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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觀虛] 陣問長生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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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2-5 11:30:50
第938章 喪葬
“顧師傅,你怎麽看出來的?”
顧師傅撚起石屑,仔細端詳了片刻,點了點頭,“這碎石半新半舊,帶着陳腐,還有這些鑿痕……孤山附近,礦修采礦用的礦鎬等靈器,煉器行都煉過,我再熟悉不過,正常的礦鎬,鑿在石頭上,絕對留不下這種痕迹。”

“這種痕迹,是盜墓用的靈器留下的。”

顧師傅回憶了片刻,又道:“昔年我學煉器,遇到幾個同道,交情不錯,喝酒聊天時,聽他們說過一些秘事,這才得知……他們替盜墓賊,煉制過盜墓靈器。”

墨畫神情有些古怪,“道廷司不會找他們麻煩?”

顧師傅苦笑,“沒辦法,這是灰産。有些煉器師,生活很拮據的,不搞點外快,賺點靈石,修爲提不上去,煉器技藝也寸步難行。”

“這種事一般來說,道廷司也懶得查,除非鬧出了大亂子,不然不會追根溯源,查到煉器師的頭上。”

“而且,有些時候也是沒辦法。盜墓賊都是些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他們盯上了你,讓你煉器,你照做了,說不定還能相安無事。他們不說,你不說,也沒人查到你頭上。”

“你若不做,他們會想盡辦法威脅你,抓你的把柄,甚至以你家人,親人和道友相威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還有靈石拿,一般煉器師,也拒絕不了……”

墨畫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雖說做人要是非分明,但人總歸是要活着的。

既然要活着,就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也沒辦法太過苛責。

他自己就曾被陸乘雲“脅迫”,替他煉過屍王。

顧師傅看了墨畫一眼,見他能夠體諒,這才松了口氣,接着道:
“我那幾個同道,也是身不由己,後來喝酒時,說漏了嘴,我追問之下,才明白了這裏面的一些門道。”

他指着地上的痕迹道,“這斧鑿痕,形制古巧,如鶴嘴,如弦月,别人或許看不出來,但在有心人眼裏,一眼就能看出是盜墓用的靈器。”

墨畫點了點頭,心中沉吟。

“盜墓……”

據他所知,修界是有喪葬的習俗的,而且門類繁多。

水葬,火葬,木葬和土葬都有。

除了蠻荒之地,風俗另類的偏遠州界,絕大多數修士死後,還是會選擇土葬,入土爲安。

而入葬之法也是有很多門道的。

墨畫記得,很早之前,還是在南嶽城的時候,師父跟自己說過一些修士喪葬,還有陰宅陽宅的陣法理論。

而在太虛門,他有一個小師弟,名叫謝嶺,出自艮州。

艮州多山,山勢奇絕,高嶺如龍,集天地日月之精華,同時也藏着衆多古老的墓葬。

謝嶺出身的謝家,似乎就是艮州大家族之一。家傳的是堪輿之術,辨山川氣脈,定生死墓葬,傳陰陽風水秘陣。

講究辨氣,遁山,定墓,鎮祟。辨天地氣機,借山川遁形,看風水,定墓葬,防屍變,驅鬼祟……

但這裏面的門道就很深了。

而墨畫從小到大,這一二十年的閱曆,雖也“多姿多彩”,但接觸到的墓葬卻很少,對修士喪葬的了解并不多。

通仙城很窮,也基本沒什麽大墓。

“修士死後,都要入葬麽?”墨畫問顧師傅。

顧師傅是顧家出身的金丹,年輕時爲了學煉器,也曾四處遊曆,吃了不少苦,見過不少世面,知道的應該比自己多。

顧師傅道:“一般來說是如此,人生于天地之間,生時頂天立地,死後入土爲安。”

“但若是窮苦的,孑然一身的,那就無所謂了:活着的時候,無立錐之地,死後又豈有片土遮身?”

“無子嗣的,也無所謂:無子無嗣,無人立墳;無香無火,無人上墳。死了一了百了。”

“意外斃命的,暴屍荒野,葬身妖腹,自然也沒這個講究。”

“當然,這些大多都是散修。家族修士不同。”

“一旦有了家族,哪怕隻是小家族,也就會有祠堂,有祖墳,對喪葬這件事,自然也就重視起來了。”

“家族越大,喪葬越重要,規矩更嚴苛。很多家族修士,是以死後能入家族祖墳爲榮的。”

“而到了世家層面,一些高階修士死後,更是會被道廷嚴格要求,強制入葬的。”

“強制入葬?”墨畫不太明白,“道廷連死後埋人的事都管?”

“一般自然不會管,世家出身的高階修士才管。”

“怎麽才算高階?金丹麽?”

顧師傅搖頭,“具體要看州界,一般小州界,若金丹封頂,那金丹的喪葬就要管。但在一些大州界,大世家,隻有羽化境以上的修士隕落,道廷才會關心他們的喪葬事宜。”

墨畫有些費解,“道廷管這個做什麽?”

顧師傅沉吟片刻,緩緩道,“據說……是爲了讓這天地間的靈氣複蘇。”

“靈氣複蘇?”墨畫心頭一跳。

“是。”顧師傅向天上指了指,“據說上古之時,這天地間的靈氣是很濃郁的。古修士修行,根本無需靈石,隻要找座山,打個坐,吐納幾個周天,天地間的靈氣,便會湧入經脈,沉澱入氣海。”

“如今時過境遷,山河變換,天地間的靈氣已經稀薄至極,修士都要靠靈礦中挖掘的靈石才能修行了。”

“但靈石與靈氣不同。”

“靈氣是天地對萬物的恩賜,靈石卻會成爲修士私有的财物。”

“靈氣徜徉于天際,充斥于大地,對天地間的蒼生一視同仁。”

“但是靈石,既然被當成了‘财物’,隻會從下向上彙聚,最終集中在少數人手中。”

“而靈石開采本身,是坐吃山空,長此以往,必難以爲續。”

“于是一萬多年前,道廷的某位老祖,便定了一條規矩:世間修士大能,尤其是羽化修士,死後必須屍解。”

墨畫瞳孔一震,“屍解?”

一副副分屍慘死的畫面,浮現在墨畫腦海。

顧師傅見狀,知道墨畫想歪了,連忙解釋道:“不是字面意義上的屍解,所謂‘屍解’,不是肉身屍解,而是靈力屍解。”

“靈力屍解?”

“不錯,”顧師傅道,“通過某種陣法,将這些修士大能生前修來的磅礴靈力,重新分解掉,化成純淨的靈氣,散之于天地。”

顧師傅聲音沉肅。

“生前修行,将靈氣聚于自身;死後屍解,将靈力還之于天地……”墨畫喃喃道,心生震撼。

隻覺這位規定羽化以上修士,死後“屍解”的道廷老祖,恐怕不唯修爲通天,權勢滔天,亦有驚世駭俗的遠見和胸懷。

隻是……

墨畫皺眉道:“世家不可能同意吧?”

“這是自然,”顧師傅颔首,“修士乃修道之士,依仗的就是一身修爲。這身修爲,生前修來不易,哪怕是死了,又豈肯散之于天地?”

“據說當年,道廷推行‘屍解’,惹了衆怒,世家紛紛生亂。”

“但道廷還是‘一意孤行’,甚至不惜派出龍骧禁軍,行于天下,鎮壓九州世族,以不可逆的意志,強行推進‘屍解法’。”

“那段時日,烽火四起,争端不斷。甚至有些五品大世家,因拒不屍解,被道廷斬去老祖,去品除籍,就此湮滅。”

“這場波折,足足持續了近千年,才漸漸消停。”

“世家默認了這一規則,屍解也就成了慣例。”

墨畫聽着有些驚心動魄。

這段修界曆史,聽起來雖隻寥寥數語,但卻包含了天道規則,大能博弈,道廷法度,世家争亂,其間不知有多少明争死鬥,勢力變遷,修士死傷,當真是波瀾壯闊……

“但是……屍解真的有用麽?”墨畫問道,“現在這天地間,不還是靈氣稀薄麽?”

顧師傅苦笑,“這涉及羽化以上的博弈,我這個區區金丹,就不清楚了。不過應該多少會好一點……現在隻是稀薄,但假如沒有修士大能死後屍解,還靈于天地,可能連這點‘稀薄’的靈氣都沒了。”

顧師傅歎了口氣,怅然道:“真到了那天,天地間沒了一絲靈氣,光有靈石,也沒用了。”

“沒了靈氣,一些天地自然生成的靈物,就會徹底滅絕。”

“所謂的洞天福地,仙家靈山,都會失去靈性,淪爲普通的土石泥築。”

“靈礦也會萎縮,靈石會進一步稀缺。”

“底層修士,修行度日,會越發艱難。”

“到了那個時候,真不知會發生什麽……”

顧師傅有些憂心忡忡。

墨畫同樣皺起了眉頭,一時心緒起伏。

片刻後他看了顧師傅一眼,敬佩道:“顧師傅,你懂得真多。”

顧師傅一怔,自哂道:“小公子過譽了,這些不是我說的。”

“不是你?”

“當年我在外求學,遇到一位說書的老前輩,閑聊之時,他告訴了我這些。”

“說書的老前輩?修爲很高麽?”墨畫好奇。

顧師傅搖頭,“那時我才築基,哪裏能看得出來……不過即便這老前輩,修爲沒那麽高,單憑這份眼光見識,也足以令人心生敬畏了。”

“确實。”墨畫點頭。

世家墓葬,羽化屍解,靈氣複蘇……

這絕非一般修士能涉獵的秘聞。

“說書的老前輩……”

墨畫琢磨片刻,又想起什麽,問道:

“顧師傅,假如高階修士,不‘屍解’,不散靈,就這樣直接葬進墓裏,會發生什麽事?”

顧師傅眉頭緊擰,“這……不瞞小公子,這種事我隻是聽說過一點,未必能當真。”
“我明白,你說。”墨畫道。

顧師傅低聲道:“據說,高階修士,若不屍解,留存一身靈力,葬在墓地裏,會有可能發生異變。”

“異變?”墨畫眉毛一挑。

“嗯,”顧師傅道,“屍變或鬼變……”

“若兇煞纏身,就化爲銅屍飛屍。若一口怨氣不散,就可能化爲紅衣‘厲鬼’。”

“而且,墓是陰宅,沾着死氣,墓裏的屍變和鬼變,和一般魔道的屍修鬼修完全不同,要兇戾恐怖太多了……”

墨畫心中凜然。

“當然,這些是我道聽途說的,小公子不必當真。”顧師傅又強調了一遍。

“嗯。”墨畫将這一切都記在心裏,點了點頭。

顧師傅這一番話,包含了很多他從前根本不知道的秘聞,因此要牢牢記住,好好消化一下。

修道見識,有時候可能比修爲還重要。

墨畫沉思良久,待回過神來,這才發覺時間不早了。

他又轉過頭,看了看面前的石屑和鑿痕,問道:“孤山這裏有墓葬麽?”

“這就是蹊跷的地方了,”顧師傅皺眉道,“這是礦山,礦井那麽多,不知被開采多少遍了,誰會把墓埋在這裏?這些盜墓賊,不知是笨,還是真有想法……”

“他們有其他目的?盜墓隻是掩護?”墨畫猜測道。

“有可能……”顧師傅點頭認同。

墨畫摸了摸下巴,“找找看,有沒有其他線索,看看這群盜墓賊,究竟想做什麽。”

顧師傅有些遲疑。

這是孤山城的事,他不太想勞煩墨畫。

小公子是做“大事”的人,沒必要在這裏耽誤時間。

更何況,盜墓賊大多都是些見利忘義,窮兇極惡之徒,他也不太敢讓墨畫犯險。

可一轉眼,墨畫已經在四周翻找起線索來了。

顧師傅心中歎氣。

以小公子現在的身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他又沒資格去攔。

顧師傅隻能緊跟在墨畫一丈之内,一邊保護墨畫,一邊在礦山附近搜索盜墓的蹤迹。

他其實也好奇,這夥盜墓賊的目的。

甚至心中有些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向平靜的礦山,竟然有外來的賊人盜墓,這裏面肯定有些古怪……

此後兩人就在附近搜了一圈,可礦山外的痕迹很少,礦井又很深,裏面四通八達,并沒有其他線索。

顧師傅看了眼天色,便道:“小公子,先回去吧。”

墨畫也隻能點頭。

盜墓賊這件事,隻是蹊跷,不宜浪費太多時間。

當務之急,還是孤山,尤其是沈家的事要緊。

不過話雖如此,也不好什麽都不做。

墨畫想了想,便道:“我們去趟孤山道廷司,跟他們說下。”

順便,他也剛好去見下孤山城的典司,樊進。

“好。”顧師傅點頭。

于是二人離了孤山,進了城内,沿着青石街道,徑直走到了位于城北的孤山道廷司。

孤山道廷司,地方倒挺大,但很破,很舊。

一看就是之前闊過,但現在破敗了。

道廷司裏,人手也不多。

孤山城落魄,修士無以爲生,連帶着道廷司也窮,清水衙門,養不了那麽多閑人。

進了道廷司,有個執司在看門。

這執司無精打采的,一臉不耐煩,直到見了金丹境的顧師傅,這才立馬站起,笑道:

“顧師傅,今天怎麽有空過來?”

最近幾年,顧家煉器行的生意,突然好了起來,靈石賺的也多,上繳道廷司的靈稅,也充裕了不少。

若非如此,他們這些小執司的日子,還不知有多難熬。

“衣食父母”,可不得好好供着,因此這執司對顧師傅尤爲客氣。

顧師傅道:“樊典司在麽?”

“在,在。”執司點頭道。

“勞煩通報一聲,我請他喝喝茶,聊點事。”

“您稍等,我去通報一聲。”

執司說完,便一溜煙往内堂跑了。

内堂的典司室。

樊進癱坐在椅子上,一臉煩悶,心情極差。

那執司從外面進來,腳步匆忙,更是惹得樊進心煩意亂。

待這執司進門,還沒來得及開口,樊進便忍不住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老子不是跟你說了?今天别來煩老子!他媽的,本就是個鳥不拉屎地方,沒片刻消停……”

執司挨了罵,也習以爲常,有些結巴道:“不是,是……”

“是什麽?”

“是顧師傅。”

“顧師傅?”樊進皺眉,“他來做什麽?”

“顧師傅說,請您喝茶……聊事。”執司低聲道。

樊進揉了揉額頭,不耐煩道:“你就說改天……我今天心情不好。”

“是,”執司道,“我這就回他,說您心情不好,讓他改天再來。”

樊進額頭一跳,火氣更大了,咬牙道:“你是……豬腦子麽?能這麽跟人回複麽?我跟你說過這麽多遍了,怎麽愣是記不住!你要說我‘事務繁忙’,‘請’他改日再來。”

樊進有些絕望。

都說地靈則人傑,地不靈人不傑。

孤山城這個鳥地方,窮山惡水的,招幾個執司,腦袋不靈光,說話都不圓溜。

“哦,好……”這執司記着“事務繁忙”,“改日再來”幾個字,便向門外走去。

“等會,”樊進皺了皺眉頭,問道,“顧師傅一個人來的?”

