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觀虛] 陣問長生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861
匿名  發表於 2024-9-16 00:18:28
  第857章 瞳術殺伐
  如此衆多的二品高階陣法,埋在暗處,彼此勾連,層層炸開,即便是金丹境的肖典司,一時也有些遭受不住。

  待硝煙散去,皮開肉綻,滿身狼狽的肖鎮海,便顯出身形,顯然傷勢不輕。

  他是金丹,即便壓制了修爲,畢竟底子還在。

  若非如此,這麽多二品高階陣法,足以讓他死上幾個來回了。

  肖鎮海吐出一口鮮血,面皮顫抖。

  “中計了……”

  有人以陣法埋伏,算計了自己。

  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陣法的鑽研,十分艱難。

  即便是一些天賦異禀的陣師,其陣法水準,一般也是要落後于其修爲境界的。

  十八乃至十九紋陣法,除了那些真正的陣法天驕,一般能布出這類陣法的,至少也要金丹,或是在築基巅峰,浸淫百餘年的老陣師了。

  而且,這些陣法之前沒有,顯然是剛剛布下的。

  在這龍王廟中,誰能有這個本事,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在衆人的眼皮子底下,不露痕迹地布下這麽多二品高階陣法?

  他心思飛轉,将所有人過了一遍,但根本猜不到,幕後黑手究竟是誰。

  顧長懷和夏典司修爲夠了,但他們沒時間。

  肖天全,自己這個好侄兒,的确是有築基巅峰修爲,但他遠沒這等陣法造詣。

  剩下幾人,就更不用說了。

  “不對!”

  肖鎮海猛然記起,還有一人,一直隐身不曾顯露身形。

  若說誰在背地裏搞鬼,隻能是……

  “墨畫?!”

  肖鎮海瞳孔一震,有些難以置信。

  那個小鬼,修爲不過築基中期,修齡不過二十,怎麽可能布下二品十九紋,接近築基巅峰的陣法?!

  别說是十二流,八大門,便是四大宗,怕是近千年來,都不曾有這麽逆天的陣法妖孽。

  可排除掉一切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事實。

  墨畫的模樣,又浮現在肖鎮海的腦中。

  墨畫擺着手,說“馬馬虎虎,混口飯吃……”時遊刃有餘的姿态,如今肖鎮海想起來,隻覺後背生寒。

  “好陰險的小子,手段藏得這麽深……”

  肖鎮海咬牙。

  恰在此時,顧長懷的青色風刃,和夏典司的冰藍劍光,又交織着殺了過來。

  趁他病,要他命。

  肖鎮海此時被陣法炸傷,氣力不支,正是取他性命的好時機。

  顧長懷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肖鎮海臉色難看,低聲咒罵了一句,隻能避開一記風刃,揚起手中的劍,激發癸水劍氣,與夏典司再拼了一招。

  可他傷勢在身,之前硬拼尚能占據上風,如今再拼這一記,便隻覺内髒灼痛,靈力也有不支的迹象。

  夏典司冰寒的靈力,也在侵蝕着他的經脈。

  隻一瞬間,肖鎮海便判斷出形勢不妙。

  再這麽耗下去,自己必然兇多吉少!

  “不能留手,要速戰速決!”

  肖鎮海目光陰戾。

  顧長懷和夏典司,似乎也知道肖鎮海要做困獸之鬥,攻勢越發淩厲,不給肖鎮海喘息的機會。

  但肖鎮海畢竟在傳承上占着優勢,交戰十來回合後,趁機施展了水影步,迷惑了顧長懷二人。

  待顧長懷分辨出水影的真假,肖鎮海已然退出了數丈之外。

  退出數丈之外後,肖鎮海先是捏碎一枚符,一團金光,籠罩在身,而後渾身癸水靈力奔湧,氣勢駭人,一道道水色靈鎖,在其周身凝結。

  以金身護體,以水獄鎮敵。

  肖鎮海捏碎了金身符,想借金身符的護佑,強行施展上乘控術水獄術。

  第一次施展水獄術,講究的是出其不意,因此他沒有多此一舉,去捏金身符,以免顧長懷警覺。

  但水獄術,他已經施展過一次了。

  顧長懷中招後,必然會提防。

  因此,他若想再施展,就一定要做萬全的準備,不能起僥幸的心理,金身必不可少。

  而有金身護持,隻需頂着顧長懷二人的劍氣法術,将水獄術施展出來,便可一舉定勝負。

  金光庇體,靈力流轉,水獄術在凝結。

  肖鎮海周身靈力澎湃,深藍色的水勁,化作數不盡的鎖鏈,層層疊疊,一道道浮在周身……

  但顧長懷似乎早有預料。

  他并未退避,而是運起靈力,催發更多細碎的風刃,全力向肖鎮海殺去。

  風刃一點點侵蝕着肖鎮海的金身。

  肖鎮海神色漠然。

  在顧長懷破金身之前,他足以将水獄術凝結。

  可恰在此時,夏典司也取出了一枚玉符,素手捏碎之後,并指一彈,一道刺眼的紅光,直奔肖鎮海而去。

  就是這道紅光,令肖鎮海頓時神色大變。

  “珍品破金符?”

  話音未落,紅光便至,那被顧長懷風刃消耗的金身,瞬間破碎。

  金身符被破,顧長懷目中精光一閃,當即化作數道更淩厲的風刃,向肖鎮海殺去。

  肖鎮海金身術被破,水獄術剛凝結到一半,來不及躲避,隻能眼睜睜看着顧長懷淩厲的風刃,直接破空而來,劈中了他的肩膀。

  風刃切割肉身,留下一大道傷痕,血肉淋漓。

  肖鎮海連忙後撤,取出一粒丹藥服下,壓住體内的傷勢,臉色難看至極。

  曾經皮笑肉不笑,一臉虛僞的面容上,蒙上一層濃重的怒意。

  近百年來,他藏在暗處,從未陷入過如此險境。

  而自從他學了這一身頂尖傳承,幾乎想殺誰就殺誰,從未吃過如此大的虧。

  可不料今天,卻遭了算計,栽了如此大的跟頭。

  肖鎮海的心頭,殺意升騰。

  “好好,你們這是找死!”

  他的眼睛徹底張開,眼底一片血紅,不再收斂殺意,将迄今爲止所修的煞氣,盡數釋放,将血獄瞳術催發到極緻。

  肖鎮海的兩隻眼眸,化作了罪孽的深淵。

  無數被他屠戮的修士,在其中苦苦掙紮,哀求。

  “不好!”

  顧長懷臉色一沉,連忙側開目光。

  但這次的血獄瞳術,又跟與往不同,威力強了不止一籌。

  殺意被催發得淋漓盡緻。

  這些血煞之氣,也仿佛有了生命,毒蛇一般,四處蜿蜒蔓延,無孔不入。

  即便顧長懷側開了目光,但煞氣還是順着他的目竅,鑽入了他的識海,使他神魂痛苦,一瞬間動彈不得。

  肖鎮海抓住時機,人影一晃,逼近顧長懷的身邊,長劍高高揚起。

  “顧長懷!”

  夏典司臉色一片煞白,當即凝起劍氣,想阻止肖鎮海。

  肖鎮海驟然轉過頭,目光血紅。

  夏典司關心則亂,一時不曾提防,這一下正中了肖鎮海的瞳術。

  她隻覺識海陰冷,刀割一般痛楚,嘴角溢出鮮血,瞳孔也有些失神。

  肖鎮海獰笑,“别急,我一個一個殺……”

  說完他便舉起劍,癸水劍氣迸發,想先砍了顧長懷的脖子。

  恰在此時,他又聽到了一道清脆的聲音。

  有人在點他的名字:

  “肖鎮海!”

  肖鎮海本不想搭理,能殺的人,就先殺了,這樣才保險。

  但這道聲音很特殊。

  是那個一直偷偷摸摸,不曾露頭的小鬼。

  也是那個,不顯山不露水,但陣法造詣卻匪夷所思的小陣師。

  而且……

  “竟敢直呼我的姓名……”

  肖鎮海冷笑一聲,雙眼通紅,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墨畫。

  而後他便發現,墨畫在漠然與他對視。

  肖鎮海有一瞬的錯愕,而後失笑,臉上的笑容,也帶上了譏諷。

  “不知死活的小鬼,膽敢與我對視……”

  可漸漸地,肖鎮海的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他發現墨畫的眼中,有一縷金芒浮現,而後漸漸擴散,向外蔓延,越來越刺目。

  “這是……瞳術?!”

  肖鎮海瞬間明白了。

  水獄禁匣就在墨畫手裏!

  而在此之前,墨畫就已經掌握了這禁匣中的奧秘。

  他學會了禁匣上的瞳術!

  “而且,他的瞳術……是金色的?!”

  金色瞳術!

  那一瞬間,肖鎮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他不明就裏,但卻不敢有絲毫猶豫,更不敢有絲毫輕怠,腦中冥想着自己以殺養煞所鑄就的“血色道獄圖”,将畢生修煉的所有煞氣,盡數凝入雙目,化作血海煉獄,以此與墨畫的金色瞳術抗衡。

  瞳術争鋒,兇險至極。

  一念魂生,一念神亡。  

ADVERTISEMENT

  肖鎮海拼盡全力,與墨畫對視。
  虛空之中,血色的瞳術,和金色的瞳術碰撞在一起,煞氣和金光交織,互相絞殺。

  而不過刹那,神劍出竅,金光席卷。

  血氣潰敗,寸寸崩塌。

  肖典司這才駭然。

  劍意?

  這不是瞳術!這是……劍訣?

  借瞳術施展的……神念之劍?
  自己是在用眼睛,與别人的劍氣硬拼?

  肖鎮海心中膽寒,剛回過神來,便發現金色劍意已然透過自己的眼眸,滲入了自己的神魂。

  一道純由劍光編織的,金色的牢獄,将自己鎮壓其中。

  劍光璀璨而鋒利,在對自己的神魂,一點點進行淩遲。

  而自己恍若十惡不赦的罪人,在接受劍刑的審判。

  神魂被切割,被淩遲的痛楚,一點點蔓延開來,肖鎮海痛苦之餘,心中恍然。

  原來酷刑,是這種滋味……

  他想反抗,但反抗不了。

  想掙紮,但無力掙紮。

  在如此淩厲,壓迫感如此強大的劍意之下,肖鎮海神魂驚顫,根本不知,該如何抗衡。

  隻能任由自己的七魄,自己的命魂,被劍光一點點分割着……

  墨畫的雙眼,死死盯着肖鎮海。

  他的眼底,金光璀璨,透着威嚴。

  但他的眼角,卻流出了鮮血。

  盡管他神魂強,神識也深厚,但這副肉身,畢竟隻是築基,以築基對抗金丹,對眼眸的負荷太重了。

  恰在此時,顧長懷回複了一絲神智。

  他見到了眼角流血的墨畫,也見到了失魂落魄,神色痛苦,仿佛受刑一般,即将瀕臨“失控”的肖鎮海,當即心頭一震。

  顧長懷忍着血瞳術的後遺症,以極大的意志,克服昏沉和痛楚,強迫自己清醒過來。

  神識回溯後,顧長懷立馬咬緊牙關,拼盡全力,開始凝集法術。

  他周身靈力激蕩,掀起澎湃的狂風,狂風之上,刀刃鱗次栉比,如羽翼般密集,流光溢彩,又暗含殺意。

  淩風化羽訣!

  顧家上乘道法。

  這門風系法術威力極大,但需要運轉法訣,積蓄磅礴的靈力。

  交戰至今,顧長懷一直沒機會施展。

  而眼下,肖鎮海與墨畫瞳術交鋒失敗,神識受損,煞氣反噬,處于失控的邊緣,是顧長懷唯一一次,可以施展這記道法的機會。

  磅礴的風系靈力彙聚。

  數息之後,顧家上乘道法淩風化羽訣凝結。

  顧長懷目光冷漠,向前一指,周身的風刃便如青鸾的羽翼一般,猛然一振,化作洶湧的狂風,向肖鎮海席卷而去。

  肖鎮海神魂承受劍刑,處在崩潰的邊緣,但還是能隐隐感知到性命懸危,近乎本能地向一旁躲去,想躲開這記斃命的殺招。

  而夏典司此時也清醒了過來,見肖鎮海想躲,同樣忍着神識劇痛,将靈力注入短劍,并以禦劍之法,凝成冰色劍光,向肖鎮海殺去。

  她的劍法,本就以險快見長。

  此時後發先至,直接刺入了肖鎮海的胸前,冰系靈力蔓延,一瞬間凍結了肖鎮海心脈。

  肖鎮海的動作被冰封。

  而後幾乎同時,淩風化羽訣凝成的強大風刃,宛如青鸾振翅,呼嘯而至。

  無數細碎的風刃,直接将肖鎮海吞沒,一絲絲切割着他的肉身。

  劇烈的靈力波動,讓墨畫幾人,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待到塵埃落定。

  肖鎮海如同被剝了皮一般,渾身血肉模糊,經脈寸斷。

  臨死前,渾渾噩噩的肖鎮海提着最後一口氣,又看了一眼墨畫,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他的眼中充滿了憤怒和不甘。

  他這輩子,藏身暗處,未雨綢缪。

  但隻走錯了一手,看走眼了一次,便葬送了性命……

  肖鎮海心中一憤,口吐鮮血,而後氣絕。

  這次他徹底死了。

  幾乎是拼到油盡燈枯的衆人,都松了口氣。

  顧長懷的靈力幾乎耗盡,夏典司也沒好到哪裏去。

  但他們還是第一時間看向墨畫,神色擔憂。

  顧長懷道:“你沒事吧。”

  墨畫擦了擦眼角的血迹,搖了搖頭,道:“沒事。”

  隻是說這話的時候,墨畫臉色有些蒼白。

  他與肖鎮海硬拼了瞳術,雖然勝了,但還是遭到了一定程度的反噬。

  神魂之法,本就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墨畫神魂雖強,但肉身太弱。

  借助目竅的瞳術,施展驚神劍法,平時還好,可一旦與強敵作戰,神魂殺伐,對雙目的負荷,比墨畫想的還要大。

  不止如此,墨畫感覺自己的神魂,似乎也有了一定的損傷。

  這個傷勢,不單純是因爲和肖鎮海以瞳術進行殺伐。

  而是跟大白狗交手後,沒有足夠的修養,在龍王廟裏,又連續動用了兩次驚神劍,這才使得神魂上的損傷累積,加重了傷勢,在與金丹境的肖鎮海硬拼的時候,突然爆發了出來……

  一旁的夏典司,此時喘過氣來,略作思索,不由疑惑重重。

  肖鎮海的瞳術……是怎麽破的?

  他的神智,爲何會突然瀕臨崩潰,給了自己這些人以可乘之機。

  墨畫爲什麽會雙目流血。

  他到底做了什麽……

  夏典司默默看向墨畫,還想再問什麽,“墨畫……”

  顧長懷卻打斷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吧。”

  夏典司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此時情況特殊,的确不是說話的時機。

  她也隻好将疑惑壓在心底,暫時不再追問。

  經過連番苦戰,不隻顧長懷和夏典司,便是歐陽楓,花淺淺和肖天全三人,一身靈力也幾乎都見底了。

  而大門之前,更是一片狼藉。

  肖鎮海身死,血屍遍地,白骨迷宮中,有森然可怖的氣息傳來,四周的血色,不知爲何,又漸漸變濃。

  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漸漸蘇醒……

  顧長懷眼皮突然直跳,總覺得似乎有什麽事會發生,連忙道:“快走。”

  衆人也心中一凜,收繳了肖鎮海的儲物袋,檢查了自己随身的東西,确保沒什麽遺漏,便紛紛抓緊時間,從羊角大門打開的縫隙中,陸續離開了白骨迷宮。

  隻是出了大門,衆人剛松了口氣,忽而就發覺有些不對。

  白骨令牌還在裏面。

  這個令牌,出龍王廟的時候還要用,所以必須要拔出來,随身帶着。

  可一旦拔出這枚令牌,迷宮的大門就會關閉。

  因此,拔令牌的人,一定要身法極好。

  一拔掉魚骨令牌,趁着大門剛關未關之時,就要迅速從門縫抽身出來。

  不待顧長懷說什麽,墨畫便道:

  “我去!”

  他身法好,而且身形偏瘦小,幹這種事最适合。

  顧長懷剛想拒絕,卻發現墨畫已經順着門縫,又鑽回了白骨迷宮之中,他阻止都來不及。

  “小心點!”顧長懷隻能皺眉囑咐道。

  “嗯。”墨畫道。

  進了白骨迷宮之後,墨畫也不拖泥帶水,而是直接來到了妖魔銅像前,端詳片刻,便将嵌入銅像中的魚骨令牌拔了出來。

  迷宮的大門,緩緩關閉。

  墨畫也準備離開。

  可就在此時,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響起。

  衆人紛紛色變,循聲望去,就見不知何時,那化作怪物的“巫先生”,正趴在肖鎮海的屍首上,啃噬着血肉。

  而有了金丹肉身的滋養,巫先生的氣息,也在一點點攀升。

  濃郁的血氣,又一點點纏繞在其身上,它的鱗片,越發漆黑堅韌,身軀也越發壯大,充滿了驚人的力量。

  顧長懷大驚失色,顫聲道:

  “墨畫,快跑!”

  墨畫似乎也吃了一驚,連忙催動身法,想向門外跑去。

  可下一瞬,一片可怖的血影,出現在了他的身後,龐大的身軀,投下了一片陰影,将他徹底籠罩。

  太快了!
  吞噬了肖鎮海,化作夜叉的巫先生,比之前更是強出了一大截。

  隻一瞬間,便出現在了墨畫的身後。

  墨畫的臉色漸漸變白,他似乎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最後的最後,他拼盡力氣,将手中的魚骨令牌,從逐漸關閉的門縫中抛了出去。

  他嘴唇翕張,似乎是在對着衆人低聲說:
  快跑……

  顧長懷等人目眦欲裂,心如刀絞,他們想沖進去救墨畫,可已經來不及了。

  緩緩關閉的大門隔住了衆人。

  他們隻能眼睜睜看着,巫先生血肉猙獰的手爪抓向墨畫。

  無邊的血色,将墨畫瘦小的身軀,徹底吞沒……

  (本章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862
匿名  發表於 2024-9-17 11:47:48
第858章 大敵
  大門徹底關死。
  顧長懷和夏典司心痛不已,花淺淺流下兩行淚水,歐陽楓也臉色蒼白,肖天全卻皺了皺眉。

  顧長懷心思急轉,連忙道:“快點,想辦法開門!”

  可衆人繞着大門走了幾圈,根本找不到開門的方法。

  這是内殿的大門,是獻祭用的大門,開門的方法特殊,按照巫先生之前的手法,要用到祭品,還要一些古怪的儀式。

  他們根本不知道怎麽開。

  而且,即便開了門,耽誤了那麽久,墨畫可能也已經……

  顧長懷心中後怕,同時更加悔恨愧疚。

  早知如此,他根本就不該放任墨畫這小子自己一個人進去,至少自己也要跟着。

  可适才的一切,發生的太快了,曆經苦戰,身疲力竭的他,一時間根本沒來得及思考,從而産生了疏忽。

  而就是這一絲疏忽,釀成了大錯。

  事到如今,悔之晚矣……

  顧長懷沉聲道:“先用魚骨令牌出去,調集附近的一切人手,不惜一切代價,破了這大門,将墨畫救出來……”

  夏典司也肅然點了點頭,而後皺眉問道:“要不要,告知太虛門?”

  顧長懷颔首,可片刻後,他又神色一凜,搖頭道,“太虛門那邊,先不能說……”

  夏典司不解。

  顧長懷沉聲道:“這裏是二品州界,遠水難救近火,若能救出墨畫,我們這些人就夠了,若救不出來,等太虛門的人趕到,墨畫也……”

  白骨迷宮,無邊血色,怪物巫先生,數不清的血屍,還有祭壇深處,那不可知的可怖氣息……

  等太虛門的人來,墨畫肯定也是兇多吉少了。

  這點衆人都明白,不由心中又是一痛。

  顧長懷歎道:“先想辦法救人吧,若能救出來,一切都好說,否則我們隻能親自去太虛門,負荊請罪了……”

  夏典司點了點頭,心底更是悔恨。

  一想到墨畫是爲了衆人,才會以身犯險,甚至最後的時刻,知道事不可爲,更是直接抛出了令牌,讓自己這些人能安然脫身,而他自己卻……

  夏典司的心裏,如針紮一般痛楚。

  末了她看了眼大門,深深歎了口氣:
  “希望墨畫這孩子,鴻福齊天,能化險爲夷……”

  可白骨迷宮,兇險異常,怎麽化險爲夷,她卻根本想象不到……

  ……

  白骨迷宮。

  一條白森森的甬道中。

  身軀龐大,龍鱗遍體,“夜叉”一般模樣的巫先生,用一隻血手抓着墨畫,一步步向迷宮深處走去。

  四周的血色,越來越濃。

  一股明明不存在,但卻越來越濃烈的味道,漸漸蔓延。

  墨畫被巫先生抓在手裏,探着腦袋,左看看,右看看,又嗅了嗅鼻子,擡頭問道:

  “這裏發生了什麽,氣味不太對了?”

  巫先生眼皮直跳。

  這個小鬼,到底明不明白,他現在的處境?

  他沒搭理墨畫。

  墨畫又問:“你是要拿我做‘祭品’麽?”

  巫先生冷笑,“你說呢?”

  墨畫卻默默點了點頭。

  看來是了,跟自己猜的一樣。

  他記得這巫先生之前說過,說神主的“大敵”,不日即将到來,自己這些人,就是最好的“活祭”,是他獻給神主的大禮。

  “活祭”肯定是活着的祭品。

  這巫先生在獻祭之前,應該不會殺自己。

  而且,之前自己布了那麽多陣法,等于是在這巫先生面前,展示了自己非同尋常的陣法天賦。

  陣法天賦強,則神識自然也強。

  有如此豐厚的神識,假如自己是大荒邪神的爪牙,都想自己把自己抓了,當成祭品,獻給邪神了。

  這巫先生怎麽可能忍得住。

  而這祭壇……

  從目前的情況看,血水倒灌,白骨迷宮拱衛,邪神的“祭壇”不知被這巫先生,藏到哪裏去了。

  自己一時半會找不到。

  即便找到了,祭壇的四周,估計也會被充滿邪氣的血水包圍,還可能有其他危險和阻礙,自己肯定也過不去。

  自己做不到的事,就要找人幫忙。

  巫先生就正好。

  他不僅能替自己指路,甚至還能當“騾馬”,親自帶自己過去,都不用自己走路。

  這個巫先生,還是挺有用的……

  墨畫偷偷打量了一下巫先生,好奇問道:“你是怎麽從人變成怪物的?”

  巫先生皺眉,“不是怪物。”

  “那是夜叉?”

