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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觀虛] 陣問長生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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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7-21 10:50:21
第797章 自殺
  這條消息,是墨畫從郝玄——最主要是郝玄的表兄,郝瑟處得來的。
郝玄的年末考核,考得很差。

尤其是劍法。

自從他打悶棍上瘾,就很少用劍了,時間一長,劍法就生疏了。

在天才如林的宗門裏,劍法不進便是退。

郝玄因此在劍法上隻得了個“丙”,雖然實際比墨畫強一點,但在評級上,的确跟墨畫差不多。

但墨畫一俊遮百醜,陣法上一騎絕塵,其他方面,資質受限,也沒人苛責他什麽。

更何況他沒家族,爹娘又沒在身邊,修行全靠自覺,也沒人督促他。

退一萬步說,即便他爹娘在身邊,得知墨畫能在宗門如林的乾學州界内,在天才如雲的太虛門中,得了個“一甲六丙”的成績,也隻會爲他自豪。

畢竟他起點太低了,取得一點成績,都不容易。

郝玄就不一樣了。

他有家族,族中競争大,要求嚴格,他爹娘對他的功課成績,也極爲看重。

他這個年紀的修士,宗門“功課成績”,往往就是他存在的全部“意義”。

因此郝玄得了個“丙”,簡直跟天塌下來一樣。

他爹娘,包括同一脈的長輩,都沒給他好臉色。

郝玄這個年,過得戰戰兢兢。

他越發不想在家族裏待了,于是便退而求其次,跑到太虛門裏來“避難”了。

他對爹娘的說辭是:

沒考好,很羞愧,想奮發圖強,力争上遊,所以留在宗門,努力修行,補習功課,過年就不回去了。

這個說辭,還是他特意請教“小師兄”墨畫,才學會的。

而郝玄的爹娘果然也沒反對。

他們不僅沒反對,甚至覺得郝玄是“知恥而後勇”。

雖然這次考得差了,但知道努力,就爲時不晚。

他爹娘甚是欣慰。

就這樣,郝玄就留在太虛門,陪墨畫過年了。

他平日也的确在修行,或是學學劍法,練練棍法,或是請教墨畫陣法,并不曾懈怠,所以也不算對爹娘撒謊。

而臨近年關,他爹娘到底還是關心這個“發憤圖強”的兒子,便讓他表兄郝瑟,特意回了趟宗門,來給他送點好吃的。

此時,郝玄正在弟子居裏,跟着墨畫學陣法。

郝瑟将大大小小,七八個棗紅色鑲邊的食盒擺在了桌上,道:“郝玄,我給你送吃的來了。”

說完他又向墨畫行禮,“小師兄,過年好。”

“過年好……”

墨畫也還了禮,但神色有些迷茫。

他跟郝瑟不太熟,隻記得太虛門同屆裏,似乎是有這麽個弟子,但印象不深。

平日裏,無論做宗門懸賞,還是進煉妖山獵妖,似乎都沒什麽交集。

他甚至連名字都沒想起來。

郝玄便道:“這是我表兄,姓郝名瑟,比我大一歲,但修道啓蒙是跟我一起的,我們年齡相仿,修爲也差不多,所以也是一同進的太虛門。”

“哦。”墨畫點頭。

“郝瑟……”

就是這個名字,怎麽聽,怎麽都覺得有些古怪。

郝瑟性情活潑,而且有些自來熟。

墨畫不怎麽認識他,但他卻認識墨畫。

畢竟整個太虛門,一屆千餘個弟子,也隻有這一個“小師兄”。

世家過年,人太多,也太喧鬧,繁文缛節也多。

郝瑟難得跑出來,暫時也不想回去,便和郝玄和墨畫兩人,一同在弟子居吃靈膳,喝靈酒,聊着天。

聊着聊着,郝瑟忽然神色落寞,歎了口氣,道:

“百花谷裏,死了一位師姐。”

這句話來得很突然。

墨畫正開開心心吃着雞腿,腦袋不由便宕機了一會,“什麽?”

郝瑟又重複了一遍,“百花谷裏,一位師姐死了……”

墨畫怔忡片刻,看着郝瑟,心中一時千頭萬緒,不知從哪問起好。

百花谷裏,怎麽會死了一個師姐?
你又不是百花谷的弟子……你怎麽會知道這種事?

再者說,百花谷裏死了一位師姐,跟你有什麽關系?
郝玄歎了口氣,有些不願啓齒,但弟子居裏,也沒有外人,便道:

“我這個表兄……畢生所願,就是成爲百花谷的弟子……”

墨畫愣了下,“百花谷收男弟子麽?”

郝瑟搖了搖頭,失望道:“不收。”

墨畫好奇道:“那你怎麽成爲百花谷的弟子?”

郝瑟肅然道:“正因百花谷不收男弟子,所以我此生的志願,就是推動百花谷改制,讓百花谷也收男弟子,退而求其次,收男修做長老也行。這樣我從太虛門畢業以後,做不了弟子,也能将‘成爲百花谷長老’,作爲畢生的志向……”

墨畫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了。

大千世界,真是什麽樣的人都有……

“但這種改制,也是行不通的吧,怎麽想百花谷都不可能會招納男修,作爲客卿長老的吧。”墨畫又道。

“是啊,前途渺茫……”

郝瑟神色落寞,最後咬咬牙,“實在不行,我聽說合歡宗,有一種逆轉陰陽的功法,我……”

郝玄立馬捂住他的嘴,“打住,表哥!再别說了!若是讓舅舅或舅媽聽到,他們非打斷你的腿不可。”

墨畫也神色震驚,心生佩服。

某種意義上,這位兄弟也是個狠人。

但他也十分不解,問道:“你爲什麽,這麽想要去百花谷呢?”

郝瑟一本正經道:

“也沒什麽特别的理由,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生理想’罷了,既然是人生理想,還需要什麽理由?”

墨畫竟無言以對。

一旁的郝玄便歎道:“我表哥資質其實很好的,但就是……有點不正常……”

郝瑟神情不悅,但也沒反駁。

郝玄接着道:“……按理來說,他努力一點,家族再運作一下,他拜入四大宗也不是沒可能,但因爲他總是‘語出驚人’,族裏怕他鬧出亂子來,隻能把他塞到太虛門,跟我作伴。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知道他的性子,還能看着他……”

原來如此……

墨畫點了點頭。

郝瑟卻“堅持己見”道:“四大宗算什麽?若是能進百花谷,誰稀罕去四大宗?”

郝玄掰下一個雞腿,遞給墨畫,“小師兄,吃雞腿,别理他了。”

“哦……”墨畫接過雞腿,啃了一口,忽而又好奇問道,“郝瑟……”

因爲啃着雞腿,咬字不清,墨畫嘴裏的“郝瑟”兩個字,就變成“好色”了……

郝瑟連忙糾正了一下:
“是郝瑟,不是好色!”

“嗯嗯。”墨畫點頭,接着問道,“郝瑟,你說百花谷有一位師姐自殺了,究竟是怎麽回事?”

郝瑟的神情,便帶着傷感。

他身在太虛門,心在百花谷,所以一直對百花谷的事很上心。

“我經常在百花谷附近閑逛,所以也結識了幾個百花谷的師姐……”

“怎麽結識的?”

“被打了幾頓,就認識了……”

墨畫:“……”

郝玄覺得很丢臉,但還是解釋道:

“表哥他……因爲有空就在百花谷周圍閑逛,百花谷的弟子發現了,以爲他圖謀不軌,便揍了他幾頓,之後誤會解除了,也就算認識了……”

這是真的,不“打”不相識……

郝瑟擺手道:“這都是小事,誰的人生,能沒有一點小挫折。接下來才是正事……”

郝瑟喝了口酒,皺眉道:“年前我給幾位百花谷的師姐送節禮,見她們神情不對,便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她們不肯說,我再三保證,不會對外洩露,她們這才告訴我……”

說到這裏,郝瑟又對墨畫和郝玄道:“伱們也要保證,不能對外洩露,我才能告訴你們……”

郝玄和墨畫默默點了點頭。

郝瑟很滿意,接着道:
“師姐們說,年節的時候,大多數姐妹們都回家族過年了,也有路遠,或是要補考,又或是有事耽擱的弟子,留在了百花谷内過年。”

“過節那天,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但火光亮起,一間弟子居,卻突然起了火。”

“火勢并不大,留守的長老,很快就撲滅了火焰,火勢沒擴散,也沒造成太大損失。”

“長老起初有些生氣,還以爲是哪個弟子疏忽大意,離開前沒關好丹爐,緻使丹爐失火,釀成了火災。”

“可等到這長老,進了那間弟子居一看,這才神情大變。”

“弟子居中,躺着一具焦屍。一個女弟子,就這樣在過年的時候,活生生被燒死了……”

墨畫目光一凝,“這是自殺麽?”

郝瑟搖頭,“我也不知道,但百花谷那邊查了,并沒有其他人動手的痕迹,屋子裏自始至終,都隻有這位師姐一人。”

“這件事甚至連掌門都驚動了。”

“可百花谷掌門,連同一衆長老,都沒發現其他線索,最後一緻推定,這是一樁自殺……”

郝瑟将他聽到的消息都說了出來。

墨畫皺起了眉頭。


他總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跷。
不過這是百花谷的事。

墨畫很忙,又要修行,又要上課,又要學陣法,還要去查水閻羅的事,這種事自然沒空去過問。

更何況,百花谷不僅不收男弟子,也是禁止任何男修進入的。

他就算想過問,也過問不了。

至于這位大好年華,自焚身亡的師姐,他也隻能歎了口氣,在心中表示惋惜了。

郝瑟也神色傷感。

郝玄見氣氛有些沉悶,便道:“不說這個了,這件事,百花谷那邊自然會有交代,我們聊些其他事吧。”

郝瑟也點了點頭。

他本來也是心中傷感,想找人聊聊,現在說了出來,心裏便好受一點了。

而且,宗門弟子自殺,或是身亡,在乾學州界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甚至還有一些男女弟子,不滿家族從小定下的親事,相約殉情,一起自我了斷的事也有……

人一多,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

郝玄另找了個話題,将這件事揭過去了。

三人吃着肉,喝着酒,聊了一會,郝瑟就要回族去了。

臨行前,墨畫忽而一怔,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郝瑟,那個自殺的師姐,你知道是誰麽?”

郝瑟想了想,搖頭道:“不知道,我從沒見過,隻知道這位師姐,似乎姓‘葉’……”

姓葉……

墨畫瞳孔一縮。

一張面容浮現在腦海中。

鵝蛋臉,五官精緻,膚如凝脂,眉眼間帶些哀愁,看着内向又有些高冷。

葉師姐?!

前幾日,他才見過這位葉師姐,衣如花團錦簇,人更比花嬌豔,僅僅過了數日,便這麽突然就死了?
墨畫皺眉。

“會不會是自己猜錯了……不是那位葉師姐?”

百花谷裏,也未必就這一個姓“葉”的師姐,自殺的是其他人也不一定。

但話是這麽說,墨畫心裏,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

這件事,墨畫到底沒放下。

幾日後,他向慕容師姐求證了一下。

慕容彩雲神色錯愕,“你聽誰說的?”

“一個偶然結識的,與百花谷有一點交集的朋友說的。”

墨畫沒把“郝瑟”的名字說出來。

慕容彩雲的神色,便有些惆怅,她輕輕歎了口氣,“沒錯,是錦兒妹妹……”

“錦兒?”

“就是你說的葉師姐,她姓葉,單名一個‘錦’字,也就是……”慕容彩雲的神色,有些痛苦,“百花谷裏,自殺的那個女弟子……”

“真是自殺麽?”墨畫皺眉。

慕容彩雲微微颔首,“百花谷那邊查了,應該是自殺,至于是什麽原因,就很難說了……”

“有說是家族逼迫她嫁人,有說是修行壓力太大,也有說,她是爲情所傷,想不開了,所以自行了斷了。”

“但這些都是流言,是真是假,也不好判斷。”

墨畫卻有些疑惑,“家族逼她嫁人?她這麽早就要嫁人了?”

“是,”慕容彩雲道,“葉家是三品家族,在别的地方,或許算是大家族,但在乾學地界,隻能算中等偏下的中小家族。”

“這等家族,活在大世家的夾縫裏,想更進一步很難,但退後一步,卻很容易,而且一旦退後一步,很有可能就再也爬不上來了。”

“因此,像葉家這等家族,危機感很強,更擅長逢迎,也不得不到處攀附。”

“族内容貌美麗,資質出衆,還能拜入大宗門的女子,早早就要被物色婚事了。”

“婚可以不結,但親事一定要定,而且都是越早越好,這樣才能……”

慕容彩雲有些說不出口。

墨畫便道:“……才能賣個好價錢麽?”

慕容彩雲眼眸微怔,深深歎了口氣,點頭道:

“是。”

家族内的婚姻,無論大世家,還是小家族,大多都是一場“買賣”。

墨畫不由得想起了很早之前,在通仙城内,聽安小富聊起的世家“八卦”。

還有大概率是跑到小仙城“避婚”的張瀾叔叔,不由心中感慨。

看來家族内部,也有很多身不由己。

墨畫又旁敲側擊,打聽了一會百花谷葉師姐自殺的消息,可慕容彩雲知道的也不多,大多數消息,跟郝瑟說的差不多。

唯一一條新的線索,隻有葉家。

“葉家……”

墨畫輕聲念叨了一句,莫名覺得,“葉”這個姓氏很熟悉。

但自從進了乾學州界,他接觸到的家族和修士太多了,很多大世家和小家族,甚至用的是同一個姓氏,祖上還是同源,枝葉繁茂,淵源複雜。

墨畫是散修出身,涉及這些龐雜的家族姓氏,思緒不免有些混亂。

一時半會,他也想不起,自己是不是接觸過哪些姓“葉”的修士,或是家族。

“對了,慕容師姐,”墨畫最後問道,“這個葉家,位置在哪裏?應該不在乾學州界内吧。”

“嗯,葉家是三品家族,沒資格在乾學州界立足。至于在哪……”

慕容彩雲皺了皺眉,“你等等,我查下看看。”

她自一個金絲鳳紋的儲物袋中,取出一張輿圖,翻找了一會,修長白皙的手指,指着一個地方道:

“在這裏……煙水城。”

墨畫瞳孔陡然一震。

“煙水……城?”

“是。”慕容彩雲點了點頭,“煙水城是一座三品仙城,位居煙水河畔,煙水河自城中穿流而過,因此得名‘煙水城’。”

“葉家在煙水城中,也是排名前列的家族……”

慕容彩雲說完,見墨畫神色有異,便問道:

“有什麽不對麽?”

“沒什麽……”

墨畫思索片刻,搖了搖頭。

他默默将“煙水城”三個字記下了,而後向慕容彩雲道了謝,又寒暄了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回到了弟子居,墨畫坐在書桌前,眉頭皺得更緊了。

煙水城……

葉家,葉師姐,百花谷。

自殺……

他覺得這裏面,肯定有很大的問題。

但線索太少了,又有些理不太清。

墨畫輕輕歎了口氣。

他與“葉師姐”,隻有一面之緣,連話都沒說過幾句,本不想多管閑事,更何況,這還是百花谷内部的事。

但現在,涉及到“煙水河”這三個字,就有點不一樣了……

要想辦法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可是,怎麽查呢?”

百花谷,他肯定是進不去的,也沒法查。

唯一的辦法,是從煙水城的“葉家”下手。

“抽空去趟煙水城看看吧……”

墨畫心裏默默道。

幾日後,年節徹底結束,太虛門又“開學”了。

新的學年又開始了。

這也是墨畫在太虛門的第五年了。

剛開學,事情比較多,長老們要開始授課,弟子們也要收心,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瑣事。

墨畫花了七八日處理了瑣事,宗門生活也就進入了正軌。

很快,便到了第一個旬休。

墨畫便決定出發,前往煙水城了。

不過在去煙水城之前,他想先順道,繞點遠路,去一趟枯山的破廟,看看黃山君。

畢竟好久不見了,他都不知道黃山君現在過得怎麽樣了。

有沒有香火供奉,破廟壞沒壞等等。

當然,他也要順便問些東西,比如神明之道,還有……

神念化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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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7-22 16:38:40
   第798章 眼眸
  枯山,幽深靜谧。
日光透過深林,剪成碎影,鋪在地面,明媚又清涼。

山階之上,落葉成堆,踩上去軟綿綿的。

人迹罕至的山中,透露着一股别樣的幽趣。

墨畫踩着山階上的落葉,又來到了破廟中。

破廟之内,一如既往,還是那麽破舊。

屋頂依舊漏雨,四壁依舊漏風,供台上一無所有,連馊饅頭都沒,隻有陳年的雨水,沉在碗底,髒兮兮的。

黃山君的泥像一臉苦相。

人窮了,日子不好過。

山神窮了,日子也一樣難熬。

墨畫進門的瞬間,煙氣模樣的黃山君就從泥塑之上,慢悠悠地飄了出來,對墨畫作揖,臉上擠出笑容:

“小友好……”

墨畫也一臉開心,對它招手:

“山君,好久不見了,你想我了沒?”

我想你個大頭鬼。

一點也不想……

你不來,我難得清靜。

黃山君心道,臉上卻笑容更甚,樂呵呵道:

“這是自然,許久不見小友,甚是想念,甚是想念……”

墨畫點頭,很是滿意。

黃山君心裏默默歎了口氣。

怪不得從前幾日開始,它就一直有些心緒不甯,原來是這個“小瘟神”又要來了。

但沒辦法,廟在這裏,它又跑不掉,隻能認命了。

墨畫目光從破廟中一掃而過,有些同情黃山君的苦日子,便将自己準備好的雞鴨魚肉等供品,擺在了供桌上。

黃山君盡管不喜歡墨畫來,但這些雞鴨供品,它卻拒絕不了。

枯山人煙寥寥,沒人上供,他餓得隻剩一條虛影了。

哪怕知道墨畫“來者不善”,它也無可奈何。

墨畫擺了供品,又問道:“對了,山神是不是要吃香火的?”

“是……”黃山君欣慰道。

“那正好,”墨畫道,“我還給你帶了一支香,你等等我給你點上。”

黃山君的香爐,已經破得不成樣子了,原本是銅色,裹上了一層黑色的泥污。

墨畫将香爐洗了洗,然後重新放了些谷物墊底,撒上一層香灰,然後點了一支香,插在了香爐裏。

可就在墨畫親手将香火,插進香爐的瞬間。

黃山君隻覺胸口被一個大鐵錘狠狠撞了一下,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它立馬失聲驚叫道:

“别!”

墨畫的上香的動作停住了,轉過頭,有些奇怪地看着黃山君,“你不要香火麽?”

黃山君的心口,仍驚顫不已,眼底殘留着驚悸。

适才那一瞬間,他吓得神魂都要散了。

仿佛這一縷香火,重如泰山,壓得它喘不過氣來,它根本承受不起。

什麽意思……

這小友的香火……他吃不起?!

黃山君深深地看了墨畫一眼,而後扯了扯嘴角,勉強笑道:

“小友的好意,小神心領了,但香火就先算了。餓太久了,吃點供品就行,香火不能吃,不然會撐壞了……”

“撐壞了?”墨畫不解,嘀咕道,“神明也能撐壞了?”

不過不吃就算了。

可能是窮慣了,突然吃頓飽飯,所以不能吃太好。

墨畫點了點頭。

“那你吃供品吧。”

黃山君作揖道:“多謝小友。”

于是破廟之中,泥塑之上,黃山君緩緩飄出,降臨供桌之上,開始享用墨畫擺上去的供品。

他吃着,墨畫也不能幹看着。

他也從儲物袋中,取出爲自己準備好的“零食”,跳上供桌,跟黃山君并肩坐着,一起吃着。

黃山君一邊吃着供品,一邊偷偷打量着墨畫。

他這才發現,墨畫與之前相比,又不一樣了。

氣息内斂,神念渾然,讓他心生親近,但隐隐又透露着一股“威嚴”感,讓他心生畏懼。

黃山君暗自心驚。

他沒記錯的話,這才一年啊……

一年不見,這小小少年,竟仿佛又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更離譜的是,墨畫的神識,明顯更強了。

隻是究竟有多強……黃山君一時倒有些拿不準。

人的神識,大多封存在識海中,外放的僅僅隻是一小部分。

築基修士不能元神出竅,若要窺視其神識的本相,要麽引其入夢,要麽侵入其識海。

黃山君悄悄瞄了墨畫一眼。

“引其入夢,或是侵入他的識海?”

