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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觀虛] 陣問長生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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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8 15:51:05
 第579章 送大哥上路

  過了深山,距離清州城,還有數百裏路途。

  到了清州城,也就等于半隻腳踏入了乾學州界。

  乾學州界,學風蔚然,也更安全點。

  之後再根據輿圖,找到乾道宗,就能持入宗令,拜入宗門了。

  “拜入宗門……”

  墨畫一臉期待。

  這一路上,他心情輕松,腳步輕快,毫無防備地跟着蔣老大他們走着。

  順便蹭吃蹭喝。

  晚上在山野的破廟廢屋留宿,墨畫吃飽就睡,裹着自己的小毯子,睡得安穩。

  蔣老大幾人烤着火。

  一人看了墨畫一眼,嗤笑道:“這小子,心好大,傻子一樣,什麽都不知道……”

  蔣老大嚴厲地看了他一眼,“管好你的嘴!”

  那人受了訓斥,低下頭來,隻不過嘴裏還是嘀咕道:“這小傻子又聽不到……”

  旁邊也有人搖頭,“這孩子,看着倒挺機靈的,卻沒什麽心眼……”

  “有什麽心眼?你這麽大,你也這樣,說不定還不如他……”

  “他要真有心眼,那還了得?”

  “好了!”蔣老大皺眉道。

  衆人這才閉嘴。

  四周寂靜,篝火噼裏啪啦地燒着。

  夜晚山風凄冷,衆人默默圍着火堆,喝酒驅寒。

  外圍有人放哨,神識不時掃視,提防着一切風吹草動。

  到了半夜,越發安靜。

  墨畫睡得更沉了,偶爾吧唧下小嘴,不知在夢裏吃着什麽。

  一個大漢,看了墨畫一眼,對蔣老大道:
  “這小子傻點也好,帶着他,一路上,不會惹人懷疑。”

  蔣老大微微颔首。

  大漢想了想,面上浮起一層疑慮,“老大,我們能順利交差麽?”

  蔣老大眉頭也皺起,将聲音壓得很低,“隻剩我們了,不成也得成……”

  大漢道:“可我們這……”

  蔣老大餘光瞥了一眼墨畫,見墨畫睡得香甜,這才道:
  “燈下黑……”

  “這次我們幾批人,最強的那隊,八個築基後期,配上乘邪器,修魔道功法,被道廷司瞧出了端倪,全被宰了,一個不剩。”

  “剩下幾隊,要麽被顧家抓了,要麽被道廷司通緝追捕……”

  “現在道廷司,追得太緊,搞不好都要送命……”

  大漢怒道:“該死的道廷司!”

  随即他又不解,“道廷司那幫酒囊飯袋,人浮于事,怎麽這次這麽棘手了?”

  蔣老大瞥了他一眼,“能混進道廷司,哪有真正的‘酒囊飯袋’?隻不過是沒好處,不願出手罷了……”

  “一旦利害攸關,有油水撈,他們才會是真正的‘鷹犬’……”

  “這次買賣幹系重大,道廷司既是利害相關,同樣油水也肥,自然盡心盡力……”

  大漢低聲道:“我們這群人,築基前期,不是道廷司和顧家的對手吧……”

  蔣老大冷冷地看着他,“伱就是金丹前期,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大漢讷讷無言。

  蔣老大歎了口氣,“所以,我們才挑二品州界,走了這一路……”

  “也還好,我們隻是築基前期,修爲再高些,那就紮眼了,恐怕半路就會暴露,被道廷司,或是顧家宰了……”

  大漢心有餘悸。

  修道真的要看命。

  有的時候,不是修爲越高越好,修爲越高,反而可能死得越快……

  “老大,此行我們真能……送到麽?”

  蔣老大沉聲道:“屠先生都算好了,隻要聽他的話,這一路雖有驚,但無險……”

  “屠先生”三個字,似乎份量很重。

  大漢稍稍放心下來。

  蔣老大又道:“這筆買賣做完,會賺一大筆靈石,到時候兄弟們買些丹藥靈物,閉關修煉,少說也能提一兩個境界。”

  “待風頭過去,我們再重操舊業……”

  大漢一聽,兩眼放光,隻是讪笑道:

  “這麽多靈石,閉關修行,也太苦了些……”

  蔣老大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踹了他一腳,罵道:“少逛點窯子,沒出息的東西……”

  大漢賠笑,有些不以爲然,又瞥了一眼墨畫,問道:

  “那這小子呢?一并賣了?”

  蔣老大點頭,“我想好了,清州城外,有幾個接頭點,到了那裏一并出手,能賺多少是多少……”

  ……

  兩人聊着聊着,夜色太深,倦意漸濃,便都閉目養神了。

  識海之中,一邊練着陣法,一邊偷聽“故事”的墨畫,卻皺了皺眉。

  “好幾批……”

  “屠先生……”

  “買賣……”

  看來,這些人販子,還不止一批,估計還是一個大團夥。

  甚至裏面魔修都有……

  就是不知自己路上,碰到的那幾隊魔修,是不是也是做“拐賣修士”這種行當的。

  還有“屠先生”……

  這個屠先生,是什麽人?

  “算”出來有驚無險?
  怎麽算的?

  他也會天機類的衍算之法?還是有天機鎖之類的寶物?
  墨畫又有些糾結道:

  “自己接下來,該怎麽做呢?”

  “将這夥拐賣修士的‘人販子’,一網打盡?”

  墨畫搖了搖頭。

  自己才築基前期,哪有這個本事……

  而且這裏是乾州,不是二品大黑山州界,高階修士如雲。

  自己又沒勢力,沒背景,也沒熟人,沒人會給自己兜底。

  沒資格管這種事。

  “算了,先自保吧……”

  快到清州城的時候,找個機會,偷偷溜走。

  當務之急,是拜入宗門。

  這才是正事,不能在其他事上,浪費時間。

  頂多到了清州城後,向道廷司舉報一下,之後的事,讓道廷司操心,自己區區一個築基小修士,就管不了那麽多了……

  但是那個能掐會算的“屠先生”,之後可以留意一下……

  墨畫記住了“屠先生”三個字,之後繼續在道碑上練習陣法。

  次日醒來,墨畫随着衆人,繼續趕路。

  又行了數日,距清州城不足百裏了。

  墨畫覺得是時候了,自己該溜了。

  天大地大,入門事大。

  自己沒空跟他們玩了。

  但走到一處山林,暫做歇息的時候,蔣老大卻突然拿出一隻鐵镯子,遞到墨畫面前,冷冷道:

  “把它帶上。”

  墨畫一愣,“這是什麽?”

  “你别管,帶上就是了。”

  蔣老大語氣淡漠。

  其他修士,也都看着墨畫,陰森森地笑。

  墨畫“害怕”道:“我……我不帶……”

  一個大漢冷笑道:“這可由不得你……”

  “你們……不是要帶我,去找我師父麽?”

  墨畫嗫嚅道,同時悄悄放開神識,準備尋個角落,趁其不備,以逝水步溜走,然後施展隐匿術,混入草叢。

  一品隐匿術,效果稍微差些。

  但自己身形小,借着草叢,混淆一下視線,也足夠擺脫這些人了。

  墨畫的心思,這些人販子并不知曉。

  蔣老大溫和一笑,隻不過看着虛僞,皮笑肉不笑:

  “你帶上這個镯子,我們便帶你,去找你的師父……”

  “真的嗎?”

  墨畫一臉單純,但已經暗暗運氣,腳後跟微微浮起。

  蔣老大還想說什麽,忽而人群中有個大漢嗤笑起來:

  “找師父?”

  “小傻子!”

  “誰閑得蛋疼,會帶你去找你那不知死在哪裏的師父……”

  周圍安靜了一會。

  墨畫臉上的神情,漸漸淡去,目光微冷,眼底浮出絲絲漆黑的詭影。

  隻不過,這些變化隻是一瞬,轉瞬又消失不見,并沒人注意到。

  蔣老大目光如劍,陡然看向大漢。

  那大漢悻悻然閉嘴。

  蔣老大看向墨畫,溫和道:

  “小兄弟,他們口無遮攔,你别介意……”

  “我們是要帶你去見你師父的。”

  “這個镯子,是個靈器,既是保護你,也是防止你走丢了,我們找不到你,你好生帶上它……這可是爲了你好……”

  蔣老大語氣溫和,但卻目光冰冷,不容拒絕。

  墨畫想了下,點了點頭,“好!”

  墨畫接過手镯,戴在白嫩的手腕上。

  蔣老大放心了,看着墨畫,就像在看着一隻羔羊。

  “走吧……”

  蔣老大在前面帶路,衆人陰笑一聲,都跟着他往前走。

  墨畫走在後面,默然看着衆人,就像在看一群死人。

  ……

  之後的墨畫,一路安安分分。   
  蔣老大有些奇怪,但想着鐵镯都帶上了,這小修士也翻不出什麽天,便不太在意了。

  又行百餘裏,傍晚時分,到了一家食肆。

  此地距離清州城,不過數十裏。

  這食肆開在野外,茅屋木檐,還算寬敞,隻是并無食客用餐。

  食肆有個胖店家,還有個瘦小二,見了蔣老大等人,目光一凝,笑着問道:

  “諸位,吃什麽?”

  蔣老大沉聲道:“不吃。”

  店家道:“那住宿?”

  蔣老大道:“你這裏,能住人麽?”

  店家微微松了口氣,笑了笑道:
  “大人住不了,小的行。”

  蔣老大點頭,“那不住了,上點酒肉。”

  店家道:“好!”

  兩人的對話,有點奇怪。

  墨畫想了想,便知道了,這些人是一夥的。

  這店家也是人販子,喬裝潛伏在這裏,與蔣老大這些修士接頭,販賣像自己這樣的小修士。

  衆人在食肆落座。

  店家上了酒菜,而後向蔣老大敬酒,低聲問道:
  “成了麽?”

  蔣老大點頭。

  店家瞥了眼墨畫,皺眉道:
  “就是他?年紀不對吧……”

  蔣老大搖頭,“不是,這是順路撿的便宜,重要的‘貨’,怎麽可能讓他跟着走……”

  “……放心吧,一切妥當……”

  店家這才心中釋然,“那就好……”

  蔣老大又問:“人什麽時候來?”

  “一個時辰後……”

  “顧家的人呢?”

  “出城了……”

  “道廷司……”

  “有人盯着,方圓一二十裏,沒有那些走狗……”

  蔣老大松了口氣,點頭道:“好!”

  其他人,也都神色輕松了不少。

  一路餐風露宿,提心吊膽,現在這筆買賣,終于要了結了,他們也能賺足靈石,過上幾年,甚至十幾年的好日子了。

  店家上了酒肉。

  衆人餓了一路,不由大快朵頤,隻是酒喝得比較克制。

  最後關頭,顯然不想誤事。

  墨畫也分到了一小碗靈肉,他一邊吃着,一邊尋思。

  “一個時辰……”

  “來的是什麽人?”

  “若是金丹,自己估計跑不掉了,築基的話,人一旦多起來,也比較麻煩……”

  “看來要早做打算了……”

  墨畫吃了一口肉,然後将碗一摔,皺眉道:“好難吃……”

  其他修士都看過來,目光不善。

  “小鬼,你吵什麽?”

  墨畫道:“肉太難吃了,做得太差了,還沒我做的好吃……”

  胖店家大怒,“胡說什麽,這可是我祖傳的手藝!”

  墨畫不屑道:“那你祖宗也不怎麽樣……”

  “你……”

  胖店家氣得面皮微紅,蔣老大按住他,示意他稍安勿躁,“跟個孩子,計較什麽……”

  這種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蔣老大看着墨畫,“不合胃口,你就自己去做。”

  反正是最後一頓飯了,讓這孩子順着自己的心意,吃點好吃的,也沒什麽。

  蔣老大心中默默道。

  墨畫開心道:“好!”然後便起身,去了後廚。

  蔣老大默默看着墨畫。

  後廚在食肆裏面,四處封閉,墨畫還帶着鐵镯,橫豎是跑不掉的,何況還有十來個人盯着。

  不過爲了避免出岔子,蔣老大還是一邊吃肉喝酒,一邊放出一絲神識,留意着後廚的動靜。

  墨畫真的在炖肉。

  這食肆裏的食材,竟然還都是靈肉,品類少了些,但肉質不錯。

  顯然這群人,做着缺德無良的勾當,但過着吃香喝辣的日子。

  靈肉很貴,墨畫平日吃得不多,也舍不得吃,但現在就不必客氣了……

  墨畫便挑了些好肉,放進鍋裏煮了,而後按娘親教自己的膳方,自己控火候,放香料,将肉的味道炖出來,與香料味道,融在一起……

  蔣老大神識的窺視,墨畫也察覺到了。

  不過他這點強度的神識,能盯得住自己才怪。

  墨畫調完味,調小了火,慢慢炖着。

  而後便從“納子戒”中,取出了幾瓶靈墨。

  他的儲物袋,被蔣老大“沒收”了,說是替他暫時保管。

  墨畫也不在意。

  關鍵的東西,他都放在師父給自己的“納子戒”中了,這個納子戒,别人看不到,安全得很。

  他現在,要先把手腕上的鐵镯子去掉。

  墨畫取出靈墨,而後手指一點,以神識禦墨,在手镯上,凝化陣紋,将鎖在自己手上的這個鐵镯解掉了。

  這個鐵镯,有抑靈和追蹤的效果。

  道廷司也有類似的靈器,是用來鎖罪修用的。

  這個鐵镯,麻煩就麻煩在,上面畫有陣法。

  但好也就好在,這上面畫的陣法。

  對墨畫來說,隻要是陣法的問題,那就不是問題。

  所以他當時才會老老實實地戴上這鐵镯。

  “想用這種陣法困住我,多少有點“班門弄斧”了……”

  墨畫心中輕輕哼了一聲。

  鐵镯上的陣法被解,便失去了效果。

  之後,才是正事……

  墨畫眼眸微亮,生出虛影,瞳孔漆黑,識海之中的神念化身之上,也披上了一層詭異的“道袍”。

  他的神識,如潮水般傾瀉。

  而靈墨也從瓶中浮起,凝練成線,落入地面,融于土中,如同細絲,又如同血蛇,隐秘地,蜿蜒着,向外面層層疊疊地爬去……

  天色漸晚,暮色昏暗。

  衆人并不知道,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地面上蜿蜒,像蜘蛛織網一般,層層連接,并一步步構生……

  ……

  靈肉肉質細膩,烹饪時間不長。

  很快,墨畫就将肉煮好了。

  他用臉大的碗盛着,捧到外面,自己一個人,又是吃肉,又是喝湯,吃得不亦樂乎。

  其他人默默看着他。

  既意外于,這個小鬼真的會做菜,同時也有些驚訝,這小鬼做的菜,味道聞起來似乎不錯。

  但他們都沒打擾墨畫。

  仿佛墨畫吃得再好,也是一碗“斷頭飯”。

  賣出去的小孩,不知買家是誰,買來做什麽……

  或是拿來養,或是拿來奴役,又或是拿來煉丹、煉符、煉器……

  是生是死,就不好說了。

  所以說是“斷頭飯”,也沒什麽問題。

  墨畫将一大碗肉都吃完了,肚皮撐得滾滾的,喝了湯,身子也暖呼呼的。

  他又從桌上,倒了杯酒,雙手捧着,走到了蔣老大面前,給蔣老大敬酒。

  蔣老大有些詫異。

  墨畫捧着酒碗,認真道:

  “這一路上,多謝各位大哥關照,我敬大家一杯,送各位大哥上路!”

  墨畫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蔣老大失笑,但心中冷笑,不過還是端起酒碗,可喝到一半,忽而發覺墨畫的話茬不對……

  送各位大哥上路?
  上什麽路?

  蔣老大一怔。

  而墨畫卻趁着自己敬酒,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時候,悄悄震碎了一袋靈石,并以神念,激活了陣法。

  靈力波動傳開。

  蔣老大心知不對,目光厲然,猛地看向墨畫。

  他大手一伸,就想将墨畫抓住,可墨畫身上突然被一團水霧包裹,無形無質,飄忽不定。

  蔣老大一抓,隻似抓住了一團水霧,入手朦胧,空無一物。

  再看去時,墨畫已然飄然遠離,站到了角落。

  翩若驚鴻,身如逝水,亦真亦幻。

  “這是……什麽身法?!”

  蔣老大心驚,還欲再追,忽而餘光一瞥,眼角直跳。

  地面上不知何時,突然出現了密密麻麻的,深奧的鮮紅的紋路,暮色一襯,紅得刺眼,靈力在其間流轉,宛若流淌的岩漿,将他們所有人,包裹其中!
  “殺陣?!!”

  蔣老大心中劇顫,目光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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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8 15:51:29
 第580章 禦劍
  二品十三紋地火陣!

  陣紋在燃燒,紅如鮮血,灼熱如岩漿!

  轉瞬之間,猛然炸開。

  沸騰的火系靈力洶湧奔騰,肆意交織,如同火蟒,将一衆修士徹底吞噬。

  靈力消散,一片狼藉。

  待煙塵散去,顯露出了蔣老大狼狽的身形。

  他的身前,有一枚金鍾靈器,全力催發後,罩住了身子,但沒護住全身……

  左半邊胳膊和腿,被地火陣炸得焦黑,血迹也被烤焦了。

  右半邊身子,雖被靈器護住,但也承受了爆炸的沖擊,内髒震痛,口吐鮮血。

  金鍾靈器,也遍布裂痕,顯然報廢了。

  蔣老大身爲頭目,做這種拐賣修士的勾當,經驗豐富,又常在河邊走,腦袋系在腰帶上,心性多疑而機敏。

  所以,一聽墨畫的話茬不對,便起了提防。

  千鈞一發之際,取出了保命的靈器,這才重傷而不死。

  但他的手下,另外十一個“人販子”,就沒那麽好的運氣了。

  二品十三紋的陣法,對築基前期修士而言,已經算得上“大殺器”了。

  他們也根本沒想到,會有人在地上,無聲無息,布下如此殺陣。

  毫無防備之下,他們直接被地火陣的烈焰吞噬,承受火系靈力的沖擊,經脈重創,一個個躺倒在地。

  有的直接斃命,活着的,也隻剩一口氣了。

  若不服些丹藥吊命,怕是也活不了。

  蔣老大心在滴血。

  這些,可都是他的手足兄弟!

  修界行走,單靠他一人,獨木難支,還是要靠兄弟幫襯。

  這些兄弟,都是他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的班底,一起燒殺拐掠,吃酒喝肉。

  現在這一炸,不知還能活幾個。

  蔣老大不顧傷勢,心中大怒,轉頭一看,更是目眦欲裂。

  他看到,那個天殺的小鬼,此時此刻,竟然一臉平靜地在“補刀”?!!
  小“閻王”一樣,看誰沒死,就走上前,一記火球術給了結了。

  這火球術,威力不俗。

  原本還有一口氣的,被火球術一轟,也咽氣了。

  蔣老大雙目通紅,怒道:

  “小鬼,你做什麽?!”

  墨畫回頭,歎口氣道:
  “我看他們太難受了,留着一口氣,死也死不痛快,就幫他們解脫一下……”

  話未說完,小手一點,又是一記火球術,了結了一個苟延殘喘的“人販子”。

  蔣老大怒氣上湧,一口血堵在了胸口,“噗嗤”一聲吐了出來。

  墨畫卻不理他,自顧自地繼續“補刀”。

  他們人多,自己打不過。

  隻能先下手爲強,以雷霆手段,布二品地火陣,把能殺的都殺了。

  之後這些重傷的,也不能留。

  哪怕那些,看着咽了氣的,都要再補一記火球術,讓他們死得“踏實”一點,“透徹”一點,以免被他們偷襲,橫生變故,陰溝翻船。

  至于剩下一個蔣老大,他還喘着氣,中氣也挺足,自己再慢慢玩。

  不過十幾息的時間,墨畫就将這十幾個人販子,全都補刀了結了。

  蔣老大的怒意,已經轉變成了寒意。

  他知道自己栽了。

  人不可貌相。

  自己不應該因爲這小修士,看着年紀小,一臉單純,偶爾還冒着傻氣,就輕視他。

  這不是一個小傻子,而是一個小惡鬼!

  前後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憑一己之力,一道陣法,幾記火球,就将他這些年的手足兄弟,全部殺了……

  而且,看樣子,自己情況也不太妙……

  蔣老大暗中服下一枚丹藥,運氣療傷,一邊心生不解,開口問道:
  “小鬼,你究竟何時布下的陣法?”

  墨畫笑了笑,沒有回答。

  蔣老大目光一沉,又繼續問道:
  “爲什麽你同樣身處陣法之中,但陣法爆炸後,伱卻安然無恙?”

  墨畫同樣笑而不語。

  他又不傻。

  畫地成陣,衍算生門這種事,他懶得跟蔣老大說,而且以他的陣法認識,說了他也聽不懂。

  對牛彈琴罷了。

  墨畫四周檢查了一遍,點了點頭。

  現在所有人販子都被他“善後”了,隻剩蔣老大這個頭目了。

  墨畫臉上笑眯眯的,心裏已經開始盤算,怎麽将蔣老大宰了……

  蔣老大拐賣修士……

  這種買賣見不得光,他能做這麽久,利益關系必然根深蒂固,又盤根錯節,背後的勢力,估計也不會小。

  得罪了他,肯定會被他記恨。

  也有可能,會遭他背後勢力的報複。

  所以,一定要斬草除根!

  不然自己一個柔弱的,築基前期小修士,以後的處境就很危險了……

  蔣老大看着墨畫,心思微動,忽而沉聲道:

  “小兄弟,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一切其實都是誤會,我拐賣了你,但你也殺了我十一個兄弟,算是扯平了……”

  “你讓我離開,我也不找你報複……”

  “自此井水不犯河水,你覺得如何?”

