事,必然不小。

  片刻後,他随白傾城,走進營地之中的一間密室,見到密室之中躺着的,氣息近乎消散殆盡的莊先生,心中更是“咯噔”一跳。

  “這……”

  司徒真人指着莊先生,手指有些顫抖。

  “歸墟圖被詭道人奪去,我師兄生機流逝,命在旦夕,還請前輩,救師兄一命!”白傾城懇切道。

  司徒真人苦笑。

  這是救不救的問題麽……

  “白真人,我可不是丹師……”

  “丹師救不了。”

  “那……”

  白傾城道:“我想請前輩,以乾坤清光盞,爲我師兄續命!”

  司徒真人心中一跳,當即拒絕道:“不行,不行!”

  随後他見白傾城面帶寒霜,便解釋道:
  “不是老夫吝啬,而是這……乾坤清光盞,不是七星長明燈,它……續不了命!”

  “可以!”

  白傾城斬釘截鐵道。

  “不……”

  司徒真人說到一半,就被白傾城打斷:

  “老祖跟我提起過,乾坤清光盞,危急時刻,可以暫時續命……”

  司徒真人臉一黑。

  忘了這茬了……

  這丫頭是白家的人,家學淵源,知道這玄機至寶的底細,騙不了她……

  司徒真人還是不願答應,便道:
  “那你,知道怎麽用麽?”

  白傾城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您一定知道!”

  司徒真人一愣。

  白傾城目光一凝,接着道:
  “您是玄機谷的大長老,德高望重,算法精深,肯定知道,如何替我師兄續命!”

  “老夫學藝不精……”

  可白傾城目光笃定,根本不聽。

  司徒真人無奈,便決定實話實說:

  “不是我不同意,而是代價太大了……”

  “這尊乾坤清光盞,内藏天機,驅邪辟禍,是我玄機谷的至寶,傳了十幾代人,無比貴重……”

  “這尊至寶,與七星長明燈不一樣,不是用來續命的。”

  “你把它當長明燈用,便會劇烈損耗,說不定人命沒續多久,這尊清光盞,它自己就壽終正寝了……”

  “老夫自認,不是自私自利之人,可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将宗門的至寶廢掉,去續一個,不相幹之人的性命……”

  司徒真人連連搖頭。

  白傾城咬牙道:“我會尋一件天機至寶,贈給玄機谷,用來交換乾坤清光盞。”

  “天機至寶……哪有那麽好尋……”

  司徒真人不同意。

  “那就當我們白家,欠了您一份大人情。”白傾城道。

  “是白家欠的人情,還是白真人你欠的人情?”司徒真人道。

  若是白家欠的人情,那自己倒可以考慮考慮。

  但若隻是一個羽化真人的人情……

  羽化真人的人情雖然貴重,但顯然還沒貴重到,要拿玄機谷的至寶來換……

  司徒真人怎麽都不同意。

  白傾城的目光,就有一些不善。

  司徒真人一怔,随後心中一跳,她這意思……

  不會是想強搶吧……

  他曾經倒是聽說過,白家這位大小姐,向來驕縱,行事任性,但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如今她成了真人,也有了一雙子女,怎麽都該穩重些了。

  可萬一她真的強搶……

  搶也不給!

  乾坤清光盞,肯定是不能借的!

  司徒真人剛想嚴詞拒絕,忽然一愣。

  白日道心種魔的一幕幕,又浮現在眼前……

  那弟子眼中,漆黑的瞳孔。

  道廷一方,被種了魔念,自相殘殺的修士。

  當着自己這些人的面,從容走過的詭道人。

  以及,那股驚天的,天機詭算的氣息……

  司徒真人心中一寒。

  莊先生若是真的死了,還有誰,能克制詭道人?

  沒了天機衍算,如何與天機詭算抗衡?

  天機算法,可與修爲不同。

  修爲再高,不識天機,也有可能被人算計至死。

  他們玄機谷的神識算法,的确精深,但再怎麽,也無法與一念兩法,天機詭算相提并論……

  而假如有一天,詭道人真的成爲大魔枭,以天機詭算爲根,以道心種魔爲術,屠殺玄機谷,滅絕玄機谷的衍算,自己該如何是好?

  怎麽防?
  怎麽防得住?
  司徒真人越想越驚。

  這絲念頭,絕不是空穴來風。

  洞察天機,精通衍算之人,識海之中,萬般念頭,浮光掠影,皆是預兆。

  是将來所有可能的,因果中的,一些鏡花水月般的片段。

  他隐隐約約之間,似乎能見到,詭道人屠戮玄機谷的畫面。

  山門陰森,詭氣缭繞。

  門人弟子,雙目漆黑,淪爲行屍走肉,自相殘殺……

  滅門絕種!

  司徒真人一陣心驚膽顫。

  滔天詭算,生機滅絕,這種情況下,别說一尊乾坤清光盞,就是十尊都沒用……

  司徒真人又看了眼氣息微弱,生機逸散的莊先生,深深歎了口氣。

  這世上,若真有人,能與詭道人争鋒,那想來也就隻有,和詭道人同出一門,天資驚絕的莊先生了……

  “賭一賭吧……”

  雖然自己可能活不到那天,但也要爲玄機谷的後代弟子,謀個福祉,結個善緣……

  “好!”司徒真人點頭道,“我答應伱。”

  白傾城一怔,她都準備強搶了,卻沒想到,司徒真人突然改了主意。

  “但是,我有幾個條件……”司徒真人又道。

  白傾城點了點頭,“前輩請說。”

  司徒真人歎道:“這算你們白家,至少是你白真人,欠我們玄機谷的一份人情……”

  “以後,我玄機谷若有危難,還請白真人,出手相助!”

  白傾城答應道:“這是自然。”

  司徒真人又道:“替代乾坤清光盞的天機寶物,白真人以後若得到,也請贈與老夫,算是彌補玄機谷的損失……”

  白傾城道:“好。”

  “還有一點……”司徒真人目光肅然,“我出手相救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莊先生的仇家太多,因果太大。

  司徒真人害怕自己承受不住。

  白傾城鄭重地點了點頭。   
  司徒真人松了口氣,雖然很是不舍,但還是将乾坤清光盞取出,對白傾城道:
  “你和莊先生同出一門,應該知道,莊先生氣海枯竭,識海破碎,非丹石可醫,非人力可救……”

  “我隻能以乾坤清光盞爲陣眼,耗費此燈的壽命,布下玄火長明陣,鎖住莊先生的因果。”

  “沒有‘死’的因,‘死’的果,便不會到來。”

  “鎖住因果,莊先生便暫時,不算作是‘死’。”

  “但你要知道,這種隻是天機續命,并不是救命,也不能救命。”

  “一旦燈滅,陣毀,因果順替,莊先生他還是會死……”

  白傾城忍痛道:“好。”

  即便僅僅隻是鎖住因果,不算作是死,但好歹,也是有一線生機……

  總比,一點希望沒有要好……

  司徒真人歎了口氣,便開始燃清光盞,布玄火陣,點長明燈,暫時鎖住因果,封存莊先生的“死”。

  白傾城稍稍松了口氣,在莊先生身前守了幾天,忽然記起,自己似乎忘掉了墨畫。

  她以神識,掃視大離山,便發現大離山外,一處山路上,墨畫孤零零,不知方向地走着。

  白傾城有些心疼,便将墨畫,帶到了莊先生面前。

  墨畫見到曾經對着自己諄諄教誨,對着自己笑,摸着自己頭,對自己關懷備至的師父,冰冷地躺在那裏,不省人事,不知生死,眼淚止不住地就留了出來。

  此後的幾天,墨畫都不吃不喝,守在莊先生身前。

  ……

  乾坤盞中,清光四溢。

  玄火長明陣裏,陣紋深奧。

  莊先生躺在陣裏,氣息淡如雲霧,缥缈而虛無,似生似死,唯有一絲絲生機彌留。

  他本以爲,自己已經身亡,必将長眠不起。

  但朦朦胧胧間,還是感知到了一絲熟悉的,讓人挂念的氣息。

  莊先生最後睜開了眼,看了一眼墨畫。

  墨畫守在他的身前,耷拉着腦袋,身影失落,眼睛紅通通的,不停用衣袖,抹着眼淚。

  莊先生有些心疼,又有些欣慰。

  還是有人,真心挂念自己的……

  他将墨畫的身影,印在了腦海,心中默念道:
  “好好活着……”

  “好好修煉,好好學陣法……”

  “好好學……”

  莊先生心思一滞,便覺生機僵滞,這點念頭,似乎也隻是回光返照,是彌留的殘存的意念罷了……

  不過,這也夠了……

  莊先生看了眼墨畫,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墨畫忽然一愣,擡頭看去時,莊先生已經閉上了眼睛。

  墨畫揉了揉眼睛,但眼睛很酸,看不清楚,不知道師父,是不是醒過來,是不是看了自己一眼。

  “師父……”

  墨畫心中一酸,眼淚又流了下來。

  ……

  三日後,白子勝和白子曦也來了。

  他們神情失落,見到莊先生後,更是心中難過,眼睛紅紅的。

  直到看到墨畫安然無恙後,這才稍微好過了些。

  兩人便坐在墨畫身邊,陪着墨畫,一直守在莊先生身前,怎麽說都不走。

  白傾城很無奈,但也無可奈何。

  他沒想到,自己這對兒女,還有墨畫這個小弟子,跟師兄的感情,竟然這麽深……

  她隻能吩咐雪姨,準備一些吃的,或是滋補血氣的丹藥,每天看着這三個孩子吃一點,别讓他們虧了血氣。

  除此之外,白傾城最擔心的,還是詭道人。

  這件事,看似塵埃落定,但她總覺得心有餘悸,似乎詭道人,還有什麽圖謀。

  她去問司徒真人,司徒真人也皺眉不解。

  詭道人行事詭谲,根本揣摩不透。

  不過想來,歸墟天葬圖都到手了,詭道人目的達成,應該也沒什麽其他意圖了。

  而且,此前他也打聽過。

  似乎是道廷七閣的閣老,以金光天儀,鎖定了詭道人的氣機,并一直在追殺他。

  詭道人自顧不暇,應該不會再冒險作惡了。

  白傾城松了口氣。

  之後白傾城便打算離開了。

  她要把莊先生安置好,不能讓長明燈滅了,還要把子曦和子勝,送回族中。

  同時,墨畫這孩子,她也要想辦法,将他送回家。

  離山城外駐紮的道廷,以及各方道廷修士,也都要離開。

  但是在離開的前一晚,還是出了變故。

  因爲分别在即,司徒真人便簡單擺了酒宴,以作餞行。

  隻是酒不過三巡,營地之中,便傳來一陣騷亂,伴随着驚恐之聲,猙獰之聲,癫狂的呼喊之聲,和厮殺之聲……

  司徒真人心中一顫,“這是,道心……種魔?!”

  其他人也都是神色大變。

  他們立馬趕出來,便見有幾個道兵,果然周身魔氣,失了神智,神色猙獰,似乎在擇人而噬……

  與那日道心種魔的迹象,一模一樣。

  司徒真人如臨大敵,連忙将那幾個入魔的弟子制住,轉身便想讓大家戒備,但擡頭一看,不由皺起了眉頭。

  沒有天機詭算的氣息……

  也就意味着,詭道人不在……

  司徒真人有些詫異。

  這幾個道兵,隻是之前染了魔種,現在才爆發出來的?
  這種魔種極淡,而且也不會傳染,威脅極小。

  司徒真人放出神識,掃視一圈,發現沒有異常,這才如釋重負。

  “是我多心了……”

  其他人也都長舒了一口氣。

  他們還以爲,詭道人殺回來了……

  衆人便想着回去繼續喝酒,順便壓壓驚,可走到一半,白傾城忽然一愣,停住了腳步。

  司徒真人有些疑惑,“白真人?”

  “不對……”白傾城皺眉,喃喃道。

  司徒真人有些錯愕,“什麽不對?”

  白傾城道:“大師……詭道人一舉一動,都有圖謀,他絕不會無緣無故,丢這零星的幾個魔種在這裏,他這麽做,必然另有所圖……”

  白傾城說着,忽然臉色一白,“子勝子曦!”

  她身如落羽,腳下生風,幾個閃身,便來到了密室前。

  子勝和子曦都在捧着碗,由雪姨照拂,喝着滋補的湯藥。

  見白傾城行色匆匆,兩人都有些疑惑,“娘……”

  白傾城将他們拉到身前,仔細看了兩個孩子,神識感知了兩人的氣息,又看了看他們的眼睛,心中一塊石頭,這才落下。

  “娘,出什麽事了麽?”

  白子曦問道。

  白傾城搖了搖頭,剛想說什麽,忽然神色一變,“墨畫呢?”

  白子曦道:“墨畫太累了,暈倒了,雪姨便将他送回房,讓他睡一會……”

  白傾城臉色煞白。

  白子曦也意識到不對,顫聲道:“娘……”

  “你們在這等着……”

  白傾城吩咐道,而後身形一閃,翩若驚鴻,片刻時間,便到了墨畫的房裏。

  墨畫小小的身子,側卧着躺在床上,安安靜靜地睡着。

  白傾城松了口氣,但還是有些不放心,便輕輕喊了一聲,“墨畫……”

  墨畫似乎沒睡着,聽到動靜,躺正了身子,然後緩緩坐了起來。

  “沒什麽,你再睡一……”

  白傾城話沒說完,忽然一窒。

  此時的墨畫,已經轉過頭來了。

  他的面容天真,但是瞳孔,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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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7 20:17:32
 第561章 偷學
  道心種魔?!
  “大師兄,這是要……斬草除根?!”

  白傾城心中一顫。

  好狠的心!

  這時,其他數位羽化真人,也都趕了過來。

  白子勝和白子曦,雖被叮囑不要走動,但心中挂念,也忍不住跟了過來。

  他們都看到了墨畫。

  看到了墨畫異樣的神色,漆黑而空洞的瞳孔,面容稚嫩,詭氣彌漫。

  司徒真人目光一震:
  “魔念深種!”

  這小修士,到底和詭道人接觸了多久?

  爲何會被種下了這麽深的魔念?
  而且這絲魔念……

  竟有一絲本源魔種的氣息……

  司徒真人心中大驚。

  詭道人究竟與這小修士,有多深的因果?竟不惜種這麽深的魔念,徹底殺了這小修士?!

  其他羽化真人,也都神色凝重。

  “司徒前輩,怎麽辦?”

  “這小修士,身負魔種……”

  “爲免擴散,遺禍無窮,要不要……先除掉?”

  他的目光之中,有一絲殺意。

  白子曦目光一冷,脆聲道:
  “誰敢?!”

  一衆羽化都是一驚,被白子曦氣勢所攝,有些怔忡,随後又都有些愠怒。

  他們修爲高深,都是一門一祖的老祖,何時被一個煉氣境的小姑娘,如此無禮地冒犯過?
  衆人面露不善地看着白子曦。

  白子勝挺身站在白子曦面前,氣洶洶道:“誰敢欺負我妹妹?誰動我師弟?”

  “無禮小兒!你……”

  有個羽化真人大怒,當即便想呵斥,但被旁邊的人拉了一下。

  他一轉頭,就看到了面如寒霜,目光如劍的白傾城,悄悄将話咽了下去……

  白家,還有這位白真人,他可得罪不起。

  這兩個孩子,又是傳說中的天靈根。

  莫欺少年窮……

  不能一時意氣,禍從口出,給自己找麻煩。

  但這小修士,也不能不處理……

  “司徒前輩,您看……”

  他把問題,丢給了司徒真人。

  白傾城也看着司徒真人,目光含蓄,但明顯是在問他,有沒有救下墨畫的辦法……

  司徒真人左右爲難。

  救……他能怎麽救?
  詭道人的道心種魔,壞的是道心,損的是神識,無藥可醫,無人可救……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長痛不如短痛,及早鎮殺,以免魔念擴散……

  可是……

  司徒真人揪了揪胡子。

  一個小修士,要殺,實在下不去手。

  不殺,又有可能遺患無窮。

  而且就算要殺,誰來殺?

  這孩子雖然看着沒什麽出身,沒什麽背景,但他可是那位莊先生的弟子……

  雖然看着靈根低劣,資質一般,大概率隻是湊數的弟子,但隻要跟莊先生有關,便有大因果。

  他可沒膽子真下手去殺……

  更何況,這孩子要真這麽簡單,詭道人也不會特意下心思,以道心種魔,聲東擊西,殺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了……

  白真人說得對,詭道人行事必有意圖。

  此事必有蹊跷。

  司徒真人眉頭緊皺,又看了眼墨畫,無奈歎道:

  “這孩子,雖然魔念深種,但看樣子,還不算瘋癫,心智也沒徹底喪失,而且隻是煉氣,修爲有限,任他發瘋,也殺不了誰……”

  “依老夫看,先将這孩子困住,看看情況……”

  實在不行,也隻能将魔念,扼殺在搖籃裏了……

  這句話,司徒真人沒明說,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白傾城目光微凝,歎道:“便依司徒前輩所言。”

  她的确拿道心種魔沒辦法,隻能先想辦法拖着。

  希望墨畫這孩子,吉人天相,逢兇化吉……

  司徒真人的乾坤清光盞,用來點燈了,所以白傾城,便祭起錦繡山河傘,将墨畫罩在裏面,隔絕墨畫的氣息。

  既是爲了防止墨畫發瘋,魔念散溢。

  也是爲了保護墨畫。

  墨畫的周圍,則被司徒真人,畫上了玄機谷的封神陣法,将墨畫,以及詭道人的魔種,牢牢困在中間,避免生出變故。

  “子勝,子曦,你們先回去……”白傾城輕聲道。

  白子勝和白子曦都搖了搖頭。

  他們要待在這裏,守着小師弟!
  他們答應過師父,要照顧好小師弟的!

  白傾城無奈,隻能跟兩個孩子一起,守在墨畫身前。

  “師弟……”

  白子曦看着墨畫漆黑的瞳孔,心中微痛,緊緊抿着嘴唇,臉色發白。

  ……

  墨畫被拘在錦繡山河傘下,安安靜靜,不吵不鬧。

  周圍遍布玄機封神陣,隔絕他的氣機,他的瞳孔,一片漆黑,神情略有呆滞,似乎對一切都懵懂不知。

  而識海中,墨畫卻皺緊了眉頭。

  他感知到了,一股極大的恐怖。

  一股強大的,漆黑的,詭異的,黑灰色虛影,如同氤氲的水墨一般,突然浮現在了他的識海之中。

  随後,一道虛無而扭曲的人影,漸漸浮現。

  他的面容,非常陌生,朦朦胧胧,帶着模糊的殘像。

  但他的氣息,卻熟悉無比。

  墨畫不用看便知道。

  這人便是他的師伯。

  也是真正的……詭道人!