這念頭一浮現,他就立馬給掐滅掉了。

人一作死,必死無疑。

神也是一樣。

“做人要本分,做神也是一樣,我已經今非昔比了,要更‘安分守己’……”

黃山君心裏默念道。

而後它便心平氣和,開始吃起供品來了。

墨畫吃得快,狼吞虎咽的,黃山君是山神,要擺架子,所以吃得慢,慢斯條理的。

墨畫吃完,沒事幹,就開始問黃山君:
“山君,我能問伱點神念化劍的事麽?”

黃山君斯斯文文吃着雞腿,聞言有些詫異,“你之前不是問過了麽?”

墨畫點頭,“是問過了,但我最近想到了一些其他問題。”

之前他神念化劍一點不會,是純粹的外行。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他會了一點化劍訣,一隻腳勉強算跨進了門檻,有了基礎的領悟,問的東西,自然就不一樣了。

黃山君不想答。

尤其是關于“神念化劍”的事,這是它一輩子的痛。

但吃人嘴短,它不好拒絕。

更何況,墨畫身上的威嚴感越發重了,它有點不敢不答。

“小友請問,小神知無不言。”

“嗯。”墨畫點頭,便将自己早早琢磨過的一些問題,拿來問黃山君了:
“山君,神念化劍,一定要用劍麽?”

“這是自然,不然怎麽叫神念化‘劍’?”

“我的意思是,将神念化成‘劍意’之後,一定要依附在劍氣,或是靈劍之上,才能施展麽?直接用行麽?”

“這……”黃山君遲疑,有些爲難道:

“我又沒學過,倒也不知道這麽清楚,但與我交戰的那個劍修,的确是以劍承載劍意的。”

“況且,不依賴劍氣或靈劍,施展劍意,即便可行,那也得将神念化劍之法,修到極高深處才行……”

“你若一開始入門,什麽都剛學,劍訣都還不純熟,便考慮不依賴劍法,直接催動神念劍意,不就跟還沒學會爬,就要學會跑一樣麽?”

墨畫恍然,“這倒也是……”

劍氣和靈劍,就像拐杖。

有了拐杖,才好去駕馭劍意,催發神念化劍的法門。

修到深處,劍道爐火純青了,才能考慮丢了拐杖,單純靠神念劍意殺伐。

而且即便如此,真正遇到強敵,也不能單純依賴劍意。

還是要将靈劍,劍氣與劍意三者融爲一體,才能發揮太虛神念化劍真訣的最大威力。

“太虛神念化劍,要以‘劍’作爲媒介……”

墨畫低聲念叨道,而後又問:

“那不以劍作爲媒介的話,神念化劍是什麽樣的?是像這樣麽……”

墨畫并指,隔空帥氣地比劃了一下。

“……手一指,‘嗖’地一下,神念化劍就飛過去了,跟禦劍一樣?”

黃山君摸了摸下巴,“應該也不是……但我記不清了。”

“你好好想想,”墨畫道,“多回憶一下,就是你被神念化劍砍的時候,到底是個什麽場面。”

黃山君:“……”

這孩子,總喜歡往别人傷口上撒鹽。

于是它忍着心痛,盡力回想了一下,将那場不願回顧的死戰,又從幾近塵封的記憶中翻了出來。

一點點往事在心中泛起。


黃山君氣勢爲之一變,似乎不再是一個落魄的小山神,眉眼之間,平添了幾分不可測的威勢。
黃山君緩緩道:

“那一戰,我被邪念污染,神智大失,與那劍修高人死戰,幾乎是憑本能厮殺。”

“而當年那劍修,一身本事,也的确靠的是一把性命相修的古老寶劍。”

“他的劍意浩浩蕩蕩,渾若太虛,融于古劍之中,鋒芒至極,憑凡人血肉之軀,修士劍道法門,便能殺傷我這尊神明。”

“這劍訣我不熟,但從與其交手的經曆看來,神念化劍真訣本身,依舊算是一類特殊的劍訣。隻不過是在劍上,附着了神念化生的‘劍意’,施展之時,還是必須與‘劍’有關。”

“甚至從外面上看來,就是普通的劍修在用劍法。”

“隻有神明,或是精通神念之道的修士,才能看出此中的厲害……”

墨畫歎了口氣,有些失望,“說來說去,還是離不開劍法麽……”

這算是他弱項中的弱項了。

雖然他的禦劍很厲害,但墨畫心裏也知道,自己的“禦劍”徒有其表,本質上并非劍法,而是一種“神念禦物”之法,隻不過看着像是禦劍罷了。

“倒也不是……”

黃山君皺眉道。

墨畫一怔,“什麽意思?”

黃山君又盡力回想了一下,目光肅然,這才詫異道:

“我想起來了,當年我與那劍修交手時,兇性大發,曾一巴掌将他的古劍拍飛過。”

“那劍修古劍脫手,沒了劍爲依仗,當即落于下風。我想趁機趕盡殺絕,向其撲殺而去,恰在此時,那劍修眼眸一亮……”

墨畫一驚,“眼眸?”

“是,”黃山君點頭,“……眼眸一亮,眸中恍若有劍光凝聚,無比鋒利,我隻看了一眼,便覺雙目刺痛,周身神念有被萬劍淩遲的痛楚……”

“而趁此空隙,那劍修以神識禦劍,将古劍召回手中,重整态勢,又與我厮殺了起來。”

“但這眼眸之中凝聚劍光的招式,他隻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用了這一次。此後我與其死戰到底,拼到彼此油盡燈枯,他也不曾再施展過。”

“也就是說……”墨畫目光一亮,“神念化劍真訣,即便不用劍,也能用‘眼睛’來施展殺伐劍意麽?”

黃山君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隻是看那人用過這一招,但也僅此一次而已。”

“甚至這是不是神念化劍真訣的招數,我都不清楚……”

但墨畫不管黃山君怎麽說,已經自顧自順着這條思路考慮下去了。

眼眸,劍光,殺伐……

但他又有些不明白,便問黃山君:

“爲什麽是眼睛呢?不是嘴巴,鼻子,或者耳朵?因爲眼眸是神識之窗?”

黃山君點頭道:“不錯,修士的神識,存于識海,可通過外放感知身外,而一個修士,神識外放最強的地方,就是眼眸。”

“人的眼,便是神念的門窗。”

“反過來說,修士神識的破綻,其實也在于眼眸。”

“一些鬼魅邪祟,喜勾人神魂,或以魔音惑耳,或以妖香誘鼻,但最防不勝防的手段,還是眼中色相。”

“有些鬼魅,你隻要看它一眼,魂就被勾走了。”

墨畫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他默默記下了,決定回去試試,看自己的眼睛裏,能不能練出劍光。

若能放劍光,就連“劍”都省了。

墨畫還想再問下其他神念化劍的事。

隻是任他再怎麽“逼迫”黃山君回想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都得不到更多的線索了。

黃山君可憐兮兮的。

墨畫也不好再勉強了,于是又問起了另一件事:

“山君,神明走的路,到底是什麽?”

神明秉道而生,雖然長壽,但并不能長生。

既然不能長生,肯定也要得道問仙,方能真正與天地同壽。

那這麽一來,神明也要修“道”?
“神明修的道,又是什麽‘道’?”

“神念進階,不斷質變的道麽?”

黃山君道:“修士的說法,我倒不清楚,但按照神明的傳承來說,所謂的神念質變,是指神念進階,不斷‘合道’的過程,也就是指……‘道化’。”

道化?!
墨畫神情一震。

他忽然記起,自己之前吞噬神髓,将神性與人性融爲一體,似乎從冥冥中得到了什麽“啓示”,腦海中便近乎本能地浮現出了這一個詞:

“神念道化!”

這四個字,仿佛刻在“神髓”中一般,随着對大道的領悟,自然就出現了。

恍若是一種……

神明的傳承?
而且不止如此……

墨畫隐隐約約又記起,很早之前,在一片荒山中,自己坑殺過一個黑衣人販子頭領。

這頭領身上,寄生着一隻與大荒邪神有關的羊角妖魔。

這妖魔應該是具神骸,它似乎跟自己說過這樣一番話:

“……你有了神念道化之基,可爲何神髓如此淡薄?”

“爲何沒有‘食祀’的迹象?”

“爲何人性充盈,而神性微末?”

“這不可能……”

他當初聽這些話時,對神明之道知之甚少,對這些名詞,也一概不知所以一時沒放在心上。

可現在将一切連起來,墨畫有點明白過來了……

所謂的神明之道,便是将神明自身的神念,進行“道化”的過程?

那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将自己的神識進行了道化?
墨畫皺了皺眉頭,喃喃道:
“……神識道化?”

黃山君聽到後,卻搖頭糾正道:“不是‘神識’道化,是‘神念’道化。”

墨畫一怔,有些不明白,“有什麽區别麽?”

黃山君道:“修士的神識,才叫‘神識’,此外世間一切念力,都叫‘神念’,而諸般神念之中,尤以神明爲尊。”

“神明的神念,才能‘道化’,所以叫‘神念道化’,修士的神識不行。”

墨畫悄悄問道:“沒有例外麽?”

黃山君笃定地搖頭,“人是人,神是神,若有例外,豈不是人神不分了?這不符合大道的法則……”

它說完,看了墨畫一眼,忽而一愣。

墨畫身上種種古怪的迹象,一點點浮上心頭……

黃山君心中猛然一跳,“你不會是……”

墨畫一臉無辜,“我什麽?”

黃山君愣了下。

他什麽?
他一個凡人,神念道化了?
不……這應該不可能,這種駭人聽聞的事,它活了這麽久也不曾聽過。

究其根本,肉體凡胎的修士,到底怎麽才能進行神念蛻變,完成“道化”?
這裏面不僅需要海量的神識,需要神念的質變,需要對“道”的領悟,還需要珍稀無比的“神明之髓”……

即便是神明,想進一步“道化”,都困難重重。

更别說一個小小修士了。

黃山君放下心來,歎道:“沒什麽。”

是自己想多了……

墨畫眨了眨眼,不敢多問了,害怕再問問,自己就露餡了。

别看黃山君落魄成這樣,但它活得久,閱曆還是極豐富的,自己多說點,它指不定就能猜出來了。

“神識道化”這種事,墨畫也不知道其中利害。

萬一是某種十分不得了,不能洩露,不能讓任何人,甚至任何神知道的可怕禁忌。

一旦洩露出去,便會引起天大的殺身之禍。

而黃山君又猜到了……

那自己沒辦法,就隻能滅口了!
墨畫歎了口氣。

他也沒幾個神明做朋友。

若非萬不得已,他也實在不想失去這個“好朋友”。

黃山君突然覺得陰風吹過,脖子涼飕飕的。

它情不自禁看了眼墨畫,有些忐忑道:

“小友,你莫不是……”

“沒什麽。”墨畫笑着安撫道,而後擡頭看了看天色,又道:“時候不早了,我得走了,接下來還有事……”

黃山君隻覺如釋重負。

似乎剛剛懸在自己腦袋上的一把血淋淋的鍘刀,就這樣撤去了。

“小友,慢走!”黃山君笑道。

墨畫點了點頭,便往外走,可一隻腳跨到門外,他忽然又回了頭,看向黃山君。

黃山君心頭一緊,讪笑道:“小友,還有什麽事麽?”

墨畫左右打量了一下,問道:“山君,你這廟太破了,要我找人修一下麽?”

黃山君神色微凜,連忙道:“小友的好意,山君心領了,但這廟宇雖破,漏風又漏雨,我卻住習慣了。”

“俗話說,大廟供大神,小廟供小神,這破廟剛好供我這尊落魄的小山神。”

“哦……”墨畫點了點頭,看向黃山君的目光忽然一凝,緩緩道:
“山君,你……是在躲着什麽東西麽?”

此話一出,黃山君臉色瞬間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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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9章 血祭
黃山君臉色一變,但也隻是瞬間便恢複了常态,一臉尴尬地對墨畫笑道:
“小神如今落魄了,自然什麽都要躲。”

“怕路過的修士,拆了我的泥塑;怕山裏的狼蟲,搶了我的供品;怕不知哪裏來的鬼怪邪祟,污了我的廟宇,占了我的道場……”

“這廟宇建在深山,破舊點還好,但凡精緻華貴些,肯定就遭人觊觎了。”

黃山君說到這裏,一臉苦澀。

墨畫默默看着黃山君,沒有說話。

他一眼就能看出來,黃山君在說謊。

不過墨畫也不怪它。

做人也好,做神也罷,誰沒有點難言之隐呢?
自己身上的秘密,可比黃山君多了去了。

好朋友要做長久,一定要互相留有餘地,給對方保留秘密的空間。

它既不說,就不勉強。

反正躲在破廟裏餐風飲雨的是它,又不是自己……

墨畫又深深看了黃山君一眼,點了點頭道:“也對。”

黃山君正被墨畫一雙深邃的眼眸,看得渾身發毛,心中忐忑不已,聽聞此言,頓時大大地松了口氣。

墨畫擡頭看了眼破廟,沉思片刻,又道:

“山君,你這樣不好躲吧,要我幫你麽?”

“幫?”

黃山君一愣,不明白墨畫什麽意思。

“你怎麽幫我躲?”

墨畫道:“我學了點新陣法,可以遮蔽神念感知,畫在神像上,你躲在裏面,就不容易被别人發現了。”

黃山君十分意外,但也不想拂了墨畫的好意,拱手道:
“那便多謝小友了。”

墨畫在四周端詳了一會,道:
“廟上的泥塑,一進門就能看到,太顯眼了,畫了陣法也沒用,山君,你還有其他用來藏身的雕像麽?”

“這……”黃山君沉默了一會。

墨畫眼睛一亮,“廟後的那個小狗,你喜歡藏在裏面麽?我……”

黃山君連連搖頭,“不好,不好……”

爲了躲墨畫,而寄身藏在小狗雕像上。

這種糗事,它一輩子都不願再提起。

它再落魄,也是一個山神,山神也是要面子的。

黃山君看了眼墨畫,猶豫再三,這才咬牙道:“小友,你随我來。”

墨畫神情微動,點了點頭。

黃山君自泥塑之中,悠然飄出,領着墨畫離開破廟,來到了廟後一處懸崖邊。

“懸崖?”

墨畫看了看黃山君。

黃山君有些不好意思往下指了指,“下面有個山洞,小友這邊請……”

黃山君往懸崖邊走。

墨畫跟着過去,這才發現,懸崖邊老藤叢生的地方,遮掩了一個陡峭的石階。

順着石階往下,數丈的地方,有一個山洞。

山洞不大,而且很淺。

墨畫進了山洞,這才發現,洞中還藏着一尊神像。

這神像高大端莊,面容狹長,眼眸威嚴,與黃山君有幾分相像,且神像全身,由精銅鑄成,一些地方還鍍了一層金,比起破廟中的那個泥塑,不知強了多少。

墨畫有些吃驚,看向黃山君,“這不會是你本命神像吧?”

黃山君笑笑,沒有說話。

墨畫想了想,覺得應該不是。

黃山君再怎麽信任自己,也不可能這麽輕易暴露它的本命神像。

除非它腦子壞掉了。

人靠衣裝,神靠金裝。

這個神像,應該是它私藏的寶貝,用來“撐面子”的。

當然,遇到危急,也能用來“藏身”。

“行,那我替伱畫陣法了?”墨畫問道。

黃山君作揖道:“有勞了……”

墨畫取出紙筆,開始在黃山君這尊“金裝”神像的周邊,一筆一畫地畫上陣法。

黃山君在一旁默默看着,心中好奇,墨畫到底會爲它畫什麽陣法。

可看着看着,黃山君的臉色又變了。

“這……”

它身子一顫,猶豫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小……小友,這……這莫非是……神道陣法?”

“是。”墨畫點頭。

真是!

黃山君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小瘟神,怎麽連神道陣法也學會了?
不得了了……

那以後他豈不是更無法無天了?
他給自己的神像上畫神道陣法是什麽意思?
黃山君臉色一僵,心裏就是後悔,十分地後悔。

人心叵測,果然修士根本不值得信任。

早知道,自己就不該将這神像的位置說出來……

黃山君臉色發苦,十分無奈,隻能求饒道:“小友,手下留情!别把我這神像給封了啊……”

封了這尊神像,它就沒退路了。

墨畫疑惑道:“誰說要封你了?”

黃山君一臉幽怨。

墨畫便安慰它道:“你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用神道陣法,封住你的神像,然後留個口子,讓你自由進出,這樣一來,神道陣法反而會成爲你藏身的依仗,替你遮掩氣息。”

“将來你若遇難,就往裏面一躲,别人,甚至是其他邪祟,都未必能發現你。”

黃山君愣了一下,心中恍然大悟。

它沒想到,原本用來與神明抗衡的“神道陣法”,竟然還能有這種用法。

不過細想也是。

正常的神明,堂堂正正受着香火,不必東躲西藏,也就不用靠這種方法栖身。

而堕入邪道的神明,又與神道修士敵對。

神道陣師自然會想辦法,将其徹底封印,不會留下一絲破綻。

将“封印”的陣法,轉而用來“藏身”,倒真的是奇思妙想。

黃山君心中贊歎,又看了一眼墨畫,心中十分好奇。

也不知他這神道陣法,到底是從哪學來的……

黃山君想問,但很識趣地沒問。

以這小修士的精明,估計也不會告訴自己。

墨畫畫完後,果然在神像後面,留了一道陣法缺口,對黃山君道:“你進去試試……”

黃山君皺眉。

它是神明,對這類克制神明的神道陣法,天然有着近乎本能的排斥。

更何況,這副陣法,還是出自摸不清底細的墨畫之手。

一旦進去之後,被他封了進去,就真的欲哭無淚了。

但被墨畫一雙澄澈的大眼睛看着,黃山君心中又有些慚愧。

罷了……

它咬了咬牙,到底還是化作一縷白煙,顫顫巍巍地,鑽進了神像之中。

進了神像之後,四周的陣法,仿佛如狹仄的山壁一般,讓它有些窒息和難受。

它有一種預感,一旦此時墨畫封住了陣法的缺口。

自己就會被困在這神像之中,受陣法封印,永遠不能得見天日了。

黃山君心中惴惴不安。

好在過了一會,墨畫便道:“怎麽樣?”

“還……還行……”黃山君道。

“嗯。”墨畫點頭,“那你出來吧,平時沒必要進去,真遇到什麽危難了,再進去躲躲。”

他也不知,黃山君寄身破廟中,到底在躲什麽東西。

但多留個手段,總歸有個退路。

黃山君化作青煙,從封印中飄了出來,頓覺壓力驟減,長長舒了一口氣,而後向墨畫作揖,誠心道:
“多謝小友。”

“行了,我該走了,以後有空我再來看你。”墨畫擺了擺手,便自山洞中離開了。

黃山君将墨畫送到破廟門口,心情一時有些複雜,最後猶豫良久,還是開口道:

“乾學州界,有尊邪神……”

“這個邪神,是不是長着羊角?”墨畫問道。

“是……”黃山君點頭,而後突然一愣,“你……你知道了?”

不僅知道了,我還見過了,甚至都“吃”過了……

“你怎麽知道的?”黃山君有些震驚。

墨畫道:“我在附近州界,遇到過幾隻小邪祟,他們似乎便是這邪神的爪牙。”


黃山君神色錯愕地看了眼墨畫,問道:
“那你沒事吧?”

墨畫笑道:“沒事……”

黃山君點了點頭,心想也對,神道陣法都學會了,幾隻小邪祟,應該也難爲不了這“小瘟神”。

黃山君沉默片刻,神情嚴肅道:
“爪牙不可怕,可怕的是這邪神……”

“這尊邪神,沉眠許久,十分古老,而且邪念滔天,如今的實力,恐怕不足全盛之時的千分之一,一旦祂蘇醒,哪怕隻孵化一具神胎,對世間來說,都是一場浩劫……”

墨畫聞言,神情也沉了下來。

黃山君雖然現在落魄,但曾經也“闊”過,眼光見識還在。

它這麽說,那便意味着,這位大荒邪神的真身,很可能比自己想象得,還要恐怖得多。

尤其是,祂可能正在“蘇醒”……

“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話麽?”黃山君又道。

墨畫本想問,說過的哪些話?