“不是,”執司道,“還帶着一個跟班。”

“跟班?”樊進皺眉,揮了揮手,有些掃興,“那算了。”

執司又往門外走。

剛走了幾步,樊進心頭一跳,總覺得有些不放心,又喊住他:“站住!”

樊進問道:“這個‘跟班’……長什麽模樣?”

執司尋思了下,形容道:“……白白淨淨的,個頭不高,模樣很俊俏。”

話音未落,原本癱坐在椅子上的樊進,立馬一個鯉魚打挺,蹦了起來。

“老子真是……早晚要被你給坑死。”樊進氣極。

差一點,就差一點……

“快,去把人請進來!”樊進命令道。

執司一頭霧水,道了一聲“是”,剛準備轉身,又被樊進叫住。

“算了……”樊進沉吟道,“不用去請,我親自過去!”

“您親自去?”執司愣住了。

“嗯。”

樊進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枚鏡子。

他對着鏡子,理了下衣裝,整了下發冠,然後一瞬間堆起燦爛至極的笑容,在一旁執司見了鬼一樣的目光中,趨步走出了内堂。

出了内堂,來到前院,隔了老遠見到墨畫,樊進眼裏直冒光,臉上的笑容也更燦爛。

“顧師傅!墨公子!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樊進熱情至極。

否極泰來,時來運轉,“大貴人”終于臨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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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2-6 10:24:53
第939章 站隊
顧師傅看着眼前這個,滿臉如秋菊綻放,笑容比陽光還燦爛的大漢,不禁愣住了。
這是那個樊進樊典司?
他差點沒認出來……

墨畫也笑道:“樊典司,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樊典司樂呵呵道,而後彎下高大的身軀,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公子,顧師傅,裏面請。”

“樊典司客氣了。”墨畫笑道。

“不客氣,不客氣。”

樊典司在前,引着墨畫二人進了内堂,坐定之後,便喚道:“來人。”

之前那執司走了過來。

樊進道:“奉茶。”而後他怕自己這手下犯蠢,沒有眼色,又低聲吩咐了一句,“奉好茶。”

執司怔忡片刻,低聲問詢道:“典司,是……最上面那格子裏的茶麽,上次顧師傅來……”

樊進用眼神命令他閉嘴,低聲道,“再好一點的。”

執司嗫嚅道:“好像……沒有更好的了……”

樊進老臉一紅,心底又開始來氣了。

這個蠢貨,腦子真是榆木做的。

攤上這麽個屬下,真是進步不了一點。

“再上面,還有個小箱子,箱子裏有個玉匣……”

執司點了點頭,忽而一愣,“那不是掌司珍藏的……”

要不是貴客在,樊進恨不得踹他一腳。

“讓你去拿,你就拿,哪來這麽多廢話?”

執司見樊進好像是真的有點生氣了,也不敢啰嗦了,當即道了聲“是”,跑下去偷茶去了。

樊進歎了口氣,一轉頭,就看墨畫一雙清澈的大眼,盯着他望,不由老臉一紅,讪笑道:
“窮鄉僻壤,招的手下也笨些,讓小公子見笑了。”

“樊典司謙虛了,”墨畫好奇道,“不過,你用掌司的茶來招待我,讓你們掌司知道了,不會怪罪麽?”

“哪裏的話,”樊進笑道,“掌司若知道,他這些茶,能招待墨公子,高興還來不及。”

眼前這位小公子是何等人物,樊進豈能不知。

八大門天驕,太虛門的小怪物。

上次聽到墨畫的名字,樊進心裏就有猜測了。

後來千方百計求證了下,發現果然沒錯!
在論道大會上,以築基中期境界,橫壓四宗,冠絕八門,鎮壓數千乾學門派,獨占鳌頭的“陣道魁首”。

原本樊進對陣法一竅不通,也不太關注論陣大會。

但沒辦法,築基中期的陣道魁首,實在太過“變态”了,變态到他這個遠在孤山城,向來不關心陣法之事的邊緣典司,也聽到過墨畫的大名。

這樣的人物,喝了掌司的茶。

掌司出去吹牛,三年之内都不缺談資。

他不但不會怪自己,說不定還要謝自己。

過了一會,茶奉上來了,茶湯碧亮,香氣濃郁,果然是好茶。

墨畫喝了一口,點了點頭。

樊進察言觀色,見墨畫點頭,神情滿意,這才如釋重負,同時臉上的笑容更盛:

“不知小公子和顧師傅前來,所爲何事?”

墨畫看了眼顧師傅,開口道:“我和顧師傅去了趟孤山,回來時發現了些痕迹,像是盜墓賊留下的。料想此事有些蹊跷,便特意來道廷司,告知樊典司一聲。”

“盜墓?”樊進有點錯愕。

“樊典司此前,沒發現這類迹象?”

“沒有,”樊進搖頭,有些不解,心裏嘀咕道,“孤山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盜什麽墓,怕不是腦子有坑……”

當然,墨畫說的問題,他也不敢怠慢,當即保證道:“公子放心,我事後一定嚴查,以防有宵小之徒,圖謀不軌。”

墨畫點了點頭,低頭啜了口茶,感受着茶水入喉,甘甜的回味,心情也好了些。

可等他擡頭,卻察覺樊進牛嚼牡丹一般,往嘴裏灌茶,表面如常,但神魂不安,似是内心有些浮躁。

墨畫心思微動,便問道:“樊典司,升遷的事,莫非不太順利?”

樊典司一驚,詫異道:“這您怎麽看出來的?”

墨畫喝了口茶,沒有說話。

樊典司也不好再問,歎了口氣,“不瞞小公子,最近的确……諸事不順。”

墨畫問道:“上次圍剿魔宗,樊典司應該立了不少功吧?”

魔宗的情報,有一大部分都是墨畫用雷磁挖出來後,“洩露”給道廷司的。

道廷司的很多計劃,墨畫也一清二楚。

剿滅魔宗,樊典司雖說沒立下什麽大功,但他兢兢業業,不怕吃苦,即便隻是普通的小功,累計起來也有不少。

墨畫大概算過,以樊典司拼命的勁頭,他立下的功勞,雖不至于讓他一步登天升到五品乾學道廷司,但升調到四品,或是平調到其他稍微富庶些的三品州界,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

樊進心裏憋屈,在孤山這裏也沒人傾訴,此時話頭一開,便倒豆子一般,與墨畫說了:
“不瞞小公子,我這功勞,應當是夠了的。甚至我此前還特意請教過顧典司,顧典司說按照道廷司的章程,一般來說,也是沒什麽問題的。哪怕不升,至少可以平遷。”

“我本來高興得不行,就坐在家裏,等好消息了。可誰知這流程走着走着,走到最後,還是被卡了下來,上面說我資曆不足,仍需考察,他奶奶的……”

樊進一不注意,就把髒話說出來了。

墨畫問道:“知道誰卡你的麽?”

樊進苦笑,“這種道廷司内部的升遷事宜,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典司,哪裏有資格知道。無非像個棋子一樣,任上面擺布罷了。”

墨畫不露聲色地看了樊進一眼。

據他所知,道廷司的任職,大多要靠利益,要看關系,但也不會無緣無故,去卡一個小典司的升遷。

可能是有人,想把樊典司留在孤山城?

一動不如一靜。

有人不想孤山城的道廷司,出現人員變動……

“樊典司,”墨畫開口問道,“你跟沈家熟麽?”

樊進微驚,“沈家?”

“嗯。”

樊進琢磨片刻,“倒是打過一些交道,但沈家門檻太高了,我攀不上交情,也不算熟。”

墨畫點了點頭,又問:“孤山以北,有一大片沈家的山頭,那片山頭,沈家現在還在開采麽?”

樊進搖頭,“别的我不清楚,但那山頭,絕不可能再開采了。當年各大世家如蝗蟲過境,将孤山這地方,能采的都采光了,湯都沒的喝,現在怎麽可能還有的采。”

“既然沒東西采,沈家爲什麽還占着那片山頭,不讓别人靠近?”墨畫有些疑惑。

“這……的确有些古怪。”樊進皺眉,“但這山頭,畢竟被沈家買去了,他們愛做什麽就做什麽,别人也管不着……”

樊進說着,狐疑地看了墨畫一眼,壓低聲問道:“小公子,您……問沈家的事做什麽?”

“也沒什麽,”墨畫眨了眨眼,随意道,“路過了,看到了,心裏好奇,順便問下。”

“噢……”

樊進将信将疑。

墨畫又喝了口茶,便起身告辭,“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樊進一慌,連忙道:“小公子遠道而來,一定要讓我盡一次地主之誼,好好款待小公子。”

“樊典司客氣了。”墨畫推托道。

樊進懇求道:“千萬請小公子賞臉。”

他可不想送上門的“貴人”就這麽走了,那他豈不是白忙活了?

至少得吃個飯,拉拉交情。不然的話,錯過這個村,這輩子都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店。

墨畫有些猶豫。

他倒不是在假客氣,而是旬休時間有限,他真的還有其他事要去查。

樊進見狀,當即道:“小公子,我請您去鴻宴樓做客,這是孤山城最大的膳樓了。”

最大的膳樓?

墨畫心念一動,“這膳樓,莫非是沈家的産業?”

“正是。”樊進道。

墨畫目光微閃,點了點頭,“那就讓樊典司破費了。”

“哪裏哪裏。”樊典司喜不自勝,拱手道,“公子,請。”

“請。”

一旁的顧師傅見狀,心中嘀咕:“這個樊大頭,可真是舍得下血本……不過話說回來,他能有這份眼力和鑽營的勁頭,若非真的出身太差,無權無勢無人脈,定然早就混出頭來了。”

之後樊進在前面帶路,一行人離了道廷司,便去了位于孤山城最繁華地段的,最大的一家膳樓:
鴻宴樓。

到了鴻宴樓前,墨畫擡頭一看,都有些吃驚。

這個樓太氣派了。

一個邊緣而貧窮的三品仙城,城中的膳樓,其富麗堂皇的程度,竟絲毫不遜于五品州界内,太虛城中的一些高端膳樓。

果然,再窮的地方,都有富人。

反過來說,正是因爲有些地方,富人太富了,所以窮人才越窮。

“沈家……”

墨畫目光微凝。

樊進在鴻宴樓,定了個雅間,點了一桌珍馐,特此款待墨畫。

席間,樊進一直給墨畫添酒夾菜。

他明明是個金丹,身材魁梧,但做起這些事來,卻無比熟練,不比他掄錘子殺魔修差多少。

墨畫都贊他是個人才。
酒過三巡,三人寒暄了幾句,說了些閑話,氣氛熟絡了不少。

墨畫便問道:“沈家在孤山城的産業很多麽?”

“那是自然,”樊進喝了酒,臉龐紅彤彤的,指了指屋頂,“這鴻宴樓,是沈家的,此外,來的路上,見的那些什麽丹閣,煉器閣,商閣……也都是沈家的。”

還有一些少兒不宜的,樊進沒說。

那些煙柳之地,多是些庸脂俗粉,是用來迎來送往談生意的。

小公子清風明月一般的人物,沾不得這些腌臜之氣。

樊進道:“這些都是當年孤山興盛之時,沈家爲了開采明黃銅礦,在此置辦的産業。”

“沈家買了山頭,采了礦,賺一波靈石,置吃喝玩樂的産業,再賺一波。”

墨畫皺眉,想起一件事:“俗話說,靠山吃山。按照道廷的一般法度,孤山城毗鄰孤山,那這孤山的礦産,理當是一城修士共同占有。爲什麽會賣給沈家?”

“這個情況,就比較複雜了……”樊進有些難以啓齒。

墨畫給他倒了杯酒。

樊進當即受寵若驚,末了歎了口氣,“罷了,這種事明眼人都知道,我也不瞞小公子……”

“道廷的規定,隻是規定。這孤山的礦山,名義上是由孤山城全體修士來占。但實際上誰來占,誰能多占,誰能少占,這裏面的門道太多了。”

“本地的小家族有祖産,可以占一小塊山頭。”

“祖上同出一族,姓氏相同的散修,也可以在固定的山頭采礦。”

“也有些零散的礦山,供無家無業的散修來采礦謀生。”

“當然,道廷司也可以占一塊……”

“整體雖然亂,但相對合理,大家都能有口飯吃,整個孤山的礦産,也足夠養活這一城人。”

樊進搖了搖頭,歎道:“可後來各個世家,尤其是沈家,他們來了就不一樣了……”

“散修大多愚昧而短視。沈家過來,要出高價買礦山,很多貪心的,當即就賣了。”

“不賣的,就會受沈家迫害。”

“有人想聚衆反抗沈家。但人心各異,有的貪财,有的貪色,有的還想攀附,被沈家暗中一利用,就各自分化了,成不了氣候。”

“這一來二去,大片山頭,都賣給了沈家。”

墨畫眉頭微皺,“礦山都賣了,孤山城的修士,還靠什麽吃飯?”

樊進道:“沈家當初承諾,他們買了礦山,之後還是會招攬散修,替他們挖礦,而且承諾的價錢不低。”

樊進忍不住嗤笑一聲,也不知是嗤笑沈家,還是嗤笑散修。

“結果礦山一賣,再想讓沈家兌現承諾,别人理都不理你。”

“沈家這種世家大族,産業發達,建大型靈械,配合陣法進行挖礦,如流水一般。哪裏還需要那些賣苦力的底層散修,一錘子一鎬去敲?”

“散修知道上當了,再想去鬧,也無濟于事,礦山已經是别人的了,靈契上寫得清清楚楚。”

“哪怕之後,因爲礦山的争端,發生了幾次世家和散修的争鬥,但胳膊哪裏擰得過大腿?”

“流了幾次血,死了一些人,散修就成了一盤散沙,不了了之了……”

“再後來麽……”樊進望向窗外凋敝的孤山,“世家采完礦,卷着富饒的礦産,直接撤走了,留下了破爛一般的孤山。孤山城的修士,沒了謀生之本,死的死,逃的逃,人口銳減。孤山城也就此蕭條,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樊進說完,神情唏噓。顧師傅也心有感慨。

氣氛一時有些沉悶。

墨畫尋思片刻,目光微閃,對樊進道:“這件事說起來,道廷司也脫不了幹系吧?”