  墨畫知道蔣老大在胡扯,但說起“胡扯”,他也不輸别人。

  墨畫便也點頭道:
  “好啊,我也不過殺了你十一個兄弟,現在誤會解開,冤家宜解不宜結,我也就不計較了……”

  蔣老大一怔,又忍不住一怒,吐出了一口血。

  他萬萬沒想到,這小鬼如此無恥,臉皮如此之厚,這種話他都能大言不慚地說出來。

  不過……殺了你十一個兄弟……

  不過!!
  蔣老大暗恨。

  這個小鬼,表面上一臉單純幼稚,但心機惡毒,卑鄙無恥至極!!

  蔣老大面皮顫動。

  不過無所謂了……

  這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而自己,也定要宰了這小鬼,爲兄弟們報仇……

  蔣老大目光微冷,神情也顯出狠厲。

  他蒼白的臉色,漸漸紅潤,身上的傷痕,也結了疤,氣息也漸漸恢複過來。

  蔣老大瞥了眼墨畫,冷笑一聲,“我與你廢話,是在拖延時間,等傷勢恢複,你在等什麽?等死麽?”

  墨畫燦然一笑,“我在等陣法!”

  蔣老大一愣,随後警兆頓生,匆忙低頭一看,就見地面不知何時,已遍布了數道金色的陣紋。

  這些陣紋,層層疊疊,交織在一起,宛若并蒂的蓮花。

  一品三蓮金鎖複陣!
  陣法一成,便顯化金光,凝成道道金鎖,将蔣老大鎖住。

  與此同時,墨畫目光一亮,手指向前一點,極力催動靈力,二品火球術如連弩一般,一發接着一發,猛然向蔣老大射去。

  蔣老大猝不及防,被金鎖複陣鎖住,暫時躲避不及,硬生生挨了六七記火球術。

  适才恢複好的血氣,又盡皆損耗,傷勢反而更重。

  而且,墨畫打人專打臉,火球術瞄的是蔣老大的臉,所以看着比之前,更爲凄慘。

  蔣老大拼盡全力,這才從三蓮金鎖複陣中掙脫。

  墨畫見狀有些可惜。

  二品地火陣,消耗太大,暫時用不了了。

  三蓮金鎖複陣,雖然是複陣,但也隻是一品,困不了蔣老大多久。

  若是二品困陣,直接将蔣老大鎖死,直接就能将他變成“活靶子”,用火球術,把他耗死。

  隻是二品荊棘陣,不太好用。

  其他二品困陣,他又不會,而且神識暫時也不太夠……

  “看來自己的神識和陣法,還是不夠強……”

  自己也要趕緊入門,多找些二品陣法學學了……

  墨畫心中默默道。

  蔣老大掙脫三蓮金鎖複陣後,又連忙吞下一粒丹藥,目光驚悸,看着墨畫,神情難以置信。

  這個小鬼,适才是怎麽布的陣法?!
  無需用筆,畫地爲陣?
  這到底是何門何派的傳承?
  他也曾在乾學州界求學,雖不精通陣法,但也見過不少天才陣師,他還從未見過,有哪個陣師能無筆無紙,臨戰布陣的?

  蔣老大神情凝重道:
  “你究竟是什麽身份?你師父又是誰?”

  墨畫笑道:“等你死了,我再告訴你,不然我怕你告訴别人。”

  蔣老大心中恨然。

  這個小鬼,竟跟個油鹽不進的老油條一樣……

  嘴裏全是廢話,一點風聲不露。

  可如今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自己别無選擇,隻能殊死拼殺。

  蔣老大目光一寒,心中計定。

  這小鬼精通法術,極擅陣法,而且布陣的手段,隐蔽,詭異而迅速。

  既然如此,那便隻能近身壓制,不能給他施法和布陣的時間,否則肯定會被他“玩”死……

  “小兄弟,我認輸,有話好說……”

  蔣老大突然服軟道。

  “你……”

  墨畫剛一開口,忽然一怔,便見那蔣老大,惡狼一般,欺身而來,手中長劍一揮,金光燦燦,直取自己心脈。

  墨畫生氣道:“不要臉!”

  而後腳步一墊,淡藍色的流水纏身,托着他的身子,輕盈向後流去。

  二品逝水步,施展之時,又與一品不同,一舉一動,皆有水流纏繞,進退更加從容。

  蔣老大一劍刺空,反身又是一劍下劈,似是要将墨畫,劈成兩截。

  墨畫浮在空中,輕身反轉,猶如流水入川,激蕩回轉,又從容避過了這一劍。

  蔣老大皺眉,攻勢更急,劍氣缭繞,一劍又一劍,向墨畫斬去,不給墨畫施展法術,或是凝結陣法的時間。

  墨畫的确被他壓制,隻能以身法周旋,暫時還不了手。

  蔣老大卻越打越心驚。

  适才他就覺得,這門形如流水,撲朔迷離的身法,十分詭異。

  現在近身,又纏鬥片刻,卻連墨畫的衣角,都不曾沾到半分,他這才驚覺:

  “絕學身法?!”   
  這必然是某些大宗門或是大家族,鎮派的絕學身法!

  否則不可能,一個靈修,仗着身法,就能與自己周旋這麽久……

  不妙……

  蔣老大原本就身上帶傷,拼着一口勁,近身壓制,是想速戰速決,但沒想到,近身也沒用。

  再這麽糾纏下去,形勢就不妙了。

  或者說,已經不妙了……

  蔣老大能感覺到,自己的靈力,已經開始疲弱,出劍的速度,也一劍不如一劍。

  而這點變化,也逃不過這個感知敏銳的小鬼。

  他甚至能看到,這小鬼眼眸一亮,嘴角挂上了一絲雖然可愛,但又十分可惡的笑容。

  接着,他又嘗到了火球術的滋味。

  他變慢了,但這個小鬼沒有。

  他留出的破綻,足夠讓這個小鬼從容躲開,而後并指,運氣,凝結火球術。

  這火球術極快。

  幾乎轉瞬之間,就凝結而成,倏忽之間,就呼嘯而至。

  蔣老大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麽快的火球術。

  而是,同樣是沖着他的臉來的。

  蔣老大以手臂遮臉,擋下了這記火球術,但雙臂火辣辣地,一陣劇痛,身形也不由踉跄了幾步。

  他再擡眼望去,就見墨畫已然遠離,又開始并指凝結火球術……

  蔣老大心中,生出一絲絕望。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火球術,但配合身法,和迅捷的出手速度,竟似乎沒一絲破綻。

  自己一點機會找不到……

  他忽然意識到,哪怕不被地火陣炸傷,自己單憑道法,也可能根本打不過這小鬼……

  蔣老大一怔。

  “我竟然……打不過這個小鬼?”

  這絲念頭浮起,他頓時又羞又怒。

  自己堂堂築基修士,幫派小頭目,在這乾州修道界行走百餘年,經過多少明殺暗鬥,竟然……

  奈何不了這個十來歲的小鬼?!
  蔣老大的道心,生出裂痕,他長吸了一口氣,逼視墨畫,目中透出森然的恨意。

  而後他抽身撤退,拉開了與墨畫的距離。

  正在凝結火球的墨畫有些錯愕。

  什麽意思?
  放棄了?
  拉開距離,他不就隻能挨火球術的毒打了麽?
  “難道自己用火球術打他臉,一不小心,把他腦子打壞了?”

  墨畫心裏嘀咕道。

  忽而他又是一怔,目光微凜,看向蔣老大。

  蔣老大不知何時,已取出一枚玉符,激活之後,一層金光,覆在他身上,宛若爲他“鍍”了一層金。

  而後他從儲物中,取出了另一把劍。

  這把劍,小臂長短,上刻金紋,華貴異常,而且劍氣逼人。

  墨畫恍悟,有些震驚。

  這個蔣老大,竟然是個真正的劍修!

  他方才近身,仗劍攻擊,走的全是武學類的劍法招式,墨畫還以爲,他隻是個用劍裝樣子的“體修”。

  但此時墨畫才知道,這個蔣老大,似乎真的是個會禦劍之術的劍修!
  蔣老大冷笑一聲,而後催動靈力,激發斷金劍。

  斷金劍上,金光大綻,凝聚着驚人的劍氣。

  蔣老大目光凜然。

  這是他壓箱底的招式。

  也是他從不示人的劍法!

  一旦出劍,必将所有目擊者殺了,不能留活口!
  否則便會暴露他的身份。

  他曾是乾學州界,斷金門的弟子,學的也是宗門鎮派的劍招,斷金禦劍訣!

  這式劍招,是他偷學的。

  一旦被宗門知曉,他學了宗門鎮派的劍招,還用來做“拐賣修士”的行當,便會成爲宗門敗類,給宗門蒙羞。

  也必會被斷金門,不遺餘力地追殺!

  斷金門的怒火,他承受不住。

  所以這些年,他很少禦劍。

  一旦禦劍,必須斬盡殺絕,不留活口!

  可此時生死關頭,他必須底牌盡出,才能殺了眼前這小鬼,否則必定兇多吉少!
  蔣老大踩步念訣,凝聚劍氣,威勢赫然,足見此劍威力之大。

  可威力大,必然蓄氣時間長。

  墨畫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他手指輕點,瞬間一記火球術飛出,命中了蔣老大的胸口。

  但蔣老大身上,金光一閃,似乎抵消了火球術的部分威力。

  而蔣老大雖然受了點傷,但他的劍氣,仍在凝聚。

  墨畫皺眉,而後又使出一記水牢術。

  一品水牢術,隻能束縛築基修士一瞬,起到打斷施法的作用。

  但這記水牢術,同樣被金光抵消。

  蔣老大的禦劍,也并未被打斷。

  墨畫有些困惑,這才記起,适才蔣老大激活了一枚玉符,給身上鍍了一層金光。

  這層金光,爲他加持了“金身”。

  似乎可以抵擋部分法術威力,同時豁免一些法術的控制,不會被打斷招式……

  這樣,他才能無所顧忌地蓄氣,施展這威力極大的禦劍術。

  墨畫心中驚訝不已。

  還能這麽玩?
  從小小二品州界來的墨畫,第一次見到,還有這類法術和玉符效果……

  這個蔣老大,是個高手!
  “那怎麽辦?”

  “要跑麽?”

  “把這層‘金身’的時間拖掉,再回來幹掉他?”

  墨畫心裏盤算道。

  可是……能跑掉麽?
  墨畫皺了皺眉。

  他不知道,這招禦劍的速度,到底有多快……

  若是劍光的速度,比自己逝水步的速度還快,那自己估計是躲不掉……

  便在這時,墨畫便感覺,有一道神識,黏在了自己身上,似乎要将自己“鎖定”……

  神識鎖定?

  墨畫一愣,神情微妙起來……

  而另一邊,不過幾息的功夫,蔣老大已經将“斷金禦劍訣”的劍氣積蓄完畢。

  斷金劍上,金光璀璨,威力可怕。

  此劍一出,築基前期,必死無疑!
  那個小鬼,也不例外!
  隻要自己以神識鎖定那個小鬼,斷金劍就會自動索敵,劍光索命,千丈追殺,将那個可惡可恨可恥的小鬼,徹底抹殺!

  隻要自己以神識鎖定……

  以神識鎖……

  鎖……

  蔣老大“鎖”了半天,忽而一愣,猛然睜大雙眼。

  鎖……不到???!

  一股匪夷所思的荒謬感,湧上心頭,蔣老大震驚得無以複加。

  神識……鎖不到?!
  這他娘的……開什麽玩笑?!

  他定睛看去,小小的墨畫,赫然就站在他前面十丈之地,一動不動。

  可他的神識之中,虛茫無物。

  根本沒有這小修士的身影!
  “爲什麽?”

  蔣老大略作沉思,瞳孔一震。

  自己的神識……被碾壓了?!

  被這小鬼……碾壓了?!
  蔣老大一臉驚恐。

  滑天下之大稽!

  他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修士,神識能碾壓自己這個,在築基境界,修行了上百年的修士?!

  憑什麽?
  蔣老大不可思議之餘,又想起另一個,更爲嚴峻的問題:
  自己這式蓄滿靈力的“斷金禦劍訣”,該怎麽辦?
  不出手,劍招會反噬。

  可出手……

  怎麽出手?

  神識鎖不定目标,怎麽出手?

  那……用眼睛瞄?
  蔣老大覺得匪夷所思。

  什麽時候,劍修禦劍殺敵,要用眼睛去瞄了?
  世間萬象,光怪陸離,法術更有萬千變化,修士最不能相信的,就是自己的眼睛。

  神識禦劍,目光索敵,豈不是愚蠢至極?
  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能相信什麽呢……

  相信神識?

  自己的神識裏,什麽都沒有啊……相信什麽呢?

  蔣老大禦劍四顧,心中茫然。

  墨畫“同情”地看着蔣老大。

  蔣老大觸及墨畫的目光,更是怒不可遏。

  可劍氣蓄積已久,他的經脈,已經開始隐隐作痛,再不出手,劍氣便要反噬,他必死無疑!
  蔣老大一咬牙。

  罷了,生死有命,生殺由天!

  不由神識,便由雙眼!
  “劍”在弦上,不得不發。

  神識鎖定不了,那就用眼睛去看,去賭這一劍!
  蔣老大精神一振,拼盡全力,禦使斷金劍,挾洶湧劍氣,向着墨畫現在所在的位置,猛然刺殺而去!

  可他動手的刹那……

  墨畫早就發動逝水步,溜得人影都沒了……

  蔣老大呆住了,而後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這招威力無窮,“目光”鎖定的禦劍,無法變向,不能轉彎,直愣愣地,将一間無人的食肆,劈成了兩半……

  ……

  斷金禦劍訣,劈了間茅屋……

  蔣老大面如死灰,心中絕望。

  出手的瞬間,他就知道,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

  此時他才明白過來,屠先生跟他說的“不要節外生枝”,原來是這個意思……

  不要節外生枝,就不會出岔子。

  也就不會,拐到這麽一個,心機惡毒,陣法驚人,甚至神識都恐怖到無法鎖定的小怪物……

   将近6k字了,又改了會,更得晚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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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8 15:51:53
第581章 開箱

  拼盡全力的劍招空了,蔣老大靈力耗盡,便知必死無疑。

  而墨畫,果然也沒給他一絲機會,更沒有一絲手軟,火球術頻發,将氣息奄奄的蔣老大給了結了。

  至此,這一夥人販子,全軍覆滅。

  四周滿目狼藉,焦黑一片,茅屋爲禦劍所破,遍地都是草屑。

  墨畫點了點頭,決定溜了。

  據那蔣老大和胖店家交談,一個時辰後,他們還會有同夥過來。

  萬一被他們撞到,情況就不太妙了。

  不過還有一點時間,墨畫要再“善後”一下。

  首先要将陣法的痕迹,塗抹掉一部分,雖然不能完全消除,但也要混淆一下,掩蓋“神識禦墨”和“畫地爲陣”的手法。

  不是所有陣師,都能以地爲媒,布下陣法的。

  這種線索不能留。

  法術的痕迹……倒無所謂了。

  二品火球術,是濫大街的法術,隻要有火系靈根,誰都能學,誰都能用。

  别人不會太過懷疑。

  當然,主要也是火球術的痕迹太明顯了。

  這十來個人販子,要麽被墨畫用火球術補過刀,要麽就是被墨畫用火球術轟得遍體鱗傷。

  墨畫就算想遮掩,也根本遮掩不住。

  剩下的,墨畫都檢查了一遍,沒留其他痕迹。

  之後,墨畫開始翻儲物袋。

  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财不富。

  随意翻别人儲物袋是不對的。

  墨畫是個正經的小修士,不想做這種“殺人越貨”的事,但這些人販子,本就不是好人,還是自己送上門的肥肉,不拿點實在過意不去。

  而且自己爲了殺他們,浪費了二品靈墨,還消耗了百餘枚靈石,這些成本,都是要在他們身上找回來的。

  自己一個小修士,賺點靈石不容易。

  “不是爲了發财,隻是爲了保本!”

  墨畫點了點頭,而後開始興沖沖翻找這些人販子的儲物袋。

  這些儲物袋裏什麽都有,殺人的靈器、陰人的符箓、還有一些常用的丹藥,以及看起來就不正經,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麽的丹藥。

  墨畫本來想來者不拒,全部收了。

  但想了想,還是躊躇了下。

  “這些估計很多都是贓物,即便不是贓物,大多也不幹淨……”

  自己若是拿了,會不會留下把柄……

  被人“按圖索骥”,追蹤、追查,或是追殺……

  而且,既然是贓物,自己拿了,好像也沒什麽用?

  大多數贓物,還是二手的,去了乾學州界,也不好出手。

  若是在通仙城,有周掌司背書,有俞長老兜底,即便不賣,獵妖師自己内部也能消化掉。

  但是在人生地不熟的乾州,就不好說了……

  貪小便宜,有可能會吃大虧。

  “作爲一個成熟的修士,要學會克制自己的欲望……”

  墨畫心中默默道,便将他們儲物袋中的靈器、丹藥和符箓都留下了,沒有揣進自己腰包。

  不過靈石不用留。

  靈石是幹淨的。

  髒的是修士。

  接下來要入學,用靈石的地方還有很多……

  墨畫便将這些人販子的靈石,揣進自己的儲物袋,可随後他又一愣。

  還是不妥……

  靈器、符箓和丹藥都在,但靈石都沒了。

  這也很可疑。

  這樣就說明,殺了這些人販子的修士,是個“小财迷”?
  “還是有一點點風險……”

  不能不拿,但又不能全拿……

  墨畫皺眉,沉思片刻,最後隻能忍着心痛,将一半靈石留了下來。

  隻拿走一半靈石,這樣是最穩妥的。

  不過這些人販子,都是築基修士,做的是玩命的買賣,身上帶的靈石不少,即便隻拿一半,墨畫也搜羅了将近五千靈石。

  五千靈石,也不是小數目。

  墨畫的心裏,稍微好受了些。

  最後就是蔣老大的儲物袋了。

  墨畫眼睛一亮。

  他将蔣老大的儲物袋,翻了個底朝天,找到靈劍三把,丹藥五瓶、秘籍若幹,玉簡兩枚。

  靈劍……

  墨畫雖然眼饞,但不能留。

  留下來就是禍害。

  丹藥他也用不上。

  秘籍……

  墨畫翻着看了看,是一些煉體的功法和道法,他也用不上,同樣也不能帶走。

  墨畫有些遺憾,同時有些疑惑。

  禦劍訣呢?
  蔣老大那式,不知叫什麽名字,但用起來威風凜凜,金光閃閃,将茅屋一劈兩半的禦劍訣呢?
  他也不是真想學……

  有些劍訣,需要适配特定的功法,以及精深的劍法,還有名貴的靈劍,消耗大量的靈力,才能發揮強大的殺傷力。

  墨畫得了劍訣,也未必能學會,更買不起靈劍。

  但不學,不代表不研究。

  知己知彼,研究研究“禦劍”的法門和原理也是好的。

  将來再遇到劍修,也有個防備。

  墨畫又翻了一遍,最後目光看向了那兩枚玉簡。

  這兩枚玉簡,都被封住了,神識看不到,顯然裏面的内容,極爲珍貴。

  “不知裏面,是不是就藏有禦劍的法訣……”

  “拿還是不拿……”

  墨畫有些糾結。

  他想了想,決定還是将兩枚玉簡偷偷“貪墨”掉。

  玉簡這種東西,和靈器、丹藥不同,到處都有,而且一般都事涉一些機密和法門,别人也不會查。

  修士的儲物袋裏,有玉簡很正常,沒有玉簡,也不奇怪。

  自己拿走,隻要不示人,就沒什麽問題。

  将兩枚玉簡,藏到師父給自己的“納子戒”中,還能隔絕氣息,也很安全。

  何況,墨畫真的很想知道,那招“金閃閃”的禦劍法訣,是不是就藏在這兩枚玉簡裏。

  墨畫主意已定,小手一動,兩枚玉簡就被收進了納子戒中。

  而後他将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重新收好,揣進蔣老大的儲物袋裏,然後将儲物袋,按照原樣物歸原主,塞到蔣老大的懷裏。

  墨畫甚至還補了一記火球術,将儲物袋僞造成“戰損版”的模樣。

  做完這一切,墨畫拍了拍手,點了點頭,心滿意足。

  壞人殺了。

  靈石賺了。

  還得了兩枚,不知道藏着什麽的玉簡。

  可以溜了……

  墨畫又檢查了一遍,确定沒有疏漏,而後放出神識,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審視了現場。

  确定這十幾個人,死得都跟自己毫無關系。

  也不會讓人聯想到自己。

  墨畫這才放心,随即心生感激。

  “多虧了張瀾叔叔……”

  “是道廷司的張瀾叔叔,教自己毀屍滅……不是,是教自己掩蓋蹤迹的!”

  自己沒辜負張瀾叔叔的教導!

  墨畫點了點頭。

  之後他收回神識,轉身欲走,可剛一轉身,忽而又是一怔。

  他總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麽……

  墨畫皺着眉頭,仔細回想了一遍,這路上的點點滴滴,越想越奇怪,而且他突然記起,這群修士,一路上還推着車,車上有幾個儲物箱……

  那幾個儲物箱呢?
  墨畫目光微凝,神識一掃,驚咦了一聲。

  神識……感知不到?
  “不,不是神識感知不到,而是這幾個箱子的氣息,被隐藏了,所以很難被神識感知……”

  “有問題……”

  墨畫的目光,漸漸亮起。

  他将神識,外放到極緻,甚至動用師父教自己的衍算之法,感知靈力的線索。

  終于,片刻之後,墨畫神識微動,找到了儲物箱在哪。

  儲物箱還在食肆裏。

  蔣老大将其放在了角落,所以地火陣爆炸時,沒有被波及,而後食肆被劍氣劈開,茅草和梁木散落,将這幾個儲物箱都遮住了。

  墨畫一時沒發現。

  墨畫從食肆角落,有些吃力地翻出了這幾個儲物箱。

  這幾個儲物箱,蔣老大一路帶着,甚至還以特殊的手段,遮掩了儲物箱的氣息,墨畫差點都沒發覺。

  肯定有大問題……

  “箱子裏面,到底有什麽?”