他見了黃山君很多次,也說了很多話,哪來還記得,黃山君指的是那些話。

但他結合前後語境,皺眉一想,忽然便想起來了。

“你是說,‘乾學州界,非久留之地’麽?”

“不錯,”黃山君歎道,“我之前說,讓你在宗門修行,修到築基後期便離開,即便耽擱了些年月,也别超過十年。十年之内,應該還來得及……”

“可現在看來,有些危險了。”

墨畫微怔,“什麽意思?”

黃山君仰起頭,望着看似晴空萬裏的天空,眉頭緊皺:

“最近不知爲什麽,邪念突然變得躁動了,似乎有人在暗中布局,逼得那尊邪神,不得不加快了進度,如今看來,可能撐不到十年了……”

“有人……在暗中布局?”墨畫也皺起眉頭。

誰啊,這麽厲害?
竟然能逼得邪神加快計劃?

墨畫想着想着,心裏突然“咯噔”一跳。

黃山君說的這個人……不會就是我自己吧?
我逼邪神?
不至于吧……

墨畫沉默片刻,又悄悄問黃山君:

“山君,你說的邪神的陰謀,具體究竟是什麽?祂若是要複蘇,又必須要做什麽?”

黃山君面色糾結。

“不能說麽?”墨畫問道。

黃山君歎了口氣,“具體的陰謀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但凡古老邪神複蘇,都必然伴随着一場……”

黃山君神色肅穆,聲音冰冷,“……盛大的血祭!”

墨畫瞳孔一縮。

盛大的……血祭!
就在乾學州界?!
黃山君看向墨畫,沉聲道:
“我隻能說到這裏了,倘若真是如此,血祭一旦開啓,生靈塗炭,萬物凋零,小友……你自己多珍重。”

墨畫眉頭緊皺,“可是……乾學州界,那麽多四品乃至五品的世家和宗門,諸多老祖坐鎮,怎麽會發生血祭這種事?”

黃山君搖頭,“這個,小神便不清楚了。”

墨畫不知它是真不知道,還是顧忌什麽,所以不能多說,便也隻點了點頭,拱手道:
“多謝山君,我記住了。”

之後墨畫便告辭了。

黃山君目送墨畫離去,但臨行前,最後還是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人性的惡,便是邪神,最好的餌食……”

墨畫神色怔忡。

這句話,一直萦繞在墨畫腦海,一直到他離開枯山,坐上前往煙水城的馬車時,都不曾釋懷。

“人性的惡,是邪神最好的餌食……”

黃山君似乎在提醒着什麽。

又或者,是它根據自身過往,發出的感慨?

墨畫心中默默沉思着。

還有……盛大的血祭?
小範圍的血祭,或許會存在,但獻祭一整個乾學州界,如此大規模的血祭,以墨畫的認知,怎想都覺得不太可能……

而且,黃山君隻說,古老邪神的複蘇,都必伴随着一場盛大的血祭。

也沒說這個邪神,就一定是大荒邪神。

祂複蘇的地點,也未必就會選在乾學州界。

而很有可能,是在……大荒?
墨畫搖了搖頭。

“算了,先不考慮這些了……”

這種邪神的大陰謀,不是自己目前能涉足的。

自己挺多也就隻是偷了祂一點點權柄,吃了祂一點點妖魔,毀了祂區區幾個祭壇而已。

還都是二品的。

對不知是幾品,但肯定品階很高的大荒邪神來說,應該不算什麽大事。

還是要把時間和精力,用來努力提升自己……

墨畫心中默默道。

之後他便開始專心打坐,閉目養神。

馬車也載着他,悠哉悠哉地向煙水城駛去。

一路無事。

到了煙水城時,已經是傍晚了。

他打聽了一下葉家的位置,确定了方位,徑直到了葉家門前,卻發現葉家戒備森嚴,杜絕一切非本家的修士進入。

墨畫混不進去。

貿然打聽,估計也不太好,會被當成“可疑修士”。

而假如葉家真的有貓膩,還可能會打草驚蛇。

墨畫又在牆外,繞着葉家走了一圈,端詳了一下陣法。

大體的陣法格局,他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但葉家是三品家族,府邸之中,也布有不少三品陣法,以墨畫如今的陣法水準,還不太好處理。

解二品陣法撬牆角,倒是有機會混進去。

可一旦被發現,那就麻煩大了。

墨畫轉了兩圈,沒找下下手的機會,見天色已經晚了,便在附近找了一家面館吃面。

面館樸實無華,就叫“王記面館”。

店面不大,店家隻有一人,是個精神矍铄,還有些碎嘴的大嬸。

這個面館,也是墨畫逛了兩圈後特意挑的,看中的就是店家大嬸“碎嘴”,喜歡唠叨的這個優點。

此時天色已晚,飯點過了,吃面的也沒幾個。

墨畫喊了聲“姐姐”,把這大嬸樂開了花,不僅多給墨畫加了面,還額外送了兩份鹹菜。

之後兩人閑聊了一陣,墨畫便不露痕迹地問起了葉家的事。

有些事,外人不易探聽,但這些生長在市井裏,聽慣了流言蜚語的散修卻一清二楚。

墨畫與店家聊了一會,心中便大概有數了。

葉家在煙水城,風評并不好。

對下,他們欺壓散修,橫行鄉裏,雖不至于太過分,讓道廷司問責,但明裏暗裏,也遭人不齒。

對上,他們谄媚攀附。

家族内部,弟子關系也并不和睦。

而且,葉家還有一件事,是出了名的,就是“賣女兒”。

“他們葉家,爲了趨炎附勢,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去年便将一個二十多歲的家族嫡女,嫁給了不知哪個宗門中,一個快三百歲的,喪偶的長老。”

“這種事,也就他們葉家做得出來……”

店家大嬸嫌棄道。

墨畫目光一動,忽而壓低聲音,小聲道:
“這件事,我也聽說了,好像這個葉家嫡女,後來不甘受辱,自殺了……”

店家一愣,“自殺了麽?沒啊……”

“沒自殺麽?”墨畫裝作一臉困惑。

店家也皺着眉頭,想了想,搖頭道:“應該是沒自殺,我沒聽别人說過。”

墨畫嘀咕道:“難道我記錯了,自殺的不是這個?葉家……還有其他人自殺麽?”

“自殺……”店家搖頭,“最近沒聽說過……好死不如賴活着,日子再難,也得慢慢熬着,不到萬不得已,誰沒事會自殺?”

“是麽……”墨畫目光微凝。

“不過也說不準……”店家又道,“葉家多行不義,就算死了人,也會藏着掖着,估計不會讓别人知道。”

“爲了攀高位嫁出去的姑娘,若受人淩辱,自殺身亡了,葉家估計不但不會聲張,怕是還會再選一個女子,往這火坑裏送……”

“姐姐,這種事很多麽?”墨畫問道。

“誰知道呢?”

店家大嬸情不自禁,又給墨畫加了一勺子面。

“葉家就是嫡系的公子死了,一般也不會聲張,誰知道暗中坑死了多少人……”

“嫡系的公子死了?”

“是啊,”店家大嬸道,“去年,還是前年來着,他們葉家公子,去花天酒地,就死在煙水河上了……”

墨畫瞳孔微縮。

葉家公子,花天酒地,死在煙水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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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0章 胭脂舟
墨畫小聲問道:“花天酒地……是怎麽個花法?”

店家剛想開口,擡頭看見一臉白嫩清秀的墨畫,便搖頭道:

“不是什麽好事,少兒不宜,你是個好孩子,别沾染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哦。”墨畫有些不大開心,又問道,“那……這位葉公子,是怎麽死的?”

“還能怎麽死?”店家撇了撇嘴,“聽說是沉船了,一船六人,全部溺水,被水裏的水妖啃得面目全非……”

墨畫目光微凝,心道果然。

“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沉船了呢?”墨畫疑惑道。

店家大嬸遲疑片刻,左右看了看,這才壓低聲道:
“哪有那麽簡單,這些世家公子的圈子,亂得很……”

“這葉公子是個纨绔,平日裏行迹也不檢點,鋪張好色,這次聽說是與别的公子争風吃醋,被人記恨上了,有人暗中雇人,将他的船弄沉了,将一船的人都淹死了。”

店家大嬸絮絮叨叨地說道。

“他得罪了誰呢?”墨畫問道。

店家大嬸搖了搖頭,“這誰知道。”

“葉家也沒追究?”

“他們不敢,”店家道,“葉家在這煙水城,倒是有頭有臉的,但放在整個乾學地界,就算不上什麽了。那位葉家公子,在煙水城周邊,還能算個‘公子’,但跟其他大世家裏,那些神龍見首不見尾,天人一般的公子比起來,怕是連跟班都不如……”

墨畫聞言,心中也有些感慨。

世人分高低貴賤,互相傾軋。

将别人踩在腳下的人,終究會被更高處的人踩在腳下。

葉家正是如此。

不知不覺,墨畫的面吃完了,也問不出更多東西了,便付了賬,順便多給了兩枚靈石。

店家大嬸推托不過,便熱情洋溢地送墨畫離開了,還說了一大堆好話。

離開之後,墨畫又在附近逛了逛,晚上找了家客棧住下了。

期間也打聽了一些消息,但用處不大,而且很多明顯都是流言,當不得真。

到了次日一早,墨畫吃完幾個大包子,便雇了輛車,離開煙水城了。

旬休隻有兩天,時間有限,他也耽擱不起,隻能先回宗門了。

不過回宗之前,墨畫想着順路,再去一趟小漁村。

自從經曆過血色漁村事件,拆了河神廟,殺了堕化的河神,吞了邪神的一尊化身之後,墨畫就再也沒去過小漁村,也不知村裏現在怎麽樣了。

此時正是上午,陽光明媚。

煙水河波光粼粼,草色蔥翠,河水潺潺流向遠方,像是一條翡翠綢帶。

景色很美,但墨畫看在眼裏,不知爲何,心中卻有種不安的感覺。

仿佛這唯美的河水裏,藏着看不見的污垢。

大概一個多時辰後,墨畫便到了小漁村。

剛到村口,便有不少漁修與他打招呼,“小公子好!”

“小公子來了!”

“好久不見了……”

墨畫也笑着和他們打招呼。

不一會兒,老于頭也過來了,見到墨畫,千恩萬謝,一直喊恩公,還道:
“快到晌午了,恩公若不嫌棄,到我們家喝點魚湯。”

喝魚湯……

墨畫心情有些複雜。

不過他倒也沒拒絕,這次到小漁村,就是找老于頭問些東西的。

到了老于頭家,他家裏還是那個破舊的院子,好在一家人團聚,熱熱鬧鬧的,煙火氣也足。

一進門,老于頭便喊來兩個孫子,“小順子,小水子,來,給恩公磕個頭。”

小順子和小水子一點也不含糊,撲通一跪,哐哐就磕了兩個頭。

墨畫攔都沒攔住。

“不用這麽客氣……”

墨畫無奈道。

老于頭卻很固執,“你救了這兩個孩子的命,他們修爲低,沒本事,報答不了什麽,磕兩個頭算什麽?”

兩個孩子磕完頭,站了起來,兩雙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墨畫。

墨畫也打量他們一眼。

這兩個孩子,墨畫第一次見時,還是在煙水河邊,他和程默幾個,蹲點抓過江龍時遇到的。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那時這兩個孩子雖小,也隻有煉氣修爲,但已經很懂事了,知道幫大人的忙。

破廟的時候,兩人被當成祭品,獻祭給了邪神。

救回來後,氣息微弱,臉色也蒼白。

如今過了一年多,兩個孩子元氣明顯恢複了,臉龐曬得黑了一點,但看着更精神了,而且修了墨畫給的《白浪訣》功法,周身水勁流轉,靈力凝練,修爲也精進了不少。

他們修煉的進度,比墨畫想象得還要快上不少。

墨畫心中欣喜,從儲物袋中,取出兩件小禮物,送給了他們。

是一雙辟水的玉佩。

這是他在顧家過年,不知哪位顧家長老,送給他的節禮。

老于頭見了這兩枚名貴的玉佩,吓了一跳,連忙推辭道:“這萬萬使不得,我們怎麽好意思再受恩公的禮。”

“沒事,拿着吧……”墨畫道。

反正他一般也用不上。

小順子和小水子撓了撓頭,也推卻道:“恩公,我們水性好,用不着的……”

墨畫卻告誡他們道:“正是因爲你們水性好,所以才要帶個辟水的玉佩,用來以防萬一……”

“俗話說,淹死會水的。水性越好,越容易心中驕縱,對水失去敬畏之心。”

“而水火無情。”

“一輩子風裏來水裏去,但凡出了一點閃失,命就交代在裏面了,連挽回的機會都不會有……”

墨畫說得比較直白。

兩個孩子聞言,心中凜然。

老于頭看了眼兩個寶貝孫子,終究還是拒絕不了,最後隻能道:“來,再給恩公磕兩個頭。”

小順子和小水子作勢又要拜,墨畫連忙将他們拉住,“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

老于頭也就不矯情了,而是開始張羅着午飯。

靠水吃水。

漁修的午飯,主要還是魚。

“我前日釣了一尾翡翠花鱗魚,肉質鮮嫩,魚湯鮮美,十分罕見,平常一年也釣不上幾條來,這種魚因爲少,别人不識貨,也賣不出什麽價錢。”

老于頭滿臉笑容,“我還說,爲什麽運氣突然這麽好,原來是今日有貴客上門,河神老爺将這魚送我,讓我來好生招待恩公。”

他在水裏,謀了一輩子生計,無論發生了什麽,遇事還是喜歡跟“河神”挂邊。

過了一會,外出捕魚的于大川也回來了,見了墨畫,又是一番千恩萬謝。

之後衆人圍桌吃飯,墨畫就被推到了上座。

一碗翡翠花鱗魚湯端上來,肉質鮮嫩,湯色醇厚,香氣四溢。

墨畫盯着魚湯看了半天,确認裏面沒有紅色的小魚,或是其他類似的邪祟,這才放下心來。

吃了會肉,喝了會湯,老于頭一家挨個給墨畫敬酒。

酒不是好酒。

漁修也喝不起好酒。

但老于頭一家盛情款款,墨畫喝着,倒也覺得不錯,就是酒味有些烈,喝着有點辣嗓子。

吃飽喝足之後,于大川又要下河了。
小順子和小水子兩個孩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屋檐下睡午覺。

老于頭則泡了壺茶,和墨畫在屋裏聊天。

聊了一會,墨畫便趁機問道:
“于大爺,那個淹死在煙水河的‘公子’,您還記得麽?”

“哪個公子?”老于頭一時沒想起來。

“就是第一次見面時,我說我在釣魚,你勸我快走,說河邊前些時日,剛死過人,屍體被水妖啃得面目全非……”

“噢……”老于頭想起來了,點頭道:“是有這麽回事。”

墨畫問道:“你知道那公子是誰麽?”

老于頭搖頭,“這我倒不清楚,隻聽說是煙水城的,還是個三品家族的公子,是誰我倒不清楚。”

“這種事,說出去丢面子,估計他們家族,也沒有太聲張……”

墨畫點了點頭,目光一動,小聲道:“于大爺,你之前是不是還說過……胭脂舟?”

老于頭一愣,看向墨畫的目光,就變得微妙起來。

他神情凝重,猶豫再三,最終語重心長道:

“恩公啊,我知道你年紀小,容易對這種事感興趣,但血氣方剛,戒之在色,那種煙柳之地,絕不能随便沾染,不然會壞了修道根基的……”

“等你長大些,正正經經定門親事,娶個媳婦,然後再考慮這些男女之事……”

老于頭一副過來人的口吻勸道。

墨畫神情一滞,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他隻能無奈道:“于大爺,伱想錯了,我有正事。”

“正事?”老于頭一怔。

墨畫便壓低聲音道:“是一樁道廷司的命案。”

老于頭神情立馬緊張起來。

墨畫道:“我隻偷偷告訴你,你千萬别跟别人說。”

老于頭對“道廷司”這三個字,有一種天然的敬畏,雖然背後經常罵道廷司貪腐敗壞,人浮于事,但真正遇到道廷司,還是畢恭畢敬的,一點不敢怠慢。

“一定,一定!”老于頭的頭,點得跟撥浪鼓一樣。

墨畫便問:“胭脂舟,到底是什麽?”

老于頭眼睛往左右瞟了瞟,見大人們下河幹活了,兩個小孫子睡得實實的,附近也沒其他人,便小聲道:
“就是花船。”

“花船?”

“這個‘花’,不是花,指的是人,就是那些年輕的,貌美的女修。花船的意思,就是裝着這種女修的遊船,做的是……皮肉生意。”老于頭悄悄道。

墨畫恍然,“那就是水上的青樓?”

“對。”老于頭點頭道。

墨畫皺眉,“可是乾學州界宗門遍地,弟子如雲,以傳道授學爲宗旨,學風昌盛,是禁止設立一切青樓楚館的吧。”

不隻乾學州界内,即便是周邊地界,按照規定,也不允許有這類營生存在。

老于頭歎道:“人性如此,哪裏禁得了……”

“那個花船,”墨畫問道,“于大爺你上去過?”

老于頭連忙擺手,“那種地方,哪裏是我這種人能上去的?”

“那你怎麽知道,裏面做的,就是皮肉的營生呢?”墨畫道。

老于頭笑了笑,“老頭子我雖然愚鈍,修行也笨,但活得久了,見的多了,很多事一看就明白。”

“他們弄個船,挂點花,帳子一遮,便以爲瞞得住别人,但反而欲蓋彌彰,這種男盜女娼的事,就像貓兒偷魚,藏不住腥味的……”

墨畫聞言,不由高看了老于頭一眼。

人活一輩子,各有各的道。

哪怕是一些默默無聞的小人物,也都會有些獨到的經曆或見地。

墨畫又問:“于大爺,您親眼見過胭脂舟麽?”

老于頭肅然颔首,“見過幾次……”

“那幾次,都是我下河打漁,忙得太晚了,剛收了網,還不曾歇息,一看時間,都已經過了子時了……”

“這時河上,突然就會起大霧,霧裏朦朦胧胧,什麽都看不見,過了一會,便有紅紅綠綠的光亮起,一艘艘花船,從上遊駛過來,船上挂着帷幔,點着彩燈,華麗得不行,還有男男女女的笑聲傳出來,蕩人心魄……”

“隔着河岸,都能聞到濃濃的胭脂香氣,所以喚作‘胭脂舟’。”

“這些船不停留,一直向遠方駛去,也不知最終會在哪裏靠岸……”

墨畫卻有些意外,“不隻一艘?”

老于頭點頭,“沒錯,有好多艘,我見到的時候,一般都有七八艘,被大霧籠罩着,排成隊向前遊着。”

墨畫皺了皺眉頭。

老于頭所說的,跟自己看到的,似乎有一點出入……

他那晚在煙水河中,也見過花船。

夜色濃稠,河水冥暗,那艘花船之上,卻燈火璀璨,輕煙羅曼,靡音缭繞。

但這花船,卻僅此一艘。

而且,船上還有一群“公子”的人影。

他甚至在冥冥之中隔着黑霧,與船上一位衆星捧月,卻如妖魔一般眼眸猩紅的“公子”,遙相對視了一眼……

那晚的景象,又浮現在墨畫腦海中,他一時有些失神。

“恩公,恩公……”

老于頭喚了好幾聲,墨畫才回過神來。

老于頭見墨畫神情凝重,不由有些緊張,低聲問道:“這胭脂舟,涉及了什麽命案,很嚴重麽?”