  或者說,是一絲接近本源的詭念!

  墨畫有些緊張,但并不慌亂。

  因爲,此時的詭道人,還處在他識海的邊界之外。

  他與詭道人之間,隔着規模宏大,千層萬疊,複雜多變,細密如繭的……

  謎天大陣!

  天衍訣的瓶頸,是築基的阻礙,如今反倒成爲了墨畫識海的天然屏障,将詭道人“拒之門外”。

  詭氣缭繞,詭道人由虛轉實,漸漸顯現。

  他剛一凝結,擡頭一看,便見成千上萬道陣法,橫亘在他和墨畫之間,不由怔然失神。

  “謎天大陣?”

  “怎麽會是……謎天大陣?”

  修士的識海裏,怎麽會結出謎天大陣……

  這點從根本上,出乎了他的意料。

  隔着謎天大陣,詭道人深邃的目光,看向墨畫,神情冷漠之中,帶了一絲疑惑。

  這座謎天大陣……究竟是誰布下的?

  誰有本事,在修士的識海中,布下謎天大陣?
  又是爲了什麽?
  詭道人看了一眼墨畫,皺眉沉思。

  小小年紀,就能神念顯化……

  識海堅韌,神識強大……

  能被師弟,收爲弟子,那他必然有過人之處。

  他的識海之中,必然藏着天大的秘密……

  師弟……

  爲了遮掩這份秘密,保護他的小徒弟,防止我窺視到真相,就費盡心機,布下了這座謎天大陣……

  他想以這謎天大陣,保守他這小弟子的秘密……

  “原來如此……”

  “他的天機衍算,竟用在了這裏……”

  “用來……構建謎天大陣!”

  大陣越大,遮掩的秘密,也就越大……

  詭道人漆黑的瞳孔,微微震顫,神色也頗爲興奮。

  墨畫不知他想出了什麽,但也自知,自己絕不是這位詭道通天的師伯的對手,便道:
  “師伯,您也看到了,有大陣隔着,我出不去,您進不來。”

  “我就不招待您了,您早去早回吧……”

  詭道人冷笑,“區區一品謎天大陣,也想攔住我?師弟啊師弟,你也太小看我了!”

  墨畫一愣。

  師伯這句話的意思,是他能破解謎天大陣?
  可……這是謎天大陣啊……

  一道一道陣法解下去,就算是師伯,不要十年八年,一兩年怎麽也是要的吧……

  師伯他,莫非想賴在自己識海不走了?

  自己可招待不起他啊……

  便在此時,墨畫神色一變,定睛看去,心中大震。

  詭道人的面容,漸漸模糊,漸漸扭曲,化爲一團詭影,而後這團詭影,漸漸分化,變成一道道,異化的,虛黑的人形。

  這些詭影四處擴散,然後開始……

  侵蝕謎天大陣!

  墨畫震驚。

  這是什麽?
  這是……道心種魔?
  不,不對……

  按照墨畫之前的觀察和理解,所謂的道心種魔,本質上是基于神念運用的,一種特殊的法門。

  墨畫又仔細看去。

  現在是在他的識海中,沒有外物表相,一切事物,皆呈現出最原本的神念狀态,所以,墨畫看得一清二楚。

  這些分化的詭影,是基于神識算法的衍生……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而分化後的詭影,也不是在“侵蝕”謎天大陣,它們本質,是利用陣紋生克,強弱,互相抵消,吞噬……

  所以,它們本質是在……

  解陣!   
  詭道人,當着自己的面,在解謎天大陣!
  而解陣的基礎,是那種,特殊的詭道算法……

  墨畫偷聽白師叔,還有那個姓司徒的老爺爺談起過,師伯的神識算法,與師父同出一門,但各有不同。

  這門神識算法,也就是……

  天機詭算!

  也就是說……師伯他,在以天機詭算,解自己天衍訣的瓶頸——謎天大陣!
  墨畫心中大震,忽而心思一動。

  這……

  是不是也是師父的安排……

  師父嫌自己解陣太慢了,所以讓師伯,來幫自己解陣,幫自己破除……築基的瓶頸!

  想讓自己,早一些築基……

  墨畫心中一酸,眼睛澀澀的。

  “師父……”

  墨畫喃喃道。

  忽而他心思一動,又是一愣。

  不,沒這麽簡單……

  師父的目的,或許……不隻是讓師伯幫自己解開謎天大陣,破除築基的瓶頸,還有可能,是讓自己……

  學會天機詭算?!
  墨畫的心一顫,随後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學會天機詭算,知己知彼,這樣以後遇到師伯,就不會一頭霧水,受制于人,被他牽着鼻子走了……

  而且,天機詭算,可以破解謎天大陣!

  那自己以後,就可以利用天機詭算,自行破解謎天大陣!

  墨畫有些失神。

  師父他……爲自己考慮得這麽長遠麽……

  墨畫有些傷心,随後神情一振。

  自己一定不能辜負師父的期望!

  要按師父的囑咐,好好學!
  将師伯的家底,一絲不差,都給學過來!
  墨畫的眼睛,也漸漸明亮,燦若星辰。

  這是學習“天機詭算”最好的時機!

  在自己的識海中,師伯毫不避諱,分化詭念,當着自己的面,去解謎天大陣。

  謎天大陣之中,包含數萬道陣法。

  一道道解開,就意味着要解數萬次……

  詭道人每解一道陣法,都等于在以實例陣法,親身演示,如何掌握天機詭算,并運用天機詭算,破解諸天陣法!

  數萬次!
  墨畫即便是笨蛋,也能參悟出個大概。

  但他不是笨蛋。

  他神識過人,是莊先生的親傳弟子,衍算純熟,陣法精深,陣理通透,還感悟過道蘊,領悟過絕陣。

  之前與詭道人一路同行,見了道心種魔,詭道封天,等于提前“預習”過了,有了對天機詭算的基礎認知。

  此時再學,事半功倍。

  詭道人當着他的面,解謎天大陣。

  等于将飯,直接端到墨畫面前……

  甚至于是,直接喂到了墨畫的嘴裏。

  墨畫精神大振,而後目不轉睛,盯着一道道詭念,“侵蝕”破解一副副陣法。

  将這一幕幕,牢牢印在腦海裏,不停記憶,領悟,衍算,複現……

  直至最終融會貫通。

  墨畫如饑似渴,學得心無旁骛。

  像是一隻掉進魚艙的大花貓,大快朵頤,恨不得把肚皮撐滿……

  ……

  謎天大陣玄妙複雜,陣式浩繁,要解開并不簡單。

  即便是詭道人,以天機詭算,分化詭念,侵蝕解陣之時也要全神貫注。

  偶然間他擡起頭,看到墨畫,眉頭一皺。

  這小東西的樣子……很奇怪……

  緊繃着小臉,聚精會神,不知在看什麽,又不知在思索着什麽,唯有目光之中,光芒流轉,像是在“衍算”着什麽……

  可再看去時,又發現墨畫一臉緊張,似乎是在“害怕”。

  詭道人一怔。

  錯覺麽……

  一個十多歲的小修士,怎麽可能會衍算?
  又怎麽可能,學神念的手段?
  即便是自己那個驚才絕豔的師弟,也要依賴天人之血和天生道骨,才能做到……

  這個小東西,能憑什麽?
  詭道人目光微冷。

  “無論如何,隻要破開謎天大陣,到這小鬼的識海中一窺究竟,就什麽都知道了……”

  “也就知道,師弟他爲什麽将這個小徒弟,藏得這麽深了……”

  詭道人神念一動,詭氣翻騰。

  諸多詭念,加速“侵蝕”着靈絲玉繭一般的謎天大陣……

  一道道陣紋,一副副陣法,在天機詭算之下,盡數消解。

  而詭道人解得越多,墨畫就看得越多,學得越多,懂得越多,領悟得也就越深刻……

  諸般詭道,萬般變化,盡收眼底。

  天機詭谲,大道浮沉,皆入神念。

  時間一點點流逝……

  識海外,白傾城、白子勝、白子曦以及一衆羽化,都在焦急地等着……

  墨畫仍舊安安靜靜,瞳孔漆黑。

  情況沒有惡化,但也沒有絲毫好轉。

  而識海内,詭道人在解陣,墨畫在學……

  不知過了多少時日。

  墨畫識海一顫,神念通明。

  謎天大陣,千陣萬法,一掃而空,那些細密如同蠶繭般的靈絲,也全部消解。

  墨畫清晰得察覺到,自己邁入築基的瓶頸……消散了!

  而漫天詭氣,重新凝成人影。

  詭道人邁步,走進了墨畫的識海,站在了墨畫的面前。

  還沒來得及開心的墨畫,目光一凝,心中凜然。

  這就是詭道人……

  這就是天機詭算……

  複雜而浩繁的謎天大陣,就這樣被解開了……

  自己要解數年乃至十數年的大陣,就這樣被“師伯”解開了……

  詭道人一臉冷漠,右手輕舉,凝出一柄古銅色的長劍。

  正是那柄,刺穿了莊先生胸口,剝取了天生道骨的須彌劍。

  墨畫眼皮一跳。

  師伯……真想殺自己!

  神念若死,神識俱消,即便肉身在,也是形存實亡!

  詭道人露出殺意。

  墨畫也不廢話,擡手一記火球術,直接轟向詭道人。

  詭道人須彌劍一掃,劍光将火球劈開,消弭了這記法術,但他的神色卻微露詫異。

  法術顯化……

  而且,法術威力相當不俗,這便意味着,這小東西的神念之力和運用之法,遠比一般築基要強。

  接下來,墨畫攻勢不斷,凝神一指,火紅色陣紋顯現,随後爆炸。

  地火陣爆炸,烈焰驟生,直接将詭道人吞沒,隻是同樣,傷不了他分毫。

  可詭道人還是不由一怔。

  陣法顯化……

  他看了眼墨畫,皺起了眉頭。

  這些東西……都是誰教他的?
  他才多大,就會用這些神念手段了?
  難怪師弟會看重他……

  自己好像,小看了這小東西……

  “不過,手段還是太稚嫩了……”

  詭道人神色冷漠。

  他這道魔種,不過區區築基巅峰。

  既是爲了掩人耳目,瞞過那些羽化和金丹修士。

  也是爲了避免,金丹以上的魔種太強,一旦種下,進入識海,恐怕當即就會讓墨畫的識海破碎。

  識海破碎,墨畫身死,自己也就無法一窺究竟了。

  這小鬼死了,倒無所謂,但識海碎亡,自己就無法弄清,師弟究竟在他這小弟子身上,藏了什麽秘密了。

  這道築基巅峰魔種,包含了他的一絲詭道本源。

  用來對付這小東西,大材小用,綽綽有餘!

  “顯化陣法罷了,班門弄斧……”

  詭道人劍尖一指,詭氣彌漫,黑灰色詭道陣紋驟現,直接将墨畫鎖住,并一點點,侵蝕着墨畫的神念!
  這式詭道陣法很強,生衍不息,根本掙脫不出。

  神念也在一點點被“侵蝕”……

  墨畫心中凜然,餘光瞥見了陣紋,福至心靈,現學現賣,以自己的神念,顯化陣紋,将詭道人的陣紋一一消解,而後尋了個破綻,立馬脫身而出……

  脫身後的墨畫,松了口氣。

  而詭道人卻愣在了原地,一臉難以置信。

  “天機詭算?!!”

  他看着墨畫,漆黑的瞳孔震動,像是見到了極度費解之事,“伱怎麽會……天機詭算?!”

  墨畫有點心虛,便道:“我師父教我的!”

  “胡說!”詭道人咬牙切齒,“你師父都不會!”

  這天機詭算,是無上的神念法門,是不傳之學,天下隻有他一人會。

  詭道人目光兇戾,還想再說什麽,忽而适才的一幕幕,重又浮現在眼前。

  墨畫那聚精會神的小臉,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那若有所思的神色……

  還有同行路上的點點滴滴……

  詭道人瞳孔一震,匪夷所思道:

  “你竟然……偷學了天機詭算?!”

  “不是‘偷’學!”

  墨畫理直氣壯地糾正道。

  自己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當着師伯他的面學會的!

  堂堂正正的事,怎麽能叫‘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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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7 20:17:54
 第562章 别看
  果然如此!

  詭道人有些失神,随即仍舊難以相信。

  天機詭算,是這麽容易就能偷學,還能學會的麽?
  看着自己用過幾遍,這個小東西,竟然就學以緻用,用得有模有樣了?

  更何況,在自己面前,被自己道心種魔,生機一線,竟還有這個膽量,偷學自己的天機詭算……

  師弟他,到底教出來個什麽東西……

  看着人畜無害,但卻相當詭異……

  詭道人目光冰冷。

  無論如何,學會了天機詭算,那就必死無疑!
  墨畫神色也凝重起來。

  他也感知到了詭道人眼中濃烈的殺意。

  不過現在的局面,本就是不死不休。

  道心種魔,侵蝕識海。

  看師伯的樣子,本來也沒想放過自己。

  自己必須要想盡辦法,從師伯手中活下來……

  識海之中,一片寂靜,唯有殺意凝結。

  詭道人神情冷漠,須彌劍平舉,詭異劍氣凝聚。

  墨畫目光清冽,并指凝神,顯化法術。

  兩人在墨畫的識海中,開始了真正的,神念上的交鋒……

  詭道人這具魔種,築基後期巅峰,神念強大,詭道精深。

  而墨畫,雖然神識隻有十三紋,但神識凝練,神識手段不少,也經曆過不少兇險的神念殺伐,勉強算是身經百戰。

  神念殺伐,一觸即發。

  黑色劍氣席卷,鮮紅火球紛飛。

  打了數回合,墨畫就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完蛋……

  他根本不是師伯的對手……

  他這個師伯,實在是太強了!

  氣息如淵如嶽,周身詭氣缭繞,手段深不可測。

  自己的火球術,顯化的陣法,根本無法傷其分毫,一切攻擊手段,基本還沒近他的身,就被他三兩劍化解掉了。

  而他的劍氣,威力極強,碰之即傷。

  墨畫根本不敢硬接。

  他隻能牽制,拖延,然後想辦法保命……

  兩人不停交手。

  經曆過數十個回合,墨畫一直處于下風,身形狼狽,被劍氣追得亂跑,但令他有些意外的是……

  他竟然在師伯手裏,撐下來了……

  雖然還是很狼狽,但暫且算是“苟”住了。

  沒被師伯一劍斃命……

  “我這麽厲害?”

  墨畫一怔,心思微動,恍然大悟。

  自己的速度,比師伯快!
  他發現,自己顯化法術和陣法的速度,似乎比師伯,還要快上那麽一分……

  師伯出手快,是因爲他本身實力極強。

  而自己的速度快,是因爲天衍訣對神識的加成,因爲靈樞陣對神識的運用,因爲自己天天畫陣法,日積月累之下,對神識的磨煉。

  自己的出手,比師伯快了一點。

  恰好正是這一點點,讓自己能在師伯手下,勉強支撐。

  天下法術,唯快不破!
  “傀爺爺說得果然沒錯!”

  墨畫心下稍定,開始聚精會神,與詭道人周旋起來。

  詭道人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漠,心中卻微覺詫異。

  “這小東西……出手怎麽如此之快?是傀老……”

  這一套法術手法,與傀老幾乎一脈相承。

  諸天萬法,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學到精深,又快又難纏……

  就像這小東西一樣……

  火球術快而迅猛;
  水牢術快而精準;
  逝水步快而多變……

  他到底還會多少東西?
  詭道人目光一凝。

  本來這些東西,都能依靠詭道封天的陣法來解決。

  隻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這小師侄,觑破了道心種魔,偷學了天機詭算。

  現在以陣法封他,他便能以詭算自解。

  當真是滑不留手……

  “難道隻能這麽耗着?”

  這個念頭一浮現,詭道人便是一愣,随後生出怒意。

  自己對付一個煉氣期的小師侄,不能摧枯拉朽,以力取勝,竟還要靠“消耗”?
  詭道人隻覺荒謬絕倫!
  詭道人面色一寒,卻忽然發覺有什麽不對,怒氣漸漸消散,反倒皺起了眉頭。

  他這個小師侄,有點離譜……

  神念交鋒,遊刃有餘,手段雖然還顯稚嫩,但極其熟練,仿佛經曆過不少次神念殺伐了。

  可這……怎麽可能……

  他才多大。

  神識化身,顯化法術,顯化陣法……

  設身處地想下,若非遇到的是自己這道魔念,是基于天機詭算的,道心種魔的魔念。

  一般築基念體,根本不會是這小東西的對手……

  這樣的神念,真的需要謎天大陣來保護麽?
  謎天大陣,是保護這小東西的神念,不被人殺,還是保護别人的神念,不進來被他殺?

  提防道心種魔?

  也不對……

  若是爲了針對道心種魔,師弟大可有其他辦法,來提防自己,大可不必,耗費大力,布置謎天大陣……

  況且……

  師弟他真有本事,能布下謎天大陣麽?

  詭道人的腦海,浮現起師弟面白如紙,氣息微弱,了無生機的模樣……

  油盡燈枯,就算窮極天機衍算,也未必能布下這等,哪怕隻是一品,但規模宏大的謎天大陣!

  詭道人心中一顫。

  “自己是不是……猜反了?”

  這道謎天大陣,不是師弟布下,用來保護他這小徒弟的……

  而是,這小東西識海裏,本來就有的東西!

  詭道人一念及此,微微心驚。

  “識海裏……本來就有?”

  這更不可能了……

  誰的識海裏,會有謎天大陣?

  這大陣是用來做什麽的?

  無數修道閱曆,修道典籍,自他腦海之中,一一翻過……

  詭道人看着墨畫,聯想到他的修爲,忽然産生一絲明悟:
  煉氣九層,破境築基……

  若識海中,真的有謎天大陣,那大概率,是築基的瓶頸!

  詭道人一震。

  我那個師弟,是想讓我幫他這個小徒弟,破掉築基的瓶頸?!

  一時間,他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

  但是随後,他又是心中凜然。

  功法……

  什麽樣的功法,會以“謎天大陣”,作爲築基的瓶頸?
  以謎天大陣,作爲築基瓶頸的功法,是給人學的功法麽?

  什麽樣的人,又真的能将這功法學下去……

  詭道人看着隻有十來歲,一臉認真地施展逝水步,凝結火球術,顯化地火陣,試圖牽制自己,并在自己劍氣下,雖顯笨拙,但不慌不亂,進退有度,從容不迫的墨畫,心中喃喃道:

  “這個小東西……竟是個……小怪物……”

  不止如此……

  他學的這門功法,也絕不簡單……

  詭道人目光一沉。

  “那就……不能簡單殺了……”

  “要抓住,好好問問。”

  “将這門功法的底細,徹底問清楚!”