世家威逼利誘散修,簽訂靈契,吞并礦山,之後又鎮壓散修的暴亂。

根本不用想,這裏面肯定也有道廷司推波助瀾。

否則很多規章制度上的事,沈家根本做不來。

墨畫默默看着樊進。

樊進被墨畫看得心慌,連忙擺手道:“跟我可沒關系。”

墨畫不置可否。

樊進無奈道:“這都是上屆道廷司的事了,那個時候,我都還沒入道廷司,也不大清楚具體的來龍去脈。”

“那上屆道廷司的人呢?”墨畫問道。

“升了。”

“升了?”墨畫神色有些複雜。

樊進歎道:“他們幫沈家,吞并了礦山,開采出那麽多礦石,賺了那麽多靈石,使得孤山城一度‘繁榮’至極。明面上看,這自然是極大的功績。有了功績,再加上沈家從中運作,相關的掌司,典司自然早早就升遷,飛黃騰達去了。”

“等我當典司的時候,已經是個爛攤子了。我連個‘助纣爲虐’的機會都沒有。”

他倒也老實,把心裏話都說出來了。

“而且,升上去的,可不隻是道廷司。”樊進目光微沉,“孤山礦藏,是沈家崛起的标志,沈家就是借助在孤山發的财,四處運作,這才一步步有了如今的地位。”

“沈家一些旁支,也因爲礦山這件事的運作,牟取了巨額利潤,一躍跻身成爲了家族的核心。”

樊進說起這些話來,一直搖頭,不知是羨慕還是嫉妒。

顧師傅在一旁一言不發,但神情顯然有些憤怒。

隻是沈家勢力太大,他們這些修士,縱使不滿,也敢怒不敢言。

墨畫也目露沉思。

這場宴請,就這樣在稍顯沉悶的氣氛中結束了。

樊進松了口氣,至少他的目的,也算初步達到了。

他請這位墨公子吃了飯,還說了這麽多秘事。

這個交情,多少也算深厚點了,自己以後若有機會,再适當幫這小公子,一點小忙。一來二去,交情就深厚了。

自己也總算是,能抱上個來曆不凡的大腿了。

吃完飯,三人離開雅間,沿着華麗的走廊,向樓外走去,迎面碰到了一群人,當前是個世家公子,後面跟着三四人。

雙方交錯而過。墨畫心裏在想着事,隻稍稍瞥了一眼,沒太在意。

可他沒走出幾步,忽然聽人沖他喊道:

“站住!”

這一聲站住很突兀,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墨畫轉過頭,發現讓他“站住”的,正是對面那個世家公子。

這世家公子,錦衣華服,神情倨傲。

但墨畫沒什麽印象,似乎也跟他不熟,不明白這人,沒事喊住自己做什麽。

“我認得你,你是墨畫。”那世家公子開口道。

“哦……”

墨畫随意應了一聲。

他現在大小也算是個“名人”了,走在路上被認出來,似乎也算正常。

墨畫已經漸漸适應了。

“你不認識我?”這世家公子冷着臉道。

墨畫想說不認識,但又覺得不太禮貌,便稍微委婉了點,“你是……”

墨畫如此“目中無人”,令這世家公子眼中,浮出一絲戾氣,“大年夜,清州城,你我見過一面,我在麟書公子身後……”

墨畫想起來了,恍然大悟:
“你是那個跟班。”

跟班……

站在人群中間,被衆星捧月着的世家公子,當即臉色鐵青。

他是沈麟書的“跟班”不假,但這個“跟班”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說的。

别的地方不敢說,但這是在偏遠的孤山城,他這個沈家公子一手遮天,從來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還從沒人,敢說他是“跟班”。

“有眼無珠的東西……”這世家公子臉色難看,吩咐身後的人道,“去,将他的嘴撕爛,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

這公子身後,當即就有一個金丹邁步上前,身上透出殺氣。

顧師傅神情一凜,當即不假思索,站在了墨畫身前,金丹氣息散發出來。

“金丹?”世家公子譏笑,“在孤山城,跟我比人手?”

話音未落,他身後又有一個金丹站了出來,雙手鋒利如爪,一臉陰笑。

對面又出了一個金丹。

而此時,墨畫身後的另一個金丹,卻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不該站出來。

“不是,這是什麽情況……”

樊進額頭直冒冷汗。

自己不過剛想抱個大腿,這都還沒怎麽着,也就喝個茶吃個飯,轉眼的功夫,就要面臨刀山火海般,如此嚴峻的“站隊”考驗麽?
一邊是墨畫,一邊是沈家。

出手,得罪沈家。

不出手,得罪墨畫。

這不是要他的命麽?

樊進人都麻了。

這他媽的修界,也太難混了吧……

他就是想抱個大腿,怎麽就這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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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2-7 12:18:20
第940章 看一眼
沈家自不必說,那是乾學州界的頂尖世家,四大宗世襲,是真正的龐然大物,他這個普普通通的金丹初期修士,在沈家面前,并不比蝼蟻強多少。

至于墨畫,太虛門陣道魁首,金丹後期的真傳長老都給他倒茶,身份深不可測。

眼前這情況,真的是“神仙”打架,哪邊都得罪不起。

而他想袖手旁觀都不行。

他請墨公子吃飯,完了被人堵住了,眼看要動起手來,他若要站在一邊袖手旁觀,無異于是在“落井下石”。

以後别說抱大腿了,墨公子不想辦法弄死他就不錯了。

這位墨公子,看着是清秀可愛,和藹可親,但樊進不是傻子,不會真的以爲,墨畫隻是看起來這麽簡單。

人不可貌相。

築基中期,能力壓四大宗,奪得陣道魁首,并在太虛門内,與長老平坐喝茶的,豈能是一般人物?
“這他娘的……該怎麽辦?”

那一瞬間,樊進心急得快從嗓子眼跳出去了。

而給他抉擇的時間并不多,雙方眼看着就要動手了。

他現在站出來,還能選個隊。若再遲一點,真的動起手來,他連選擇的機會都沒了。

樊進咬着牙關,心思急轉。

不出手相助,會得罪墨公子,沈家也不會記着自己的人情。

而出手相助,雖說會得罪沈家,但也讨好了墨公子。

兩害相權取其輕,既然總歸會得罪一方,那肯定還是選有好處的那個。

“媽的,不管了……”

富貴險中求。

想要好處,就要擔風險,害怕擔風險,就别他媽想進步。

更何況,這位墨公子,是自己請過來的,他遇到别人挑釁,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坐視不理。

樊進腿有點軟,但還是向前邁了一步,擋在了墨畫身前。

這一步邁出,他腳底有點虛浮,但心反而踏實了。

橫豎都是一刀,既然選了,就沒必要瞻前顧後了。

樊進冷着臉。

對面一個金丹就冷聲道:“樊典司,你這是什麽意思?爲了出風頭,得罪我們沈家?”

樊進一臉正色道:“你們有什麽恩怨我管不着,但這位公子,乃我道廷司的貴客,至少在孤山城裏,我道廷司有義務保他周全。”

他将“道廷司”搬出來了。

這樣一來,就不是他有意想跟沈家做對,而是道廷司職責所在,不得不站出來。

事後追究起來,至少明面上,不會怪罪到他。

名正則言順,在道廷司做事,有時候怎麽說話,比怎麽做事還要重要。

另一個沈家金丹冷笑,“你以爲把道廷司搬出來,我們就會怕你?你最好……”

“廢話什麽?”沈家公子皺眉,“動手。”

沈家兩個金丹一滞,拱手道:“是。”

沈家一行人中,其實也隻有兩個金丹,剩下幾個都是築基,但在孤山城這等三品仙城,兩個金丹足以橫着走了。

墨畫這邊,除了兩個金丹,就隻有他自己了。

算起來,沈家這邊人數占優。

更何況,他們的目的,是動手拿下墨畫,給沈家公子消氣。

而顧師傅和樊進,不敢對沈家公子下手,隻能被動保護墨畫這個築基境的修士,先天就處于劣勢。

人數一多一少,局勢一攻一守。

情況十分不利。

這點顧師傅和樊進都清楚,因此臉色很難看。

此時,沈家兩個金丹,一個取出離火匕首,一個雙手化出陰綠色的鐵爪,眼看着就要沖墨畫殺去。

顧師傅面沉如水。

一旦交起手來,局面就不是他能控制得住的了。

而且金丹靈力激蕩,很容易傷到墨畫。

墨畫但凡稍微磕着碰着了一點,他都沒辦法向顧家,向太虛門交代,更别說,墨畫還是他們煉器行的大恩人了。

顧師傅心底有些焦急,便道:“等下!”

沈家兩個金丹動作微頓,看向顧師傅。

顧師傅沉聲道:“别怪我沒告訴你們,這位公子,可是太虛門嫡系,是得老祖傳過學,入了老祖法眼的,你們對他下手之前,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墨畫還有更大的名頭。

但顧師傅害怕人多耳雜,太引人注目,會惹得有心人惦記,所以隻說了相對低調點的。

畢竟,陣道魁首隻有一個,太紮眼了。

而太虛門嫡系,雖地位不俗,但可以有好多。

墨畫的底細,在場衆人中,身爲沈麟書“跟班”的沈家公子是知道的。

但沈家的兩位金丹不知道。

“太虛門嫡系”這幾個字一說出來,兩人當即眼皮一跳。

他們是沈家旁系,是普通金丹,需要爲嫡系弟子賣命,才能在族中求個前程。

他們平時或許殺人如麻,但并不意味着,他們心裏沒點數,真的什麽人都敢殺。

尋常散修,殺之如雞狗。

一般家族弟子,殺了也便殺了。

世家旁支,宗門邊緣弟子,也可以殺,但手段要隐晦些,不能讓别人知道。

而真正的世家和宗門嫡系,除非真的有潑天富貴,有天大的機緣,否則他們絕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險,去對這些人下殺手。

太虛門,位列乾學州界八大門第三。

太虛門嫡系,這個份量,已經足夠重了。

更何況,這還是在大庭廣衆之下,顧師傅和樊典司的身份也不算低,當衆行兇,誅殺宗門嫡系,他們還真沒膽子做。

兩個沈家金丹皺着眉頭,躊躇不前。

沈家公子便不悅道:“怕什麽?殺了他,一切責任由我擔着。”

沈家兩個金丹,咬着牙關,心裏暗罵,你能擔個屁。

誅殺宗門嫡系,一旦事發,太虛門找上門來。

做公子的,自然有老祖,有真人護着,一番小懲大誡就過去了。

而他們這些打手,就隻有一個下場,被推出去頂罪,承受太虛門的怒火。

這點沈家這兩個金丹豈會不清楚。

沈公子見兩個金丹畏首畏尾,不聽号令,自覺顔面掃地,心中惱怒至極,當即臉色便拉了下來,言語也就不客氣了。

“你們是旁支,吃的是本家的飯,遇到點事,便躊躇不前。信不信我告訴我爹,砸了你們一家的飯碗?”沈公子冷聲道。

兩個金丹聞言,當即心底發寒,繼而心生愠怒。

但他們沒辦法,眼看着沈公子臉色越來越難看,兩人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當即也顧不得那麽多了,隻能硬着頭皮出手。

金丹修爲的氣息,洶湧澎湃,殺意凜然。

一人的匕首化出寒光,直奔墨畫的喉嚨。

另一人雙手化利爪,直取墨畫的心脈。

顧師傅和樊進神情嚴肅,不敢有絲毫懈怠,一人長劍如風,一人揮起大錘,與沈家兩個金丹,戰到了一處,想千方百計,護墨畫的周全。

狹小的酒樓,頓時木石紛飛,陣法震蕩,牆壁寸寸碎裂。

沈家兩個金丹,明顯占據上風。

顧師傅和樊進左右支绌,有些狼狽。

沈公子面帶譏笑,冷眼旁觀,可看了一會,他臉色一僵,心中又忍不住破口大罵。

眼前的戰鬥,看着激烈,但全都是金丹在動手,根本沒墨畫的事。

沈家的這兩個金丹修士,一個隻管與那姓顧的煉器師交手,一個隻顧着與那姓樊的典司過招,至于那個墨畫,他們碰都不敢碰!甚至招式之間,還會刻意避開墨畫,生怕傷着他。

表面上看着,是打得熱火朝天,但全是在磨洋工。

“這兩個廢物!”

“虧他們還是金丹,膽小如鼠!”

沈公子臉上浮出戾氣。

“到底是養的狗,看着兇狠,但真碰到硬茬,卻耍小心思不敢咬人。”

好,既然狗不去咬,那自己這個“主人”,就不得不親自動手了。

沈公子右手一伸,靈光一閃,現出一柄性命相修,且已溫養了七八成火候的,華麗且名貴的長劍。

“一個築基後期,靈根低劣,血氣又弱的陣師罷了,算什麽東西……”

沈公子握着長劍,滿臉殺意,向墨畫走去。

他周身氣息渾厚,劍氣森然,顯然修的是上品功法,劍法的品階也位列上乘。

“不好!”顧師傅察覺到他的殺意,臉色一變,立馬一轉攻勢,對沈公子出手。

樊進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冒着得罪沈家的份,出手去攔沈公子。

但他們的招式,被沈家兩位金丹修士半途截住了。

他們二人沒敢對墨畫出手,本就忤逆了公子了。現在更不可能放任樊進二人,去壞了公子的好事。

而這片刻功夫,沈公子提着劍,已經走到了墨畫身前,将劍招催發到了極緻。

劍光寒氣逼人,劍氣殺意肆虐。

而這所有殺機,全都死死鎖定着對面氣息孱弱,身形單薄的墨畫。

勝負顯而易見。

“小公子,快走!”顧師傅被沈家金丹拖着,救援不及,心急如焚。
“晚了,”沈公子長劍高舉,原本還算英俊的臉上,露出了恣睢而猙獰的神情。

“我這便廢了你,有眼無珠的東西……”

自始至終都站在原地,一動未動的墨畫,此時才擡起眼眸,淡淡地看了沈公子一眼。

隻看了這一眼。

一瞬間,殺豬般尖厲而凄慘的叫聲,便響徹整座膳樓。

沈公子長劍脫手,捂住雙眼,似是見着了什麽極可怕的東西,渾身顫抖,如同一隻被烙鐵燙過的豬,在地上不停打滾。

這一變化,來得太過急促且突然。

正在交手的衆人,全部停了下來,怔怔地循聲望去,就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原本長劍在手,不可一世的沈公子,眨眼之間,便如喪家之犬般,惶恐失态,掙紮尖叫。

“公子!”

沈家兩位金丹大驚,立馬丢下對手,趕到沈公子身邊。

“公子,您怎麽了?”

“發生了什麽事?”

沈公子還在捂着雙眼,渾身顫栗不停,“我,我的眼睛,我看到了……”

“好多血,有鬼,還有牢獄……”

“我……”

“别,别殺我,别殺我……”

……

他發瘋了一般,還沉浸在某種恐懼的神魂心相中。

沈家兩位金丹心底發寒,不約而同看向墨畫,怒道:“你……到底對我們公子,做了什麽?”

墨畫輕哼一聲,不屑道:“我連手都沒動,能對他做什麽?”

沈家的金丹修士一愣。

适才的景象,他們看得清楚,是他們沈家的公子先動的手,而這太虛門的小公子,的确動都沒動一下,頂多就是擡了下眼皮。

這……怎麽可能?

墨畫略一尋思,張口便推測道:

“你們公子,是不是修了什麽邪功?運氣出了岔子,遭了反噬,走火入魔了?”

“你……血口噴人!”

沈家金丹神情愠怒,但這股怒意,多少有些色厲内荏。

他們心裏也知道,這些世家公子哥,養尊處優,玩得太花了,誰也不知他們背地裏,到底有沒有爲了尋求刺激,修什麽違禁的功法。

此時聽墨畫這麽一說,再看着在地上翻滾,胡言亂語,狀若癫狂的沈家公子,這兩個沈家金丹,竟然覺得墨畫說得也很有道理,忍不住在心中懷疑:
“莫非慶公子,真的學了邪功,以至于經脈錯亂,走火入魔了?”