  莫非是蔣老大他們真正的家底?
  墨畫精神一振。

  儲物箱上有鎖,鎖上有陣法,但并不難,尤其對墨畫來說。

  墨畫放出神識,确認儲物箱,沒有暗器之類的機關,這才小心地解開陣紋,打開了儲物箱。

  儲物箱打開,墨畫一看,忽然愣住了。

  “空的?”

  裏面什麽都沒有……

  怎麽回事?

  墨畫皺眉,他手指一點,墨紋顯現,又将另一個儲物箱打開了。

  可裏面同樣空空如也……

  墨畫又将目光,放到第三個儲物箱上。

  可剛準備解開陣紋時,墨畫一怔,神色有些錯愕。

  “這……不是儲物箱……”

  雖然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樣,但材質構造,卻完全不同。

  這是一個被陣法隔絕的,看似普通的箱子……

  墨畫眸光微微閃動。

  儲物箱,和儲物袋一樣,蘊含道理極其高深,但應用又非常粗淺的虛空之力,可以容納數倍于自身空間的事物。

  但這種空間,與“生魂”相斥。

  儲物箱,不可容納人,以及其他一切活物。

  這一路上,蔣老大一些怪異的話,又都浮現在墨畫心頭。

  “節外生枝……”

  “一個也是賣,兩個也是賣……”   
  “将那小鬼,一并出手……”

  墨畫一開始以爲,他們已經拐賣了别的修士,拐上自己,隻是順便而爲。

  但這一路上,并無被拐賣修士的身影。

  而且他們的行李,是儲物箱,是不能放活人的。

  墨畫也就沒懷疑。

  他之前還以爲,蔣老大這行人,是負責“接貨”的。

  别的修士去拐賣,他們負責看護“接送”。

  此行他們還沒接到“貨”……

  可現在,他們的“行李”中,有一個不是“儲物箱”的箱子……

  而且,還特意混淆,掩人耳目。

  那這箱子裏,裝的莫非就是……

  墨畫心中一跳。

  他又仔細端詳了箱子,發現箱子上,畫的竟是二品陣法,而且還不隻一副。

  有防禦陣法,防止箱子損壞;

  有隔絕陣法,防止被人窺視;

  還有鎖類的陣法,将箱子鎖死,防止被人打開……

  ……

  太“專業”了……

  這個“箱子”,莫非就是專門爲了拐賣修士而定制的?

  如此大費周章,他們拐賣的人,究竟是誰?

  墨畫皺眉,歎了口氣。

  又麻煩了……

  現在該怎麽辦?
  箱子裏面,有可能關着一個,被拐賣的,活生生的修士。

  箱子上面,封着陣法。

  這些陣法,是二品陣法,看着倒是能解開,但估計會浪費些時間,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若是不解的話……

  這被拐賣的修士,就會一直被關在箱子裏。

  箱子很沉,也很顯眼,自己帶不走。

  置之不理的話,不到半個時辰,另一批人販子就會過來,将這箱子帶走……

  帶走之後,若隻是讨要贖金還好些,破财免災就行。

  可若是被賣給一些邪修魔修,被煉成丹,做成藥,拿來修邪功,煉邪器……

  這孩子的爹娘親人,一輩子見不到自己的孩子,甚至連自己的孩子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希望渺茫,痛苦而絕望……

  墨畫心有不忍。

  “算了,試下吧……”

  兩刻鍾,不,三刻鍾的時間内,自己若能解開,就救一下這個孩子,若是解不開,那就沒辦法了……

  墨畫先打坐冥想,恢複了點神識,而後開始專心緻志,解箱子上的陣法。

  箱子上的陣法,共有四副。

  其中三副,是墨畫熟悉的五行陣法。

  隻不過,墨畫熟悉的是一品,此時箱子上的陣法,卻是二品。

  不過都是十二紋以下,還算簡單。

  墨畫連猜帶蒙,連衍帶算,隻花了一刻鍾,就将這三副陣法,都解了開來。

  墨畫承認,有一點運氣的成分。

  不過運氣也是陣師實力的一部分。

  現在隻剩下,最後一副陣法了……

  看完陣法後,墨畫皺了皺眉。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陣法類型……

  他隻能根據經驗,從陣紋的走向,和陣法的樞紐,判斷這是一門,特殊的“鎖”類的陣法。

  但這門陣法,是何門類,是何體系,墨畫完全一竅不通。

  墨畫撓了撓頭。

  “怎麽辦……”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一竅不通的陣法門類,不知陣紋,不懂陣樞,不明陣理,這怎麽解?
  墨畫有些焦急,但還是盡量平複了下心情,然後按部就班,一點點思索……

  要會解陣,就要先會畫陣……

  要回畫陣,就要先拿到陣圖……

  陣圖……

  衍算……

  墨畫一愣,通過陣法靈迹,衍算具體陣紋,是師父教自己的神識衍算之法,也就是……

  天機衍算的基礎。

  現在,這門“鎖”類陣法的靈迹,自己的神識,能感知到,接下來……

  先衍算出這副陣法的陣紋?
  現學陣紋,現解陣法?
  墨畫一怔,“這能行麽……”

  他又看了眼眼前的箱子,想着箱子裏,關着一個生死不知的小修士,他的爹娘正爲此提心吊膽,心急如焚……

  墨畫有些無奈。

  “試試吧……”

  墨畫盤腿而坐,屏氣凝神,開始按照天機衍算的法門,根據陣法靈迹,衍算出這門“鎖”類陣法的陣紋……

  一開始有些生澀。

  因爲衍算出的陣紋,全都是陌生的。

  墨畫盡量試圖忽略陣紋外在的形式,去參悟内在的靈力規律,漸漸地,這些陣紋在他眼裏,就變得生動親切了起來。

  這些紋路,仿佛不再是陌生的線條,而是大道運轉留下的軌迹……

  五行類陣法如此。

  絕陣如此。

  甚至所有陣法品類,可能都是如此……

  墨畫心有所悟,但神識不停,越算越快,陣紋也在墨畫的識海,一點點顯化。

  但是,還是不夠快……

  要算得再快些……

  墨畫皺眉,忽而一怔,突發奇想,若是以“天機詭算”,強化“天機衍算”,神識分化,同時衍算,是不是算得更快些……

  墨畫沉思了一會,但情況緊急,他也沒時間猶豫了。

  還是隻能先試試……

  以師伯的天機詭算,強化師父的天機衍算!

  墨畫瞳孔一黑,神識化影,披上“道袍”,在詭道的加持下,以天機衍算的法門,推衍這不知名鎖陣的陣紋。

  可剛一衍算,識海便一陣絞痛。

  仿佛兩類法門相斥,生出鋸齒,左右拉鋸,将墨畫的神識,一點點切割,又一點點撕碎。

  好在墨畫神識質變,凝練如汞,雖經兩類算法排斥,神念細碎,但形散而神不散,傷不到根本。

  這種劇痛,墨畫也還能忍得下來。

  與此相比,陣紋衍化的速度,卻突飛猛進,快了不止一籌。

  墨畫心中欣喜,也漸漸抵消了神識上的痛楚。

  一盞茶後,墨畫終于将這陌生的陣紋,完全衍算了出來。

  但他的神識,又差不多消耗殆盡了。

  識海之中,也有痛楚殘留。

  天機詭算雖然好用,但對神識的消耗,還是太大了……

  此時此刻,墨畫也來不及感慨了。

  他要抓緊時間,趕緊破陣了。

  墨畫取消了“天機詭算”,眼底的詭影,漸漸消退,神識上的道袍,也漸漸消散。

  但這身“道袍”消散之時,忽而于虛幻的重影之上,生出絲絲裂紋……

  像是被撕裂的大道法則……

  隻是這些裂紋,心有所思的墨畫并未發覺……

  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陣法上了。

  這是一副,二品十三紋的,未知門類的陣法。

  就像是一扇,嶄新的陣法大門。

  “陣法果然博大精深……”

  墨畫感歎,而後收起心思。

  他現在要解陣。

  但其實,他又是“解”不開的。

  因爲即便知道陣紋,短時間内,他也是學不會的,更不用談去解。

  他要做的,還是“蒙”。

  墨畫有着豐富的“解陣”經驗,根據以往的經驗,不是所有的解陣,都必須要你對陣法,有着極爲精深的認知。

  偶爾“蒙”一下,也是可以的。

  但是得要會“蒙”。

  要根據陣理來蒙。

  不能瞎蒙。

  墨畫将這副完整的鎖陣,化整爲零,拆分成不同陣紋來看,憑經驗和直覺,歸類出其中相克的陣紋。

  而後在地上,簡單畫了幾遍,試了一下。

  有的猜對了,有的猜錯了。

  猜對的保留,猜錯的重新試。

  如此幾次三番,便試出了幾組,有“生克”關系的陣紋。

  也有幾道陣紋,墨畫沒試出生克關系。

  大概率是這些陣紋的“生克陣紋”,并不包含在,這副陣法本身。

  不過這也夠了。

  墨畫估摸了下時間,大概還剩一刻鍾多點,沒時間給他盡善盡美,研究透徹了。

  墨畫先解陣紋。

  但凡有生克關系的陣紋,墨畫都解了。

  鎖陣暗淡了些,但沒有失效。

  墨畫又看陣樞,憑直覺,改動了一下陣樞;又根據陣眼,逆轉了一些靈力流轉;再回過頭,鼓搗鼓搗陣紋……

  就這樣,三番兩次折騰完後,墨畫憑借自己過人的陣法“直覺”,有一丢丢“稀裏糊塗”地,把這特殊的“鎖”陣,給搞壞了……

  箱子上的陣法,徹底暗淡。

  箱子也沒了“鎖”。

  墨畫立馬打開箱子。

  箱子裏,果然有一道小小的身影。

  比墨畫還小很多。

  是個小男孩,大概隻有四五歲,白白淨淨,眉眼俊秀,穿着低調但用料華貴的錦衣。

  似乎是開箱的動靜大,又似乎是聽到适才戰鬥的動靜。

  小孩睜着水汪汪的眼睛,有些畏懼地看着墨畫。

   謝謝風之巧克力的打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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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8 15:52:17
第582章 陰謀
  墨畫看着這比自己還小的小不點,歎了口氣,随後又有些生氣。

  這麽小的修士都拐賣……

  蔣老大這夥人,真是死有餘辜。

  自己應該多喂他們吃幾記火球術……

  食肆破敗,焦痕遍布。

  這小孩往四周看了看,更害怕了,小臉煞白,眼睛裏淚光閃閃,但他還是強忍着沒哭。

  墨畫輕聲問道:“你沒事吧……”

  小孩偷偷看了眼墨畫,緩緩點了點頭。

  墨畫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剛想說話,但張了張嘴,似是想起什麽,又搖了搖頭,沒說出來。

  墨畫微怔,随後明白了。

  這孩子,估計是不敢說出姓氏。

  說出姓氏,就會被人知道身份,還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勒索他的爹娘。

  這麽小的孩子,有戒心總是好事,墨畫也不計較。

  他又問:“那我叫你什麽?”

  小孩想了想,見墨畫目光澄澈,眉眼親切,雖然比自己大,但也沒有大多少。

  比那些兇神惡煞的壞人,要好多了……

  他這才怯生生道:“爹娘叫我‘瑜兒’……”

  “瑜兒?”

  如瑾似瑜
  取這個名字,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将來溫潤如玉吧。

  墨畫又問:“伱爹娘在哪?”

  瑜兒神情失落,搖了搖頭。

  被拐賣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在哪,倒也正常……

  這孩子臉色白白的,這些日子,顯然擔驚受怕。

  墨畫有些心疼,尋思了一下,便道:“那我帶你去找你爹娘吧……”

  瑜兒黯然的眸子,忽而亮起,含着略顯卑微的希冀,怔怔地看着墨畫:

  “真的麽……”

  似乎是怕墨畫騙他,目光之中,藏着一絲脆弱的渴盼。

  估計是被拐賣後,被人心的險惡所傷,不敢再相信别人了……

  “嗯,找不到你,你的爹娘,肯定會傷心的……”

  墨畫溫聲道。

  瑜兒的眼淚,便珍珠一般,流了下來,“我……我想娘親了……”

  “走吧。”墨畫道。

  “嗯。”瑜兒拭了拭眼淚,點了點頭。

  墨畫将他從箱子中抱了出來。

  瑜兒看清四周景象,見一群修士,死狀凄慘,小臉更白了一分,看向墨畫:

  “這些壞人……是……”

  墨畫神色凝重道:“不知道被誰殺了……”

  瑜兒一愣。

  墨畫略作思索,一本正經地開始胡說八道:“我到乾州求學,路過此地,本來想找個食肆,填飽肚子……”

  “可一進食肆,見到的就是這副樣子……”

  “這群修士,不知被什麽人殺了,死得幹幹淨淨……”

  “我注意到箱子有問題,這才打開箱子,救下了你……”

  ……

  墨畫将事情,說得跟自己一點關系沒有。

  自己隻是一個路過的,不知名的,好心的小哥哥。

  瑜兒卻狐疑地看着墨畫:

  “真的麽?”

  墨畫認真地點了點頭。

  瑜兒看了眼墨畫,又看了看一地的屍體,怎麽看怎麽覺得奇怪。

  這孩子,還挺機靈的……

  墨畫便道:“趕緊走吧,不然你爹娘,肯定會擔心你的……”

  這話把瑜兒的心思,收了回來。

  “嗯嗯。”瑜兒連連點頭。

  墨畫從儲物袋中,取出一件鬥篷,披在了瑜兒的身上。

  這是一件隐匿用的鬥篷,是當初在南嶽城,他和小師兄小師姐隐匿盯梢的時候用的。

  上面有墨畫畫的隐匿陣。

  雖然隻有一品,但此時天色漸暗,用來掩人耳目,倒也足夠了。

  等會這群人販子還有人來,所以謹慎一點,總是好的。

  “這是……”

  瑜兒被鬥篷蒙着,有些疑惑。

  “先别問,穿好了。”

  “噢。”

  瑜兒乖巧地點頭,有點笨拙地,将大一圈的鬥篷,裹在身上。

  忽而他看向四周,神色又傷心起來,似乎心有不忍。

  墨畫疑惑道:“怎麽了?”

  瑜兒看了眼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低聲道:“這些人,也有爹娘吧,他們死了,他們的爹娘……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是不是……也會很傷心……”

  墨畫有些詫異。

  他沒想到,這個孩子,心地竟如此純真善良……

  明明蔣老大這些人拐賣了他……

  墨畫想了想,覺得不知人心險惡,心地太過純良,未必是好事,但這孩子隻有四五歲,他這個年紀,還是純良一點好。

  這世上能容下諸多惡人,也能容下那麽多自私自利之人。

  又憑什麽,容不下一個心地善良的孩子呢?
  墨畫便“善意”道:“放心吧,這些人沒爹沒娘的。”

  瑜兒愣住了,随後震驚了:
  “人也能沒爹沒娘的麽?”

  墨畫道:“一般人是有的,但有些人不一樣,他們是沒有爹娘的。”

  瑜兒的認知,受到了颠覆,半天沒回過神,但仔細一想,這位路過的,好心的,救下了自己的哥哥,似乎也沒必要騙自己。

  瑜兒的心裏好受了一些。

  既然沒爹沒娘,死了也就沒人爲他們傷心了……

  這也算是好事……

  瑜兒點了點頭,不由心中默默道:

  “這些壞人沒有爹娘,真的是太好了!”

  寬解了瑜兒,墨畫又打量了一下四周,将自己适才衍算,推理,羅列的陣紋,以及破陣的痕迹,全部抹去。

  箱子……

  墨畫想了想,将箱子拆成木闆,放進了自己的儲物袋。

  這些木闆上,有殘留的,不知名的陣法。

  要收起來,有空好好研究。

  而後墨畫又手指一點,施展火球術,将剩下的兩個儲物箱,徹底摧毀,将滿地的木屑,焚成焦炭,混在一起。

  墨畫動作幹淨利落,速度很快,總共也就花了十息左右的時間。

  瑜兒眨了眨眼,忍不住問道:

  “哥哥,你爲什麽,這麽熟練啊……”

  墨畫一怔,随後面不改色教導他道:

  “我也是跟一位好心的叔叔學的,這是出門在外的經驗……”

  “所以,小孩子一定要好好學習,不然将來行走修界,會吃大虧的!”

  瑜兒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認真點了點頭。

  一切收拾完了,蹤迹也都掩蓋了。

  可以溜了。

  墨畫拉着瑜兒,隐匿着身形,離開了食肆。

  一個十來歲的小修士,和一個更小的修士,就這樣手拉着手,向遠處的清州城走去……

  隻是,天色昏暗,身形隐匿,并沒有人看到他們……

  ……

  墨畫走後,一盞茶的功夫,便有四五個黑衣修士,來到了食肆。

  他們的面容,遮着黑布,模糊不清,唯有露出的眼睛,透着一絲冷漠和陰鸷。

  隻是,這絲冷漠和陰鸷,在看到食肆的現狀之後,都變成了愕然和震驚。

  “人呢?”

  “全死了?!”

  幾個黑衣修士均倒吸了一口涼氣。

  “誰下的手?”

  “不知道……”

  “‘貨’呢?”

  黑衣修士紛紛放出神識,窺探四周,片刻後,在食肆的牆角,見到了那一堆儲物箱的碎片。

  “被……撕票了?”

  衆人都有些難以置信。

  “不對……”有個黑衣修士皺眉,“沒血肉殘留……”

  “箱子也不對……”

  “先生的那隻箱子呢?”

  “被人拆了?還是被人毀了?”

  “箱子上有先生的陣法,誰能拆得了?箱在人在,箱毀人亡……”

  “未必,乾州能人無數,沒什麽不可能……”

  幾人争論紛紛。

  忽有人問道:“大哥,怎麽辦?”

  被喚作“大哥”的修士,也一身黑衣,從衣着看,并不特殊,唯有一雙眼睛,内蘊精光,顧盼之間,如鷹視狼顧。

  黑衣“大哥”環顧四周,沙啞道:
  “蔣老大他們……看樣子是遭了伏擊,死了個幹淨……”

  “這次的‘貨’,連箱帶人,都被劫走了……”

  “黑吃黑?”有人疑惑道。   
  其他人憤怒道:“事先打了招呼,道上誰人這麽大的膽子,敢吃我們的‘貨’?”

  “人爲财死,鳥爲食亡,這次的‘貨’太肥了,沒什麽不敢的……”

  “就算黑吃黑,誰有能力吃?”

  黑衣大哥目光一沉,在衆人臉上逡巡,沉思道:

  “地上溫熱,焦黑一片,這是陣法的痕迹……”

  “陣法威力大,但布置繁瑣……”

  “這就說明,有人提前得知了消息,事先在此地,布下了陣法,然後借陣法之威,伏殺了包括蔣老大在内的一十二人!”

  “并虎口奪食,搶了我們的‘貨’!”

  “屠先生算過了,就不會有錯,除非……”黑衣大哥目光厲然,“……我們之中,出了叛徒,走漏了消息!”

  此言一出,幾人盡皆色變。

  “大哥,您是知道我的……”

  “大哥,我對您忠心不二!”

  “大哥,我這條命,都是您給的,我甚至違背了祖訓……”

  “大哥……”

  衆人紛紛慷慨陳詞,以表忠心。

  黑衣大哥見他們一個個,都是情真意切,便皺了皺眉,收回目光,冷聲道:

  “此事之後再說,當務之急,是将‘貨’找回來……”

  “陣法還留有餘溫,劍氣不曾徹底消解,說明戰鬥結束的時間不長,對面可能還沒走遠……”

  黑衣老大尋思片刻,皺眉道:
  “來的路上,可曾見過可疑的人?或是小孩子?”

  其餘人面面相觑。

  爲了掩人耳目,他們是僞裝之後,從不同方向,分道趕路而來,并在附近彙聚。

  一路上,忙着趕路,無暇分心他顧,也就沒有留意可疑的人……

  黑衣大哥低聲罵道:“一群廢物!”

  他目如鷹狼,将四周的景象,又都印在腦海,恨得幾乎将牙都咬碎。

  就差一點!!

  就差一點,那血脈特殊的小公子就到手了!
  一旦送到屠先生那裏,作爲血祀,供給神主,自己便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将來脫胎換血,都沒什麽不可能!

  虎穴得子,暗度陳倉。

  屠先生一切都算好了!
  自己也一切都安排好了!

  就他媽差這一點!
  黑衣大哥的眼中,漸漸變得血紅,血絲如同裂痕,森然可怖,聲音也嘶啞得不像人聲:

  “讓我知道,是誰壞了我的好事,我必生吞爾肉,生飲爾血……”

  “讓你不得好死,将你所有親人朋友,都吃得幹幹淨淨!”

  黑衣大哥聲音壓抑而沙啞,似是抑制不住胸中殘虐的殺意。

  其他黑衣修士,皆低頭垂首,臉色蒼白,戰栗而不敢言。

  空中肅殺之意漸濃,甚至湧出濃烈的血腥味。

  黑衣大哥面容扭曲,雙手顫顫巍巍,取出一隻酒壺,猛灌了一口,拭去了嘴角的鮮血,這才覺得平靜了些。

  “追!”

  黑衣大哥命令道。

  衆人松了口氣,連忙躬身道:“是!”

  衆人向外追去。

  其中一個黑衣修士,邁步而出,可剛到門口,忽然狂風驟起,風口似刀,将他割得四分五裂,鮮血四溢。

  一位翩翩公子,手搖紙扇,面如寒霜,出現在了食肆之中。

  “孩子在哪?”