  巫先生有些意外,“你怎麽知道?”

  墨畫道:“我看你在夜叉殿上打窩,而且你的模樣,跟殿裏的夜叉,有幾分相像。”

  巫先生冷哼,“倒還有幾分小聰明。”

  墨畫又問:“那你這身鱗片呢?是怎麽來的?是龍鱗麽?爲什麽會是龍鱗?這世間真有龍麽?你怎麽會有龍……”

  巫先生着實煩得很,厲聲道:

  “閉嘴!”

  “哦。”墨畫無所謂道。

  又走了一段路,一路無聲,墨畫覺得有些太過安靜了,又有些不滿地小聲嘀咕道:

  “脾氣還挺大,之前被抓住時,還好聲好氣,一直求饒來着……”

  巫先生額頭直跳,怒道:“我那是一時的隐忍,爲的就是,将你們這些愚昧無知,卻又膽敢亵渎神主的罪人一網打盡,用你們的鮮血,祭奠神主。”

  “那這麽說來,”墨畫道,“你是有預謀地,殺了所有的守廟人,而後化作怪……夜叉,将守廟人都吃了?”

  巫先生冷笑,“不錯。”

  墨畫心裏想到之前,這巫先生得知自己“吃”了同夥,而臉色蒼白,腸子都快吐出來的模樣,心裏腹诽。

  這巫先生,也是一個“戲精”,演得還挺像……

  随後墨畫反思了一下,不得不承認,這個巫先生,演得比自己要好。

  那種得知殘忍的真相,似乎要将五髒六腑都要吐出來的表情,自己應當是演不出來的。

  看來自己的“演技”,還要多磨練磨練。

  墨畫點了點頭,而後又問:“說起來,這些守廟人都是你的同夥吧,你殺了他們,又吃了他們,良心不會痛麽?”

  “你懂什麽?”巫先生譏笑一聲,“爲了神主,獻出忠誠,血肉,乃至性命,是他們無上的榮譽。”

  “能爲神主而死,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墨畫心中默默搖頭。

  完了,腦子已經被洗壞掉了。

  “對了,”墨畫又試探道,“你老說‘神主神主’的,你說的這個神主,究竟是什麽?”

  “大膽!”巫先生震怒道,“神主的尊号,豈是你能随意稱呼的?”

  “不然呢,我該叫什麽?”墨畫誠懇問道。

  巫先生剛說什麽,又忽然止住了。

  他向四周看了看,看着白森森的骨柱,血淋淋的霧氣,以及深處那股壓抑的,令人顫栗的氣息,終是皺起了眉頭。

  這個小鬼……有點問題。

  巫先生目光一凝,緩緩道:
  “你可知,這裏是什麽地方?我要帶你去哪裏?你就一點……都不害怕?”

  墨畫連忙壓抑住心裏的期待,一臉嚴肅道:

  “我害怕極了,因爲太害怕了,所以才會跟你聊天,以此緩解一下害怕的情緒。”

  巫先生:“……”

  這個小鬼,是不是缺心眼?
  心裏一點數都沒有?
  莫非是先天魂魄有缺,七情六欲有弊,所以不知害怕是什麽?
  巫先生眉頭越皺越緊。

  随後它突然陰沉一笑。

  無知者無畏,越是無知的人,越有愚蠢的膽量。這世間有大恐怖,即便他之前不知道,但很快他就能體會到了……

  巫先生不再說什麽,他抓着墨畫,放快了腳步,繼續向迷宮深處走去。

  此後墨畫再問他什麽,他都緘口不言。

  墨畫打聽不到東西,沒辦法,隻能四處看看,可是越看,他心中越是困惑。

  這白骨迷宮深處的血色,比之前濃郁了不少。

  而且,還在一點一滴,變得更濃。

  似乎,是在“孵化”着什麽,但墨畫又并未察覺到,四周有什麽怪異的東西……

  就這樣,走着走着,巫先生最終将墨畫,帶到了一片血池前。

  血池裏的血,異常濃稠。

  墨畫隻看了一眼,便大概推斷出,之前那一整片血海裏的,摻雜着邪力的血水,此時都被彙聚濃縮,收攏在了這一方血池之中。

  巫先生抓着墨畫,就要往血池裏跳,墨畫連忙道:
  “等等!”

  巫先生一頓,皺眉道:“怎麽了?”

  墨畫道:“這血水很髒的,還能腐蝕血肉,你帶我跳下去,不等把我祭給神主,我可能就死了。”

  巫先生冷笑,“你放心,你這個祭品不一樣,若是不新鮮,神主會怪罪我的。”

  說完他便抓着墨畫,一縱而下。

  “噗通”一聲,血池四濺。  

  但因爲血水太過濃稠,黏連在一起,并未濺出太多。
  躍入血池時,墨畫閉上眼,再睜開眼時,四周通紅一片,滿是濃稠的血漿。

  而自己似乎被龍鱗包裹着,血水不能近身。

  巫先生的整個身體,也化作了真正的血海“夜叉”,渾身鱗片包裹,攜帶着墨畫,向血池的最深處遊去。

  一直到血池的最底部。

  墨畫擡頭一看,終于又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祭壇。

  此時的祭壇,靜靜地沉在血池中央。

  四周的血水,一點點壓縮,凝練,形成數十道血流,宛如血管一般,彙入祭壇正中的羊骨雕像,爲其提供着邪能。

  外圍血濃如漿,而祭壇的四周,反倒成了一片真空。

  巫先生将墨畫帶到祭壇邊,不知從何處,取來一副骨鏈,将墨畫捆得結結實實,便暫時丢在了一旁。

  而後他開始恭恭敬敬,在祭壇上擺上一些不知名的血肉貢品,嘴裏不知念叨些什麽。

  墨畫被丢在一旁,看了看奇異的血流,陰森的祭壇,血腥的供品,似乎真的知道“害怕”了。

  “你不會……真的要把我當祭品吧?”

  巫先生冷笑,心中暗罵墨畫蠢貨,這麽顯而易見的事,現在才知道?
  但他現在正在準備儀式。

  神主面前,不能高聲言語,以免不敬,惹神主怪罪。

  他将輔祭的蠟燭,香火,血肉,一一擺上供桌,而後才轉過頭,看向了這場祭祀的“主菜”——墨畫。

  “原本,我是要将你們都抓了,然後全都獻給神主,可沒想到,你們這麽棘手。”

  “除了那個貪心作祟,被我咬斷脖子,煉成了血屍的蠢貨,其他幾個金丹,沒一個好相與的。”

  “你這小子,也奸猾得跟鬼頭精一樣。”

  “原本我這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夜叉化身,足以大殺四方,可也不知怎麽就被你們瞧出了命門,硬生生給耗廢掉了……”

  巫先生越說越氣,最後歎道:
  “事不可爲,我也沒辦法……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神主保佑,讓我抓到了你這個小子……”

  巫先生神色欣喜,看着墨畫,越看越是開心,點頭道:
  “的确是頂好的活祭的胚子,又鮮又嫩,關鍵是你的神識,必然十分渾厚。”

  “我的血陣,是你破的。你布陣法,坑那姓肖的典司的時候,我也看到了。”

  “你的陣法水準,絕對非同小可,你的神識,也絕對天賦異禀,美味異常。”

  “有你一人做活祭,即便單薄了些,想來神主,也不會怪罪于我。”

  墨畫似乎有些“緊張”,闆着臉對巫先生道:

  “我勸你,最好别獻祭我,不然你會後悔的。”

  巫先生笑道:“自從我信奉神主,爲神主肝腦塗地,死而後已,迄今還不知,後悔這兩個字怎麽寫。”

  “好了,”巫先生沒了耐心,“一切我都準備好了,你該上路了。我要将你,作爲我‘忠誠’的證明,獻給神主。”

  之後不待墨畫說什麽,巫先生便提着墨畫,放到了祭壇上。

  而後他點燭,焚香,跪地禱告:
  “大荒之主,三千主宰……”

  “煌煌赫赫,神威在上。”

  “流着大荒之血,信奉着您的尊名,信徒今日,将一具先天神品,神魂濃郁的祭品,進獻給您……”

  “願神主永存,早日光臨大地,爲世人帶來榮光……”

  巫先生念得極虔誠。

  而與此同時,祭壇之上,果然有一股古老而威嚴的氣息飄蕩。

  似乎有什麽東西複蘇了,正準備享用“美餐”。

  墨畫按耐住性子,端端正正坐着,沒有出聲打擾巫先生的禱告。

  他生怕自己一說話,打了岔,巫先生念錯了詞,禱告就失效了,自己一番心血,就付諸東流了。

  巫先生順利念完禱詞,擡頭看了眼墨畫,漠然道:
  “你還挺老實。”

  墨畫點頭,而後想起什麽,又問道:“巫先生,你之前說,神主的‘大敵’即将降臨,你是怎麽知道的?”

  巫先生冷笑,滿含敬畏道,“自然是神主的啓示。”

  “怎麽啓示的?”墨畫又問。

  巫先生剛想開口,忽而皺眉,“你問這個做什麽?”

  “哦,”墨畫老實道,“我忘了說了……你們神主的大敵,好像就是我。”

  巫先生一愣,片刻後,他緩緩失笑,繼而放聲大笑,看着孱弱的,被骨鏈捆着,宛如待宰羔羊一般的墨畫,冷漠道:

  “小兄弟,我竟不知,你還挺會說笑……”

  能讓崇高而偉大的神主,都稱之爲“大敵”的,怎麽可能是這副手無縛雞之力的德行?

  巫先生兀自冷笑。

  可是笑着笑着,他忽然笑不出來了,他終于察覺出了一絲違和。

  這一路上,他總有一種……被人“安排”的感覺。

  爲什麽?
  還有最後在迷宮之前,爲什麽,是這個小鬼進來關門?
  爲什麽,他明明身法很好,但卻不躲不避。

  爲什麽,他明明十分機靈,卻像被吓傻了一樣,一動不動。

  爲什麽……

  祭壇的氣息越來越濃,四周的血霧,緩緩升騰,古老的低語,漸漸響起,似乎要将一切神魂,拉入不可知的境地。

  而這一絲違和,在最後一刻,終于化作了可怕的警兆。

  在儀式完成的最後一刻,巫先生立馬伸手,想将墨畫拽下祭壇。

  但他抓空了。

  明明被骨鏈鎖着,明明一路上,都逃不掉的墨畫,如今卻輕輕松松,躲過了他這一抓,而後安安穩穩坐在祭壇上,賴着不走了。

  巫先生臉色蒼白。

  下一瞬,呓語聲響起。

  血霧徹底翻湧,籠罩整個祭壇。

  将祭壇周遭的一切神魂,吞噬吸扯,牽引到了另一個神念的空間。

  待二人再睜開眼時,還是那個血池,還是那個祭壇,但周遭的一切,又已經不一樣了。

  血池之中,有無數冤魂鬼臉,嘶吼猙獰。

  祭壇之上,有一尊巨大的羊角雕像,威嚴赫赫,恍若神明,似乎掌控着巨大的權柄。

  如今,墨畫坐在祭壇上。

  巫先生站在祭壇下。

  原本,到了這神主之界,巫先生應該立馬跪伏,将作爲祭品的神魂殺掉,撕碎,獻給神主。

  但此時,他卻心神俱顫。

  在他面前,端坐于祭壇之上的,是一個古怪的小娃子。

  容貌的确與墨畫有幾分相似,但年齡和體态都更小,氣息很隐晦,察覺不到什麽異常。

  但他是巫祝,常年信奉神明,能感覺到看似幼小的墨畫身上,隐隐透露着一股,令他感到膽寒的氣息。

  這是一股,近乎……神明的氣息!

  巫先生心頭一震,幾乎站立不穩,咬牙切齒地指着墨畫,“你究竟是什麽人?”

  “不……”他搖了搖頭,瞳孔一縮,“你究竟是……什麽東西?”

  墨畫沖着他,微微一笑,聲音清脆道:
  “你的路,帶得很好,下次不用再帶了。”

  巫先生神色狂變。

  他終于明白了。

  果然,一切都是被算計好的!

  這個藏在人群裏,不露痕迹的小鬼,才是真正的黑手,他從始至終,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想進入祭壇。

  他的目标……是神主!

  他沒騙自己,這個小鬼,就是神主的大敵!

  “神主的大敵……”

  巫先生驚恐過後,緩緩站直了身子,目光堅毅,心頭又湧出無盡的勇氣,那是對神主無盡的忠誠和狂熱的信仰。

  “既是神主的大敵,那我便斬去你的頭顱,斷掉你的四肢,挖出你的雙眼,剖出你的心髒……将你徹底肢解,以此,來獻給神主,證明我的忠誠!”

  巫先生的身軀,漸漸龐大。

  大荒的邪神,賦予了他勇氣,也給了他“膨脹”的神念。

  他化作的夜叉,體格更強健,龍鱗更堅硬,爪牙更鋒利,渾身血氣,渾厚如江河。

  而後不等墨畫反應,巫先生便身形一閃,碩大的拳頭,向墨畫轟殺而來。

  這一拳,聲勢浩大,無比迅猛。

  可墨畫小手隻是一伸,一切聲勢,便都戛然而止。

  這一拳,再難寸進。

  巫先生的瞳孔,漸漸擴大。

  再然後,墨畫也出了一拳,這一拳攜着金光,看似極慢,但速度又極快,根本不容巫先生反應,便轟在了他的胸口。

  堅不可摧的龍鱗,寸寸斷裂。

  裂痕漸漸擴大,從胸口向四肢蔓延。

  而巫先生的胸口,已然被轟出了一個黑洞。

  隻一拳,生機泯滅……

  巫先生明白了,他臉色蒼白,緩緩跪在地上,聲音中含着莫大的驚恐,與無盡的悔恨:

  “神主在上,我……有罪……”

  “我有大罪!”

  “我釀成了逆天的大禍。我,引來了……恐怖的大敵……”

  下一瞬,頭顱落地。

  墨畫直接擰掉了他的脖子。

  至此,巫先生神魂俱滅。
匿名
狀態︰ 離線
863
匿名  發表於 2024-9-18 10:55:04
  第859章 邪胎
  神魂既滅,巫先生殘留的神念,帶着一股股血色,逸散在四周。
  這本來也是能“吃”的,但巫先生雖化作了夜叉,本身還是個人,而且他還吃人,墨畫有些嫌棄,沒什麽胃口,便凝了一枚火球,将殘存的神念,一并燒了。

  這種腐敗的小菜無所謂。

  接下來,還有更好的等着自己。

  他要留着胃口,準備“吃”大餐!
  如今,謝流,水閻羅,肖鎮海,巫先生都死了,那這龍王廟内的所有敵人,也幾乎全都清理掉了。

  而在神主“忠誠”信徒的帶領下,作爲“祭品”的墨畫也終于,降臨于大荒神主的祭壇之上。

  墨畫體内的神髓,開始流轉,周身泛起淡淡金光,眼眸也變成暗金,目光威嚴,深不可測。

  看上去,便恍若一尊“神明”。

  之後墨畫端坐于祭壇之上。

  祭壇迎來了虛僞的“神主”。

  但這尊“僞神”,又與大荒之主的氣息十分相近。

  甚至,他還曾真正竊取過大荒之主部分的權柄,替神主行使了權力,如今莅臨祭壇,熟門熟路,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樣。

  祭壇也秉承着自己的“忠誠”,向這位僞神,賦予了權柄。

  那一瞬間,無盡的大道法則,紛繁如雨,似流星劃過。

  道道光芒凝聚,不停變幻,彼此編織,彙在一起,形成一股無盡浩瀚的光流。

  光流宛如參天大樹,沖天而起,開枝散葉,覆蓋整片天地。

  神權之樹!

  墨畫居于祭壇,清澈的眼眸中,又一次見證着這些極緻唯美,又極緻可怕的法則流光,明滅交錯,彙而爲一,通天徹地。

  這副場面,他不是第一次見,但仍舊覺得心神震撼,爲之神往。

  “神明秉道而生,其秉承的大道,天賜的權柄,隻是這棵參天神樹上的一個枝節。”

  “若是有哪天,自己能将整個神權之樹參透,掌控紛繁如流星的天地法則,萬千大道,彙于一心,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就能……成仙了?”

  墨畫心中有些“癡心妄想”地想着。

  當然,他也明白,這一條路還很遠。

  對天地法則的領悟,他還隻參透了一丁點的皮毛。

  大荒邪神這一支神權,他都覺得浩瀚無邊,參悟不透,無法徹底掌控,更遑論通天徹地的,宛如傳說之中“建木”一般的神權本源之樹了。

  仙途漫漫,其修遠兮。

  墨畫收攏心思。

  “先吃飽飯再說……”

  他以神識,溝通祭壇,在天地法則編織的“神權本源之樹”上,定位到了自己的……不是,是大荒之主的神權之樹。

  墨畫竊取了神權,掌控了大荒之主的“神權之樹”。

  那一瞬間,神權與他的意識勾連。

  大荒神權的樹木展開,上面一個個節點,依次亮起,各個節點之中,栖息于衆多夢魇之中,被邪神豢養的萬千妖魔邪祟,盡數在其支配之下。

  當然,神權之樹的頂端,仍舊籠罩在迷霧之中。

  這是因爲墨畫頂多隻是一尊幼年“神明”,還沒有足夠的“神力”,來撥開迷霧,染指大荒之主,最頂端的神權。

  不過,這也足夠了。

  點個菜而已,要那麽大權力做什麽?
  墨畫感知到妖魔節點後,開始去找“瑜兒”。

  瑜兒很好找。

  在大荒之主的神權體系中,瑜兒的地位,十分特殊,所在的夢魇節點,也更明亮。

  氣息與其他節點比起來,也更純淨,沒有邪穢血腥之氣,反而有着一股純真的孩童之氣。

  墨畫幾乎一眼,就找到了瑜兒。

  但他看了看瑜兒的節點,卻忽然皺起了眉頭。

  “似乎……比之前暗淡了一些,純真的氣息淡了點,詭異的氣息反倒濃了……”

  爲什麽?
  明明瑜兒跟在自己身旁,天天開開心心,小雀兒一樣,跑來跑去的,怎麽氣息反倒不如從前了?

  是錯覺?
  還是說……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妖魔殺得少了,所以瑜兒的夢魇,又受到了壓迫?
  墨畫歎了口氣,“沒辦法,爲了瑜兒,這次就勉爲其難,多‘吃’點吧……”

  而後他振奮精神,正式開始點菜。

  這次他就有經驗了。

  哪些妖魔強,哪些妖魔弱;
  哪些妖魔“肥”,哪些妖魔“瘦”;
  哪些妖魔看似強,但不堪一擊,一拳就殺一個;
  哪些妖魔看着弱小,但行動詭異,殺起來麻煩……

  還有什麽妖魔,邪氣太重,看着很肥,但殺掉之後,煉掉邪念,剩下的純淨的念力并不多。

  還有些妖魔,看着很瘦,但魔性隻聚在頭部,掐掉腦袋,剩下的邪念稍稍煉化下,殘餘的念力,竟出乎意料地不少……

  這都是他長時間,在“獵殺”,“煉化”,“品嘗”神念妖魔後總結下來的經驗。

  隻可惜,他在“妖魔品鑒”方面,沒什麽志同道合的“道友”,這麽多心得,卻無人可分享,實在有些遺憾。

  墨畫搖了搖頭,繼續給自己點菜。

  與之前相比,這次他胃口就大了不少。

  十九紋的神識,已經接近築基巅峰了,對多數二品妖魔來說,即便不考慮神識道化的質變,單純從神識的量來說,也已然呈現出一些“碾壓”的趨勢了。

  這就意味着,大多數二品妖魔,已經填不飽他的“胃口”了。

  而十九紋再往上,所需的神識更是海量,這麽一算,若想将神識“吃”到二十紋,更不知要吞噬多少隻妖魔鬼怪。

  因此,要珍惜每一次“點菜”的機會。

  “牛馬妖魔,先來一千……”

  “狼頭妖魔,先來五百。”

  “豬頭魔,先來一百……不夠了?那就先五十湊合吧。”

  “羊角奉行,有點少,點個七隻吧……”

  “這個節點,看着都不錯,全都來一遍吧……”

  ……

  祭壇之上,墨畫就像掉進了米倉的老鼠,點菜點得不亦樂乎。

  可他點着點着,忽然一愣,發覺有些不對勁,似乎有人,正在背後偷偷看着他。

  墨畫緩緩轉過頭,瞳孔不由一縮。

  他的身後,果然有一個“東西”。

  這是一個嬰孩,渾身黑血,仿佛剛從胚胎之中,孵化出來一般,血水摻雜着羊水,肮髒而血腥。

  它的瞳孔,是漆黑的,頭上長有兩隻羊角,身上散發着一股隐晦的,古老的,強大的氣場。

  如今,它就用空洞而漠然的眼神,默默看着墨畫。

  兩人四目相對。

  一個金色的幼體神明,看向一個剛孵化的黑血嬰孩。

  四周頓時一片死寂。

  墨畫心中漸漸生出一絲不妙。

  “完蛋,好像……碰到大家夥了……”

  下一瞬,滿身黑血,宛如“邪嬰”一般的存在,聲音如嬰兒般含糊,帶着一絲懵懂的呓語,卻又蘊含着殘忍的情緒。

  墨畫微微皺眉,聽不懂它在說什麽。

  漆黑的羊角邪嬰,默默看着墨畫,瞳孔冷漠,帶着一絲茫然。

  它似乎剛出生沒多久,在盡力回想着什麽,片刻後,它空洞的眼眸中,多了一絲了然,看向墨畫,以半生不熟的話語道:

  “你是……留給我……‘吃’的……”

  墨畫神色一變,心生警兆,當即閃身離開。

  在他閃身離開的瞬間,一道漆黑的魔爪,便猛然落下,抓在原地,而後魔氣肆虐,似有冤魂撕咬。

  一旦被這魔爪抓住,神魂必有損傷。

  墨畫神色也冷了下來,反手一指,一道火球呼嘯而出,直奔羊角邪嬰而去。

  邪嬰隻輕輕擡手,便擋下了這記火球。

  它年幼但畸形的臉上,浮現出怒意。

  “吃……”

  下一刻,它緩緩站起身來,渾身邪念翻湧,化作一道黑氣,直奔墨畫而來。

  “剛出生沒多久,就想吃我?”