衆人正驚疑之間,忽而騷亂聲漸起。

似乎是這裏的動靜太大,驚動了周圍的修士,有不少人圍聚了過來。

顧師傅便靠近墨畫,低聲道:“墨公子,人多耳雜,早些回去爲好。”

而見墨畫要走,沈家兩個金丹立馬道:“站住!你們不能走。”

“公子變成這幅模樣,你們要給個交代。”

“不錯!”

墨畫淡淡看了他們一眼,漠然道:
“你們動手殺我,還要我給你們交代?真當我太虛門,殺不了你們?”

兩個沈家金丹,當即心頭一顫,後背發寒。

墨畫隻是築基,但此時此刻,這副冷漠中掌人生死的氣度,卻讓他們這兩個金丹,心中隐隐生出畏懼。

若非是虛張聲勢,那就說明,眼前這個看似孱弱的小公子,真的有拿捏他們生死的背景和手段。

沈家的兩位金丹修士,當即有些手足無措。

恰在此時,人群中一陣騷動,片刻後又安靜了下來。

人流向兩側分開,一個手拿紙扇,面容斯文,氣度不凡的中年修士走了上來。

沈家兩位金丹一看,當即神色一振,紛紛拱手道:“修長老,您來得正好。”

中年修士皺眉,“怎麽回事?”

“起了點小沖突……”一個沈家金丹,走上前去,附耳說了幾句。

中年修士倨傲地點了點頭,目光從墨畫身上掃過。

初時目光一掃而過,他還不太在意,但片刻後,他微微一怔,不由多盯着墨畫看了幾眼。

看着看着,他的瞳孔便漸漸睜大,滿臉不可思議,最後神情甚至變得有些……駭然。

“你……”

中年修士嘴角都在顫抖,可他還是盡力壓抑住心中的驚悸,以看似平靜的語氣道:
“好……我知道了……此事稍後再說……慶公子的安危要緊,先想辦法将他送回沈家……”

中年修士吩咐道,但目光遊離,全程不敢看墨畫一眼。

衆人面面相觑。

而這場鬧劇,也就這樣草草收場了。

沈家的人,護着沈家的公子,離開了膳樓。

被稱爲“修長老”的中年修士,背對着墨畫,看似從容,但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顧師傅和樊進對視了一眼,都覺這事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墨公子……”

“先回去吧。”墨畫看着那個消失在走廊盡頭的,不敢看他的中年修士的背影,目光微凝,緩緩開口道。

“好。”

顧師傅和樊進點頭。

此地不宜久留。

這畢竟是沈家的膳樓,他們也不想墨畫再留在這裏,以免又生出什麽預料之外的事端。

三人就這樣出了膳樓,走向了與沈家相反的方向。

雙方漸行漸遠,期間也沒其他變故。

樊進一直将墨畫,送回顧家的煉器行,這才放心,拱手告辭:

“道廷司還有事,我便不打擾了。沈家勢大,請墨公子務必多多提防。”

墨畫點了點頭,輕聲道:“有勞樊典司了,典司的恩情,我記住了。”

樊進心中大喜,表面上還是謙遜道:

“舉手之勞罷了,公子言重了。以後公子但凡有事,盡管差遣,樊某一定盡力而爲。”

墨畫笑了笑,拱手道:“好。”

樊進心頭一塊大石頭終于落地了,笑着道了聲告辭,便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樊進走後,顧師傅還是有些擔憂。

“小公子,要不,您早些啓程回太虛門?我怕……”

顧師傅沒明說,墨畫心裏也有數。

他想了想,點了點頭,“也好,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件事……”

墨畫微頓,目光意味深長,“我得去見個人。”

……

孤山城西北,一處堂皇的府邸前。

手拿折扇,面容斯文的中年修士,對一個沈家弟子吩咐道:

“族裏的丹師看過了,慶公子似乎隻是受了驚吓,心生驚恐,估計沒什麽大礙。這件事,你早些去通報守行長老,畢竟他就這麽一個兒子……我宗門裏還有些事務,要回去處理,就不久留了。”

“是。”

中年修士吩咐完,便坐着馬車,離開了沈家府邸,而後沿着街道向南,徑直出了城門,向孤山外駛去。

馬車中,中年修士閉目養神,但他眉頭微皺,明顯有些心煩意亂。

周遭的荒涼山景,一一被抛在身後。

馬車離孤山城,也越來越遠。

如此行駛了半個時辰,途徑一處荒林,中年修士卻突然睜開雙眼。

他躊躇了片刻,深深歎了口氣,無奈搖頭。

“停車。”

馬車停下,中年修士頓了片刻,還是下了車,對趕車的弟子吩咐道:“你在這裏等我。”

“是。”那弟子拱手道。

中年修士便孤身一人,進入了旁邊的荒林。

荒林孤野,杳無人煙,枯黃的落葉積了厚厚一層,踩上去簌簌作響。

中年修士進了荒林,踩着落葉,一直向前走了大約百步距離,而後擡頭,便看到面前的樹桠上,坐着一個眉眼如畫,目光深邃的少年修士。

中年修士看着眼前的少年,拱手歎道:“離山城外一别,許久不見了。”

墨畫點頭道:“是好久不見了。”

他目光深邃,端詳着眼前的修士。

而此人,正是那個跟雲少爺,還有枯瘦老者同行的中年修士。

當年在南嶽城,還有離州城外的破廟中,他都與自己有過一些交集。

隻是,墨畫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是沈家的長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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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1章 故人
墨畫又打量了一眼面前這個,看着斯文儒雅的中年修士,詫異道:“你竟是沈家的人?”
中年修士拱手道:“在下,沈修言。”

“沈修言……”

墨畫默默記住了這個名字,又問道:“你是沈家的長老?孤山城的事,是你管的麽?”

名爲“沈修言”的中年修士搖頭,“孤山城的事不歸我管,我是小靈門的長老。”

“小靈門?”墨畫沒聽過這個門派。

沈修言道:“是個小宗門,位列乾學百門之一,不太入流,墨公子沒聽過也正常。”

“哦。”墨畫點了點頭,有些詫異,“你們沈家,不是乾道宗世襲的世家麽?你沒去乾道宗做長老?”

沈修言無奈苦笑,“乾道宗是四大宗,是乾學州界最頂尖的宗門,門檻太高,哪裏那麽好進。”

“何況沈家是大族,族中修士衆多,彼此間争鬥激烈,誰都想進乾道宗,别說長老之位了,便是一個教習的差事,都要費盡心思,争破了頭。”

“我沒那個背景,也沒那個能力,本想外出,去尋尋機緣,逆天改命……但也沒尋到。”

“還是隻能認命,在乾學百門中,挑一個尋常宗門,做個教習,混混日子。”

“當然,我現在是金丹了,有沈家的名頭,小靈宗也不敢怠慢,順理成章,也就升我做‘長老’了。”

“你不是普通長老吧,”墨畫又尋思道,“我看其他沈家人,對你還挺敬重的。”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罷了,”沈修言道,“在沈家,混得好的人有一大把,混得不好的,也有太多。我這個乾學百門的長老,比起那些真正的嫡系,固然是不如,但比起一般要仰人鼻息的家族弟子,還是要好上不少。”

“這樣啊……”墨畫點了點頭,對沈家内部的情況,稍稍有了點了解。

世家欺壓散修。

但世家内部,也在互相傾軋。

大世家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混得很好。

“墨公子,”沈修言又深深看了墨畫一眼,這才有些不安道,“你……您找我,是爲什麽事?”

“墨畫”這兩個字,他之前全忘掉了,完全一點印象沒有。

有關墨畫的一切,也都籠罩着一層迷霧,塵封在記憶的角落。

沈修言近乎本能地,不願想起,更不敢記起。

直到今天,親眼見了墨畫,因果轉動,塵封的記憶揭開,沈修言才記起了“墨畫”這個名字,記起了與墨畫有關的點點滴滴。

與此同時,他又想起了另一個“墨畫”。

那個在乾學州界,各大宗門傳聞中的怪物“墨畫”。

乾學州界陣道魁首。

太虛門的陣法妖孽。

沈修言也漸漸将這兩人,聯系到了一起。

當年那個在南嶽城屍災,和離州城魔災中遇到的,機靈古怪的“小娃子”,如今已然是,橫壓乾學萬千天才的陣道魁首。

滄海桑田,世事變換。

沈修言心中震撼,油然生出一股難以置信之感。

而墨畫身份神秘,來曆同樣深不可測。

因此墨畫找上他,沈修言心裏實在有點犯怵,不知墨畫究竟要做什麽。

墨畫随意道:“我想問一點點,沈家的事,不是什麽大事。”

沈修言自然不可能相信。

以墨畫的身份,跟他沾上邊的,絕不可能有小事。

沈修言默然片刻,善意地提醒了一下,“公子……我是沈家的人。”

沈家的人,自然維護沈家的利益。

不可能爲了一個外人,洩露家族的機密。

“我知道,”墨畫低聲道,“但沈家的利益,都是你的利益麽?沈家的族人,都是你的親人麽?”

“有些利益,在其他沈家人手裏,與你有什麽關系?”

“有人生下來,就注定是乾道宗的長老,而你,卻隻能做小靈宗的教習……”

這一番話,宛若妖魔的低語,說得沈修言心旌搖蕩。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但即便是一家人,也各有各的家門。

越是大的世家,越是如此。

利益糾葛,分配不均,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這些都是常态。

墨畫說的一點都沒錯。

但沈修言仍舊有些躊躇。

他根本不想再跟墨畫牽扯上關系,這種看不着邊際的大因果,一點都沾染不得,能躲得越遠越好。

墨畫深深看了他一眼,緩緩道:“你還記得,那晚破廟中的事麽?”

沈修言瞳孔一縮,隻覺一陣陰風吹過,骨頭都在打顫。

破廟中的景象,又漸漸浮現在腦海。

那是大約十年之前,他和文老頭,雲少爺三人追着那人的線索,到了群魔亂舞的離州城外,見天色漸晚,便在城外一座破廟中借宿。

夜色昏沉,三人昏昏欲睡。

可不知爲何,文老頭開始腹中饑餓,将手指當“辟谷丹”來嚼;雲少爺取出劍,捅向自己的心脈;

而他自己,也掏出刀,在一刀一刀,抹自己的脖子,鮮血直流……

仿佛遭了可怖的夢魇一般。

這些年來,他偶爾也會做到這個噩夢,夢中他一遍又一遍,割自己的脖子,割得鮮血遍地。

甚至頭顱被割掉,掉在了地上,無頭的身子,還在一點點割着無頭的脖子……

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這個夢,太過真實,太過恐怖,而且沒有盡頭。

半夢半醒間,沈修言會有點恍惚,甚至會有些懷疑。

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懷疑自己當年,到底有沒有從那個破廟中走出來……

因爲關于墨畫的記憶全都沒了,朦朦胧胧間,他根本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怎麽破的局,怎麽出的廟。

現在見了墨畫,記憶一點點回溯,一絲一縷的因果補全,當年的事才漸漸清晰起來。

沈修言皺着眉頭,忍着心悸,回憶了一下,這才意識到。

自己當年,的的确确,是被這個小公子救了一命。

否則,他早就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死在離州城外的那個破廟裏了。

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墨畫見他心裏清楚,便道:
“不是我挾恩圖報,而是世間的事,皆有因果。我救了你一命,你替我做點事,這就是因果。有了因果,卻不償還,是容易倒大黴的。”

墨畫神情嚴肅。

沈修言心頭一震。

天機因果之事,這是文老頭常在嘴裏念叨的東西,他本是不大信的。

但自從十年前,他爲了“逆天改命”,尋求機緣,去蹚了這麽一趟渾水,有些事,他不信也沒辦法。

他還記得,當時南嶽城屍災,事不關己,他本不太想理會。

但文老頭算了一卦後,神神叨叨地說,前路有大恐怖,生死難料,而若能救下南嶽城一城,乃至一州界的修士,結下善緣,将來遇到九死一生的絕境,或許會有一線生機。

他們三人也就留在了南嶽城,幫忙鎮壓了屍災。

正是這場屍災,他們才結識了一個叫“墨畫”的小娃子。

這便是因。

而這個果,也剛好就應在了破廟的死劫。

沒有平息屍亂,不認識墨畫,那在破廟裏,墨畫就不會救他們,他們三人,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因果善惡,一飲一啄,莊先生當初給了我們一個抉擇的機會,也等于給了我們一線生機……”

這是文老頭的原話。

沈修言當時聽着,還沒什麽感觸,可後來越想,越覺得此間的玄機,當真是深奧。

“因果麽……”

沈修言又默默看了墨畫一眼。

記憶漸漸松動,一些場景又漸漸清晰了起來。

當時破廟之中,火光映照下,墨畫眼睛亮晶晶,小臉紅撲撲,在廟裏烤火烤魚烤番薯的畫面,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明明是很可愛的畫面。

沈修言的心中不知爲何,竟生出了一絲恐懼。

因爲他知道,當時在破廟的角落裏,在墨畫的身旁,還有一道陰影,陰影之中,有一個模模糊糊的道人。

此人究竟是誰,他當時不知道,但事後聽到離州城的傳聞,也漸漸明白了過來。

當年爲了争奪那份機緣,大離山州界,整個離山城,都淪爲了正魔厮殺的絞肉機。

金丹修士,如潮水一般,死了一大把。

羽化真人,也一個接一個隕落。

而這始作俑者,正是那個道人。

見過那道人的,無論是正是魔,幾乎全都凄慘而死,哪怕是羽化,也不例外。

而眼前這個小公子,當年幾乎都還隻是一個煉氣境的小娃子,竟然就能與那道人同坐,當着那道人的面,烤火烤魚烤紅薯,甚至還能在他手底下救人……

沈修言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恐怖。

這件事,明白的越多,越覺得恐怖。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沈修言看着現在的墨畫,竟隐隐覺得他身上,有了一絲絲“詭道人”的氣質。

就像是幼年的“詭道人”一樣……

這樣的人,來找他讨因果……

沈修言心底發寒,根本不敢說半個“不”字。

“墨公子,您說吧……隻要我知道的,且不涉及沈家核心機密,一定知無不言。”沈修言誠摯道。
墨畫點了點頭,頗爲滿意,便問他:“沈家在孤山那裏有一片山頭,你知道吧?”

沈修言點頭,“知道。”

“那片山頭,是做什麽的?”墨畫問。

沈修言略作沉思,“這是當年,沈家在孤山買下的礦山,用以開采明黃銅礦的。如今開采完了,也就空置了,沒什麽其他用。”

“沒其他用……爲什麽會封着,不讓别人靠進?”