墨畫哪裏知道。

他就是随口一說。

“這個還不好說……”墨畫見老于頭有些忐忑,便道,“不過,這個案子跟你們關系不大,我也就是随便問問。”

老于頭這才放下心來。

墨畫還想再問什麽,便見遠處屋檐下,小順子和小水子翻了個身,揉了揉眼,似乎已經醒了,便沒再問了。

有些事,的确讓小孩子聽了不太好。

此時已經過了正午,燥熱退去,日頭開始斜了。

墨畫便告辭了。

老于頭極力挽留,想讓墨畫留宿一晚,“中午沒什麽好準備的,晚上我已經囑咐過了,讓大川去河裏撈一條大魚,做全魚宴請恩公嘗嘗……”

全魚宴……

墨畫确實有點饞嘴。

但他又真的沒空了。

旬休結束了,他還要盡早回宗門,晚了就要趕夜路了。

“于大爺,您的心意我領了,下次吧……”墨畫婉拒道。

老于頭挽留再三,見實在留不住,便用魚簍裝了幾條銀魚,讓墨畫帶回去吃,而後親自将墨畫送到了門口。

墨畫臨行前,又放開神識,掃視了一下小漁村,确定沒有邪神的氣息,這才徹底安心。

隻不過他收回神識,剛轉身要走,卻忽然發覺了什麽,神色微變,轉頭問道:
“漁村裏,還供了香火?”

“是,”老于頭點頭,一臉虔誠道,“前些時日,供奉了一個小仙童,保大家平安。”

“小仙童?”

墨畫愣住了。

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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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7-25 19:58:32
第801章 小仙童(爲木白金玉大佬的白銀盟加更~)
這個小仙童,到底是誰?

從哪冒出來的?

墨畫一點印象都沒有。

“什麽時候的事?”

老于頭道:“一年多了,小順子和小水子救出來後,村民們便在後村那裏,開了神龛,立了雕像,還供了香火。”

墨畫目光微動,“能帶我去看看麽?”

“這是自然,不過……”老于頭遲疑道,“恩公,你不趕時間麽?”

“我就去看一眼,看完就走。”

“那好。”

老于頭點了點頭,吩咐小順子和小水子兩個孫子看家,而後在前面引路,将墨畫帶到了後村。

後村還和之前一樣,住戶很少。

通往血色漁村的那口井也還在,當然,開啓入口的陣法,已經被墨畫塗抹掉了。

而在水井不遠處,山壁之上,鑿出了一座小小神龛。

神龛之前,置了小供桌,擺了些瓜果祭品,正中則供着一尊小泥塑。

墨畫看着這尊泥塑,陷入了沉思。

這尊泥塑,是個“小仙童”,做工比較粗糙,明顯是這群漁修自己捏的,但模樣倒還不錯,背負金劍,仙氣凜然地端坐在神龛之中,顯得很有氣派。

關鍵是,這泥塑的相貌和眉眼,墨畫看着十分眼熟……

墨畫神情微妙,便問老于頭:
“爲什麽要立這個仙童的泥塑?”

老于頭一臉肅穆,緩緩道來:“不瞞恩公,之前我們村的修士,一同做了個噩夢……”

“噩夢中,有個大魚怪,頭跟廟一般大,魚須和樹一樣粗,獠牙白森森,身上血淋淋,看着十分可怕,到處吃人。”

“就在這魚怪,爲非作歹的時候,一尊小仙人從天而降。”

“這小仙人,渾身金光燦燦,踏空而來,手執金劍,光芒萬丈,反手便将這大魚怪制伏,而後手起劍落,金光一閃,便砍了這魚怪的頭,除了這災孽,我們這漁村,也逃過了一場大劫……”

老于頭說到這裏,一臉慶幸,而後又歎道:
“可這位小仙人,僅在夢裏顯露了身形,又來無影去無蹤,殺了魚怪後,便不見了蹤影。”

“我們感激這位小仙人的恩情,便在這裏,爲他建了神龛,立了神像,逢年過節,擺上供品。”

“若是年景不好,風浪太大,抑或者發生了古怪的事,也會到這裏焚一炷香,拜一拜這位手執金劍的小仙人,求他保風調雨順,保一方平安……”

墨畫愣住了。

老于頭說的這一樁樁一件件,不都是他做過的事麽……

鬧了半天……

仙童竟是我自己?
墨畫心情有些微妙。

他又有些好奇,便偷偷問老于頭,“你拜我……你拜這小仙人,真的有用麽?”

老于頭連連點頭,“有用,有用!”

“真的?”

“那是自然,”老于頭一臉敬畏,“若是連天陰雨,拜了這小仙童,不日就會放晴;若是捕不到魚,拜了之後,也會轉運勢;于老二那日下河,被水妖咬住了一條腿,差點就要被拖到河裏去了,結果運氣好,愣是保住了性命,他回來說,還好自己下水前,來拜過了小仙人,不然命怕是都沒了……”

“村頭老趙家,媳婦難産,也是來拜了這小仙童,才保了母子平安……”

墨畫:“……”

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麽厲害,還能保母子平安……

“就沒有不靈驗的時候麽?”墨畫又問。

老于頭想了想,“偶爾也有,但這肯定是因爲,我們不夠心誠,或者太貪心了,索求無度,所以小仙人才沒搭理我們……”

“小仙人肯定也是很忙的,不可能無時無刻,都關照我們,他幫我們,那是情分,不幫也是本分,不能心存怨怼。”

“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是太貪心了,會遭報應的。”

老于頭一臉嚴肅,深有體會。

墨畫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老于頭這套說辭,邏輯倒還挺缜密的。

墨畫又盯着神龛之中,那個身負金劍,威風凜凜,正在受着香火的“小仙人”看了看,心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問題:
“我真的能吃香火麽?”

他記得黃山君說過,神明才能吃香火。

自己是個大活人,怎麽吃香火?
而且,他被小漁村的村民,當成“小仙童”供奉的這些時日來,也沒什麽特殊的感受。

假如自己不能吃香火,那這些香火,又供奉到哪裏去了?

冥冥中的某種因果?

墨畫想不明白,他又盯着自己的泥塑看了眼,忽而神念微動,目露詫異,但他什麽都沒說,而是對老于頭道:

“我看完了,時候不早了,于大爺,我先回去了。”

“恩公慢走,”老于頭道,“我送您。”

老于頭親自将墨畫送到村頭,目送着墨畫遠去,這才回到家裏,對着兩個孫子叮囑道:
“恩公送你們的東西,仔細收好了。”

兩個孩子,珍而重之地将墨畫送的辟水玉系在脖子上。

老于頭點頭道:“你們别看恩公年紀不大,但人家是大宗門弟子,有着上乘的傳承,眼光見識還有本事,都是一等一的。”

“他說的話,你們一定要牢牢記在心裏,萬萬不能忘記。”

“還有……”老于頭歎了口氣,感慨道:
“我們雖是散修,日子窮苦,但也要講道義。”

“我老了,這輩子就這樣了,沒什麽本事,報答不了恩公的恩情,但你們兩個孩子不一樣,你們還小,将來的路還很長……”

“若是以後修道有成,一定要想辦法,好好償還這份大恩。”

兩個小孫子都認真點頭:

“嗯,爺爺,我們記住了!”

“好。”

老于頭欣慰地點了點頭。

……

而此時,小漁村的後村。

小仙人的神龛之前,香火袅袅,四下無人。

已經離去的墨畫,又漸漸顯露出了身影。

他目光深邃,盯着神龛又看了幾眼,而後緩緩道:“出來吧。”

神龛之中沒有動靜。

墨畫微微皺眉。

就在他有些不耐煩的時候,神龛之中,銀光微閃,一條純白色的小小銀魚,顫巍巍地遊了出來,對着墨畫一直點頭,像是在叩首一般。

與此同時,一道纖細且清脆的聲音,傳入了墨畫的耳中。

“拜見恩公……”

墨畫有些錯愕。

他隻知道,自己的神龛之中,鬼鬼祟祟藏着什麽東西,卻沒想到,竟會是一條銀色的小魚。

而且,這條小魚身上,神念純淨,沒有一丁點邪祟的氣息。

再回想起前因後果,墨畫便明白了過來。

“伱是……之前被我砍死的那個河神?”

小銀魚渾身一顫,輕聲道:“回恩公的話,是……”

“不對啊……”墨畫皺了皺眉,“老于頭喊我恩公,是因爲我救了他,但是我砍了你,你怎麽也叫我‘恩公’?”

小銀魚細聲道:“恩公殺了我,但也救了我,還手下留情,饒了我一條性命……”

“手下留情?”

墨畫一怔,這才記起……

當初自己殺了邪化的河神,翻找它的祭壇時,的确發現了一條血色小魚。

當時他順手就想捏死。

是這小魚拼命甩動身子,甩去了一身污穢血水,露出了銀白色的身子。

墨畫發覺它身上沒有血異之氣,也沒有邪氣污染,這才心存善念,饒了它一命。

而那小魚,也化作一道銀光遊走了,不知遊到了何處。

原來是那個時候的小魚。

墨畫恍然,又問:“你究竟是什麽來曆?”

小銀魚細聲道:

“不瞞恩公,小神本是煙水河的河神,護佑一方水土,靠漁修香火供奉,延續神道……”

“後來有一日,一尊可怕邪神,入侵了我的道場,污染了我的神念,最後甚至将整個漁村,整個屠滅,徹底毀了我的神道根基……”

“我沒了根基,隻能淪爲邪神的傀儡,經年累月中,一點點堕化,僅留存了這一絲清明。”

“原本這一絲‘清明’的神念,也即将要泯滅,恰在此時,公子斬殺了邪神,也斬去了我堕落的神軀,還放我離去,甚至我如今寄身的神龛,也是公子的,吃的也是公子的香火。”

“公子對小神,實有‘再造之恩’,自然是小神的‘恩人’。”

墨畫有些愣神。

他自己都沒想到,自己不知不覺間,竟然做了這麽多好事……

“斬去神驅,留存一絲神念……”

墨畫心中一凜。

這跟黃山君好像。

黃山君當初就是堕落了,走上了邪路,被太虛門的前輩以神念化劍,斬去了強大的神驅,留了一絲純淨的神念,這才“重生”變成了一個落魄的山神。

這條小銀魚也是這樣。

隻不過,它是被自己砍的。

“那你現在,還是河神麽?”墨畫問道。

小銀魚點了點小腦袋,“小神還有一點河神的權柄,但大部分神通,還有神明的記憶,都被一齊斬去了……”

“被斬去了?”墨畫微怔,又問道:“那以前的事,你還記得麽?神明神通,還有那尊污染你的邪神的事。”

小銀魚搖頭,“被斬之後,大多都不記得了。”

“好吧……”

墨畫有些可惜。

他還是挺想知道,邪神堕化的經過,以及神明究竟怎麽才能修出神通的。

尤其是河神的血海神通,他印象很深。

現在看來,是沒什麽機會了。

神明秉道而生。

這個道,看來既包含一部分能力,也包含一部分記憶。


兩者相輔相成,先天就有。
可若是被斬,也會一同喪失。

墨畫心中默默思索道。

小銀魚忽而又有些慚愧,低聲道:“恩公恕罪,小神偷吃了恩公的‘香火’……”

“沒事,你吃吧。”墨畫大方道。

反正他自己也吃不到。

“不過,你既然受了香火,承了因果,就要保這一個漁村的平安。”

“貪婪的人不用管,做不到的事,也不用勉強,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你可别偷懶。”

“還有,千萬别再走上邪路了……”

墨畫叮囑道。

小銀魚得了墨畫的恩準,歡喜地搖了搖尾巴,連連點頭:

“多謝恩公,小神一定謹記恩公的教誨!”

墨畫點了點頭。

“好了,我也該走了。”

小銀魚恭敬道:“恩公慢走。”

墨畫又看了眼小仙人的神龛,便轉頭離開了。

小銀魚見墨畫走了,便又靜悄悄地躲到了神龛裏,躲在了威風凜凜的小仙人像背後,安安心心地吃着墨畫的香火。

大多數神明,一旦步入歧途,神道被毀,立馬便會身死道銷。

它能留下一條性命,已經是承天之幸了。

更别說,留下一條性命後,還能有個神龛栖身,還能吃着香火,重新鞏固神位,這更是莫大的恩情了。

小銀魚吃着香火,心懷感激。

……

墨畫也不再耽擱,坐着馬車,直接回到了太虛門。

回到太虛門後,墨畫便傳書給顧長懷:

“顧叔叔,過江龍還活着麽?”

過了一會,顧長懷回複道:
“活着。”

墨畫:“竟然活着?”

顧長懷:“……你盼着他死麽?”

“不是,我以爲他身負這麽多秘密,又洩漏了不少消息,肯定會被人弄死在道獄裏,沒想到他命還挺硬……”墨畫道。

顧長懷:“我盯着呢。”

該死的時候就會死,你盯着也沒用……

墨畫心裏小聲道。

但他沒說出來,不然肯定會被小心眼的顧叔叔記仇。

顧長懷有些警覺,“怎麽突然問起過江龍的事了?”

墨畫沉思片刻,問道:“顧叔叔,百花谷的事,你知道麽?”

顧長懷:“什麽事?”

墨畫:“就是一個師姐自殺了的事。”

顧長懷深深歎了口氣。

這孩子,莫不是長了個順風耳?怎麽什麽事他都能打聽到……

顧長懷“嗯”了一聲。

墨畫有些意外,“顧叔叔,你竟然知道了?”

顧長懷強調了一下,“我是道廷司典司。”

“不是被架空了麽?”

顧長懷一滞,沒好氣道:“被架空了,那也是典司!”

墨畫便問道:“那你去百花谷查過了?”

“沒有……”顧長懷道,“百花谷不允許男子進入,道廷司的人也不行。”

墨畫:“那道廷司就不管了麽?”

顧長懷:“會管。”

墨畫不解,“不是說不允許男子進入麽?”

顧長懷忍不住道:“有沒有一種可能,道廷司也是有女典司的?”

墨畫震驚了,“還有女典司?誰啊?”

顧長懷:“從外面調來的,你不認識,說了你也不知道。”

“哦……”墨畫眼睛一亮,問道,“爲什麽會突然從外面調女典……”

“打住!”顧長懷不悅道,“這種事别問,事關道廷司人員調動,問了也不會告訴你。”

“行吧……”墨畫嘀咕道。

顧長懷道:“你還沒說,爲什麽會突然問起過江龍來了?跟百花谷的事有關?”

“嗯。”墨畫道,“百花谷自殺的師姐,姓葉,是煙水城葉家的人。”

“而煙水城葉家,年前有個葉公子被殺死了。”

“殺了葉公子的人,就是過江龍。”

“而我懷疑,這位被殺葉公子,還有那位自殺的葉師姐,應該有些關系。”

顧長懷一開始還不太在意,可越聽下去,神色越凝重。

他沒想到,墨畫已經把裏面的關系,查得這麽深,理得這麽清楚了。

有這個能力,将來到道廷司當典司,也是綽綽有餘……

“所以,你是想讓我去審問一下過江龍,問他爲什麽要殺那個葉公子,順便利用道廷司的背景,查查這個葉公子,還有百花谷裏那個自殺的姓葉的女弟子,究竟有什麽關系?”

墨畫點頭,誇贊道:“不愧是顧叔叔,太聰明了。”

顧長懷:“……”

墨畫又有點擔憂:“顧叔叔,你被架空了吧,現在還能查麽?”

顧長懷冷哼了一聲,“被架空,又不是被革職,你等着吧,有消息我會告訴你。”

“嗯嗯。”墨畫點頭。

之後傳書令便沒消息了。

顧長懷似乎忙去了。

墨畫還要上課,也隻能耐心地等消息了。

不過課餘,他還有其他事要忙。

枯山一行,與黃山君聊了一會,墨畫收獲很大。

首先,是神念化劍的事,通過黃山君的描述,墨畫心中有了一些啓發。

神念化劍,或許可以舍棄劍器和劍氣,嘗試着用眼眸來凝練劍意。

眼眸是神識的門窗,能最大程度地神識外放。

說不定,通過鍛煉,自己能摸索出憑借目光,驅使神念化劍的招式來。

沒人的時候,墨畫便嘗試了一下。

果不其然,全都失敗了。

任他再怎麽擠眉弄眼,眼睛裏也放不出劍光。

雖然失敗了,但墨畫也并不氣餒。

任何法門,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越是厲害的劍訣,越要經過經年累月的不懈磨煉,方能登堂入室。

墨畫決定,以後每天都抽空練一下。

說不定哪天,自己眼睛裏,就能凝聚出劍光來了。

還有一件事,墨畫比較在意,那就是黃山君口中所說的……“神念道化”!
自己走的是神識證道之路。

墨畫也一直以爲,自己是在神識證道。

但與黃山君聊天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誤打誤撞之下,走上了一條十分古怪的路。

他的神識證道,很可能跟其他神道修士的神識證道,包括跟師父給他規劃的神識證道,都有很大出入。

他的神識證道,嚴格來說,應該叫“神識道化”。

是以修士神識,進行神明道化的,“神識道化”之路。

墨畫忍不住歎了口氣。

估計師父也不會想到,自己這天衍訣練着練着,邪祟吃着吃着,一不注意,就歪到神明的路上去了。

墨畫不由有些擔心。

“師父不在,自己又學歪了,也不知以後會怎麽樣……”

不過仔細琢磨琢磨,墨畫才發現,自己學歪的東西,也不是一件兩件了。

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反正天衍訣都學了,也隻能蒙頭往下走了,擔心也沒用。

墨畫放下心來,便将這些顧慮,都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修道本就是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地往前走,誰也不知道,最終能走到什麽地步。

堅定道心,堅持往下走就行了,不必有太多顧慮。

墨畫點了點頭。

此後他安心修行,有空就嘗試着用眼睛,釋放神念化劍。

他也一直在等着顧長懷的消息。

隻是數日過去後,顧長懷那邊,仍舊一點消息沒有。

墨畫忍不住皺眉。

假如顧叔叔那邊,查不到什麽線索,自己又該從何處下手?
總不能,混進百花谷去查吧?

一念及此,墨畫心思一動,立馬又搖了搖頭。

“應該,混不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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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7-25 19:58:50
第802章 花淺淺
百花谷嚴禁一切男修進入。

道廷司的典司都不讓進,更何況自己這個太虛門的小弟子了。

“進不去,進不去……”

墨畫連連搖頭,放棄了這個念頭。

好在兩日之後,顧長懷那邊,總算是傳來了消息。

“審過了……”顧長懷道。

墨畫:“過江龍沒死吧?”

顧長懷有些無語:“你怎麽總是想着他死……”

墨畫道:“也不是,我就是感覺,他一不注意,就要死的樣子,所以多問了一下。”

這些邪神的爪牙,都是一言不合就會暴斃的。

墨畫很有經驗。

顧長懷:“放心吧……”

“問出什麽來了麽?”墨畫道。

“嗯。”顧長懷傳書道,“問出來了,但跟你說的有出入。”

墨畫:“什麽出入?”

顧長懷:“死的那個公子,不姓葉,姓林。”

“姓林?”墨畫一怔。

“是。”

怎麽會姓林?
墨畫皺眉。

他學了天機衍算,心中明明有很強的預感,葉公子就是那個死在煙水河上,被過江龍割斷喉嚨的人。

但過江龍卻說,他殺的人姓“林”,不姓葉……

過江龍撒謊了?

墨畫搖了搖頭。

都到這種地步了,以過江龍的罪行,要麽上斷頭台,要麽就在道獄裏呆一輩子,他沒必要在這種小事上撒謊。

“林……葉……”

墨畫心思一動,道:“會不會,那葉公子是用的假名?他去花天酒地,怕人發現,所以謊稱‘林公子’?”

顧長懷:“有這種可能。”

墨畫又問:“過江龍還說了什麽嗎?”

顧長懷:“說了,但有用的東西不多。他隻說是奉命行事,殺一個姓林的公子,要滅口,一船的人都要殺,手腳也要幹淨,不能留下馬腳。”

“殺人對過江龍來說,是家常便飯。至于其他的事,他不過問,也不敢過問。”

那就沒線索了……

墨畫皺眉,遲疑片刻,還是問道:“顧叔叔,你聽說過‘胭脂舟’麽?”

另一邊,正在道廷司批閱卷宗的顧長懷,見了墨畫發的這行字,尤其是“胭脂舟”三個字,心中一驚。

他忍不住問道:“你知道多少了?”