  他的目光,冰冷如刀。

  黑衣大哥看着他,冷笑一聲,喃喃道:
  “顧公子……”

  與此同時,數十個身穿制式道袍的修士出現,将整個破敗的食肆,團團圍住。

  黑衣大哥環顧一圈,目光更是不屑,“道廷司鷹犬……”

  顧公子看着黑衣大哥,聞到了他身上血腥的味道,聲音冰冷道:

  “入魔的孽畜,你披的,究竟是哪家的人皮?”

  黑衣大哥看着顧公子笑道:
  “世間的人,身披僞善的皮,心藏邪祟的念,你又何嘗不是?我隻不過,比你們披的皮,更僞善了一些,比你們藏的惡,也更真實一些……”

  顧公子不願與他饒舌,質問道:
  “孩子呢?”

  黑衣大哥指了指食肆,“你也看到了,我來的時候,已然是這副模樣了,你要救的孩子,被其他人劫走了……”

  “甚至說不定……”

  黑衣大哥陰柔一笑,“已經被撕票了……”

  顧公子怒道:“好,好,那你就把命留下,給那孩子陪葬吧!”

  黑衣大哥冷笑,“憑你顧家,還有這群道廷司的走狗,可奈何不得我……”

  雙方話不投機,大戰一觸即發。

  顧公子使的,是手中的紙扇,揮動之間,風刃細密,刀刀緻命。

  黑衣大哥似是不願露出底細,隻憑肉身,以及周身腥穢的血氣,與顧公子的風刃,以及道廷司的諸多修士交手。

  他們交戰之時,都刻意避開了食肆,似乎都不想破壞食肆内的線索。

  這是一場惡戰,雙方都不留情面。

  但因爲此地,畢竟隻是二品州界,顧公子和黑衣大哥,都不能放手施爲,很難真的拼殺到死。

  惡戰持續了半個時辰。

  最後那黑衣大哥,重傷逃了。

  顧公子氣息微弱,顯然也傷勢不輕。

  其餘的黑衣修士,倒全都死了。

  顧公子吩咐道:“去記下這些人的模樣,我回頭一一算賬。”

  有個執司去了,片刻後回禀:

  “公子,看不清了……”

  顧公子走上前去一看,這才發現,這些黑衣修士,都被種了魔毒,死後魔氣毀了肉身,污染了經脈靈根,隻剩黑漆漆,又腥又臭的一團血肉,根本分不清身份。

  顧公子罵道:“一群孬種,雜碎!”

  “畏畏縮縮!”

  “有膽子入魔,沒膽子把臉留下來!”

  這樣一來,隻能以“失蹤修士”的理由去查各大宗門和家族。

  可這樣根本沒法查。

  修士失蹤,有很多原因。

  有些是外出辦事,耽擱了太久;
  有些是被心懷不軌的修士暗殺了;
  有些是外出探險,被困在什麽秘境中了;
  還有一些,就單純隻是心思叛逆,不滿家族安排,離家出走了……

  因果種種,太過複雜。

  不可能因爲這個修士失蹤了,就判定他入魔了。

  而無論是宗門,還是家族,爲了修道利益,還有家族和宗門顔面,也都不可能承認,更不可能讓他們去查。

  顧公子越想越氣,随手一揮,将一個黑衣修士,絞得粉碎。

  可生氣沒用,現在還是小少爺的下落更要緊。

  他也将現場查了一遍,得出來的結果,和那群黑衣修士也大差不差。

  蔣老大等人,是被二品地火陣炸死,或是炸成重傷的。

  這必然是一場,有預謀的,有設計的,事先安排好的伏擊。

  不可能有人,臨時起意,又臨時布陣,将這些人販子殺了……

  真有這個本事的修士,也不會用這麽麻煩的手段,可能動動手指,就能将這群修士,屠戮殆盡。

  此外,一大半人販子,是死在小小的二品火球術上。

  這肯定是爲了掩人耳目,不暴露自己的道法手段,才用這種爛大街的火球術來殺人……

  區區火球術,不可能真有修士,花大心思修這種玩意。

  然後就是,小少爺不見了……

  那夥黑衣修士,看樣子也沒有說假話。

  他們被不知什麽人,捷足先登了……

  顧公子皺了皺眉。

  “黑吃黑?”

  “還是有别的圖謀……”

  “小少爺可是兩大世家聯姻的結晶,究竟何方勢力,何方修士,能有這麽大的膽子,敢打他的主意……”

  “更有什麽人,竟敢半路截胡,‘擄’走了小少爺?”

  “而且,還不怕動了因果,觸動了天機?”

  這件事中,最難的地方,還是遮蔽了天機,掩蓋了因果,算也算不到……

  究竟誰能做到?

  顧公子一頭亂麻。

  片刻後,他又想到,孩子失蹤後,自己表姐那憂心如焚,痛苦不堪的樣子,更是心如刀絞。

  顧公子目光更冷,不顧自身傷勢,吩咐道:“傷重的暫時休息,輕傷的,跟我繼續去追。”

  “這裏靈力消散不久,應該還能追到……”

  有典司躊躇道:“公子,還追麽……”

  他們已經追了數日,不吃不喝,勞累不堪,又經了一場惡仗,這讓原本“人浮于事”,“得過且過”的他們,都有些吃不消。

  他們是道廷司的人,即便顧家勢大,也不能這麽支使他們。

  顧公子目光銳利,冷笑道:
  “别怪我沒提醒你,那小少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還有你這所有兄弟,身上的這層‘皮’,都要給我扒掉!”

  典司心中一悸。

  他這才明白,之前聽到的風聲,都是錯的。

  那小少爺,不是顧家的小少爺!
  不是顧家的小少爺,那是……

  典司如同被潑了一頭涼水,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顧公子放心,我們一定竭盡全力,找到小少爺!”

  而後他目光掃視一圈,“快服丹藥,傷勢好一點,就立馬出發!”

  衆人盡管心有不滿,且有些不明就裏,但也知道此事重大,不敢耽擱,紛紛抓緊時間,恢複傷勢……

  顧公子的目光,卻看向了遠方,神色蒙着一層陰翳。

  “瑜兒這孩子……究竟落在了誰的手裏……”

   我要努努力,争取月底能加更一兩章。

    也争取讓小墨畫早點入宗門。

    當然,努力不一定有結果。

    如果努力失敗了,沒加更,那就當我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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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5
匿名  發表於 2024-1-8 15:52:39
第583章 夢魇
  “落”在了墨畫手裏的瑜兒,正跟着這個路過的,好心的小哥哥,亦步亦趨地向着清州城走去。

  天色已暗,四周人影寂寥。

  夜色籠着山林。

  可過了片刻,又喧鬧起來,似乎總有修士,在暗中來往交錯。

  這些人的蹤迹,墨畫神識感知得一清二楚,但他不知這些修士的身份來曆,所以也沒露出任何聲色。

  這些修士在往外去,越靠近清州城,反而越安靜。

  将至半夜,距清州城還有二十裏。

  瑜兒走了數個時辰,臉色微白,疲倦不已,小腿似灌了鉛,邁不開腿,但他似乎害怕再被拐賣,又或是想早點見到自己的爹娘,不讓他們擔心,所以一直咬牙忍着。

  墨畫放開神識,打量了一下四周,而後摸了摸瑜兒的小腦袋:
  “在附近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進城吧……”

  瑜兒低聲道:“瑜兒不累的……”

  墨畫道:“太晚了,城門不一定開,先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

  修界有很多仙城。

  不同州界,不同仙城,門禁都有些不同。

  以墨畫之前外出遊曆的經驗來看,有些仙城,晚上是有宵禁的。

  有些雖沒有,但遇到重大變故,晚上會關城門,以陣法封門,禁修士出入。

  若是清州城宵禁,那他們兩人,就要在城門外過夜。

  城門外會有不少修士,停在城外過夜,等着一早入城。

  城外人多耳雜,過夜的修士,也是魚龍混雜,善惡難辨,保險起見,還是避一下比較好。

  墨畫倒是無所謂,但瑜兒就不一樣了。

  他是個被“拐賣”的孩子。

  瑜兒畢竟是個孩子,也實在熬不住,便乖巧地點了點頭。

  清州城外,是一片廣袤的山林。

  墨畫在附近,找了個山石環抱,林木遮掩,僻靜而安全的角落,手指往地面一點,畫出了暖火陣。

  溫黃的光芒泛起,驅散了夜色的壓抑,以及山風的凄冷,也将瑜兒的小臉,照得紅撲撲的。

  瑜兒兩隻眼睛亮晶晶的,似是忘了疲憊,看着墨畫,張大了嘴:
  “哥哥,陣法還能這樣畫的!”

  既沒用筆,也沒用紙,手指一點,地上就畫出陣法來了……

  又從容,又帥氣。

  一副高手的樣子!

  他還從沒見過别人這麽畫過陣法。

  瑜兒一臉崇拜。

  墨畫有一丢丢得意,道:“等你長大了,我也教你這麽畫!”

  “嗯嗯!”

  瑜兒連連點頭,滿眼期待。

  夜色微寒,山風獵獵。

  墨畫取出一個小毯子,給瑜兒披上。

  瑜兒整個身子都裹在毯子裏,小小的身子,暖和了許多,可随後又皺了皺眉頭,偷偷看了眼墨畫,但抿着嘴,沒說什麽。

  墨畫卻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餓了麽?”

  瑜兒小臉微紅,輕聲道:

  “嗯……”

  他被拐賣後,基本沒吃什麽東西,被墨畫救後,又忙着趕路,此時休息片刻,暖和起來,才覺得小肚子咕咕叫。

  墨畫笑了一下,輕車熟路取出肉幹、山薯、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野果、幹果,放在暖火陣上烤着。

  火的溫度,浸透了食材。

  香味便随着暖意,蔓延開來。

  瑜兒像是見到了小魚幹的小貓咪,挪不開眼。

  兩人就一邊烤着火,一邊吃着烤肉、烤山薯,還有一些帶着野味的幹果。

  瑜兒吃得不亦樂乎。

  吃完之後,墨畫又取出果釀給瑜兒喝。

  果釀甜滋滋的,醇厚回甘,帶有一點點酒意,驅散了一路的疲憊和辛苦。

  “好喝!”

  瑜兒喝完,還學着墨畫舔了舔嘴唇。

  兩人吃飽喝足後,就圍着暖火陣,各自裹着毯子睡去了。

  墨畫雖是“睡”了,但其實是在識海裏畫陣法,同時神識保持警惕,防止遇到妖獸,或是其他心懷不軌的修士。

  過了片刻,墨畫忽而一怔。

  他發現瑜兒小小的身子,蜷在一起。

  墨畫睜眼看去,就見瑜兒雙目緊閉,小臉蒼白,似乎是在夢中見到了可怕的事,又驚恐,又害怕,臉頰上流出兩道淚痕,可憐而無助,忍不住顫抖。

  墨畫歎了口氣。

  “瑜兒……”

  墨畫輕聲喚道,這道聲音,帶了一些神念之力,傳到了瑜兒耳邊。

  瑜兒緩緩睜開雙眼,淚眼朦胧。

  墨畫向他招了招手,溫聲道:“冷了吧,過來。”

  瑜兒猶豫了一會,擦了擦眼淚,裹着小毯子,跑到了墨畫身邊。

  墨畫分出自己一部分毯子,将瑜兒也裹住,然後摸了摸他的頭,“别想太多,天亮就能見到爹娘了……”

  “嗯。”瑜兒點了點小腦袋。

  “睡吧……”

  墨畫的聲音很輕,但又溫和堅定。

  瑜兒隻覺擔驚受怕的心,漸漸安定了下來,身子也不再因恐懼而瑟瑟發抖。

  毯子裏也暖和多了。

  瑜兒暗暗松了口氣。

  他偷偷擡頭,看了眼墨畫,見墨畫在閉目養神,沒注意到他,又偷偷往墨畫身邊湊了湊。

  墨畫身上,有一股澄澈而安然的氣息。

  瑜兒心滿意足,漸漸閉上眼,陷入了夢鄉。

  這次他睡得香甜。

  夢中沒有被拐賣的擔驚受怕的記憶。

  沒有大人們貪婪醜陋的嘴臉。

  沒有被世間的惡意刺痛的心。

  沒有驚恐和絕望。

  也沒有……

  那些自他記事開始,就偶爾會在夢中浮現的……

  蠻荒大山之中,以活人爲祭品,以血肉爲餌食,以萬生爲刍狗的,充斥着純粹的惡念的,血腥殘忍,光怪陸離,滋養世間孽障的夢魇……

  ……

  一夜靜谧。

  瑜兒睡了個好覺。

  次日天一亮,墨畫就帶着瑜兒,到了清州城。

  清州城外,有道廷司的執司巡查。

  墨畫要進城,就被攔住了。

  主要是他太小了,帶着個孩子,比他還小,在一堆修士中,顯得非常奇怪。

  執司忍不住問道:
  “你……多大了?”

  “十五……”

  “進城做什麽……”

  “去乾學州界求學……”

  “就伱一個?”

  “還有我弟弟!”墨畫拍了拍瑜兒。

  瑜兒立馬站得筆直,挺胸擡頭,連連點頭,表示墨畫哥哥說得對。

  執司有些爲難了。

  他得到的命令是,“但凡有帶着小修士的可疑修士,都要一一盤查。”

  可小修士帶小修士,這算可疑麽?

  他聽到的風聲是,顧家的一個小少爺,被人販子拐走了。

  但奇怪的是,那小少爺的畫像不能透露。

  他們隻能按年紀排查……

  執司看了眼瑜兒,“這小男孩,倒像是個小少爺。”

  他又看了眼墨畫,心裏直犯嘀咕。

  人販子……應該不會這麽小吧。

  況且他若真是人販子,應該是想辦法出城,而不是這麽大張旗鼓地想進城……

  “看來是自己多心了……”

  墨畫見這執司嘀嘀咕咕,便問道:“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嗯,是顧家……”

  執司點頭,說到一半,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立馬闆起臉:
  “小孩子,不該問的别問!”

  “哦……”

  “進城去!”

  “哦!”

  于是墨畫就拉着瑜兒,穿過城門,堂堂正正地進入了清州城。

  清州城煙火氣很足。

  到了清州城,基本等于半隻腳邁入了乾學州界。

  他可以找個門路,前往乾道宗拜門了。

  但在此之前,還要把瑜兒這個“小拖油瓶”,安然無恙地,交到他爹娘手裏,不然自己也不安心。

  清州城還比較繁華。

  街上喧鬧,人來人往,兩邊攤位上,丹符器陣還有一應萬物,也是琳琅滿目。

  墨畫和瑜兒一邊走着,一邊逛着。

  瑜兒四處張望,滿是好奇。

  墨畫卻在尋思:
  “怎麽找到瑜兒的爹娘呢?”

  “顧家……”

  墨畫一路上,倒聽過幾人提到過“顧家”……

  人販子中,那個蔣老大說過,進城前的執司,也提過……

  瑜兒莫非是顧家的小少爺?
  墨畫便問瑜兒,“瑜兒,你姓顧麽?”

  瑜兒把目光從路邊,一串串的糖葫蘆上艱難地挪開,想了想,這才慢半拍道:
  “我不姓顧。”

  “那你娘姓顧?”

  瑜兒搖頭。

  墨畫皺眉。

  不姓顧,那就跟顧家沒關系了……

  瑜兒看着墨畫,面露慚愧道:“哥哥,對不起,我娘不讓我說姓氏……”

  “沒事。”墨畫笑着安慰道,“出門在外,一定要警惕一些,哪怕是對我也一樣。”

  瑜兒還是心存愧疚。

  墨畫便給瑜兒買了一串糖葫蘆。

  瑜兒立馬高興起來,又啃又咬,吃得小嘴紅通通的。   
  “第一次吃麽?”

  “嗯。”瑜兒點頭,“娘不讓我吃。”

  墨畫歎了口氣。

  他有些迷糊了。

  瑜兒到底是誰家的孩子?

  不讓吃糖葫蘆……

  是家裏太窮吃不起,還是太富怕吃壞肚子?
  “瑜兒,你家裏大麽?”

  “嗯!”瑜兒伸開小小的手臂,畫了個大圓,“很大很大!”

  墨畫點了點頭,“那就是大世家的孩子……”

  但好像也不一定……

  小孩子認知的大,跟大人的大,還是不一樣的。

  他小時候,覺得通仙城就很大很大了,從城南到城北的路,很長很長……

  但現在這條“很長很長”的路,他半個時辰就能走完了……

  “那你對清州城有印象麽?”

  墨畫又問。

  瑜兒舔着冰糖葫蘆,盡力回想了一下,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覺得都差不多……”

  墨畫一怔,随後點了點頭。

  這倒确實。

  這些大大小小的仙城,見多了,似乎都大差不差。

  但這下就麻煩了……

  沒什麽線索,不好找啊……

  瑜兒想了想,忽而眼睛一亮,“哥哥!我想起來了!我在清州城有親戚,我娘說帶着我來找親戚的!”

  “什麽親戚?”

  瑜兒搖頭。

  “姓什麽?”

  瑜兒還是搖頭。

  墨畫歎了口氣。

  罷了,好歹也是條線索。

  之後墨畫又打聽了一圈,便在清州城門口,找了家面館坐下了。

  他問過了,顧家是清州城,不,包括乾學州界外圍大大小小幾個仙城中,勢力最大的一個家族。

  是五品家族!
  而據城裏風言風語的傳聞,顧家的,不知是哪一脈的小少爺,被人販子拐走了,至今不知下落。

  至于這小少爺,姓甚名誰,長什麽模樣,顧家沒對外透露。

  或許是身份特殊,有些忌諱。

  顧家對外隻說,十歲以内,任何被拐小修士的線索,都可以告訴顧家,若情況屬實,顧家會有厚報。

  甚至可以給一個乾學州界的入學名額……

  入學名額……

  墨畫有入宗令了,倒沒什麽需求。

  而且那個顧家公子,他也不知在哪。

  他現在要先把瑜兒這個小公子安排好,找到他的家人。

  “直接去拜托道廷司?”

  墨畫想了想,搖了搖頭。

  清州城的道廷司,墨畫不熟。

  更何況現在貌似顧家這事鬧得很大,道廷司大部分執司和典司,都去找顧家那個小公子了,未必會把瑜兒的事放在心上。

  這些還不是最主要的。

  墨畫猜測,道廷司裏面,很可能也有部分修士,跟人販子有勾結……

  這也是張瀾叔叔提醒過自己的。

  道廷司裏,也沒那麽幹淨,各地道廷司裏利益糾葛,複雜得很。

  人心隔肚皮,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一切外人,都不算穩妥。

  最好是将瑜兒,交到他親生爹娘的手裏。

  “有親戚在清州城……”

  “那挨家挨戶去問?”

  墨畫又搖了搖頭。

  也不行。

  能在乾州立足的,身份背景都不小,門檻很高的,自己未必能邁得進門。

  而且這樣也很浪費時間。

  同樣,假如有人嘴上說是瑜兒的“親戚”,表現得再親熱些,瑜兒年紀小,也不大可能分清,對方究竟是親人,還是心有叵測之人……

  冥冥之中,墨畫覺得,這兩種方法,都有些問題。

  一經外人之手,必有變故。

  這是他學了天機衍算之後,偶爾心中生出的警兆,雖然還很微弱,并不明顯,也不算太準确,但用來做決策的參考,有時會有奇效。

  墨畫考慮了許久,這才決定,用一種最簡單,最笨,但也最直接的辦法:
  蹲大門!
  進出清州城,大門都是必經之地。

  清州城是連通乾州學界的樞紐之地。

  瑜兒的爹娘,隻要想找瑜兒,遲早會途徑清州城,出現在清州城的大門口。

  當墨畫這麽想的時候,忽而心中一跳,仿佛他心中預料的因果,會依循某種天機,在可預見的将來,成爲事實……

  墨畫心中震動。

  這就是……

  真正的天機衍算?
  不,或者說,是真正的天機衍算的雛形……

  墨畫的腦海中,又浮起莊先生的身影,他照着師父的模樣,撚手掐訣,閉目冥想,運起神識……

  片刻之後……

  什麽都沒發生……

  墨畫摸了摸下巴。

  他有點懷疑,師父衍算時,撚手掐訣,應該隻是裝裝樣子,這樣看起來會更加“仙風道骨”,但實際上沒啥用。

  他現在學着師父的樣子,頭腦就一片空白,什麽都算不到。

  或者是因爲,他現在學的,還隻是“神識衍算”,遠不到“天機衍算”的層次。

  隻是衍算得多了,識海中偶爾會有一點點,事關天機的預兆罷了。

  畢竟師父根本就沒教過他“衍算天機”……

  墨畫歎了口氣。

  天機是什麽,他還不太清楚。

  怎麽去算,更是一竅不通。

  “天機衍算……”

  “以後遇到其他天機法門,想辦法弄來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對比參照,觸類旁通,領悟真正的‘天機衍算’……”

  墨畫點了點頭。

  不能隻被别人算。

  自己偶爾,也要算算别人才好……

  墨畫轉頭看了眼瑜兒,叮囑道:
  “我們就在這裏等着,你留意下大門口,有你認識的人,你的爹娘、親人、師長,或是你家的車馬,都跟我說下……”

  “嗯!”瑜兒點頭。

  之後老闆上了一大一小兩碗面。

  墨畫一邊吃,一邊又在心裏琢磨着“天機衍算”的事。

  瑜兒學着墨畫,“呼呼”吃着面條,偶爾擡起頭,見墨畫在自己身邊,覺得安心了一些,再繼續低頭吃面。

  仿佛隻要跟在墨畫身邊,那些血腥的、殘忍的、孽化的夢魇,就會漸漸消散……

  墨畫兩人便一直在大門口蹲着。

  清州城門口,車水馬龍,形形色色的修士,人來人往。

  可一直蹲了數日,吃了五六日面條,還是沒一點收獲。

  墨畫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猜錯了……

  “應該沒錯啊……”

  墨畫皺眉,凝神去想,他的腦海中,一輛馬車,以及一副面容,隐隐約約,有了一點痕迹……

  ……

  此時,清州城,顧家。

  一處安靜但奢華的大廳内。

  一位容貌昳麗的宮裝女子,素手一揮,将滿屋華美的桌椅瓷器屏風,震得粉碎,甚至被陣法加固的牆上,都出現絲絲裂痕。

  屋外的婢女,面色微白,低頭摒耳,悄然退下。

  女子對面,有一位容貌極爲英俊,修爲身後,身穿華服的男子在苦笑。

  “琬兒,你别生氣……”

  宮裝女子美眸微紅,含着怒意,“我怎麽不氣?堂堂上官家……嫡系的骨血,能被人劫走?你當我是傻子?”