  墨畫臉色難看,當即也不客氣,渾身金光翻湧,與黑沉的邪氣撞在一起。

  一時祭壇周圍,兩股強大的神念相撞,震動傳向四周,桌案翻倒,供品粉碎,祭祀的雕像,也出現了裂痕。

  震動的中央,渾身金光的墨畫,與遍體黑血的邪嬰,就這樣交戰在了一起。

  以拳對拳,以腳對腳。

  這是神念最樸實,也最本質的交鋒。

  每殺伐一回合,祭壇四周都爲之震蕩一次。

  邪嬰越戰越暴虐,墨畫越打越淩厲。

  拳腳相交,金光與黑光交織,可一時之間,兩尊神念化身平分秋色,誰也赢不了誰。

  邪嬰的神情,越發冷峻。

  墨畫也越來越心驚。

  竟然赢不了……

  自從他走神識證道的路子,吞了神髓後,道化小成,在神念交鋒中,面對這些邪魔妖祟,向來都是所向披靡,一拳一個。

  沒有一拳解決不掉的妖魔。

  如果有,那就兩拳。

  可他這短短的功夫,跟這隻小黑羊崽子,已經打了近百拳了,還是沒能将其拿下。

  不止如此,墨畫甚至沒覺得自己占于上風。  

  更可怕的是,兩相對比之下,墨畫隐隐感覺,這隻羊角“邪嬰”,可能在神魂層面,比自己還強。
  它弱的地方,在于神念的技巧。

  似乎是剛孵化沒多久,“記憶”還沒複蘇,因此隻殘存搏殺的本能,但殺伐的招式都很生疏,也根本沒有什麽神通。

  而在與墨畫交戰的時候,它也在漸漸學習,漸漸适應,漸漸掌握,漸漸複蘇。

  它的目光,多了幾分狡猾。

  它殺伐的招式,更加流暢。

  它刻在神魂中的“記憶”,也在漸漸覺醒。

  甚至,趁着拳腳交鋒,彼此厮殺之際,它開始抽空運用起其他招式來,吞雲吐邪霧,憑空化血手,冤魂鎖鏈,驚魂刺,羊骨長戟,喚魔行軍……

  這些招式,五花八門,邪氣森森,陰毒狠辣。

  墨畫驟感壓力大增,但也隻能見招拆招,催動神念之力,顯化火球、水刃、流沙、木牢、土葬等諸般法術,間雜各類五行八卦陣法。

  神念祭壇之上,頓時黑雲遮蔽,邪霧翻湧,五光法術流轉,道道陣紋轟炸。

  這是真正的神明之戰。

  以巫先生的實力,即便之前沒死,此時哪怕隻受餘波波及,恐怕也得死個幾十上百次。

  又戰了數百回合,羊角邪嬰鬼使神差一般,忽然領悟了什麽,自身後喚出一尊巨型羊角邪魔像,以一隻巨大的手掌,猛然拍向墨畫。

  墨畫根本沒想到,這邪嬰能來這一手,猝不及防之下,隻能布下鐵壁陣防身,而後催動金光覆身,強吃了魔像這一招。

  巨掌拍下,遮天蔽日一般。

  而後轟隆聲響起。

  鐵壁陣光芒流轉,支撐了一會,而後破碎,巨掌轟然而下,拍在墨畫身上。

  一時邪霧如潮,金光崩裂。

  碰撞之下,四溢的神念,宛如江浪。

  待一切消散,墨畫仍舊伫立于場間,神念巋然不動,隻有臉色微微發白。

  邪嬰并未再動手。

  經過與墨畫的一戰,它的本能被激發,天賦的記憶,似乎也恢複了不少,目光更靈動了。

  此時看向墨畫,原本空洞的眼眸中,便多了幾分思索與困惑:
  “你實力很強……像是神明,但你還不是。”

  “你有人性,但又不完全是人。”

  “你沒有神通,但你會用陣法……”

  “古怪……我的記憶傳承裏,似乎……沒有你這等詭異的存在……”

  它的聲音,斷斷續續,明明稚嫩,但很陰沉,帶着一些撕裂的音色。

  末了,它看向墨畫,莊嚴道:

  “歸順于我,你亵渎的罪行,我可以既往不咎。”

  “歸順于我,爲我肝腦塗地。”

  “待我本身徹底蘇醒,可賜你無上神力,許你尊崇的地位,賦你無與倫比的權柄……”

  墨畫眼皮一跳。

  本身徹底蘇醒……

  這隻邪嬰,是大荒邪神的一具“本體”?
  抑或者,就是一尊真正的,大荒之主的“神胎”?!

  “不妙了……”

  墨畫的神魂,隐隐作痛。

  他之前的“驚神劍”,動用了太多次,先殺水閻羅,後震懾肖鎮海,囤積的傷勢爆發。

  此時又與這近似“神胎”的小黑羊崽子,正面對決,鏖戰了這麽多回合,倉促之下,還硬接了羊角魔像一個大巴掌,任他神念再強,此時也有些支撐不住了。

  更危險的是,假如這小黑羊崽子,真的是“神胎”的話……

  那說明它天生便傳承着,大荒邪神的天賦記憶。

  自己隻活了二十年,而大荒邪神,不知活了多少萬年了,其神道上的知識,力量,詭計,手段,神通等等,根本不是自己能比拟的。

  而适才墨畫就意識到了。

  這隻小黑羊崽子,在與自己交手的過程中,随着天賦記憶的蘇醒,在逐步學習它與生俱來的“傳承”,不僅神念在一點點變強,手段也在一點點增多。

  甚至偶爾會近乎本能地用出,它自己都不知從何而來的神通手段。

  而自己,便成爲了這隻羊角邪嬰,這隻邪神“神胎”,一步步成長的“磨刀石”。

  墨畫臉色有些難看。

  從來都是他磨别人。

  不成想,現在有人來磨他了。

  拿自己當“磨刀石”,也不怕把刀給磨斷了。

  墨畫心中冷哼。

  但也知道,要想辦法速戰速決,解決掉這隻神胎羊崽子了。

  否則一旦它完全蘇醒,掌控了自身的傳承,以現在自己的實力,肯定不是它的對手。

  墨畫看向眼前的羊角邪嬰,問道:

  “你是‘神胎’?”

  羊角邪嬰肅聲道:“你應尊稱我爲‘主’,臣服于我,你可與天地同壽,曆萬劫而不朽……”

  墨畫心中不屑。

  他腦子壞了,才會去信邪神畫的大餅。

  “臣服于你也行,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墨畫道。

  邪嬰神情不悅。

  顯然,它并不喜歡讨價還價。

  這麽多年來,也幾乎沒人,膽敢跟它這尊邪神讨價還價。

  力量,名利,災難,厄運,凡此種種,但有施舍,皆是神的恩賜,凡人沒資格拒絕。

  但眼前之人,并非凡人。

  而自己如今的神軀,尚未蘇醒,大計未成。

  眼前這尊尚在幼年的,強大的半神之體,一旦歸順,将是自己最鋒利的神劍。

  “什麽條件?”邪嬰沉聲道。

  墨畫道:“我胃口比較大,吃的比較多。”

  邪嬰回憶了一下,這才漠然道,“無妨,我麾下妖魔萬千,任你吞噬。”

  墨畫搖頭,“我現在胃口大了,看不上它們。若要我歸順于你,你必須每天割點神髓下來,讓我吃飽才行。”

  此話一出,邪嬰震怒,四周瞬間極爲壓抑。

  割神髓?
  好大的膽子!
  此子狼心狗肺,狂妄至極,根本不值得“馴服”。

  邪嬰醜陋的手掌一伸,便想又喚出那尊邪神魔像,将墨畫鎮壓,而後一點點煉化而死。

  誰知墨畫卻先擡了手,默聲道:
  “殺!”

  話音未落,殺陣驟起。

  趁着聊天的功夫,墨畫早已積蓄了神念,做好了準備,于邪嬰生怒大意之時,驟然發難,顯化了困殺一體的離山火葬複陣。

  山石隆起,化作囚籠。

  離火焚山,烈焰如海。

  邪嬰強大,不可久戰,爲了一舉殺敵,墨畫沒有絲毫留手。

  磅礴神念構生的複陣,将整座祭壇界域,焚燒一空,火勢浩蕩,屠滅一切。

  而當火勢停止,邪嬰的身影,緩緩浮現。

  它的身上,滿是焦黑的斑駁,黑血與黑灰交織,傷痕遍布。

  它的身軀被強大的陣法之力燒得極爲醜陋,而它的目光,也極爲憤怒。

  此乃大不敬,乃大屈辱!

  必須将其神魂,打入三千大獄,受業火焚燒,妖魔吞噬,生生世世,品嘗無盡痛苦!

  “你的陣法的确不弱,但你以爲,這樣就能殺得了我了?”

  邪嬰的聲音,因憤怒而變得兇戾。

  “當然不會……”

  墨畫清脆的聲音響起。

  邪嬰一怔,猛然轉過頭,就見不知何時,墨畫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後,雙目之中,閃着驚人的璀璨金光。

  “這是……”

  邪嬰心底一寒。

  “驚神劍!”

  墨畫低聲道。

  而後他的周身,濃烈的金色劍氣翻騰而起,在其背後交織,凝聚了一整座龐大的劍獄。

  劍獄森嚴,劍氣淩厲。

  邪嬰愣神的刹那,便發現自己已經被困在劍獄之中,數百數千道,飽含威嚴的劍光,在寸寸淩遲着它的神軀。

  恐懼滲透進心底。

  它想掙紮,卻提不起掙紮的勇氣,似乎自己罪大惡極,理當引頸受戮。

  趁着邪嬰被驚神劍震懾,神魂紊亂的空隙,墨畫右手一凝,以“化劍式”凝結出了一道金色的古拙的短劍。

  他提着短劍,走近邪嬰身前,扼住這尊大荒之主剛孵化而出的“神胎”的脖子,金光一閃,一劍刺穿了它的頭顱。

  (本章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864
匿名  發表於 2024-9-19 09:59:10
第860章 融胎
  劍刃刺穿頭顱,金光逐漸散開,将漆黑色,融合着邪氣,黑血,羊水一般污濁的邪嬰,一點點割裂開來。
  它震驚,憤怒,驚恐,但無可奈何。

  驚神劍的震懾猶存,它也掙脫不掉墨畫扼住他喉嚨的雙手,化劍式凝聚的驚人劍意,深深刺入它的頭顱,劍氣在将其絞殺。

  “你……該死……”

  邪嬰的聲音,充滿了凄厲的尖叫。

  墨畫無動于衷,而是運轉起全身的神念,凝結更強的劍意,盡數灌入神念之劍中。

  邪神的胚胎,有着天賦的記憶,不能放任其成長。

  因此,必須要抓住機會,殺招盡出,以雷霆手段,将其徹底斬殺。

  劍氣和黑氣在交織。

  不知僵持了多久,邪嬰終于失去了神智,神情茫然,瞳孔渙散,不再掙紮,它身上的黑血,也一點點幹涸,邪氣被劍光,一點點絞滅。

  最終,徹底消散。

  墨畫皺眉,放開神識在四周感知了一下,沒發現任何詭異的氣息,這才稍稍放心。

  但同時他心裏也有幾分疑惑。

  “這就死了?”

  “形神俱滅,連灰燼也沒留下?”

  墨畫搖了搖頭:

  “邪氣森森,還長着羊角,我當是什麽強敵,原來不過是這種貨色,一隻初出茅廬的小羊崽子罷了……”

  墨畫冷哼一聲,有些不屑。

  但他也就嘴上說說而已,心裏其實很清楚,這隻邪嬰的實力,是他迄今爲止遇見的最強的邪惡念體。

  神魂詭異而強大,有天賦的傳承。

  假如真的再放任它成長一段時間,待其成熟,完成蛻變,勝負還真不好說。

  而哪怕是現在,自己已然将這“邪嬰”,扼殺在了搖籃之中,但也付出了不少代價。

  神魂的傷勢加重了。

  神識也幾乎消耗殆盡了。

  若非神念複陣,和神念化劍中驚神式和化劍式這兩招劍式,他當做底牌,一直捏在手裏,關鍵時刻一并用出,逆轉乾坤。

  恐怕拼到油盡燈枯,也未必能将這羊角邪嬰殺了。

  而苦戰之後,神魂又開始隐隐作痛,神念也有些不支。

  墨畫眉頭緊皺。

  “要先休養一下了……”

  墨畫喃喃道,而後直接切斷和神權之樹的聯系,神念脫離祭壇,返回了自己的識海。

  到了自己的識海中,不再有邪魔滋擾,墨畫松了口氣,之後便開始靜下心來,冥想打坐。

  識海之中,墨畫屏氣甯神,靜心端坐。

  随着他心無旁骛,閉目養神,安然進行冥想,他紊亂不定的神魂,在逐漸平息,消耗過度的神念,也在一點點恢複。

  可在無人注意的角落。

  一絲絲黑氣,也在漸漸滋生。

  這絲黑氣,十分隐晦,但也充斥着濃重的邪念,從虛無之中誕生,一點點複蘇,一點點壯大,最後凝聚在一起,化作了漆黑的羊角妖蛇,自墨畫的背後,張開流着黑血的大口,猛然咬了下去。

  可還沒等它咬下去,一隻白嫩的手掌,已經攥住了它的脖子。

  墨畫不知何時,已經張開了雙眼,一臉好奇地打量着它。

  羊角黑蛇兀自掙紮。

  墨畫的手掌,卻像鐵鉗一樣,紋絲不動。

  最終,黑氣直接潰散,自墨畫的手中逃出,在遠處重新凝聚,又化作了那隻渾身漆黑,長着羊角,醜陋怪異的邪嬰。

  它以惡毒的目光看着墨畫,聲音陰沉道:

  “你知道我附在你身上?”

  墨畫沉默不語。

  他的确知道,這邪嬰附在了自己身上。

  适才在他的感知中,這邪嬰的确是被自己殺了,神魂寂滅,一點氣息都沒留。

  但墨畫知道,事情絕沒這麽簡單。

  他跟邪神交手了這麽多次,一些神骸化身,尚且十分棘手,更何況這隻本源氣息更濃的“神胎”。

  不可能被自己一殺,它就死了。

  可墨畫有些疑惑。

  這隻邪嬰附在了自己身上……可到底附在了哪裏?
  适才他來來回回,反複感知了很多次,都沒察覺到一絲一毫邪神的氣息。

  若是如此,那邪神隐匿潛藏的能力,當真是可怕……

  估計這世間,也沒多少同境界的修士,能經得起邪神的“滲透”……

  墨畫神情有些嚴肅。

  邪嬰見墨畫不知在沉思什麽,沒理會它,有些愠怒,但片刻後,它反倒陰冷一笑:
  “憑空凝陣法,神念化劍訣……在我傳承記憶裏,你的确是所有低階的神道存在中,最強大的一個。”

  “甚至一些秉天地之道而生的二品神明,都遠不如你。”

  “我是邪神,污染堕化一些不擅長殺伐的神明,不費吹灰之力,但是你,本尊不得不承認,以我現在尚未蘇醒的能力,真的殺不掉你。”

  “這是本尊對你的認可,你足以自傲。”

  墨畫撇了撇嘴,不屑一顧。

  邪嬰額頭跳了跳,容忍了墨畫的無禮。

  弱者的無禮,才會被視爲冒犯。

  強者的無禮,總是能得到更多寬容。

  雙方厮殺至今,身爲大荒邪神神胎的邪嬰,對墨畫有着更多的寬容。

  “本尊承認殺不掉你,但你也應該知道,你也不可能殺得了我。”

  “我的神魂,源自于大荒之主;”

  “我的存在,跨越數萬年光陰;”

  “我的意志,于神道之中長存不朽。”

  “神胎既成,便是邪道神祇的一枚種子,與邪神一樣,不死不滅……”

  “這是我最後一次規勸你,也是我賞賜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

  邪嬰的臉上,流露出不容抗拒的威嚴:

  “臣服于我,你将得到不朽的恩賜;否則,必會沉淪三千煉獄,神魂俱滅!”

  墨畫随意道:“我已經說了,歸順你可以,但你得每天割一些神髓給我‘吃’。割神髓,你舍不得,空口要我給你賣命,哪裏有這樣的好事?”

  邪嬰一臉殺意,“貪心太甚,冥頑不靈。”

  它沒了耐心,發出一聲瘆人的啼哭,化作了一隻半成年的羊角魔将,挾着陰風,向墨畫殺了過來。

  墨畫右手一握,凝出了一柄金劍,同樣殺了上去。

  一人一魔。

  一尊半神,和一尊邪神,就這樣在墨畫的識海中,再一次厮殺在了一起。

  一時間魔氣肆虐,劍氣飛舞。

  隻是墨畫神魂受傷,神念不支。

  邪嬰也沒好到哪裏,它先被墨畫以離山火葬複陣炸傷,又被驚魂劍,震懾了神魂,最後被化劍式刺穿了頭顱,傷勢并不會比墨畫輕。

  雙方都負傷在身,因此戰鬥的規模,比之前小了不少,但兇險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終于,不知經過多少回合的鏖戰。

  精通神念法術,陣法以及神念化劍的墨畫,比起初生毛犢的神胎,到底還是更勝一籌。

  他将神胎的神念耗得差不多了,以水牢術将其捆住,以金鎖陣将其束縛,而後一點點料理它。

  先是以水火五行法術。

  而後是五行八卦陣法。

  再然後,是神念化劍真訣。

  諸般手段,墨畫一道又一道,輪流用在邪嬰身上。

  神念消耗完了,墨畫就打坐冥想,恢複一下,而後接着法術、陣法、劍訣齊出,對羊角邪胎進行“折磨”。

  他想試驗一下,不依賴其他外物,單純靠自己的神念之力,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對接近邪神本源的“神胎”,造成“毀滅”性的殺傷。

  但果不其然,他失敗了。

  以他如今掌握的神念之法,哪怕用盡手段,也頂多隻能消滅“神念”層面的邪神之力。

  真正的,接近邪神本源的神魂,他根本抹消不掉。

  墨畫歎了口氣。

  “不行麽……”

  邪嬰遭受墨畫的輪番“淩辱”,早已怒不可遏。

  不知多少年了,沒有任何真神,天魔,鬼怪,邪魂,乃至神道修士,能使它遭受如此“奇恥大辱”!
  這份恥辱,它會永久銘記在神魂中。

  一旦有朝一日,祂本體複蘇,定會令麾下信徒,萬千妖魔,不惜任何代價,抓住這隻小鬼,分其魂,割其魄,讓其永世沉淪,痛苦無度,以償還他犯下的罪孽!

  它心中憤怒,陰沉笑道:“不必徒勞了,我說過了,你殺不了我。”

  墨畫點頭歎道:“的确,我殺不掉……”

  說完墨畫便掐着羊角邪嬰的脖子,将它拎起來,向着自己的識海中央走去。

  邪嬰神色微變,心中生出一絲不妙。

  “你要做什麽?”

  “等會你就知道了。”墨畫淡淡道。

  他将邪嬰束縛着,帶到識海正中,而後神念微動,溝通冥冥之中存在的那道古老存在。

  片刻後,恍若洪鍾大呂的大道之聲響起。

  識海的中央,虛無相間,古拙殘缺的道碑漸漸浮現。  

  一股浩瀚磅礴的大道氣息,向四周蕩漾而出。
  邪嬰神色狂變,顫聲道:

  “道……”

  天賦中的古老記憶,讓它覺得眼前這塊殘碑,十分熟悉,十分可怕,十分恐怖……

  可任由它再怎麽去想,都想不出這塊殘碑,到底是什麽……

  仿佛這裏面,存在着一種禁忌。

  是它這個活了數萬年的邪神,都不敢觸碰,不敢逾越,不敢插手的恐怖禁忌。

  墨畫見邪嬰這副模樣,有些意外,而後刻意停頓了一下,想看看這邪嬰,會不會知道一些道碑的來曆。

  但顯然,它也不太清楚。

  墨畫有些失望,但想了想,也就算了。

  他不想再拖了,這裏是龍王廟深處,是白骨迷宮底部,自己已經與這邪嬰耗了太久了,再拖下去,恐怕會有變故。

  速戰速決。

  墨畫便想再做一次“羊頭鐵闆燒”,以道碑鎮壓邪神,用劫雷抹滅神魂,煉去邪氣,煉出純淨的神髓。

  這麽久了,自己也該吃點好的了。

  可邪嬰卻突然開口道: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爲什麽我的血肉,我的骨骸,明明蘊含了我的意志,卻還是徹底地泯滅了。”

  “原來你身上,竟有着如此古老的先天寶物……”

  “但是,你若以爲這就能對付我,還是太年輕了……”

  “你要永遠記住,世間之事,不會盡皆如你所願。”

  邪嬰陰恻恻地笑了笑。

  它的笑聲,有點瘆人。

  墨畫心中一凜,感覺有些不妙,不再猶豫,當即想用劫雷,徹底抹殺掉這隻邪嬰,可一擡手,卻發現手裏空蕩蕩的。

  “不見了?”

  墨畫心中一驚,當即凝神内觀,許久後才發覺,這邪嬰化作了屢屢黑氣,宛如血液一般,滲透進了自己的神念化身之中。

  而且不止如此。

  它還在滲透進自己的神魂,在一點點,與自己的神魂融爲一體!
  待墨畫察覺到的時候,已經晚了,他發現自己七魄中的伏矢魄,已經徹底變成了陰穢的黑色。

  這是邪神的顔色,是被污染的症狀。

  墨畫神色一變,他立馬催動驚神劍,以劍氣洗煉自己的七魄。

  可其他六魄,尚能催發劍氣,洗煉魂魄,但唯獨伏矢魄,沒有一絲動靜,仿佛這一魄,已經不屬于自己了,因此并不受自己号令。

  便在此時,墨畫發覺自己在說話。

  但這話,又并不是他自己在說,而是寄生于他七魄中的邪嬰,借着他的口舌,在發出聲音。

  甚至他的臉上,也不由自主浮現出了,如同邪嬰那般陰毒的笑容。

  他的聲音,也變得尖利刺耳:
  “這邪魄融胎術,融胎入魂,一尊神胎,隻能用一次,我本不想輕易動用……”

  “但我萬萬沒想到,你身上竟藏着這麽大的秘密。若不動用此本源神通,我這尊神胎,恐怕難逃魂死道消的結局。”

  “将本尊逼到這個份上,你應當自傲。”

  “但是,也到此爲止了,我的神胎,已經融入了你的七魄,之後會一點點蔓延,最終徹底融入你的神魂,将你轉化。”

  “到時候,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會成爲,我降臨于世的胚胎,成爲我的‘爐鼎’,成爲大荒之主的真身之一……”

  受邪嬰影響,墨畫抑制不住自己,發出了夜枭般的笑聲。

  下一瞬,墨畫立馬捂住了自己的嘴,而後又揉了揉自己的臉,确保自己的神情恢複正常,這才冷笑道:

  “小羊崽子,你想得美!”

  他又催發七魄驚神劍,可仍舊洗煉不了被污染的邪魄。

  他靜心冥想。

  但邪神的胚胎,藏得太深,幾乎與他的神魂融爲一體。

  在邪胎刻意蟄伏,不動用邪念,不故意影響墨畫道心的情況下,墨畫根本察覺不到它。

  殺了它?