  詭道人突然停下了手,收起了手中,古銅色的須彌長劍。

  墨畫一愣,随後神色卻更加凝重。

  果然,不過片刻,詭道人周身氣息大變。

  一股濃烈的黑氣,摻雜着密集的陣紋,蘊含着強大的詭異之力,自他周身,升騰而起。

  墨畫一驚。

  “不好,師伯生氣了!”

  他立馬施展逝水步,腳尖點地,幾個閃身,跑得遠遠的。   
  而後墨畫定睛看去,就見黑氣先是升騰,而後收斂,凝結于詭道人周身。

  詭道人,披上了一件,詭異的漆黑的道袍。

  這件道袍,與他之前的道袍,截然不同。

  道袍像是黑霧織成,上有無數人臉,痛苦掙紮,邪異恐怖。

  墨畫神識微動,心中震驚。

  這件道袍,包含着更高深的“天機詭算”,噬魂奪魄,有違天和。

  但這種天機詭算,太高深了。

  墨畫一點也看不懂……

  他隻知道,師伯氣壞了,怕是真要不擇手段殺了自己了!

  “怎麽辦?”

  墨畫目光凝重,忽而一怔。

  他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與此同時,身披人臉殘魂,漆黑道袍,氣息可怕,正欲對墨畫下手的詭道人,也是一愣。

  墨畫的識海,磅礴的氣息彌漫。

  詭道人渾身顫栗,既有激動,亦有興奮,還有恐懼。

  這是……

  是……

  大道本源氣息?!
  怎麽可能?

  詭道人霍然轉身,就見識海中的中央,不知何時,浮現出了一塊道碑。

  道碑虛無,一片混沌。

  寬闊古拙,怪狀殘缺,仿佛有浩瀚而晦奧的氣息在浮動,恍惚之間,又寂若空冥,一無所有……

  詭道人瞳孔劇震。

  原來如此……

  這小東西身上,真正的秘密,是這個……

  是這塊,蘊含大道本源氣息的,神秘的殘碑!
  墨畫神情大變,臉色蒼白。

  詭道人冷笑,丢下墨畫,向道碑走去。

  道碑震顫,一股古老的,神秘的,渾然的氣息,瞬間彌漫四周。

  這股氣息,在鎮壓,磨滅着詭道人。

  詭道人神色凝重,黑色道袍迎風而漲,黑灰陣紋,爬滿詭異的人臉,交織成一道道,一副副,詭異的魔念。

  他似乎在通過天機詭算,在構生殘魂,化作人念,遮隐本源,掩瞞天機,借此躲過大道氣息的磨滅。

  他的道袍,在一點點磨損。

  周身詭道黑氣,在一絲絲逸散。

  一張張人臉,被大道磨滅成飛灰……

  但詭道人的身影,還是在一步步,向道碑走去……

  他要看看,這小東西識海的殘碑之上,究竟有什麽秘密。

  爲何這殘碑,竟有大道本源的氣息!
  墨畫大驚失色,連忙道:

  “師伯,你别看!”

  可詭道人根本不理他,人影忽虛忽實,一步步接近道碑……

  墨畫一咬牙,手指連點,火球呼嘯,想逼退詭道人。

  可數記火球術,觸及詭道人的黑魂道袍,盡皆湮滅,消散無蹤。

  墨畫又施展水牢術。

  水牢術同樣,也隻能阻礙一下詭道人的腳步,收效甚微。

  墨畫目光一凝,便開始凝結陣法。

  片刻後,他手指向詭道人一點。

  金紅兩色陣紋,在詭道人腳底,自行蜿蜒生成,彼此契合,凝結成金鎖三蓮地火複陣。

  金鎖陣将詭道人困住。

  三蓮地火陣,彼此呼應,如三道火蓮,陡然綻開,伴随着熊熊烈火,将詭道人吞沒。

  這道複陣,墨畫之前被詭道人壓制,根本沒機會用。

  現在詭道人觊觎道碑,沒有管墨畫,墨畫這才有空隙,将這道困殺複陣,完整顯化出來。

  詭道人本不懼這等陣法威力,但他全部心力,一身詭算,都用來抵抗道碑的氣息了。

  猝不及防之下,避無可避,還是被金鎖三蓮地火複陣所傷。

  道袍一顫,詭氣明滅。

  詭道人後退幾步,而後又被道碑磅礴的大道氣息逼退,不得不又往後退了十幾步。

  詭道人擡頭,面露黑氣,但目光卻有些錯愕。

  顯化困殺複陣……

  這小東西的陣法造詣,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會畫複陣,和能顯化複陣,之間相差甚遠,所蘊含的對陣道的理解,也有着雲泥之别。

  這個小鬼的陣法水準,遠遠超出他的年紀。

  莫非……這都是得益于,這塊殘碑?

  詭道人擡頭,看向道碑。

  墨畫卻不知何時,站在了道碑前面,伸開手臂,一臉緊張,似乎想把道碑擋住,不讓詭道人看。

  但他的身子小小的,根本遮不住道碑。

  “師伯,不能看的!”

  墨畫小臉嚴肅道。

  詭道人冷笑,但心中卻笃定。

  這塊碑,必然有大秘密,而且肯定與陣法有關!
  這很可能也是,師弟以天機衍算,遮遮掩掩,不讓這小徒弟,被自己發現的原因……

  “既然如此,那更要一窺究竟!”

  詭道人瞳孔漆黑,氣勢更盛。

  墨畫咬牙,閉目凝神,将神識運轉到極緻,開始顯化五行護山陣。

  這套陣法,脫胎自五行宗的五行護山大陣。

  隻不過,隻有一品。

  而且,隻是護山大陣的一部分,是墨畫研究二品五行護山大陣時,自己琢磨簡化來的。

  但這已經是,他掌握的,最強的防禦複陣了。

  墨畫在顯化之時,下意識地,運用了天機詭算之術,所以這套複陣,顯化得極快。

  五色陣紋,層層疊疊,形成靈幕,将道碑護在中間。

  詭道人目露戾色。

  區區五行護山陣,也想攔我?

  他一如以往,一步邁出,與此同時,黑色道袍之上,殘魂化爲鬼臉,四散而出,不停“啃噬”着墨畫的五行護山陣。

  看着像“吃”,本質是“解”。

  五行護山陣,被一點點侵蝕……

  盡管如此,墨畫目光沉着,仍舊不停顯化陣法,似乎想在陣法上,與“師伯”一較高下……

  一道道五行陣法生成。

  又一道接一道,被詭道殘魂吞噬。

  詭道人一身黑魂道袍,頂着大道的磨滅,破解着墨畫的陣法,同時一步步,向道碑逼近。

  墨畫的陣紋,剛顯化,就被破解,陣法節節敗退。

  以他的神識強度,神念法門,還有陣法造詣,想正面與詭道人,哪怕隻是詭道人的一道築基魔念抗衡,也極爲吃力。

  墨畫眉頭緊皺,面白如紙。

  而不知僵持了多久。

  五行護山陣,終于被徹底侵蝕,支離破碎……

  道碑也徹底展現在了詭道人的面前。

  墨畫還想凝結法術,詭道人神色一冷,道袍一揮,便有詭道殘魂,面露猙獰,向墨畫撕咬而去。

  殘魂兇戾,詭氣森然。

  墨畫不得不施展逝水步,避開詭道殘魂。

  但殘魂不依不饒,依舊向墨畫撲殺而去,将墨畫逼退數丈之遠……

  墨畫遠離,而此時此刻,詭道人距道碑,不過咫尺。

  “師伯……”

  墨畫面露“絕望”。

  被墨畫連番阻撓的詭道人,看着墨畫小臉上的“絕望”,徹底打消了戒心,不再懷疑,毫無防備地看了一眼道碑……

  道碑之上,如明如晦,如虛如實,看似包容一切,但又一切虛無。

  詭道人先是一怔,定睛一看,神色瞬間駭然。

  因爲虛無混沌的碑面之上,竟赫然留有一筆,猩紅的,恐怖的陣紋!

  這筆陣紋,散發着抹殺萬物的寂滅的氣息!

  絲絲鮮紅的劫雷,觸目驚心,在其上明暗流轉,蘊含無上的大道滅殺法則……

  這是一筆……

  抹殺一切的……仙天雷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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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爲了謝謝大家,今天再加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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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8 11:41:54
第563章 一衍一詭

  仙天雷紋,抹殺一切!
  詭道人隻看一眼,便覺全身震顫,心驚膽戰。

  這是來自大道的恐懼。

  與此同時,他身上的黑魂道袍,那法術不破,神念不侵,陣法不滅的,凝結着天機詭算,和殘魂兇魄的漆黑道袍,瞬間被劫雷撕碎,寸寸化爲飛灰!

  “師伯,跟你說了别看的……”

  墨畫語氣歎息,但臉上卻像小狐狸一樣,笑眯眯的。

  “……看了會灰飛煙滅的!”

  詭道人難以置信。

  這一臉天真,人畜無害的小東西,他……

  他竟然還是個小騙子!
  不止他……

  還有師弟……

  詭道人此時才想明白。

  他那師弟,裝作一副,機關算盡,心灰意冷,了無生趣,安然赴死的模樣……

  但他卻早已把一切,都算計得明明白白!

  詭道人一怔,師弟臨死前,最後一句話,又浮現在他的腦海:
  “師兄……念在師兄弟一場,别爲難……我那幾個小徒弟……”

  他一開始,隻對自己這個,曾經心比天高的師弟心生鄙夷。

  命不久矣,不思進取,還要将徒弟的性命,寄托在他人的慈悲之上。

  自己已經入魔,冷漠絕情,該殺必然會殺,他求情也沒用。

  可是此時想來,這些事情,師弟他必然心知肚明。

  求情是根本沒用的……

  所以他這句話,本就不是在向我求情。

  而是在……引我上鈎?
  特意點出“小徒弟”,讓我别爲難他們,其實是在提醒我:
  他對他的小徒弟十分在意,他小徒弟身上,藏着秘密……

  他也順理成章,引我出手,讓我道心種魔,進入這小東西的識海。

  然後自然而然,會以天機詭算,幫他的小徒弟,解謎天大陣,破築基瓶頸。

  甚至,這神識中的殺劫難,他也衍算到了!
  他未必知道這殺劫是什麽,未必知道這殘碑,未必知道這劫雷,但他必然算到了,我一旦進來……便會死在他這小徒弟的識海之中!
  自知必死,便從頭到尾,以身作局……

  看似天機算盡,但又全是算計。

  “天機衍算,原來用在這裏了……”

  詭道人漆黑的目光冷漠,面帶怒意,殘留着幾分驚悸之色,但嘴角卻微微翹起……

  “死了,也要算計我……”

  詭道人喃喃道,随後又把目光投向墨畫。

  墨畫的種種,浮現在眼前。

  神識強大,操控入微,凝練法術,顯化陣法,勤學善思,悟性驚人,詭計多端……

  師弟不在了,但是,還有這個小東西……

  詭道人的道袍粉碎,軀體寸寸湮滅。

  他最後看了眼墨畫,詭異的面容淡淡一笑,聲音缥缈而破碎道:

  “小師侄,我們還會……”

  “再見的……”

  話音未落,詭道人便被劫雷徹底抹殺,魔念消散!
  墨畫蹙着眉頭,放開神識,感知自己的識海。

  确認“師伯”道心種魔的魔念,已經被劫雷抹消,支離破碎,徹底消亡之後,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長長喘了口氣。

  師伯的魔念太強了。

  這是墨畫迄今爲止,很可能是将來很長一段時間内遇到的,最強的神念存在了……

  明明隻是築基巅峰,但壓迫感卻無孔不入。

  正面交手,他根本不是對手。

  墨畫隻能演戲,騙師伯去看一眼天道雷紋。

  這也是他從“師伯”那裏學來的。

  大離山,枯木崖,萬魔殿中。

  師伯當着自己的面,利用劫雷,誅殺了魔道羽化。

  墨畫印象非常深刻。

  “天劫亦是殺器!”

  此時此刻,他也剛好學以緻用,利用蘊含劫雷的一筆仙紋,坑殺了師伯的魔念。

  “師伯身上,值得自己學的,還有很多!”

  道心種魔也好,天機詭算也罷;
  還有利用天道規則,鎮殺強敵的思路,都讓墨畫受益匪淺……

  師伯“以身作則”的教導,自己一定要牢記!

  墨畫認真點了點頭。

  随後他眨了眨眼,又看向識海之中飄逸的,充盈的神念,情不自禁舔了舔嘴唇。

  道心種魔的魔念被劫雷抹殺,意念被粉碎,但卻殘留下,雖不純淨,但卻十分渾厚,異常磅礴的詭道神念。

  這種詭道神念,呈黑灰色。

  是被大道磨滅過,又被劫雷抹殺過,包含詭道變化的,強大的無主的神念。

  墨畫眼睛微亮。

  “這是師伯‘送’給我的,自然也就算是我的!”

  “師伯真是好人!”

  墨畫心裏感激道,而後兩隻眼睛,閃閃發光。

  若是煉化這道強大的詭道神念,自己的神識,是不是可以突破長久以來的瓶頸……

  墨畫心頭微熱,當即打坐冥想。

  開始一點點,吞噬這些詭念。

  道碑替自己磨滅過,劫雷又替自己抹殺過,所以這些詭念,應該是安全的,也無需自己,再顯化陣法,重新焚化……

  空中渾厚如海的神念,充斥四周。

  墨畫屏氣凝神,張開小口。

  一縷縷帶着黑灰色,還有一些詭異氣息的神念,被墨畫吸入腹中。

  墨畫心神一震,不由睜開眼睛。

  這些神念……

  好像有點不對。

  這裏面似乎包含了,一些天機詭算的變化,和對神識詭道的感悟……

  這種感悟,似乎是師伯的感悟……

  墨畫雖然不知道,這種感悟有什麽用,但想了想,師伯那麽厲害,這種感悟,肯定也非同小可。   
  即便不能立馬讓自己大徹大悟,也肯定能加深自己,對天機詭算的理解。

  墨畫心中一喜,便開始靜下心來,一邊吸食吐納煉化,一邊體會理解領悟。

  将這些隻可意會,不可言傳,而又詭谲多變的感悟,都慢慢沉澱在心裏,凝結于道心之上……

  時間一點點流逝。

  詭道人殘留下來的神念,也在一點點被墨畫吞噬。

  墨畫的神識,也在一點點壯大。

  他對詭道的領悟,也在一點點加深……

  墨畫感覺到識海很“撐”,似乎“吃”得太多了,但他還是忍着,靜心煉化着。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師伯可不會天天都給他“送禮”。

  下次師伯再“送”,自己也未必敢接了。

  這次是天時地利人和,師伯沒有防備,才會小陰溝翻船。

  下次可就沒這麽好的運氣了……

  所以該吃飽時,一定不能客氣!
  墨畫“如饑似渴”,不停煉化着神念,強化着自己的神識。

  無盡神念,一點一滴,彙入墨畫的識海,填補着十三紋,至十四紋之間,那天塹一般的鴻溝。

  不知過了多久。

  也不知填補了多久……

  終于,築基前期和築基中期之間,那道神識的溝壑,被徹底填平了!
  天塹消弭,神念登階!
  墨畫忽然識海一顫,便覺神識陡然壯大,識海向四周擴增,神念越發渾厚。

  他的神識,終于邁過門檻,達到了築基中期——

  十四紋神識!
  ……

  與此同時,識海之外。

  識海突破的瞬間,墨畫的神念突然外溢,十四紋築基神識,産生了劇烈的波動,向四周擴散而去。

  在場所有羽化真人,皆是一驚。

  “剛剛那是……”

  “築基神識?”

  “築基……中期?”

  他們不約而同看向錦繡山河傘遮蔽下的墨畫。

  築基期的神識波動,對他們這些羽化來說,的确不算強,甚至可以說是……微不足道……

  但也要看這神識,是誰傳出來的……

  “适才的神識波動,是……這小修士?”

  有羽化真人喃喃問道。

  “是吧……”

  其他人有些拿不準。

  若說不是,這麽多羽化修士看着,肯定不會有錯的。

  可若說是……

  築基中期的神識啊……

  他們又看了眼小小的墨畫。

  這是他這個年紀,他這個境界,他這個層次,該有的神識強度麽?

  就連白傾城,都目露驚訝,神情有一陣的恍惚。

  而司徒真人的面色卻一片凝重。

  适才那一刻的神識波動,的的确确,是築基神識。

  但當神識波動消散,司徒真人再以識去窺探時,卻發現墨畫周身迷霧,混沌一片,詭異一片,根本什麽都感知不到。

  這明顯,是被什麽人,或是什麽東西,遮掩住了氣機,還有因果。

  若是莊先生還好,可若是……詭道人……

  司徒真人神情肅然,目光凝起。

  無緣無故,不可能産生神識波動。

  除非這孩子的識海中,發生了什麽異常。

  現在他被道心種魔,那唯一的異常,很可能就是……

  詭道人吞了這孩子的神識?!

  司徒真人心底一涼,心知大事不好。

  就在這時,墨畫突然動了起來。

  他抱着自己的頭,神色露出幾分痛苦,幾分不适,幾分迷茫……

  衆人一驚,神色大變,盡皆如臨大敵!
  詭道人……醒了?
  有人抽刀,有人拔劍,有人祭出法寶……

  但一時之間,攝于詭道人的威嚴,懼于道心種魔的詭谲,都不敢輕舉妄動。

  房中寂靜,落針可聞。

  錦繡山河傘下,墨畫瞳孔依舊漆黑。

  他當着衆人的面,晃了晃腦袋,神識恢複了一點後,又舉起小手,揉了揉眼。

  等他再睜開眼時。

  眼中的黑色,漸漸褪去,一雙眸子,重又清明。

  所有人全都愣在當場。

  “這是……”

  “怎麽回事?”

  道心種魔,必死無疑,輕則喪心,重則身心皆喪,死無葬身之地!

  怎麽會安然無恙?
  司徒真人盯着墨畫的眸子看了幾眼,見那雙眼眸,黑白分明,幹淨澄澈,生動而靈巧,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怎麽可能……”

  “道心種魔……還能自愈?”

  簡直聞所未聞?!
  司徒真人心中震動。

  這小修士,到底是什麽人?

  司徒真人目光微悸,疑惑不解,随後看向墨畫,神色一怔,恍惚之間,發現墨畫與之前相比,有了幾分異樣。

  他的面容,還是天真無邪。

  但是目光深邃,一半澄澈,一半詭谲,兩者相融。

  一衍一詭,渾然天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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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6
匿名  發表於 2024-1-8 11:42:26
 第564章 離别
  一衍一詭?
  司徒真人還以爲自己看錯了,忍不住眨了眨眼,再看去時,墨畫神色如常,還是一派乖巧可愛,帶着一絲懵然,并無其他異樣。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司徒真人不解,心中喃喃道。

  另一邊,白傾城也有些不可思議。

  道心種魔消解……

  大師兄他手下留情了?
  這不可能……

  白傾城不由問道:“墨畫……你,沒事了?”