  華服男子柔聲道:“琬兒,誰也不想……”

  “上官儀!”女子恨聲道,“瑜兒是我的孩子,你不心疼,我心疼,瑜兒那麽小,那麽乖巧……他是我的命啊!”

  華服男子俊美的眸子,染上一層痛苦,“瑜兒也是我的骨肉,我怎麽可能不心疼……”

  “那你們上官家做了什麽?”女子厲聲質問道。

  華服男子苦澀道:“琬兒,你現在也是上官家的人,别再說這種話,若是讓爹知道……”

  “知道又怎麽樣?他本來就對這門親事不滿,橫豎看我不順眼……”

  宮裝女子看着男子,美眸中曾經的情意,變得冰冷如刀,甚至帶着深深的恨意。

  “他不喜歡我,所以也不喜歡瑜兒這個孫子。”

  “我告訴你,瑜兒若不見了,我會恨你們上官家一輩子!”

  女子的語氣帶着一絲顫抖,既有決然,亦有與相愛之人絕情的痛苦:
  “包括你……上官儀!”

  男子心如刀絞,“琬兒……”

  宮裝女子恨聲道:“現在如實告訴我,究竟是誰劫走了瑜兒,你們究竟查到了什麽?瑜兒又到底在哪?”

  男子歎了口氣,面帶愁容。

  他知道妻子至情至性,愛子如命,之前不敢說實話,怕她傷心過度,所以一切都瞞着她,說已經知道了線索,很快就能找到瑜兒。

  但現在隐瞞不過,他也隻好如實道:
  “這件事表面看……隻是個巧合……”

  “瑜兒外出看花燈,一堆人盯着,可是眨眼的功夫,瑜兒就不見了……”

  “我們去查,可天機如水,了然無痕……”

  “根本不知,是誰劫走了瑜兒,又是爲了什麽,但是能隐約查到,瑜兒被劫走後,有人在将他向外運送……”

  “那是一夥人販子……”

  “他們分了好幾批人,從清州城,分批向外走,似乎要把瑜兒送到乾州之外,不知道什麽地方……”

  “這些時日裏,上官家、顧家、還有道廷司,都發動了大量修士盤查。”

  “上官家在暗處,顧家和道廷司在明處,可查一批,殺一批,殺一批,查一批……無論殺多少,總有一些不起眼的漏網之魚,總能好巧不巧地,将瑜兒一點點往外送……”

  “仿佛,一起都被算好了……”

  “所以,長老他們推測……”男子心中湧起寒意,痛苦道,“是有洞徹天機的大能,神謀鬼算,暗中布下大局,想要……”

  男子頓了一下,深吸了口氣,聲音顫抖。

  “擄走瑜兒這個,上官和聞人兩大世家,千年來第一次嫡系聯姻,生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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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8 15:53:01
 第584章 算得準

  上官家和聞人家,千年來,第一個聯姻的嫡系後裔……

  自己的孩子,明明背靠乾州兩大世家,但卻要受人算計,要承受這麽大的兇機。

  宮裝女子的眸中,掠過一絲悲涼,似是悲恸過度,經脈氣息都有些紊亂。

  男子心痛,伸手想扶她,卻被她一手推開。

  “然後呢?”宮裝女子冷冷道,“然後,你們又找到了什麽?”

  男子無奈收回手臂,歎道:
  “是顧……長懷他,找到了瑜兒的線索,順着線索,追到了城外數十裏的一處食肆,找到了一夥隻有築基前期修爲的人販子……”

  “但……”

  男子搖了搖頭,苦澀道:“瑜兒,又被人劫走了……”

  宮裝女子錯愕,“又?”

  男子澀聲道:“是另一夥人……”

  “以陣法伏擊,以法術殺人……”

  “陣法隐秘,威力大但出其不意,法術用的也是尋常的火球術,手法幹淨利落,沒留下一點跟腳……”

  “而人販子中,有一人會斷金劍訣……”

  “斷金門……”女子咬牙道。

  男子苦笑,“跟斷金門沒關系,估計是叛門的弟子,斷金門沒這個膽子,更沒這麽蠢,用這麽顯眼的鎮派劍招……”

  “我不管!”女子恨聲道,“找不到瑜兒,他們斷金門也要付出代價!”

  “好……”男子隻能應承道,他知道這個時候,講不了道理。

  華服男子歎了口氣,接着道:
  “斷金劍訣,是金系禦劍之法,主攻殺伐,威力極大……顯然人販子是遇到強敵,生死一線,這才孤注一擲,顯露出這招劍法……”

  “但是……”

  華服男子瞳孔微震,“這記築基境,威力極大的劍訣,沒能傷到敵人一分一毫……”

  “劍上沒沾到一點血氣,對面皮都沒破……”

  “這就說明,對手的修爲,很可能比這些人販子,高出太多……”

  “金丹,甚至有可能是……羽化……”

  女子冷笑,“好啊,打瑜兒主意的人可真多,他不過一個四五歲的孩子,何德何能,被這麽多人惦記……”

  “之前是洞徹天機的大能布局,這次呢?還能是哪位精通天算的高人,半路劫道不成?”

  宮裝女子面露譏諷地質問丈夫。

  男子被妻子質問,低下頭,無奈道:“這次……也算是。”

  女子一愣,随後怒道:“上官儀,你當我是一無所知的蠢女人?”

  “天機算法,什麽時候這麽不值錢了?”

  “這個是大能,那個是高人,高人能有這麽多?”

  “這世間,真能精通天機算法的修士,能有多少?他們吃飽了沒事幹,全來算計我的瑜兒了?!”

  男子苦笑,“琬兒,我沒騙你,我請玄機谷精通算法的梅長老算過了……”

  宮裝女子冷冷道:“他算出什麽了?”

  “他……”男子有些難以啓齒,“……他瘋了……”

  女子一怔。

  男子喟歎道:“梅長老他……去算‘劫’走瑜兒的那人,一開始什麽都算不出,說天機被遮掩了,迷茫一片,不知痕迹……”

  “後來我再三懇求……”

  “梅長老他推脫不過,就耗了精血,用玄機谷祖傳的玄算,推衍了一下……”

  “剛開始,他的确撥開了迷霧,見到了一個模模糊糊,如水如霧的小身影……”

  “等他再去看時,就……”

  男子沉默了一下。

  女子生氣道:“就怎麽了?”

  男子歎道:“就……神色驚恐,口吐鮮血,全身冰涼,神智也生出異常,突然就瘋了……”

  “嘴裏還不停念叨,說什麽因果大恐怖,什麽屍山孽障,還說他被‘屍孽’咬了一口,說他馬上也要變成僵屍了,渾身顫抖不停……”

  女子神色變幻,可細細想後,又有些生氣:

  “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什麽屍山,什麽屍孽?這種荒誕不經的話,伱也能信?”

  “這些跟瑜兒,能有什麽關系?”

  男子無言以對。

  他也不知道,瑜兒怎麽會跟這些因果牽扯上關系,但梅長老的事,卻是千真萬确。

  他确确實實瘋了……

  “那位梅長老,真是玄機谷的?”女子又問。

  “是。”

  “他現在人呢?”

  “梅長老他……心智瘋癫,似乎傷了識海,送回玄機谷醫治去了……”

  女子峨眉陡然凝起,寒聲道:

  “所以,無憑無據,人證也沒有,你是在拿這子虛烏有的梅長老騙我!”

  男子低聲道:“琬兒,我何時騙過你……”

  他的話中,帶有一絲哀求。

  “好,那我自己去找瑜兒!”

  宮裝女子斷然道,轉身便要走。

  男子心中一慌,立馬将她拉住,“你不能出清州城!”

  女子深吸了一口氣,壓着怒意問道:“爲什麽?”

  “我擔心你……”

  “擔心我什麽?”

  男子聲音微寒:“我娶你爲妻,壞了一些世家的規矩,違背了上官家的祖訓,很多人盯着我們……”

  “他們會對瑜兒下手,也有可能,對你不利……”

  “現在瑜兒不見了,我怕再失去你……”

  女子冷聲道:“留在清州城,就安全了?”

  男子堅持道:“清州城在乾學州界,有先人布過陣法,天機清明,出了清州城,天機一片混沌,發生什麽事都有可能……”

  男子面色凝重無比。

  修界有大恐怖。

  一些真正的可怕修士,洞悉大道,有着很多莫測的逆天手段。

  甚至有人,會布下大局,去養道孽。

  越接近修道的頂點,越知道這世間的真實,便越覺得這世道人心的可怕。

  “所以呢?”女子冷漠道,“你要我躲在這城裏,不管我的孩子了……”

  “琬兒,你别插手……”男子溫言軟語,近乎哀求道,“這件事,因果太大了……”

  也太可怕了……

  布局擄走瑜兒的人,天機高深,不露痕迹……

  劫走瑜兒的人,因果之中,更是蘊藏天大的殺機。

  這都不是一般修士能做到的。

  陣法大道,神識算法,天機因果……這些都是極高深複雜的東西。

  琬兒她雖然學過陣法,但也隻是一般意義上學得不錯。

  被人當成天之驕女,受人誇贊與仰慕,這隻是一般“世俗”的好……

  是人爲規範内的“好”。

  她根本不知道,這世間真正精深的陣法,高深的神識,到底是什麽。

  那些超乎尋常修士認知,突破品階的陣法,變幻莫測的天理,不被人爲規範的大道,究竟有多深邃可怖……

  宮裝女子不明白這些,她隻是看着丈夫,目光從憤怒,漸漸轉爲心灰意冷。

  “你是不是……早做好打算了?”

  男子沉默無言。

  “如果……”女子頓了一下,忍着痛,一字一句道:“瑜兒找不回了,你打算怎麽辦?”

  男子有點不敢看女子的眼睛,移開目光,低聲道:

  “爹的意思,是讓我們……再生一個……”

  女子臉色慘白,渾身顫抖,目光之中,有無盡的悲恨。

  既恨丈夫,又恨自己。

  “上官儀,你好狠的心!”

  女子含淚道,“好!好!要生,你自己找别的女人生去!”

  “我聞人琬此生,隻有瑜兒這一個孩子!”

  “瑜兒他……那麽乖巧,那麽善良,他怎麽可能……”

  瑜兒的笑臉,浮現在女子的腦海,女子的心,針紮一般的痛,忽而她心中一顫,像是冥冥之中,她能感覺到,瑜兒正在什麽地方,等着自己……

  自己的孩子,在等着自己……

  女子心痛不已,不顧一切,轉身要走。

  “琬兒,太危險了……”男子還想阻攔。

  女子目光冰冷,“你不去找,我去,找不到,我就找一輩子!”

  “哪怕是死,我也要和瑜兒死在一起。”

  “你就等着做你的上官家家主,随便找個女子……給你再生個孩子去吧。”

  女子說完,滿目含淚,拂袖而去。

  男子想留,可伸出手,卻什麽都抓不住。

  他臉色蒼白,歎了口氣。

  過了片刻,有個小厮進門,恭敬道:“少主,家主請您去一趟……”

  男子怔忡半晌,這才無力道:“我知道了……”

  他是上官家的少主,也就是上官家下一任家主。

  但他覺得,自己不像“主人”,更像是一個左右爲難的“奴人”,可在偌大的世家中,他又不知,自己究竟算是誰的“奴人”。

  上官儀深深歎了口氣,走到顧家一處書房,恭敬站立片刻,這才聽裏面傳來一道深沉的聲音。

  “進來。”

  上官儀進了門,行禮道:“父親。”

  書房典雅而奢華。

  正中坐着一位氣息深厚,極具威嚴的修士,樣貌堂皇,但鬓角微白,眉角有淡淡的尾紋,但仍可見年輕時極爲俊美。

  此人便是上官儀的父親,也是上官家真正的家主——上官策。

  “過幾日,我便要離開了,這裏的事,你自己操心。”   
  上官策在寫着什麽,聲音低沉,淡淡道。

  “是。”上官儀恭敬道。

  上官策擡頭,看了眼自己的兒子,淡淡道:“你不該娶聞人琬這個妻子……”

  “她太意氣用事了,做事任性,欠缺考慮。”

  “好歹也是嫡系女子,也不知聞人家,到底是怎麽教的……”

  “世家女子,未出嫁前,可以任性些,可一旦出嫁,既代表家族的顔面,也要維護家族的利益,行事總要得體,就算有些難過,也要忍着……”

  “爹……”

  上官儀聲音稍大了些,打斷了上官策的話。

  “琬兒她……是個好妻子,瑜兒失蹤,她傷心過度,有些失禮,是人之常情……”

  上官策看着自己的兒子,不置可否,片刻後才緩緩開口:
  “瑜兒怎麽樣了?”

  “還在找。”

  上官策歎了口氣,“瑜兒他……心地純良,是個好孩子,但是,不會是個好家主……”

  上官儀截口道:“爹,我隻有瑜兒這一個兒子。”

  上官策目光微冷,“我跟你說過,若是……”

  上官儀道:“那下任家主,也必然是我和琬兒的孩子……”

  上官策冷笑,“她未必願意……”

  “我會等到她回心轉意爲止……”

  上官儀低着頭,躬着身子,但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上官策眉頭微跳,但終究沒說什麽,隻淡淡道:“我知道了……”

  書房的氣氛,有些僵滞。

  上官儀不願久待,便起身告辭。

  “儀兒……”

  上官策喊住上官儀,遲疑片刻,語氣稍微緩和了些。

  “你要知道,家主不是那麽好當的……”

  “修道世家,以宗族爲本,需明利害,知損益,優柔寡斷,兒女情長,是不行的。”

  “修士一輩子很長,再怎麽喜歡,時間長了,歡愛都會褪色,人心也都是會變的……”

  “作爲家主,必須要知道,什麽才是最長遠的,什麽才是最有利的。”

  “你也必須狠下心來,有所決斷,隻有這樣,我才能說服老祖宗們,将綿延萬年的上官世家,交到你手裏……”

  上官儀默然道:“爹,我知道了。”

  上官策隻看一眼,就知自己這兒子,根本一點不明白。

  他有些煩躁,但畢竟城府深,隻平抑着心緒,歎了口氣:
  “你多想想吧,瑜兒是你的孩子,是嫡系血脈,但也隻是上官家衆多弟子之一,孰輕孰重,你自行權衡。”

  上官儀面容痛苦,但沒說什麽,行了禮,恭敬地退去了。

  上官策低頭看着玉簡,許久之後,擡起頭,看着适才上官儀站的地方,想着他一臉愁苦的模樣,有些愠怒,更有一些怒其不争:

  “老子一輩子風流,萬花從中過,片葉不走心,生出的兒子,怎麽會是……這麽一個癡障情種……”

  “看着一表人才,但沒點出息,天天隻念着他的老婆孩子……”

  上官策眉頭緊皺,盡是不滿。

  許久之後,他歎了口氣,攤開了一張輿圖。

  輿圖之上,是整個乾州。

  此時一條條路線,被勾勒出來,以羅盤衍算後,變換成了深奧的天機紋路,但卻無始無終,不知從何處來,又不知向何處去。

  唯有一絲絲,蠻荒的,古老的氣息殘留。

  這是擄走瑜兒的人的手筆。

  上官策的目光肅然,面沉如水,口中喃喃道::

  “從聯姻、出生、到死亡……都被算好了麽……”

  “什麽人,有這麽大的手筆?”

  “竟能瞞着老祖宗們,拿上官和聞人兩大世家唯一的嫡系後裔,去當祭品……”

  “他們是想……向什麽東西獻祭,想逆什麽東西的生死?”

  上官策隻覺一股深徹骨髓的寒意……

  ……

  顧家院中。

  一身宮裝的聞人琬,一心念着瑜兒,可出了門,又是一陣茫然。

  “找……怎麽找,去哪找?”

  瑜兒被劫走,很有可能,已經不在這方州界,甚至不在乾州了……

  她的心中,生出渺茫的絕望,與深深的無力。

  修界之大,無邊無際。

  她不會衍算,更不懂天機,想找到瑜兒,就跟大海撈針一般。

  她也深深痛恨自己,恨自己當初爲什麽沒求着老祖宗,去學這種艱深晦澀的修道法門。

  不然的話,她現在憑自己,就能去算瑜兒的因果了……

  哪怕神識耗盡,哪怕識海枯竭,哪怕……

  聞人琬呆呆站立半晌,這才回過神來,怅然四顧,沉思片刻,喊來聞人家的護衛,讓他們駕車,送自己出城。

  無論如何,先出了清州城再說……

  在城外,自己或許能找到一些瑜兒的蹤迹……

  聞人琬暗暗下定決心。

  一月找不到,就找一個月。

  一年找不到,就找一年。

  一年不行,就找十年,找百年,找到自己壽元耗盡爲止。

  “一定要找到瑜兒,活要見人……”

  後面的四個字,她卻不敢去想,她害怕見到瑜兒冰冷的,沒有生機的小臉,害怕知道,自己珍視的孩子,已經沒了……

  這比殺了她這個做娘親的還難受。

  聞人琬隻覺胸口錐心一般地痛。

  馬車離開顧家,走過大街,途徑坊市,一個時辰後,接近了城門。

  聞人琬一心想去城外,并沒有注意到,城門附近一處面館裏,兩個小修士,正在“呼呼”吃着面條。

  而等了數日,又倦又餓,正忙着吃面條的墨畫和瑜兒,也并沒有注意到,有一輛低調但奢華的馬車,在無聲無息,往城門外行駛……

  城門口喧嚣不止,車水馬龍。

  雙方交錯,各自分離之時,聞人琬忽而一怔。

  有一瞬間,仿佛是母子連心,她似乎覺得,自己的兒子,就在附近,甚至離自己很近……

  可她知道,瑜兒已經不在自己身邊了……

  自己那個乖巧懂事的兒子,不知落在了誰的手裏,生死未知,更不知,有沒有受人虐待和折磨。

  聞人琬心中更痛。

  馬車繼續向城外駛去。

  可随着馬車越走越遠,聞人琬的心中,越是不安,甚至恍惚之間,有種預感。

  仿佛自己離瑜兒,正越來越遠,而隻要出了這道城門……

  自己便會與兒子天人永隔。

  今生都不可能再見面!
  修士心中的征兆,不會沒有來由。

  聞人琬心中惶恐不安。

  她立馬道:“停車!”

  馬車停下,她立馬下車,茫然四顧,許久之後,忽而餘光一瞥,看到遠處一個面攤……

  聞人琬整個人瞬間如遭雷擊。

  面攤上,有兩個小修士。

  一個稍大一點,眉眼如畫,氣質澄澈而溫潤。

  另一個小小的,四五歲,看着和自己的瑜兒十分相像……

  聞人琬心中顫抖,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想說話,可心情激蕩,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墨畫正吃着面,忽而神識一動,察覺有人在看他,一擡頭便見遠處一個容貌昳麗,雍容華貴的女子,滿面淚痕,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

  這個女子,既陌生,又有些熟悉。

  墨畫從未見過,但一些隐約的因果中,似乎又有些印象。

  墨畫恍然,而後拍了拍身邊的瑜兒。

  瑜兒正學着墨畫,蒙頭“呼呼”吃面,經墨畫提醒,往遠處一看,小臉一呆,筷子“叭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瑜兒的眼眶,也瞬間盈滿了淚水。

  “娘……”

  四周嘈雜,但這聲“娘”還是清晰地傳到了聞人琬的耳中。

  失而複得的巨大喜悅,讓她胸中窒息,難以呼吸。

  她的眼淚,模糊了視線,看不清瑜兒的樣子,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向瑜兒跑去。

  她仿佛忘了自己是一個金丹境的修士,忘了自己有一身修爲,隻記得自己,是一個孩子的母親。

  瑜兒也眼淚汪汪,邁着小腿,迎了過去……

  兩人相擁。

  盡管淚眼朦胧,看不清瑜兒的模樣,但聞人琬還是不顧一切,緊緊地将瑜兒摟在懷裏。

  她不敢放手。

  她怕一放手,自己的孩子,就又不見了。

  即便是做夢,她也希望,這個夢能久一些,讓自己的孩子,能在自己懷裏,多待一會……

  ……

  瑜兒母子二人相擁而泣。

  墨畫欣慰地點了點頭。

  雖然是“稀裏糊塗”連蒙帶算的,但看起來,自己“算”得還挺準。

  瑜兒找到了娘親,應該就安全了。

  自己也就放心了。

  接下來,就可以去乾學州界,去拜一下乾道宗的山門了!