  墨畫皺了皺眉。

  法術,陣法威力不夠,用神念化劍……斬自己的魂魄?
  可邪胎已經與自己融爲了一體,不說能不能斬,即便能斬,估計也滅不掉它。

  而且,萬一把自己的一魄給斬沒了,那簍子就大了。

  自己即便不死,怕是也會變成傻子。

  借助道碑或劫雷?
  墨畫考慮了一下,發覺還是一樣的問題。

  邪胎融在自己的伏矢魄。

  它若露頭,被自己揪住,那道碑能鎮壓它,劫雷也能抹殺它。

  可它現在,死了一般蟄伏在自己的魂魄中,借着這“邪魄融胎術”,跟自己融爲了一體,等同于是自己的一部分。

  那道碑鎮不了他。

  也不好用劫雷抹殺。

  因爲抹殺邪胎,就是在抹殺自己。

  墨畫心底一涼。

  “好像真的,麻煩了……”

  墨畫皺着眉頭,苦思冥想,回憶着所有的神道知識,以及自己所掌握的所有神道手段,仍舊一籌莫展,沒一丁點思路,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真的玩大了……

  把自己給玩進去了。

  墨畫有些頭疼。

  主要他也沒想到,自己機關算盡,都走到這一步了,菜都點好了,一個轉頭,突然就撞到了一隻邪神的神胎。

  “不可能這麽巧合,肯定是被算計了……”

  “誰會算計我?那個屠先生?”

  墨畫皺眉,尋思了一下,微微點頭,覺得很有可能。

  他在心裏,默默将這筆賬給記上了。

  賬可以慢慢算,問題是,現在怎麽辦?
  墨畫又皺眉苦思了一會,還是沒一點辦法,最後隻能歎了口氣,暫時妥協。

  “算了,先出去再說吧。”

  “出去再想辦法,找找黃山君打聽打聽,或者……跟荀老先生攤牌?說自己已經被邪神俯身了,而且不是一般的邪神神骸,而是真正的邪神之胎?”

  “也不知荀老先生,會不會一巴掌拍死自己……”

  墨畫默默嘀咕道。

  但這個情況下,他也沒别的辦法了,出去之後,實在不行,隻能去找荀老先生了。

  墨畫的神念剛想離開識海,忽而又是一怔,有些不太放心。

  他琢磨片刻,便在自己的神魂附近,布下了神道陣法,自己将自己的神魂封住了,以免那邪嬰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突然作祟。

  可是神魂被封,驚神劍也就用不了了。

  當然,驚神劍需要動用七魄。

  現在他的一魄被邪胎污染了,本來也不好再動用這招劍訣了。

  一旦動用驚神劍,七魄出竅,必然會被潛藏在伏矢魄中的邪胎,找到可乘之機,加深其對自己命魂的滲透和污染……

  墨畫又歎了口氣。

  将自己的神魂封好,确認邪胎沒有異常,墨畫的神念這才離開識海,回到現實。

  睜開眼,四周還是之前那個祭壇。

  夢魇中的祭壇,已經因墨畫和邪嬰的厮殺,而一片狼藉。

  現實中的祭壇,倒還完好無損。

  白骨祭壇上,陰森的蠟燭燒着,血淋淋的祭品擺着。

  巫先生也在跪着。

  隻不過,他的神魂已經在祭壇的夢魇中,被墨畫碾死了,此時徒留的,隻是一具屍體。

  墨畫怕顧叔叔他們擔心,本想快點離開,可他一轉念,卻越想越氣。

  自己被陰了。

  不僅如此,自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修煉來的驚神劍,就這麽被“封印”住了。

  墨畫越忍越氣,越想越虧。

  他索性又跳回到祭壇之上,神識沉入了祭壇的夢魇,在一片大道法則的華光中,溝通神權之樹,掌控了權柄,對着大荒之主神權之樹一個個節點上,那數之不盡的妖魔,開始“報複性”地點單。

  “敢陰我……我全給你吃了!”

  之前,他還是偷偷摸摸地點,生怕被人發現。

  現在,架也打過了,虧也吃過了,也跟大荒之主的小羊崽子照過面了,還被擺了一道。

  墨畫心裏有氣,就一點也不客氣了。

  他要狠狠地吃一頓“霸王餐”!
  一個個據點,一個個夢魇,不知多少妖魔,都被墨畫打劫一樣“清掃”一空。

  如同狂風卷集着殘雲。

  點着點着,墨畫忽然一愣。

  他似乎……發現了一個大家夥。

  面前一處略微有些熟悉的節點上,彌漫着一絲可怕的氣息。

  這似乎是一尊漆黑的,血異的,邪神氣息濃烈的,半妖半魔半人,乃至近乎“半神”的,不知名的混沌的造物。
匿名
狀態︰ 離線
865
匿名  發表於 2024-9-20 13:39:53
第861章 主人
  “這是……什麽東西?”
  墨畫皺了皺眉,沉思片刻,猛然記起,這東西他之前也見過。

  第一次在血色漁村的祭壇上“點菜”時,他就感知過這一個古怪且畸形但十分強大的節點。

  那時他第一次點菜,心裏沒底,忌憚于這個節點邪氣的強烈,沒敢點它。

  卻沒想到,現在又碰到了。

  “這處節點的夢魇裏,到底藏的是什麽魔物……要不要點來看看?”

  墨畫托着下巴,沉思了片刻,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又感知了一下這個節點。

  之前感知不深,現在他神道小成,又被邪胎“附身”了,算是二品境界内,罕見的神道高手了。

  雖然他這個神道高手,成分很複雜,一半是人,一半是神,現在還有一小半是邪神。

  但也正因如此,他對這混沌異狀的“魔物”的感知,也更清晰。

  節點中的這隻魔物,氣息邪惡而駁雜,似乎是各類血肉,各種生物,不同妖魔,以某個胚胎爲核心,糅雜在一起的。

  它身上有邪神的氣息,這股氣息十分強烈,某種程度上,甚至不弱于邪胎。

  但與此同時,它身上又充斥着各類污穢的血肉,畸形的邪念,妖魔的殘肢,乃至一絲絲……孽變的氣息。

  墨畫皺了皺眉。

  他之前,隻覺得這是一隻“大家夥”。

  但卻沒想到,這隻大家夥,可能比自己預想得還要強大很多。

  現在看來,之前謹慎一點是對的。

  如果當時在小漁村祭壇,自己神道未成,沒掌握神念化劍和神道陣法,貿然招惹了這隻“大家夥”,肯定就兇多吉少了……

  墨畫歎了口氣。

  果然,神道之中,暗藏無數兇險,自己即便有着足以媲美神明的實力,但以後還是要小心點。

  尤其是這個小羊崽子,讓自己吃了大虧,以後一定要引以爲戒。

  至于這隻大家夥,就先算了,等自己以後實力再強點再說吧……

  墨畫心中默默道。

  更何況,自己點菜,是用瑜兒做“誘餌”的。

  若是魔物太強,瑜兒的危險也就更大。

  還是要穩妥些。

  一念及此,墨畫突然又有些後悔。

  “一時沖動,菜點多了……”

  這次他中了算計,被邪胎附身,一時生氣,點了太多的妖魔了。

  這些妖魔,都會入侵瑜兒的夢魇,壓力都會給到瑜兒。

  墨畫有些心疼,“要不,取消一點?”

  他又坐上祭壇,溝通神權之樹,卻發現下單點菜容易,取消很難,而且改變既定的夢魇途徑,逆轉因果,涉及一定的天機之道,甚至還會消耗大量神念。

  墨畫有點傻了。

  不過他轉念又想了想,覺得應該還好。

  雖然自己的神魂被污染了,驚神劍也被“封印”了,暫時發揮不出原本的實力。

  但這些入侵瑜兒夢魇的,都隻是普通的妖魔。

  憑着自己十九紋神識的道化之力,即便不依賴複雜的神念化劍,不動用神魂之力,也足以碾壓這些邪祟。

  一般妖魔,也不配自己動用驚神劍。

  到時候,邊戰邊吃,以戰養戰,也能解決消耗的問題。

  自己隻要想些辦法,保護瑜兒的周全就好,應該問題不大。

  墨畫點了點頭,便準備離開祭壇。

  可剛準備離開,忽然又發覺祭壇之上,似乎有些異樣。

  之前他忙着與邪胎厮殺,忙着點菜,心無旁骛沒有空閑。

  此時周遭安靜了下來,菜也點完了,墨畫忽然察覺到,這個祭壇似乎本身,就很古怪。

  當自己坐在祭壇上時,似乎有一股股邪惡的欲念,在供養着自己。

  但這些欲念不強。

  墨畫修冥想術,時常洗滌邪念,道心澄澈,因此遇到欲念纏身時,下意識便摒棄掉了。

  可此時細細品味起來,這些欲念,又有些異樣。

  绮麗旖旎,貪婪殺虐,嗔癡亂欲,不同于邪祟的邪念,而更像是人内心諸般欲望的顯現。

  這些欲念,借助某種因果,流入祭壇之中,供養着墨畫。

  不,準确地說,是供養着已經融入他伏矢魄的,那隻邪神“邪胎”。

  墨畫沉思片刻後,恍然大悟。

  他明白了,這龍王廟祭壇運作的因果邏輯了。

  邪胎,是龍王廟的主人。

  這廟裏的一切一切,都是爲了養這隻邪胎,讓其脫胎換骨,孵化成神。

  血池,是這邪胎的“羊水”。

  守廟人和巫先生,是這邪胎的奴仆。

  胭脂舟,是這邪胎的“飯碗”。

  而胭脂舟上,那些修士的諸般情欲,貪欲,癡欲,迷欲,孽欲,愛欲,恨欲……盡皆是邪胎的“餌食”。

  如今邪胎,融于自己的神魂,那這些以人的諸般欲望烹制而成的“餌食”,就都供養到自己身上了。

  不止如此……

  墨畫細細體會,發現供養自己的,不隻是欲望,還有一些明顯更血腥,更殘忍,更冷酷的,蘊含着罪孽的因果。

  仿佛是有人,在奉自己的“命令”,犯下種種殺孽。

  這些殺孽,也凝成包含罪孽的“因果”,滋養着自己,孵化着自己,也就是在孵化“邪胎”。

  這裏面的關竅,之前他不明白,但現在化身“邪胎”,親身體會之下,一切就明了了許多。

  “欲念化血肉,因果化根骨。”

  “這便是……邪胎養成,蛻變爲邪神的道化之法。”

  “‘欲念’來自胭脂舟,那這些‘罪孽’的因果,又來自哪?”

  墨畫皺眉,而後心思微動,神念退出夢魇,在現實的祭壇附近翻找了幾遍,終于在祭壇前,供桌之上,發現了一個古怪的物事。

  那是一份無字血碑。

  碑上浸着鮮血,但卻沒有文字。

  似乎是有人,蘸着鮮血,在上面寫過什麽。

  但這碑上面的字,不是給“人”看的,因此寫過之後,便随同鮮血,一起融入了碑中。

  這更像是一份“神魂”書契。

  别人看不到,但墨畫可以。

  雖然很模糊,他還是能看到看似無字的血碑上,隐隐約約的文字。

  這些文字,是一個個名字。

  墨畫看着看着,忽而心中一沉,連忙從儲物袋中,翻出一份玉簡。

  這份玉簡,正是蔣老大的那份名單。

  也正是以火佛陀,水閻羅爲首的,那些罪修的歃血名單。

  兩份名單上的名字,幾乎一模一樣。

  “根源原來在這……”

  墨畫此時總算想明白了,這份名單,究竟是用來做什麽的了。

  這是一份“魂契”。

  罪修歃血爲盟,在名單上留下名字,等于出賣了神魂,将其獻給了邪神。

  這樣一來,他們犯下的所有罪行,所有殺孽,都會通過某類因果,傳遞到祭壇,獻祭給邪神,一點點滋養邪胎,使邪神壯大。

  但這種隐秘,這些罪修自己卻未必知道。

  而且,還有一點……

  表面上看,這隻是一份“名單”。

  是一份罪修“結盟”名單,一份上層“保護”的名單,一份展示對大荒之主“忠誠”的名單。

  但他們肯定不知道,這其實還是一份“死亡”名單。

  因爲墨畫能從無字血碑的名單上,從一個個名字中,感知到一股神魂的氣息。

  簽這份名單時,這些罪修,其實已經切割了一部分命魂,獻給了大荒之主。

  大荒之主,掌握着他們的命魂,換句話說,也就掌控着他們的生死。

  一旦罪修背叛,通過這份“魂契”名單,大荒之主一念之間,就能讓他們去死。

  “果然,與邪神爲伍者,肯定不會有好下場……”

  “自己的命捏在别人手上,他們估計都不知道……”

  墨畫搖頭歎道。

  他還想再研究研究,卻忽然聽得“轟隆”聲響起,地面震動,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撞擊着内殿的大門。

  墨畫心中一跳。

  “有人打進來了?”

  “不對……”墨畫這才想起來,“是顧叔叔他們想救我出去?”

  他這才驚覺,自己打了一場惡戰,點了一頓大餐,又研究了半天祭壇,已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

  顧叔叔他們肯定等得着急了。

  “先出去再說……”

  可等他擡頭一看,發現自己位于血池的最底部,血池裏的血水被抽幹了,如今是一個深深的坑洞,四周漆黑一片,根本沒路可走。

  “怎麽出去?”

  墨畫皺了皺眉頭。  

  而就在他心念一動的瞬間,祭壇一亮,似乎内部的陣法在暗處驅動,機關轉動,白骨與石頭嵌合,沉悶的聲音響起。
  龐大的祭壇,承托着墨畫,緩緩升起,就像是在承托着它的主人。

  墨畫微微吸了口涼氣。

  “這個祭壇……在聽我的話?”

  “不,不隻是這個祭壇,而是……整座龍王廟?”

  墨畫皺眉沉思。

  邪胎是龍王廟的主人。

  而現在,邪胎融進了自己的神魂。

  邪胎就是我。

  我就是邪胎。

  換句話說,現在我就是……龍王廟的主人?
  墨畫張了張嘴,心中震撼不已。

  ……

  白骨迷宮之外。

  衆多修士圍聚在一起,有穿着道廷司道袍的執司,也有道廷司之外的,顧家和夏家的修士。

  他們十人一隊,結成陣型,陣法、符箓、靈器、法術齊出,輪番對内丹的羊角大門進行轟炸。

  轟隆聲此起彼伏,煙塵四起,地面顫動,碎石紛紛。

  可無論他們嘗試什麽辦法,始終破不開大門。

  顧長懷心急如焚,夏典司也憂心忡忡。

  時間一點點流逝,古老的羊角大門,經曆了數十次攻擊,仍舊巋然不動,甚至門縫都沒打開。

  衆人的心,也一點點變涼。

  顧長懷終于深深歎了口氣,愧疚道:“通知太虛門吧,墨畫他,恐怕……”

  顧長懷說不下去了。

  向來待人冷漠的他,此時神情異常落寞。

  一旁的夏典司,也目露悲傷。

  衆人得了命令,也紛紛收了手,準備撤離。

  可就在此時,一道沉悶的“轟隆”聲響起,伴随着骨石摩擦的聲音……

  所有人臉色微變。

  他們急忙轉過頭去,便見衆人動用了一切能動用的手段,用盡陣法,符箓,法術,靈器都不曾轟開的大門,此時自己緩緩打開了……

  一股詭異的,令人緊張的氣息,散播開來。

  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出來了……

  這個門,絕不會輕易打開,除非……

  衆人心中一凜,紛紛如臨大敵。

  可假想中的,栖居于内殿深處,強大而血腥的敵人并未出現。

  門縫中,探出了一隻腦袋。

  正是墨畫。

  他左看看右看看,這才發現外面密密麻麻,站了一大堆人。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一同“唰唰”地看向了墨畫。

  被這麽多人“凝視”着,墨畫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腼腆道:“怎麽,這麽熱鬧……”

  衆人神情呆滞,思緒一時間都有些淩亂。

  ……

  龍王廟的一處偏殿中。

  四下沒别人,顧長懷和夏典司兩人将墨畫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發現他身上沒傷勢,精神也穩定,也沒其他異常,這才真正松了口氣。

  當然,墨畫現在,其實有很大異常,隻是他們看不出來。

  夏典司又深深看了墨畫一眼,忽然将墨畫摟在懷裏,拍了拍墨畫的後背,聲音有些顫抖道:

  “沒事就好……”

  不知是在安慰墨畫,還是在安慰自己。

  她是典司,責任感強。

  表面上墨畫是爲了救他們,才會被困在内殿的,萬一真有個三長兩短,她會愧疚一輩子。

  墨畫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動。

  夏典司表面上冷冰冰的,其實心地是很柔軟的。

  顧長懷也如釋重負。

  假如墨畫真有個什麽意外,太虛門,琬兒表姐,還有顧紅姑母那裏,包括他自己這裏,都不好交代。

  “沒事就好……”

  顧長懷也默默道。

  待情緒平複後,見墨畫平安了,四周又沒有别人,顧長懷這才疑惑地問道:
  “那個巫先生呢?他沒對你做什麽吧?你在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墨畫早有準備,便半真半假道:
  “那個巫先生,似乎想把我獻給什麽東西,但可能是我運氣好吧,那個巫先生在舉行儀式的時候,不知怎麽,突然就死了,我也就逃出來了……”

  顧長懷:“……”

  沉默片刻後,顧長懷有些無奈:“就這樣?”

  墨畫點頭,“就這樣。”

  “突然就死了?”

  “是的,”墨畫道,“很突然,也就一個眨眼的事。”

  就被我殺死了……

  顧長懷看着墨畫,歎了口氣,“行吧。”

  夏典司神情也有些微妙。

  她的确是希望墨畫洪福齊天,逢兇化吉,但也沒想到,能是這麽個“逢兇化吉”法。

  這個運氣,也太逆天了……

  又或者,墨畫沒說實話?

  不過事到如今,兩人也都沒心思追究了,無論如何,能平平安安回來就好。

  墨畫卻打量了一下四周,問道:“楓師兄和淺淺師姐呢?”

  顧長懷道:“我本來是想先派人将他們送回宗門,但你生死未蔔,他們不願意回去。”

  “我也不敢将他們留在内殿,這内殿兇險莫測,萬一他們有什麽不測,一個太虛門,一個太阿門,一個百花谷,三個加在一起,我更不好交代。”

  顧長懷光是想想,頭就開始疼了。

  “所以我就讓他們在門口等着,現在應該過來了。”

  過了一會,歐陽楓和花淺淺果然過來了。

  見了墨畫,兩人神色都欣喜無比。

  就連素來沉穩的歐陽楓,也忍不住抱了一下墨畫,拍了拍墨畫的肩膀。

  “墨師弟……”

  歐陽楓情緒激動,身子都有些顫抖,有萬千言語,卻說不出,片刻後平複了情緒,這才放開墨畫,拱了拱手,鄭重道:
  “墨師弟,大恩不言謝!”

  “楓師兄,你客氣……”

  墨畫還沒說完,香風撲面,又被旁邊的花淺淺一把抱住了。

  之前墨畫生死未知,花淺淺還故作堅強,此時見墨畫平安無事,又忍不住淚眼嘩嘩。

  “墨師弟,你沒事太好了……”

  她又把鼻涕眼淚向墨畫身上擦。

  墨畫隻能反過來安慰她:“我沒事,師姐你放心好了……”

  不管怎麽說,此次龍王廟之行,算是有驚無險。

  大家都平安無事。

  三人又叙了一會舊,墨畫便拜托顧長懷,先将歐陽楓和花淺淺送回宗門。

  三人臨别之際,墨畫又偷偷叮囑二人道:
  “楓師兄,淺淺師姐,一定要記住,胭脂舟和龍王廟的事,不要向任何人提及……”

  “道廷司那邊,我也打過招呼了,顧叔叔和夏典司也會保密,不會将這件事說出去。”

  “龍王廟的事還好一些,若實在有人追問,你們便說,是恰巧路過,和道廷司一起來救人的。”

  “但是胭脂舟,你們從未去過,也永遠不要再提……”

  否則,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

  墨畫目光鄭重。

  歐陽楓和花淺淺神色一凜,感激地看了墨畫一眼,也都點了點頭。

  之後墨畫目送着二人,乘着顧家的小船,離開了龍王廟。

  而後墨畫回過頭,又去找到顧長懷。

  顧長懷見了墨畫,有些意外,“你還不走?”

  墨畫道:“我想再搜一下龍王廟。”

  “搜廟?”

  “嗯。”墨畫點頭。

  趁着大家都在,道廷司人手也十分充足,他要将龍王廟,從頭到尾,徹底搜一遍。

  他總覺得,既然叫“龍王廟”,那這廟多多少少,應該跟“龍”有關。

  而且,他現在融了邪胎。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座古老的龍王廟,已經是他的了。

  身爲主人,他要“清點”一下自己的廟宇。

  (本章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866
匿名  發表於 2024-9-20 13:40:17
第862章 龍骨(爲盟主小白白的蘿蔔加更~)
  顧長懷思索了一下,便點頭答應了。

  墨畫做事,向來有自己的考慮。

  雖然顧長懷也弄不清楚,墨畫到底抱着什麽目的,但憑借他以往的經驗來看,聽墨畫的話,一般不會是壞事。

  而且,龍王廟的确是要盤查的。

  盤查得越早越好,一旦動作晚了,背後有其他人插手,這龍王廟會變成什麽樣子,就不得而知了。

  “還是像之前那樣,掘地三尺,一磚一瓦都不放過麽?”

  顧長懷問道,他知道墨畫做事的風格。

  “嗯。”

  墨畫點頭,可點到一半,又連連搖頭,“不,不行……這次要溫和點。”

  “溫和點?”顧長懷一怔,“爲什麽?”

  因爲現在這龍王廟,是我的了!
  墨畫心裏默默道。

  但這話不能說出來,他眼珠子一轉,便道:“我懷疑,這裏面藏有一些‘髒東西’。”

  “髒東西?”