“這我倒不大清楚,”沈修言沉吟一會,“一般來說,開采完後,空置多年的礦山,是很危險的。有瘴氣,邪氣,毒氣滋生,也有可能有的兇惡的妖獸寄居,年久失修,山石也容易崩塌……”

“不讓别人靠近,可能是防止出意外。”

“畢竟,若有修士,死在了沈家的礦山裏,宣揚出去,沈家也挺麻煩。”

墨畫微微颔首,覺得也有一點道理。

他又問:“那你們沈家,有在孤山城建廟麽?”

“廟?”

“嗯,”墨畫點頭道,“廟宇,或者是祭壇,密室,宮殿等其他,用來供奉的地方。”

這個問題,有點刁鑽古怪。

沈修言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以前的窮苦礦修,下礦爲了求個平安,會拜一些不知是山神,還是精怪的東西。”

“但這是因爲他們窮,修爲低,遇到危險,無法自保,隻能将命運,寄托在缥缈的神怪之上。”

“沈家的礦井,又深又堅固,大多都是用靈械開采,下井的人不多,沒必要,也幾乎從不建這些東西……”

墨畫點了點頭,目光微凝,又問:“那你們沈家……會屠人滿門麽?”

沈修言臉色一僵。

這種尖銳的問題,當面問他這個沈家長老,真的合适麽……

“沒有。”沈修言矢口否認。

“真的沒有?”

“墨公子,”沈修言歎氣,“我沈家,好歹也是四大宗世襲的五品世家,是正經宗門,無緣無故,沒有事由,是不可能公然違背道律,做這種‘屠人滿門’的事的。”

“這若讓道廷司知道了,上報道廷,我沈家吃不了也得兜着走。”

墨畫狐疑,“但是,你們沈家那個公子,看起來似乎很嚣張,一言不合就想殺人。”

那是他蠢,眼睛長屁眼子上去了。

沈修言暗暗罵道。

真的是寵溺慣了,無法無天,什麽事都敢做。

“世家多纨绔,這沒辦法。”沈修言道,“不唯沈家,其他大世家也都如此,背地裏或多或少,都有些見不得光的勾當。”

“世家太大,人太多,家規再嚴,也管不過來的。”

“不過,像這種有人撐腰,有資格亂來的嫡系,畢竟還是少數。大多數世家子弟,還是要守規矩的,根本沒那麽自由。”

“即便這些嫡系弟子,真的犯了錯,殺了人,也不意味着完全沒影響。”

“大多數情況下,世家會找一些旁庶,替嫡系‘頂鍋’,去道廷司認罪,以此來息事甯人。”

“這個世界上,沒有完全沒代價的事,隻不過……”

“隻不過,”墨畫道,“有特權的人,會把代價轉嫁給别人。”

沈修言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孤山鴻宴樓裏的那個公子,叫‘慶公子’?”墨畫又問道。

“是,”沈修言道,将那個沈家公子的名字,告訴了墨畫,“他叫沈慶生。”

“沈慶生……”墨畫念叨了一遍,“他也是沈家的嫡系?”

“嚴格來說,不太算。”沈修言道。

“什麽意思?”

沈修言道:“這個沈慶生,他是半路提上去的嫡系,血脈不算太純,也沒老祖護佑。”

“那他這麽威風?”墨畫有些不解。

沈修言解釋道:“他爹是真正的實權長老,管轄的範圍,就包括孤山。在孤山這塊,可以說是一手遮天。”

“沈慶生也因此沾了光,隻要在孤山城裏,幾乎沒人敢管他,久而久之,就成了這無法無天的性子。”

“他爹叫什麽?”墨畫問。

“沈守行。”沈修言道。

“沈守行,沈慶生……”墨畫點了點頭,“我記住了。”

他想問的,差不多都問了。

此行的确也打聽到了一些線索,但也不算太多……

墨畫尋思片刻,便道:“修長老,你能幫我從沈家找一些,有關孤山城的卷宗麽?尤其是涉及到當年礦山的。”

沈修言眉頭緊皺。

墨畫道:“太機密的就算了,一般級别的卷宗就行。”

真相往往藏在一般的細節中。

而且,太機密的卷宗,沈修言估計也弄不到。

沈修言有些爲難,但想了想,還是沒拒絕。

墨畫的因果,他真的是不敢欠一點。

“好,我回去會查一下。”沈修言道。

“勞煩修長老了。”墨畫很客氣。

沈修言看着墨畫,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緩緩開口道:“墨公子,您還是盡量……不要參與沈家的事爲好。”

沈家家大業大,勢力也盤根錯節。

墨畫畢竟隻有築基修爲,與沈家作對,實在不太明智。

而且,他也很難辦。

但沈修言,隻能委婉地提一下,他可不敢教這位小公子行事。

“還有,在孤山城裏,盡量小心沈慶生。”沈修言又補充道。

“他們父子,會針對我?”墨畫眉毛一挑。

“不是他們父子,”沈修言搖頭,“是沈慶生。”

見墨畫有些不明白,沈修言解釋道:
“沈守行是實權長老,他出身不算好,是這麽多年,一步步爬上去的。這樣的人,在利益面前,是一條餓狼。但相對的,在不涉及利益的前提下,他心裏又拎得相當清楚,知道什麽風險不能冒,什麽人不能得罪。”

“沈守行若打聽到公子在太虛門的地位,應該知道分寸,不會對公子下手。但他兒子,就說不準了……”

“沈慶生是沈守行的獨子,從小受嬌慣,不可一世,睚眦必報。”

世家纨绔,向來不服管束。若真服了管束,他們也就不是纨绔了。

墨畫點頭,“多謝修長老提醒,我明白了。”

沈修言不知墨畫是不是真的明白了,但也沒有多嘴。

“那,墨公子,我……”沈修言低聲道。

墨畫拱了拱手,“修長老慢走,我便不留你了。”

得了墨畫許可,沈修言這才松了口氣。

雖然他是金丹,也是乾學百門的宗門長老,但在墨畫面前,他是一點架子也不敢拿。

甚至一想到墨畫身上的因果,想到與他有關的人,想到破廟中的那一幕幕,沈修言就心底發寒。

“公子保重,沈某先行告辭了。”

沈修言向墨畫抱拳行禮,而後轉身,緩緩走出了荒林,上了馬車,在斑駁的山道上,漸行漸遠。

夜色濃重,墨畫看着沈修言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片刻後,他也不再遲疑,向山林的另一邊走去。

另一邊的山道邊,停了一輛馬車,顧師傅牽着馬,站在車前,神情戒備。

見了墨畫,顧師傅才松了口氣。

“小公子,事情可辦妥了?”顧師傅問道。

“嗯。”墨畫點頭,“辦完了。”

“好。”顧師傅道。

他也沒問墨畫到底見了什麽人,做了什麽事,而是仿佛什麽都不知道一樣,“我這便送您回宗。”

此去太虛門,路途較遠,天色也暗,顧師傅不太放心,也不敢大意。

“有勞顧師傅了。”墨畫道。

而後他便坐上馬車,在顧師傅的親自護送下,趁着夜色,回到了太虛門。

……

兩日後,孤山城,沈家。

華貴的書房内。

康複沒多久,臉色還有些蒼白的沈慶生,兩眼通紅,歇斯底裏地叫道:

“怎麽可能就這麽算了?!”

“爹,我可是你兒子!”

“那個太虛門的小雜碎,他羞辱我,他暗算我,他差點……就殺了我!!”

沈慶生對面,站着一個鷹鈎鼻,面容有些尋常的中年男子。此人正是沈慶生的父親,也是沈家的實權長老,沈守行。

沈守行淡淡看了自己兒子一眼,聲音低沉,問道:
“他是怎麽羞辱你,怎麽暗算你,又是怎麽差點,殺了你的?”

沈慶生羞怒,咬牙道:“他,他……看了我一眼……”

“你的意思是……”沈守行臉色冷漠,“他隻看了你一眼,就差點殺了你?”

沈慶生的臉漲得血紅,烙鐵炙烤一般地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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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2-8 21:39:16
第942章 堪輿


看你一眼,就差點殺了你?
沈慶生一口氣憋在嗓門,胸口堵得一句話說不出。

沈守行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而後神情肅然道:“你老實交代,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學了什麽?”

看人一眼,就能殺人這種事,沈守行自然不可能相信。

墨畫是築基後期,他這兒子也是築基後期。

兩人修爲相當,甚至若論靈根,靈力,功法和道法,他這個兒子,都要更勝一籌。

怎麽可能被看了一眼,就心智失常,呓語癫狂,失态成那副德行?

築基修士,也不可能會有這種手段。

大概率,是他這兒子自己的問題。

沈守行深深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

他平日太忙了。

身居要位,本就事務繁多,一舉一動都被人盯着,别說更進一步,甚至隻想保住自己的利益,都要費盡心機,無暇他顧。

他沒辦法盯着自己的這個兒子,不知道他平日裏都做了什麽。

但世家子弟的纨绔習性,他豈能不知。

一想到那“走火入魔”般的模樣,沈守行真的有點懷疑,他這個兒子,是不是爲了尋求刺激,修了什麽見不得光的道法,以至于動手之時,突然經脈錯亂,神智癫狂了。

這種事可是大忌!
若不暴露還好,一旦暴露,被人察覺,他這個兒子就廢了。

被逐出宗門不說,嚴重點,甚至會被抹去族譜,乃至于被打入道獄。

這樣一來,他這唯一的兒子,就等于被判了“死刑”。

他奮鬥這麽多年的基業,無人繼承,無人傳承,最終全都隻能付諸東流。

沈守行的目光,越來越嚴厲。

沈慶生臉色蒼白,目光慌亂,“爹,我沒有……爹,我是你兒子,你怎麽可以不信我,去信那個小雜碎的胡言亂語?”

沈守行微怒道:“閉嘴,不許再出言不遜!小雜碎,小雜碎的,你可知他是什麽人?”

“不就是太虛門的一個尋常弟子麽?”

沈守行冷笑,“陣道魁首,老祖青睐,也是尋常弟子?”

沈慶生一臉不服,譏笑道,“什麽陣道魁首,那是他運氣好,有老祖給他走後門,若非如此,他一個築基中期,憑什麽赢得了我那些乾道宗的師兄?”

沈守行斥責道:“那你爲什麽不運氣好,你爲什麽不得個陣道魁首?”

“我……”沈慶生一滞,而後梗着脖子,“若有老祖擡舉我,給我走後門,得個陣道魁首,又有何難?”

沈守行深深吸了口氣。

這個兒子,真是養廢掉了。

從小養尊處優,不可一世,一切都得來的太容易了,所以根本不知道珍惜。

因爲不曾真正奮鬥過,所以看不起别人的努力,看不出别人的實力。

沈守行歎了口氣,也懶得多說了,隻嚴肅告誡道:“其他我不管,但那個墨畫,你絕不許再去招惹。”

“爹!他……”

“閉嘴!”

“爹!”沈慶生不服,“我們是沈家,乾道宗世襲,區區太虛門,有什麽可忌憚的?”

沈守行厲聲道:“我們是沈家,但沈家不是我們的。乾道宗世襲,但你也不過隻是乾道宗的一個弟子。”

“你哪來的膽子,敢看不起八大門之一的太虛門?敢不敬畏他們的老祖?”

“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沈慶生一臉不屑,顯然一句話沒聽進去,暗恨道:

“這個太虛門的小子,與麟公子有過節,他不給麟公子的面子,我非得給他點顔色看看。”

沈守行道:“我将你送到麟公子身邊,是讓你仗着他的身份,結交人脈,一步步向上爬。”

“麟公子,那是真正的公子,不要以爲你們真的是一類人。”

沈慶生一臉桀骜,沒有說話。

沈守行也懶得再說了,“我言盡于此,太虛門的墨畫,你不許再得罪,否則我就将你關禁閉,停你三個月的靈石用度。”

沈慶生急了,“爹,我是你親兒子!你不幫我便罷了,怎麽還胳膊肘往外拐,維護那個小……”

沈守行眉眼一變,不怒而威。

沈慶生知道他爹是真的生氣了,當即不敢再多言,但同樣一臉頑固。

沈守行歎了口氣,揮了揮手,“下去吧。”

“是……”沈慶生草草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沈守行看着沈慶生的背影,眉頭緊皺,待沈慶生離開,他招了招手,喚來一個親信,吩咐道:
“你去盯着,别讓他亂來。”

“是,長老。”

親信領命下去了。

沈守行站在華麗但空曠的書房内,隻覺諸事繁雜,内心卻空蕩蕩的。

“辛辛苦苦,爬到這一步,不知付出了多少代價,不知忍受了多少屈辱,不知犧牲了多少……”

“到頭來……這一切,到底又是爲了什麽……”

沈守行目光孤寂,喃喃道。

……

太虛門。

墨畫照常修行,上課,畫陣法。

空閑的時候,他便給顧長懷傳書,問了下樊進樊進的事。

“樊典司?”

“嗯,”墨畫道,“圍剿魔宗,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應該有不少功績吧,爲什麽他想平調,道廷司也不同意?”

顧長懷沒有回答,而是奇怪道:“你跟樊典司是怎麽認識的?”

宗門的各個長老也就罷了,他是宗門弟子,又得老祖青睐,多認識一些也正常。

怎麽現在,連一個偏遠地方的典司,他也能認得?

這個交際能力,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墨畫道:“偶然碰到的,一起喝了茶,吃了頓飯,就認識了。”

顧長懷沉默了。

墨畫又問:“平調的事,道廷司爲什麽不同意?”

顧長懷想了下,道:“我問過了,似乎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

“打招呼?”墨畫沉吟,“打了招呼,不讓樊典司調離孤山城?”

“有可能,但也有另一個可能……”顧長懷沉聲道,“是孤山城現有的所有執司,典司和掌司,都不能調動。”

墨畫心中微凜,越發确定孤山城有問題,而且可能還是大問題。

“誰打的招呼?沈家?”墨畫問道。

“未必。”顧長懷道。

墨畫不太明白,顧長懷便爲他解釋道:“道廷司,涉及道廷權柄,裏面的人,成分複雜,有時很難單從表面上,看出一個人的目的和立場。”

“有人不姓沈,但可能爲沈家做事。”

“有人姓沈,但可能謀求的,是别家的利益。”

“權力在變,利益在變,人的立場,也一直在變。真真假假,很難分清。”

“哦……”墨畫心裏嘀咕。

顧叔叔看着情商低,沒想到懂的還挺多的。

顧長懷有些疑惑道:“你問這些做什麽,樊進托你來打聽的?”

“沒有,我就是好奇,所以找你問問。”墨畫道。

顧長懷不置可否。

“對了,顧叔叔,”墨畫想了想,又問道,“你覺得,樊典司這個人怎麽樣?”

“你說哪方面?”