   謝謝一起修仙、辋水淪漣、滔滔不絕|鍾樂、黑頁的打賞~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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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7
匿名  發表於 2024-1-8 15:53:26
第585章 屠先生

  乾州,某處禁地。

  地下密室,陰森暗沉。

  密室之中,設着一個祭壇,祭壇之上,供着一個人面羊角,獠牙猙獰,血迹斑斑的,白森森的巨大頭骨。

  屠先生跪于頭骨之前。

  他臉色蒼白,泛着綠光,手指修長,像是在血中泡得太久,皲裂之中,浸着血色。

  屠先生瞳孔空洞,像是被什麽寄生了,口中嘶啞地念念有詞,既像是在跟什麽人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那人死了,道骨被剝,歸墟的大門,早晚會打開……”

  “活着的人,要死了,死去的,要活了……”

  “萬年大計,要落子了……”

  “原本都算好了……”

  “那個孩子……必須要弄到手。善是惡的溫床,他的血,他的肉,他的識海,是最好的祭品,他的神識,是最好的‘神胎’……”

  “但是……他被‘搶’走了……”

  屠先生麻木的神情,忽而痛苦而憤怒,眼中滲出血來。

  似是受了什麽責備,心中惶恐愧恨。

  “不怪我,不怪我……”

  他顫抖着道,許久才平複,繼續道:
  “那孩子沒了,不知去了哪裏,再去找,天機難覓,大海撈針……”

  “但那孩子,還有娘親,也有父親……”

  “可以再生……”

  “四象魔陣,羽化魔胎,因果污穢,隻要他的娘親出了清州城,我們便可以混淆天機,将她捉來……”

  “此舉會觸怒道廷,得罪上官家和聞人家,使千年布局,毀于一旦,乾州魔子,死傷殆盡……”

  “但……”

  “爲神主而死,是他們的榮幸。”

  “隻要抓住孩子的母親,一切都是值得的……”

  “有了她,便可控制上官儀……”

  屠先生冷笑一聲。

  “上官策城府深,寡情而深算,但一飲一啄,他的兒子,用情至深,命門顯眼,極易拿捏……”

  “……逼迫他們,再生一個孩子。”

  “這個孩子,有上官和聞人的嫡系血脈,自出生開始,便握在我們手裏,是最好的替代品。”

  “但是……”

  屠先生咳出了一口血,“……又失算了……”

  “有人壞了我們的因果!”

  屠先生憤怒道。

  他的眼睛,忽而赤紅,聲音變得尖銳而癫狂,不似人聲:“誰?是誰?!”

  似人非人的聲音,在密室回蕩。

  許久之後,屠先生咳了幾聲,複又平靜道:

  “我不知道……”

  “我算不出……”

  “不,”屠先生咬牙道,“我不敢算……”

  “我看到茫然大霧,遮蔽天機,看到無盡屍山,看到漫山屍海,看到一雙血紅的,殘忍的眸子,看到剝削的淵薮,看到大道的孽變……”

  “這是道孽的氣息……”

  “我……”

  屠先生目露驚恐,牙齒打顫,“我……不敢算……”

  “會被污染……”

  “我不敢……”

  屠先生瑟然顫抖,以頭搗地,磕得滿頭是血,口中頻念“我不敢”……

  但片刻後,人面羊角之上,滲出鮮血。

  一股邪念,灌入了屠先生的識海。

  屠先生瞬間清醒過來,他的目光,逐漸平靜。

  “是的……沒錯。”

  “這不可能……”

  屠先生喃喃道:“這……不可能是真的……道孽隻是假象,是用來蒙蔽天機的手段。”

  “若是真正豢養道孽之人……我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這人是個騙子……”

  “他騙了我。”

  “他到底是誰?”

  屠先生皺眉,自問自答道:
  “我曾披着‘人皮’,親自去那間食肆看過……我的陣法,被解了,留下了一些痕迹,但解陣手法笨拙,生疏……”

  “他肯定是故意的……”

  “他在戲弄我,在騙我!”

  “笨拙生疏的手法,解不開陣法,能解開陣法的人,不會這麽生疏……”

  “此人……心機很深,很陰險,很狡詐……”

  “是個極高明的陣師……”

  “必然也是個老怪物……”

  “他會是什麽模樣……”

  屠先生開始在心中,勾勒此人的畫像……

  中年以上,又或者是個老頭,幾百歲修齡,鷹鈎鼻,法令紋,眼神陰鸷,精光内斂,很可能表面溫和,但笑起來,陰柔而惡毒……

  屠先生覺得大差不差。

  他深深吸了口氣,目光怨毒。

  “壞我神主的大計……”

  “早晚有一日,我會将這人揪出來……”

  “将他的血肉,奉爲三牲,飼養妖魔;将他的生魂,供爲祭品,祭祀神主……”

  “讓他沉淪荒山煉獄,永世不得超生……”

  “讓他知道,神主的威嚴,不可侵犯,大荒的主人,不死不朽!”

  屠先生神情狂熱,無所畏懼……

  ……

  而一向“吃人”的墨畫,不知有人也想把他當祭品給“吃”了。

  他現在也在吃東西。

  而且吃的,是真正的“山珍海味”。

  爲了感謝墨畫,聞人琬在清州城最大,也是最貴的膳樓,請他吃了一頓很大很大的餐!
  墨畫第一次見到這麽多花裏胡哨,不明所以,但是看起來就很貴很貴的膳食。

  滿桌子菜,他一道都不認識。

  因爲太貴了,吃在嘴裏的感覺,就很微妙。

  墨畫也不知到底算好吃,還是不好吃。

  他隻感覺,自己嚼的是“靈石”,而不是膳食……

  不過,好在他不挑食,吃得還是很開心。

  瑜兒坐在墨畫旁邊,雖不覺得餓,但見墨畫吃得開心,他也跟小學人精一樣,墨畫吃什麽,他也吃什麽。

  聞人琬則目不轉睛地看着瑜兒,生怕一眨眼,自己的孩子又不見了。

  她到現在,還覺得跟做夢一樣。

  原本隻是絕望之中,存了一線希望,但沒想到,自己出了一趟門,真的就找到了日思夜想的孩子。

  聞人琬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而上官儀更是難以置信。

  他聽說瑜兒找到了,就急匆匆地趕過來了,真見到瑜兒後,又是驚喜,又是震驚,同時很費解,嘴裏隻喃喃道:

  “這不可能啊……”

  這不合天機,不合因果,事情不應該,也不可能是這個樣子的……

  聞人琬沒給他好臉色。

  上官儀也很識趣,沒待多久。   
  母子平安,他心中的石頭,也就落地了,至于妻子,他以後再慢慢哄吧。

  上官儀向墨畫緻謝,并且道:“小友以後若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上官家……”

  “不稀罕。”聞人琬冷冷道,“趕緊走,你在這裏,我沒胃口。”

  上官儀苦笑,無奈離開了,隻是離開之前,若有所思地看了墨畫一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除了上官儀,墨畫還見到了一位姓顧的公子。

  長相極爲俊美,扇個紙扇,一派風流,就是人看着傲氣了些。

  聞人琬道:“這是我的表弟,姓顧,名長懷。”

  墨畫禮貌道:“顧叔叔好。”

  顧長懷極爲詫異,但也隻說了些感激的話,除此以外,什麽都沒問,待了一會,就告辭了。

  他告辭的時候,同樣看了墨畫一眼。

  倨傲的眼神中,有着深深的懷疑。

  墨畫悄悄問聞人琬:“琬姨,這位顧叔叔,是不是人緣比較差啊,看人的眼神怪怪的……”

  聞人琬一怔,随後忍俊不禁,笑道:
  “你别介意,長懷心地很好的,隻不過年少輕狂,孤傲了些。”

  “而且他第一次見你,多少有些不适應,态度便冷淡了些,伱别放在心上。”

  “嗯嗯。”墨畫點了點頭。

  “對了,”墨畫又問道,“剛剛那位,長得很英俊,脾氣也溫和的叔叔,是瑜兒的父親麽?”

  聞人琬有些嫌棄道:“是的……”

  她将瑜兒的身份,簡單跟墨畫說了。

  瑜兒是上官和聞人兩大世家聯姻的孩子,擁有兩家最嫡系的血脈,所以瑜兒的全名,叫“上官瑜”。

  墨畫吃着像是雞腿,但又不知是什麽靈獸飛禽的腿,一臉平靜,甚至有些茫然。

  “聞人家你知道麽?”聞人琬不由問道。

  墨畫搖頭。

  “上官家呢?”

  墨畫還是搖頭。

  他是通仙城這種小地方來的,對乾州世家的事,幾乎一竅不通。

  他得到的那副乾州輿圖,雖也簡單标了一些世家,但墨畫沒怎麽關心……

  他的注意力,全在乾學州界的那些大宗門上了。

  而且這些世家,亂七八糟的。

  說起來這個也有底蘊,那個也有來曆,勢力多大多大,又是有幾千年,乃至上萬年曆史……

  墨畫根本分不清誰跟誰……

  聞人琬有些詫異,她沒想到,墨畫竟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你……不是乾州的修士吧……”

  聞人琬委婉地問道。

  “嗯,”墨畫點頭,“我是散修,家在離州,出身一個二品小仙城,爹娘都隻是煉氣……”

  聞人琬張了張嘴,更是吃驚,“那你……怎麽到乾州來了?”

  “我是來求學的!”

  “你一個人麽?”

  “是的,我爹娘都很忙的,而且他們也都隻是煉氣,一路上太危險了,我不放心他們,就一個人來了……”

  聞人琬不知說什麽好,她感覺這孩子的話,是不是說反了……

  随後她又默默歎了口氣,心中感慨。

  難怪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離州到乾州啊,路途這麽遙遠,一路上孤身趕路,跋山涉水,餐風露宿的,還有妖獸,和各類心懷不軌的修士……

  這不僅是修爲的問題,更要有豐富的經驗,過人的極緻,堅定的毅力,和百折不撓的決心……

  而墨畫,看起來也隻是個十來歲的孩子。

  他這個年紀,世家的子弟,都還在無憂無慮的修煉,不知世事艱難,和人心的險惡……

  聞人琬看着墨畫,莫名有些心疼。

  她對瑜兒叮囑道:“以後一定要多跟你墨哥哥學學……”

  “嗯嗯!”瑜兒連連點頭。

  聞人琬寵溺地摸了摸瑜兒的頭,忽而又心生疑惑,看着墨畫,猶豫片刻,這才問道:

  “那……你是怎麽救下瑜兒的呢?”

  墨畫是瑜兒的救命恩人,出于禮貌,聞人琬沒有仔細以神識窺視。

  但從表面上能看出來,墨畫隻是築基修爲。

  血氣很弱,靈力也不算強,散修出身,家境貧寒,也不太像有什麽好的靈器。

  即便有上品靈器,以他的靈力,也未必能發揮出威力。

  這樣一個小修士,是怎麽将自己的瑜兒救出來的呢?
  他總不能,憑一己之力,把十多個人販子,全都殺了吧……

  墨畫腼腆道:“我隻是運氣好,剛好路過,見那些人販子,不知爲什麽都死光了,瑜兒被關在箱子裏,我就把他‘撿’回來,帶到清州城了……”

  墨畫還是之前那套說辭。

  自己隻是一個路過的,好心的小哥哥。

  運氣好了那麽一點點。

  人販子的死,跟他沒一點關系。

  聞人琬聞言,有些錯愕,但心中也不免懷疑。

  這一切太過巧合了……

  人販子,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就死了?
  他又怎麽可能,剛好就撿到了瑜兒?
  有點蹊跷……

  墨畫見聞人琬不太信,想了想便歎了口氣,露出“後怕”的神情:

  “說起來,這也是瑜兒福緣深厚,福大命大。”

  “若是我運氣差點,碰不到他,真讓他被别人撿走了,就麻煩了……”

  聞人琬心中一驚。

  不錯!

  若是被其他别有用心,或是處心積慮的修士“撿”走,那瑜兒可就危險了!
  她又仔細琢磨了一會,越想越覺得墨畫說得有道理。

  上官儀之前跟她說,瑜兒被高人布局,暗中算計,擄來擄去的,本應沒有什麽脫身的機會……

  可人算不如天算。

  機緣巧合之下,瑜兒反被墨畫這孩子救下了。

  這不就說明,瑜兒他福緣深,機緣好麽?
  做娘親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福緣深厚呢?
  聞人琬心裏熨帖。

  當然,墨畫這孩子,“運氣”也好。

  可墨畫運氣好,自己不應該感到慶幸麽?
  若不是他運氣好,就救不下瑜兒,自己也可能再也見不到瑜兒了……

  聞人琬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不由點了點頭。

  墨畫說得對!
  瑜兒就是福緣好!
  瑜兒既然能福緣好,墨畫這孩子,又爲什麽不能運氣好?

  一個運氣好的孩子,救了一個福緣好的孩子,能有什麽問題?
  想到這,聞人琬心中笃定,信了七八分,而後越看墨畫越是喜歡,心裏也越是感激,便誠懇道:
  “墨畫,你對上官和聞人兩家有大恩,你想要什麽?”

  墨畫一怔,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他救瑜兒,本就是順手而爲,現在要好處,好像有一點……挾恩圖報?
  而且瑜兒,他也挺喜歡的。

  聞人阿姨,對自己也挺好,還請自己吃好東西。

  墨畫想了想,覺得報酬就算了,讓他們幫點小忙就好。

  “琬姨,您能把我送到乾道宗麽?”

  此處雖說是乾學州界,但位處州界邊緣,而乾學州界,是五品州界,地域極大,自己趕過去,還要花些時間。

  若是誤了點,耽擱了時間,拜不了宗門,就不好了。

  聞人琬卻誤會了,有些慚愧,又有些爲難道:
  “乾道宗是‘四大宗’之一,門檻極高,靠聞人家的關系,恐怕有些困難……”

  墨畫一怔,随後搖頭道:“琬姨,您送我過去就好了……”

  聞人琬疑惑,“送你過去?”

  “嗯。”

  墨畫想了想,覺得瑜兒心地善良,琬姨人也很好,聞人家也是大世家,似乎也不必隐瞞,便接着道:
  “我有入宗令……”

  聞人琬一愣,顫聲道:“乾道宗的……入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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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6章 乾道宗

  墨畫也是一愣。

  聞人琬的反應,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乾道宗的入宗令,是不是……很貴重?”

  一旁吃飯的瑜兒,也懵懵懂懂地看着娘親。

  聞人琬歎道:“入宗令,意味着‘免試入學’,乾學州界,從大到小,任何宗門的入宗令,都是很貴重的,更何況還是乾道宗這等頂級宗門。”

  “頂級?”墨畫微怔,随後想起聞人琬方才的話,“四大宗?”

  “嗯。”聞人琬微微颔首,“乾學州界,五品之地,道門林立,大大小小的宗門,加起來沒有一萬,也有大幾千。”

  “其中備受推崇的上流宗門,有‘四大宗’,‘八大門’,‘十二流’……”

  “此外就是一些實力不弱,但底蘊稍欠的門派,這些門派,統稱“乾學百門”……”

  “四大宗、八大門、十二流、乾學百門……”墨畫默默念叨着,記在了心裏。

  聞人琬繼續道:

  “乾學州界,所有宗門之中,若論道統,四大宗最強,八大門次之……”

  “十二流可與八大門相媲美,但是專精一道,有所偏頗,譬如斷金門禦劍,萬法門學法術,以及其他專精陣丹器符、禦獸、武道等等的宗門……”

  “而乾道宗,是乾學州界,頂級的‘四大宗’之中,數一數二的宗門了。”

  “數一數二……”

  墨畫有些疑惑,“那到底是第一,還是第二呢?”

  聞人琬神色有些複雜,小聲道:
  “這個……”

  “四大宗門,都說自己是第一,不肯屈居第二。所以,四大宗全都是數一數二,但又不能明說,到底是一還是二……”

  墨畫張了張嘴。

  還能這樣“勾心鬥角”的……

  “所以,”聞人琬凝聲道,“作爲五品州界頂級宗門的‘四大宗’,入門要求,極爲嚴苛,一枚免試入學的入宗令,自然就極爲珍貴……”

  “即便對上官和聞人這樣的世家來說,也是極稀有的。”

  聞人琬歎了口氣。

  墨畫則有些失神。

  他沒想到,師父留給自己的,竟是這麽貴重的東西。

  聞人琬說完,立馬想起什麽,叮囑道:
  “這入宗令,你仔細收好,千萬别跟别人說。”

  “嗯!”墨畫點頭。

  聞人琬見墨畫神色從容,身懷重寶而并不慌亂,暗暗點頭,但随即又好奇:
  “你這令牌,哪裏來的?”

  “我撿來的!”墨畫道。

  聞人琬一怔,“撿……撿來的?”

  乾道宗的入宗令……也是能撿到的?
  這種理由,墨畫基本張口就來:
  “當年我在離州的一處大山裏獵妖,機緣巧合,撿到了一個儲物袋,袋子裏面,裝着一個令牌,令牌上有‘乾道宗’的字樣。”

  “我打聽了一下,這才知道,這是乾學州界的入宗令。”

  “乾學州界距離州很遠,但我想着,既然撿到了,便是一份機緣,不能浪費,就跋山涉水,到乾州來了,看能不能拜入宗門,學些修道的知識……”

  這是一個樸實無華的,修道求法的故事。

  半真半假。

  聽着簡陋,但又沒什麽問題。

  聞人琬将信将疑,但想了想,有人生來氣運便好,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更何況,說這話的,還是剛救了自己孩子的墨畫。

  聞人琬姑且就信了。

  墨畫卻有一些顧慮:“琬姨,這入宗令,真的能免試入學麽?”

  “當然……”

  聞人琬說到一半,忽而停住了,皺了皺眉,有些遲疑。

  按理來說,持令入宗,就能拜入宗門,這是沒問題的。

  入宗令的發放,極爲嚴格,不是什麽人都能發的,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得的。

  入宗的時候,宗門會稍稍衍算一下因果。

  手持入宗令的人,隻要來路正,無惡因,無惡果,不是“殺人奪寶”,竊人機緣,圖謀不軌的,就沒什麽所謂。

  哪怕是“撿”到的,也算是冥冥之中,天道的機緣,宗門都不會拒絕。

  但是……

  墨畫這個又有些特殊。

  乾道宗太大了,每一個名額都彌足珍貴。

  而墨畫又是散修,無背景,更主要是他的靈根……

  聞人琬低聲道:“墨畫,你的靈根……”

  “中下品小五行靈根。”墨畫答道。

  果然……

  聞人琬歎了口氣。

  這個靈根,差得也太多了,基本連入門的地闆都摸不到……

  但聞人琬又不想墨畫傷心,便道:“乾道宗是大宗門,講究言而有信,應該會收下伱的。”

  墨畫知道聞人琬在安慰自己,便笑道:“謝謝琬姨!”

  但他心裏也有些預期。

  乾道宗比自己想得還要大很多,門檻也高很多。

  估計真想拜入乾道宗,沒那麽容易……

  不過,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歸是要去一下的。

  聞人琬也道:“你吃完,休息一晚,明日我便讓聞人家的車馬,把你安全送到乾道宗……”

  墨畫笑着道謝,随後想起一件事,又小聲道:
  “琬姨,還有一件事……”

  聞人琬道:“你盡管說!”

  墨畫悄悄道:“我救了瑜兒的事,能不跟别人說麽?”

  聞人琬一愣,随後明白過來了。

  能算計上官家和聞人家嫡系,還能遮掩天機,讓兩大世家,都算不出因果。

  這背後的勢力,必然極爲龐大。

  圖謀也必然深遠。

  墨畫隻是運氣好,順手救下了瑜兒。

  可若是讓這些人知道,是墨畫這孩子,壞了他們的好事,那這份好運,就會變成厄運。

  墨畫也還隻是個孩子,更是一個散修,修爲低微,無權無勢,沒有背景,估計真的會……

  死無葬身之地!

  聞人琬心中一顫,心中發酸。

  她知道失去孩子的痛苦。

  墨畫也有爹娘,若墨畫因爲救了瑜兒,從而丢了性命,那他的爹娘,該有多傷心。

  自己也會愧疚一輩子……

  聞人琬鄭重道:“你放心,這件事,我會讓所有知情人,守口如瓶,絕不透露一點風聲!”

  墨畫燦然一笑,“謝謝琬姨!”

  聞人琬看着墨畫澄澈的笑容,稍稍安心了些。

  之後墨畫在清州城休息了一晚,陪瑜兒玩了一陣,次日便乘着聞人家的馬車,往乾學州界以北駛去……

  乾學州界,求學盛地。

  沿途宗門,不可勝數。

  雲霧缭繞之中,道庭林立,氣象萬千,蔚爲壯觀。

  霞光漫山,靈獸清鳴,恍若仙境。

  穿着各式宗門道袍的修士,來來往往,遁光交錯。

  墨畫心中震撼。

  “這就是……乾學州界……”

  “這就是……乾州最大的,問道求學之地……”

  一路上諸般勝景,目不暇接,墨畫将小腦袋探出車窗,看了一路,感慨不已。

  馬蹄聲悠悠。

  山路隐于雲霧。

  行路如同乘雲。

  兩日之後,馬車就到了乾道宗。

  遠遠便見一座巨大的山峰,頂天而立,山間宮殿羅列,觀院星羅,巍峨恢弘,雲遮霧繞間,恍若天上白玉京。

  “乾道宗……”

  墨畫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心中也不由有些忐忑。

  馬車停在了山下。

  聞人家的一個護衛抱拳緻歉道:“小墨公子,乾道宗規矩嚴,不讓車馬上山,實在抱歉,我們隻能送到這了。”

  “沒事。”

  墨畫揮了揮手,向護衛緻謝,而後徑直沿着高高的台階,向乾道宗山門走去。

  近處更是金雕玉砌,仙氣堂皇。

  路上也陸續有些其他學子,停車下馬,徒步上山,看樣子也是想拜入乾道宗的。

  隻不過,他們穿着更華麗,眉宇更張揚,身邊還有家族長輩庇護,有護衛簇擁。

  而墨畫衣着樸素,隻孤零零一個人。

  好在,他早已習慣了。

  墨畫一個人走着走着,便走到了乾道宗的山門。

  山門前,有一道高聳的門檻,幾乎比墨畫的人還高,隔住了上山的人,也隔住了墨畫。

  有幾個乾道宗的弟子,守着山門,見了墨畫,将他攔住了,問他來意。

  他們語氣彬彬有禮,但骨子裏,又有些輕蔑和傲慢。

  “我有入宗令,想要入宗……”

  墨畫出示了入宗令。

  這幾個乾道宗弟子有些震驚,面面相觑後,有個弟子道:

  “你在這裏稍等,我要回禀一下,請長老決斷。”   
  說完他又道:“你将修士籍貫履曆填下……”

  墨畫看了看所謂的“籍貫履曆”,就是填下家在何處,出身如何,靈根如何。

  墨畫都如實填了。

  這弟子,收好了墨畫的籍貫,又取出一個封盒,封存了入宗令,而後便進了山門,沿着寬闊的玉石大道,走了一盞茶時間,到了一間廳堂。

  廳堂之中,幾個乾道宗的長老,正在議事。

  這弟子将封盒呈上,道明原委。

  幾個長老都面露詫異,“入宗令?”