  墨畫點了點頭,“師叔,我沒事的。”

  衆人面面相觑,便有羽化真人試探問道:“小兄弟,你可見過一個氣息詭異的道人?”

  “見過。”墨畫如實道。

  衆人心中一凜,随後又有人問:“那個道人呢?”

  “走了。”墨畫道。

  衆人一愣,“走了?”

  “嗯,”墨畫點頭,“師父教過我冥想術,邪念入體,靜心冥想,就能克己守心,抑制邪念……”

  “我冥想了一會,師……”

  墨畫差點就把“師伯”喊出口了,還是忍住,改了口,“……那道人……見我道心堅定,無懈可擊,就走了……”

  一衆羽化修士,聽天書一般。

  道心種魔……是這樣的麽?

  可眼前這小修士,目光幹淨,思路清晰,明顯脫離了魔念的控制。

  “冥想術麽……”

  一衆羽化真人心中好奇,這莫非也是莊先生的法門?
  他們想問,但這種事又不太好問。

  司徒真人卻皺着眉頭。

  白傾城更是有些怔忡。

  别人不知道,但她和莊先生同出一門,怎麽可能不知道,冥想術是用來做什麽的?

  冥想術,是用來靜心修心,摒棄雜念的。

  也可以恢複神識。

  但若說它能克己守心,驅散道心種魔,明顯就是胡扯了……

  白傾城看了眼墨畫。

  墨畫小臉嚴肅,一本正經,“誠實”的目光中,還帶着一絲懵懂,看着一點都不像撒謊的樣子。

  這讓白傾城不由有些自我懷疑。

  難道是自己沒學好,或者是自己沒學對?
  冥想術還有更深的學問?

  白傾城有些不解。

  不過不管怎麽說,墨畫安然無恙,這便是好事。

  衆人也都松了口氣。

  若非迫不得已,他們也不想對一個十來歲的小修士下殺手。

  更何況,這小修士身份有些特殊。

  隻是,他們還是有些不放心,害怕墨畫魔念未消,魔種蟄伏,突然被侵蝕神智,發起瘋來,就隻能将他關在房裏,暫時先觀察一段時間。

  幾日之後,墨畫一切正常,也沒什麽詭異魔氣。

  衆人這才如釋重負,将墨畫放出來。

  隻有司徒真人偶爾看着墨畫,會若有所思,目光之中,帶着一絲憂慮。

  他總忘不掉,那日恍惚間,看到的墨畫的眼神。

  眼眸之中,那一半清澈,一半詭谲,而又恰好渾然天成的樣子,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清澈倒還好……

  但是這份詭谲……越看越像詭道人……

  他總害怕,墨畫哪天突然神識異變,瞳孔一黑,變成一個小号的“詭道人”……

  好在此後,墨畫神色如常,并無異樣。

  司徒真人這才放心下來。

  而至此,詭道人之事,也算塵埃落定,告一段落了。

  謎天大陣已解,墨畫天衍訣的瓶頸已破,他可以考慮正式築基了。

  隻是築基之前,還要花一點時間準備。

  溫養一下經脈和氣海,買一些丹藥備用,準備好靈石,尤其重要的,是要将殘存的詭念,徹底煉化,心身如一,不留瑕疵,不然不放心。

  但其他修士,便要先離開了。

  一衆羽化,道廷各方家族和宗門勢力,還有白傾城。

  對墨畫而言,築基是大事。

  但對其他修士,尤其是這些羽化真人來說,卻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

  既定的行程,不會改變。

  沒人關心,墨畫一個小小的煉氣修士,築不築基……

  此後數日,便陸續有羽化真人離開。

  三日後,莊先生也要被送往白家。

  墨畫便将築基的事,暫時放了一下。

  他害怕以後,再也見不到師父,所以這幾日,天天都守在莊先生身邊。

  曾經春風化雨般溫和的師父,如今冰冷冷地躺在那裏。

  墨畫心裏很難受。

  他多希望師父能睜開眼,再看自己一眼,跟自己說話,可惜這一切,都是妄想。

  有時墨畫累了,就趴在一旁睡覺。

  長明燈昏暗,暖色的燈光,披在他的身上,像是有人在安慰他,可惜墨畫一無所知。

  這日墨畫睡着睡着,朦朦胧胧,便聽着有人說話。

  是司徒真人和白師叔。

  或許是以爲墨畫睡着了,所以他們并未避着墨畫。

  “……能救麽?”

  “難啊……”

  這個蒼老的聲音,墨畫一聽,便知道是司徒真人。

  “……除了天機斷絕,本身的肉身也……唉,氣海破碎,識海枯竭,道骨也被取走,心血也被劍氣焚化,沒辦法彌補……”

  “即便将來,這有什麽逆天的天材地寶,補了這具肉身,也隻是第一步……”

  “神識才是最麻煩的……”

  “這涉及到天機,還有因果……”

  白傾城面色蒼白,“真的沒有一絲機會麽……”

  司徒真人搖搖頭,“這種事,與成仙一樣……”

  “成仙有機會嗎?肯定有啊,但這蒼茫九州,芸芸衆生,數萬年了,沒一人能成仙……”

  “有機會,但太渺茫了,這種機會,跟沒有也差不多……”

  白傾城歎了口氣。

  司徒真人猶豫片刻,勸解道:“我說句話,白真人你……可能不愛聽……”

  白傾城一怔,“前輩說吧……”

  司徒真人斟酌着說道:“現在,莊先生剛‘死’……”

  司徒真人說到這裏頓了下,覺得有些不妥。

  說“死”,但到底還是有一絲生機,但說“沒死”,其實又跟死了差不多……

  “莊先生命在旦夕……”

  司徒真人換了個說法,而後接着道,“伱沒了師兄,心中悲痛,但這悲痛,隻是一時的。”

  “你想救莊先生,但這心意,其實……也隻是一時的……時間長了,心思也就淡了……”

  司徒真人過來人一般,深深歎道:

  “修士壽元漫長,這荏苒的光陰,足以抹掉一切遺憾和痛苦,人活着活着,就麻木了,就沒有什麽,放不下的了……”

  “所以……”司徒真人歎道,“白真人,你還是自己修煉,關心自己的事,其他的,不必強求……”

  白傾城有些沉默。

  她知道,司徒真人說得沒錯。

  她這一生,也曾後悔痛苦過,覺得生無可戀,可隻要熬過了些許歲月,邁過那一道坎……

  時間推移,曾經的悲痛和挫折,就會淡忘,如同痊愈的疤痕,雖然難看,但不再會痛。

  就像師兄……

  她現在心痛,可時間一長,或許也會麻木,也會忘卻……

  白傾城抿着嘴唇,“那若我非要救呢?”

  司徒真人皺眉道:“那可就辛苦了……”

  “莊先生因果太大,仇家太多,利益糾葛……”

  “這世間,有多少人,想莊先生死?無論道廷,還是魔教,恐怕沒人想救他。”

  “你若救他,必然有重重阻撓。”

  “起‘死’回生這種事……很難的,除了大量靈石靈物,更需要堅持不懈,持之以恒,一路上,煎熬,痛苦,伴随着不間斷的希望和絕望,很難堅持下來……”

  “需要極其堅韌的道心,才能不改初衷,堅持下去……”

  “而且……這還不夠。”

  “肉身救活了,可是天機死絕了,仍然活不了……”

  “必須要有,蘊含生死大道的天機陣法,才有可能,彌補莊先生死絕的天機,換取一絲生機……”

  “竊陰陽,奪造化,逆生死……”

  “這等陣法,極其高深,極其強大,極其古老,大都湮滅于上古道場,或是修士滅絕的禁地,你從哪裏去找陣圖?”

  “就算有了陣圖,又有誰能學會呢?”

  “學不會的……”

  “就算學會了,誰又有那個本事,能真正構建出來呢?”

  司徒真人眉頭緊皺,由衷感慨道:

  “世人常言,陣法博大精深,可隻有我們這種,真正将陣法鑽研到深處的人,才知道陣法,究竟有多博大精深!”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可天外,還是有觸不可及的天啊……”

  “這世上有些陣法,高深艱澀至極,甚至根本不是給‘人’學的……”

  司徒真人蒼老的面容,甚至浮出一絲絕望。

  ……

  白傾城也神色驚懼,但她默然片刻,還是咬着牙,執拗道:
  “我不會放棄的!”

  司徒真人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無論是不是真的不會放棄,他該說的話,也都說了,便不再多言。

  而一旁側躺着的墨畫,卻将一切,都聽在了耳中。

  “竊陰陽,奪造化,逆生死……”

  他把這句話,牢牢記在了心裏。

  天色漸明,司徒真人和師叔商議完事情便離開了。

  墨畫睜開眼,慢慢坐了起來。

  他又看了眼莊先生,将師父的模樣,記在心裏,并暗下決定。

  “别人救不了的師父,我來救!”

  “别人學不會的陣法,我來學!”

  “哪怕這世上的人,全要我師父死,我也要讓師父,好好地活過來,好好地活下去!”

  墨畫小臉嚴肅,目光堅定,将這句誓言,深深刻在道心之上。

  初升的朝陽,将陽光灑在師徒兩人身上。

  墨畫口中喃喃道:
  “師父,您先睡一會兒……”

  “時候到了,我再喊您……”

  ……

  三日之後,白傾城便要離開了。

  她要把鎖住因果,生死一線的莊先生帶走,也要将白子勝和白子曦帶回白家。

  白子曦便找到白傾城,目光堅定道:

  “娘,我想把小師弟,帶回白家……”

  白子勝也在一旁點頭,“娘,您把墨畫,也帶回去吧……”

  白傾城神色有些漠然,“爲什麽?”

  白子曦目光複雜,心緒難明,便道:“我答應了師父,要照顧好師弟……”

  “嗯嗯。”白子勝也點頭。

  他們搬出了師父,想來娘親也會給面子。

  可白傾城卻搖頭道:“你們照顧,你們怎麽照顧?”

  兩人皆是一愣。

  白傾城道:“到了白家,萬一他遇到危險,誰能護着他?”

  “你們嗎?”

  “你們隻有煉氣,能做什麽?甚至就算築基了,又能如何?”

  “在二品修界,築基修士可以呼風喚雨,但是在白家,區區築基,能保護得了誰?”

  白傾城看着兩個孩子,心下不忍,但還是直白道:

  “更何況,你們是白家子弟,依仗的是白家,不是自己,你們想保護他,可将來若是有一天……”

  “白家要害他呢?”

  “你們怎麽辦?你們能怎麽辦?”

  “你們能反抗得了家族麽?”

  “憑你們的修爲,怎麽反抗萬年大族的白家?”

  “若是反抗不了,你們要眼睜睜看着……你們的小師弟去死麽?”

  白傾城言語冰冷而現實。

  白子曦兩人都臉色蒼白,低着頭,緊緊攥着自己的手,但又說不出話來。

  他們什麽都保護不了……

  無論是師父,還是小師弟……

  白傾城看着兩個孩子,目光微痛,語氣稍稍緩和了些:

  “修士,終究還是要靠自己的修爲……”

  “我知道你們同門情深,但把墨畫那個孩子帶回白家,不是幫他,是在害他……”

  “白家太大,因果太深,也太複雜了……”

  白子曦顫聲道:“娘,那……”

  白傾城遲疑片刻,緩緩伸手,摸了摸白子曦的頭,歎道:
  “走吧……”

  “忘了你們這個小師弟,才是對他最好的保護……”

  ……

  小師兄和小師姐要離開了。

  他們會到離元城,乘坐飛天雲渡,離開大離山州界。

  墨畫來送别。

  他還是第一次到離元城,也是第一次見雲渡。

  雲渡很大,富麗華美,停在渡口,像是一條乘天之翼的巨鲲,據說飛起來,就像是雲海裏的大船,速度極快,可以橫跨州界。

  雲渡的原理,好像是利用靈氣流,乘雲而起。

  墨畫很好奇,但因爲離别在即,他心情有些低落,就沒心思去研究雲渡了……

  白子勝怕墨畫不開心,叽叽喳喳說了很多話。

  都是一些乾州名勝,像是什麽通天的修道建築,古色古香的古廟古刹,懸天而下的劍氣瀑布,白家古閣,三清靈山……等等。

  墨畫聽得津津有味。

  白子勝還讓墨畫以後,一定要去白家玩。

  不過叮囑他,修爲高一點再去。

  白家壞蛋很多,可能會害他……

  墨畫送了白子勝一件禮物,是一條靈樞陣控制的大龍,和之前相比,不再是爬蟲了。

  墨畫裝了兩隻翅膀,撲棱着可以離地,雖然“飛”不高,但比在地上爬要好很多。

  就是加了翅膀,會有點醜。

  墨畫還保證,“以後我陣法學得好了,給你做一個,不用翅膀,就能飛的龍!”

  白子勝高興不已,然後問墨畫:
  “我教你的那招,你有好好學麽?”

  墨畫一愣,“什麽招?”

  白子勝滿臉不高興,一字一句道:“飛!龍!在!天!”

  墨畫想起了白子勝自創的那招,跳到天上,擺個架勢,再手持長槍,從天而降的槍法……

  墨畫有些尴尬,“那個……我能不學麽……”

  純純的花架子,一點用沒有。

  “不行!”白子勝堅持道:“這可是我自創的招式,我隻教你,全天下,就我們師兄弟兩個人會!你一定要好好學!”

  墨畫無奈道:“好吧……”

  白子勝見墨畫答應,滿意地點了點頭,随後想起什麽,又有些低落。

  “本來還想回通仙城,見見墨叔叔和柳阿姨,現在去不了了,乾州這麽遠,以後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

  柳阿姨做的東西可好吃了。

  白子勝對通仙城那段無憂無慮,好吃好喝的日子,懷念不已。

  墨畫便安慰他,“會有機會的。”

  白子勝打起了點精神,點了點頭。

  墨畫想了想,又問道:“小師姐呢……”

  這一路來,他都沒看到小師姐……

  白子勝微怔,歎了口氣,“她本來是想讓你也去白家的,但是現在,你去不了,所以可能,有些不好意思見你……”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墨畫低聲道:“小師姐在鬧脾氣麽?”

  白子勝想了想,點了點頭,“估計是吧……”

  但他也知道,應該不是。

  自從聽了娘的那番話,子曦就把自己關在了屋裏,誰也不見,似乎是害怕,再見到墨畫,心裏難受。

  白子勝不太明白,搖了搖頭。

  分别了,心裏難受很正常。

  正因如此,才要多見見啊……

  白子勝就又有些舍不得地和墨畫聊了很久,一直到有人催促,雲渡快開了,這才和墨畫道别,三步兩回頭地進了渡舟。

  “真的要……分别了啊……”

  走進雲渡之前,白子勝忽然眼睛微酸。

  這麽多日夜,同門三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歡歡笑笑,吵吵鬧鬧,都湧在心頭……

  白子勝努力把眼淚憋住,最後看了眼墨畫,将師弟的樣子,記在心底,然後這才邁步,走進偌大的雲渡之中。

  墨畫就站在渡口,心中不舍,但還是默默目送着小師兄,以及看不到的小師姐離去。

  雲渡之中。

  白子勝敲響了白子曦的房門,“你不去見見師弟麽?”

  房内沉默無語。

  “你不去見,很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隔着房門,裏面依舊沒有回應。

  白子勝無奈地搖了搖頭,懷裏抱着師弟送自己的大龍,轉身離開了。

  屋内,白子曦靜靜地坐着,漆黑的睫毛顫動,絕美的眼眸,有一絲落寞。

  清澈的陽光照射進來,她的臉頰,微微蒼白,使原本清冷無瑕的容顔,增添了幾分憂郁的美感。

  她便這麽安靜地坐着,不知想些什麽,心情複雜而微亂。

  片刻之後,雲渡巨大的嗡鳴聲響起。

  白子曦忽然心中一驚,白子勝的話,又響在腦海:
  “很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她心中一顫,連忙起身,走出房門,來到雲渡的甲闆上。

  可此時,雲渡已然啓航。

  晴空萬裏,雲渡華美而龐大的身軀,破雲而起,翻起層層疊疊的雲浪。

  白子曦再看去時,雲海茫茫。

  墨畫小小的身影,已經被漫天雲海遮住,徹底消失在了她的眼裏……

  再也……看不到了……

  白子曦隻覺胸口一痛,如同刀剜,一滴晶瑩如冰雪的淚水,自蒼白無瑕的臉頰,緩緩滑落……

  白雲如同巨浪,雲流如同海流,托着雲渡,乘風遠航,在無盡的雲海中,漸行漸遠……

  大道漫漫,雲海相隔。

  此次一别,不知相見再是何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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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5章 築基
  小師兄小師姐都離開了。

  墨畫就孤身一人了。

  沒了師父,沒了傀爺爺,沒了小師兄,也沒了小師姐,将來的路,就要自己一個人走了……

  失落了一陣,墨畫就開始打起精神。

  他要開始準備築基了。

  經曆這連番變故,墨畫也深刻明白了,修爲才是修士的根基。

  他要學“竊陰陽,奪造化,逆生死”的陣法,必須要有足夠高的修爲。

  以修爲爲根基,才能去求大道,去學陣法,從而從天機絕路中,謀求一線生機,更改師父的天命,逆死爲生……

  而築基,便是奠定大道的第一步。

  築基之前,墨畫仔細考慮了一遍,甚至還列了紙條,想面面俱到,将一切都準備好……

  首先是靈石,一定要充足。

  墨畫的手裏,已經有不少靈石了。

  這些靈石,足有數萬,有這些年來,爹娘替自己攢的,有自己畫陣法賺的,還有小師兄小師姐,偷偷塞給自己的。

  靈根越好,功法品階越高,築基花費的靈石越多。

  而墨畫恰好靈根不好,所以花費的靈石,也會少些,這數萬靈石,綽綽有餘了。

  此外,墨畫還在離元城買了一些丹藥和靈物,以備不時之需。

  這些不是突破瓶頸用的,而是預防突破的時候,出了岔子,損了根基,用來補血補靈,溫養經脈,固本吊命用的。

  這些看着是多此一舉。

  但自己的小命隻有一條,千萬不能馬虎。

  再然後,就是要找個安全的,清淨的,沒人打擾的地方築基。

  等築基之後,再回通仙城,給爹娘一個驚喜。

  但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讓墨畫很在意……

  墨畫轉過頭,看了看旁邊,一臉惬意喝着茶的老者,疑惑道:
  “司徒前輩,您怎麽還在這裏?您不回玄機谷麽?”