“品行和能力,以及在道廷司的前途。”

顧長懷沉吟片刻,道:“樊進此人,爲人機敏,吃苦耐勞,也敢拼命,能力是有的。”

“若是在世家,像他這樣肯鑽營,肯努力,混得自然不差。”

“但問題就是,他出身不好,在道廷無人,本身資質也一般,修的功法,養的法寶,都有些不上不下,若無大機緣,恐怕很難有什麽前景……”

顧長懷說得很中肯。

他是世家出身的典司,常年身先士卒,接觸的人不少,什麽人,什麽命,有沒有出路,他心裏大概都有數。

墨畫點了點頭。

“你是不是,有什麽别的打算?”顧長懷問墨畫。

以他對墨畫的了解,墨畫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對一件事上心,他若問了,肯定有自己的算盤。

“也沒什麽,就是……”墨畫頓了片刻,想到了一個說法,“結個善緣。”

膳樓裏,樊進能頂着沈家的壓力站出來幫自己,墨畫自然也承他這個人情。

别人對他好,他就對别人好。

别人對他壞,他也對别人壞。

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這是行事的基準。

因此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内,他幫幫樊典司的忙,也是情理之中。

同時,沈修言沈長老的事,也讓墨畫更加明白了一點:
就是要多行善事,多積陰德,多結善緣,多種因果。

當年修長老他,若是沒在南嶽城幫忙,沒認識自己這個“大好人”,那他遇到師伯的時候,估計就真的完蛋了。
所以,要多種善因,多結善果。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樣以後萬一遇到危難,也有人願意幫自己,不至于孤身一人,窮途末路。

師父當年,就是吃了這個虧。

自己是師父的關門小弟子,師父吃過的虧,自己絕不能再吃了。

墨畫深深地引以爲戒。

顧長懷點了點頭。

“結善緣”這個理由,也說得過去,隻是他也沒明白,墨畫這三個字裏面,藏着很深的門道。

“對了,”墨畫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顧叔叔,魔宗的頭領,有線索麽?”

他還記着他的四象青龍陣圖。

說起這件事,顧長懷神情也皺起了眉頭,“還沒有,魔宗的那個頭領,仿佛消失了一般,到處都找不到蹤迹……”

墨畫心裏也有些嘀咕。

那麽大一個魔頭,到底能藏到哪裏去……

“這件事道廷司會查,你安心修行。”顧長懷慣例又說了一句。

“嗯。”墨畫點頭。

墨畫心裏也清楚,金丹後期的大魔頭,的确不是他能招惹的,但四象青龍陣的機緣,又在這魔頭身上。

他也沒辦法,隻能帶着問問,看會不會有什麽契機,讓自己渾水摸魚,撿個漏。

當然,這個希望其實很渺茫。

而且,随着時間推移,會越來越渺茫。

墨畫歎氣。

“先把孤山的事弄清楚吧……”

……

次日,墨畫便喊來了謝嶺。

謝嶺出自艮州的謝家,家傳堪輿之術和陰陽風水秘陣。

一聽說墨畫找他,謝嶺便開開心心地跑了過來,熱情道:“小師兄,您找我有事?”

他平日裏作爲小師弟,受了墨畫不少照顧,無論是懸賞,獵妖,還是陣法修行,都受過墨畫指點。

因此,很想投桃報李,能幫上一些忙。

墨畫便道:“我想問些盜墓的事。”

謝嶺當即一驚,“小師兄,你想盜墓?”

“不是,”墨畫示意他聲音小一些,“道廷司那邊,遇到了一夥盜墓賊,但線索很少,我對盜墓知道的也少,所以來找你問問。”

“這樣啊,”謝嶺點了點頭,随即嚴肅道,“小師兄,我事先聲明,我謝家不是盜墓的。”

“你爹娘讓你這麽說的?”墨畫道。

“是的!”謝嶺點頭,而後立馬反應過來,強調道,“我們謝家,也的确不盜墓。”

修堪輿之術,辨山川氣脈,定生死墓葬,傳陰陽風水秘陣。

反過來說,也最适合盜墓。

謝家未必沒做過,但對外肯定矢口否認,不然他們麻煩就大了。

墨畫很理解,拍了拍謝嶺的肩膀,“我知道,我就問些盜墓的事。”

謝嶺畢竟“家學淵源”,尋思片刻後,開口道:

“盜墓……不是,是堪輿之術,博大精深,涉及的門類繁多。”

“首先,要知道如何辨天地氣機,陰陽交彙,如何看山川形勢,龍藏虎伏,這樣才能找到一處,風水最佳的地方,供修士入葬。”

“入葬,必然要修墓。”

“墓地裏的講究,就很多了。”

“整體布局,棺椁朝向,機關殺局,鎮墓雕像,屍解格局……等等。”

謝嶺說了一堆,而後不好意思道:“不過,這些我都隻知道個大概,不算精通。”

“我在老家的時候,還沒成年,爹娘不讓我學,我隻是耳濡目染知道一些……”

“已經很厲害了。”墨畫誇獎道。

這些墓葬的知識,謝嶺要不告訴他,他反正是兩眼一抹黑。

術業有專攻。

尤其是這種修道世家,代代相傳的學問,曆來是對外人保密的。

謝嶺受了誇贊,大受鼓舞,又搜腸刮肚,倒豆子一般說了好多。

“墓葬的格局,需要隐秘,需要堅固,這就必然要涉及到陣法。”

“有了這些陣法加持,墓葬才能經年累月,維持千年乃至萬年而不朽。”

“同時,借陣法格局,才能隐藏氣機,融陰化陽,遮蔽因果,并使得墓葬與大地融爲一體,蟄伏于地脈千萬年,也不會被人發現。”

“畢竟修士的墓,若輕易被發現了,必遭人觊觎。除非是世家禁地,有高人鎮守的祖墳,否則被盜也隻是早晚的事。”

“墓葬之中,最重要的陣法,當屬陰陽風水秘陣,這個是謝家秘陣,我還沒學,也不知道陣圖是什麽。”

“除此之外,還有陰陣和地陣,也很重要……”

墨畫心中一動。

陰陣,莫非就是陰陽類的兩儀陣法?
而地陣……跟大地的道蘊有關?
墨畫默默思索,心中有些感慨。

世界之大,陣道無窮,在這天地的角落,果然還散布着很多,他沒學過,甚至都沒怎麽接觸過的,新奇而玄妙的陣法。

隻可惜,謝嶺的志向不在陣法,對這些陣法,知道的都不多,基本上隻是知道個名頭。

墨畫問了,也沒問出什麽來。

不過謝嶺說的話,還是給墨畫提供了很多思路。

“風水,山勢,墓葬……”

“以陣法加固,隐藏氣機……”

“孤山,盜墓賊……”

“邪胎……”

墨畫皺了皺眉頭,心裏隐隐感覺,這些事應該是有某種關聯。

這世上的事,不會真有那麽多巧合。

巧合之中,必藏着因果。

隻是這裏面的因果,線索太少,墨畫暫時還看不透。

……

之後的時間,墨畫還是隻能繼續修行上課。

兩日後,他又去了煉妖山。

論劍大會的選拔,還在按部就班地進行着,而且在一步一步推進着。

之前是一對一切磋,現在煉妖山上,太虛門的弟子們,已經開始分隊伍,五對五切磋了。

因爲是五對五,場面就更大了,靈器法術亂飛,戰況也更激烈,變數也更大,有時候勝負隻在一念之間。

但墨畫仍舊在看戲。

大家都忙忙碌碌的,唯獨他一個人,坐在一旁,顯得有些冷清。

看着看着,墨畫就默默在心裏做了些比較。

同門弟子們的實力,都在穩步提升,這樣努力磨煉下去,到論劍大會之前,估計都還會強上一籌。

無論是修爲,還是道法,都會比現在更強。

但自己不行了。

就這樣,什麽都不做的話,到論劍大會的時候,自己的“硬實力”,基本不會有任何提升。

頂多也就是多修一兩個周天的靈力,根本于事無補。

别人在變強,他卻原地踏步。

這就等同于,他在變弱。

墨畫神情肅然。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既然到乾州求學,自當砥砺前行,自強不息。

這種不但不進步,反而退步的事,決不允許發生。

墨畫陷入了深刻的反思。

幾日後,到了旬休,他準備好一切,便背着儲物袋,又離開了宗門,踏上了前往孤山城的路。

……

長老居。

荀子悠拜見了荀老先生,歎道:“這孩子,又開始亂跑了。”

荀老先生皺眉,掐着手指,看着面前的羅盤,目光深邃,片刻後淡淡開口道:

“罷了,淺灘養不出真龍。”

“讓他自己玩去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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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3章 詭迹(爲珈零大佬的盟主加更~)


“老祖,您真的能放心啊……”荀子悠皺眉。

他隻是築基後期,又不是金丹後期,在二品州界還好,一旦到了三品州界,兇險實在是太多了。

尤其是有些境遇,是真正的險象環生,他這個金丹後期的長老,都不一定把握得住。

荀老先生默然片刻,緩緩歎氣,不答反問道:

“你覺得,墨畫會留在我太虛門麽?”

荀子悠一怔,“您是說……他會不會進内門的事?”

荀老先生颔首。

荀子悠思索片刻,道:“應該會吧……他可是堂堂陣道魁首,雖說靈根差了些,但陣法天賦,實在逆天,而且爲我太虛門立了不少功勳,于情于理,宗門都會收他進内門……”

“而宗門上下的長老,也都很喜歡這孩子。墨畫跟同門相處得也很融洽,跟長老們混得也都很熟,他不進太虛内門,難道還能去其他宗門麽?”

荀老先生搖了搖頭,“這孩子注定,是不可能留在太虛門的……”

荀子悠不解,但也不敢多問,隻是道:
“不進内門,那就得外出遊曆了,還要自己想辦法結丹……”荀子悠眉頭緊皺,有着深深的擔憂,“餐風露宿的,那可就太辛苦了,而且,不知會遇到多少兇險……”

不隻是“兇險”這麽簡單。

荀老先生沒有明說。

墨畫的真正來曆,太虛門内,幾乎無人知曉。

而大因果在身,他的将來,所面臨的危機,将更加可怕。

可怕到,常人根本想象不到。

站在他對面的敵人,也強得令人難以預料。

“護得了一時,護不了一世啊……”

荀老先生深深感歎道:“一些兇險,隻能他自己去闖,自己去克服。”

“禍兮福之所倚,這世間,危機和機遇是伴生的,隻有闖過兇險,曆經磨煉,于兇惡的絕境,謀一線機緣,一步步前進,才能真正浴火重生,變得更強。”

“師門,長輩,寶物,這些都是外在的,是别人給的‘強大’。”

“唯有真正靠自己的見識,經驗,機敏和實力,曆經劫難,逢兇化吉,才是真正的‘強大’。”

“寶劍淬火,才有真正的鋒芒。”

荀子悠神情肅然,而後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

養尊處優的修士,往往經不得風霜,受不起挫折,遇到真正的劫難,很容易道心破碎。

常人隻知推崇修士的靈根,血氣,家世,樣貌這些淺層的東西。

不知修士真正寶貴的,其實是一顆曆經劫難,百折不撓的道心。

這種道心,不經砥砺,很難鑄就。

“老祖深謀遠慮,”荀子悠道,“墨畫想做什麽,我就不管了。”

荀子悠起身,便想離開,卻又被荀老先生喊住。

“站住。”

荀老先生道:“沒讓你真的不管。”

荀子悠一愣,“啊?”

“不能真的什麽都不管。”

荀老先生道,他在心裏琢磨了會,到底還是舍不得。

寶劍鋒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這話的确不假,但他太虛門,就墨畫這麽一個寶貝弟子,萬一真的磕着碰着傷着,或是一個不慎人沒了……

光是想想,荀老先生就心疼不已。

更何況,墨畫不像其他天驕,他身上又沒有本命長生符。

沒有這個東西兜底,一點疏忽都不能有。

稍有閃失,就是萬劫不複。

再想追回,也悔之晚矣。

荀老先生此前倒是真動過念頭,想給墨畫種一枚本命長生符,危急時刻,能保他一命。

但太虛門并沒有“老邁将死”的洞虛。

即便有,無親無故的,又怎麽可能耗費本源,給墨畫這個不相幹的孩子種長生符?

荀老先生想過自己來種。

可太虛門本來就沒幾個洞虛,精通陣法,粗通天機的洞虛,更是就他一個。

此時乾學州界,天機晦暗,風雨欲來,局勢詭谲,兇險莫測。

很多大事,還需他親自謀劃。

他這把老骨頭,還要繼續燒着,給宗門延續薪火。

不可能真就爲了墨畫,損了本源,自絕道途,去種這枚本命長生符。

那就隻能想其他辦法了。

“墨畫若是外出遊曆,離了太虛門,離了乾州,山高水遠,我沒法操這個心,想管也管不到。”

“但至少在乾學州界附近,要留個後手,護他周全。”

荀老先生取出一枚潔白的玉佩,遞給了荀子悠。

“太虛兩儀鎖,是我太虛門至寶,現在就挂在墨畫的脖子上,護着他的因果。”

“這枚玉佩,跟太虛兩儀鎖是配套的,能感應到他的一部分因果氣機。”

“這玉佩,若是白色,意味着一切平安,墨畫也不會有什麽意外。”

“若呈淺紅,就是有小危機;若呈深紅,就有大危機;”

“若呈黑色,”荀老先生目光一沉,“……那就是死兆!”