  他們看向首座,問道:“沈長老,您怎麽看?”

  坐在首座的沈長老,法令紋深重,道袍之上,有着四道金紋,顯然位高權重。

  沈長老聞言,接過入宗令,見了上面的字,忽而皺起了眉頭。

  “沈長老,可有不妥?”有長老見狀問道。

  沈長老搖搖頭,将入宗令遞出,“你們都看看……”

  其他長老有些不解,接過後看去,都是一怔。

  有長老緩緩念道:“持令入宗者,不得違拒……”

  “這個字……不對吧……”

  “不應是‘持令入宗,萬望應允’麽?”

  “對啊,怎麽會是這種‘敕令’的口吻?”

  “這入宗令……是假的?”

  沈長老搖了搖頭,“是真的,隻不過,是‘舊’的……”

  “舊的?”

  衆長老有些意外。

  沈長老颔首,“這是宗門的舊曆了……”

  沈長老看着入宗令,微微感慨道:
  “這是……比較古舊的一批‘入宗令’,那個時候,乾道宗式微,實力不足,行事要看人臉色,所以這時的入宗令,用的是‘敕令’的口吻……”

  “不可違拒,就是讓我乾道宗,不能抗拒……”

  “但是!”

  沈長老目光矍铄,聲音一振:“随着我乾道宗曆代掌門,勵精圖治,數代修士,奮發圖強,宗門上下一心,矜矜業業,壯大至今……”

  “我乾道宗,已今非昔比!”

  “門人皆天驕,資質盡上品!”

  “如今,我們已是四大宗之首!是乾學州界,最大的宗門!”

  “因此,這入宗令,便改了格式字樣。”

  “不再是‘不得違拒’,而是‘萬望應允’!”

  “是别人,求着我們,‘應允’他們入宗,而非我們,受别人‘敕令’而收納弟子!”

  沈長老的話,擲地有聲。

  一衆長老,也覺心緒起伏,與有榮焉。

  有長老道:“那這入宗令,既是舊賬,又不太光彩,便……拒了?”

  沈長老想了下,搖了搖頭:
  “不必如此武斷,凡事總要多斟酌……”

  “這些往事,雖不算光彩,但也是不容更改的事實。”

  “我輩修士,須牢記過去的屈辱,銘記于心,才能負重而行,不斷壯大,使我乾道宗,屹立千萬年!”

  衆人紛紛奉上馬屁:

  “不愧是沈長老!”

  “高瞻遠矚!”

  “格局遠大,度量不凡!”

  ……

  沈長老微微擺手,想起什麽,又問道:
  “這拜門的弟子,資質如何?”

  有人将一份“籍貫”遞了上來。

  沈長老隻看了一眼,就皺緊了眉頭。

  “散修……”

  “還是離州偏遠之地的散修……”

  “中下品小五行靈根……”

  沈長老覺得有些不堪入目。

  其他長老,也傳閱了這份籍貫,有個長老忍不住笑道:“特長一欄,寫了……陣法?”

  其餘人一怔,也都失笑。

  “他可真敢寫……”

  “怕是沒其他可寫的了吧……”

  “陣法……”有長老搖頭,“我家的五代重孫,陣法天賦極高,我都不敢讓他走陣法這條路,更不敢說擅長……”

  “真是……無知者無畏啊……”

  “畢竟小地方的修士,可能學會幾副陣法,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吧,不知這山高海闊,天外有天……”

  有個長老笑道:“不如去問問,他到底會了幾副陣法?”

  “你可真夠閑的……”

  “問了又能如何,他還能畫出二品陣法不成?”

  “不要小觑天下修士……”

  “話是這麽說,但這裏是乾州,是乾學州界,修界天才,盡入此彀之中,不缺他一個‘陣法天才’……”

  ……

  衆人議論了一陣,便有人好奇道:

  “這入宗令,他是怎麽得到的?”

  “這倒是……”

  “古舊的‘入宗令’,怕是撿到的?”

  “哪裏那麽好撿?不會是……殺人奪寶,搶來的吧……”

  “又或者,是誰的棋子?”

  沈長老搖頭,“适才我略微推算了一下,有些模糊,算不真切,但看起來還算幹淨,沒什麽問題,應該也沒什麽‘惡因惡果’,估計真的隻是機緣巧合下撿到的……”

  有長老啧聲感歎:“運氣真好……”

  “确實,入宗令都能撿到……”

  沈長老颔首道:“這世間有些人,的确會有些不俗的機緣……”

  “既然這孩子有機緣,那就……”一位長老試探着沈長老的意思。

  沈長老沉思片刻,緩緩道:“有機緣是一方面,但是……”

  沈長老神情略顯倨傲,感慨道:

  “我乾道宗,這麽大的機緣,他承受不起!”

  衆長老一怔,紛紛驚歎:

  “沈長老此話,說得極好!”

  “機緣太大,也不是好事……”

  “福薄之人,接不住這潑天的富貴……”

  “這也是爲他好……”

  ……

  “可是……”也有長老有些顧慮,“若是拒了,是不是有損我乾道宗的威信?”

  畢竟持令入宗,一般是不會拒絕的。

  若是拒絕了,有可能會被說成“言而無信”,傳出去就難聽了……

  沈長老皺眉,略作沉思,便語重心長道:

  “不是‘拒’,是‘待議’……”

  衆人一怔。

  “待議?”

  沈長老颔首,“不是拒絕,隻是此事特殊,需要好好商議……”

  好好商議。

  既是商議,那商議多久,一個月,一年,還是十來年,有沒有議出結果,結果又是如何……

  這就是乾道宗的事了,别人也沒置喙的餘地。

  這些話,沈長老沒說,但大家都懂。

  衆人紛紛點頭:

  “如此最好……”

  “茲事體大,确實,要好好商議……”

  “不愧是沈長老,處事得體,進退有度,分寸拿捏得剛剛好……”

  ……

  “那這入宗令……如何處置?”又有人問道。

  沈長老無所謂道:

  “錄入修士籍貫便是。”

  入宗令珍貴,一令一人,一旦錄入籍貫,這令退還之後,他人便不能再用了。

  而一旦“待議”,持令之人入宗的事,也就卡住了。

  這便處理妥當了。

  沈長老微微點頭。

  入宗令微光一閃,錄入籍貫。

  沈長老在籍貫之上,批注了“待議”兩字,而後便将籍貫丢到一旁,壓在案底,默默吃灰去了。

  丢的時候,他又看到了籍貫上的名字。

  “墨畫……”

  這個名字,沈長老過目則忘,并不怎麽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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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9
匿名  發表於 2024-1-8 15:54:15
 第587章 天才
  之後沈長老開始商議其他事情。

  被錄入履曆,并被擱置“待議”,形同“作廢”的入宗令,便退了回去。

  那弟子将入宗令交給了墨畫。

  “入宗之事,還需商議……”

  “商議多久呢?”墨畫問道。

  弟子客氣中,帶着淡淡的冷漠道:“長老議事,不容我們弟子過問,我也不知道,随緣吧……”

  墨畫心裏便大概明白了。

  收就收,不收就不收。

  自己都有入宗令了,還這麽推诿商議。

  大概就是婉拒了……

  他不覺得,自己一個小小的築基修士,值得乾道宗這等五品宗門,商議個十天半個月。

  多半就是不了了之。

  墨畫搖了搖頭。

  他沒想到,自己跋山涉水,跑了這麽一趟,竟連乾道宗的門都沒進……

  他看了眼乾道宗山門前的門檻,心中不由歎道:

  “乾道宗的門檻,真高啊……”

  墨畫将入宗令收好。

  這個入宗令,雖然沒用了,但好歹是師父留給自己的,當作紀念也好。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這等堂皇奢華,門檻又高,隻收“天才”的宗門,的确不太适合自己……

  乾學州界這麽大,自己找别的宗門就是!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墨畫振奮精神,心中那點小小的失落,頓時不翼而飛,便擡頭挺胸,雄赳赳,氣昂昂地離開了乾道宗的山門。

  隻是下山之時,與一個身穿乾道宗長老道袍,須發半白,眉眼剛正的修士,擦肩而過。

  一人上山,一人下山。

  兩人交錯而過,都沒留意到對方。

  這位眉眼剛正的乾道宗長老,道袍之上,有四道金紋。

  他面帶威嚴,徑直走入山門。

  一路上弟子,紛紛拱手行禮,他也微微颔首示意,直到進了乾道宗的議事廳,這才皺了皺眉。

  沈長老擡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鄭長老,你來遲了。”

  鄭長老自顧自入座,冷哼了一聲,“來早來晚都一樣。”

  氣氛有些僵滞。

  沈長老笑了笑,并不在意,隻道:

  “繼續商議……近日臨近弟子入宗,事務繁多,應及早處理,不要耽擱,早日議完,大家也輕松些……”

  衆人紛紛應和。

  于是氣氛恢複如常。

  各項事務被一件件提起,既有弟子入學的事,也有宗門制度改善,教習獎懲,長老待遇的事項等等……

  一衆長老商議,各提意見,然後看沈長老臉色,最終達成一緻。

  唯有鄭長老,要麽不說話,一旦開口,便言辭尖銳,氣氛有些緊張。

  但他隻有一人一口,也改變不了什麽。

  大多結果,他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勉強“同意”。

  可半個時辰後,論及一件事時,鄭長老态度強硬,甚至帶着怒意。

  “唯上上品靈根,才能入學?”

  鄭長老怒而拍案,“你放什麽狗屁?!”

  沈長老面皮微抽,但還是依靠涵養,克制了怒意,淡淡道:

  “鄭長老,爲人師表,不要口出污言,失了禮數……”

  鄭長老罵道:“假惺惺的,什麽禮數?你連臉都不要了,我還講什麽禮數?”

  沈長老微怒,“鄭長老!”

  他深深吸了口氣,“唯上上品靈根,才能入學,這是諸位長老商議後,一緻同意的……”

  鄭長老冷笑,“同意什麽?還不是看伱臉色?”

  此言一出,在座的長老,臉色都有些難看。

  沈長老冷冷道:“你的意思,是我沈某,搞一言堂?”

  “不是你沈某,是你沈家!”鄭長老嗤笑,直言道:
  “你算什麽?一個羽化而已,别人憑什麽給你面子?”

  “别人給的,是你背後沈家的面子!”

  “你沈家是龐然大物,萬年世家,根深蒂固!你不過是你沈家的人肉‘傳音符’罷了……”

  沈長老大怒,“放肆!”

  其他長老,也有些嘩然。

  鄭長老冷笑不言。

  沈長老冷冷道:“鄭長老,你信口雌黃,既是在污蔑沈某,更是在污蔑沈家!”

  “是不是污蔑,你心裏清楚,這乾道宗的風氣是什麽樣,何需我多說?”

  鄭長老又冷笑,“我聽說,即便洞虛境的大修士,想入乾道宗任職,也要彎下腰,敬你沈長老一杯酒?”

  沈長老仍隻道:“胡言亂語!”

  鄭長老繼續揭他的短,“這些年,你暗中克扣了多少名額,這些名額,到底都給了誰?”

  “給了沈家?”

  “還是高價賣給了與沈家穿一條褲子的世家?”

  “你想讓乾道宗改宗改姓?!”

  ……

  這話便極嚴重了,在座的長老,紛紛色變。

  沈長老反而平靜下來,對衆人揮了揮手,“大家先散了,事情稍候再議,鄭長老他……修煉出了些岔子,傷了識海,偶爾會胡言亂語,諸位體諒一下……”

  一衆長老如蒙大赦,紛紛拱手散去。

  空蕩蕩的大廳中,便隻剩鄭長老和沈長老兩人。

  沈長老面色默然,淡淡道:
  “我乾道宗,能從一方小門派,發展至今,靠的便是我宗門道統,以及諸多資質不凡的天驕弟子。”

  “靈根,便決定了弟子的天賦,決定了弟子的修道上限……”

  “好馬配好鞍,寶劍贈英雄。”

  “我乾道宗,既是頂尖宗門,自然也需要頂尖資質的弟子。”

  “上上品靈根的天驕,才能配得上我乾道宗。”

  “我不明白,此舉究竟有何不妥,竟惹得鄭長老如此失态,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言?”

  鄭長老冷笑,反問道:“乾道宗的曆代先人,有幾個上上品靈根?”

  “上中,上下,乃至中下品的都有……”

  “這麽說來,我們乾道宗的先人,也不配成爲我乾道宗的弟子了?”

  沈長老皺眉,“你這是強詞奪理!”

  他生氣地來回踱步,這才開口道:

  “此一時彼一時,大道衍變,今非昔比,如今天下修士,上品靈根,比比皆是,爲何不能……”

  鄭長老質問道:“比比皆是的是誰?”

  沈長老一怔。

  鄭長老目光銳利,“上品靈根比比皆是的,是世家,是宗族!不是天下修士!”

  鄭長老一字一句道:“不是天下修士!”

  “你忘了本了!”

  沈長老目光微閃,沉默不言。

  鄭長老心情激憤,稍稍平複,緩緩開口道:

  “我乾道宗的先人,筚路藍縷,開創宗門,是爲了讓宗門壯大麽?”

  “是!”

  “可壯大之後,爲了什麽?”

  “爲了讓我們圖名求利,居功自傲麽?”

  “不是!”

  “是讓我們,立宗傳道,普及修道法門,傳之天下,此謂之‘乾道’!”

  鄭長老顫聲道:“我們乾道宗的根本,是‘立宗傳道’啊……”

  “向誰傳道?向天下修士傳道!”

  “傳道天下,乾道宗才有根本,才有未來,否則的話,一味壯大,謀求私利,我乾道宗再富有,再強盛,也不過是無本之木,是空中樓閣!”

  沈長老一臉漠然,“鄭長老,你說的這些,與我所做的,并不違背……”

  鄭長老看着他,目光失望至極。

  沈長老道:“歸根究底,我乾道宗,隻能教一部分修士,不可能真的,向天下所有修士傳道……”

  “既然如此,那就隻能先教天才,然後推而廣之,謀天下福。”

  “上上品靈根,便是天才……”

  鄭長老目光銳利,“什麽是天才?”

  沈長老又是一愣。

  鄭長老冷笑,“上上品靈根,就是天才?滑天下之大稽!”

  “心懷天下的有才之人,才配叫做天才!”

  “我乾道宗,養的是什麽?”

  “冷漠自負,謀一己之私的天才?”

  “心懷天下?他們會嗎,他們知道什麽是天下嗎?他們知道,這天下的修士,過的是什麽日子嗎?”

  “他們的目光,隻會往天上看,隻會關心自己,他們會注意,自己腳邊的塵土嗎?”

  沈長老皺眉,“這與靈根無關……”

  鄭長老點頭,“是,這原本與靈根無關,但是……”

  他指着沈長老道,“世家做了什麽,你難道不清楚?”

  沈長老面皮抽搐,微微猙獰。

  鄭長老卻繼續道:
  “好一個靈根遺傳……”

  “世家聯姻,靈根一代比一代好。”

  “底層謀生,混口飯吃就不錯了,還談什麽靈根?”

  “再過個幾百上千年,世家弟子,無一不是上品,乃至上上品靈根。”

  “底層修士,便隻配有中品,乃至下品靈根。”

  “好手段啊……”

  鄭長老的聲音,透着徹骨的寒意,“然後,我們這些宗門,再用靈根一卡,以後所有入學的,都是上品靈根,都是世家子弟!”

  “那些底層修士,出身貧寒,他們不配入學,不配得到傳承!”

  “在這修道求長生的世界,他們隻配花個百餘年光陰,做牛做馬!”

  沈長老大怒:“一派胡言!”

  他目光微凝,冷冷道:“鄭長老言下之意,世家出身,便皆是自私自利之輩?不會心懷天下?”

  “我記得,鄭長老你本人,也是世家出身吧?”

  鄭長老道:“人性與立場無關……”

  “世家出身,自然也有心懷天下之人;”

  “底層出身,自然也有趨炎附勢之人;”

  “但這些人性的善惡,與冰冷的階層無關。雖有些許變數,但其根本,不會改變。”

  “世家出身,自會維護世家的利益;”

  “隻有底層出身,吃過苦,也見過修士疾苦,才有可能,會去想着維護這天下,無權無勢的散修的利益。”

  “如今這堂堂乾道宗,彙天下修道傳承,謀世家宗族之私,壟斷修道學問,有違立宗之本,有愧于先人教誨!”

  沈長老無動于衷,顧左右而言他:
  “鄭長老危言聳聽了,乾道宗壯大至今,可見我們傳道有方……”

  “傳道有方?”鄭長老面露怒意,“我們乾道宗,不,整個乾學州界,現在教的都是什麽?”

  “先人設立論道論劍之會,是讓弟子團結,勠力同心,增進修爲道法!”   
  “可現在呢?”

  “什麽論道,論劍,已經淪爲攀比牟利的手段!”

  “世家爲了給自家所謂的‘天之驕子’造聲勢,弄虛作假,虛張作勢……”

  “宗門甚至推波助瀾,讓一人之力,居全體之功!”

  “如此下去,教出的弟子,盡皆自私自利,目中無人之輩!”

  “徒有修爲,而無道心!”

  “而其他中小世家修士,也會淪爲大世家的鷹犬,成爲權貴的爪牙!”

  “這就是傳道有方?”

  “這就是,我們乾道宗教出來的弟子?”

  “這些弟子,自私自利,修爲雖高,但私欲極重,又居顯位,謀一己之私,謀一族之利,高高在上,吸天下修士的血,如此下去,置這修界九州,茫茫衆生于何地?!”

  沈長老面色變幻,陰陽怪氣道:“鄭長老嚴重了,你說這麽多,這乾州不還是如此昌盛麽?”

  鄭長老目光如劍,“乾州昌盛,昌盛的是世家。”

  “世家花團錦簇,但你沒看到,整個九州,滿目瘡痍……”

  “乾道宗,是在‘助纣爲虐’,助世家壟斷,淩駕衆生之上,攫天下之利爲己利,這是大道的不公……”

  沈長老神情漠然,置若罔聞。

  鄭長老出離了憤怒,片刻之後,淡淡道: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人道不公,天道就會……強行孽變……”

  沈長老隻覺一股寒意,直沖天靈,忍不住渾身發抖,瞪眼尖叫道:“大膽!”

  “你……”

  他指着鄭長老,手指發顫,厲聲道:“狂妄!”

  “無知!”

  “荒謬!”

  “你……其言可誅!”

  鄭長老面無表情。

  沈長老平複了怒意和驚悸,冷冷地看着鄭長老,“鄭長老,還請慎言,你再如此胡言亂語,我乾道宗,未必容得下,你這等偏激的長老……”

  鄭長老冷哼一聲,面容剛正,不爲所動。

  ……

  乾道宗外。

  墨畫開始了自己的求學計劃。

  既然乾道宗不收自己,那就隻能想辦法,拜入其他宗門了。

  墨畫特意買了一張,更清晰的輿圖。

  乾學州界很大,宗門很多,而宗門外,也有不少依附于宗門的大小仙城。

  這些仙城,毗鄰宗門,是依靠宗門而興起的。

  城裏設施完善,供修士買賣器物,飲食住宿,也有一些修士,在此居住。

  這些仙城,看着和五行宗外的離州城有些類似,但要正規許多,而且禁止大興土木,以免利益糾葛,擾了宗門安甯。

  而到各個宗門,也必然會經過宗門外的仙城。

  仙城之中,也會有一些大型馬車,沿着既定的路線行駛,途徑各個宗門外圍的仙城。

  車費雖然貴了些,但還在墨畫可承受的範圍内。

  墨畫開始仔細規劃線路。

  規劃完之後,他開始按部就班,挨個給除了乾道宗以外的“四大宗”,投自己的籍貫履曆。

  雖然希望渺茫,但凡事總要試一試。

  先從最好的宗門開始,墨畫打算一個個往下投。

  就看能不能瞎貓碰到死耗子了。

  隻是他的履曆,無一例外,全都被拒絕了。

  這也在墨畫的意料之中。

  他稍稍失落了一下,開始往“四大宗”之下的“八大門”投。

  八大門有點多,足足八個。

  而且間隔也有點遠,一條路線跑不完,墨畫便隻能挑了幾個,姑且投一下,試試水。

  然後果不其然,也都被拒了。

  理由無一例外,也都是“靈根不符”……

  四大宗,八大門,要求的都至少是上品靈根。

  其中四大宗,已經開始要求“上中品”以上的靈根了。

  “怕不是過幾年,就非‘上上品’不要了……”

  墨畫心中腹诽着。

  “八大門”稍微寬松一些,但至少也要求上下品的靈根,墨畫也“高攀不起”。

  “八大門”不行,那就“十二流”吧……

  墨畫心中默默道。

  十二流中,總歸有幾個,專修陣法的宗門吧。

  以自己的陣法水準,想必能有些希望。

  可讓墨畫沒想到,自己還是被拒絕了……

  “小公子,你這靈根……還是差了些……”

  萬陣門的一位負責入門事宜的教習,委婉地對墨畫道。

  他心中十分可惜。

  适才他問了一些陣法上的知識,墨畫都對答如流,不僅如此,有些見地,讓他歎爲觀止。

  他又讓墨畫,畫了幾副陣法。

  那爐火純青的陣紋,那遊刃有餘的布局,那從容不迫的筆法,以及那種,隐隐約約透露出的,宗師一樣的風範,讓他幾乎懷疑,自己看錯了。

  這是門裏的陣師長老,才有的氣度。

  而墨畫面容稚嫩,氣質純真,看着也不過十五六歲年紀。

  教習覺得十分離譜,但又異常惋惜。

  “我們萬陣門,也是上品靈根,才有資格入門,若是一品陣師,可以放寬條件,隻要中上品靈根……”

  “但是……”

  教習歎了口氣。

  墨畫隻有中下品,距離中上品,還是差了很多。

  “沒有例外麽?”墨畫疑惑道。

  教習遺憾道:“沒有……”

  規矩是掌門和長老他們規定的,是定死的,他一個小小教習,根本無權更改。

  不以規矩,不成方圓。

  萬陣門這麽多年,也沒有更改入門要求的先例。

  除非你背景足夠大,才可以走後門。

  但這種情況下,就跟入門要求,沒關系了。

  墨畫便不解道:“陣法宗門,靈根也這麽重要麽?”