  司徒真人慢悠悠地啜了口茶,長長籲了口氣:
  “不急,難得出來一趟,散散心再回去。谷裏很悶的,煩人的事又多,不急着回……”

  幾十年了,難得出來一趟。

  當然要休息休息,看看風景。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他把玄機谷的乾坤清光盞,當成長明燈給點了,拿去給莊先生續命去了……

  估計過不了幾十,或者上百年,就得報廢了。

  玄機谷至寶啊……

  他得先想個借口,蒙混過關,然後才好回去。

  不急于這一時。

  “哦。”墨畫點了點頭。

  司徒真人觑了一眼墨畫,看了他紙上工工整整,巨細靡遺地列出的丹藥靈物,問道:
  “你要築基了?”

  “嗯。”墨畫看了眼司徒真人,覺得他現在,一副遊手好閑,無所事事的模樣,似乎很閑,便小聲問道:

  “司徒老前輩,您現在忙麽?”

  “還行,有事麽?”

  墨畫眼睛一亮,取出紙條,恭敬遞過去,很有禮貌地說道:
  “這是築基的準備,您能幫我看看麽?看看,有沒有什麽疏漏的,或是不足的?”

  墨畫一雙大眼水靈靈的,一言一語,也都彬彬有禮。

  司徒真人微微颔首,心裏也并不排斥。

  墨畫這孩子,給他的印象很深。

  老實說,他還是挺喜歡這孩子的……

  雖說靈根差了些,但長得可愛,很有禮貌,說話好聽,人又聰穎,還尊師重道,的确是個好孩子。

  不然的話,白家那兩個眼高于頂的孩子,也不會千方百計,維護他們這個小師弟了……

  反正自己也閑着沒事。

  “我看看……”

  司徒真人接過墨畫手中的紙條,隻一瞥,便大概了然,指尖随意勾勒幾下,無墨成字,在紙條後面,添加了幾味靈物,還有幾方丹藥。

  “這些,是疏通經脈,活絡化體,還有靜心安神用的,雖是輔助類的,但對築基大有裨益,而且也不貴……”

  墨畫看了眼,感激道:“謝謝老前輩!”

  司徒真人猶豫了下,還是道:“前輩就前輩,别加個‘老’字……”

  年紀大了,就比較介意别人說“老”……

  “哦哦。”

  墨畫連連點頭,隻是心裏腹诽,司徒老……司徒前輩好奇怪,給他長輩分,他還不高興……

  司徒真人喝了口茶,覺得沒滋沒味的,畢竟是三品州界,三品的靈茶,喝到嘴裏,有些寡淡……

  忽而他一愣,看着墨畫,疑惑道:“你這些靈物和丹藥,沒有破瓶頸的東西吧……”

  “嗯。”墨畫點頭道。

  自己瓶頸已經破了。

  還是師伯替自己破的……

  不過他沒明說,隻是含糊道:“我靈根差,功法也一般,雖然修的靈力少,但瓶頸也簡單,随随便便,就能破掉了……”

  司徒真人颔首,沒有追問,但心裏卻暗自思索……

  不太可能!

  這小娃子,指定在騙我……

  他是莊先生的弟子,就算靈根再差,以莊先生甯缺毋濫的性子,也不會讓他選一門“瓶頸簡單”,随随便便就能破境的功法。

  這太随便了,不像是莊先生會做的事。

  除非……這門功法,突破瓶頸時,不需要靈物和丹藥……

  不需要靈物和丹藥,那說明瓶頸,大概率不在氣海或是經脈……

  不在氣海和經脈?
  那還能在哪?
  總不能在神識吧……

  司徒真人忽而一怔。

  他是羽化境修士,更是玄機谷的大長老,精通衍算,活了很多年,見多識廣,突然一個很陌生,有些生僻,但很離譜的詞,浮出了腦海……

  “神識證道……”

  神識……證道?!!
  司徒真人一震,陡然睜大眼睛。

  不會吧?
  這世上還真有人野心這麽大,用無法通過功法修煉,來增強的神識,去證道?!

  司徒真人看了眼墨畫。

  靈根較差,血氣淡薄……

  莊先生爲什麽,要收這樣一個弟子?
  以莊先生經天緯地的才華,他到底會爲這弟子,規劃什麽樣的道途?
  答案隻有一個……

  神識證道!

  司徒真人又想起了那日,從墨畫身上,感知到的,完全不屬于他這個年紀,他這個境界的,強大的神識……

  他越想越覺得可能。

  “神識證道啊……”

  司徒真人心中震驚。

  墨畫見司徒真人瞪大個眼,愣了半天,沒有反應,有點疑惑,便關切道:
  “前輩,您怎麽了?被熱茶噎到了麽?”

  司徒真人回神,看了眼墨畫,心裏默默道:

  “不是被熱茶噎到了,是被你給吓到了……”

  神識證道啊……

  真是一個敢教,一個敢學……

  不當人了這是。

  這孩子,不會真修成第二個“詭道人”吧……

  司徒真人心中微悚,但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神識證道,和魔念詭道,還是有很大差别的……

  而且這孩子倘若真的心性有瑕疵,以莊先生的性格,必然不會教他神識證道。

  “順其自然,靜觀其變吧……”

  司徒真人心中默默道。

  突然他“啧”了一聲,心中又好奇起來。

  “這孩子,真的能神識證道麽?”

  他很想見識見識……

  他活了這麽久,還真沒見到,能以神識證道,修煉出名堂的修士……

  司徒真人突然熱心起來,對墨畫道:
  “築基上面,伱還有什麽不懂的,盡管問我。”

  墨畫神色一喜,但還是有禮貌地問道:“不會打擾到您麽?”

  司徒真人擺手道:“無妨,閑着也是閑着。”

  墨畫便不客氣,将築基的一些細節,還有自己擔心的地方,事無巨細,全都問了一遍。

  司徒真人是羽化,還是老祖,對築基這種事,早已了然于胸。

  墨畫傳承不足,問的問題,大多淺顯,但司徒真人依舊耐着性子,盡心盡力爲墨畫解答……

  他還對墨畫道:

  “築基這種事,既看努力,更看天命……”

  “雖說如此,但諸多細節,每完善一分,築基的概率,便增加一分。”

  “所以,這個‘天命’,隻要足夠了解,也是可以人爲去改的……”

  ……

  墨畫大受裨益。

  想到他偷聽司徒真人和師叔說過的話,幫助師父鎖因果,續性命的是玄機谷的乾坤清光盞。

  玄火長明陣,也是司徒真人親手布下的。

  沒有司徒真人,師父可能真的,一線生機都沒有了……

  墨畫心中感激不已,便鄭重一拜道:

  “前輩大恩大德,墨畫銘記在心!”

  司徒真人見墨畫小小年紀,小臉認真,說得煞有其事,不由有些失笑。

  你一個煉氣境的小娃子,我要你這感激,能有什麽用……

  可這話他沒說出口,心裏突然“咯噔”一下。

  墨畫一拜。

  司徒真人便心中一顫,他感覺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麽因果,開始轉動了……

  “神識證道……”

  “不會,真有這麽邪門吧……”

  司徒真人張了張嘴,立馬改口道:

  “好!很好!知恩圖報,是個好孩子!”

  他表面雲淡風輕,卻把“知恩圖報”四個字,咬得很重,生怕墨畫沒聽清楚,把他給忘了……

  之後墨畫一有疑惑,就去問司徒真人。

  司徒真人一一解答。

  待疑惑解清,一應靈物丹藥俱全,墨畫便在離元城一間租賃的洞府中,開始正式築基了。

  這間洞府很大,也很安靜,還很豪華。

  是墨畫租不起的洞府。

  這洞府,是司徒真人特意租賃,供墨畫築基用的。

  墨畫有些不好意思。

  司徒真人就闆着臉,“我是你的前輩,堂堂羽化真人,玄機谷的大長老,這點小事,舉手之勞,你與我客氣什麽?”

  “謝謝前輩!”

  墨畫笑着道,心裏便将司徒真人的好意,默默記下了。

  司徒真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囑咐道:

  “築基這種事,其實也沒什麽說的,準備好就行,若是順利,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是,若不順利,也無需氣餒,下次再嘗試便好。”

  “對世家弟子而言,築基不難,難的是,築一個好的道基。”

  墨畫問道:“築一個好的道基,是會有異象麽?”

  築基異象這個說法,是墨畫從别人那裏聽來的。

  說什麽世家,什麽宗門,有什麽千年難遇的天才,築基之時,會有天地異象,祥瑞漫天,龍鳳環鳴,直證大道之類的……

  “也沒這麽誇張……”司徒真人無奈道,“這些說法,都是世家特意編纂,虛飾浮誇,用來給自家弟子擡高身價用的,大多是故弄玄虛……”

  “築基異象,沒這麽明顯,但也的确是有。”

  “一般來說,隻要築基紮實,道基圓滿,的的确确,是會有一些特殊的異象的……”

  “你踏實築基就行,别想這些有的沒的……”

  司徒真人囑咐道。

  “嗯,我明白了。”墨畫點頭。

  之後,墨畫就開始在洞府内部,打坐築基了。

  他放平心态,屏氣凝神,按部就班,一步一步來……

  先是服下一些丹藥,溫養經脈,活絡百骸,然後焚香,靜心凝神,待身心合一,神思不散時,便開始煉化靈石。

  築基開始,氣海瘋狂湧動,像是一隻大口,不停吞噬靈氣。

  一枚枚靈石,轉瞬就被煉化。

  一縷縷靈氣,彙入丹田氣海。

  數萬靈石,像水一般,不停地被消耗着。

  墨畫的靈力,也在一周天一周天地變強,氣海也在一點點變得渾厚……

  得益于司徒真人的指導,和墨畫的詳細準備,這個過程相當順利。

  不知過了多久,氣海漸漸穩固,靈力也粘稠凝滞,如同流瀉的水銀。

  靈氣凝練,靈力如汞!
  這便是,築基靈力!

  墨畫睜開眼,感覺到氣海之中,凝氣如霧,運轉如水,深厚如汞的靈力,開心不已。

  靈力終于築基了!
  他現在,已經算是一個築基修士了!

  但墨畫知道,這還不夠。

  對他而言,真正的築基,才剛開始……

  他走的,是“神識證道”的路子,神識的增強,才是根本。

  按照師父所說,修士築基,靈力質變,神識倍增。

  他現在的靈力,已經質變了。

  接下來,便是神識倍增!

  十四紋築基中期的神識,倍增之後,或許會突破限制,突飛猛進,達到築基後期,十七紋神識的境界!
  這才是墨畫,真正要築就的道基!

  墨畫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期待。

  片刻之後,識海震顫,随後墨畫便感覺到,自己已經十四紋的神識,在急速增長!
  仿佛從無盡大道之中,有不盡神識衍生,随着墨畫心生明悟,神念如泉,源源不斷,流入識海,壯大墨畫的神識!
  墨畫的識海,也随之一點點擴大。

  神識增強,必然那伴随着識海的擴張。

  識海寬廣,才能容納更多的神識。

  這一點,墨畫之前感受不深,因爲他之前神識的增強,大多都是日積月累,循序漸進的。

  但現在突破築基,神識倍增,墨畫便明顯感知到,自己的識海在急速擴張……

  與此同時,彙入識海的神識,也越來越多。

  百川入海……

  墨畫神識的境界,也在一點點攀升……

  從十四紋,直到十五紋。

  而後又到十六紋。

  十六紋,是築基中期神識巅峰……

  之後神識再增長,便會觸及築基後期的瓶頸。

  這道瓶頸,同樣深如鴻溝,不可僭越。

  但墨畫的神識,根基極厚,倍增之後,如同江河,濤濤不絕,不停灌入鴻溝,沖擊着瓶頸。   
  墨畫識海,也微微刺痛。

  但他竭力忍着,靜心冥想,摒棄雜念,固守道心。

  他要神識證道!

  終于,不知過了多久,墨畫的識海,豁然開朗。

  瓶頸破碎,溝壑填平。

  洶湧神識,彙入識海,墨畫的神識,達到了……十七紋!

  十七紋,是築基後期神識。

  而且還不止。

  墨畫的神識,依舊在不停增長,不停向上攀升,一點一點,一絲一絲,彙流成江河,聚沙成高塔……

  最終,停留在了十八紋!
  築基後期,十八紋神識!

  墨畫心中震驚,随即大喜,也長長松了口氣。

  師父說得沒錯。

  真的可以……神識證道……

  他現在剛入築基,便有足足十八紋神識,距離築基圓滿的十九紋神識,也隻有一步之遙!
  “自己總算沒辜負師父的期望……”

  墨畫心情有些欣喜,又有些惆怅。

  十八紋,已經很強了!
  墨畫點了點頭,就在他要停止打坐,結束築基的時候,忽然又神情一變。

  他感覺到了一絲不對。

  有一股,凜然的大道氣息,在他的識海彌漫,仿佛是,自己犯了什麽錯,觸及了大道的“禁忌”……

  當時他崩解五行屠妖大陣,誅殺封豨,劫雷在他頭頂逡巡的時候,他也有這種感覺。

  什麽禁忌?
  神識太強了麽?

  墨畫一愣,還沒來得及細想,便覺得自己的神識,似乎觸及到了什麽屏障,像是……天道的界限。

  大道似乎……不允許他有這麽強的神識……

  很快,天道限制降臨,墨畫原本擴張的識海,又像是被什麽擠壓,驟然收縮。

  墨畫頭痛無比,但更讓他難以置信的是,他的神識境界,在急速跌落。

  從十八紋,跌到十七紋……

  又從十七紋,跌到十六紋……

  而後,仍未停止……

  十六紋、十五紋……一直跌落到,最初的十四紋!
  墨畫心中一涼。

  可還沒完。

  境界跌落後,随之而來的,是更劇烈的識海皲裂,神識破碎的痛苦!
  墨畫猛然發現,自己的識海收縮了,神識境界跌落了,但曾經增強的神識,竟然還在!
  這些神識,因識海收縮,而被無限擠壓。

  因此,識海被神識擠壓,而漸漸皲裂,而神識又被識海壓迫,而漸漸破碎……

  怎麽辦?!

  墨畫急中生智,隻能忍着劇痛,一邊冥想,穩固心神,摒棄苦痛,一邊以天機衍算,維系破碎的神識,同時以天機詭算,加速消耗神識。

  可這麽下去,根本不是辦法……

  自己遲早會識海盡毀,神識灰飛!

  千鈞一發之時,墨畫的識海中,突然生出浩瀚無盡,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陣紋。

  這些陣紋,忽明忽暗,忽隐忽現,凝成一整片,如同烙印在墨畫的識海中一般,深奧而玄妙。

  這是……謎天大陣?!

  是天衍訣的瓶頸?
  墨畫一怔。

  謎天大陣甫一浮現,那些被天道限制,被識海擠壓,無處安防的神識,便一絲一縷順着陣紋,凝結在一起。

  一道道,一副副,在墨畫的識海中,以墨畫的神識,又重新回溯,編織成了一副——

  謎天大陣!

  墨畫震驚不已,心中漸漸恍悟。

  “這就是……天衍訣的奧秘……”

  “這就是作爲天衍訣瓶頸的,謎天大陣的,真正意義?”

  “神識重構?”

  “以謎天大陣,重構神識?!”

  這是何等“鬼斧神工”般的手筆?
  墨畫聞所未聞,甚至想,也都沒想過……

  天道限制,識海收縮,神識受迫,支離破碎,而又自動滲入之前謎天大陣的陣紋之中,凝成陣法,重構神識……

  這是一個被動生成的過程。

  唯一的問題是,神識重構,太疼了……

  而且謎天大陣,規模宏大,這麽一點點生成,太慢了……

  墨畫咬牙堅持,但他畢竟年紀小,還是怕自己堅持不下去。

  “要想點辦法……”

  墨畫忍着疼痛,心思一動。

  被動生成太慢,那就……自己主動構生謎天大陣?
  這道謎天大陣,師伯以天機詭算解過,那自己反其道而行之,現在再以天機詭算,重新構生?
  大陣規模大,會消耗巨量神識。

  但現在墨畫的識海之中,餘下了十四到十八紋之間的神識量,十分富餘,近乎取之不盡,根本不怕用不完。

  而構生的過程中,自己再以天機衍算,洞悉謎天大陣構成?
  這就等于,自己“用以緻學”,反過來學了一遍,變化多端,玄妙無窮的“謎天大陣”?!

  謎天大陣!

  墨畫心中一跳,而後兩眼放光。

  事不宜遲,他立馬開始着手,以較爲生疏,而且笨拙的手法,嘗試着以天機詭算,分化神識,多線并進,加速謎天大陣的構成,也在加速,自己神識的重構!
  同時,他一邊畫,一邊學。

  以天機衍算,逐步推衍、參悟、洞悉謎天大陣的陣法本質。

  墨畫的識海中,以神念凝結,恢弘古樸,晦澀玄妙的謎天大陣,一邊在自行被動生成,一邊在被墨畫主動構成……

  墨畫的神識,如同百川入海,被急速消耗。

  識海的疼痛,也如春風化雨,漸漸被緩解。

  而墨畫的神識,卻在一步一步,發生着匪夷所思的變化……

  不知過了多久,謎天大陣構成,而後又漸漸溶解,化入墨畫的識海,消失不見。

  墨畫睜開眼。

  他發現自己的識海,仍舊是十四紋境界的識海。

  但識海中,卻朦朦胧胧,雲霧缭繞。

  墨畫運轉神識,發現自己的神識,竟無比凝練,如同水霧,像是經識海壓縮,謎天重構,而發生了……

  質變?

  神識質變?!
  墨畫震撼莫名,他沉思片刻,恍惚之間,心中頓悟。

  天衍訣這門功法,真正強大的地方,就在于……使神識發生質變?!
  神念質變,根基渾厚,操控自然敏銳。

  神識操控,隻是附帶的。

  而謎天大陣,看似是瓶頸,但其本質上,是神識重構,達成質變的關鍵!
  神識質變……

  墨畫看了看自己的小手。

  神念是虛的,無論再怎麽凝實,看着真切,但本質還是虛浮的幻影。

  可現在他顯化的,這道自身神念的小手上,卻朦朦胧胧,浮着水霧,恍若一絲凝質的……血……

  “這就是……神識質變……”

  墨畫怔怔失神。

  自己的神識,自此截然不同。

  而他也因此奠定了,無上神識的道基!

  ……

  墨畫築基的洞府外,司徒真人卻有些疑惑。

  “怎麽了……”

  剛才他還感覺到,一股對他而言,其實不算強大,但對築基修士而言,卻充沛到過分的神識波動。

  這也印證了他“神識證道”的猜想。

  可不知爲什麽,那股波動,很快又收斂,湮沒,消失無蹤了……

  墨畫的神念氣息,似乎并沒有增長。

  “失敗了?”