墨畫心中恍然。

原來顧叔叔也知道。

墨畫道:“也沒多少,剛剛聽說……”

顧長懷一點不信,但他又拿墨畫沒辦法。

墨畫不說,他總不能撬開他的嘴讓他說。

顧長懷隻能叮囑道:“你小心點,不要太好奇,那個地方很危險……”

煙柳之地,藏污納垢。

裏面的人,不三不四,癖好各異。

對墨畫來說,各種意義上都很危險。

單純的墨畫,顯然沒明白,顧長懷說的是什麽意思,他還隻以爲是一般意義上的“危險”。

“放心吧,顧叔叔,我心裏有數。”墨畫道。

不,你心裏沒數……

顧長懷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沒說出口。

墨畫又道:“過江龍肯定知道胭脂舟的事,你問過他了麽?”

顧長懷:“問過,但我剛說這三個字,過江龍便神色驚恐,拼命搖頭。”

“他不敢說?”

“是,應該是被下了某種‘禁言’的手段。不說還好,若是開口提及胭脂舟相關的事,恐怕當即就沒命了。”顧長懷道。

墨畫這才想起,顧長懷之前跟他提過類似的事。

“是禁言咒麽?”

“不好說,禁言的手段有很多,道廷司這邊,一時也不好判斷。”顧長懷道,“我怕真要了他的命,所以便沒問了。”

墨畫皺眉。

過江龍知道胭脂舟,但他不敢說,一旦說了,他命就沒了。

怪不得,那些公子們會用過江龍殺人。

因爲他的嘴是被縫住的。

那這樣一來,線索就斷掉了……

“這個林公子,有确定的身份麽?”

“沒有,道廷司查不到。”顧長懷道。

墨畫有些失望。

顧長懷猶豫片刻,歎了口氣,便對墨畫傳書道:
“這個死去的‘林公子’查不到,但是葉家那邊,我查到了一個死掉的‘葉公子’。”

墨畫一愣。

顧長懷:“我找人從煙水城的道廷司那裏,調了一份卷宗。據卷宗記載,大概一年多前,葉家曾去道廷司銷了一個籍貫,銷去籍貫的修士,是葉家的嫡系,名爲‘葉繡’。”

“葉繡?”墨畫目光一凝,“葉錦,葉繡,錦繡……他莫非是……”

“是。”顧長懷道,“這個被銷去籍貫的人,正是葉錦的兄長。”

顧長懷說着,翻起了手邊的一冊卷宗,傳書道:
“葉繡,煙水城葉家子弟,嫡系,時年二十八,築基中期修爲,行舟之時遭水妖襲擊,身中水毒,毒性猛烈,返家後不治身亡。”

“經其父葉雲申請,道廷司審批,銷去籍貫。”

墨畫恍然。

這就清楚了。

這個被葉家銷去籍貫的葉繡,是死去的葉錦師姐的兄長。

他去胭脂舟花天酒地,沒有用真名,而是化名爲“林公子”。

胭脂舟上,不知發生了什麽。

此後這個葉繡,便被過江龍殺人滅口了。

但葉繡用的是“林公子”的名頭,過江龍并不知他真正的身份,也隻以爲,自己殺的是一位“林公子”。

而葉家那邊,發現葉繡死了,估計稍微查了一下,便驚覺這裏面的水太深了,他們不敢過問,隻能息事甯人,就找了個借口,說葉繡中了水毒,毒發身亡,去道廷司銷了籍貫。

這樣一來,煙水河上死去的“林公子”,本就沒這個人,道廷司自然查不到。

葉家的“葉公子”死了,但又不知怎麽死的,隻能默默銷籍。

兩邊都是糊塗賬,自然對不上。

若不是如今墨畫查葉錦的死,翻出了舊賬,仔細去查,根本不可能知道,煙水河上被割喉的“林公子”,和葉家“中毒”死去的“葉公子”,其實是同一個人。

墨畫心中歎氣,又有些慶幸。

還好有顧叔叔幫忙。

顧叔叔是典司,能查道廷司的卷宗,不然的話,隔着道廷司如隔山,自己也摸不清這裏面的彎彎繞繞。

“這就基本确定了……”

“百花谷的葉錦師姐自殺了。”

“而她的兄長,葉繡,一年多前,就被過江龍殺死在了煙水河上。”

葉繡的死因,必與胭脂舟有關。

那麽葉錦師姐自殺的原因,很可能也與“胭脂舟”脫不了幹系……

墨畫目光微沉。

顧長懷臉色也不太好看。

這件事的牽扯,比他所想得還要深……

“還有其他線索麽?”墨畫又問。

“沒了。”顧長懷道。

“真的?”

顧長懷沒理墨畫。

墨畫也不好再刨根究底。

根據他的經驗,追問之下,顧叔叔如果不願理自己,那一般來說,就是真的沒線索了。

顧長懷最後又發了一句:
“胭脂舟的事,你知道什麽,記得告訴我,不要自己冒險。”

“嗯,一定。”墨畫保證道。

顧長懷也不知墨畫這個“一定”是真一定,還是假一定。

墨畫這孩子行事,本來就是“不可控”的。

此時此刻,顧長懷多少有點體會到,他們道廷司掌司的心情了。

掌司眼中的自己,跟自己眼中的墨畫,怕是一個德行……

顧長懷默默歎了口氣。

他又翻出葉繡的那頁卷宗,看着上面印着的,那個鮮紅的,道廷司肖家的印章,神色越來越凝重。

……

太虛門中,墨畫還在默默思索着。

現在死者的身份,大概明白了。

但葉錦死了,葉繡也死了。


葉繡那邊,顧叔叔已經查過了,再想查出來什麽東西,估計一時半會,也不會有太大進展。
這個線索,暫時還是斷掉了。

那就隻能從自殺的葉錦師姐這邊入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線索了。

但葉錦師姐,是百花谷的弟子。

自己進不去百花谷,就隻能拜托别人問問了。

百花谷裏,自己最熟的人,就是淺淺師姐了……

墨畫心裏有了計劃。

他想抽空,找淺淺師姐問一下。

但他又不能學郝瑟那樣,去百花谷門口蹲着,不然可能會和郝瑟一樣,被當成“可疑修士”,一頓揍是免不了的。

不能在百花谷蹲,就隻能在太虛門蹲了。

淺淺師姐和慕容師姐關系好,時常會來太虛門找慕容師姐,一起修行,做懸賞,或是獵妖獸。

墨畫此後有空,便會以“請教陣法”的名義,去找慕容彩雲。

但請教了幾天,都沒碰到花淺淺。

反倒是一日課後,墨畫到太虛門山門,取琬姨托人送給他和瑜兒的陣圖和糕點時,看到了在山腳下徘徊的花淺淺。

墨畫眼睛一亮,當即跑了過去,打招呼道:
“淺淺師姐。”

花淺淺一怔,擡頭見是墨畫,便露出了一絲笑容,“墨師弟……”

她似乎是有心事,心情低落,所以這笑容有些勉強。

墨畫便問道:“淺淺師姐,伱是來找慕容師姐麽?”

花淺淺點了點頭。

墨畫道:“那我替你去喊她。”

誰知花淺淺卻拉住了墨畫的衣袖,神色幾番躊躇,歎道:“還是……算了,也沒什麽事……”

墨畫目光微閃。

他大概看出來了,淺淺師姐有心事,想找慕容師姐說,但她心裏又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說,所以才會在山腳下徘徊。

墨畫心思一動,便溫聲問道:
“師姐,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

他的聲音清脆而澄澈,宛如一泓清泉,且聲音中,含着一縷蘊含安詳神韻的神念。

花淺淺聽後,忐忑的心思不由平靜了下來。

他擡頭看了眼墨畫,觸及墨畫那雙清澈的眸子,心情也安定了許多。

“我……”

花淺淺欲言又止。

墨畫便道:“師姐,有什麽麻煩,就跟我說吧,說不定我能幫到你。”

花淺淺一怔,“你……幫我?”

“嗯,”墨畫點頭,“我剛入門的時候,多虧了你和慕容師姐照顧,師姐師弟之間,本就應該互相關照,現在你有麻煩,我自然也應該幫你。”

花淺淺看着一臉誠摯的墨畫,内心熨帖,但還是搖頭道:

“你現在正是修行的關鍵時刻,還是安心修行吧,不要沾染這些不必要的麻煩……”

“好吧,”墨畫歎了口氣,随後眼睛一亮,退一步道:

“師姐,要不你先跟我說發生了什麽事?說不定我能給你出點主意。”

“這……”

花淺淺沉思片刻,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她心性活潑,心思淺,本就藏不住事。

這件事擱在心裏,她也寝食難安,很想找人傾訴,但百花谷的同門那裏,她卻不方便說。

想找慕容師姐,她又有些猶豫。

墨畫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也有些瞞不住了。

更何況,她跟墨畫還算熟悉,知道墨畫年紀雖小,但素來聰穎,臨危不懼,很有辦法,有時候比她這個師姐都要靠譜。

花淺淺深深歎了口氣,便開口問道:“你還記得……那個葉師姐麽?”

“葉師姐?”墨畫故作不知,回想了下,點了點頭:
“是那個鵝蛋臉,長得又白又好看,氣質也很文雅的葉師姐麽?我還記得……葉師姐她怎麽了?”

花淺淺神色一痛,“她……”

她聲音有些哽咽,咬了咬嘴唇,這才道:“……死了。”

墨畫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傷。

“葉師姐……她怎麽死的?”墨畫輕聲問道。

“自殺了……”

墨畫故作驚訝,“好端端的,怎麽會自殺呢?”

花淺淺心中痛苦。

有些話,若是藏在心裏,一句話都不會說出口。

可一旦開口,又一句話都藏不住。

花淺淺便道:“長老們都說,錦兒妹妹是自殺的,但我覺得不是,至少肯定沒那麽簡單……”

“錦兒妹妹她……很内向,出身并不算好,但人很好,雖然看着冷冷的,但很會照顧人。很喜歡玉蘭花,平時若有閑暇,還會特意做糕點,請我們吃。”

“平時大家待她也都很好。”

“這樣的錦兒妹妹,無緣無故地,怎麽可能自殺?”

“我想查清楚,錦兒妹妹,到底是怎麽死的……”

“可大家都諱莫如深,長老們一口咬定,錦兒是自殺的,我想請同門姐妹幫忙查,可她們有的漠不關心,有的态度敷衍,有的更勸我不要多管閑事……”

花淺淺說到這裏,神情有些難過。

“所以,你想來找慕容師姐,幫你查這件事麽?”墨畫道。

花淺淺點了點頭,“我想請慕容姐姐幫忙,但是……”

花淺淺歎了口氣,“……我怕打擾她,明年就是論道大會了,慕容姐姐不像我,她天賦好,還被寄予厚望,是要在論道大會中拿名次的,我又不想因爲自己的事,讓她分心……”

論道大會?

墨畫一怔,這才想起,慕容師姐比自己高一屆,明年的确就是她們要參加論道大會了。

花淺淺神情憂郁。

墨畫想了想,便道:“淺淺師姐,要不……我來幫你查?”

花淺淺有些錯愕,“你……怎麽查?”

墨畫道:“你有什麽線索,可以告訴我,想查什麽,也可以跟我說,不瞞你說……”

墨畫湊近花淺淺,壓低聲音道:
“……我在道廷司裏有人,師姐你想知道什麽,隻要不觸犯道律,我大多都能幫你查出來。”

花淺淺震驚了。

在道廷司有人?

你一個築基中期修爲的小師弟,在五品乾學州界的道廷司裏有人?

“真的!”

墨畫怕她不信,偷偷掏出了自己通仙城的道廷司腰牌,用來“濫竽充數”裝樣子,還把顧長懷給他的,道廷司專用的傳書令,也展示了一下。

花淺淺呆呆地點了點頭。

但她還是有些擔憂,“這件事,恐怕會牽扯到一些麻煩,你……”

“沒事,”墨畫道,“我關系很‘硬’的,荀老先生說了,隻要我堂堂正正,不做壞事,被任何人欺負了,他都會給我撐腰。”

而且,經曆過萬妖谷一事後,他跟荀子悠,荀子賢這些長老也很熟。

一些小事,甚至都不必驚動荀老先生。

花淺淺也聽慕容彩雲提起過太虛門的荀老先生,當即心中一震,看向墨畫的眼神都變了。

她都不知道,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墨師弟,原來本事這麽大,背景這麽深。

花淺淺神情一肅,鄭重點頭道:“好,那便有勞墨師弟了!”

“不用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墨畫擺手道,而後便将自己早就想好的計劃說了出來:
“師姐,你回百花谷後,要不露聲色,暗中調查。”

“将和葉錦師姐有關的事,都悄悄記下來,包括她平時,都與哪些人有交集,去過哪些地方,說過哪些話。”

“是不是有什麽仇怨,是否和人有過節等等……”

“還有……”

墨畫口齒伶俐,說了一大串。

花淺淺神情有些怔忡。

墨師弟,怎麽這麽熟練啊……

不過想到他跟道廷司的關系,對查案的事情熟悉,似乎也是理所應當?

花淺淺點了點頭,“好的,墨師弟,我記住了。”

墨畫便約定道:“若是有什麽發現,我們還在這裏碰頭,我若查到了什麽,也會跟你說。”

“好!”花淺淺目光堅定。

她一定要将錦兒真正的死因查出來!
之後花淺淺回百花谷,墨畫回太虛門。

而墨畫在百花谷裏,也就有了一個“探子”。

數日後,兩人按照約定,在太虛門山腳下碰頭。

花淺淺将她打探的消息,偷偷告訴了墨畫:

“和其他姐妹一樣,錦兒妹妹平日接觸的,也都是宗門的長老、教習,或是同門弟子,并沒有什麽特殊的……”

“也沒聽說,她和什麽人結怨。”

“說的話,做過的事,也都和平常一樣,但隻有一點,有些奇怪……”

花淺淺神情疑惑:“據我一個師姐說,錦兒之前,曾問過她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奇怪的問題?”

“嗯,”花淺淺緩緩道,“她問……人死後,能變成鬼麽?”

墨畫瞳孔不由一縮。

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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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28
   第803章 鬼
人死之後,會變成鬼麽?

葉師姐爲什麽會這麽問?
莫非……

墨畫神色一沉,略作思索,便對花淺淺道:“淺淺師姐,葉錦師姐的遺物還有麽?”

花淺淺想了想,搖頭道:“不好說,錦兒妹妹是自焚而死的,整個屋子都燒了,沒留下什麽東西。即便有留下什麽,也都由宗門收納,轉交給葉家了。”

“沒有麽……”

墨畫皺了皺眉,思索片刻,忽而靈光一閃,“書有麽?或者玉簡。”

“也都燒了……”

“不,”墨畫道,“不是她自己的,是她從宗門裏借的書和玉簡。”

花淺淺一怔,明白了過來。

墨畫道:“想辦法去藏書閣查查,看看葉錦師姐之前,有沒有借過什麽書和玉簡,這些書和玉簡裏面,很可能會有一些線索。”

花淺淺驚訝地看了墨畫一眼,心中贊歎。

墨師弟果然冰雪聰明。

花淺淺道:“藏書閣的記錄是保密的,但我有個小姨,在藏書閣裏做長老,我可以去求她幫個忙。明天這個時候,我将書和玉簡拿給你,如果弄不出來,我也會來跟你說下。”

墨畫點頭:“好。”

到了次日,墨畫上完課,又早早來山腳下蹲着了。

過了片刻,一身錦衣,容貌秀麗的花淺淺也過來了。

兩人并排坐在一個大樹下。

花淺淺将一個繡着百花的儲物袋,遞給了墨畫,長長舒了口氣:

“有點麻煩……任我怎麽說,小姨就是不同意,我軟磨硬泡了好久,還答應她這次宗門考核,煉丹一定能得‘甲’等,她這才網開一面,替我翻看了記錄。”

花淺淺指了指儲物袋,“錦兒妹妹這一個月内,在藏書閣裏借的修道書籍,我都借出來了,放在了這個儲物袋裏。”

随後她又叮囑道:“這些原本,也是不能給外人看的,墨師弟,你可千萬别弄丢了,不然小姨那裏,我不好交代……”

“嗯嗯,師姐放心!”墨畫保證道。

花淺淺放心了,但到底還是有些疑惑,“隻是……這裏面真的會有線索麽?”

“希望有吧……”

墨畫眼眸微亮。

……

太虛門内。

回到弟子居後,墨畫便打開了花淺淺給他的儲物袋。

這是百花谷的儲物袋。

儲物袋上,繡着姹紫嫣紅的花卉。

儲物袋裏,共有四本修道典籍,還有一枚玉簡。

墨畫一一翻開看了看。

玉簡中記載的,是一門花卉培植之法,講的是如何培育各式各樣名貴的玉蘭花的。

百花谷以“花”爲名,花藝也是百花谷的修道課程之一,百花谷的女弟子,多少都精通一些花藝。

而墨畫記得淺淺師姐說過,葉錦師姐生前,很喜歡玉蘭花,所以學的花藝,也以“玉蘭”爲主。

但他自己,對花藝一竅不通。

但凡不能吃的,他都不太喜歡種。

墨畫将玉簡翻了翻,沒發現什麽,便暫時放下了。

之後,是幾本修道典籍。

有講煉丹的,有講修行的,還有一本,是教女子如何施粉黛,着胭脂的,但最後一本,卻很奇怪。

書名是:《修行百忌》。

這是一本,講述修行之時,近百種不可涉及的禁忌之事,以此來避免弟子,行差踏錯,堕入歧途的修道典籍。

墨畫将書翻了一遍,然後目光突然在一頁停住了。

這一頁,有輕微的折痕。

上面有點水漬,看着竟像是淚痕。

淚痕附近有一行文字:
“……人若慘死,含一口深重的怨氣,可化爲至兇的鬼物……”

慘死,怨氣重,化爲鬼物……

墨畫的心,漸漸沉了下來。

他思索片刻,收起儲物袋,将白骨斷劍取出,解開一小道封印,問道:
“劍骨頭,我問你個問題。”

“主人,”劍骨頭說到一半,立馬意識到,這兩個字墨畫不喜歡,便改口道,“公子,您問。”

“你是怎麽變成‘邪祟’的?”墨畫問道。

“這……”劍骨頭讪笑道,“您不是都知道麽,我被您殺了,血肉無存,神魂寄生于斷劍之上,化成了劍魔……”

墨畫皺眉,“你這種情況……是不是比較特殊?”

劍骨頭心頭一顫,有些心虛,“公子,您是說……”

墨畫道:“我也殺過其他人,也見過不少人死,但死後能化爲‘邪祟’的人,寥寥無幾。”

墨畫所見的人中,除了劍骨頭之外,唯一一個死後化作邪祟的,便是南嶽城屍山中,與陸乘雲狼狽爲奸,一起煉屍的築基修士張全。

但張全情況特殊。

他一整個家族,都是“屍鬼”。

他還有祖傳的“僵屍圖”,死後一大家子,齊齊整整,全都會進圖裏。

這裏面一定有什麽傳承。

隻不過墨畫畢竟不是屍道中人,所以也分不清張全一族,到底傳承的是什麽邪道法門。

但除了張全外,其他修士,死了就是死了。

輕易不會變成邪祟鬼物。

劍骨頭是另一個比較特殊的。

它似乎早就有所籌備,要麽煉成本命法寶,成就金丹妖修,要麽身死之後,血肉無存,化作劍魔。

當時在萬妖谷,情況緊急,墨畫沒來得及多想。

此時細細琢磨,覺得這裏大有問題。

一尊“劍魔”,哪怕在他眼裏,是蝼蟻一般,說捏死就捏死的邪祟,但某種意義上,也是從人道,轉成了“鬼祟”之道,避免了真正的身死道消。

若能這麽選,那大把修士,死後都會願意做“劍魔”。

可顯然沒這種好事。

大多數修士,死後都是一了百了。

這個劍骨頭,有問題……

白骨斷劍之中,劍骨頭的骨頭都有些打顫。

伴君如伴虎。

尤其是,這隻老虎,不僅強大且兇惡,心智也近妖孽。

劍骨頭聲音沙啞,盡量保持平靜道:
“回公子的話,萬妖谷裏不見天日,我也隻是在絕境中,存了僥幸的心理,想着若有萬一,能化成劍魔,也是一條生路。”

“最後機緣巧合之下,被公子您給殺了,神魂進入白骨斷劍之中,成功化作劍魔,想來還是沾了小公子您的福緣。”

“若沒有小公子您,想來我也走不了這條路,或許在突破金丹時,就灰飛煙滅,屍骨無存了……”

劍骨頭不露聲色地奉承着墨畫。

墨畫的目光,有些耐人尋味,但卻并未多問,而是道:
“你知道……人怎麽才能變成‘鬼’麽?”