  “就是神念層面的一些髒東西,譬如鬼怪邪祟之類的……那個巫先生,不是嘴裏一直念叨着神主麽?那個神主,即便不是邪神,也是隻大邪祟。因此要謹慎些,免得真的驚擾了什麽不可知的東西,惹出禍患來……”

  墨畫煞有介事道。

  邪神之事,顧長懷之前,是不大相信的。

  但跟神神叨叨的墨畫待久了,受墨畫“熏陶”,他現在多多少少,也改變了一些認知。

  處于一種“半信半疑”,“可信可不信”的狀态。

  因爲有些詭異的事,的的确确在一點點超乎他的認知……

  “行。”顧長懷點頭。

  于是,在墨畫的帶領下,一衆道廷司修士,包括顧家和夏家的内部修士,便開始了對龍王廟的“清掃”。

  “這是一座古廟,要溫和一點,要仔細一點,不要破壞一磚一瓦……”

  “那些肮髒的血肉,要清洗掉……”

  “污穢的邪陣,要拆掉,用來作爲罪證……”

  “拆不掉的,也不要強拆,暫時先留着。”

  ……

  墨畫通過顧長懷來“發号施令”。

  這些事,他自己一個人肯定做不來,以後一旦離開龍王廟,也找不到這麽多人來幫自己的忙。

  所以,隻能借道廷司的手,替自己打掃打掃廟宇了。

  龍王廟内,血肉被清除,邪陣被清洗,斷垣殘壁,也在一點點被清理。

  過了大概半日,整座龍王廟就“煥然一新”了。

  雖說不上整潔莊嚴,但比起之前的血腥陰森,已經好太多了。

  墨畫也借機,将龍王廟從頭到尾盤查了一遍。

  從一些蛛絲馬迹來看,這的确是一座古老的廟宇,已經存在很多年了。

  甚至很可能,在大荒邪神建祭壇之前,就存在了。

  而這座龍王廟本身,并非爲了供奉“邪胎”所建,而的确是用來供奉“河龍王”的。

  大荒邪神,隻是“鸠占鵲巢”,占據了這座煙水河中的龍王廟,用來滋養神胎。

  隻是,如今的龍王廟已經很殘破了。

  在自己到來之前,很多殿宇都被毀掉了。

  聯系之前那巫先生的說法,墨畫猜測,似乎是因爲推測出神主的大敵——也就是自己要來。

  所以幕後之人,幹脆“堅壁清野”,下令将一切都拆掉了,人也都殺了,煉成了血屍,巫先生也自願殉道,化成了“夜叉”。

  雖然最終沒能攔住自己,但這樣一來,龍王廟裏留存的東西,也很有限了。

  墨畫又查了一下白骨迷宮。

  這座迷宮中,同樣是遵照一副特殊的謎陣來構建的。

  與璧山魔窟中的那座青銅迷宮,在陣紋,陣樞和整體陣法構造上,都有異曲同工之妙。

  墨畫甚至懷疑,這兩套謎陣,其實是一整副陣法的兩副衍生陣法。

  類似的謎陣,以及以此構建的迷宮,應該還有不少,就散布在乾學州界周邊。

  但這個謎陣,他暫時還參悟不透。

  而且時間不多,他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裏研究謎陣。

  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去查一下。

  那就是“龍”。

  自從他融了邪胎,暫時成爲了龍王廟的主人,便能感知到,龍王廟深處,有一股很濃烈的“龍”的因果氣息。

  墨畫循着這股氣息,離開迷宮,繞過内殿,發現在内殿的另一側,在斷壁殘垣的掩蓋中,有一道側門。

  這個側門,被巨石封住了。

  墨畫便拜托顧家的修士,将巨石清理了。

  巨石清掃之後,果然發現了一扇,被重重陣法,和道道機關阻礙的白骨大門。

  陣法很複雜,機關很兇險,大門很堅硬,而且沒有鑰匙。

  若是外人,基本很難打開。

  但墨畫不是外人,他現在是“主人”。

  他隻輕輕一推,伴随着灰石簌簌落下,這沉重的白骨大門,爲了迎接它的主人,便緩緩打開了。

  白骨大門之後,是一座巨大巨大的大殿。

  這座大殿,比墨畫以往所見的廟宇,都要高大。

  但是大殿内部,卻是空的,裏面什麽都沒有。

  似乎是害怕被人瞧出端倪,壁畫被抹去了,雕像被拆毀了,地闆重新鋪過,雕梁畫棟,也都被灰石掩蓋了。

  墨畫琢磨了一下,心中隐隐有些猜測。

  這座大殿,應該才是真正的……龍王殿。

  因爲供奉的是“龍王”,所以需要建得高大寬闊,威嚴莊重。

  “可裏面的東西呢?都被毀掉了?”

  墨畫皺眉。

  這個邪神,當真是暴殄天物,好端端的一座龍王殿,給糟蹋得不成樣子。

  更主要的是,一點東西也沒給自己留……

  墨畫不甘心,繞着大殿走了一圈,還是一無所獲,正準備離去時,忽然察覺了一絲,古老而帶有微弱“神聖”意味的神魂波動。

  他心中一驚,連忙轉頭看過去。

  傳出神魂波動的,是大殿中一個毫不起眼的小角落,空蕩蕩的,看上去什麽都沒有。

  墨畫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緩緩向那個角落走去。

  可剛靠近角落,墨畫便忽而一愣,有些困惑地撓了撓頭,神情茫然。

  “我……在這裏做什麽?”

  墨畫心中不解,搖了搖頭,轉身離開,沒走兩步,便猛然驚醒,而後立馬轉過頭去,死死盯着那個角落,心中震驚:
  有問題!
  這個地方,藏着大貓膩!
  竟然連自己都能騙過,甚至一定程度上,扭曲了自己這個半人半神,甚至是“半邪神”的認知。

  他不服氣,又向角落走去。

  可剛走近,神色瞬間又變得茫然,似乎忘掉了自己的目的,又開始轉身向後走。

  走了一段時間,又猛然驚醒,繼續不服氣,向着角落走去。

  不遠處,幾個奉顧長懷的命令,跟着墨畫,保護他周全的顧家修士,就見墨畫跟“鬼打牆”一樣,在那個角落裏,來來回回折返,不由得面面相觑。

  但他們也不敢出聲打擾。

  畢竟墨公子做事,向來就有些古怪。

  墨畫來回往返了數遍,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便開始給自己下“暗示”,給自己的道心種下一個念頭:
  “到角落去,到角落去……”

  “不要回頭,不要回頭……”

  墨畫心中默念了幾遍,而後繼續向前走去。

  而這種“道心種魔”,果然有用。

  每當他停下腳步,目标茫然的時候,心中便會浮出一個念頭,“到角落去”。

  這樣一來,他就有了方向。

  而每當他想回頭的時候,又會記起“不要回頭”,從而腳步堅定,向前邁去。

  墨畫将自己當成了自己的“傀儡”,按照自己的意志,堅定地執行着自己的目的。

  就這樣,走走停停,欲回而止,磕磕絆絆地,墨畫終于走進了角落。

  當踏進角落的一瞬,所有神識上的阻礙和迷茫頓消。

  墨畫目光清明,定睛一看,就發現這個毫不起眼的小角落裏,不知何時,竟然躺着一座小雕像。

  雕像是白骨做的。

  墨畫再一細看,驟然一驚,這才發現不對。

  這個骨頭,白皙晶瑩,蜷曲有緻,上面有細細的雲紋,看着無比堅硬,一股古老而神聖的氣息,在上面徜徉。

  這不是人的白骨,而是……

  龍骨!

  龍骨雕像!

  墨畫心中震撼不已。

  以龍骨鑄雕像……

  他的思緒,一時間起伏不定,許久之後才從記憶中,又找出了一個詞:

  本命神像!

  這是一尊神明的本命神像!

  而且,很可能就是……這座古老龍王廟所供奉的,那尊龍神的本命神像!
  墨畫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個東西,就很恐怖了……
  他當即就想将這尊本命龍骨神像,裝進納子戒,可試了幾次,發現根本不行。

  本命神像,乃神明的本源。

  這種東西因果太大,幹擾太強,似乎本就排斥虛空法則,裝不進儲物空間。

  “那怎麽辦?就這樣拿着?”

  墨畫沒辦法,隻好伸手去碰。

  神像一震,一股古老的氣息湧出,但這股氣息碰到墨畫時,自動就消融了,似乎并不排斥他。

  墨畫松了口氣,便将龍骨神像抱在懷裏,向大殿外走。

  顧家修士見到了,便有些困惑,“墨公子,你怎麽這般走路?”

  “哪般?”

  “像是在抱着東西……”

  像是……

  墨畫一驚,“你們看不見?”

  “看不見什麽?”

  墨畫低下頭,看着懷裏的龍骨雕像,又看了看衆人茫然的神情,搖頭道:

  “沒什麽。”

  他換了個姿勢,将龍骨雕像擺正,揣在懷裏,至少從表面上看,不像是在捧東西了。

  而好在這個神像不算大,也并不沉,他這樣拿着,也并不費力。

  “墨公子,這個大殿還要查麽?”

  “不查了,不查了……”

  墨畫擺手道。

  好東西都揣在自己懷裏了,還查什麽。

  “這裏被人搬空了,什麽都沒有,我們出去吧。”墨畫故作遺憾道。

  其他人也沒有懷疑什麽,随着墨畫,一起離開了龍王大殿。

  離開大殿之後,墨畫心中一動,便又跑到顧長懷面前,晃蕩了一下。

  顧長懷見了,便問他道:“你搜查完了?”

  “還差一點。”墨畫道。

  顧長懷點了點頭,便不再說什麽。

  墨畫看了看顧長懷,這下心中确定了:

  “顧叔叔也看不到……”

  這整個龍王廟裏,似乎隻有自己能看到這尊本命龍骨神像。

  神像的事,要不要告訴顧叔叔?
  畢竟大家都是“一夥”的,龍王廟一行,顧叔叔和夏典司也幫了不小的忙。

  不過墨畫略微沉思,覺得還是算了。

  反正他們看不見,自己說了也白說。

  更何況,自己現在是龍王廟的主人,這龍王廟的東西,按理來說,都該算自己的。

  墨畫便心安理得地,将這尊龍骨本命神像收下了。

  他找了個包裹,将神像裹着,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挎在肩上,可即便如此,也沒任何人覺得異常。

  似乎所有人,下意識地,就将這個神像,連同它的包裹,都一同忽視掉了。

  這是一種,近似于天機之法上的“隐身”。

  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墨畫越發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這尊神像,來頭絕對不小。

  此後,墨畫又在附近逛了逛,可是并沒有其他收獲了,便準備打道回府了。

  離開之前,他控制白骨迷宮,将祭壇藏起來了。

  這個祭壇,他還有用,暫時不能毀掉。

  同樣,對于這個已經被曝光的祭壇,大荒之主也未必會再啓用,大概率是會斷掉與祭壇的聯系,以免再被自己竊取權柄。

  有白骨迷宮阻礙,即便道廷司來查,也未必能進入到深處的祭壇。

  顧長懷也聽從墨畫的“建議”,直接将内殿的大門,重新封住了,以免有人誤入白骨迷宮,成了血屍的口糧,或邪魔的祭品。

  此間的事暫時告一段落,之後墨畫就準備離開了。

  他已經在龍王廟裏,待了太久的時間了。

  現在萬事俱備,可以回宗門裏籌備一下,等着吃大餐了。

  顧長懷有些不放心墨畫,害怕墨畫臨時再整出些幺蛾子,便打算親自将墨畫送回太虛門,以免路上再出些意外。

  同行的還有夏典司。

  他也要回道廷司,将胭脂舟,包括龍王廟,乃至肖鎮海的事,做一個善後。

  而肖天全,也在同一條船上。

  就這樣一行人,乘着小船,離開了龍王廟,駛向了煙波淼淼的煙水河。

  ……

  與此同時,一處瓊樓玉宇般的宗門裏。

  披着人皮,化名“申長老”,平日裏儒雅斯文的屠先生,正在自己的長老居中,撥弄着一個羊骨羅盤,一臉陰沉,喃喃自語。

  “我殚精竭慮,布下的大局,想不到還是……不盡如人意。”

  “封了龍王廟,隔絕外人,殺光了守廟人,煉成血屍,将巫先生化作夜叉,甚至神主之胎降臨,竟然都擋不住,更拿不下這尊兇神,當真匪夷所思……”

  “這尊兇神,竟恐怖如斯……”

  屠先生目光冷峻,微微歎氣。

  “不過……無妨,雖然情況不太樂觀,但也在預料之中。”

  “邪神之胎,近乎不死不滅。”

  “隻要被神胎寄生,神魂就會一點一點被污染,轉化,最終徹底同化,成爲神主孵化的胚胎。”

  “任何人,任何神,都不例外。”

  屠先生猙獰地笑了笑,露出慘白的牙齒。

  他還記得當初,自己的一縷分魂,在萬妖谷内,被這尊不知面目的兇神提着金劍追殺時,彷徨無措的恐懼心情。

  可如今,因果逆轉。

  這尊兇神,也終于被自己算計了一次。

  隻算計了這一次,便是傷筋動骨,深徹魂魄,很可能萬劫不複。

  哪怕這尊兇神,真的抵禦住了神主的“污染”和“腐化”,不會堕落爲邪胎,但也至少數年,數十年,乃至上百年,都不能動用神魂之力。

  不能再外出行走。

  隻能當個老鼠,龜縮在太虛門,或者是哪裏的廟宇裏,舔舐着自己神魂上的傷口,惶惶不可終日,再也阻攔不了神主的大計。

  待祂複蘇之日,整個乾學州界,早已化作一片煉獄血海。

  而這尊“僞神”,也将被蘇醒的神主,永遠鎮壓!
  屠先生發出夜枭般陰冷的笑聲。

  可笑着笑着,他又覺得心在滴血。

  尤其是看着羊骨羅盤之上,那些密密麻麻,被僞神的權柄支配着,注定要去送死的妖魔,屠先生便心頭劇痛。

  豢養妖魔,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些妖魔,全是他這些年來的心血。

  似乎是察覺到自己被算計了,這尊“兇神”發起火來,着實可怕。

  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

  屠先生深深吸了口氣,目光閃過一絲精光。

  “解決了這尊兇神,後面的計劃,也可以繼續推進了……”

  “龍王廟舍了,反正裏面被翻來覆去,搜了數百年,也沒什麽好東西了。”

  “祭壇的聯系,也斷掉了,以免神主的權柄再外洩。”

  “倒是胭脂舟有些可惜,但既然被發現了也沒辦法,紙裏總歸是包不住火的。”

  “夏家既然來了,也總要給他們一口肉吃,讓他們賺點功績,否則安撫不了這隻過路的猛虎。”

  “好戲,接下來才開始……”

  屠先生的嘴角,露出一絲得逞的笑容。

  ……

  煙水河上。

  墨畫乘着小船,看着水裏倒映的月亮,心裏還在思考着胭脂舟和龍王廟的事。

  尤其是,他剛弄到手的龍骨神像。

  船上的衆人,都各有心事,不曾出聲。

  小船也靜靜地駛着。

  不知行了多久,墨畫神念一動,忽而擡起頭來,望向遠處濃濃的夜色,神色警覺。

  “有船?”

  還是一艘大船?
  顧長懷和夏典司也察覺到了,不由緩緩站起身子,握住了刀劍。

  片刻後,一艘豪華的靈舟,閃着低調的燈火,自遠處的黑夜中,劈開波浪,駛了過來。

  靈舟之上,高懸着一副船旗,旗上繡了一個端莊華貴的“夏”字,在夜色中,透露着威嚴的氣派。

  夏典司松了口氣,“是叔父的船。”

  “叔父?”墨畫一怔。

  顧長懷神情有些凝重,“是夏監察……中央道廷,羽化境的監察。
匿名
狀態︰ 離線
867
匿名  發表於 2024-9-21 20:24:15
第863章 真假
  既是夏監察的船,于情于理,都要去打聲招呼,問個好,順便回禀一下道廷司的事務。
  夏典司喊了幾聲,船上便有人關了陣法,開了甲闆,讓衆人上去。

  到了船上,墨畫四處一看,感歎果然不愧是夏家監察的靈舟,莊嚴而華貴,但又低調而内斂。

  不一會兒,有一個身穿白色鑲金玉紋道廷道袍的男子,在數個夏家修士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這男子身姿高大挺拔,目光冷峻,威嚴極重,而且周身氣息,如淵渟嶽峙,深厚無比。

  “羽化……”

  墨畫暗暗心驚。

  這男子,便是夏家此行統領全局,在幕後發号施令,運籌帷幄的監察。

  衆人上前行禮,夏監察微微颔首,而後看向衆人,神情漠然。

  尤其是看到顧長懷的時候,态度顯得十分冷淡。

  對夏典司,倒還算平和,但對肖天全,他卻出乎意料地點了點頭。

  至于墨畫,他隻輕輕掃了一眼,渾然不放在眼裏。

  墨畫心裏卻松了口氣,摸了摸身上挎着的“龍骨雕像”,心道這夏監察,也是個“睜眼瞎”,看不到好東西。

  夏監察又看了一眼衆人,淡淡道:“胭脂舟的事,辛苦你們了,我也正好要回府,可順路載你們一程。”

  說完之後,夏監察又對夏典司道:“蓉兒,你随我來下。”

  夏典司拱手道:“是,叔父。”

  之後夏典司便随着夏監察,向船艙走去了。

  墨畫則偷偷問顧長懷,“顧叔叔,夏典司的名字,叫‘蓉兒’麽?”

  顧長懷皺起眉頭,沒搭理墨畫。

  反倒是一邊的肖天全,目光緊緊盯着夏典司的背影,怔怔出神。

  ……

  典雅的船艙中。

  夏監察坐在桌前喝茶,夏典司在對面恭敬地站着。

  “肖鎮海死了?”

  “是。”

  “屍體呢?”

  “已然殘魄不堪,血肉模糊,被道廷司收殓了,明日應該就能運回去……”

  夏監察淡淡“嗯”了一聲,片刻後又道:
  “既然死了,那肖家的事,全推到肖鎮海身上。所有罪責,由他一人承擔。”

  夏典司皺眉,“叔父……”

  夏監察看了她一眼。

  夏典司欲言又止。

  夏監察輕輕啜了口茶,“有話就說。”

  夏典司這才道:“叔父您,想重用肖家?”

  夏監察點頭,并不隐瞞,“肖家很有眼色,在乾學州界經營多年,勢力,人脈,底蘊都不錯,他們既然願意投靠我夏家,我可以給他們一個機會。”

  “但替我夏家做事,就不能有污點,所以胭脂舟的事,隻能全算到這個利欲熏心,背叛肖家,背叛道廷司的肖鎮海身上。”

  “可是……”夏典司遲疑道。

  夏監察知道她的意思,緩緩道: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一個家族那麽大,不可能從上到下,全都幹幹淨淨,肖家也是如此。有的時候,格局要大,要包容一些。”

  話雖如此,夏典司仍舊皺眉,“一定要是肖家麽?”

  夏監察放下茶杯,淡淡問道:“什麽意思?”

  夏典司道:“乾學州界,那麽多世家,一定要找肖家合作麽?”

  “你想找誰?”夏監察目光審慎。

  “比如……”夏典司低聲道,“顧家。”

  夏監察斬釘截鐵道:“顧家不行。”

  夏典司臉色微變:“爲什麽?”

  夏監察默默看着他。

  夏典司這才察覺自己有些失态,便輕聲解釋道:

  “叔父……顧家是清流,行得正,坐得端,顧家曆代修士,在道廷司任職多年,向來也都秉公執法,鮮有貪贓舞弊的事發生,顧家的人,雖說偏執了些,但禀性正直,能力也強,這不是……”

  夏監察搖頭,“正因爲顧家是清流,所以不行。”

  夏典司一怔,有些不明白。

  夏監察凝視着夏典司,微微歎了口氣:

  “顧家是清流,秉公行事,所以不會爲我夏家所用。他們不貪贓,不舞弊,行事光明磊落,我沒一點把柄在手裏,怎麽能放心?”

  “肖家就不一樣了,他們手腳曆來不幹淨,我若想查,能查一堆把柄出來,正因如此,才方便我夏家拿捏。”

  “而他們的把柄捏在我夏家手裏,自然隻能死心塌地,爲我夏家賣命。”

  夏典司緊抿着嘴唇,沒有說話。

  夏監察沉思片刻,又問道:“那個肖家的公子,你覺得如何?”

  夏典司道:“叔父說的,是哪個公子?”

  “還能是哪個?”

  夏典司低着頭,不太想說。

  夏監察淡淡看了她一眼,“這件事,我沒跟你說,但你心細,多多少少能猜出一點了吧?”

  夏典司依舊沉默。

  “你也該考慮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夏監察說完,歎了口氣,緩緩站起身子,負着手看向窗外的夜色,沉聲道:

  “世家子弟,聯姻之事是免不了的。”

  “你雖是嫡系,但你爹娘不争氣,在族裏說不上話。你的婚事,他們也沒替你早張羅,現在才考慮,其實已經有些晚了。”

  “世家大族裏,真正好的姻緣,大家早早就物色着定下了。”

  “你樣貌靈根身世都不差,唯獨虧在耽擱久了,年紀大了些,而且在道廷司任職,雷厲風行慣了,脾氣也不大好,現在想找個,能與夏家門當戶對,而且天資過人的夫君,已經基本不可能了。”

  “而肖天全……”

  夏監察頓了一下,接着道,“他是肖家核心嫡系,年紀輕,靈根好,也很有上進心,前途無量,不算辱沒了你。剛好各方面都差你一些,也正好任你拿捏。”

  “當然,我也不會委屈你,一個夏家的金丹,下嫁給肖家的築基,這說出去成什麽樣子?”

  “我會跟他說,給他二十年時間,二十年内,他若能結丹,這門親事就定下了。屆時你們二人結秦晉之好,我助他飛黃騰達,将來肖家家主的位子,也是他的。”

  “五品世家的家主,做你的夫君,這就足夠般配了。”

  夏監察轉過頭,默默看着夏典司,目光柔和了些,“我是你叔父,這門親事,不圖眼下,隻圖将來,我也隻能爲你運作到這個地步了。”

  夏典司心中感激,但想到肖天全的爲人,心中還是如紮了一根刺一般。

  她的心緒,都寫在臉上,夏監察閱人無數,如何不知。

  “你是不是,心裏有人了?”

  夏典司臉色微白,搖頭道:“沒有……”

  夏監察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
  “男女之事,求的是長遠的維系,而非一時的意亂情迷。兒女情長,你陷在裏面,自己是看不清楚的,什麽是好,什麽是壞,你也一概不知……”

  “叔父,我知道……”夏典司喃喃道。

  夏監察見她這副模樣,微微搖了搖頭,神色冷了幾分:
  “我是你叔父,不會勉強你,但是有些事,我還是要跟你說清楚。”

  “聯姻之事,既是謀你自己的幸福,也是爲了家族的利益。你接受了,族中受益,自然也會擡舉你,給你機會,讓你一步步向上走。你若拒絕,便是不将宗族利益放在心上,隻會一步步被邊緣化,被排斥到家族核心之外。”

  “這些事,你心裏應該清楚,自己多考慮考慮吧……”

  說完之後,夏監察便開始閉目養神。

  夏典司行了一禮,恭敬地退去了,隻是眉宇之間,到底含了幾分憂愁。

  回到甲闆上,墨畫見夏典司有些魂不守舍,便問道:“夏姐姐,你有心事?”