  司徒真人皺眉。

  他便在外面等啊等啊……

  不知過了多久,墨畫就出來了,腳步輕快,甚至還有點……一蹦一跳的?

  明顯心情很好……

  司徒真人不由問道:“築基了?”

  “嗯!”墨畫點頭笑道。

  司徒真人定睛打量了下墨畫。

  氣息倒是凝實了不少……

  但靈力麽,就一般般,血氣麽,弱得可憐……

  神識麽,他窺探不清楚,但給他的感覺,和他築基之前的神識境界,似乎沒什麽差别……

  就這……就築基了?
  而且……

  “怎麽一點異象都沒啊……”

  司徒真人有些費解。

  神識證道,再怎麽說,也該有一點吧,一點點也行,他也能窺出個端倪出來。

  可好像,真的一點都沒有。

  司徒真人搖了搖頭,有點看不明白。

  墨畫卻要向司徒真人告辭了:

  “這些時日來,多謝前輩指點,離家日久,我明日就要回去了……”

  司徒真人點頭道:“舉手之勞,不必在意。”

  但他還是叮囑道,“修道漫漫,日後若途徑玄機谷,記得遞個拜帖,我也好招待招待你,帶你見識見識,我玄機谷的底蘊……”

  墨畫燦然笑道:“一定!”

  兩人又絮絮叨叨,聊了不少。

  次日,墨畫便啓程離開了,小小的人,走在大道上,遠遠地對司徒真人招手。

  司徒真人看着墨畫的身影,竟突然有些不舍,不由多駐足了一會,目送墨畫遠去。

  墨畫一人走在大道上,明明身影很小,但卻道心堅定,無所畏懼,一往無前。

  司徒真人心中默默道:
  “希望你這孩子,道途無量!”

  “将來有緣,我們再見……”

  ……

  司徒真人送完墨畫,也該回玄機谷了。

  隻是離去之前,他心裏還是很在意。

  “怎麽可能……一點異象沒有呢?”

  “我看走眼了?”

  他猶豫了一下,慢慢走進了墨畫築基的,那座洞府。

  洞府裏面,陳設華麗。

  華木桌椅,祥雲屏風,靈繡瓷器……一應俱全,但也都一如既往,和之前沒什麽分别。

  “不對……”

  司徒真人神識一掃,忽而一怔。

  他伸出手,輕輕觸碰了那件,以靈石化青,朱銅化赤,點綴出的青紅花色靈瓷器。

  剛一觸碰,瓷器瞬間碎裂。

  與此同時,四周磚石陳設,全部産生裂紋,而其内部,早已化爲齑粉!
  沒有血氣的氣息。

  沒有外勁的力道。

  沒有靈力的殘留。

  那就是……神識?
  這些一磚一石,一瓷一器,是被無意識間,外溢的神識……給碾碎了?
  司徒真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神識……碾碎……

  這小修士,到底築了個什麽基?!
  ……

  此時此刻,不知名的虛無之地。

  陰魂厲嚎,詭氣彌漫。

  遍地殘魂,織着一張,驚天巨網。

  這張巨網,遮天蔽地,如同一座彌天的陰森大陣,蘊含無盡的詭道算法,和滅絕一切的死寂氣息。

  此時此刻,一道恐怖的黑影,睜開了眼。

  他的眼中,漆黑一片。

  仿佛有無數詭道陣紋,凝在眼中。

  “歸墟天葬到手了……”

  “可我的道心種魔……少了……一絲本源……”

  “被誰……抹消了……”

  “還是被……吃了……”

  他并未開口,但卻似乎有無數陰魂,替其開口。

  紛紛雜雜的聲音,交織一片,難分雌雄,詭谲莫辨,而且有傷及神念的尖利和刺耳。

  “邪神,還是天魔……敢吃……我的魔念?”

  黑影掐指一算,身上浮現虛無道袍,道袍之上,詭紋密集流轉。

  一個名字,浮現了出來……

  “墨……畫……”

  “……是誰?”

  黑影漆黑的目光一凝,再去算,便天機遮蔽,雲遮霧繞,朦朦胧胧,算不真切。

  “是……師弟麽……”

  “可你……已經死了……遮不住了……”

  黑影目光厲然,周身無數陰魂,在恐懼和掙紮中,被虛無道袍吞噬,化爲飛灰,而天機詭算,更進一步。

  隐隐約約中,他就要能看到,一張小巧的人臉……

  便在此時,一具氣息孽變而扭曲的屍王,從冥冥的因果中跳了出來,雙目猩紅,面容狠厲,狠狠咬了黑影一口。

  這一口,吞下了無數陰魂,也咬斷了因果。

  黑影一怔,有一絲難以置信。

  “這是……我養的道孽?”

  “它……在咬我?”

  這具屍王,藏于冥冥因果之中,既像是在“護主”,又像是在“護食”。

  不允許别人觊觎它的“主人”,同樣不允許别人,觊觎它的“食物”。

  黑影眸中,浮現一絲戾氣,而後又漸漸平複。

  道孽者,大道孽變之物。

  既合道,又逆道。

  藏于因果,兇險莫測,又無可捉摸。

  這具他自己養的道孽,現在還殺不掉……

  黑影沉默,諸天死寂,而後他詭紋隐沒,收起了道袍,恢複了常态。

  “會再見的……”

  漆黑的瞳孔,詭紋斑駁,明暗交織。

  虛無之地,萬千陰魂,猙獰哀嚎,同時呼喊着,那一個不知因果的名字:

  “墨畫。”
——
  (雲遊卷完)
   謝謝風之巧克力、被燒傷的火焰法師、督風使、katiestar、愛吃更愛不動的打賞~
    謝謝大家的月票~
    8k大章,第二卷終于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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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8 15:45:01
第566章 歸家
  通仙城百裏外,山林豐茂,溪澗潺潺。

  山道之上,一條十餘人的商隊,拉着幾車儲物貨箱,緩緩前行。

  墨畫坐在商隊的貨車上,小腿悠哉悠哉地晃着,一邊看着附近熟悉,但略顯陌生的山景,一邊挂念着父母,還有通仙城的熟人和小夥伴,心情激動,又忽然有些近鄉情怯的忐忑。

  從三品大離山州界,到通仙城。

  這一路山迢路遠,墨畫走走停停,沿途拜訪陣師,尋訪陣法,走了大半年。

  如今他已經十五歲。

  一品陣師,築基前期修爲,十四紋神識,神念質變,凝練如汞。

  與離家時相比,墨畫長高了一點。

  眉眼也長開了一點,眉眼之中,帶了一絲英氣。

  隻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對修士而言,還是太小了。

  墨畫又築基得早,雖然經曆了許多事,但看上去還像是一個渾如璞玉,天真爛漫的孩子。

  “墨哥兒,你家大人,還真放心你一個人外出遊曆啊……”

  商隊一個老者忍不住問道。

  這一路上,他這個問題,至少問了七八遍了。

  老者是商隊的老闆,走南闖北,販賣一些靈石丹藥,以此謀生。

  他姓鄭,目光矍铄,别人都喊他鄭老。

  通仙城日漸興盛,往來交易的修士、商販也多了些,鄭老這支商隊,就是置辦了一些修道貨物,特意到通仙城售賣的。

  隻是沿途遭妖獸襲擊,車上的陣法壞了。

  墨畫碰到了,就幫他們修了陣法,都是一些很簡單的陣法,一品四五紋左右,連舉手之勞都算不上。

  但鄭老卻驚訝不已。

  這小修士,小小年紀,竟然就能修複五道陣紋的陣法了……

  将來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爲了感激墨畫,鄭老好吃好喝地招待了墨畫一頓,得知墨畫的目的地,也是通仙城的時候,便順路載了墨畫一程。

  墨畫一路走累了,便剛好偷個懶,搭了個順風車。

  一路蹭吃蹭喝,還有人聊天,也不無聊。

  反正距離通仙城,已經很近了,耽誤不了幾天。

  隻是每次鄭老看着墨畫,神色都有些不可思議。

  這麽點年紀,陣法天賦又這麽好,他家大人,真的就放心,讓他一個人外出遊曆啊……

  擱他身上,他可舍不得。

  墨畫便輕聲道:“遊曆的時候,是有人一起的,現在回來,就我一個人了……”

  說這話的時候,墨畫的眼底,藏着一絲落寞。

  鄭老點了點頭,也沒多問。

  崇山峻嶺間,商隊沿着蜿蜒的山路,一步步,走向通仙城。

  墨畫擡頭,看着眼前起伏的大黑山脈,和遠處隐藏在山勢和雲霧中,若隐若現的,通仙城的輪廓,默默松了口氣。

  “無論如何,快到家了……”

  自他離家,不過幾年時間。

  修士壽元漫長,幾年時間,并不算長,但對墨畫而言,又仿佛過去了很久……

  如今,自己終于回家了。

  墨畫心中微微酸澀。

  又過數日,行了數十裏,墨畫便見到熟人了。

  是獵妖師的幾位叔叔。

  他們身穿鐵甲,手握樸刀,面容肅殺,正在全神戒備,追尋着妖獸,剛好就碰到了墨畫所在的這支商隊。

  他們正在追殺妖獸途中,鐵甲利刃,身上沾血,一臉殺氣。

  商隊其他修士見狀,也都各自戒備,神色緊張。

  鄭老也是心中微涼。

  他們是第一次到通仙城做買賣,人生地不熟,在大黑山這等荒涼之地,遇到刀上帶血,一臉肅殺的獵妖師,心中不免惴惴不安。

  生怕一言不合,這些獵妖師就殺人越貨……

  這種事,他們走南闖北,經常遇到,也經常聽到。

  更棘手的是,這些獵妖師,明顯實力極強。

  商隊雖請了護衛,但這幾個護衛,不過煉氣後期,不到九層。

  對付一般蟊賊還行,對付眼前這種修爲深厚、靈器精良和厮殺經驗豐富,而且人手帶血的獵妖師,就明顯相形見绌了。

  鄭老心底緊張,但還是竭力賠笑:
  “諸位道友,老朽姓鄭,到通仙城,做些小本買賣,還望各位,通融通融……”

  他心底開始盤算着,到底交多少路費,才能安然無恙過路,又能減少損失保本……

  獵妖師們沒有說話。

  他們在追獵妖獸,輕言少語,是獵妖的規矩。

  見他們沒說話,鄭老臉上的笑,越來越僵硬。

  便在這時,一個獵妖師,偶然一瞥,看到商隊一輛車上,一個眉目如畫的孩子,一臉親切,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神情一震,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大叫道:
  “墨……墨畫?!!”

  旁邊的獵妖師,都對他怒目而視。

  “幹什麽?一驚一乍的?”

  “聲音這麽大,驚動那隻聽風狼怎麽辦?”

  “老獵妖師了,怎麽這點規矩不知道?”

  “不……是墨畫!”

  “什麽墨畫?墨畫也不能……”

  這獵妖師話說到一半,也愣住了,“墨畫?!”

  “你傻了,墨畫不是……”

  然後他一轉眼,同樣看到了商隊裏,一臉笑容,天真爛漫的墨畫。

  墨畫對他們招手,笑道:“趙叔叔,孫叔叔,周叔叔……我回來了!”

  衆人盡皆一窒,随後面色狂喜。

  “沒看錯!”

  “真是墨畫!”

  “墨畫!!”

  “伱小聲點,别把那隻狼驚跑了……”

  “誰還管那隻破狼,它愛咋咋地……”

  墨畫有點哭笑不得。

  “墨畫,你等等,我們收拾下,這就送你回通仙城……”獵妖師紛紛熱情道。

  墨畫看了他們一眼,見他們刀甲之上,都沾着血,雖目光堅毅,但面帶風霜,顯然追了妖獸許久了,也經曆過搏殺,估計快要收尾了。

  墨畫便搖頭道:

  “叔叔,你們先獵妖吧,不用麻煩了,我跟着商隊回去就好。”

  “回頭去我們家,我請你們喝酒!”

  墨畫拍了拍小胸脯說道。

  一衆獵妖師失笑,但也不矯情。

  以墨畫的本事,的确不用他們送。

  “好,我們宰了這隻狼便回去,還有些新鮮的妖肉,都是剛殺的,帶回去給你嘗嘗。”

  獵妖師笑道。

  “嗯嗯。”墨畫連連點頭。

  之後衆人分開。

  墨畫揮着小胳膊,和獵妖師的叔叔伯伯們告别。

  鄭老有驚無險,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看墨畫的眼神,就既是感激,又是詫異。

  “小兄弟,你跟這些獵妖師……認識?”

  “嗯。”墨畫點頭道,“他們都是我的叔叔伯伯,以前我進大黑山,他們都關照過我,很熟的……”

  你進大黑山?
  鄭老看了看小胳膊小腿的墨畫,不知說什麽好。

  不過,熟好啊……

  熟人好辦事。

  鄭老心中慶幸。

  還好運氣好,碰上這小兄弟,不然沒個相熟的修士,在這荒郊野嶺,遇到這群刀尖舔血的獵妖師,發生什麽,還真不好說……

  鄭老對墨畫更客氣了。

  隻是再往前走,他又發覺不對勁了。

  越往前走,越靠近通仙城,遇到的獵妖師更多。

  而這些獵妖師,見了墨畫,竟無一例外,先是震驚,随後全都一臉驚喜。

  前一刻還一臉肅殺,轉瞬就春風化雨,開心得跟過年一樣……

  鄭老看着墨畫,張了張嘴,失神道:
  “這些獵妖師……你都熟?”

  滿山的獵妖師,怎麽都跟你認識啊。

  墨畫點頭。

  可你這也……太熟了吧……

  鄭老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墨畫笑眯眯道:“我人緣好!”

  鄭老将信将疑,心裏默默揣測。

  這小修士,身份恐怕不大一般,怕是獵妖行長老,至少是高層的孩子。

  又或者,是通仙城大家族的少主?
  鄭老一路猜測着。

  衆人繼續往前走,天色便漸漸晚了。

  日近薄暮,晚霞漫山。

  鄭老翻着輿圖,估算着路程,皺起了眉頭,“時間有點晚了,再不快點,晚上怕是要在深山過夜了……”

  在深山過夜,那可就危險了……

  現在的大黑山,一條新建的山道延伸,自深山,到内山,再到外山,直通通仙城。

  内山妖獸兇戾。

  深山妖獸更加嗜血,而且偶然還會有二品妖獸出沒。

  白天還好,可一旦到了晚上,在深山留宿,遇到妖獸,夜色漆黑,山勢險惡,恐怕所有人,都要被妖獸打牙祭。

  “趁着天未黑,抄個近路?”

  至少出了深山。

  有人提議道。

  鄭老琢磨片刻,點了點頭,“要盡快,早點趕到通仙城,免得夜長夢多。”

  墨畫擡頭,四處打量了一下,發現此處位于大黑山深山内部,山道被重新休整過,山勢也有一點變化,他有些陌生。

  山勢變化……

  似乎是因爲他崩解五行屠妖大陣之時,威力太大,近乎削平了大半個深山,所以整個地形都變了。

  如今山還是那個山,但山川異形,路也不是那條路了。

  墨畫一時間,也摸不清具體方位。

  随行的便有一個商販道:

  “我來過通仙城幾次,知道一條近路,不過有點晚,怕是會遇到妖獸……”

  鄭老尋思片刻,歎道:“那也比在深山過夜好,你帶路吧,大家都小心點。”

  “好的,鄭老。”

  于是那商販在前帶路,商隊拐進了小路。

  小路是舊山路。

  墨畫依稀有些印象,似乎是很早之前,從大黑山外,通向通仙城的路。

  現在走得人少,就漸漸荒廢了。

  這一路,的确有些波折。

  有些山石受幾年前大陣崩解,而坍塌了,人能過,但車輛貨物要過,就要費些周折。

  還有就是有妖獸。

  不過大多隻是一品中後期。

  商隊中的護衛能應付,墨畫也就隻是提前給他們提醒下,自己沒有出手。

  衆人齊心協力,殺了一隻奎木狼,一隻赤目羊妖,後面的路途,就通暢多了。   
  眼看就要離開深山,墨畫神識一動,眉頭緊皺,出聲道:

  “停下。”

  鄭老一怔,商隊其他修士,都有些不明所以。

  天色漸晚,遠處已經能隐隐約約看到通仙城了,此時停下,未免耽誤時間。

  但墨畫聲音雖然嫩,但卻隐隐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讓人不敢忽視。

  尤其這一路上,所有獵妖師都對墨畫态度熱情而和善,這份“人緣”,就不可小觑。

  “小兄弟……”鄭老有些遲疑。

  墨畫豎起手指,“噓”了一聲,示意他别說話。

  鄭老不明所以。

  墨畫神識放出,窺視片刻,臉色也漸漸凝重,喃喃道:“是……二品妖獸……”

  鄭老聞言兩腿一軟,顫聲道:
  “二……二品?”

  其他商隊修士,也都目光駭然,随後紛紛議論道:
  “不可能……”

  “二品妖獸,血氣極盛,遠遠就能看到……”

  “我們一點也沒發現……”

  ……

  他們話音未落,便聽右側陰森森的山林中,傳來一聲壓抑而恐怖的低吼。

  這聲低吼,包含着煞氣,以及讓人心驚膽顫的血氣。

  衆人臉色瞬間煞白。

  是二品妖獸!
  比築基還強的妖獸!

  這等實力的妖獸,足以将他們所有人,全部吃了!
  而以二品妖獸的速度,他們跑也跑不掉!

  衆人紛紛拔刀,但握着刀柄的手,忍不住顫抖,臉上一片絕望。

  便在這時,墨畫提醒道:

  “别動!”

  鄭老也回過神來,立馬壓低聲音道:“把刀收起來,别露出殺意,别看妖獸的眼睛。”

  事到如今,他也隻能祈禱,這隻妖獸吃飽了,看不上他們。

  隻要他們不觸怒這隻妖獸,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不然的話,今天恐怕就是他們所有人的祭日。

  衆人提心吊膽之時,黑魆魆的樹影晃動。

  從山林之中,緩緩走出一隻一人高的妖獸,瞳孔深褐,身上玄白紋路交雜,頭頂一隻“王”字,威風赫赫。

  “二品虎妖……”

  鄭老心中發苦。

  完了……

  偏偏是妖獸中,實力強悍,嗜血兇戾的虎類妖獸……

  虎妖的胃口,可是大得很。

  衆人面白如紙。

  墨畫卻是一怔。

  大老虎?

  怎麽這麽眼熟……

  墨畫定睛看了幾眼,忽而一愣,恍然大悟。

  這是……黑山寨裏,二當家養來吸血的那隻大老虎?