劍骨頭不想答。

它不知道,墨畫對這種鬼祟之道到底了解多少,它怕自己一旦說漏嘴,會被墨畫察覺出什麽。

但它明顯又不能什麽都不說。

劍骨頭微頓,而後緩緩道:
“修士因特殊情況,沒了肉身,但神識殘留,久而久之,就會變成鬼物。”

“鬼物貪圖人的肉身,尤其是至親之人的肉身。”

“若是沒有至親之人,那師長、同門、道友等等,一切與它有關,存有它記憶的人,都會成爲它的餌食。”

“它會寄生在這些人的身上,吞噬他們的神念,吃完之後,再找下一個宿主,繼續吃下去。”

“而被鬼寄生的人,也會性情大變,神智發狂,一旦鬼将他的神識吞噬完後,被寄身之人,也會就此身亡……”

……

劍骨頭有些忐忑地将這番話說完了。

墨畫微微颔首。

劍骨頭這些話,與黃山君說得差不多。


“有沒有特殊情況?”墨畫又問。
“特殊情況?”

“譬如……”墨畫想到了《修行百忌》中的那句話,“人若慘死,含一口深重的怨氣,可化爲至兇的鬼物……”

慘死……

劍骨頭神色一凜,點頭道:“有的。”

它想了想,便如實道:“任何東西,都有例外,鬼祟之道也是。有人修鬼道,甘心做鬼修;有人肉身消亡,不得已成了鬼物;有人走了黴運,被邪物寄生,成了鬼祟……”

“但這些,都是一般情況。”

“極端的情況,便是‘慘死’,修士生前遭受莫大的折磨和痛苦,心存極大的怨念和恨意,這樣慘死之後,便會化作惡鬼,猛鬼,兇鬼,厲鬼等等至兇的鬼怪。”

“這類厲鬼,遠比一般的邪祟要強,怨念也極深重,殺起人來,更是可怕。”

墨畫皺起了眉頭。

這些事,黃山君似乎不曾提起過。

他轉過頭,默默看了眼手中的白骨斷劍。

這個劍骨頭,懂得似乎還挺多……

“好了,沒你的事了。”

墨畫道,而後又補全神鎖陣,重新将劍骨頭封住了。

白骨劍中,劍骨頭長長松了口氣。

而墨畫的眉眼間,卻籠上了一層憂慮。

“不妙了……”

若果真如此,葉錦師姐是想着慘死之後,心存怨氣,化爲鬼物,所以才放火,将自己活生生燒死。

承受如此痛苦,爲的就是将自己變爲厲鬼。

可化鬼之事,沒這麽簡單。

她若沒變成厲鬼還好,若真變了厲鬼,怕是就要“吃”人了。

而她沒死在葉家,而是死在了百花谷。

百花谷内,都是與她有關系的同門師姐妹。

即便她心中不想,受厲鬼的本能驅使,也會開始寄宿肉身,尋覓神識吞噬。

甚至很可能,現在已經在“寄身”了……

墨畫神色凝重。

……

次日,便是旬休。

墨畫約了花淺淺,将事情大概說了一下。

他沒說鬼祟之事,隻道:

“葉錦師姐的死法有些蹊跷,殘存的怨氣極深,恐怕會滋生邪念,百花谷裏,有可能會發生一些可怕的事……”

原本墨畫以爲,還要再費一番口舌解釋一下。

誰知花淺淺聞言,當即臉色一白,顫聲道:
“是的,師弟,伱說得沒錯!”

墨畫心中一沉。

花淺淺又道:“這些時日,與錦兒妹妹交情比較好的姐妹,總覺得心緒不甯,偶爾晚上還會做噩夢,夢到一臉慘白,面無血色的葉錦師姐,雙目無神,就這麽靜靜地看着自己,說什麽‘好髒’,‘活不下去’之類的話。”

“再過片刻,噩夢中業火焚起。”

“錦兒妹妹就站在火海中,被火燒得面目全非,像是怪物一樣……”

花淺淺神色既是恐懼,又有心痛。

墨畫心情沉重,心道果然,情況已經有點嚴重了。

這種迹象,可能已經是化作厲鬼的前兆了。

花淺淺看了墨畫一眼,忍不住問道:
“墨師弟,錦兒妹妹身上,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現在還不好說……”

墨畫歎了口氣。

現在線索還比較少,他也隻能猜測。

真相究竟如何,沒親眼見過,他一時也不太好斷定。

墨畫猶豫良久,終于還是開口道:“淺淺姐姐,你能……帶我進百花谷看看麽?”

花淺淺一愣,搖頭歎道:

“百花谷門規很嚴的,一切男修,都禁止進入。”

“真的沒有例外麽?”

“沒有……”花淺淺道。

“好吧。”

墨畫有些失望。

那看來,隻能想其他辦法了。

比如将與葉錦師姐相熟的所有百花谷弟子,都喊出來見見?
尤其是,做噩夢夢到葉錦師姐的……

正在墨畫沉思之時,花淺淺卻偷偷打量着墨畫,目光閃爍,心中忍不住噗通直跳。

“其實……也不是沒辦法……”

花淺淺小聲道。

“什麽?”墨畫有些錯愕。

花淺淺潋滟的目光,在墨畫的臉蛋上逡巡,最終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動,小聲道:

“師弟你……換上百花谷的道袍,我就帶你進去。”

墨畫一怔,神色震驚,當即拒絕道:

“不行不行!”

絕對不行!

自己堂堂男子漢,太虛門小師兄,怎麽能穿百花谷的道袍?

花淺淺說出這句話,自己也吃了一驚。

随即她立馬意識到,這可能是此生唯一的機會了,千載難逢。

這次錯過了,以後再想實現自己的願望,恐怕就永遠不可能了。

“就穿一下,混進谷裏就行。”花淺淺道。

至少讓自己看一眼,墨師弟穿百花谷道袍的樣子。

墨畫打死都不幹,正色道:
“不行就是不行。”

“好吧……”

花淺淺見墨畫态度堅決,心中惋惜,但也隻好放棄,“那錦兒妹妹的事,還要怎麽查?”

墨畫想了想,道:“能把做過噩夢的師姐們,都喊出來讓我見見麽?”

花淺淺面露難色,但還是道:“我試試,但時間有點緊,姐妹們又都有事,這個旬休不一定都能喊出來。”

“嗯,”墨畫點頭,“有勞師姐了。”

之後花淺淺便回百花谷了。

墨畫仍在考慮葉錦的事,可想着想着,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将這些師姐喊出來,似乎也沒用。

人的神識,封存于識海之中。

鬼祟入侵,入侵的也是識海。

自己不能“元神出竅”,神識不能離體,鬼祟如果不将自己吸進去,自己也隻能幹看着,一點辦法沒有。

至于劍骨頭……

這種情況下,劍骨頭也派不上用場。

而且,它是劍魔,最好也不要在人前露面。

更棘手的地方在于,葉錦師姐,死在百花谷,她死的地方,才是怨氣最重的化鬼之地。

不解決“源頭”,即便幫幾個師姐祛了鬼夢,也是治标不治本,解決不了問題。

墨畫頭有些疼。

旬休之時,他思考了整整一天,還是沒有辦法。

将近傍晚的時候,墨畫糾結再三,最終還是深深歎了口氣,認命一般給花淺淺發了條消息:

“師姐,穿上百花谷的道袍,真的能混進去百花谷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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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2 09:02:00
第804章 天人
  “能!能!”
幾乎是一瞬間,花淺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回複了。

墨畫:“……”

有這麽期待麽……

花淺淺見墨畫不說話,立馬又道:“隻要你穿上百花谷的道袍,我就想盡一切辦法,把你帶進百花谷裏!”

“出一切意外,我都能解決!”

“一切責任,都由我承擔!”

花淺淺信誓旦旦道。

墨畫:“……”

“怎麽樣?怎麽樣?”不待墨畫回複,花淺淺又立刻道,“那就這麽說定了!這種事,宜早不宜遲,明天一早,你就來找我!”

花淺淺單方面決定道。

趁着墨師弟松口了,就要速戰速決。

動作一定要快,遲則生變。

萬一拖了幾天,墨師弟突然又反悔了,那自己的願望就泡湯了!
抓住時機,千萬不能給他反悔的機會!

墨畫更不知該說什麽好。

他想了想葉錦師姐,想了想《修行百忌》中“慘死之後,怨氣極重,化爲厲鬼”的說法,無奈歎了口氣:
“好吧……”

“好!”

百花谷内,因爲葉錦之事,茶飯不思了好幾天,心情一直很低落的花淺淺,突然又覺得人生充滿了希望。

“讓我來看看,可愛的墨師弟适合穿什麽樣的道袍……”

花淺淺睡意全無,爬起來翻箱倒櫃,在一堆花團錦簇的衣物中爲墨畫挑選合适的道袍了。

次日一早。

墨畫去了趟花淺淺的洞府。

洞府的位置,是花淺淺告訴他的。

這座洞府位于百花谷外的百花城中,是花家的産業。

花淺淺是花家的嫡系,很受家中寵愛,因此這洞府,便是花家分給她,供她旬休之時居住,修行,休憩,煉丹或是宴請道友。

洞府前,挂着“淺香院”的門匾。

看字迹,應該是淺淺師姐自己題的。

墨畫站在洞府門口,看着門匾,心中立馬就後悔起來,覺得自己不該一時沖動,就答應穿百花谷的道袍的。

“要不,溜了?”

百花谷的事,跟自己有什麽關系。

胭脂舟的事,其實也沒那麽急。

葉師姐的事,自己隻能表示遺憾了。

墨畫有些心虛地想着。

他緩緩後退了幾步,轉身就想開溜,可沒等他溜成,洞府的大門,突然就打開了。

“墨師弟,你來啦!”

花淺淺一雙眼眸,熠熠生輝。

她起了一大早,早早就在門口等着了,就怕墨畫會想着溜,因此一看到墨畫,立馬就打開了門。

“師姐好,我……”墨畫支支吾吾道,“我突然想起來,宗門裏還有點事,我……還有陣法沒畫完,要不進百花谷的事,下次再說吧……”

花淺淺豈會聽他狡辯,當即一把将墨畫薅住了。

墨畫一時大意,沒有閃,被花淺淺抱了個結實,一時掙脫不得,無奈之下,被花淺淺硬拉進了洞府。

這處洞府,被花淺淺布置得溫馨精緻,滿目全是姹紫嫣紅的花朵。

丹香和花香混在一起,沁人心脾。

花淺淺将墨畫拉到内室,将他按着坐在桌上,然後順後關上大門,還封了陣法。

她決定了,今天無論墨師弟進不進百花谷,都得把她精心準備的道袍給穿上。

墨畫隻覺眼前一花,面前便被擺上了一個大大的,鑲着金紋的儲物箱。

花淺淺打開箱子,裏面整整齊齊擺放着不知道多少件衣袍。

款式或華美,或素雅,或端莊,或俏麗,不一而足。

上面有以名貴的絲線,精密的針腳,繡出的絢爛錦繡。

有的繡繁麗的百花,有的繡高遠的山水,有的繡華貴的鳳紋,華光流轉,美不勝收。

“我一夜沒睡,挑了一晚上……”花淺淺迫不及待對墨畫道,“墨師弟,你看看你喜歡哪款?”

墨畫看着一臉興奮的花淺淺,突然有一種“羊入虎口”的感覺。

他轉過頭,看了眼箱中的衣物,弱弱道:
“這些好像……不是百花谷的道袍吧……”

百花谷的道袍,雖說也繡百花,樣式唯美,但到底是制式道袍,哪裏來這麽多千奇百怪的款式。

花淺淺一滞。

她差點忘了,墨畫是說百花谷的道袍。

她一時高興,全挑的是自己喜歡的衣服。

“這種小事,應該不影響吧……”花淺淺小聲道,“隻要穿的是女子的道袍,應該……或許也能進百花谷。”

墨畫默默看着花淺淺。

花淺淺有些可惜,随後目光一亮,“就穿一下,給我看一眼!看一眼就行!”

“師姐,我們去百花谷,是有正事的。”墨畫無奈道。

花淺淺歎了口氣,“行吧……”

她隻能回過頭來,挑了幾款稍顯樸素,沒那麽合她心意的百花谷的道袍,遞給墨畫。

“師弟,你先試試。”

墨畫心裏還是有些排斥。

但花淺淺不斷催促,他隻能勉爲其難,将一套花團錦簇的百花谷道袍,穿在了身上。

花淺淺一看,愣了片刻,随後忍不住捂了捂嘴。

墨畫本就長得眉目如畫,氣質清澈,如今被絢麗的道袍一襯,淡雅中顯出俊美,華麗中顯出清冽,有一種雌雄莫辨的中性美。

既有女子的天真,亦有幾分少年的英氣。

他身形較之男子,本不算高,但若與女子比較,又顯得高挑了些。

而一雙眼睛,又燦若星辰。

眼底有幾分悲憫,有幾分深邃,還有幾分令人高不可攀的威嚴。

花淺淺一時竟覺得,這不是“人”該有的長相。

傳說中大道無缺,陰陽合璧,不染凡塵的仙人,大抵也就這幅模樣。

“師姐……”

“師姐?”

墨畫喊了兩聲,花淺淺才回過神來。

她立馬從箱子中拽出一堆衣物,目光炯炯地看着墨畫,“師弟,你再穿這幾件試試。”

穿着百花谷的制式道袍,尚且渾如璞玉,脫凡出塵,美成這個樣子。

換上這些更精美的衣物,那還了得。

佛靠金裝,人靠衣裝。

便是仙人,也要有天衣無縫的仙衣來襯托。

隻要墨畫将這些衣服穿上,給她看一眼,哪怕隻看一眼,她也心中無憾了。

墨畫拼命搖頭,打死不從。

“不穿!”

“就穿一下……”

花淺淺拿着衣裙,便往墨畫身上套,推搡之間,屋外忽然傳來了一道溫婉并且嗔怪聲音:
“淺淺,大白天的,伱關什麽門?”

手持洞府令牌的慕容彩雲,剛一推開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地雜亂的衣裙,鬓钗橫亂,臉頰微紅的花淺淺,還有身穿百花谷道袍,臉紅得像蘋果一樣的墨畫兩人,推搡在一起。

慕容彩雲當即愣住了。

屋裏的兩人也僵住了。

片刻後,慕容彩雲氣得渾身發抖,“你……”

花淺淺心裏頓時涼了半截。

“慕容姐姐,不是你想得那樣……”

“還敢狡辯?!”

“姐姐,你聽我解釋……”

……

一頓騷亂後,洞府的大門又關上了。

慕容彩雲坐在屋裏,面沉如水。

花淺淺和墨畫并排坐着,耷拉着頭,像兩個做錯了事的小朋友。

“……真是這麽回事?”

慕容彩雲闆着臉問道。

“是……”

花淺淺和墨畫小聲道。

慕容彩雲責備道:“就算你們想查錦兒妹妹的死因,也不能讓墨畫穿百花谷的道袍,混進百花谷裏,一旦事情敗露……”

花淺淺道:“我會一力承擔。”

慕容彩雲沒好氣道:“你自己都還是個弟子,心性也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你能承擔什麽?”

花淺淺嘀咕道:“反正不會怪罪到墨師弟頭上……”

慕容彩雲有些來氣,瞪了她一眼。

“還有,你怎麽能讓墨師弟穿百花谷的女修道袍?”

“因爲穿着好看……”花淺淺弱弱道。

慕容彩雲恨不得揪她的耳朵。

恰在此時,墨畫也擡起頭,小聲道:“師姐……”

慕容彩雲轉過頭,目光看向墨畫。

隻是這一看,她瞬間也移不開目光了。

剛才她進門之時,猛然間被震驚到了,光顧着生氣,并沒有細看墨畫。

此時平心靜氣,再看了一眼墨畫,當即有驚爲天人的感覺,心裏都忍不住一跳。

甚至那一瞬,她竟生出了“淺淺妹妹做的是對的”這種荒誕離譜,匪夷所思的念頭來。

慕容彩雲立馬搖了搖頭,将這個念頭抛之腦後,耳邊卻聽墨畫道:
“……師姐,葉錦師姐的死因,肯定有不爲人知的内幕。”


“而且,她的死法,是十分危險的……”
慕容彩雲費了很大的勁,才強迫自己,不去看墨畫的臉,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墨畫說的話上。

“危險?”

慕容彩雲有些疑惑。

“嗯。”墨畫點頭,“我不知錦兒師姐生前到底經曆了什麽,但必然是蒙受了很大的冤屈和痛苦,走投無路之下,才會将修行百忌之中,‘慘死之後,口含怨氣,化作厲鬼’,當成唯一的出路。”

“化作厲鬼……”

慕容彩雲臉色一白。

花淺淺也花容失色。

她隻知葉錦生前,問過人死後會變成鬼麽這種問題,但卻萬萬沒想到,她會爲了變成“厲鬼”,而去想自殺。

甚至是以自焚“慘死”的形式來自殺。

慕容彩雲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盡管她對神鬼之道并不了解,但也知道,人一旦化作厲鬼,必然兇性極重,遺禍無窮。

修士談鬼色變,是因爲鬼和人不同,有念無形,與修士的血氣和靈力的修行體系,完全是兩回事,應對起來,不僅棘手,而且十分危險。

一些高階修士,神識深厚,可以不懼鬼物。

但他們若缺乏克制鬼祟的手段,也拿這些鬼物毫無辦法。

假如錦兒妹妹,真的化作了厲鬼……

慕容彩雲擔憂地看了墨畫一眼,“那你豈不是,也很危險?”

墨畫搖頭道:“我沒事的。”

慕容彩雲剛想問爲什麽,可見墨畫神色平靜,目光深邃,有着一種讓人安心的沉穩的氣勢。

每逢大事有靜氣。

剛見面時,墨畫遇到危難之時,偶爾就會有這種神情。

如今幾年過去,墨畫長開了一點,又做了幾年小師兄,身上這種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氣勢就更明顯了。

慕容彩雲歎道:“行吧……”

修士身上都有秘密。

有些事,是不能多問的。

而以墨師弟的性子,沒把握的事,他一般也不會去做。

慕容彩雲想了想,又問:“這件事,爲什麽不直接告訴百花谷的長老?”