荀子悠神色一凜。

荀老先生将玉佩給他,吩咐道:“你将這玉佩拿着,跟着他,不必跟太緊。有什麽事,讓他自己解決,但假如遇到生死攸關的大危機,你不惜一切代價,都要保住他。”

荀子悠神情鄭重地接過玉佩,隻覺心裏沉甸甸的。

雖說三品州界,不出意外的話,任何危機,他這個太虛門的金丹後期的劍修長老,應該都能應付得過來。

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萬一真出了差池,墨畫有了閃失,他救治不及,事後就是真把命賠進去,也于事無補。

“老祖,萬一事不可爲……我保不住呢?”荀子悠皺眉問道。

荀老先生神情肅穆,沉思片刻,緩緩道:“萬一事不可爲,你就……把虛空劍令捏碎。”

荀子悠心中“咯噔”一跳。

這已經是老祖,第二次提到虛空劍令了。

動用虛空劍令,足以見墨畫在老祖中的地位。

或者說,是墨畫對太虛門的重要性。

但荀子悠還是有些不解,“三品州界,有境界限制,即便捏碎虛空劍令,也破不開虛空吧……”

“這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荀老先生淡淡道。

荀子悠不知老祖有何安排,但也不敢多嘴去問。

荀老先生手指微掐,眉頭微動,便道:“時候不早了,你早些出發,暗中跟着,這件事你熟……”

說完荀老先生又補充道:“别再跟之前一樣,堂堂金丹後期,盯一個築基弟子,都能被看出來……”

荀子悠有些羞愧,“是,這次我一定小心……”

荀老先生揮了揮手,“去吧。”

荀子悠領命去了。

長老居中,隻剩下荀老先生一人。

他看着面前一片混沌不清,因果錯亂的天機羅盤,眉頭緊皺,許久之後,才緩緩歎氣道:

“我也隻能,保你到這個地步了……”

“此行機緣是大是小,福緣是吉是兇,就隻能看你自己了……”

……

乾學州界的山道上,墨畫坐着馬車,向荒僻的孤山城走去。

大概半日後,墨畫便到了孤山城。

破舊的城池,傍山而建,山石黢黑,林木荒涼,遠看并沒有異常,但墨畫總感覺,這山中藏着什麽古怪。

進了孤山城,墨畫先去找了沈修言。

一間隐蔽的茶館雅間裏,沈修言将一個儲物袋,遞給了墨畫。

“公子想要的,都在袋子裏。但時間緊急,我職權也有限,隻找了一些邊邊角角的東西,而且有些零碎,未必能派上用場。”

沈修言低聲對墨畫道。

墨畫接過儲物袋,瞄了一眼,便拱手道:“多謝。”

“能幫到公子便好,”沈修言道,而後臉上帶了些歉意,“我不便久待。”

他是沈家長老,墨畫是太虛門的天驕。

沈家和太虛門之間,雖說也不至于到勢如水火的地步,但讓有心人看到,還是容易引起猜忌。

尤其是,某種意義上,沈修言的确是在做着“出賣”沈家的事。

一旦被人發現,根本解釋不清。

這點墨畫也明白,他拱手道:“修長老請自便,我不送了。”

沈修言松了口氣,站起身來,行了一禮,便告辭了。

茶館中,便隻剩下了墨畫一人。

墨畫想了想,也沒離開,而是直接打開儲物袋,一邊喝茶,一邊看起了沈修言遞給他的卷宗。

茶館清靜,無人打擾。

墨畫神識強大,看得也很專注,不過半個時辰,他便将這些卷宗,全都大緻翻閱了一遍,而後陷入了沉思。

卷宗之上,記錄的是沈家開采孤山礦藏的始末,前後曆經數百年,涉及到方方面面,包括修士調動,工程安排,靈械架構,靈契規約,礦産流動,靈石物價,銅礦存量預估,散修姓氏譜錄……等等。

其中甚至還包括了,幾次沈家和散修沖突的經過。

這些卷宗文書,涵蓋很廣,但相對的,又都很零碎,是幾百年跨度下,不同時間段,一些礦山事件的片段。

通過這些,墨畫對礦山的事,初步有了一點具體的印象。

但更深層次的真相,還是挖掘不到,也無法窺探到全貌。

唯一讓墨畫有些在意的,是孤山城的“孤兒”。

墨畫翻閱卷宗,發現某個時間段,孤山城的孤兒數量激增,可前後到底發生了什麽,并無卷宗記載。

不知是散修的境況,本就無人在意,所以沒人特意記載。

還是有卷宗記載,但被沈家密封了。
又或者……是直接被銷毀了?

墨畫眉頭微皺,心中越來越疑惑。

“沈家到底在孤山做了什麽?”

“沈家的事,會不會跟邪胎有關?”

“狡兔三窟,一山一水一人……孤山裏面,是不是真的藏着一隻邪胎?”

“如果藏了,那這隻邪胎,又會藏在哪裏?”

餘下的時間,墨畫都在仔細翻閱這些卷宗,想從中找到一些線索。

可翻來翻去,都沒什麽發現。

墨畫便決定親自去沈家那片山頭看看。

他沒喊上顧師傅,而是打算自己一個人去。

他會隐匿術,隐身去查探,一個人更方便,而且,他也不太想牽連顧師傅。

他有太虛門做靠山,在孤山城這裏,也沒什麽牽挂,來去自由。

但顧師傅不一樣,他在顧家地位不高,而且還要管着煉器行一衆學徒弟子的生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真與沈家作對,肯定會被尋仇,到時候麻煩就大了。

墨畫也估算過了。

孤山城雖是三品,但是那種很窮的三品地界。

往來的金丹,一般也就初期。

他身法現在融了隐匿術,逝水步和水影幻身,面對金丹初期的修士,即便打不過,跑還是沒問題的。

墨畫思量妥當,便稍稍收拾了下,而後隐着身,孤身一人進入了孤山。

……

在墨畫進孤山的同時,孤山城沈家,沈修言已經坐上了馬車,準備回小靈門了。

他将沈家卷宗,哪怕是一些不太重要的卷宗,交給了墨畫,也算是“洩密”了。

雖說不算什麽大錯,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事情辦完,早點脫身,免得擔上幹系。

而且,說實話,他現在一看到墨畫,想到他的來曆,忍不住就有些犯怵,實在是不太想跟墨畫打交道。

沈修言駕着車,便準備打道回宗。

可馬車剛走幾步,迎面便碰到了一個人。

此人相貌尋常,但氣勢不凡,一身沈家長老打扮,正是沈家的實權長老,沈守行。

“修言?”沈守行道。

沈修言不得不出來打招呼,“守行兄。”

“這麽早便回宗了?”沈守行問道。

“宗門有些事。”

沈守行點了點頭,而後道:“我有些事,想問一下你,你且随我來。”

沈修言心中有些忐忑,但沈守行的修爲高,權力比他大,他不敢拒絕。

兩人雖有一些私交,但這是在世家,交情比不過利益。

“好。”沈修言道。

兩人便去了客廳,有人奉上了茶。

沈守行便屏退左右,見四下無人,沉默片刻,這才對沈修言道:“幾年之前,你替我求了一卦……”

“卦?”

沈修言一怔,緩緩松了口氣。

他還以爲,是墨畫的事,原來是虛驚一場……

“那個卦說,”沈守行皺眉道,“我今生今世,隻會有一個兒子?”

沈修言不知沈守行爲何提起這件事,斟酌片刻後,心中恍然。

他這是“号”練廢了,想重新開一個。

沈修言點了點頭,“不錯。”

“這個卦象,不能改?”

沈修言沉吟片刻,道:“這個卦,是我托人,從玄機谷求的,玄機谷的長老說,因果既定,這就是你的命,做了什麽事,結了什麽果,改不了了。”

說起來這個卦,也有些蹊跷。

他本來,是想請文老頭算這卦的。

文老頭出自玄機谷,身上有個寶物,名爲三才易數銅錢,不說料事如神,但也能預測吉兇。

當年他跟着文老頭,還有雲少爺,三人一起去的通仙城,南嶽城,還有離州城。

一路上,也多虧了他的蔔算之法。

但自從經曆了那件事,回來之後,文老頭便受了驚吓,說是怕沾上詭異的因果,自封了一身的蔔算之學。

五十年内,不問天機,不看因果,苟全性命。

他沒辦法,隻好請文老頭引薦,拜托了另外一位玄機谷的長老,替沈守行算了這一卦。

當時這位玄機谷長老,算完沈守行的卦後,臉色鐵青,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沈修言不好原封不動地傳達,便隻能挑着一些,“因果既定”類的說辭告訴沈守行。

同時也告訴他:他這一輩子,隻會有一個兒子。

但這卦,也就是随便一算。

沈修言和沈守行兩人當初,其實都沒怎麽放在心上。

因果虛無缥缈,卦象畢竟也隻是卦象,說明不了什麽。

可到了現在,沈守行真的就隻有一個兒子。他明面上的道侶,暗地養的那麽多妾室,沒有一人,有懷孕的迹象。

這就有點古怪了。

而現在,他唯一的兒子沈慶生,行迹頑劣,惹是生非。

育人就像種樹,但樹長歪了,還能砍掉殘枝,斧正一下。

兒子養歪了,那就是真歪了,真的一點辦法沒有。

沈修言心中琢磨過味來,便有些體諒起沈守行這個實權長老了,“你想……再算一卦看看?”

沈守行點頭,“有勞修言兄。”

“那假如……”沈修言斟酌道,“卦象還是如此呢?”

沈守行皺眉,“那就請修言兄幫忙問問,是否有‘逆時運,改命格’的手段……”

“逆時運,改命格……”沈修言念叨了一遍,忽而有些失神,點頭道,“好,我替你去問下……”

“多謝!”沈守行拱手道。

兩人聊完了,也沒什麽其他話說了。

沈守行喝完茶,便準備起身離開,可轉身走了幾步,卻發現沈修言還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沈守行有些奇怪,皺眉道:“修言兄?”

沈修言木然地坐着,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沒聽到他說什麽,也對周遭一切失去了感知。

“你……”

沈守行的眉頭皺得更緊。

便在此時,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不用算了。”

“什麽?”沈守行一怔。

沈修言緩緩擡起頭,眼眸暗淡,帶了一縷灰色,“我替你算了……你這輩子,隻有這一個兒子。”

沈守行觸及沈修言的眼眸,也一瞬間失神,繼而眸光晦暗,低聲喃喃道:
“我這輩子,隻有這一個兒子。”

沈修言聲音低沉而怪異:“這個兒子死了,你就斷子絕孫。”

“這個兒子死了,我就斷子絕孫。”沈守行也一模一樣,重複了一遍。

而這些話,也像種子一般,在他的心底生根發芽……

“我這輩子,隻有這一個兒子。”

“這個兒子死了,我就斷子絕孫……”

“斷子絕孫……”

沈守行眼眸一瞬間灰暗,而後又漸漸明亮起來,回複了神采,他轉頭看向沈修言。

沈修言也有些錯愕,而後起身拱手道:“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宗了。”

“那我不留修言兄了。”沈守行也道。

“告辭。”

“慢走。”

兩人沒事人一樣,各自分别。

沈修言坐上了馬車,蹄聲哒哒,車輪悠悠,離開了孤山城,駛向了小靈門。

兩側山色一一掠過。

車上的沈修言,失神片刻,忽而皺了皺眉頭。

“我剛剛……是不是跟沈守行說了什麽?”

“好像……也沒說什麽?隻是簡單喝了杯茶?”

“也對,我跟他也沒什麽好說的。”

“有點記不清了……”

沈修言搖了搖頭,“興許是太累了,又或許是夢多了,精神困倦……”

這段時間,他偶爾還是會做夢。

夢到離州城外的,那座陰暗的小破廟。

但這次不是噩夢了,他也不會再用刀抹自己的脖子了。

就隻是普通的夢,夢中的一切,也沒那麽可怕,沒那麽陰暗,沒那麽血腥。

夢中那個烤着紅薯的,小墨畫的身影,也越來越生動鮮明。

沈修言輕輕舒了口氣。

他安心地坐在馬車上,向小靈門駛去。

隻是此時此刻他還沒意識到,在他夢中,墨畫的身影越來越鮮明,而那個陰影中道人的身形,也越來越清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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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2-12 22:10:39
第944章 布衣老者
孤山之上,廢井遍地,一片荒涼。

城中瘦弱的孤兒,背着竹簍,彎着腰,在黑黢黢的地上,用髒兮兮的小手,一塊塊扒着粗糙的礦石。

隻有這樣,他們才能活下去。

在他們身邊,隐着身的墨畫悄然走過,神色有些低沉。

好在顧師傅記着他的吩咐,在這些孤兒的竹簍上,都畫了一枚一品風紋,多少減輕了他們的負擔,不至于讓這些孤兒,被沉重的礦石壓迫,滿身淤痕。

目前,他也隻能做到這一點了。

墨畫歎了口氣,穿過拾礦的孤兒,徑直向沈家的山頭走去。

整個孤山,其他地方,他基本都逛了一遍,唯獨剩下沈家的那片山頭,他還沒去過。

那片山頭,肯定有古怪。

墨畫想隐身去看看。

繼續走了一會,視野驟然開闊,沈家連綿的礦山,便呈現在眼前。

這些礦山,又大又宏偉,幾乎占據了孤山一半山體,而且規劃相對整齊,礦井又寬又闊。

這是大型靈械開鑿留下的痕迹。

沈家礦山的外圍,布了整整一圈警戒用的陣法,礦山内部,還留了一些駐守的沈家修士,偶爾在四周巡邏。

陣法是二品的,沈家修士也隻是築基。

這是廢棄的礦山,采不出礦石,已經無法盈利了,自然不可能派金丹長老駐守。

甚至,能有築基駐守,也已經算是奢侈了。

但築基修士,根本攔不住墨畫,更别說那些二品陣法了。

墨畫手指一劃,墨色一閃,礦山邊界的陣法,便被破解,自行裂開了一個缺口。

墨畫穿過缺口,走近沈家礦山。

剛一踏上礦山這片土地,墨畫眼前便突然一暗,似有無數絕望的哀嚎聲響起,可一轉眼,又全都消失了,墨畫張目四望,四周平平無奇,并無任何異常。

頭頂的陽光,仍舊明媚。

隻是墨畫總覺得,這日光照在身上,有些冰涼。

墨畫面色微沉,踩着山石,避着巡邏的沈家修士,以及附近零星的陷阱和陣法,在沈家礦山上逛了一圈。

大多數山頭,他都踩了一遍。

山間的礦井,開鑿得很深,而且多數被封閉了,無法深入,他也隻能大概看一眼。

可看了許久,竟還是一無所獲。

以他的神識,還有因果感知,竟也一點線索沒看出來。

“怎麽會一點線索沒有……”

墨畫眉頭緊皺。

眼看天色不早,日頭漸落,他便先離開了沈家的礦山。

到了礦山邊緣,墨畫手指一點,墨紋重新交織,将被破解掉的陣法,重新又修複好了,掩蓋了自己的痕迹。

而後他來到附近的一處山峰,登高遠眺,将沈家礦山盡收眼底。

看着看着,墨畫蓦然想起了謝嶺跟他說的話:
“修堪輿之術,感天地氣機,辨山川氣脈,定生死墓葬……”

“天地氣機,山川氣脈……究竟是什麽?”

墨畫緩緩閉上雙眼,放開神識,靜下心來,舍去小我,心存“天人合一”的信念,去感知天地,去尋覓那所謂的天地氣機和山川氣脈。

世間萬物消弭。

蒼天俯視蒼生,大地浩瀚無際。

一股玄妙感油然而生。

天地之間,的确是有一縷,白色的氣機。

墨畫隐隐覺得,自己似乎是感悟到了什麽,但又不知自己感悟得對不對。

抱着萬一的想法,墨畫就循着這股氣機,向前走去。

氣機沿着山脈起伏,缥缈不定。

墨畫也循着氣機,在山間穿行。

如此走了整整一圈,氣機消失了,墨畫定睛望去,四周的山景比較陌生,但仍舊荒涼,而且看着平平無奇。

這縷氣機,給他帶到了死路。

墨畫搖了搖頭。

“果然,哪有這麽便宜的事,什麽東西不學就能會了……”

墨畫轉身準備離開,可正當他轉頭之時,餘光一瞥,發現在遠處的山坡下,坐着一個人。

此人是個老者,穿着布衣,看模樣不像是礦修。

墨畫沉思片刻,撤去匿蹤術,向着布衣老者走了過去。

走到近前,看得清楚了,墨畫便發現這老者身材幹瘦,面容微黑,目蘊精光,修爲大概築基巅峰。

老者正盤腿坐在山石上,眺望遠山,不知思索什麽。

見有人過來,他皺起眉頭,轉臉一看,便見到了一表人才的墨畫,些許詫異之後,目光爲之一亮,開口道:

“山野之地,杳無人煙,竟能遇到小友,當真是緣分。”

他聲音沙啞,但透着和氣。

墨畫似乎也松了口氣,問道:“前輩,您在這裏做什麽?”

“我在看山。”老者道。

“看山?”墨畫環顧四周,有些不解,“這四周荒山枯水,光秃秃的,有什麽好看的?”