  夏典司怔忡,擡起頭,剛想說什麽,便見到了顧長懷。

  二人四目相對,夏典司深深看了顧長懷一眼,而後不知爲何,目光有些決絕,而後變得冷漠。

  顧長懷反倒一直冷着個臉。

  兩人的關系,就有些别扭。

  墨畫默默歎了口氣。

  緣分這種事,真的是飄忽不定。

  好在夏典司沒過多久,便移開了目光,對墨畫道:“天色太晚了,我們乘叔父的船回去,龍王廟的事,辛苦你了,我帶你去房間,你好好休息休息。”

  “嗯,”墨畫點頭,“謝謝夏姐姐。”

  夏典司微微笑了下,隻不過這笑容,明顯還有些心不在焉。

  之後夏典司爲墨畫二人帶路。

  肖天全沒有跟着,他去找夏監察了,不知是去拍馬屁,還是真的有事商議。

  衆人也懶得管他。

  夏典司将墨畫和顧長懷兩人,帶進了船艙内,找了兩間空置的客房:
  “你們暫時在此休息一晚,大概天明時分,靈舟會靠岸,我們再返回乾學州界。”

  “若有什麽需要,就跟船艙裏的夏家弟子說。”

  “好的。”墨畫道。

  夏典司又交代了幾句,便準備離開。

  這艘靈舟,是夏家的,她有自己的房間,不需要住客房。

  墨畫連忙道:“夏姐姐,我送送你。”

  見顧長懷一點眼色沒有,墨畫趕緊拉了拉他。

  顧長懷有些不情願,但也起身和墨畫一起,送夏典司離開。

  三人走到走廊處,剛一轉頭,就碰到了一個人。

  幾人一碰面,神色瞬間全都變了。

  墨畫更是心中一驚。

  這人是一個女子,氣息微弱,顯然身受重傷,頭上戴着鬥笠,遮住了面容,而她的臉上,也有一些灼傷的痕迹,以厚厚的脂粉遮蓋着。

  花如玉!
  墨畫有些難以置信。

  而花如玉見了衆人,同樣有些震驚。

  片刻後,她斂起了驚訝的神情,目光在顧長懷還有夏典司身上逡巡片刻,不由譏諷道:

  “這世間的男人,果然都是薄情寡義的東西。顧典司不久前,還與我談婚論嫁,卻沒想狼心狗肺,一番設計,害得我好慘,如今一轉眼,喜新忘舊,又攀上了另一個相好的了……”

  夏典司皺眉。

  顧長懷也臉色難看,“你不是應該在道獄麽?爲什麽會在這裏?”

  “什麽道獄?”花如玉冷笑。

  顧長懷目光冰冷,“你可是犯了大罪,胭脂舟的事,别說你不知情……”

  花如玉道:“胭脂舟的事,與我何幹?”

  顧長懷當即就想動手,将其拿下。

  花如玉便譏笑一聲,“别怪我沒提醒你,我在這船上,可是夏監察的客人,若有個三長兩短,你自己想想,如何和夏監察交代?”

  此言一出,顧長懷和夏典司,均是神色一變。

  便是墨畫,也皺起了眉頭。  

  花如玉看了眼顧長懷僵硬的神色,忍不住花枝招展地笑着,陰陽怪氣道:
  “你們不會以爲,我就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宗門教習吧?”
  “這麽多年,我調教了那麽多極品的丫頭,伺候了那麽多位高權重的公子,雖有人走茶涼,薄情寡義的,但也終究,有幾個顧念舊情,舍不得我死的……”

  “他們憐香惜玉,不想我流落在道廷司,受那些皮肉之苦,說了不該說的話。”

  “夏監察也是個做大事的人,胸懷寬廣,拿得起,放得下,不與我這小女子計較。”

  花如玉說完,頗有些快意地看了顧長懷一眼。

  “想不到吧,道獄那種地方,根本關不住我,你辛辛苦苦,查了這麽久,也奈何不了我。有些事,根本就不是你們這些跑腿的人,能做得了主的……”

  顧長懷滿臉殺意。

  夏典司也目含怒意。

  墨畫見不得她這副嚣張的模樣,便一臉關切道:

  “花姐姐,你的臉怎麽了,怎麽變得這麽醜了,不會毀容了吧?”

  花如玉一聽,立馬如同炸了毛的狐狸,神色猙獰無比,惡狠狠地向墨畫撲來。

  “小兔崽子,我殺了你……”

  還沒等她靠近墨畫身前,顧長懷便大手一抓,擰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向後一推。

  顧長懷雖恨不得宰了花如玉。

  但他也知道分寸,此時若真将花如玉殺了,夏監察和道廷司那邊,都沒法交代。

  他這個典司,也基本不用做了。

  花如玉踉跄幾步,這才站穩,形如潑婦。

  她也知自己不是顧長懷幾人的對手,隻惡狠狠地看了他們一眼。

  尤其是“惡毒陰損”的墨畫,她恨不得将墨畫給活吞了。

  花如玉陰冷笑道:
  “好,好,這筆賬我記住了。别忘了,我背後站的,可是公子。”

  “一百多年了,我調教了多少姑娘?乾學州界這麽多尊貴的公子哥,誰沒在我這裏,享受過銷魂蝕骨的滋味?”

  “如今他們一個個,位高權重,怎會真的棄我于不顧?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說完之後,花如玉嗤笑一聲,便轉身離開了。

  墨畫三人也沒攔她,隻是默默留在原地。

  顧長懷沉默片刻,冷聲道:“我去找夏監察。”

  夏典司卻拉住了他,搖頭道:“不用去了。”

  顧長懷默默看着夏典司。

  夏典司歎道:“叔父行事,向來謀定後動,思慮極深,他做的決定,你找了也沒用。”

  顧長懷看了眼夏典司,目光之中,閃過一絲失望,淡淡道:“我知道了。”

  而後他便一言不發,轉身回到了房内。

  夏典司看了眼顧長懷,神色落寞,也轉身離開了。

  墨畫看着不歡而散的二人,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回到房間内,墨畫心裏就有些後悔。

  “竟然沒炸死這個花如玉,失算了……”

  早知道,他就多布置些陣法,将這花如玉,連同胭脂舟,一齊炸得粉身碎骨,一了百了了。

  既然僥幸沒死,不老老實實當縮頭烏龜,還敢跳自己的臉,當真是活膩歪了。

  也不知道,保她的“姘頭”,到底是哪個公子,現在又到底是什麽身份地位。

  竟然連夏監察,也要賣他的面子。

  墨畫搖頭,有些感慨。

  這裏的水,真的太深了,也太髒了……

  “不過,花如玉沒死……”

  墨畫從儲物袋中,将蔣老大的名單翻了出來,見名單之中,水閻羅下面,那個“妙夫人”的名号,果然沒有暗淡,說明身爲“妙夫人”的花如玉,還好好地活着。

  “可惜了……”

  墨畫有些遺憾。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墨畫正準備考慮,要不要弄死花如玉,卻猛然察覺到,有一件事不對勁。

  “水閻羅……”

  他又看了眼名單,尤其是名單上“水閻羅”三個字,忍不住心中一震。

  “爲什麽水閻羅的名字……還在名單上?!”

  “他不是死了麽?”

  “什麽情況?”

  “水閻羅……他沒死?”

  墨畫瞳孔一震,而後搖頭。

  不,不可能!
  他十分确定,水閻羅已經死了。

  被自己以驚神劍,破了神魂,瞳術反噬,又先後被楓師兄的長劍刺在了心脈,被淺淺師姐的靈針,刺入了腦門。

  甚至肖天全還補了刀。

  他不僅肉身死了,神魂也徹底寂滅了,這點自己絕不會看錯……

  “可爲什麽?”

  “爲什麽名單上,水閻羅的名号,沒有被銷毀,甚至沒有一絲暗淡?”

  墨畫眉頭緊皺,心思急轉。

  莫非……死掉的那個“水閻羅”,其實并非水閻羅,至少不是在祭壇簽下“魂契”的水閻羅。

  真正的水閻羅,另有其人?
  那這個人,會是誰?

  墨畫一時有些頭疼。

  有嫌疑的人,一個又一個浮現在他腦海中,可他左思右想,都拿不定主意。

  這個問題,他想了一整晚,可心裏隻有猜測,想不出答案。

  第二天天亮,靈舟在渡口處靠岸。

  墨畫一夜未睡,神情有些疲憊,可沒辦法,仍舊隻能歎了口氣,先回宗門再說。

  向夏監察問好後,墨畫便跟着顧長懷幾人,離開了靈舟,踏上了渡口。

  肖天全也跟着。

  而且,不知是不是昨日夏監察跟他說了什麽,他的神情更爲自得,對夏典司也更爲殷勤,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夏典司神情冷漠。

  顧長懷将這一切看在眼裏,同樣目光冰冷。

  就這樣,幾人便上了岸。

  可剛到岸上,墨畫就見到了一個熟人。

  葉弘。

  煙水城三品世家葉家的長老,也是死在煙水河上的葉繡,以及死在百花谷裏的葉錦的父親。

  他似乎在渡口這裏,等了很久,神色有些憔悴。

  見了墨畫,他二話不說,便神情激動地迎了上來,顫聲問道:“小公子,我……錦兒的仇……”

  他的目光中,含有期待,但同時又有一絲害怕。

  報仇的事,他自己做不到,因此隻能将希望,寄托在墨畫身上。

  但同時他也知道,這是自己的無能,因而心中愧疚。

  墨畫神情有些複雜,不知該說什麽好,最後隻點點頭:“胭脂舟已經被毀了,該死的,也都死了。”

  葉弘聞言眼眶通紅,當即就要給墨畫跪下。

  墨畫連忙拉住他。

  顧長懷和夏典司見狀,神情也有些感慨。

  葉弘對墨畫幾人千恩萬謝,“多謝諸位恩公,葉某雖隻是個築基,言微力薄,但今後,隻要諸位有需要,葉某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葉長老,言重了。”墨畫道。

  葉弘想在附近的酒樓款待衆人,墨畫出言婉拒了。

  顧叔叔他們有公務在身,他自己也要盡快回太虛門了。

  葉弘也知道分寸,不再勉強,而後又是一番千恩萬謝。

  此後衆人離開,墨畫走幾步,回頭就看葉弘還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由問道:

  “葉長老,你不回去麽?”

  葉弘神色有些凄涼,“我想在這煙水河邊,再祭典一下,我那對苦命的兒女。”

  墨畫的腳步便停住了。

  他想了想,道:“我也祭拜一下葉師姐吧。”

  隻是簡單拜一下,也并不會花多少時間。

  葉弘神色感激,而後他找了個僻靜的河邊,将自己早就準備好的,祭奠用的香爐,酒水,供品,紙錢等,都擺在地上。

  此外,還有葉錦最喜歡的水仙花。

  葉弘焚了香,灑了酒,看着地上的水仙花,兩行苦淚便流了下來。

  “錦兒,繡兒,父親無能,不能親手替你們報仇。”

  “若不是諸位恩公,行俠仗義,替你們報了仇,他日我魂歸黃泉,根本無顔,去見你們兄妹二人……”

  葉弘眼眶微紅,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念着。

  墨畫看着滿地的水仙花,心情有些複雜。

  有些事,他沒有說。

  水閻羅的名字,并沒有銷掉,他也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爲葉錦師姐報了仇了……

  隻是這些,葉弘都不知道。

  祭拜完畢,衆人便要啓程離開了。

  顧長懷幾人要回道廷司,墨畫也要回太虛門。

  唯有葉弘,還留在江邊,悼念他的那雙苦命的兒女。

  在衆人離開之時,墨畫有心事,所以走得慢了幾步,因此他剛好看到了,一臉漠然,甚至目光有些鄙夷的肖天全。

  肖天全就以這樣的目光,看着葉弘,而後跟在衆人身後,轉身離開。

  但是他離開的時候,卻突然興起,踩了一下腳邊的水仙花,将那朵純白的水仙花,碾進了泥土。

  白色的花瓣,沾了污垢,零落成泥。

  墨畫看在眼裏,心中一震,突然道:“肖大哥……”

  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

  葉弘也向墨畫看來。

  墨畫緩緩擡頭,凝視着肖天全,目露精光,“其實,你才是真正的……水閻羅吧?”

  (本章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868
匿名  發表於 2024-9-22 19:50:54
第864章 多行不義
  此言一出,衆人神色大變。
  葉弘悲苦的臉上,更是有些難以置信。

  肖天全臉色微白,勉強笑道:“小兄弟,我不知你在說什麽……”

  墨畫想起适才,他将水仙花踩在腳底,碾進塵土,那副冷漠而快意的模樣,再看着他這副神情,感知他神魂中的怯意,心中卻漸漸笃定了。

  “你就是水閻羅!”

  “空口無憑,你……”

  墨畫搖了搖頭,“你跟那個死掉的‘水閻羅’,肯定很早就認識,在之前的匪寨,在胭脂舟,在龍王廟,你屢次三番,想緻他于死地。”

  “而在白骨迷宮中,在那麽危險的情況下,也是你不顧一切,最後補的刀。”

  “因爲隻要他死了,你是水閻羅的事,就沒人知道了。”

  肖天全譏笑幾聲,“你到底在胡說什麽?”

  “不止如此……”墨畫卻目光明亮,漸漸将一切都聯系起來了:
  “很早之前,在璧山魔窟,我和顧叔叔,還有道廷司的修士,圍堵封殺火佛陀的時候,你假裝攔路,但在交手時,卻刻意放走了他。”

  “在你們交錯而過時,曾經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這個眼神,十分耐人尋味,而且透着幾分熟稔。”

  “由此可見,你和火佛陀也認識。”

  “這個眼神,意味着地位的傳承。”

  “而在龍王廟裏,那晚你和肖典司在隔音陣裏的對話,我也聽到了。”

  “肖典司說了,他爲了擡舉你,動用一切力量,爲你鋪路。甚至,還親自把你帶上了胭脂舟。”

  “你去過胭脂舟,那這裏面的事,你不可能沒參與。”

  “還有一點,水閻羅殺于家水寨滿門,動用了殘酷的刑罰,這裏面甚至還有一些道廷司刑訊的手段。”

  “水閻羅是個心性殘忍的人,但你也是。”

  “我已經看到了很多次,你在背後,殺人虐屍的模樣……”

  墨畫語氣漠然,一一道來。

  肖天全臉色漸漸慘白,嘴角抽搐,擠出一副笑容,“你說我是水閻羅,那那個死去的‘水閻羅’,他又是誰?”

  墨畫道:“‘水閻羅’,隻是一個名号。這個名号,一明一暗,是兩個人在用。一個是煙水河上,殺人如麻的水匪,另一個則是道廷司内,前途無量的執司。”

  “但死掉的是假的,真正的水閻羅……”墨畫目光深邃地看着肖天全,“其實是你!”

  或者說,和邪神簽訂了“魂契”,并在祭壇上留下名号的人,是肖天全。

  所以,假的水閻羅死了,但名單上的名字,卻沒銷掉。

  因爲真正的,将神魂出賣給了邪神的水閻羅,他還活着……

  “一派胡言!”肖天全怒道。

  但他這話,已然沒了底氣,甚至透着一些色厲内荏。

  墨畫卻不打算放過他,而是聲音低沉道:
  “真正害死了葉錦師姐的人,也是你吧……”

  他之前就覺得有一些奇怪。

  在胭脂舟上,他曾與那個已經死去的水閻羅對峙,問是不是他逼死了百花谷的葉錦師姐。

  水閻羅的反應,墨畫現在還記得。

  他先是錯愕,而後咧嘴一笑,說:“我玩過的女子,不知有多少,玩膩了殺掉的,也數不過來,哪裏知道你說的是哪個?”

  墨畫還以爲,這是他心性兇殘,殺人成性,不屑掩飾,但後面琢磨起來,卻覺得有些違和。

  葉錦師姐,不是一般的女子。

  無論樣貌,氣質,才情,身份,都足以令水閻羅這等“水匪”垂涎三尺。

  他若真的染指過,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提及這個名字的時候,便是他真的鐵石心腸,也不可能沒有一點反應。

  而且,花如玉生性好妒。

  她又跟假的“水閻羅”有一腿,更不可能爲自己的“姘頭”,牽線搭橋。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個假的“水閻羅”,他根本就不知道,葉錦是誰。

  那個死掉的水閻羅,其實是替肖天全,背了一個黑鍋。

  肖天全臉色難看,漠然站着,想要開口辯駁,卻找不出有力的理由。

  顧長懷和夏典司,臉上漸漸浮現怒容。

  肖天全就是水閻羅這件事,他們剛聽到的時候,還覺得十分震驚。

  可此時,種種迹象表明,這很可能是真的……

  尤其是肖天全這副模樣,在顧長懷這等經驗豐富的典司眼裏,等于是不打自招了。

  葉弘更是難以置信,喃喃道:“爲什麽?肖公子?爲什麽,我如此待你,你爲什麽要害死……”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肖天全,他面皮抽搐,咬牙嘴硬道:

  “沒有!我不知你們在說什麽,什麽水閻羅,與我無關……”

  說着,他就挪動腳步,向後退去,想要逃離此處。

  顧長懷神色一冷,便去抓他的肩膀。

  肖天全連忙拔劍反抗,長劍砍向顧長懷的手掌。

  夏典司俏臉一寒,一道冰寒的劍氣射出,劃破了肖天全的手臂,長劍應聲掉落。

  顧長懷趁機欺身上前,便想扣住他。

  肖天全素來厭惡顧長懷,此時感受到顧長懷的壓迫,本就因罪行被點破,而心慌意亂的肖天全,情急之下,下意識地在眼中浮出血色,摻雜着黑灰之氣,看向顧長懷的雙目。

  墨畫一驚,連忙道:“他修了煞氣!”

  而且是那種陰沉污穢的煞氣。

  好在顧長懷被這種煞氣陰了很多次,早就有了經驗,此時察覺不對,早已避開了雙目。

  但他心中卻不由震怒,當即不再留手,一掌拍在了肖天全的肩頭。

  另一旁的夏典司,也面如寒霜,一劍刺出,劃破了肖天全的右腿,寒氣順着傷口,滲入血肉。

  肖天全踉跄幾步,跌倒在地,披頭散發,十分狼狽。

  當着夏典司的面,被顧長懷如此折辱,尤其是這兩人還聯手,肖天全心中羞怒。

  另一旁的葉弘,仍舊失魂落魄,喃喃道:“爲什麽?”

  這話,是在質問肖天全。

  肖天全臉色猙獰,“爲什麽?當然是你那個好女兒,不識擡舉。區區一個三品家族的女子,我想與她歡好,是給她面子,她卻幾次三番拒絕我的好意。”

  “我沒辦法,隻能拜托妙夫人,費了些手段,把她騙上了船。”

  “到了情霧籠罩的胭脂舟上,喂了丹藥,她也就老老實實,讓我爲所欲爲了。”

  肖天全看了眼葉弘,陰沉笑着:

  “不過話說回來,你這個女兒,當真是個極品,不僅外貌好看,身子也水潤,當時在葉家做客,我一眼就看上了。在胭脂舟的時候,你不知我有多疼愛她,她那白皙的皮膚,不知被我折磨成什麽樣了。”

  “隻可惜了,她是個死心眼,否則的話我養在外面,做個妾室,時不時臨幸她一下,也好過她香消玉殒,被燒成一塊黑炭。”

  這些話,字字誅心。

  尤其是對身爲父親的葉弘來說,無異于拿一把尖刀,在他心頭來回地剜肉。

  不光葉弘,便是顧長懷和夏典司,也氣得渾身發抖。

  “我殺了你這個畜生!”

  葉弘目眦欲裂,嘶吼着向肖天全撲去,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他不是肖天全的對手,被肖天全閃過,反手一掌擊在胸口,不由後退幾步,吐出鮮血。

  肖天全目光陰冷,還想偷偷從袖中取出暗器,殺了葉弘滅口。

  顧長懷早已怒極,見狀一腳踢斷了肖天全的手臂,右手磅礴的風力凝聚,一掌拍向肖天全的天靈蓋。

  肖天全尖叫道:

  “顧長懷!”

  “顧長懷!你不能殺我!”

  顧長懷的掌風,生生止住了。

  肖天全尖聲道:“你别忘了,我是肖家的人,是肖家的嫡系,我受老祖疼愛,我還是有道廷司編制的執司!即便我犯罪,我該死,那也該由道廷司審判,由道律定罪,由劊子手行刑,你不能殺我!”

  顧長懷神情冷漠,“你罪大惡極,早死晚死都是死。”

  肖天全冷笑道:“你是想讓肖家和顧家,結死仇麽?你典司的位置,不想要了麽?還有夏監察,夏監察那裏,你如何交代?”

  夏典司面如寒霜,“你還有臉提監察?”

  肖天全事到如今,反倒撕破了臉,破罐子破摔了了,恬不知恥道:

  “我又沒犯罪,爲何不能提監察?”

  夏典司皺眉,“你自己親口承認……”

  肖天全笑了笑,牙齒上沾血,“證據呢?我隻是嘴上說說罷了,我是道廷司執司,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

  “更何況,夏監察看重我,會對我委以重任,他不會讓我死的。”

  “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内部的規矩,刑不上世家,我是世家出身,是嫡系!我跟那些賤命,可不一樣。”

  顧長懷點了點頭,寒聲道:

  “好,那我就先廢了你,留你半條命,這樣你進了道獄,受不受刑就無所謂了。”

  “顧長懷!”肖天全失色。

  便在此時,一道如洪鍾般渾厚的聲音響起,“住手!”

  顧長懷目光一凝,這才罷手,轉過頭便見淵渟嶽峙般的夏監察,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附近。  

  他是羽化,神識強大。
  這裏發生的事,必然瞞不過他。

  隻是他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叔父……”夏典司道。

  夏監察搖頭,“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先上船。”

  說完他轉身離開,可剛走幾步,顧長懷便在身後叫住他:“夏監察……”

  夏監察回過頭來,便見顧長懷英俊的面容上,一派肅然,目光鋒利得,宛如一柄利劍。

  顧長懷道:“夏監察,您會依道律行事麽?”

  夏監察微微怔忡,而後面色漠然,不見喜怒。

  “道廷做事,自有道廷的規矩。”

  說完之後,夏監察便離開了。

  幾個夏家修士走到顧長懷面前,行了一禮,便将身負重傷的肖天全,帶到了船上。

  顧長懷也并未阻攔。

  墨畫和葉弘站在原地。

  夏典司看了眼衆人,緊抿着嘴唇,也随着夏監察一起,回到了夏家靈舟上。

  到了船艙的一處密室中,夏典司便直言道:
  “叔父,這肖天全罪行累累,卑劣至極,便是殺十遍都不爲過。”

  “胭脂舟上,不知有多少女子,遭他們毒害……”

  夏監察淡淡道:“我知道了……”

  夏典司皺眉,“叔父!”

  夏監察擡眸,微微看了眼夏典司,“你想如何?”