  教習挺喜歡墨畫,便耐心講解道:“靈根決定功法,決定修爲,自然重要。”

  “你修爲越高,神識才能越強,才能成爲更高品的陣師……”

  “不然的話,你陣法學得再好,但修爲隻是築基,撐死了也就是二品陣師,二品之上的陣法,一輩子都學不會……”

  “但話是這麽說,靈根對陣法,影響也沒那麽誇張……”

  “之所以,要求越來越嚴……”

  教習往上指了指,“是因爲四大宗都這麽做,他們是帶頭的,下面的八大門,十二流,乃至乾學百門,也都隻好效仿。”

  “畢竟别人的弟子,一溜的上上品,上中品,你自己的門裏,上下品,夾雜幾個中品,面子上也過不去……”

  “而且,現在修士太多,尤其是上品靈根的修士,根本不缺……”

  “所以,這門檻,就一步步往上擡了……”

  教習搖了搖頭,有些無奈。

  他是真想把墨畫收下,但是沒辦法,人微言輕,他根本做不了主。

  他也不敢去請教長老。

  因爲之前幾次,遇到一些陣法天賦不錯,但靈根稍差的弟子,他想收,去問長老,都被否掉了。

  用長老的話說,“我們萬陣們,是陣法宗門,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陣師,不多得是?”

  “規矩就是規矩,一二品的陣師,多一個少一個,沒什麽影響,不值得壞了規矩。”

  墨畫歎了口氣,也隻能放棄。

  他隻好認清現實,再次放低标準,去從“乾州百門”裏找。

  乾州百門的入門标準,大多也都是“上品”靈根,但有些特殊要求,比如有些煉丹、煉器、煉符、畫陣的特長,可以适當放寬條件。

  他們不比四大宗、八大門、十二流這些門派,也有自知之明,所以沒那麽嚴格。

  而乾州百門之中,的确有宗門,願意收下墨畫。

  願意将入門的靈根标準,放低至“中下品”。

  但墨畫卻去不了。

  因爲……

  太貴了……

  乾州百門的靈石束脩,也就是入門學費,竟比四大宗、八大門、十二流這些上乘宗門,還要貴好幾倍!
  他們倒是放低了靈根标準,但沒放低束脩标準。

  墨畫交不起束脩,還是入不了門……

  越垃圾的宗門,束脩竟然越貴!
  墨畫深深歎了口氣,有些無奈。

  乾州這個地方,看來跟表面不一樣。

  也跟自己之前想的,完全不同。

  這似乎,并不是個純粹的“求學”之地……

  “現在怎麽辦呢?”

  墨畫左思右想,也沒什麽好方法,最後決定找個地方,先混混再說吧。

  實在不行,自己就先學陣法,想辦法考個二品初階陣師,然後在乾學州界,各大仙城裏面,畫陣法,賺靈石,再找找有沒有其他機緣……

  ……

  而墨畫的事,幾日後聞人琬也知道了。

  她忙着照顧瑜兒,請聞人家的丹師,檢查了一下瑜兒的身體,有沒有受傷,有沒有暗疾,有沒有邪氣入體。

  上官儀也請了人,替瑜兒推算了下因果,看看有沒有兇兆。

  數日之後,瑜兒安然無恙。

  聞人琬松了口氣,自然而然,也念起了墨畫。

  墨畫明确說過,不需要什麽回報,但聞人琬心中有些歉意,還是讓人,暗中保護着墨畫,并看看墨畫再做什麽。

  當聽說,乾道宗沒收下墨畫的時候,聞人琬氣道:
  “瑜兒的救命恩人,他們憑什麽不收?!”

  又聽說墨畫投了很多履曆,但都被拒了,聞人琬更是生氣:
  “有眼無珠!”

  “墨畫這麽好的孩子,竟然也不肯收下!”

  一旁的上官儀聞言哭笑不得。

  這哪跟哪……

  宗門收徒,看靈根,看血脈,看家世,跟他救沒救瑜兒,是不是個好孩子,有什麽關系……

  這不是無理取鬧麽……

  但“無理取鬧”這四個字,上官儀是不敢說出口的,一旦說出來,他就完了,後面幾個月都要睡書房了……

  上官儀隻能點頭道:“是是……”

  上官儀知道妻子的性子,重情重義,平時也很聰明,但涉及到關心的人,就會有點意氣用事,有些“護短”。

  自己也曾經是她心中最牽挂的人,可自從有了兒子,自己就隻能靠邊站了……

  上官儀有些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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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8 15:54:37
  第588章 宗門
  “乾道宗一定是看墨畫這孩子,是個散修,沒身份沒背景,沒人撐腰,所以好欺負,真是欺人太甚!”

  聞人琬氣洶洶道:“我給他撐腰!”

  上官儀苦笑,“他不是聞人家的人,也不是上官家的人,怎麽給他撐腰?”

  “他救了瑜兒,對我們兩家有恩!”

  聞人琬執拗道。

  上官儀無奈道:“你不是說,這件事不能張揚,不能告訴外人麽?那别人怎麽知道,他對我們兩家有恩?”

  “無緣無故,你上乾道宗,替他找公道,在别人看來,不就是刻意尋釁,與乾道宗結仇麽?”

  “乾道宗可是頂級宗門……”

  “即便是我們上官家,輕易也不能得罪。”

  上官儀苦口婆心道。

  聞人琬皺眉,問上官儀,“那怎麽辦?”

  上官儀心中微喜,但表面上還是裝作爲難的樣子,故意思索了片刻,這才道:
  “要不……我們托個關系,在乾州百門中,給墨畫這孩子找個宗門,也算償還了瑜兒的因果。”

  “不行!”

  聞人琬立馬搖頭,質疑道:“瑜兒的性命,就值一個乾州百門的名額?你答應,我還不答應呢?”

  上官儀一怔,歎了口氣,“四大宗,我們雖能弄到名額,但是靈根這個坎,是過不去的……”

  “那就八大門!”聞人琬道,“不能再低了!”

  “十二流……”

  上官儀沒說完,就被聞人琬截斷道:
  “不行,十二流的修行,太過偏頗了,就算專精一道,對其他門類,也要心中有數,否則閱曆受限,眼界窄了,将來很容易在低級的地方栽跟頭。”

  “我爹說過,這就是修道的學識壁壘。”

  “有些東西很淺顯,但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這些淺顯的東西,看起來不過是常識,知道之後,沒什麽大不了……”

  “但伱若不知道,縱使天賦再高,悟性再好,苦思冥想一輩子,也可能都會鑽牛角尖裏想不明白。”

  “墨畫是散修,底子本就薄,更不能入這些‘十二流’的門派,不然将來一葉障目,到處是壁壘,道途必定坎坷。”

  “必須進傳承悠久,門類齊備的修道宗門!”

  “四大宗實在難進,那就算了,至少八大門!”

  聞人琬斬釘截鐵道。

  上官儀有些詫異,他沒想到,妻子竟有這樣的認知,還能爲墨畫這孩子,考慮這麽深遠。

  至情至性之人,雖然行事魯莽了些,但待人卻一片真心,是真心爲别人着想……

  上官儀歎了口氣,“可八大門……也不好進啊……”

  中下品靈根,差太遠了。

  更别說,散修出身,傳承匮乏,鑄就的那根基淺薄的血氣、靈力,還有道基了。

  聞人琬堅持道:

  “上官家不行,還有聞人家,聞人家不行,那就上官家加上聞人家,總能湊出這個面子……”

  上官儀低聲道:“太興師動衆了吧……”

  聞人琬隻道:“你就說幫不幫!”

  上官儀躊躇,說不出話。

  幫,牽扯的人情太大了。

  不幫,妻子這裏說不過去。

  而且瑜兒的事,也的确是個實實在在的大人情……

  上官儀左右爲難,可見到妻子昳麗的面容,和一雙情意深重的眸子,最後還是歎了口氣,道:
  “我試試吧……”

  聞人琬心中一喜,面容帶笑,但笑到一半,又想到自己還在生丈夫的氣,就強忍着,道:

  “那我去找我爹。”

  “這……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就算嫁出去了,我不還是他的女兒?”

  聞人琬想了想,拍了拍上官儀的肩膀,“我等你的好消息……”

  說完她便翩若驚鴻地走了。

  上官儀又歎了口氣。

  這可不是個小事啊……

  要将一個,靈根中下品,無身份背景,築基潦草的小修士,塞進乾學州界,上乘的八大門之中,付出的代價可不小。

  不過,既然答應了妻子,他也不能食言。

  而且……

  墨畫那隐隐約約,不可捉摸的身影,又浮在他的腦海。

  明明隻是個小修士……

  爲什麽自己有一種,看不透的感覺?

  上官儀心中有些耿耿于懷,便找到了顧長懷,問道:
  “瑜兒被‘劫’走,不,是被救下時,那間食肆裏,還有沒有其他可疑的迹象?”

  顧長懷皺眉,“你什麽意思?”

  上官儀想了下,便實話道:
  “我懷疑,墨畫這個孩子,可能沒那麽簡單,他身上……或許有什麽特殊的因果……”

  顧長懷微怔,“因果?”

  上官儀想了想,還是道:

  “他将瑜兒救出來,或許并非巧合。”

  “世間之事,一飲一啄,這有可能是别人送他的機緣……”

  顧長懷目光微凝,“你是說……”

  上官儀斟酌道:“我猜……是有某個精通天機算法,神秘莫測的修士大能,他救下了瑜兒,然後将這個機緣,送給了這個叫‘墨畫’的孩子……”

  顧長懷皺眉,“爲什麽?”

  上官儀搖了搖頭,“我還沒弄明白。”

  顧長懷目光微冷,點了點頭。

  但他心裏知道,恐怕不止這麽簡單。

  他一直隐隐覺得,食肆裏,那十幾個人販子,死得有些蹊跷。

  而墨畫這個孩子,他見過一面,雖然看着一臉天真,但目光卻極爲深邃。

  既天真,又有一絲……詭異。

  人不可貌相,哪怕隻是個孩子……

  顧長懷心中猜疑,又有些忌憚。

  不過他看這個表姐夫一向不爽,所以這些話,他隻藏在心裏,并沒有說出來……

  ……

  之後的幾日,聞人琬爲墨畫入學的名額奔波,上官儀也在幫忙。

  兩人既動用了不少世家關系,也賠進去大筆靈石,還欠下不小的人情。

  這些事,惹得上官家和聞人家,都有些不滿。

  對聞人家而言,聞人琬是嫁出去的女兒。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可她現在不僅沒幫什麽忙,還反過來,薅自己家的羊毛,這實在是說不過去……

  而對上官家來說,慷上官家之慨,去幫一個不知名的小修士,更觸動了不少人的利益。

  八大門的入學名額,很多上官家本族的弟子都沒有。

  現在卻無緣無故,要給一個外人。

  他們自不會甘心。

  而各世家入門的名額,也與世家的門面相關,牽涉到一部分利益。

  若是入門之人,爲非作歹,又或者碌碌無爲,是要給上官家抹黑的。

  當然,若他有什麽作爲,也是可以給舉薦的上官家帶來一些好處。

  但是,這裏是乾州,一個資質平平的外人,進了天驕如雲的八大門,能有什麽作爲?
  打死他們也不信。

  因此,不少上官家長老,都在家主上官策這裏,論了上官儀的不是。

  上官策便喊來上官儀,當衆斥責道:
  “琬兒這件事,做得過分了……”

  “她既加入上官家,理應把上官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你行事要識大體,不要被她拖累,做一些沒規矩的事……”

  上官儀并不反駁,隻低頭認錯,将一切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并道:

  “孩兒下次,一定注意。”

  錯是可以認的,但是決不會改的。

  下次一定,意思就是這次的事,會堅持做到底,下次我再注意一下……

  上官策感歎。

  自己這個兒子,心智手段,都還是有的,說話也很圓滑。

  做得也沒問題。

  這件事,既然已經開了個頭,自然要做到底。

  受點壓力,就改弦更張,反而讓人覺得懦弱,沒有主見。

  無非就是,給個小修士一份機緣,給與不給,算不得大錯。

  但他卻太兒女情長了。

  而且這件事,歸根結底,還要他這個做父親的善後。

  上官策揮了揮手,“你去吧。”

  上官儀拱手告辭。

  上官策卻皺眉。

  爲了這件事,他還要向老祖宗告罪。

  老祖宗們,修爲滔天,蟄伏不出。

  他們才是上官家真正的主人。

  他們運籌帷幄,謀算的是上官家的天機,推衍的是上官家的大因果。

  上官家,或者說,乾州所有堪稱“龐然大物”的世家,命運都握在這些老祖宗手裏。

  無論如何,都不能惹老祖宗不悅。

  上官策歎了口氣,皺起了眉頭。

  可老祖宗們,究竟在謀算什麽?
  上官家的命運,又到底是什麽?
  這些事,他雖然修爲不低,但不會衍算,不明天機,所以一概都不知……

  上官策擡頭看天,隻見天道茫茫,一如他茫然的神情。

  片刻後,他心中感歎道:

  “天機……究竟是什麽?”   
  “爲什麽,我就算不出來呢?”

  “參悟不透天機,推衍不出因果,無論修爲如何,也都隻是他人,是老祖宗,是那些老怪物,乃至是天道的‘玩物’啊……”

  上官策的眉頭,皺得越來越深。

  ……

  上官儀受了責備,但入宗的事,卻算是擺上了明面。

  這件事做了一半,有了“沉沒成本”,基本不會中途停止。

  上官家其他脈的人,也隻是想讓上官儀受責備,并不在乎,他到底實際做了什麽。

  上官儀也就抓緊時間,正大光明地開始托關系,走後門,和聞人琬一起,給墨畫讨要入宗名額。

  數日後,聞人琬找到了墨畫,将三張燙金名帖擺在墨畫面前。

  上面寫着三個門派的名字:
  太阿門、沖虛門和太虛門。

  墨畫一怔,“琬姨,這是……”

  “是入門的拜帖,你看看,想入哪一門,我替你投拜帖。這三個宗門,也都位列‘八大門’,雖比不上‘四大宗’,但也算不錯了……”

  聞人琬語氣輕松,但難掩眉眼的小得意。

  墨畫張大了嘴,十分吃驚。

  “八大門……還能挑……”

  他想了想,壓低聲音道:“琬姨,這些……很貴重吧……”

  “一般般吧,算不上什麽……”

  聞人琬說得輕描淡寫,似乎并不想墨畫心中有太重負擔。

  墨畫心中感動。

  他到乾州以來,琬姨算是對他最好的人了,雖然是因爲自己救了瑜兒,但不遺餘力,知恩圖報,也是極其難能可貴的了。

  “琬姨,這……”

  墨畫神色複雜。

  “你别放在心上……”聞人琬道,“這都是你應得的……”

  “可是……”

  聞人琬立馬蹙眉道:“我花了大力氣才弄到的,你别說不要!”

  她目光真切而誠懇,語氣不容置疑。

  墨畫心中微暖,看着這幾分拜帖,默默尋思。

  他的确是想入宗門的。

  雖說靠自己,替人畫陣法,賺靈石,也能在乾學州界混下去,然後找找機會。

  但這樣太耽誤時間了,而且也未必就一定能遇到什麽機緣。

  拖得久了,自己修煉就被耽擱了。

  陣法精進,也會延緩。

  自己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救回師父……

  墨畫看了眼聞人琬,見她目光流露一絲關切,顯然對這件事很用心,是真的爲自己好……

  墨畫心中釋然,點了點頭,也就不再矯情了。

  英雄好漢,也有爲難的時候,更何況,自己還是個孩子。

  不該逞強的時候,沒必要逞強。

  别人對你好的時候,大方地接受别人的好意便是。

  以後有機會,再報答這份好意!
  “謝謝琬姨!”

  墨畫笑道,默默記下這份心意。

  聞人琬也松了口氣,便燦然笑道:“你趕緊挑挑,看喜歡哪個?”

  “真能挑麽?”

  “嗯。”

  墨畫将三個拜帖看了看,忽而疑惑道:

  “太阿、沖虛、太虛……這三個名字,怎麽感覺有些類似……”

  “是一脈想承的……”聞人琬解釋道,“這三個門派,祖上有些淵源,說是‘同氣連枝’,也不爲過……”

  “隻不過今非昔比,時事變遷,現在就完全是三個獨立的門派了,不過名字有些類似罷了。”

  聞人琬又道:“這三門,祖上與聞人家交情都不錯,與上官家也有些關系,不過不算深罷了,現在我用的是聞人和上官兩家的人情,所以換了這三份拜帖,但你也隻能選一個。”

  “好的。”墨畫點頭。

  他盯着三個門派皺眉。

  這三個宗門,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選擇。

  太阿、沖虛、太虛……

  他之前都沒怎麽留意過,甚至投履曆試水的時候,也都沒怎麽在意過,總感覺這三個名字,跟自己有些不太搭……

  “入門是大事,一定要選好了……”

  聞人琬語氣鄭重了些。

  她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說明白些。

  “這三個宗門,都與我聞人家交情不菲,按理來說,我不該說的,但……”

  聞人琬靠近墨畫,低聲道:“雖說都是‘八大門’,但也是有三六九等的……”

  “這三個門派中,最好的是‘太阿門’,位居八大門前列……”

  “其次是‘沖虛門’,隻在中遊……”

  “‘太虛門’要更差些,算是末流……”

  “本身傳承,因爲同源同流,隻是分支不同,所以差距不算大,隻不過這些年,宗門長老,教出的弟子,懸殊比較大罷了……”

  “當然,還有宗門地位,以及修道資源,也都有區别……”

  聞人琬又詳詳細細,向墨畫解釋了一遍,而後道:
  “你仔細考慮考慮……”

  墨畫盯着三個門派,看了半天,深思熟慮後,決定道:

  “琬姨,我選‘太虛門’吧……”

  聞人琬一愣,“你怎麽會選太虛門?”

  墨畫有自己的心思。

  太阿門和沖虛們是中上流,也就意味着,宗門門檻更高,進門所需的代價更大,琬姨這邊欠的人情也更大。

  既然如此,選末流的“太虛門”會更好些。

  而且墨畫也不想與天驕争鋒。

  他隻想踏踏實實修煉,安安靜靜學陣法。

  身爲八大門的太虛門,無論是傳承,還是修道資源,都足夠自己用了。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

  墨畫一臉嚴肅,“太虛門,聽起來更帥一些……”

  窮極天道,神遊太虛!
  太虛門!
  聞人琬一愣,思緒有一瞬間的紊亂,忍不住心道:
  墨畫這孩子,思維果然有些……異于常人……

  “你……真想好了?”

  “嗯。”墨畫鄭重點頭。

  聞人琬委婉道:

  “太阿門和沖虛門,會更好一些,宗門實力,也更強一些……”

  墨畫小臉堅定:“宗門強弱,隻是一時的,帥不帥氣,才是一輩子的事!”

  聞人琬張了張嘴,無言以對,最後隻能歎道:
  “行吧……”

  “對了,”聞人琬又道,“你有沒有,什麽擅長的……我好寫在拜帖裏,到時候也有個借口,不是,有理由跟别人舉薦……”

  墨畫道:“我陣法還行……”

  “陣法?”聞人琬遲疑了一下,沒好意思明說,隻委婉道:“還有别的麽……”

  她覺得,墨畫是小仙城來的,可能有些不太清楚。

  乾州是修道勝地。

  陣法又博大精深。

  在乾州這個地方,千萬别貿然就說自己“擅長陣法”這種話,很容易被人笑話……

  墨畫道:“我陣法真的還行……”

  他取出了一品天樞戒,給聞人琬看了看。

  二品的陣法,他雖然也會畫,但畢竟沒定品,還不算二品初階陣師,不好誇下海口。

  做人還是謙遜一點比較好。

  “你竟然還是一品陣師?”

  聞人琬有些意外。

  即便在乾州這個地方,墨畫這般年紀,就能成爲一品陣師的世家子弟,也不算多。

  哪怕通仙城是小仙城,定品寬松一些,陣法水平落後一些。

  那裏的一品,與乾州的一品,或許有“天壤之别”,但也算很不容易了。

  說是“擅長陣法”,勉勉強強,也能糊弄得過去吧……

  至少表面上,有個“特長”,也好交代。

  聞人琬松了口氣,點了點頭。

  這件事便這麽定下了。

  而墨畫,也就打算去太虛門了。

  隻不過,他之所以去太虛門,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沒告訴聞人琬。

  神遊太虛……

  他在看到“太虛門”這三字的時候,神識微動,默然衍算之後,發覺冥冥之中,有了一絲絲晦澀的因果循環。

  這絲因果,雖然晦澀,但比以往衍算之時,卻清晰了一些。

  因果之中。

  荒山破廟裏,那被斬殺過邪念的黃山君,又浮在墨畫的腦海。

  隻有匆匆幾個畫面。

  但與墨畫見到的黃山君不同。

  它的氣勢極強,它的身軀,也極龐大,它的眸子,浸着鮮血,無邊的兇戾與惡念,纏繞其身。

  與此同時,一并浮現的,還有一個劍氣通天,殺意凜然的名字:

  太虛神念化劍真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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