  也就是,自己當初喂過小魚幹的那隻小貓妖?
  是熟人!
  不,是熟“妖”!
  大老虎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随即定格在墨畫身上,有一瞬間的錯愕,而後是疑惑,繼而像是認出墨畫來了,大眼睛眨了眨,褪去了眸中的兇意。

  它似乎不是來覓食,隻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所以過來看看。

  墨畫眼睛一亮,連忙道:
  “鄭老,把那些妖肉給我。”

  鄭老錯愕,“妖肉?”

  “之前殺的那兩隻……”

  路上殺過兩隻妖獸,一隻奎木狼,一隻赤目羊妖,一些材料被剝了,還有一些肉,也留了下來。

  “哦,哦……好!”

  鄭老連連點頭。

  墨畫接過妖肉,便道:“你們先走吧,我喂喂它。”

  鄭老神色僵滞,“喂……”

  “嗯。”墨畫點頭道,“這妖獸我也熟……”

  鄭老張大了嘴,看了看墨畫,又看了看眼前,這隻可怕的二品王字虎妖,心中難以置信:
  你說你人緣好,但你這……應該不能算是‘人’緣了吧……

  二品虎妖啊……

  你這……

  鄭老心緒複雜,一時很難用言語表達。

  墨畫沖着他擺了擺小手,“快走吧,不然天黑了……”

  鄭老巴不得早點走,但他看了眼墨畫,遲疑道:“那小兄弟你……”

  “放心吧,”墨畫道。

  這大黑山,跟他家院子一樣。

  頂多就是院子重新修繕過,自己一時半會,分不清路,有點生分罷了。

  鄭老看了看天色,咬牙道:“小兄弟,大恩大德,老夫必會重報!”

  “我們這一行,會在福膳樓對面的蘭芝客棧落腳……”

  “小兄弟若進城,一定要去那裏找我!”

  蘭芝客棧?

  新開的麽?

  通仙城之前,好像沒有這家客棧……

  墨畫點點頭,“好,我記住了。”

  鄭老對墨畫鞠躬,其他修士也都面露感激,對墨畫抱拳,而後小心翼翼地,往通仙城方向走了。

  那隻二品虎妖,竟真的對他們不管不顧,放任他們離開了。

  這可是二品妖獸啊……

  鄭老有些難以置信。

  他不由回頭,看了眼墨畫,心中震驚道:
  “這小修士,究竟是何方神聖……”

  ……

  商隊走了,除了墨畫,四下無人,大老虎就不再兇兇的,而是繞着墨畫跑了兩圈,對着他“嗷嗚”了一聲。

  墨畫聽不懂,但也能大概明白它的意思。

  它好像在說,“跟我來……”

  墨畫如今已然築基,神識質變,對殺意感知更加敏銳,他沒從大老虎身上,感知到殺意,想來也就沒什麽危險,便施展身法,跟在大老虎身後,在陰沉沉的山林裏走着。

  大老虎走幾步,回頭看眼墨畫,見墨畫跟着,就繼續往前走。

  就這樣,一直将墨畫帶到一座洞穴中。

  洞穴空曠,有些潮濕,不像是它久住的,倒像是暫住的。

  墨畫有些吃驚。

  一個大老虎,也搞“狡兔三窟”。

  它不會真的成精了吧……

  大老虎看了眼墨畫,示意墨畫在這裏等着,它自己鑽到洞穴深處,不知鼓搗什麽,不一會兒,重又鑽了回來,嘴裏叼着十來個儲物袋。

  這些儲物袋,有新有舊,形制各異,有的甚至還很精緻。

  不知是它撿來的,還是殺人奪來的。

  它把儲物袋,放在墨畫面前。

  墨畫怔忡良久,這才緩緩明白過來。

  這隻大老虎……是在報恩?
  自己救過它兩次,它便記在心裏,囤着這些儲物袋,等再遇到自己的時候,當成禮物送給自己?

  墨畫一時,竟有些感動。

  他又盯了儲物袋看了幾眼,大多都不是普通的儲物袋,形制也和獵妖師的不一樣,墨畫就放心了。

  墨畫将奎木狼的妖肉取出來,丢給大老虎。

  大老虎嗅了嗅,覺得還算新鮮,便趴坐下來,兩隻爪子捂着肉,“呼哧呼哧”吃了起來。

  墨畫盯着大老虎看了半天,覺得很是新奇。

  玄白花紋,頭有“王”字。

  他問過父親墨山,俞長老,還有其他一些獵妖師的老人,從未聽說,有這種模樣的虎類妖獸。

  墨畫也問過莊先生。

  莊先生目光微凝,明顯知道什麽,但沒明說過,隻說過“有點稀有,确實不常見……”之類的話。

  墨畫至今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品種的妖獸。

  而且,它似乎真的不吃人……

  還聰明得很……

  墨畫盯着大老虎看了許久,搖了搖頭,沒什麽頭緒。

  他又向外看了眼天色,便對大老虎道:
  “我要走了,過幾天,我再來看你,請你吃小魚幹……”

  大老虎明顯露出嫌棄的表情,似乎覺得,自己堂堂二品大老虎的威嚴,受到了墨畫的輕視。

  不過它也沒拒絕。

  墨畫将儲物袋收起來,揣在身上。

  畢竟是大老虎的好意,他卻之不恭。

  而且墨畫也很好奇,這些儲物袋裏,到底都有什麽,又都是誰的。

  之後墨畫揮手,和大老虎道别,之後便一人啓程,沿着山道,往通仙城方向走着。

  出了深山,到了内山,墨畫就熟悉很多了。

  一些過去的記憶,也都浮現出來。

  靈礦,錢家,大妖……還有當初自己跟着父親,一點點跑山,熟悉大黑山,繪制輿圖,設置陣法的事……

  墨畫不由有些感慨。

  這些事,感覺過了許久,又仿佛就在昨天。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墨畫加快了步伐,依仗着逝水步的精湛,隻挑近路,很快便穿過内山,到了外山。

  這一路上,妖獸,瘴氣,毒沼,墨畫都避開了。

  之後又跋涉了數個時辰。

  等到了通仙城的時候,夜色已經很深了。

  天上繁星點點,通仙城燈火依稀。

  墨畫放慢了腳步,走着走着,忽然一怔,他發現城門前,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溫婉而柔美。

  似乎自從得到獵妖師的音信,她就站着城門前等着,翹首看着遠處的山路,期待着山路上,出現那道她日思夜想的,小小的身影。

  哪怕太陽落山,夜色披在她的身上,她還是在默默地等着。

  等着自己的孩子回家。

  墨畫看到她了,但她卻沒看到墨畫,仍舊滿臉期待,又有些焦慮,患得患失地看着遠方。

  墨畫心中一顫,眼睛有些朦胧。

  他像風一樣,向城門跑去。

  “娘!”

  柳如畫聽到這道聲音,身子一顫,轉過頭,怔怔地看着墨畫向她跑來,一時隻覺身在夢中。

  等到墨畫跑到她的身前,她看到那張,雖然有了一些陌生,但魂牽夢繞的小臉,面容帶笑,淚水卻忍不住流了下來。

  柳如畫将墨畫緊緊地擁在懷裏,似乎抱着的,是這世間最珍視的寶物。

  “平安,回來了……”

  柳如畫的聲音,有一絲顫抖,但很輕柔,像是和煦的暖風。

  “嗯。”

  墨畫眼睛濕漉漉的,依偎在娘親懷裏,點了點頭。

  “娘,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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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8 15:45:26
第567章 初心
  墨畫回家了,而且築基了。

  這件事,很快便傳遍了通仙城。

  通仙城所有修士,無論是先聽到風聲的,還是後來才知曉的,都是又驚又喜。

  他們沒想到,墨畫外出遊曆,短短幾年時間,竟然就築基了。

  而墨畫陣法學得那麽好,築基之後,假以時日,說不定還能成爲二品陣師。

  二品陣師啊,整個通仙城,幾百年也未必能出一個。

  俞長老更是樂得合不攏嘴。

  他早就知道,墨畫這孩子,天資悟性極高,心性良善,将來必然前途無量,但沒想到,這個“将來”,來得這麽早。

  幾年的時間,仿佛自己一閉眼,一睜眼,墨畫就築基了。

  現在墨畫回家了,一向有些“摳門”的俞長老,特意拿出攢了許久的靈石,要爲墨畫辦“接風宴”。

  墨山知道俞長老雖是築基長老,但這麽多年,照拂大多數散修,自己反倒過得捉襟見肘,并沒存下多少靈石。

  而現在,通仙城不同往日,散修也過得富餘了些,自然不能讓他破費。

  墨山便說,這算是墨畫的“築基宴”,不用俞長老出靈石。

  在通仙城,築基宴,基本算是最隆重的宴會了。

  散修築基,困難重重。

  築基成功,便是最大的盛事了,一般要大擺筵席,廣宴賓客。

  墨山和柳如畫,之前也曾幻想過,這輩子能爲墨畫,爲自己的兒子,辦一場“築基宴”。

  但這在之前,也隻能想想。

  散修築基不易啊……

  墨畫先天體弱,靈根不好不差,修行必然坎坷。

  即便墨畫真有築基的那天,他們兩人,也未必能活到那個時候,未必能親眼看到,墨畫築基的樣子……

  可他們萬萬沒想到,隻有十五歲的墨畫,就已經築基成功了。

  墨山夫妻兩人,驚喜之餘,至今仍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即便已經築基的墨畫,就站在他們面前,他們也覺得跟做夢一樣……

  之後便是張羅“築基宴”了。

  柳如畫拿出了不少靈石,在福膳樓,辦了酒宴。

  這些靈石,是這些年她爲墨畫攢的,原本是打算,将來讓墨畫娶小媳婦用的。

  但現在墨畫築基了,柳如畫開心不已,就想着先花一些,慶祝一下。

  反正墨畫現在還小,娶媳婦也還早,以後她再多攢一些便是。

  何況,福膳樓有一半是墨畫的。

  墨畫不在,這一半都是柳如畫的。

  福膳樓的“掌櫃”安小富,還喊柳如畫一聲“師父”。

  安小富跟墨畫又很親近。

  所以在福膳樓辦,跟在自己家辦,其實差不多,也花不了太多靈石。

  到了築基宴那天,熙熙攘攘,近乎滿城的散修都來了。

  這些散修,要麽是從小看着墨畫長大,要麽是和墨山交情過甚,要麽是受過墨畫的恩惠的……

  城裏一些有頭有臉的修士也都來了,安家、洛大師,錢大師,還有一些小的家族……

  人太多了,福膳樓坐不下。

  安小富便将整條街的鋪面,都暫時租用了。

  大家熱熱鬧鬧,吃肉喝酒。

  整個通仙城,仿佛過年一樣。

  外地到此行商的修士,不明就裏,還以爲通仙城是在過什麽節日。

  打聽清楚後,這才知道是“築基宴”,而且築基的修士,還是一位,經道廷定過品的一品陣師,紛紛震驚不已。

  築基修士,一品陣師。

  在通仙城這般的二品仙城中,那真就是威震一方,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了。

  這些行商,也都明白,到一方,拜一廟的道理。

  紛紛備了些“薄禮”,親自送上門,讨杯水酒,沾沾喜氣,也希望能混個臉熟。

  有些行商,還花了些代價,親自到墨畫面前,敬酒祝賀。

  本來就是喜事,這些小心思,大家也都不介意。

  鄭老,就托了關系,捧着酒杯,心懷忐忑,到墨畫面前敬酒。

  可是一擡頭,卻發現那個“一品陣師”,“築基大人物”,竟是跟自己走了一路,唠了一路嗑的小修士,嘴巴張得,都能塞下一個鴨蛋了……

  築基宴上,觥籌交錯。

  俞長老很開心,笑得滿臉褶子,但是目光之中,似乎又有一絲落寞。

  歲月催人老。

  之前通仙城,隻有他一個築基修士,又要頂着壓力,與偌大的錢家抗衡,俞長老無論如何,都不能倒下。

  所以他脾氣硬,罵人狠,手段也很無賴。

  可如今,散修的生活好起來了,俞長老松了一口氣,忽然便覺得,自己有些老了。

  那口心氣,無論如何,也提不上來了。

  如今看着墨畫,十五歲築基,俞長老欣慰之餘,更是有些恍然,隻是表面上,還是不着聲色。

  墨畫如今神識強,觀察力也更敏銳,便察覺到了,俞長老的心事。

  他便去跟俞長老喝酒。

  墨畫喝的是果酒,是他娘親親手釀的,入口溫和,甜滋滋的,有些酒味,但不辛辣。

  俞長老還是喝烈酒。

  兩人喝了一會,墨畫就偷偷道:

  “長老,您怎麽,還是築基前期啊……”

  俞長老一怔,忍不住瞪了墨畫一眼,“築基境界,一步一攀山,哪有那麽好修煉?”

  “哦。”墨畫點了點頭。

  俞長老忽而一歎,苦笑道:“老了,修不動了……”

  墨畫搖頭道:“怎麽能叫老了呢?您想啊,您若突破築基中期,就能再多百年壽命,突破築基後期,還能再多百年……一直突破下去,不就不老了麽……”

  俞長老失笑,“哪有那麽容易……”

  “那什麽是容易的呢?”墨畫問道,“跟錢家作對,也不容易,散修謀生,同樣不容易,就算不容易,也要去做啊。”

  “一件事,需要去做,那就去做。”

  “跟容易不容易,成功不成功,都沒關系……”

  俞長老失神,片刻後怔忡道:“這些……都是誰跟你說的?”

  墨畫拍了拍胸脯,“我自己!”

  俞長老明顯不信。

  墨畫小臉嚴肅道:“長老,我已經外出遊曆過了,已經是‘見過世面’的築基修士了。”

  俞長老見墨畫雖然已經築基了,但神色語态,還是一如既往,既有點道理,又有點可愛,忍不住搖頭笑了笑。

  随後他心裏琢磨道:“對啊,老不老有什麽關系……”

  “以前太累了,無暇修煉,現在能喘口氣,有了空閑,不正好專心去尋求境界,精進修爲麽?”

  “修士修士,修身立命。”

  “不以修煉,磨煉己身,還算什麽修士?”

  “老了又如何?”

  “年紀大又如何?”

  “人活一世,隻要不死,便要堅定道心,一心求道……”

  俞長老心下恍然,漸漸地,目光重又變得矍铄,帶着一些鋒芒,還有一絲執拗。

  墨畫“欣慰”地點了點頭,然後道:“長老,這次是你蹭我的飯,下次就輪到我蹭你的了。”

  “蹭飯?”

  俞長老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墨畫說的是“築基宴”。

  “伱要蹭我什麽飯?”

  墨畫小臉肅然,“我要蹭‘金丹宴’!”

  俞長老一口老酒噴了出去。

  我這麽大年紀了,這才築基前期,你就想着蹭我的“金丹宴”了?

  你這孩子,可真比我還敢想。

  但他一怔,轉念又想,爲什麽不敢想?憑什麽不敢想?

  成不成金丹另說,但這點心氣都沒有的話,還修什麽道?

  俞長老一咬牙,罵道:
  “好!去他媽的,金丹就金丹!”

  俞長老這聲音有點大,還帶了句“去他媽的”,周圍的人都聽到了,不由神色錯愕,紛紛向他看來。

  俞長老這才察覺,自己失言了。

  但他臉皮厚,便假裝自己什麽都沒說,和墨畫碰起杯,喝起酒來。

  衆人也都識趣地轉過頭,假裝無事發生過。

  反倒是不遠處的餘承義,有些失神。

  他爹……已經很久沒罵過人了……

  自從通仙城的日子越來越好,他爹的脾氣,便越來越“溫和”了,這些時日,基本都不會再和以前那樣罵人了。   
  溫和得,甚至讓他有些陌生。

  但是現在,餘承義聽到,他爹又罵人了……

  雖然樸實無華,隻是簡單一句“去他媽的”,隻有感情,沒有技巧。

  但他心中,竟莫名放心了不少。

  這的确,才是他熟悉的那個爹……

  餘承義默默想道。

  墨畫其實也想跟着罵一句,但話都到嘴邊了,擡頭便看着娘親柳如畫在看着他,便又把話咽了下去。

  自己是好孩子,不罵人的……

  墨畫心裏默默道。

  ……

  築基宴之後,墨畫又忙碌了一段時間。

  主要是他在通仙城,人緣太好,熟人太多,到處逛逛,不知不覺幾天就過去了。

  他見了嚴教習。

  嚴教習跟莫管事,一起忙着重建小靈隐宗的事。

  從無到有,白手起家,建立宗門是很難的,不過嚴教習心智堅定,不會放棄。

  小靈隐宗曆代長老和掌門的遺體,被叛徒陸乘雲煉成鐵屍,助纣爲虐了。

  後來屍患平息,這些“屍化”後的遺體,都被焚化,并被嚴教習帶回來,埋葬在了通仙城附近的一處山頭。

  青山綠水,葬着小靈隐宗先人的遺骨。

  墨畫去上了香,拜祭了一下。

  自己學了小靈隐宗的靈樞絕陣,也算是得了小靈隐宗的傳承,受了恩惠,自然也要祭拜一番,以示敬意。

  嚴教習看着如今的墨畫,很是欣慰,但他向來刻闆,也沒多說什麽。

  兩人喝着茶,聊了一會陣法的事,墨畫就被莫管事,悄悄拉到了一旁。

  莫管事掏出一疊畫紙給墨畫,面帶愁容道:

  “我這幾日,爲這件事愁死了,你替我參謀參謀……”

  墨畫一看畫紙,發現上面盡全是女修的畫像。

  墨畫既熟悉,又不熟悉。

  熟悉的是,之前就經常有宗門和家族,爲了誘惑他,讓他入贅,私下發這種“美人圖”給他。

  當時在南嶽城,陸乘雲就幹過這種事。

  但不熟悉的是,這上面女子的畫像,明顯更“成熟”了些,和他這個年紀格格不入。

  “這是……”

  莫管事做賊一樣,壓低聲音道:“在幫我師兄,找道侶……”

  墨畫心道果然,也低聲道:
  “這種事……你不應該,讓教習他自己挑麽?”

  莫管事撇了撇嘴,“木頭不開竅,鐵樹不開花,找他,白扯……”

  他翻了幾張畫像,擺在墨畫面前,“你也幫忙我看看……”

  “這個怎麽樣?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容顔妩媚,據說獨身一人,靈石不少……”

  墨畫發現了盲點:
  “她這些靈石……怎麽來的呢?”