  夏典司沉默片刻,堅決道:“給他定罪,将他斬了。”

  夏監察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移開目光,看向窗外浩浩蕩蕩的煙水河,目光有些晦澀,“這裏沒有旁人,有些事,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

  “肖天全,不能死。”

  夏典司緊咬着唇邊,手指攥得發白,聲音有些沙啞和失望,“犯下如此重罪,還不能死麽?”

  夏監察道:“犯下如此重罪,罪該萬死。但是,他的身份擺在這裏。”

  “他若死了,那肖家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再歸順我們夏家,爲我們夏家鞍前馬後。”

  “乾學州界這裏,我們是強龍,若要壓地頭蛇,就要有一條蛇,甘願爲我們做事。肖家就是這條蛇,沒有肖家,我們之後的計劃,将寸步難行。”

  “這是大局!肖天全的生死,或許無關緊要,但這裏面涉及了太多權力和人脈的運作,不可能簡簡單單浪費掉。”

  “那個花如玉呢?”夏典司問道。

  夏監察目光微斂,有些不悅,但還是道:“那個女子,上面有人,此人面子太大,我不得不賣這個人情。”

  夏典司冷笑,寒聲道:“我們這些世家,還将‘道律’放在眼裏麽?”

  見夏典司還是不理解,夏監察便歎了口氣:

  “你在道廷司待久了,隻看到了表面,不知道權力本身,隻是一場遊戲,‘道律’也隻是規則之一。既然是規則,便都是拿來利用的。而在這名利場的遊戲中,若想要赢,第一件事,就是要學會‘妥協’和‘交易’。”

  “那……”夏典司越來越心寒,“我的親事,就是讓我妥協,方便家族進行交易麽?”

  夏監察一滞,有些啞口無言。

  夏典司道:“叔父,事到如今,你不會還想讓我……與這肖天全定親吧?”

  夏監察沒說話,隻默默看着夏典司。

  夏典司的臉色,越來越白,越來越失望。

  夏監察有些不敢看夏典司的目光,緩緩道:

  “人這一生,本就罪孽纏身,人心,本來也是肮髒的,隻不過你心性單純,善惡分明,不知道罷了。”

  “你不知道,其實肖天全這樣的做派,在世家子弟之中,并不少見。”

  “道州之中,那些表面上光鮮亮麗,風采無雙的世家天驕,背地裏奢侈享樂,做得可能比這肖天全更過分。”

  “不獨是男子,那些看着清純美豔,被尊爲‘仙子’,‘神女’,愛慕者衆多的世家女子,背地裏同樣可能糜爛不堪。”

  “以貌取人,是人永遠改不掉的愚蠢。”

  “世家的交際,是名利場,也是個肮髒的染缸,這染缸裏的人,很少有幹淨的。”

  “但因爲世家推崇的子弟,大多數有一副好皮囊,所以外人自以爲其美好罷了。”

  “你心思單純,又一心撲在道廷司的事務上,所以沒進這個染缸,因此才會有一些膚淺的想法。”

  “世家之中,真正能潔身自好的男子,寥寥無幾。”

  “因此……”

  夏監察看了眼夏典司,“你若明白這點,就會發現,肖天全的行徑,也不是不能容忍。”

  “他這些肮髒的行迹,至少你事先知道了,總比将來嫁給一個表面上光鮮,但背地裏更糜爛的世家公子要好。”

  “而且,我曾經教過你,不要意氣用事,要學會算計,要學會拿捏。”

  “你知道了他這般劣迹,若還能跟他成親,那他心中必會感激涕零,這一輩子,都不會違背你的意志。”

  “之後我運作一番,讓他成爲肖家下任内定的家主,假以時日,整個肖家,都是你說了算。”

  可任由他怎麽說,夏典司也置若罔聞,神情也越來越冰冷,心如死灰。

  之前她常聽人說起世家涼薄,還不以爲意。

  可此時此刻,她才親身體會到了,這種深入骨髓的涼意。

  世家的子弟,其實不是“人”,而早已異化爲了一個個“工具”,一枚枚“棋子”。

  夏典司茫然地看了夏監察一眼,目光失落之後,漸漸堅決:
  “叔父,我不會跟肖天全這種畜生成婚的。哪怕被家族遺棄,這門聯姻,我也不會同意。”

  “若是真的強迫我,我會……先殺了肖天全,然後自己去死。”

  夏典司神色凄涼。

  夏監察微微一怔。

  他知道自己這個侄女的性子,外冷心善,責任心重。

  她對自己也向來敬重,從未忤逆過自己的意思。

  可卻沒想到,如今她竟也能對着自己,說出如此決絕的話語。

  夏監察一時心情複雜,末了他深深歎了口氣,“我不勉強你,你,好自爲之吧……”

  “肖天全的人,我留下了,以後夏家的事,你也不要再過問了……”

  夏典司孤身一人,離開了靈舟。

  顧長懷,墨畫還有葉弘,都在靈舟外等着。

  顧長懷見了夏典司,壓抑着怒意,冷着臉想問什麽,可見她面色蒼白,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微痛,稍稍明白了過來,便問不出口了。

  “夏姐姐……”墨畫有些同情道。

  夏典司苦澀地笑了笑,搖了搖頭。

  衆人心中便清楚了,不光花如玉,便是肖天全,也死不掉了。

  之後夏家的靈舟,載着肖天全,離開了渡口。

  肖天全甚至可能,都不會進道廷司,更别說道獄了。

  墨畫幾人,隻好默默返回乾學州界,途徑煙水城的時候,葉弘強打精神,苦笑着對衆人道:

  “雖說事與願違,但葉某還是感念着各位的大恩大德。既已到了煙水城,便讓葉某便略作地主之誼,款待一下諸位。”

  墨畫幾人本想拒絕,可見葉弘面無人色,精神極差,便點頭答應了。

  葉弘便在一家酒樓,置辦了一些酒菜,宴請了墨畫三人。

  但這酒宴卻很沉悶,大家都心事重重。

  葉弘本想表達一下謝意,可他喝了幾杯酒,入口全無酒味,隻覺苦楚難言,不由流出了淚水,喃喃道:

  “犯這樣的罪,也死不掉麽……”

  “是不是一旦身居高位,有權有勢,他們的命,就跟我們的不一樣了?我們這些賤命,死了就死了,但他們不一樣,即便犯了道律,也有人護着。犯了死罪,仍就能逍遙法外……”

  “我這輩子……是不是,都報不了仇了……”

  顧長懷一時心中羞愧,無言以對。

  夏典司也臉色蒼白。

  片刻後,一直沉默的墨畫卻道:“沒事的……”

  葉弘一怔,夏典司也不由看向墨畫。

  墨畫道:“該死的人,是會死的。”

  顧長懷皺眉,“你……”

  墨畫搖了搖頭,“我一個築基修士,境界低微,肯定什麽都做不了,不過……”

  墨畫向天上指了指,認真道:

  “人在做,天在看,哮天犬多行不義,指不定哪天就被老天降下懲罰,突然暴斃而亡了。”

  這話有些天真,也有些想當然。

  顧長懷,夏典司,還有葉弘三人此時也隻是聽着,并沒有放在心上。

  (本章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869
匿名  發表於 2024-9-23 11:23:35
第865章 暴斃
  之後衆人就分别了。
  子女雙亡的葉弘,孤身一人留在了煙水城。

  夏典司回了乾學州界的道廷司。

  顧長懷也要回道廷司,但是在此之前,他要先把墨畫,送回太虛門。

  最近諸事紛呈,變故頻出,不親自把墨畫送到山門口,他多少有些不放心。

  好在一路平安無事,将近傍晚時分,馬車終于到達了太虛城,并在半個時辰後,抵達了太虛門的山腳下。

  望着煙雲缥缈的太虛山門,顧長懷總算放心了。

  在龍王廟,墨畫被關在白骨迷宮,被血色淹沒的時候,他心急如焚。

  生怕今生再也沒辦法将墨畫帶回來,那樣他不僅自己心中有愧,也沒辦法向表姐,還有太虛門交代。

  好在一切有驚無險。

  “好了,回去心無旁骛,安心修行,其他事就别想了。”

  顧長懷囑咐道。

  “嗯。”墨畫點頭,而後擺了擺手道,“顧叔叔,道廷司事情多,也很忙,我就不留你了,你趕緊回去吧。”

  顧長懷颔首,又叮囑了一遍,便驅車離開了。

  墨畫站在山腳下,沖着顧長懷揮手,直到顧長懷的馬車,繞過山角,消失在山道上,這才轉身。

  但他卻并未向太虛山門處走去,而是轉了個方向,沿着兩側的山勢,踏上崎岖的山路,來到了附近的一處,人迹罕至的荒涼的山峰上。

  太虛山很大。

  太虛門的占地,也隻是太虛山的主山脈。

  除此以外,兩側還有很多偏僻的,荒涼的,草木茂盛,山石嶙峋,不宜建殿立宗的野山。

  墨畫來到一處小山巅。

  面前是懸崖,四周無人迹,雲遮霧繞,草深石險,不會被人發現。

  墨畫挑了塊大石頭坐下,而後從儲物袋中,取出了蔣老大的那份名單。

  墨畫看着名單上的名字,目光冰冷。

  他說過了,該死的人,是會死的。

  他也答應了,要爲差點就化爲厲鬼的葉錦師姐報仇。

  既然如此,那這個哮天犬,就必須要死。

  他死定了,誰也救不了他。

  神明也不行。

  墨畫将名單,放在面前,而後取出從龍王廟附近,截取的一瓶煙水河的河水。

  又取出從龍王廟祭壇前,那份無字血碑上,刮下來的血垢。

  将血垢融于河水,潑在玉簡名單之上。

  而後墨畫手握着名單,悉心感應,借助此份名單,通過冥冥之中的某種因果聯系,溝通着遠在龍王廟中的那份祭壇。

  大荒邪胎,是祭壇的主人。

  現在大荒的邪胎,融在了他的伏矢魄中,與他融爲一體。

  邪胎是他,他就是邪胎。

  那麽,他也是祭壇的主人。

  而包括水閻羅在内,所有名單上的罪修,通過魂契,都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獻給了大荒邪胎。

  大荒邪胎,掌控着他們的生死。

  而現在,墨畫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大荒邪胎。

  也就是說,他也掌控着,名單之上,所有人的生死!
  片刻之後,煙水河上波濤微瀾,龍王廟内陰風陣陣,祭壇之上,也亮起了晦暗的血色。

  它在迎接主人的呼喚。

  識海之中,一份血色名單,浮現在了墨畫面前。

  名單之上,刻着血字。

  每個血字之中,都纏繞着一縷命魂。

  墨畫沒有絲毫猶豫,伸出白嫩的手掌,将這些命魂,一個接一個捏碎,一個接一個抹殺。

  他要斬草除根。

  不光是水閻羅,這個名單之上,所有的罪修,他要一次性全部抹滅!
  這份魂契,是滋補邪神的渠道。

  同樣,也是孵化邪神爪牙的溫床。

  若不徹底抹殺,将來指不定還會再敷化出“火佛陀”和“水閻羅”這樣的人物。

  什麽金閻羅,木閻羅,土閻羅……

  墨畫懶得一個一個折騰,索性全部扼殺在搖籃裏,直接将他們的命魂,盡數掐滅。

  名單之上,殘留的諸多血字,被墨畫借邪胎的身份,以“主人”的權威,一個接一個抹去。

  神魂也被一個個捏碎。

  每捏碎一道命魂,便有一縷哀嚎聲響起,魂魄應聲消散。

  名單上的血色名字,也随之暗淡,意味着徹底的身死魂消。

  墨畫一捏,就死一個。

  就這樣,不知捏了多久,終于,隻剩下了最後的一個名字:
  水閻羅。

  “我說了,你死定了。”

  墨畫冷冷道,而後伸手一掐,也将水閻羅的命魂,給捏碎了。

  在世俗中,或許有着名利傍身,有權勢倚仗,有着靈力肉身的重重藩籬。

  但在神魂之道中,生死平等。

  掐死他一個血脈高貴,身份尊崇,将來也可能位高權重的天之驕子,并不比掐死别人難上多少。

  隻此一掐,生死既定。

  至此整個名單中,所有名字全部抹消。

  所有将神魂出賣給了邪神的罪修,盡皆被抹去了殘魂,身死道消。

  這個名單,也就徹底廢掉了。

  墨畫凝結法術,将這枚玉簡,徹底轟碎,而後将玉簡的碎玉,灑到了面前的懸崖中。

  山風一過,一點粉末不留。

  萬丈深淵,吞了罪證。

  太虛的雲霧,遮住了因果。

  天邊璀璨而絢爛的夕陽,照着墨畫獨立于山巅的身影,宛若一尊漠視蒼生的神明。

  做完這一切,了結了一切因果。

  墨畫收拾好心情,揉了揉臉,化去臉上的殺氣,神情重又變得從容而溫和。

  他伴着山間雲霧,踏着嶙峋的山石,腳步輕盈地走向了太虛門。

  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太虛門小弟子。

  而在他掐滅神魂的同時,乾學州界,及其周邊地界,諸般詭異的死兆頻現。

  乾學州界以外,一處荒山僻鄰間。

  十來個罪修設了埋伏,手握刀劍,捏着符箓,正準備劫持一個路過的,拖家帶口的修士商隊。

  可還沒等他們動手,罪修中的幾人,突然像是被扼住了喉嚨一般,瞪大了雙眼,雙眼之中,滿是血絲,兀自掙紮嘶吼,宛如發瘋了一般,片刻後印堂一黑,頹然倒地,不明不白間,就此咽了氣。

  而商隊的修士,也發現了異狀。

  一場伏擊戰,便演變成了一場正面厮殺……

  ……

  乾學州界周邊,一個不知名的小仙城。

  一個屠夫般模樣的邪修,抓了幾個無辜的散修,按在砧闆上,正準備剁了之後,用來煮湯。

  他是築基巅峰,他的邪功,差一點就要突破了。

  一旦人屠之功大成,所有人都要奉他爲“大哥”。

  可當他剛舉起屠刀時,因果斷絕。

  仿佛有人冥冥之中,一隻手掐滅了他的命魂。

  邪修目光暗淡,血腥的眼眸中,漸漸隻剩眼白,而後小山一般肥碩健壯的身體,就這樣沒有一絲傷口,轟然倒地,徹底氣絕。

  門外守門的兩個殺人如麻的邪修,也神情痛苦,一并死去。

  不遠處,一間花樓裏。

  一個油頭粉面的男子,綁了幾個姑娘,在女子驚恐的目光中,正準備大肆采補一番。

  可他剛脫完衣服,臉色驟然鐵青,猛然一陣抽搐後,便倒在了床邊,氣絕而死。

  ……

  乾學州界内,道獄中。

  一個縮在角落,用易容術改頭換面的罪修,正一臉陰笑地在牆角處畫着橫線,以此算着自己“出獄”的日子,想着出去後,再做一筆大買賣。

  可突然之間,死兆降臨。

  他的心脈,宛如被人揪住了一般,無法呼吸,劇痛無比。

  他拼命掙紮,拼命呼喊,手指抓在牆壁上,抓得指節血肉模糊,抓得一面牆血痕斑駁。

  片刻後,他漸漸咽了氣,再沒了動靜。

  牆上他曾經畫下的橫線,全被他用手指抓出的血迹蓋住了。

  他之前算的日期,也全都作廢了。

  他死在了道獄。今生今世,再也出不去了。

  ……

  而乾學州界内,幾個不大不小的宗門之中,也有弟子突然離奇死亡,令長老們震驚,但窺查其死因,卻毫無頭緒。

  ……

  與此同時,煙水河上。

  夏家的靈舟中。

  花如玉正在客房之内梳妝。

  她用脂粉,将自己面容上灼傷的痕迹,一點點蓋住,借着這些外物,讓自己顯得仍舊嬌豔貌美。

  紅豔豔的房間中,花如玉俏臉猙獰,被紅光映照下,宛如鬼物一般。

  “這天下的男人,都是一個德性。”

  “越是身居高位,便越是好色。”

  “老娘在床上服侍人的本事,可是一般女子學也學不來的,即便如今年老色衰了一些,被公子們瞧不上了,但這一身風月伎倆,還是能用來調教小丫頭,将她們調教成床笫之間,令人銷魂的尤物……”

  “公子們可舍不得我死……”

  “更何況,這麽多年了,老娘賣身賠笑,結識了不知多少人物,想我死?哪有這麽簡單?”

  “胭脂船翻了,早晚還會有别的船,隻要男女之欲還在,這天下的船,多了去了……”

  花如玉面含怨氣,一邊念叨,一邊梳妝。

  可相由心生,她再怎麽塗脂抹粉,也改不了鏡中一張恣睢扭曲的面容。

  再加上灼痕,更像是一張,撕碎了又重新縫在一起的刺繡,顯得更加不堪入目。

  花如玉怒不可遏,恨入骨髓。  

  “顧長懷……一切都是你!”
  “還有花淺淺,狼心狗肺,不識好人心……我這個做姐姐的,爲你做了這麽多,想讓你能好好享受男女間的極樂,卻沒想,你這個賤人跟我裝模作樣……”

  “尤其是,那個叫墨畫的小畜生!”

  “長這副俏麗的模樣,無論你是男是女,都會有公子喜歡的……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後悔的。”

  “在此之前,隻要我再多調教一些丫頭,讓上面的人滿意了,我……”

  她話音未落,猛然心底一寒。仿佛有什麽人,斷了她的死罪,定了她的死期。

  她的神魂,開始萎靡凋敝,劇痛之中,她仿佛看到了很多面容。

  莺莺燕燕,國色天香,花團錦簇一般,圍在一起,都是大好年華,無不嬌俏貌美。

  她們沖着她笑,真心誠意地喊她“姐姐”。

  笑靥如花,美麗動人。

  可下一瞬,陰風一吹,所有這些嬌美的面容上,都流出了血淚。

  “姐姐,爲什麽害我?”

  “爲什麽,我這麽信任你,爲什麽要把我推進火坑?”

  “姐姐,你可知,我被淩虐而死,死得好生凄慘……”

  “姐姐,你可知我的屍首,葬在何處……”

  ……

  這些聲音,一開始迷茫,彷徨,進而痛苦,悲慘,最後全部化成了一道一道凄厲可怖的聲音:

  “姐姐,我好恨!”

  “姐姐,你……償我的命來!”

  花如玉魂驚膽裂,面上一點血色沒有。

  “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們,我是爲你們好,我……”

  可這些女子,并不聽她任何狡辯,一個個變得如厲鬼一般撲了上來,撕咬着她。

  花如玉掙紮着。

  但撕咬她的,不是厲鬼,而是她自己。

  她用兩隻手,用手上長長的指甲,抓花了自己的臉,抓破了自己的血肉,抓進了自己的心脈,最終在厲鬼纏身的無邊驚恐和苦痛中,一點點氣絕。

  花如玉死前,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一張被烈火灼傷的女子的臉。

  随着她漸漸死去,這個女子臉上的焦痕,也在漸漸褪去,重新變成了一張文靜溫婉的面容。

  正是葉錦。

  花如玉似乎想對葉錦說什麽,似乎想辯解,自己是爲了她好,但最終沒說出口,命魂便徹底泯滅了。

  葉錦默默看着花如玉死去,而後身影漸漸淡去。

  花如玉死了。

  但靈舟上下,暫時卻無人知曉。

  而在大殿上,正在舉辦一場酒宴。

  夏監察高坐上位,神情端肅,他的右手邊,坐着肖天全。

  與會之人,盡是夏家此行的金丹,以及肖家長老級的人物。

  這是夏家與肖家交好的宴會。

  宴上觥籌交錯,兩邊氣氛融洽,交談甚歡。

  而高座之上,布了隔音陣。

  夏監察淡淡對肖天全提點道:

  “欲做大事,必有靜氣,越是遇到不可預測的境況,越要神色内斂,不動城府。”

  “之前在河邊,那個小弟子,手裏無憑無據,但憑着突然發難,語出驚人,隻寥寥數語,便讓你方寸大亂。”

  “你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别說顧長懷和蓉兒久經刑獄,經驗豐富,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便是尋常人,隻要長了眼,也能看出你的心虛。”

  “後面爲了出一口悶氣,更是将所作所爲,盡數說了,這是大忌,太過愚蠢了。”

  “如此意氣行事,沒有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氣度,如何運籌帷幄,擔當大局?”

  肖天全靜靜聽着,恭敬道:

  “是,晚輩愚笨,此後行事,必謹記監察的提點。”

  夏監察微微颔首。

  “隻是……”肖天全嗫嚅道。

  夏監察看出了他的顧慮,緩緩道:“道廷司辦案,講究證據,無憑無據,自然無罪。”

  “更何況,查證查證,查了才有‘證’,不查的話,哪來的證據?”

  “從今往後,便沒人查你了。”

  肖天全如釋重負,面露喜色,拱手道:“多謝監察。”

  “不必謝我,我也隻是……”夏監察頓了下,“按‘規矩’辦事。”

  “夏監察明鑒。”肖天全道,而後神色又有些羞愧,“那夏典司那邊……”

  “蓉兒那邊,我不好再提了。不過……”夏監察目光微沉道,“這件事有沒有轉機,就看你自己了。你此後若一心一意,爲蓉兒好,打動了她,讓她回心轉意,那就還來得及。”

  “即便最終你們二人有緣無分,那也無妨,我會從夏家再選一個嫡系女子,與你結親,以成兩家之好……”

  肖天全欣喜不已,但表面上還是道:
  “晚輩一定誠心誠意,竭盡所能,讓夏典司回心轉意。”

  “嗯。”夏監察點頭。

  這件事,便算揭過了,兩人也不再提,而是商議起了正事。

  夏監察道:“肖家弟子衆多,這一輩中,你雖然優秀,但也并非一枝獨秀。其他幾脈,也有天資卓絕,手段不凡的弟子,是你競争家主之位的大敵。”

  “不過,現在都無所謂了,你受夏家擡舉,他們都會矮你一頭。”

  “所有的路,也都替你鋪好了,你隻需要好好修行,一步一步向上走。修到了金丹,便可與我夏家結親,成爲肖家内定的下一任家主。”

  “而隻要你的修爲,到了羽化,上任家主便會無條件退位,推你上位。屆時你便是真真正正的肖家家主,而我夏家,也會站在你身後,助你執掌一族。”

  肖天全目光興奮,臉色通紅。

  夏監察目光微閃,“不過,還有一件事……”

  肖天全微怔,有些不解,“您指的是……”

  “本命長生符!”