墨畫搖頭,“還不能說……”

因爲現在還不知道,百花谷的高層,到底有沒有參與這件事。

葉錦師姐的死,到底與她們有沒有關系。

慕容彩雲一怔,随後也想明白了。

她忍不住又歎了口氣,思索片刻後,便鄭重道:

“百花谷内都是女弟子,門規森嚴,是不準一切男修進入的。”

“你混進去,若一切安然無事還好,若是敗露了,你就說是我指使你去查的。”

墨畫一愣。

花淺淺也神情錯愕,“慕容師姐……”

慕容彩雲搖了搖頭,“錦兒妹妹的事,我也很遺憾,其他事我幫不上忙,也隻能替你們頂個鍋了。”

花淺淺道:“師姐,不用你背鍋,我……”

慕容彩雲神色肅然,“你不明白,我背後是慕容家,與你關系又好。錦兒的事,你可以跟我‘勾結’,但不能跟墨畫‘勾結’,不然百花谷裏,有的是人拿這件事做文章,找你花家的麻煩。”

花淺淺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慕容彩雲說完,又叮囑墨畫道:“早去早回,不要久留,自己小心些。”

之後她喟歎一聲,深深地看了眼墨畫,誠摯道:“錦兒妹妹的事,就拜托你了。”

“嗯,師姐放心。”墨畫點頭。

時候不早了,之後花淺淺便領着墨畫,前往百花谷了。

洞府之中,便僅剩下慕容彩雲一人了。

她想起錦兒的事,心生感慨。

轉眼又看到了地上各式精美的衣裙,神色一怔,心中竟不由浮現出,墨畫穿着這些衣裙,綽約若天人的樣子。

慕容彩雲心中噗通一跳,而後立即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分散了心思,心中無奈道:
“我一定是被淺淺那丫頭帶壞了……”

……

百花谷山門處。

朝陽明媚,照得滿谷花開,姹紫嫣紅。

山道之前,花淺淺對墨畫小聲道: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小師妹,待會進山門,我挽着你的手,裝作和你說話的樣子。”

“别人若問你話,你就假裝怕生,不要輕易開口。”

墨畫有些不自在地點了點頭。

花淺淺又看了眼墨畫,心中惋惜。

那麽多好看的衣服,墨師妹,不是,墨師弟沒穿上。

還有,胭脂也沒擦,粉也沒塗,隻簡簡單單重新梳了個百花谷弟子的發髻。

不過,墨畫本來就長得唇紅齒白,隻披着一件百花谷道袍,就已然清水出芙蓉一般,無需雕飾。

擦粉塗胭脂,倒顯得多餘。

而且,能讓墨師弟穿百花谷道袍,已然不容易了,此生恐怕都隻有這一次了,一定要多看幾眼。

花淺淺心中默默道。

她對墨畫态度更加親昵,秋水般的目光,總是盯着墨畫看。

墨畫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

兩人沿着山道,向山門走去。

花淺淺在百花谷人緣很好。

沿途有不少女弟子,都與她打招呼,花淺淺也都一一回禮。

也有人問及墨畫,花淺淺便道:
“是我本族的一個小師妹。”

其他女弟子,一般也隻目露驚豔,忍不住誇上幾句。

也有心生疑惑的,但見花淺淺語氣自然,且與這小師妹神态親近,也并沒有懷疑什麽。

到了山門口,照例是要憑借百花谷令牌進谷的。

但因恰逢旬休,弟子來往衆多,也不算太嚴格。

花淺淺偷偷将自己的令牌給了墨畫,而後對看守宗門的一個女長老撒嬌道:

“小姑,我百花令忘帶了,你通融一下,放我進去吧~”

那女長老十分頭疼,拒絕道:
“不行。”

“讓我進去吧~”

“不行,門規不允許。”

“小姑~”

女長老瞪了她一眼,“叫姑奶奶都不行,這麽大的人了,丢三落四的,百花令都能忘了,回去拿去。”

“我進去拿一本丹書就出來,一會的功夫,”花淺淺有些委屈,“不然一來一回,要多跑很多冤枉路。小姑你自己跟我說的,修士的時間是最寶貴的……”

女長老無奈。

花淺淺又道:“小姑,讓我進去吧,你放過我這一次,我保證這次宗門考核,陣法能得個……乙!”

“沒出息,”女長老剜了花淺淺一眼,“你甚至都不願拿‘甲’來保證。”

花淺淺嘀咕道:“我得能得‘甲’才行……”

“行吧,”女長老見花淺淺誇下了“海口”,立下了如此志向,便道:“就這一次,下次沒令牌,說破天了也休想進門。”

花淺淺神情大悅,“謝謝小姑!”

女長老這才轉過頭來,看向花淺淺身旁的墨畫,眼眸爲之一亮,剛想開口問什麽。

花淺淺已經拉着墨畫往山上跑了。

“師妹,快點!”

墨畫手裏捏着百花令,被花淺淺拽着往山上去了。

女長老見狀,也不好攔着,隻能無奈歎了口氣,低聲道:“這丫頭,也沒個正形……”

……

進了宗門後,花淺淺将墨畫拉到了一處僻靜的山谷處,見四下無人,當即喘了口氣。

“總算混進來了,還好沒被發現……”

她心裏也撲通撲通直跳。

萬一露餡了,就真的“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墨畫看着她這副模樣,心裏也跟着緊張起來。

萬一露餡了,身不身死不知道,反正肯定是“社死”了。

“我現在帶你去葉錦師妹的弟子居,你跟着我。”花淺淺對墨畫道。

“嗯。”墨畫點頭。

于是,花淺淺牽着墨畫的手,沿着百花谷的石階,向後山的弟子居走去。

而此時,百花谷深處。

一處頂端的閣樓上。

一個容顔絕美,神色冰冷的女子,正在皺眉,看着面前的一隻百花天機盤,目光專注。

這絕美的女子身上,也穿着一件百花門道袍。

但這件道袍,端莊典雅,又華麗至極,上面真真正正地繡着數百種不同的花卉,缤紛絢麗,各自争豔,卻又相得益彰,是最高品的“百花道袍”。

女子看着天機盤轉動,百花一朵朵凋零,神色越來越凝重。

末了,她歎了口氣,轉過身來,自閣樓上放眼長眺,将整個百花谷看在眼裏,兀自出神。

百花谷中,姹紫嫣紅。

山道之上,女弟子來來往往,絢若繁華。

看着一片唯美。

恰在此時,她目光一凝,看到了山道上,一個俏麗的女弟子,挽着另一個氣質清澈,出水芙蓉般的師妹,竊竊私語地走着。

女子冰冷的神情,刹那間有些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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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2 09:02:20
第805章 厲鬼
  “百花谷裏,竟然有男子……”
女子原本冰冷的神情,漸漸籠上了一層寒霜。

盡管看起來,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師妹。

但在女子這等境界高深,且研習了一點天機算法的修士眼中,陰陽分判,男女的氣機是掩蓋不了的。

女子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掌,想當即将這男扮女裝,混入百花谷的小混蛋給抓住,可下一瞬,她又忽然愣了下。

在一衆女弟子,姹紫嫣紅的氣機之中。

墨畫的因果氣息,純白得宛若天際的白雲,清冽的宛如一泓泉水,甚至……

還有一絲絲熟悉的感覺。

熟悉?

女子的神情,一時有些怅惘。

怅惘之中,含着一絲痛苦。

她思索片刻,又緩緩放下了手掌,如百花綻放般豔麗的眸光,緊緊盯着墨畫。

“我倒要看看,這個小混蛋混入我百花谷,到底想做什麽……”

……

山道之上,墨畫忽有所感,忍不住擡頭看了看天空,又向四周望了望。

花淺淺察覺出墨畫的異常,一臉困惑,“怎麽了?”

墨畫環顧四周後,眉頭微皺。

他适才總感覺,有一道清冷的眸子盯住了自己。

但細細感知之下,又沒有發現異常。

“被人發現了?”

墨畫心中一跳。

他細細琢磨了一下,又覺得不對,假如自己真被發現了,那一定是百花谷裏的大修士,或是真人,她們一旦發現了自己,肯定當場就會将自己制伏,然後興師問罪了。

不可能放任自己不管。

那就是錯覺?
墨畫心裏也有些拿不準,便道:“師姐,我們快點吧,早去早回。”

一旦被發現,麻煩就大了。

不但丢了自己作爲太虛門“小師兄”的顔面,淺淺師姐和慕容師姐,也要受牽連。

花淺淺也知道利害,便點了點頭。

“好。”

而後兩人便加快了腳步。

百花谷,谷如其名,繁花似錦。

山道兩側,亭台院中,樓閣上下,處處栽滿了或豔紅,或妃紅,或淡黃,或蔥翠,或雅白等顔色各異,争奇鬥豔的花朵。

空中飄着花香,脂粉香,還有馥郁的丹香。

不過墨畫是“偷偷摸摸”進來的,他還有正事,倒沒閑情逸緻去欣賞這些景色。

他就這樣,被花淺淺挽着,亦步亦趨地跟着。

繞過花圃,花庭,花樓,花山花海,又不知走了多久,便來到了一處弟子居前。

弟子居的形制,同樣與花有關。

從外看,整個樓閣,都像是一朵絢爛的花卉。

進了弟子居内,道路兩側,不僅種着滿滿的鮮花,四周牆壁,地闆,屋内的桌椅,屏風,或以繁花雕飾,或是繪着彩色的花紋。

弟子居人多,而且全是容貌嬌豔,各有千秋的女弟子。

花淺淺和幾個相熟的女弟子打了招呼,而後不待她們說什麽,便拉着墨畫上樓了。

到了僻靜的地方,四下無人,花淺淺就叮囑墨畫:
“這裏是女弟子居,不準亂看!”

“不準拿任何東西。”

“一些姐妹如果找你搭話,你也别搭理,他們若想占你便宜,你也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不能吃虧!”

墨畫緩緩點了點頭。

隻不過,前面的他倒還懂。

這裏是女弟子居,亂看是不禮貌的。

後面的,就有些不大明白了。

被占便宜?

保護好自己?
這裏是百花谷,誰會占自己便宜?

不過他也不好開口問,便隻低着頭,緊緊跟在花淺淺身後,目光看着腳尖,盡量不四處亂瞄,以免真的看到了什麽不禮貌的東西。

就這樣,不知走了多久,耳邊便傳來花淺淺的聲音:
“到了。”

墨畫微微擡頭,見四周果然僻靜了不少,而遠處有一間居室外,充滿了焦痕。

花淺淺歎道:“因爲錦兒妹妹自焚,附近的弟子全都搬走了,所以這裏安全,沒有其他人。”

墨畫微微松了口氣,也就不再拘謹了。

他這才凝起目光,看向遠處那間充滿了焦痕的居室。

葉錦師姐,就是在裏面自焚慘死的。

此時居室門關緊閉,但卻隐隐有着冰寒的陰氣,自門縫中滲出。

明明是陽光明媚的上午,花淺淺卻覺得有些冷。

墨畫低聲道:“我們去看看。”

花淺淺點了點頭。

這次是墨畫走在前面,花淺淺不知不覺,跟在了墨畫後面,而走在墨畫身後,她竟覺得有些安心。

走廊安靜得死寂。

兩人一步一步,緩緩靠近,好在一直都沒什麽異常。

一直走到門關處,墨畫定睛一看,便發現緊閉的門關之上,已經被布上了陣法。

“被陣法封住了……”花淺淺道。

“沒事,隻是二品陣法。”墨畫輕松道。

隻是……二品陣法……

花淺淺神情一滞,一不留神,發現墨畫已經将陣法解開了,不由美眸一驚。

“好快……”

幾年不見,墨師弟的陣法,好像變得更加厲害了……

花淺淺忍不住多看了墨畫幾眼。

陣法解開後,墨畫準備開門,但開門之前,忽然記起什麽,轉過頭對花淺淺道:

“師姐,待會進去,你千萬小心些。若是覺得不舒服,就跟我說,鬼祟之事非同小可,千萬不能逞強。”

墨畫說得很鄭重

花淺淺攥了攥衣角,手心滲出了冷汗,認真地點了點頭。

說完後,墨畫輕輕打開了門。

一股濃烈的陰森之氣,刹那間撲面而來。

明明陰森冰冷,卻又有一股,被火焚燒後的炙熱感,顯得異常詭異怪異。

墨畫兩人忍着不适,走進了室内。

室内果然焦黑一片,所有東西,幾乎都被燒得一幹二淨。

床榻的地方,還殘留一些黑色的痕迹。

墨畫雖不忍去想,但也知道,這是葉錦師姐被焚燒死後,殘留的灰燼。

這些灰燼,宛如她在世間的怨念,滞留不去。

“可是……”

墨畫環顧四周,眉頭微微皺起。

沒有……

根本沒有邪祟。

也沒有厲鬼。

這隻是一間,死了人的陰森的房子,除此以外,并沒有其他異常。

怎麽回事?

墨畫心中不解。

恰在此時,他忽然感覺到一股涼意,貼着自己的後頸蔓延。

一雙蒼白細膩的手掌,緩緩伸展而出,似乎要掐住他的脖子。

墨畫瞳孔一縮,當即施展逝水步,自這陰森冰冷的殺機中躲開,轉身望去,就見花淺淺雙眼空洞,死死盯着墨畫,一雙手臂前伸,似乎要将墨畫掐死。

“鬼附身?!”

墨畫微覺悚然。

什麽時候的事?他竟一點都沒察覺到?

而被鬼附身的“花淺淺”,見沒掐死墨畫,當即發怒,張開兩隻發白的手爪,又向墨畫撲殺而來。

墨畫沒辦法,隻能暫時以逝水步周旋。

兩人便在被烈火焚焦的屋内,彼此追逐。

花淺淺已經是築基後期境界了,修爲比墨畫高上不少,但她本身算是靈修,精通百花針法,被鬼附身後,卻隻殘存本能,隻能像體修一般撲殺,對以身法見長的墨畫威脅不大。

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若是鬧出了大動靜,被其他人發現了,麻煩就大了。

墨畫略一思索,低聲道:“師姐,得罪了。”

“花淺淺”被鬼念驅使,一把撲向墨畫,墨畫則身如流水,輕盈閃過,繞到了“花淺淺”身後,反手取出一根“千鈞棒”,激發陣法,敲在了“花淺淺”的後腦勺上。

“花淺淺”也煉了體,但肉身并不算強,受了這一棒,神識震蕩,身子緩緩倒了下來。

墨畫連忙将她的身子接住,放平在地上。

但隻不過刹那,“花淺淺”又睜開了眼,眼中宛如寄宿厲鬼一般,兇性畢露。

墨畫眼疾手快,當即取出一條黑布,蒙在了“花淺淺”的額頭上。

這塊黑布上,被墨畫畫上了封印的神道陣。

黑布纏頭,将厲鬼封在了識海之中,也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厲鬼的力量。

“花淺淺”神色扭曲,但身體卻動不了了。

但這樣下去,仍不是辦法。

厲鬼是會吞噬人的神念的。

它若一直被封在淺淺師姐的識海中,那淺淺師姐就危險了。

墨畫想了想,便試着一臉冷酷道:

“我待會解開封印,你若再不出來,我便将你永遠封在裏面,讓你随同這具軀體,一同腐爛消亡!”

說完之後,墨畫小心翼翼,将黃布揭開一點點。

可“花淺淺”仍舊想掐他的脖子。

他沒辦法,隻好又将厲鬼封住,這次他又換了套說辭,冷笑道:
“别怪我沒提醒伱,一旦你随這具肉身一同消亡,你的怨念,便徹底泯滅,你死前的宿願,會和你一同歸于黃泉,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實現了。”

這句話說完,墨畫能明顯感知到,花淺淺識海中的鬼念一顫。

墨畫目光微凝,輕輕揭開封印。

果然一股陰森冰寒的鬼念,宛如三九天的冰水,猛然自花淺淺的識海湧了出來。

待其湧出後,墨畫又立馬取出另一條黑布,将花淺淺的額頭蓋住。

這條黑布上,畫的是神關陣。

以神念,構成門關,鎖住識海。

這樣鬼念一時半會,就沒辦法再侵入淺淺師姐的識海了。

而此時室内鬼念纏繞,陡然又冰冷了幾分。


墨畫目光明亮,内蘊金光,向室内望去。
他能看到,空無一物之處,有一個似真似幻的漆黑的虛影,渾身散發着驚人的怨念,充斥着對一切活着的人的莫大恨意。

這是死者對生者的嫉妒。

也是慘死之人,對幸生之人的怨恨。

這個鬼念虛影,與墨畫之前遇到的所有人鬼,屍鬼,妖魔等神念構成的邪祟都不一樣。

它更像是一種“怨念和恨意”的集合體。

沒有清晰的意志,殘留生前的怨念,以近似本能的形式行動。

甚至有點像……

道孽?

墨畫瞳孔微震,隐隐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麽,但又一時沒理清楚頭緒。

“無論它是什麽,都不能留着,否則必然是個大禍患。”

可看着眼前的這股鬼念,墨畫又有些無可奈何。

他的神識不能出竅。

神念化劍,現實之中也用不了。

否則隻需一劍,便可将這鬼念斬滅。

斬殺不了,就隻能想辦法,将鬼念引入自己的識海了。

墨畫目光微閃,張開雙臂,故作嚣張道:

“你不是想‘吃’人麽?來啊,讓我看看你有沒有本事吃了我。”

鬼念卻絲毫不爲所動。

墨畫盡管穿着百花谷道袍,看着像是一個芙蓉出水,人畜無害的師妹,但鬼念卻能從墨畫身上,近乎本能地感受到,一股令它心悸的氣息。

可鬼念又需要寄身之物。

屋裏還能寄身的,除了暈倒之後,被墨畫封住識海的花淺淺,就隻剩下墨畫這一個活人了。

它對活生生的人的神念的渴望,終于戰勝了心中的恐懼。

猶豫再三後,這鬼念果然化作一道陰風,沖入了墨畫的識海。

而在它進入墨畫識海的瞬間,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識海之中,墨畫的神念化身,睜開了金色的眼眸,看向了面前的一道陰森邪異的兇戾鬼念。

他的身上,有金色血紋流淌,散發出強大的威嚴。

鬼念的每一絲身軀,都在顫栗。

它知道這個人類,足以令鬼祟忌憚,卻全然沒想到,進入識海之中,所見的是一尊如此恐怖的存在。

鬼念又化作陰風,轉身想逃。

可它根本逃不掉。

墨畫手掌一伸,金色陣紋顯現,凝化成鎖鏈,便将這道鬼念虛影,徹底封鎖住了,任它如何掙紮嘶吼,都突破不了。

片刻之後,鬼念虛影沉寂了下來。

墨畫卻皺起了眉頭。

下一瞬,一聲刺耳的嘶吼聲響起,宛若女子遭受酷刑,身死之前發出的凄厲叫聲。

鬼念虛影,忽然變得通紅。

墨畫瞳孔一縮。

“這是……厲鬼化的前兆?”

它要蛻變成真正的厲鬼?

與此同時,一股孽變的氣息,自它身上散發出來,這股孽變氣息,竟似乎蘊含着一類古怪的變異的法則,可扭曲大道,腐蝕神念。

墨畫以強大神念凝出的金鎖陣法,也被這孽變的氣息,一點點侵蝕,寸寸斷裂。

墨畫神色微變。

果然是道孽的氣息,雖然還很微弱,但已然十分明顯了。

“不能讓她真的孽變,變成厲鬼……”

墨畫歎了口氣,手間凝出一柄金劍,隻一劍,便洞穿了這鬼念的額頭。

這鬼念并不躲閃。

它似乎知道,在近乎“神明”的墨畫面前,自己一切的努力,都隻是在垂死掙紮。

它隻是不甘。

瀕死之前,它稍稍凝實了身形,顯露出了原貌。

這是一個,被業火焚燒,徹底毀了容的,面目猙獰可怖的女子。

但墨畫知道,它生前有着一副十分好看的容貌。

“爲什麽?”

女鬼聲音嘶啞,似乎數道怨念,交織在一起,悲憤欲絕。

“爲什麽……”

“我慘死了,我變成了厲鬼,我還是殺不了他們?”

“爲什麽,受苦的是我,該死的是我?”

“隻因爲我有一副好看的皮囊?”

“爲什麽,我變成了鬼,還是報不了仇?”

“爲什麽,活着的時候,死的是我,變成了鬼,該死的還是我?”

“天道至公?天道在哪?”

她發出凄厲至極,宛如夜枭一般的笑聲。

墨畫很難将她,和那個鵝蛋臉,面容精緻,腼腆而文靜的葉錦師姐聯系在一起。

一時間,墨畫心生同情。

但已然是半步厲鬼的邪念,又不得不死。

墨畫深深歎了口氣,目光堅毅,緩緩道:
“你若留在世上,隻會濫殺無辜,安心去吧……”

“你想殺的那些人……我替你殺。”

“天道未必公平,但你的怨念,既然消亡在我手上,那你的仇人,也會死在我手裏……”

墨畫的聲音,既含冰冷,亦含憐憫。

女鬼愣住了。

它呆呆地站着,任由墨畫的劍光,将它割得實力破碎。

但與此同時,它猙獰的面貌,也漸漸銷毀,身上的焦痕,也在一點點複原,似乎重又變成了,那個文靜柔美的‘葉師姐’。

她深深地看了墨畫一眼,凝視着墨畫的眼眸,聲音如生前一般細膩溫婉,點頭道:
“好。”

此後,劍光一閃。

她的身影,連同怨念,還有孽變的厲鬼,都一同消散。

但與此同時,墨畫能感知到,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道“因果”,纏繞在了自己身上。

這是一種因果上的約定。

也是自己對孽變的厲鬼,所許下的諾言。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這世上,善人或許會死,但惡人,也絕不能活。

墨畫目光鋒利如劍。

他又環顧四周,放開神識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識海,确定沒有任何異常了,這才自識海中退出。

神識回溯,墨畫睜開雙眼。

屋内滿是焦痕,但陰氣已然淡了不少,也沒有那種寒氣逼人的陰森感。

仿佛某種宿怨了解了。

又或者,這種宿怨,纏繞在了自己的因果之中。

墨畫往四周看了看,發現花淺淺還躺在地上,便立馬上前去将她扶起,試了試她的氣息,這才松了口氣。

沒什麽大礙……

自己打的那一棍子,傷勢并不重。

畢竟自己不是體修。

她之所以還昏迷不醒,大概是因爲被厲鬼短暫附了身,神識受了些影響,虧損了一些,所以暫時還處在昏迷之中。

但别人識海裏的事,墨畫也無能爲力。

他隻能解決自己識海裏的問題。

哪怕是邪神化身,到了他的識海,也得被他剝了皮,消了毒,做成“鐵闆燒”。

但其他人的識海,他沒一點辦法。

甚至,現實中的邪祟,隻要不進入他的識海,墨畫暫時也不好處理。

墨畫微微歎了口氣,便搖了搖花淺淺的身子。

“師姐……”

“喂,師姐,醒醒……”

可還沒等将花淺淺搖醒,墨畫突然神色一變。

有人?