  莫管事一愣,随後拍了拍腦袋,“對,對,這種不行……”

  “好險,差點就被表象蒙蔽了。”

  “這要是拿給師兄看,不得被他罵死……”

  莫管事又指着一張,“這個容貌稍微遜色些,但家世背景不錯,是百裏外,宋家的女兒……就是,據說脾氣不大好,所以百年了,還未出嫁……”

  “脾氣不好,和教習合不來吧……”

  莫管事點頭,“也對,師兄真娶了,性格不合,估計麻煩不更多……”

  他搖了搖頭,繼續念叨着:

  “這是一個宗門長老的女兒,師兄想重建宗門的話,估計能幫得上他……”

  “這個……不行,風塵氣太重了……”

  “這個……畫像太假了,估計給畫師塞了不少靈石做‘潤筆費’……”

  “這個脂粉太重了,一張臉塗得慘白慘白的……”

  ……

  莫管事數了好幾個,都覺得不合适,最後忽而眼前一亮:
  “這個好!雖然模樣一般,但氣質很好,而且醉心陣法,一百多年了,沒嫁出去,跟我師兄好像……”

  墨畫湊頭瞥了一眼,見一個束發素顔的女子,不施粉黛,樣貌并不出衆,但氣質知性,倒的确和教習很配。

  莫管事也越看越合适,但過了一會,又嘀咕道:

  “就是我師兄那榆木腦袋,死犟脾氣,别人不一定能看上他……”

  “我榆木腦袋怎麽了?”

  一道冰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莫管事擡頭,就發現嚴教習一臉冷漠地看着他。

  完蛋……

  莫管事心裏一涼。

  他這才知道,他在這裏和墨畫湊頭,偷偷摸摸幫嚴教習挑“道侶”的時候,嚴教習就站在他們身後,默默看着他們……

  自己說的壞話,肯定也都被聽到了……

  一旁的墨畫眼觀鼻鼻觀口,默不作聲。

  他神識強大,其實早知道嚴教習過來了,但見莫管事說得太過投入,心無旁骛,就沒好意思打斷他……

  嚴教習的臉色很難看。

  莫管事察覺到不妙,支支吾吾道:

  “我想起來……我……我陣閣還有點事,我先回去了……”

  說完他身形如風,撒腿就跑。

  墨畫都不知道,胖胖的莫管事,原來身法這麽好……

  莫管事都溜了,墨畫也不好意思留下了,便起身行禮道:
  “教習,我先回去了,下次再來看您。”

  嚴教習點了點頭,看着墨畫,目露期許,但又叮囑道:“别跟那胖子學壞了……”

  嚴教習說的“胖子”,自然就是莫管事了。

  “好,教習!”

  墨畫滿嘴答應,然後也溜了。

  墨畫離開後,嚴教習無奈地歎了口氣,彎腰将散落在地上的畫紙,一一收拾起來。

  隻是撿到其中一張時,嚴教習忽而一怔。

  圖上的,是一位束發素顔的女子,不施粉黛的女子,目光專注,心無外物,是個一心鑽研陣法,能畫出九紋陣法的女陣師……

  嚴教習一時有些失神……

  ……

  告别嚴教習後,墨畫又去拜訪了馮老先生。

  馮老先生對墨畫有大恩。

  墨畫小時候體弱,血氣不足,都是馮老先生以丹藥調養的。

  後來娘親病重,也是托了馮老先生的福,才沒什麽大礙。

  築基宴,馮老先生沒去。

  馮老先生是丹師,坐鎮杏林堂,治病救人,脫不開身,而且年紀大了,也不太喜歡喧鬧。

  柳如畫便備了些精緻而清淡的酒菜,讓墨畫送給馮老先生嘗嘗。

  墨畫也将自己外出遊曆時,沿途搜羅的一些丹書和丹方,送給了馮老先生,當做久别重逢的禮物。

  馮老先生欣喜不已,捋着胡子,連連颔首。

  他又看着墨畫,不由感慨萬千。

  墨畫真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從小小的一點點,慢慢長大,一直到如今,雖然也才十五歲,年紀也不大,但已然是名動一方的一品陣師,和築基修士了……

  而且還用陣法,幫了通仙城那麽多修士。

  “好孩子啊……”

  馮老先生滿眼欣慰。

  杏林堂人來人往,馮老先生有點忙。

  墨畫不便打擾,聊了一會,确認馮老先生近況無恙,便起身告辭了。

  臨行前,馮老先生忽而想起什麽,猶豫片刻,還是鄭重開口道:

  “墨畫……”

  “你小小年紀,有這般修爲和陣法造詣,實屬難得,将來更是前途無量……”

  “但是哪怕,将來你的修爲再高,高到這世間的茫茫修士,芸芸衆生,都不過是卑微的蝼蟻,不過是你腳邊微末的塵土……”

  “也萬萬不可忘卻初心,不要高高在上,麻木而漠然。”

  “不要忘記,再卑微的人,也是人啊,是有着生死悲歡的,活生生的人啊……”

  墨畫一怔,随後目光熠熠,道心通明,笑容澄澈道:

  “好的,馮爺爺,我記在心裏了!”

   細綱沒整完,最近都隻有一更哈~
    後面理順了再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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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8章 匮乏
  此後,墨畫又去拜訪了周掌司。

  周掌司對墨畫很熱情,也很感激。

  他年歲很大,在掌司的位置上,做了很多年了,雖兢兢業業,但政績微末,本來都打算退休,頤養天年了。

  卻沒想到,最後短短幾年時間,通仙城日新月異。

  開煉器行、建煉丹行,築大陣,誅大妖,保一方平安。

  他這個掌司的功績,已經可以說得上是“顯赫”了。

  周掌司事務繁忙,但還是忙裏偷閑,取出珍藏的好茶,和墨畫一起,煮茶品茶,聊了會天。

  大多都是墨畫遊曆的這幾年來,通仙城大大小小的故事。

  墨畫和周掌司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過了會,不由問起張瀾。

  他還是挺挂念張瀾這個“路過的,不知名的,好心的”叔叔的。

  周掌司有些欣慰,将張瀾的事,一五一十和墨畫說了。

  張瀾已經回族裏了。

  張家距離通仙城,路途遙遠。

  張瀾也是爲了躲避族裏的紛紛擾擾,才遠遠地挑了通仙城這麽個偏僻的小仙城,來當典司混日子。

  如今他築基了,避無可避,也隻能回去了。

  至于回去之後,張家内部的事,周掌司就不知情了。

  墨畫有些遺憾。

  他還是挺想見見張瀾叔叔的,“順便”跟他炫耀一下,自己已經築基了的事……

  不過他回了族裏,就不知什麽時候能再見了。

  不知道再見的時候,他找到道侶沒有……

  不會被家族逼婚,娶了一個不愛的女子,然後在外面,又愛上了一個愛而不得的女人吧……

  墨畫一邊和周掌司聊天,小腦袋微動,想起看過的濫俗話本,自動替張瀾腦補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恨情仇……

  過了會,喝完了茶,墨畫便起身告辭了。

  周掌司事務繁忙,他也不便過多打擾。

  周掌司親自将墨畫送到門口,折回後繼續忙着公務,片刻後想起墨畫,搖了搖頭,有些惋惜,又有些擔憂。

  “前途無量啊……”

  “隻是……通仙城水太淺,養不起大龍……”

  ……

  辭别周掌司,墨畫抽空,又去見了一起玩到大的小夥伴們。

  他們之中,大部分做了獵妖師,漸漸長大,有了擔當。

  大柱還在跟着陳師傅煉器,手藝越發精湛,陳師傅很是滿意。

  大虎三人,卻不在通仙城了。

  墨畫問了大柱,這才知道原委。

  通仙城日漸富裕後,往來修士也多了,有路過的宗門長老,見大虎三人,煉體的根骨不錯,便将三人一起,收作了弟子,帶到宗門修煉去了。

  宗門的名字,據說叫“大荒門”,位于離州以南,毗鄰蠻荒,路途遙遠,大概數年,或者十多年才能回來一次。

  “大荒門……”

  墨畫默默記住了這個名字,不知自己以後,有沒有機會去大荒門,再見到大虎他們……

  ……

  墨畫又溜達了數日,該見的人都見了,閑來無事,就想起了那隻大老虎。

  他讓娘親,幫忙做了一堆“大”魚幹。

  小貓妖變成了大老虎,還是二品妖獸,小魚幹都不夠它塞牙縫的,便隻能做大魚幹了。

  通仙城多山,少水,養不出大魚。

  這些魚,還是從外面販賣進來的,有大有小,大的比墨畫還高,小的也至少有一兩尺。

  魚鱗厚,長得怪,腥味很重。

  修士很少吃,所以量足而不貴。

  但以墨畫獵妖師的經驗來猜,那隻大貓一樣的大老虎肯定喜歡。

  活物不能放儲物袋。

  死魚可以。

  墨畫用幾個大儲物袋,包了幾大包,趁着天早,迎着朝陽,挎着魚幹,進了大黑山。

  墨畫在深山找了許久,這才發現,貓在一個山洞裏,啃着不知什麽妖獸骨頭的大老虎。

  感知到外人的氣息,大老虎瞬間警覺,目光兇戾。

  當看到是墨畫,大老虎愣了一下,這才重又回去,抱着骨頭舔。

  墨畫給它魚幹,大老虎嗅了一下,皺了皺眉,甚至“嗷嗚”了一聲,看着有些排斥。

  它是大老虎,不是大花貓。

  大老虎是要面子的。

  “不合胃口麽……”

  墨畫有些疑惑。

  他記得,大老虎小時候,還挺愛吃小魚幹的。

  但大老虎并不想理他,自顧自舔着骨頭。

  墨畫也不勉強,閑來無事,就坐在洞口,打量着深山的景色。

  大老虎舔了舔骨頭,實在舔不到肉了,就看到了面前的魚,愣了半晌,擡頭見墨畫沒看它,便偷偷摸摸,叼了一條魚,囫囵吞了……

  它吞得太快,沒嘗出味道,擡頭看了眼墨畫,就又嘗了一條……

  然後,忍不住,又嘗了一條……

  吃着吃着,大老虎一擡頭,就發現墨畫盯着它看,臉上笑眯眯的。

  大老虎目光閃爍,兩隻爪子,默默将嘴邊的魚捂住,不給墨畫看……

  墨畫将剩下的魚,都丢給它,笑着道:
  “省着點吃,下次我有空,再給你送點……”

  大老虎這下不拘謹了,大口嚼着魚幹,兩隻眼睛眯成一條縫,還用毛茸茸的大腦袋,蹭了蹭墨畫……

  ……

  就這樣,墨畫在通仙城的日子,也漸漸安定了下來。

  每日修煉,學陣法,陪陪爹娘,見見朋友喝喝茶,偶爾進山散散心,拿魚幹喂喂大老虎。

  隻是偶爾獨處之時,眼底還是會有一絲落寞。

  這絲落寞,瞞得過别人,但瞞不過柳如畫。

  柳如畫想了想,便輕聲問道:

  “畫兒,你一個人回來,子勝和子曦呢?”

  墨畫一怔,目光黯然,“小師兄和小師姐,他們回家了,白家,很遠很遠……”

  柳如畫有些可惜,又問道:
  “那……莊先生呢?”

  墨畫搖了搖頭,不知如何開口,許久之後,才低聲道:
  “師父他……也去了很遠的地方,很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柳如畫的眸中,流露出一絲疼惜。

  她把墨畫,輕輕摟在懷裏,溫和道:
  “你還小,将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若是有緣,都還會再見的……”

  “嗯。”

  墨畫輕聲答應道。

  心中的失落,也稍稍纾解。

  ……

  次日,他又去了通仙城外的南山。

  南山偏僻,景色秀麗。

  南山之上,有“坐忘居”。

  莊先生在此隐居,墨畫和師兄師姐,也曾在此求學。

  可是如今,什麽都沒了。

  曾經的小路盡頭,空空蕩蕩。

  沒了山居,沒了大槐樹,沒了竹林,沒了池塘,也沒了那一池的魚兒。

  上下山的路上,再也碰不到小師兄和小師姐了。

  山上也再沒人,在竹居休憩,等清風拂過,從睡夢中醒來,教自己陣法,回答自己那麽多的問題了……

  大槐樹下,他和小師兄切磋,打鬧,小師姐在一旁看書……

  師父在小憩,傀老在下棋……

  這些景象,也漸漸模糊。   
  仿佛隻是一場夢,籠着一層似真似假的霧。

  前塵往事,一過皆忘……

  墨畫心情複雜,澄澈的目光之中,染上一層淡淡的憂郁,不過轉瞬後,又都消散。

  像是清晨的薄霧,被初升的霞光驅散。

  “都還會再見的……”

  墨畫喃喃道。

  自己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長路漫漫,大道渺渺,自己現在要考慮的,是築基以後的路……

  ……

  墨畫就靜靜坐在山頭,平複下心情後,默默沉思起來。

  自己現在築基了……

  神識隻有十四紋,築基中期境界,但因神識質變,凝練如汞,他的神識,又與其他修士,有着“質”的不同。

  至于這種不同,究竟有什麽用途,墨畫還沒仔細研究過。

  但至少,這奠定了自己“神識證道”的根基。

  而且與其他方式的神識證道,都截然不同。

  可除了神識之外,墨畫發現,自己這個築基,基本是“一塌糊塗”。

  靈力很弱。

  他的靈根不強,而功法又不側重靈力。

  所以雖然築基了,但比起同境界的修士,靈力要微弱不少。

  更别說,和小師兄小師姐那樣的天之驕子比了……

  靈力弱,肉身更弱。

  這倒不出乎墨畫的意料。

  他先天體弱,如今築基之後,血氣有所增強,但那是和煉氣比,強了一丢丢,但在築基修士中,基本還是墊底的。

  除此之外,築基的法術,也很頭疼。

  墨畫走的是“靈修”的路子,是要靠“法術”吃飯的。

  他現在是築基修士,自然要學二品的法術。

  可二品的法術,他沒地方學……

  迄今爲止,他唯一學到的二品法術,是火球術……

  因爲火球術是基礎法術,是爛大街的,也是所有品階法術中,最不稀缺的。

  當前的州界有幾品,就必然有對應品階的火球術。

  墨畫從大離山州界回來時,沿途就搜羅了一些火球術的秘籍,互相參照,自己體悟,學會了二品的火球術。

  雖然遠沒達到自己一品火球術,那種爐火純青的地步,但威力卻高了一籌,也勉強能湊合用了。

  後面研究研究,再精進一下便是了。

  而除了火球術,墨畫擅長的法術,一個都沒法學。

  逝水步,是張家絕學。

  張瀾教他的時候,隻教了一品,沒考慮二品的事。

  因爲當時,張瀾也才煉氣九層的境界,而且那是的他,也根本不會想到,墨畫這麽快,就進階築基了。

  水牢術,很冷門。

  墨畫沒有二品水牢術秘籍。

  隐匿術,更冷門。

  墨畫同樣沒有二品隐匿術秘籍。

  修士的實力,大體上還是以境界爲基準的。

  一品的法術,雖然也能用,但無論威力,還是效力,都會大打折扣,比不上二品法術。

  一品的逝水步,就算再精妙,施展起來,也最多和二品下乘法術中,那些低端的身法持平。

  一品的水牢術,能将煉氣修士困住,束縛幾息的時間。

  可用在築基修士身上,就隻是一瞬,隻能起到“打斷”的效果,無法束縛,無法限制其行動。

  一品的隐匿術,倒還好些。

  因爲隐匿術隐匿的核心,依賴于修士神識。

  墨畫神識極強,所以隐匿術的效果也強,不易被人察覺。

  但以墨畫如今築基的眼光看起來,他這隐匿術,還是有不少瑕疵。

  能用,但也隻是湊合用。

  若有機會,還是要想辦法,學會二品的隐匿術才好。

  二品水牢術、二品隐匿術、二品逝水步……

  這些法術,要麽冷僻,要麽是絕學,墨畫想學,也沒辦法去學。

  墨畫歎了口氣。

  他又一次深刻體會到,修士“傳承”的重要性。

  一般家族,或是宗門等修道勢力,都會建有“藏經閣”,“藏書閣”,“藏陣閣”等修道閣樓,用以廣泛收錄、珍藏,由低品到高品,各式各樣,包羅萬象的,稀有的,古老的,或是冷僻的道藏秘籍。

  功法、道法、陣法、丹方、煉器譜等,應有盡有……

  勢力越大,收錄越廣,收藏越全,傳承的底蘊越深。

  家族或宗門弟子,便能心無旁骛,專心修煉,不必再上下求索,苦苦尋覓,親自去找這些稀有的修道典籍。

  散修卻不行。

  功法、道法、陣法等一切典籍,都要自己找,自己學。

  有些即便找到了,想要學,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世家大族,壟斷傳承,以此牟利,同時也斷絕了,這世間大多數散修,求仙問道的門路,并借此鞏固自身勢力,淩駕于散修之上,千年萬年而不朽。

  沒有傳承,寸步難行。

  墨畫又歎了口氣。

  這些東西,他之前雖然就知道,但沒怎麽放在心上,如今随着他修爲提高,見的世面多了,感受也就更深了。

  除了法術,陣法也是一樣,但情況又有些特殊。

  墨畫是有着,極高深的陣法傳承的。

  天機衍算,天機詭算,一衍一詭,窮盡天機,是神識運用之法,也是洞悉并掌控陣法的無上法門。

  這是方法,什麽品階都能用。

  墨畫雖然境界低,閱曆淺,陣法造詣還不夠高,無法學到精深,用到極緻。

  天機詭算和天機衍算,也必然還有更高深的學問。

  但能兼學天機衍算與天機詭算,已經算是匪夷所思了。

  天機衍算姑且不說。

  天機詭算,可是詭道人,也就是墨畫那位師伯,一身詭道的根基。

  魔教詭道人,精通詭道,陣法奇絕,道心種魔,足以令道廷修士,聞風喪膽。

  哪怕隻學了皮毛,也受益不淺。

  更何況,天機詭算,根本不能算作“皮毛”……

  除了神識算法,墨畫身上還有五行陣流圖……

  這裏面,封存着五行宗曆代先人,以歸源算法,推衍出的“五行源紋”。

  源紋之中,更蘊含了包羅五行的,龐大的陣法體系。

  這些東西,無一例外,都是最頂尖的陣法傳承。

  但問題是,太頂尖了。

  墨畫現在缺的,反倒是最基礎,最簡單的那類傳承,也就是……

  二品陣法入門……

  他要知道,二品陣法,究竟是什麽。

  陣紋如何去畫,陣樞如何布局,陣眼如何構建。

  二品陣法,與一品陣法,又有何本質的區别?

  這些東西,他之前了解過,但理解不深。

  如今事到眼前,墨畫才發現自己還是有很多疏漏和欠缺。

  而他,也要想辦法,成爲二品陣師,去畫出,真正位列二品的陣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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