  夏監察沉聲道,“你必須想辦法,讓你族中的老祖,爲你種上一枚本命長生符,隻有這樣,你的前程才算徹底穩妥,我夏家也才放心,推舉你上位。”

  肖天全皺眉,神色有些躊躇。

  肖家是五品世家不假,族裏也的确有洞虛老祖。

  隻是……

  族中兩位洞虛老祖,年歲雖大,但都還健全。

  而很多族裏的事,都要靠這兩位老祖運籌帷幄,定下決斷。

  平日肖家也要靠着這兩份門面,維持修道人脈,震懾其他勢力。

  這兩位老祖,不能有絲毫閃失。

  歸根結底,肖家隻是弱五品,底蘊沒那麽深厚,每一尊洞虛都彌足珍貴。

  而種本命長生符,對洞虛的損耗太大了。

  非油盡燈枯,大道無望,任何老祖都不可能輕易去種長生符。

  世家之中,真正能種長生符的,除了位居雲端,高不可攀的六品世家,也就隻有那些有着五尊洞虛以上,底蘊深厚的強五品大族。

  肖家還遠沒那個資格。

  因此肖天全很是爲難,“監察,這恐怕不太容易……”

  夏監察漠然道:“我輩是修士,修士修道,千難萬阻,任何事都不可能容易。這本身也是,對你的一個考驗……”

  肖天全皺眉,“這本命長生符,真這麽重要?”

  夏監察微微歎了口氣:
  “你長在世家,自小安逸,并不明白,這修界兇險萬端,險象莫測,修爲到高深處,有着種種恐怖的存在,和不可名狀的手段。”

  “若無本命長生符護佑,可能一個不慎,便會意外身死。”

  “尋常修士倒無所謂,可你不同。你被家族寄予厚望,我夏家也會對你傾注大量心血,爲你鋪路,助你修行。”

  “你若死了,肖家前途阻絕,我夏家所有的努力,也盡皆付諸東流了。”

  “因此,種本命長生符,關系重大!”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也不隻是爲了你,更是爲了肖家,爲了夏家,爲了我們兩家盟約的未來。”

  肖天全聞言,明白了利害,神情鄭重地點了點頭:

  “老祖疼愛我,我會千方百計去哀求他,讓他無論如何,爲我種一枚長生符。”

  夏監察點頭,神色欣慰。

  他端起酒杯,對肖天全道:
  “不久的将來,你或許便能與我同席而坐,把酒言歡,我也會尊稱你一聲,‘肖家主’。”

  肖天全心中狂喜,臉色通紅。

  “晚輩,定不負監察提攜之恩!”

  兩人舉杯共飲。

  肖天全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臉色越發鮮紅。

  夏監察還想與肖天全說什麽,可見他這副模樣,忽然皺起了眉頭。

  肖天全的臉色,越來越紅,神情也越來越興奮,可不知爲何,模樣卻越來越怪異。

  而後隻一瞬間,這所有的興奮,便轉化爲了恐懼。

  酒杯跌落在地,肖天全摔倒在地,像是見了什麽極驚恐的事,臉色慘白,一點點掙紮着,向後爬行。

  與此同時,他口中喃喃道:
  “不是,不是我殺的……”

  “别來找我……”

  “錦兒,我……”

  他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珠凸出,滿是血絲。

  似是見到了無數被他用刑,被他淩辱,被他屠戮,或是被他用各種手段折磨至死,用來修煉煞氣的亡魂。

  如今,他的命魂被掐滅,神魂不穩,所有煞氣反噬而來。

  宛如被血海包圍。

  無數冤魂,啃噬着他的魂魄。

  那種被折磨的痛楚,深入他的骨髓。

  他在死前,也深深體會了一番,被人折磨至死的滋味。

  好在這個過程并不算久。

  驚恐掙紮了片刻,肖天全便七竅流血,氣息湮滅,慘死當場。

  原本觥籌交錯,賓客盡歡的宴會,瞬間一片死寂。

  夏監察瞳孔劇震。

  滿堂修士,神色駭然。

  肖家這個前途無量的天之驕子,就這樣當着夏監察這位羽化真人,以及滿堂肖家長老的面,直接暴斃而亡。

  (本章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870
匿名  發表於 2024-9-24 21:32:24
第866章 兇算
  “公……公子?!”
  幾個肖家長老,尤其是與肖天全一脈,對其寄予厚望的長老,此時也不顧高下尊卑,直接離席來到了上座,試了試肖天全的鼻息,摸了摸脈搏,感知了一下神識氣息,一瞬間臉色全部慘如白紙。

  有幾人掏出丹藥,向肖天全的嘴裏塞。

  可他們手都是抖的,半天才塞進去,根本無濟于事。

  肖天全七竅可怖,氣息全無。

  “真,真的……死了……”

  一瞬間,所有人渾身發冷。

  有一個年邁的肖家長老,擡頭看向夏監察,目光之中既有埋怨,又有指責,還有憤恨。

  可礙于修爲和身份的差距,他不敢表露得太過明顯,隻恨聲道:
  “夏監察……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夏家的金丹,紛紛面面相觑。

  夏監察本人,也眉頭緊皺,再無那泰山崩于前而波瀾不驚的态勢。

  此事着實太過詭異。

  他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有人會當着他的面,突然暴斃而亡,而他卻沒感知到一絲端倪。

  沒有靈力和血氣的迹象,也沒有任何靈器,抑或任何道法的痕迹。

  就這樣……喝了一杯酒,人瘋了,而後死了。

  在外人眼裏,甚至有點像是……

  他這個羽化真人,下手殺了肖天全!

  夏監察走近肖天全。

  幾個肖家長老神情戒備,想上前攔住他,可攝于夏監察的深厚修爲,和威嚴氣度,又紛紛有些躊躇。

  此時那位年邁的肖家長老,忽然歎了口氣,誠懇道:

  “我肖家公子,遭臨不幸,驟然身亡,還請夏監察明鑒,還我肖家一個公道。”

  “長老!”

  其他幾個肖家長老還有些不忿。

  “住口!”年邁的肖家長老低聲呵斥,搖頭道:“此事與夏監察無關。”

  夏家與肖家結盟,肖天全是關鍵的人物。

  夏監察根本沒理由殺他們肖家的公子。

  而且,即便要殺,也不會在這種場合,當着這麽多肖家長老的面殺。

  之前事發突然,一衆肖家長老,心中震驚憤怒,但此時稍稍琢磨了一下,也都想明白過來,因此不再攔着夏監察。

  夏監察走近慘死的肖天全身旁,略一審視,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一點痕迹沒有……

  以他這麽多年刑獄的經驗,也沒有發現一丁點蛛絲馬迹。

  仿佛就是,狂喜之下突然神智失常,壓不住煞氣,受其反噬,識海破裂,七竅流血而亡了……

  這不可能。

  夏監察從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藍玉羅盤,剛想推一下因果,可念頭一浮起,手指一撥動,他便瞳孔一縮,立馬将羅盤扣住了。

  夏監察一言不發,又将羅盤,緩緩收進了衣袖之中。

  可沒人知曉,他藏進衣袖的手掌,也在顫抖。

  與此同時,夏監察的心底,也湧出一股深深的寒意。

  兇煞!

  這是他迄今爲止,從未感知過的極兇之兆,是因果之中,極恐怖的兇煞。

  夏監察目光冷峻。

  天機之法,十分特殊,并不是所有修士都會去學,甚至大多數修士,連信也不會信。

  但他偶然從一位高人處,聽到過一句話:

  不察天機,不窺因果,禍福難料,命不由己。

  這句話,他印象深刻。

  因此羽化之後,他便費盡心思,誠心誠意,向族中一位老祖求教,花了足足十餘年時間,這才得了老祖的慧眼,傳了一點天機之法。

  但天機之道,獨樹一幟,與尋常修行的法門大相徑庭。

  他到了羽化才學,迄今爲止,也隻是學了一些皮毛。

  但就這一些“皮毛”,讓他颠覆了對整個修界的認知。

  一些事,看似是天災,其實是人禍。

  看似愚蠢的表象下,藏着深如煙海的博弈和算計。

  世間的人,一個個看似“獨立自主”,實則不過是被人定好了神識軌道,上好了“發條”的傀儡。

  而現在,他的認知又被颠覆了一下。

  他親身體會到了,老祖口中那些存在于天機因果中的“大恐怖”,是真實存在的……

  夏監察深刻記得,夏家老祖說過一句話:

  “天機因果,能算就算,能不算就不算。”

  能算就算,意思是,不要怕浪費神識,不要偷懶,沒事就多算算因果,一些看似淺顯的小事,很可能藏着天機。

  “能不算就不算”的意思是,一旦心有警兆,就立馬停手,以免算到不該算的,招惹了不可知的大禍。

  之前他都是“能算就算”,而現在,他卻第一次遇到“能不算就不算”的情況。

  夏監察神情無比凝重。

  肖家的長老見狀,倉皇對視了一眼,低聲問道:“監察大人,可否有什麽發現?”

  夏監察回過神來,面沉如水,片刻後他眸中精光一閃,緩緩道:
  “肉身經脈,氣海識海,皆是自毀,而無外力摧毀的痕迹……要麽是修煉出了岔子,要麽就是……”

  夏監察微頓,而後凝聲道,“有天機大能,用因果術,斷了他的生機!”

  此言一出,肖家長老紛紛變色。

  天機大能!

  “夏監察,您可知……”

  夏監察搖頭,歎道:“我雖是羽化,但于因果之道上造詣不深,适才推算了一下,但算不出什麽東西……”

  年邁的肖家長老皺眉,而後歎道:“那隻能回去,請老祖出馬了。”

  夏監察什麽都沒說。

  肖長老遲疑片刻,向夏監察拱了拱手,開口道:“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夏監察颔首,“但說無妨。”

  肖家長老道:“此事蹊跷,爲免惹人非議,能否請監察大人守口如瓶,對外不提及此事。”

  夏監察道:“這是自然,事情到這一地步,也非我夏家所願。肖家侄兒天資非凡,前途無量,我很看好,隻可惜天妒英才,我也甚感惋惜。”

  說完之後,夏監察又淡淡地提點了一句:
  “死者爲大,生前或許年少輕狂,行迹有些瑕疵,但如今既然死了,一切就休提了。别人若查起來,道廷司會說他是因公殉職,給賢侄一些體面。”

  一衆肖家長老紛紛拱手感激道:“夏監察宅心仁厚,多謝。”

  肖天全到底什麽德行,做了什麽,這群長老中,有人知道,也有人不知。

  但即便事先不知,此時見他暴斃慘死,死前那副驚恐的模樣,明顯是做了什麽虧心事,遭了報應。

  肖天全是肖家的核心嫡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若真的犯下醜事,讓人揭發,丢人的是整個肖家。

  夏監察能既往不咎,給肖家一個臉面,自然再好不過。

  肖家長老道:“我們會盡早将天全公子的遺體帶回去,回禀老祖,老祖他對因果之道也有鑽研,想必能查出,到底是何方兇徒,在背後暗算我肖家的嫡系……”

  夏監察欣慰道:“如此甚好。”

  而後他神色微肅,有意無意地點了一句:
  “天全被當衆咒殺,這既是挑釁我夏家,也是在打肖家的臉。背後之人,很可能是肖家的仇人,不願我們兩家結交,這才布如此下詭計。”

  “肖家的老祖,若精通因果之法,也請他老人家務必算出此間因果,看看是誰在背後暗施冷箭。不唯肖家,便是我夏家也不會放過此人。”

  肖家長老拱手道:“多謝夏監察好意,我一定回禀老祖,請老祖斟酌。”

  夏監察點了點頭。

  之後酒宴便戛然而止了。

  原本賓客盡歡,卻不料見了血,鬧出了人命,此時氣氛多少也有些詭異。

  肖家的長老不敢耽擱,以棺木收殓了肖天全的屍首,将其一切物品收好,向夏監察道了别,便匆匆回了肖家。

  夏監察目送他們遠去,隻是看向肖天全的棺木時,眼中終于露出了一絲壓抑不住的厭棄,輕聲歎道:
  “可惜了,本命長生符種晚了……”

  ……

  肖天全死了,消息被瞞着,但畢竟不可能全都瞞住,至少道廷司這邊肯定會有風聲。

  因爲肖天全,是道廷司的執司。

  顧長懷和夏典司,正在處理胭脂舟的後續事宜,而後便收到了一封文書。

  這是道廷司内部,隻有典司以上的修士才能看的文書。

  上面隻有寥寥數語,沒前因後果,簡單而直接:
  “肖家執司肖天全,英勇無畏,因公殉職。”

  顧長懷和夏典司一愣,一時間還以爲自己看錯了。

  重新确認了幾遍之後,二人心中便湧起了驚濤駭浪。

  剛分開沒多久,受羽化境的夏監察包庇的肖天全,竟然就這麽……

  死了?

  所謂的因公殉職,根本隻是個托詞。

  真正的情況,定是他的死因,不宜對外透露。

  兩人擡起頭,不約而同對視一眼,心中都跳出了一個念頭:
  怎麽死的?

  又或者說……是誰殺了肖天全?怎麽殺的?
  可二人絞盡腦汁,都想不到到底是誰,用什麽手段,能在羽化境的眼皮子底下,殺了肖家最嫡系的弟子?
  室内的氣氛,一時有些沉默。

  兩人各自思索,仍就毫無頭緒。

  片刻之後,又有數道公文遞了過來,盡皆是一日之内,乾學州界及其周邊地區,不少外逃的邪修,道獄羁押的罪修,家族弟子,乃至一些宗門弟子突然身死的訊息。

  他們身份各異,死狀各異,但無一例外,全都是原因不明的慘死和暴斃。

  顧長懷二人,眉頭皺得更緊。

  “暴斃……”

  顧長懷喃喃道。

  這個詞,他總覺得有些熟悉。

  片刻後,他猛然記起,之前在煙水城的酒樓,墨畫說過的那句話:

  “人在做,天在看,哮天犬多行不義,指不定哪天就被老天降下懲罰,突然暴斃而亡了……”

  不隻顧長懷,夏典司也想起來了。

  兩人面面相觑,一時都覺得不可思議。

  “墨……”

  夏典司開口,說到一半,就見顧長懷搖了搖頭,顯然是讓此時她不要提這個名字。

  夏典司便将“墨畫”的名字咽了下去,神情怔忡道:
  “這應該……是巧合吧?”  

  她想了想,目光突然一凝,問顧長懷:“昨天你……”
  顧長懷點頭:“送回去了,送到了太虛門的山門處,他現在應該在宗門裏,老老實實修行。”

  夏典司松了口氣。

  既然是這樣,那應該就跟墨畫沒什麽關系。

  本來他也就隻是說了一句話而已。

  總不可能墨畫“言出法随”,他讓誰死,誰就會死吧。

  夏典司搖了搖頭。

  但顧長懷心中,卻隐隐覺得沒這麽簡單。

  以他對墨畫的了解,無緣無故,他是不會說出這番話的。

  若什麽都沒發生倒還好。

  但現在,他說的話應驗了,那這就絕非空口之談。

  他說肖天全“多行不義必自斃”,很可能是因爲,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然斷定肖天全死定了。

  爲什麽……

  顧長懷皺眉,自打進乾學州界以來,他已經跟墨畫認識了五年。

  這五年間,墨畫個頭長得不明顯,但一身本領卻突飛猛進。

  而且是那種,讓一般人察覺不到的精進。

  修爲或許不起眼,但陣法,道法,以及其他各種手段層出不窮。

  從一開始的捉摸不透,但現在已經有些“匪夷所思”的意味了。

  一語成谶,言出法随。

  若說肖天全之死,與墨畫沒關系,他不意外。

  但若說有關系,他也不意外。

  甚至,肖天全就是被墨畫一言定了生死,這種離譜的事,顧長懷現在都覺得,不是那麽不能接受……

  但這件事,他仍舊隻是默默埋在心底,沒有對任何人說。

  ……

  而在煙水城。

  葉弘仍沒放棄報仇的想法。

  盡管知道不可能,但他已經孑然一身,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

  因此,他也無所畏懼。

  三日後,他也終于千方百計,得到了一條消息。

  肖天全,因公殉職了……

  那一瞬間,葉弘同樣先是難以置信,而後他也想起了,墨畫跟他說的那句話。

  “人在做,天在看……”

  葉弘苦笑,流出了兩行清淚。

  他又去了趟煙水河邊,将一壺酒灑在江邊,祭典了他那一對枉死的子女,而後朝向東方,向着乾學州界,太虛門所在的地方,遙遙拜了三拜,叩首道:
  “多謝,公子大恩!”

  “唯願公子大道有成,匡濟天下,求一個乾道昭昭,天地至公。”

  ……

  肖家。

  禁地之中,某座隐秘而堂皇的洞府中。

  滿頭白發,一身黑衣的肖家老祖,看着神魂滅口,七竅流血而死的肖天全,心中悲怒,渾身顫抖。

  這是他最喜愛的一個玄孫。

  是他認定,将來會繼承他的衣缽,帶肖家更進一步的嫡系傳人。

  但是,現在這個他最寵愛的玄孫,不明不白地,就這麽死了。

  肖家老祖滿眼血絲,聲如寒潭:

  “怎麽回事?”

  一旁的肖家長老,頭也不敢擡,低聲将宴會上發生的一切都說了,而後緩緩道:
  “老祖,您看,這是不是夏監察……”

  肖家老祖冷笑,“他又不是蠢貨,無緣無故,當衆殺我孫兒做什麽?而且此人城府機深,遠沒你想得那麽簡單,斷然不會做這種沒頭沒尾的事,與我肖家結下死仇……”

  “老祖說得是……”肖家長老道。

  肖家老祖面含怒氣,而後強行壓了下來,又問道:“全兒死在他面前,他可說了什麽?”

  肖家長老道:“夏監察說,天全公子身上,沒有什麽外在傷勢,如今身死,要麽是練功出了岔子,要麽就是……被天機大能,以因果術斷了生機。”

  “天機大能……”肖家老祖冷哼一聲,“哪來那麽多天機大能?天機大能吃飽了撐的,費盡心機,來殺我肖家一個築基嫡系?有這個能耐,他直接來殺我不好麽?”

  肖長老不敢答話。

  肖家老祖目光一沉,忽而問道:“那個夏監察,他親自算過了?沒算出來?”

  肖長老回憶了一下,“他的确取出了一枚藍玉羅盤,掐算了一下,但很快便皺了皺眉,将羅盤收了起來,似乎的确是算了,但能力不足,沒算出來什麽……”

  肖家老祖點了點頭,心裏便輕松了些。

  “你吩咐下去,設好天機羅盤,備好因果之物,而後将所有人都清出去,封住洞府,不許任何人打擾。”

  “是。”

  肖長老知道肖家的這位老祖,機緣巧合之下得到過一門絕密的天機之法的傳承,造詣頗深。

  肖家之所以能成爲五品家族,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爲老祖借此天機之法,趨吉避兇,左右逢源。

  此次“棄暗投明”,出賣癸水門,投靠夏家,也是老祖算出來的。

  是肖家更進一步的機緣。

  隻是,這個因果現在似乎出了一些“變故”……

  肖長老心中生出一絲不妙,但當着老祖的面,他不敢多言,隻将一切布置妥當後,便斥退旁人,關了洞府。

  他知道,老祖獨斷專行,且對此天機法門視若珍寶,推演之時,決不允許任何人窺視。

  大門緩緩關上,洞府緊閉。

  肖家老祖獨自一人,坐在肖天全的屍體之前。

  不久之前,這個朝氣蓬勃,前途無量的玄孫,還時常會來看他,乖巧地喊他“老祖宗”,可一轉眼,便天人永隔,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他的心中,越發悲苦。

  這份“悲苦”,也影響着他的心智,讓他犯了一份大忌:
  道心不定,不可窺天機,推因果。

  但此時,他顧不了那麽多了。

  他要找出,究竟是誰,膽敢冒此大不韪,害死他肖家的天之驕子。

  更何況,夏家那個監察,隻是一個羽化,粗通一些因果皮毛,他算了都沒事。

  自己一個洞虛,鑽研天機這麽多年,替肖家趨利避害,遮風擋雨不知多少次,便是算不出什麽,也不會有什麽大礙。

  肖家老祖便默念天機之法,神念流轉,對着肖天全血淋淋的屍體,開始推演。

  他算的,是肖天全的因果。

  可推算之下,他卻猛然一驚。

  天機流轉,因果倒循。

  肖家老祖看到了自己這個玄孫,在外用酷刑,濫殺人命。

  看到了他在胭脂舟上,花天酒地,糜爛不堪。

  看到了他在一個水寨裏,屠戮修士,而後将這些修士,全部獻祭給了一個不知名的祭壇……

  不!
  不對!

  肖家老祖神色一變。

  這個殺人如麻,滿臉煞氣,目光兇戾的人,根本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乖巧又懂事的玄孫!

  爲什麽?
  爲什麽自己之前,從來沒察覺?
  是什麽東西,蒙蔽了自己的認知?

  現在肖天全死了,這份迷霧也就退去了,真相也就浮出了水面?

  肖家老祖忽而覺得,後背有些發寒。

  他繼續推演下去……

  便在此時,一絲天機警兆驟現。

  可肖家老祖情緒起伏,心境波瀾之下,将這絲警兆給忽略掉了。

  他想知道,自己這個看似乖巧的玄孫,到底做了什麽。

  還有,到底是誰殺了他!

  即便他這個玄孫行迹不端,那也是肖家的人,不該由外人來定罪。

  便是他罪該萬死,也該由他這個老祖來親自懲罰,外人根本沒資格殺他的孫兒!

  肖家老祖不知不覺間,眼底泛出血色。

  他繼續推演,很快,便看到了龍王廟。

  看到了龍王廟裏的一行人,但這些人,全部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尤其是,這中間跟着一個似有似無的,如同小鬼一般的存在。

  他根本不知這“小鬼”是活着的人,還是什麽東西,但他的存在,十分特殊,令人根本無法忽視。

  仿佛這小鬼,就是這一行人的核心,也是肖天全怨念最深的存在。

  但這小鬼一直背對着肖家老祖。

  肖家老祖想看一眼這小鬼的模樣,便消耗了更多的神念,将自己的天機法門,運轉到極緻。

  可還沒等他算出什麽來,這小鬼突然一怔,似乎察覺到了有人想看他。

  他滿足了肖家老祖的期待,緩緩地向着肖家老祖轉過頭來。

  肖家老祖怔忡之際,終于看到了這小鬼的面容。

  這是一張,可怖的,流着黑血的,宛如剛從胚胎中孵化出來的,還長着詭異羊角的邪異面容。

  小鬼對着肖家老祖咧嘴一笑,露出了天真但古怪的笑容。

  肖家老祖默默吸了一口涼氣。

  一股寒意,直沖天靈。

  憤怒消退,他終于回過神來了。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似乎犯了一個,極其緻命的錯誤。

  他好像……算了一個,他根本不該去算的東西。

  肖家老祖強作鎮定,默默移開目光,想将神念從小鬼的注視下脫離。

  但一股更加磅礴,更加古老,且讓人膽寒的氣息,漸漸從四周傳來。

  似乎因爲他的驚擾,有某個邪惡的“存在”,自萬古的長眠中,緩緩蘇醒了……

  (本章完)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1-8 17:26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