有一個女修,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此處的異動,正一點點向這裏走來。

不妙了……

墨畫略作思索,立刻便施展了隐匿術。

可施展過後,他的身影并未消失。

墨畫一怔。

什麽情況?
他感知了一下四周,這才驚訝地發現,整個百花谷的弟子居,竟都被人布下了高明的顯影陣。

估計至少三品以上。

墨畫來的時候,因爲害怕暴露,所以并未放出神識,四處觀察,一時竟沒察覺到。

墨畫頭有點疼。

“沒辦法了……”

他想了想,便從花淺淺的儲物袋中,翻找出了幾朵花,而其中幾朵,竟恰好是玉蘭。

墨畫将玉蘭,擺在葉錦自焚而死的地方。

而後他又回到花淺淺身邊,裝作一臉擔憂地搖着她的身子,同時小聲地焦急道:

“師姐,師姐你怎麽了,師姐你醒醒啊……”

修士的氣息越來越近。

腳步聲也細微可聞。

片刻後,一個身穿百花谷道袍,濃妝豔抹的女子,便出現在了門前。

她神色頗爲警惕地向屋内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花淺淺,以及花淺淺身前,一臉憂慮的墨畫。

而在女子看向墨畫的同時,墨畫也用眼角餘光,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她。

一看之下,墨畫忍不住心中錯愕。

這個女子,他竟然認識。

過年的時候,在顧家院中,顧紅長老給顧叔叔介紹相親對象的時候,展示過一副畫像。

那副畫像,墨畫也看過。

而畫像上的人,正是眼前這個濃妝豔抹的女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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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6章 花如玉
墨畫記着她的名字,似乎叫……

花如玉?
墨畫又看了她一眼,發現這女子,容貌的确美豔精緻,如花似玉,隻是妝容太過了,粉也塗得比較厚,而且眉眼之間,有一股輕浮的潋滟之氣。

此時,她目光鋒利,帶着一絲審慎地看着墨畫。

“你們到這裏來做什麽?”花如玉警惕地問道。

墨畫嗫嚅着,将自己适才思量好的理由說了出來:

“淺淺師姐說,錦兒師姐死了,無人挂念,無人祭拜,每想到這裏,她便心中痛苦,寝食難安,所以準備了錦兒姐姐生前最愛的玉蘭花,來祭拜一下錦兒師姐……”

墨畫聲音本就清冽,此時細聲細語,聲音顯得中性,還帶了些磁性,一時間倒也并不違和。

花如玉并未起疑,而是微微皺眉。

“拜祭?”

她轉頭,便看到了錦兒自焚,一片灰燼的地方,的确擺上了幾株潔白的玉蘭。

這是墨畫剛剛才擺上去的。

花如玉心中的戒意,稍稍退去,又看了眼花淺淺,這才問道:

“淺淺怎麽了?”

墨畫一臉慌張,小聲道:
“我也不知道,淺淺姐姐進了門,擺了玉蘭,對錦兒師姐說了幾句話,然後突然臉色一白,就暈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傷心過度,還是……”

墨畫左右看了看,神色害怕,目露驚恐,“……還是被錦兒姐姐附身了……”

此言一出,屋内陰風驟起。

花如玉臉色瞬間煞白。

她驚惶四顧,而後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怒斥道:“胡說什麽,青天白日的,我堂堂百花谷,哪有什麽鬼物附身之說?”

墨畫看着花如玉,露出耐人尋味的目光,片刻後,便收斂起心思,裝出一副柔弱的樣子,讷讷道:

“是……我,我就是,太害怕了,所以一時失言……”

花如玉冷哼,“失言也不能胡言亂語。”

墨畫低着頭。

花如玉端詳了一眼墨畫,眼眸忽然露出精光,“我好像……沒見過你?”

墨畫心中一跳。

花如玉的聲音也沉了下來,目光冰冷,問道:“你是我們百花谷的弟子麽?”

墨畫按下心中的忐忑,裝出一臉茫然的樣子,“我,我是啊……”

花如玉目光銳利,步步緊逼,冷笑道:
“好,你既是百花谷的弟子,那我問你,我是誰?叫什麽名字?是什麽身份?”

墨畫一愣,心中默默松了口氣。

還行,是送分題。

幸虧過年的時候,自己去了趟顧家,聽了顧叔叔的“八卦”,顧紅長老也把這個女子的身份信息,摸得一清二楚,不然鐵定就露餡了。

愛聽八卦的人,運氣果然都不會差。

“您是……花教習,跟淺淺姐姐一樣,都是花家的,在百花谷,任教習……”

墨畫慢斯條理地回答道。

花如玉目光微凝。

竟然,真的知道我的身份……

她在百花谷内,深居簡出,很少與外面的修士有交集。

在族内,她雖是嫡系,但血脈稍微有些偏遠,同支沒有老祖或德高望重的長輩修士,缺乏依仗,所以也比較邊緣化。

一般來說,除了百花谷内的弟子,不會有人對她如此了解。

能認識自己,應該就沒什麽問題。

隻是……

花如玉眉頭皺起。

爲什麽自己對這個仙姿玉容的弟子,沒有一點印象?
不過她轉念又想,百花谷弟子這麽多,自己漏一兩個,似乎也很正常。

“你叫什麽名字,什麽家族出身?”

墨畫剛想開口,忽而靈機一動,面露“自卑”道:

“不瞞教習,我是三品家族出身,出身不大好,名字叫……”

他還沒說完,便聽“嘤咛”一聲,躺在地上的花淺淺,緩緩睜開了雙眼。

墨畫神色一喜,“師姐,你醒了?”

花淺淺頭還有些暈乎乎的,見了墨畫,開口便道:“墨……”

墨畫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袖,給了她一個眼色。

花淺淺一激靈,這才發覺,屋裏竟還有其他人。

她神情忐忑,緩緩轉過頭來,看到了花如玉,當即又長長松了口氣,“原來是玉姐姐……”

花如玉立馬變了臉。

她對待花淺淺,态度極爲和善,甚至還帶了一絲親昵的抱怨,“你這丫頭,跑這裏做什麽來了?”

“我……”

墨畫立馬又偷偷拽了拽花淺淺的衣袖,給了他一個暗示的眼神。

花淺淺順着墨畫的眼神一看,便看到了不遠處擺放的玉蘭花,當即心領神會,目露哀愁道:

“我來看看錦兒妹妹……”

花如玉目露思索,片刻後歎了口氣,神色同情,“錦兒這丫頭的事,我們都很難過,但她一時想不開,我們也沒辦法。”

“這個地方,是錦兒自盡的地方,伱以後還是别過來了,免得觸景傷情,耽誤了修行。”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隻能盡力活下去……”

花淺淺神色怔忡,點了點頭。

“好了,快回去吧……”花如玉神情溫和道。

“嗯,”花淺淺颔首道,“那玉姐姐,我先走了。”

“去吧。”

花淺淺又回頭看了一眼葉錦自焚的地方,神色怅然,而後拉起墨畫的手便離開了。

花淺淺離開後,花如玉臉上溫和的神色,又漸漸冷漠了下來。

她沿着室内走了一圈,沒發現有什麽異常,最後目光,又投向了葉錦自焚的床榻,以及床榻前,墨畫擺上去的那幾株潔白的玉蘭花,目光不善。

“玉蘭……”

花如玉冷哼一聲,忽而覺得心中生寒,仿佛有人在注視着自己。

她心生不适,不願久待,便走出屋子,關上了門。

關門的瞬間,她突然又想起了墨畫,心中忍不住贊歎。

“好生俊俏的小丫頭……”

“最特别的,是那股渾如璞玉,天人般的氣質,與世間其他着脂施粉的女子都截然不同。”

“還是三品家族,既不太尊貴,也不會卑賤。”

“這麽好的胚子,我之前,竟然沒發現……”

花如玉心裏有些難以置信,又暗生欣喜。

她默默将墨畫的面容,記在心底,而後關上房門,踩着婀娜的步伐離開了。

……

而百花谷,高閣之上。

身穿百花華服,氣質冰冷,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墨畫身上,容貌絕美的女子,此時卻神色異樣。

室内的怨氣消散了……

祛鬼封祟?

神道傳承?

這年紀輕輕的小修士,竟然會有如此本領?

女子神色微訝。

在她的修道閱曆中,有神道傳承的修士,本就寥寥無幾。

而能将神道傳承,學到一定程度,可以克制鬼魅,鎮殺邪祟的修士,大多也都是修齡數百,修爲高深,經驗老到,神念極其深厚的老修士了。

年輕的不行。

年輕修士,修爲不高,道心不穩,神念不固,遇到邪惡兇殘,禍亂人心的鬼祟,多半也都隻能淪爲鬼物的玩物或餌食。

所以真正能出山,并且四處行走,還能活着的神道陣師,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一些老家夥。

女子又看了眼從百花谷弟子居中走出的墨畫,目光微凝。

這個小修士,看上去也就一二十歲的年紀,到底是何來曆,師承何人,竟能驅散亡者的鬼念?

女子神情默然,心念起伏,屢次三番,想出手将這小修士逮住,好問個清楚。

但她沉思片刻,還是放棄了。

一旦抓住,事情就鬧大了。

百花谷裏進了男修——盡管這男修年齡不算大,沒做什麽出格的事,但也很容易遭人非議。

全是女子的宗門,最忌諱這些流言蜚語。

況且,小小年紀,能精通神道學問的修士少之又少。

而能教出這樣的弟子,他的師長,也必非尋常之人。

精通神念之道的修士,要麽心性古怪,要麽手段詭異,不可輕易得罪。

念在他不是登徒浪子,進百花谷,也不是爲了攀花折柳,尋香覓色,而是祛除鬼祟,保修士平安,自己姑且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追究了……

女子回過頭,重新坐在百花天機盤前,打算繼續觀衍百花演變,窺知天機後事。

隻是定睛一看,女子當即瞳孔一縮。

姹紫嫣紅,百花盛開的天機盤上,繁茂的百花,正在凋零。

隻不過此時,百花凋零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已經枯萎的花朵,其上烏紫色腐潰的污垢,也在漸漸消去。

“百花凋敗”的格局……延緩了?!
女子一時有些難以置信。

她花了近百年,想盡了一切辦法,都無法逆轉的“百花凋敗”之局,突然就發生了轉機?
女子立馬轉過頭,從花香雲霧籠罩的高閣,看向百花谷外。

山谷之外,花團錦族的山道上。

墨畫的身影漸行漸遠。

女子神色幾番變換,重又平靜,神情如冰山,隻不過心緒卻起伏不定。

“這個小修士,究竟……是什麽人?”

“小小年紀,有這般本領,必然有高人指點……他的師父,又是何方神聖?”

女子心中忽然一顫,鬼使神差地看向一旁的高堂。


高堂之上,屏風掩映,中間懸着一柄寶劍。
寶劍歸入鞘中,劍紋古樸,宛如一柄塵封了所有歲月和鋒芒的至寶。

上面銀鈎鐵畫般,刻了兩個字:
龍泉。

……

百花谷外。

墨畫和花淺淺,沿着山道,離開了百花谷,徑直到了谷外的百花城,回到了花淺淺那處名爲“淺香居”的洞府中。

洞府之中,慕容彩雲還在等着他們。

見兩人安然回來了,慕容彩雲也就松了口氣,而後問道:“怎麽樣了?”

花淺淺一怔。

她一進門,隻覺陰風入腦,莫名其妙就暈過去了,之後發生了什麽,她一概不知。

花淺淺隻能轉過頭看向墨畫。

墨畫想了想,道:“應該沒事了……”

“錦兒師姐死前,殘留了不少怨氣,現在那間屋裏的怨氣,也大多消散了……”

但是厲鬼的因果,纏在自己身上。

不過這件事,墨畫倒沒說。

一旦說出來,要解釋的東西就很多了,而且還會讓淺淺師姐和慕容師姐擔心。

“那就好。”

慕容彩雲點了點頭,随即她又皺起眉頭:
“那錦兒的死……”

墨畫搖頭,“暫時還不清楚,這裏面肯定另有隐情,不過不用擔心,我會請我一個道廷司的典司叔叔幫忙查查。若是錦兒師姐真的蒙受了什麽冤屈,一定會還她一個公道。”

慕容彩雲心中欣慰。

花淺淺也目露感激,誠摯道:

“謝謝你,墨師妹。”

墨畫臉一黑,立馬意識到,自己還穿着百花谷的道袍,梳着百花谷的發髻,當即便将衣袍脫了。

花淺淺想攔但沒攔住,一臉不開心道:

“你就不能多穿一會……”

她還沒看夠呢。

一旁的慕容彩雲,心中竟也覺得有一點點惋惜。

墨畫卻已然重新換回了太虛門的道袍,又變回了那個澄澈如玉,眸光清涼的太虛門的“小師兄”。

時候不早了,墨畫要打道回宗了。

臨行前,他又特意叮囑花淺淺道:

“淺淺師姐,你剛才受怨氣侵擾,所以才暈了過去,之後三日内,以休養爲主,切忌勞心勞神,神識也不可過度使用。”

“然後,要佩戴些甯心靜氣的玉佩,在室内焚檀香,吃些清淡滋補之物。”

“若是發覺神識異常,晚上做噩夢,看到詭異幻影之類的事,一定要盡早跟我說。”

花淺淺見墨畫神情鄭重,乖巧地點了點頭。

慕容彩雲看着墨畫,眼神也有些詫異。

“好了,我回去了。”墨畫擺手道。

“嗯,”花淺淺想了下,又道,“錦兒妹妹的事,如果有什麽需要幫的,盡可以找我。”

“好!”

墨畫點頭。

……

之後墨畫便回了太虛門。

天色已晚,弟子居内。

墨畫将白日裏的種種,又回想了一遍,心中默默思索。

首先,厲鬼這種事,處理起來還是比較麻煩。

識海之内,或是夢魇之中,自己的神念的确是挺強的。

但在現實之中,鬼物附身在他人身上,或是寄生在邪物中,抑或者短時間内,陰氣森森地遊蕩在空中。

自己就沒什麽好辦法了。

錦兒師姐化作的半步“厲鬼”,附身淺淺師姐之後,若非害怕被自己封死,與肉身一同消亡,再也無法了結宿怨,不然也是不會脫離淺淺師姐的肉身的。

這樣一來,淺淺師姐就兇多吉少了。

即便後面救回來,也要元氣大傷。

而自己也隻能眼睜睜看着,卻束手無策。

“看來神道之中,克鬼鎮祟的手段,還要想辦法多學一點……”

不然以後,若有賤皮小鬼跳臉,自己空有一身強大的神念,卻因無法出竅,不能殺伐,拿這類小鬼沒有辦法,那可就太憋屈了。

目前來看,最觸手可及的,就是真正的“神念化劍”真訣了。

目蘊劍光這個招式,還要繼續練。

此外,就是“道孽”。

錦兒師姐,慘死之後,已經有化爲厲鬼的前兆了,算是半步“厲鬼”。

同時,她身上也浮現出了“道孽”的痕迹。

“道孽……”

不知爲何,一提到道孽,墨畫不由自主,就會想到師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這裏面多多少少,有點師伯的影子。

但細細想來,又不太可能。

從他當初在離山城的見聞可知,師伯應該是羽化境的修爲,而且,很大概率是羽化巅峰,距離洞虛,隻差臨門一腳。

但無論如何,他都還不是洞虛。

而乾學州界,是五品地界,有不少大世家,還有大宗門盤踞在此,洞虛的老祖也有不少。

師伯他就是再強,也應該不可能冒着如此大的風險,在道廷眼皮子底下,在這麽多的世家宗門包圍下,在這麽多洞虛老祖的面前,道心種魔,興風作浪。

墨畫搖了搖頭。

應該是自己多慮了……

假如自己是師伯,現在的當務之急,肯定是想辦法邁過天塹,破入洞虛,然後以洞虛境破碎虛空的能力,滿世界養道孽。

他應該沒時間耗在乾學州界這裏。

墨畫将這個念頭,抛在腦後,繼續考慮葉錦師姐的事。

經過此次百花谷之行,墨畫大抵弄明白了。

葉錦師姐的确是自殺的。

但她大概是因爲,看到《修行百忌》之中,有關“人慘死,含怨氣,化厲鬼”的記錄,才會想出如此殘忍而痛苦的方式,将自己自焚而死。

這裏面,定然有隐情。

而且墨畫現在幾乎可以斷定,葉錦師姐的死,必然與一個人有關。

一張濃妝豔抹的臉,浮現在墨畫腦海中。

“花如玉!”

這個百花谷的教習,很有問題!
爲什麽,自己和淺淺師姐兩人,偷偷摸摸去葉錦師姐自焚的房間查看情況,其他長老都沒發現,唯獨她一個築基後期的教習發現了?
爲什麽,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那麽警惕?

爲什麽,她在葉錦師姐的房間裏,會有心虛的表情?

還有,她談吐之間,一些微妙的神情,顯得十分古怪,對自己過于冷淡,但對淺淺師姐,又過于熱情……

要想辦法查一查……

墨畫立馬取出傳書令,對顧長懷傳書道:
“顧叔叔,快去相親!”

消息發出去後,很長一段時間,顧長懷都沒回墨畫。

應該是他看到了,但不想搭理。

墨畫便道:“是正事!”

發完之後,墨畫忽然意識到,每一個催别人相親的人,都會覺得自己做的是“正事”。

墨畫又立馬道:“跟葉錦師姐的死有關。”

果然,他發完這句話,顧長懷便回複了:

“真的?”

“真的!”

“有什麽關系?”顧長懷問道。

“還不清楚,”墨畫道,“所以才需要你去相親,親眼看一看,問一問她的底細,以顧叔叔你多年擔任道廷司典司的經驗,判斷一下這個花教習,到底有沒有問題。”

“我怎麽覺得……”顧長懷皺眉,“你是在騙我去相親?”

墨畫無語道:“我怎麽會用這麽嚴肅的事來騙你?”

畢竟涉及到葉錦師姐的命案。

顧長懷微微颔首,覺得也對。

墨畫雖然不着調,但大多時候,行事還是挺靠譜的。

但顧長懷還是拒絕道:“不去。”

“爲什麽?”

“問詢我可以去,相親不去。”

墨畫沒好氣道:“你若以道廷司典司的身份去‘問詢’,不就打草驚蛇了麽?相親多好,又自然,又沒破綻,還能理所當然地打聽消息。哪怕問一些冒犯的問題,别人也隻會以爲你情商低,不會想到别的地方去……”

顧長懷:“……”

“顧叔叔,去吧,身爲道廷司典司,這是職責所在,也是道義所在。”

顧長懷沉默了。

墨畫又道:“你就去這一次,以後顧紅長老那邊,就由我應付了。”

顧長懷沉思許久,終于歎了口氣,妥協了:

“好……”

墨畫眼睛一亮,“我這就把一些可疑的地方發給你,顧叔叔你旁敲側擊,多問問她,還有,早點去相親,越早越好……”

墨畫又寫了一大堆文字,發了過去。

但顧長懷那邊沒有回複了。

不過墨畫知道,以顧叔叔的性格,既然答應了,就肯定會做到,絕不會食言。

此後幾日,他便在宗門裏安安心心修行,同時等着顧叔叔“相親”的消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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