老者搖頭,“世間萬物,外有表象,内有門道。崇山峻嶺,險山惡水,荒山枯水,都是表象,是山形。但山形之下,仍有山勢,山勢之下,存有地脈。”

地脈……

墨畫一凜,誇贊道:“老前輩,您懂得真多。”

“過獎了。”老者淡然道,而後沉思片刻,又道,“不知小友,是何方人士?爲何孤身一人,到這荒山野嶺來?”

墨畫拱手道:“我是附近一個小宗門的弟子,随師長求學,途徑孤山,便進山看看。不成想一時大意,走錯了山路,便到了此處,遇到前輩了。”

老者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那這麽一說,小友與老夫,還真是有緣。”

“确是有緣,”墨畫點了點頭,便也盤腿坐了下來,學着老者往遠處看了看,可遠處隻有荒山,也沒其他東西。

墨畫收回目光,又轉過頭,探着腦袋,看向了老者的面前。

老者面前,是一團泥沙,泥沙之上,畫着了幾道紋路。

墨畫驚奇道:“老前輩,您是陣師麽?”

老者眉毛一挑,“小兄弟,還懂陣法?”

墨畫腼腆道:“懂一點點。”

老者來了興趣,“小兄弟師承何處?”

“不敢說‘師承’,”墨畫謙遜道,“隻是從宗門教習處,東鱗西爪,學了些皮毛。”

老者颔首誇贊道:“如今世人浮誇,愛慕虛名,學了一分卻吹成十分。小友宗門出身,能如此謙遜,實在難能可貴。”

墨畫有些不好意思,“前輩謬贊了。”

而後他又看了眼老者面前,那些泥沙之上的陣紋,更加謙遜地問道:

“老前輩,這些陣紋,我好像從未見過,宗門也沒教過,看起來很深奧,不知有沒有什麽講究?”

老者深深地看了墨畫一眼。

墨畫也看着老者,眼神中透着清澈。

也不知是不是受這股“清澈”的氣質影響,老者愛才之心頓起,捋了捋胡須道:

“相逢便是有緣,今日我便教你一些,便是四大宗八大門,都未必能收錄的,秘傳的陣道傳承。”

墨畫張了張嘴,單純的臉上,滿是震驚。

老者指着地上的紋路,問墨畫:“你能看出,這些是什麽陣紋麽?”

墨畫琢磨了下,“有點像五行土系陣紋……但又不完全像。”

老者颔首,“不錯,這是地陣。”

地陣……

墨畫神情一變,這下是真的有些震驚了。

“前輩,這地陣,到底是用來做什麽的?”墨畫虛心求教道。

“地陣的門類很多,用途也有很多,”老者道,“但最常見的,還是與這大地有關。”

老者向前面廢棄的礦山一指,“譬如,前面的山裏,就埋了很多地陣。”

墨畫心中一動,而後佯裝不知,問道:“您的意思是,開采礦山要用到地陣麽?”

“不是。”老者搖頭。

“那是……探測礦脈,要用地陣?”

“也不是。”

“那……”墨畫皺眉。

老者神色肅然,沉聲道:“是墓葬。”

墨畫喃喃道:“墓葬……”
“不錯,”老者放眼看向遠處的群山,語氣慨然道,“大地包容萬物,不僅包容生者,亦能包容的死者。”

“人活着的時候,生于大地之上,死了之後,沉眠大地之下。”

“但活人并不讓死者清靜。”

“死人若要清靜,便要建墓葬,畫陣法。借陣法之力,将墓葬藏于地脈,融于大地,親和道蘊,得天地的庇護,從而遠離活人的因果糾葛。”

“這類陣法,便是地陣。”

“地陣……”墨畫怔怔出神,而後恍然,有些吃驚道,“您說,前面的山裏,埋着地陣,豈不意味着……前面的礦山裏,埋着墓葬?”

老者點頭,“不錯。”

“可是……”墨畫皺眉,“前面是礦山吧,礦井密布,怎麽可能會建有墓葬?”

“而且,那些山勢平平無奇,若建了墓葬,怎麽可能一點都看不出來?”

老者含笑道:“外行看熱鬧,内行看門道。浮躁的表象之下,藏着深深的門道,外人一無所知,自然什麽都看不出來。”

“内行……”墨畫心生嘀咕,小聲問道:“前輩,您到底是做什麽的?”

老者輕輕一笑,并不回答。

墨畫神情有些忐忑,便想悄悄起身,可一轉身,便發現遠處走來了三個人。

三人個頭都不高,身穿布衣,衣服上沾着一些土腥氣。

他們都刻意收斂着氣息,但墨畫能感知到,這三人清一色,全是金丹,而且靈力的氣息,有些古怪。

墨畫便站起了身,拱手道:
“聽前輩一席話,受益匪淺。天色不早了,教習該找我了,晚輩就先走了。”

老者卻搖了搖頭,“你走不了了。”

墨畫臉色微變,“前輩,您這是何意?”

“無緣無故的,你猜我爲什麽,要告訴你這麽多東西?”

“這……不是因爲我們有緣麽?”

布衣老者失笑,“小兄弟,你年紀小,我教你一條:行走修界,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修界險惡,你根本不知,跟你說話的,究竟是什麽人。”

“你也根本不知,他們究竟有何圖謀?”

“就像現在,你也根本不知,我是什麽人……”

布衣老者氣息一變,沒了一絲和善,臉上也露出如秃鹫一般陰沉的笑容。

墨畫想跑,可轉瞬間,三個金丹已經将他團團圍住,封死了他逃遁的方向。

“真有自投羅網的。”

“我們在外面找了半天,沒挑到好貨。卻不成想,還有自己送上門來的蠢貨……”

“皮先生運氣真好……”

“細皮嫩肉的,修爲也不低,品相真不錯……”

墨畫神情慌亂,“我……我是宗門子弟,宗門長老就在城裏,你們對我下手,不怕得罪長老麽?”

幾人不爲所動。

其中一人譏笑道:“孤山城附近,能有什麽好宗門?還有,看你這一身靈力,撐死了也就中品靈根,這點資質,能拜入什麽好宗門?”

墨畫心裏有點不太開心。

隻是,三個金丹,一個築基巅峰,真交起手來,自己肯定不是對手。

“先溜走,再喊人來,想辦法将這幾個賊人抓住,丢進道獄,慢慢折磨,問明白他們的意圖……”

墨畫心裏漸漸打定了注意,表面上,他還是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我……我隻是一個築基弟子,你們抓了我,也沒什麽用。”

墨畫神識放開,在尋找着幾人的破綻,想着用水影幻身脫身。

“怎麽沒用?你可有大用,沒有你,我們……”

“閉嘴,廢話什麽?先把人抓住。”

幾人正想動手,卻被老者攔住了,“慢着,這小鬼細皮嫩肉的,一旦動起手來,傷着了,或失手弄死了,就沒用了……”

“我小心點。”

“小心點也不行……你這幾人,粗手粗腳的。”

“真麻煩。”

“廢話,供着那東西,講究可多了,要精氣神靈,皮血肉骨,全都完完整整,不能傷了一絲,否則不一定能開門……”

“這荒山野嶺的,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萬一失手弄死了,上哪找第二個?”

“也是……”

墨畫動作一頓,眉頭微微皺起。

布衣老者便看向墨畫,語氣和緩了些:
“小友,你小小年紀,我們也不爲難你。這樣吧,你老老實實,幫我們一個忙,事成之後,我們放你離開,還會送你一份重禮,包你此生衣食無憂,靈石不愁,修道有成。”

墨畫搖頭:“我不信。”

“小子,你是不是不明白狀況……”一人冷笑道,便欲對墨畫動手。

老者以嚴厲的目光制止了他,而後看向墨畫,緩緩道:

“小兄弟,我跟你實話實說,現在這個情況下,你沒别的選擇……”

“要麽我們現在将你殺了,屍骨丢進礦井,被山妖吃幹抹淨,你爹娘,你宗門長老,永遠都找不到你。”

“要麽,你跟我們走一趟,幫我們一個小忙,事成之後,我保你不死,還給你好處。”

墨畫聽到自己的屍骨,要被丢進礦井,臉色一陣蒼白,害怕了一陣後,最終似是認了命,問道:
“你……不騙我?”

“不騙你。”

“事成之後,真給我好處?”

老者轉過頭,對着其中一個大漢道:“拿點東西出來。”

大漢微怔,“什麽?”

“從下面挖來的,随便拿個出來。”老者道。

大漢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從衣袖裏摸了摸,掏出一塊小小的玉珏,丢給了墨畫。

墨畫接過,發現這枚玉珏,呈墨玉色,觸手冰涼,還沾着一股濕冷的陰氣和死氣。

“這隻是零頭,你老老實實聽話,踏踏實實做事,之後還有更多好處。”老者道。

墨畫這下信了,他将玉珏收下,點頭道:“好。”

老者神情滿意,點了點頭,而後對旁邊的大漢道:“取出一副枷鎖,給他铐上。”

墨畫一驚,“爲什麽要铐我?”

“你别怕,這是以防萬一。”老者道,“你若真聽話了,事後再給你解開。”

“哦……”

那大漢便取出一副沉重的鐐铐,想往墨畫身上套。

墨畫眼皮一跳。

三品鐐铐?!
“不行,這被铐住,鐵定逃不掉,生死都在别人手上了……”墨畫心念微動,“還是得先逃掉,再見機行事。”

可還沒等他真逃,布衣老者當下便皺眉道:“你用三品鐐铐做什麽?想累死他?”

“不是說了麽,皮血骨肉,都不能有損傷,他才築基,給換個二品的。”

“好。”那大漢道,而後又換了副二品的。

墨畫沉默片刻,便伸出手,乖乖讓這群人給铐了起來。

“走吧。”老者道。

于是老者在前面帶路,一行五人,向着不遠處一座廢棄的礦井走去。

礦井四周,有挖出的半新半舊的石屑,還有狹長的鶴嘴鑿痕。

墨畫心念一動。

這些痕迹,與他之前在孤山上所見的,幾乎一模一樣,這幾人看來的确就是那夥盜墓賊了。

“他們真的在礦山裏,找到了墓葬?”

“他們帶着自己,是要下墓?”

“可爲什麽非要帶着自己?還要求精氣神靈,皮血肉骨,完完整整,莫非是……”

墨畫目光微凝。

接近礦井入口,幾人取出靈器,準備開鑿什麽,可還沒動手,其中一個金丹便道:
“等等,有人!”

衆人心中一凜,紛紛轉過身,循聲望去,便見不遠處,果然走來了一群人。

當前一人,是個少年公子,衣着華貴,面容倨傲,且帶着怒意。

此人墨畫認得,正是沈慶生。

在他身後,簇擁着五六個沈家修士。

而沈慶生隔着老遠,便看到了墨畫,當即用手一指,尖聲道:
“姓墨的!總算讓老子逮到你了,今天你死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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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5章 搶人
沈慶生看着墨畫,神情惡毒。
墨畫一怔,周圍幾個盜墓的金丹,也不由面面相觑,那個被喚作“皮先生”的老者,看了眼墨畫,問道:

“你們認識?”

不待墨畫說什麽,沈慶生便冷笑道:
“我就料到,你遲早還會回孤山,因此早早就派人盯着了。隻是你這小雜碎,神出鬼沒的,一進山就沒了蹤影,我帶人找了這麽久,這才總算是把你給逮到了……”

沈慶生指着墨畫,“這次沒人救你,你死定了!”

他語氣嚣張,目中無人,隻顧着和墨畫說話,根本不把皮先生幾人放在眼裏。

或者說,在他眼裏,一個築基巅峰的老頭,三個平平無奇的金丹修士,根本算不得什麽。

他是沈家弟子,是乾道宗弟子,羽化境真人都常見,更遑論幾個“土包子”金丹了。

皮先生幾人,臉色有些漠然。

墨畫有些無奈,伸了伸手,展示了一下手上的鐐铐,對沈慶生道:

“我被抓了,做不了主。你想殺我,得看這幾位前輩同不同意……”

“哼。”

沈慶生冷哼一聲,指着墨畫,對皮先生幾人道:“把這小子給我,要多少靈石,你們開口。”

皮先生眼皮一跳,其他三個金丹同樣臉色不虞。

“這位公子,我們不是要抓這小兄弟,也做不了他的主。我們隻是想請他幫我們一個小忙,事成之後,自會放他離開。到那個時候,你們有什麽恩怨,可以自行了結……”皮先生盡量客氣道。

“啰嗦什麽,”沈慶生皺眉,“我要的人,就趕緊交出來,廢話那麽多。”

“我若不放呢?”

“不放?”沈慶生冷笑,揮了揮手。他身後的一群人,便站了出來。

皮先生臉色很不好看。

旁邊一個身材矮壯的灰衣金丹,便低聲與他道:“皮先生,現在怎麽辦?”

皮先生目光陰沉,打量着沈慶生一行人,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來曆不正,盡量少生枝節。”

“那上供的事……”

“再找吧。”

“行。”

兩人竊竊私語,商量完後,皮先生便道:“這位小兄弟,可以交給公子。”

沈慶生眉頭一挑,“算你們識相。”

皮先生便将墨畫推了出來。

墨畫一臉無奈。

他本來是想跟着混進墓裏,再見機行事的,結果沈慶生橫插一手,壞了他的好事。

而眼見墨畫,即将落到自己手裏,沈慶生神情越發興奮,“該死的臭小子,今天沒金丹護着你了,我看你還能怎麽辦?落到我手裏,我定……”

墨畫擡眸,淡淡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恰如那日的一眼,恍惚間噩夢重現,恐怖頓生,沈慶生立馬應激地捂眼尖叫起來。可片刻後,他才發覺什麽都沒有發生。

墨畫就真的隻是,普普通通地看了他一眼。

沈慶生當即怒火攻心,臉色憋得绛紅,嘶聲叫喊道:
“小雜碎!你還敢羞辱我!還想暗算我!”

墨畫有點無語。

看了他一眼,連瞳術都沒用,他就這副德行……

沈慶生似是察覺到了墨畫的不屑,當即越發惱怒,“死到臨頭,還不知死活。”

“上次是你運氣好,也是我沈家養人不利。那兩個金丹護衛,膽大包天,竟不敢對你下手。我已經撤了他們,換上我的親随了。”

“這次的打手,是我親自養的,我讓他們殺誰,他們就殺誰,你沒那麽好的狗運了。”

墨畫看了眼沈慶生的随從。

其中大多數看着很面生,似乎的确是換了一批。

築基的弟子,神色陰險,其中兩個沈家金丹,神情更爲陰鸷,站在沈慶生身前,像兩條忠心的鷹犬。

墨畫的小指,摸向手腕的鐐铐,開始在心裏打算,怎麽逃跑了。

沈慶生揮了揮手,他身後的兩個金丹,便向墨畫走來。

眼看着越走越近,恰在此時,皮先生開口道:

“且慢!”

沈家的金丹停住了腳步,沈慶生臉色不悅。

皮先生目光微沉,道:“這位公子,适才說好的,我把人給你,你給我們靈石。現在人給你,靈石呢?”

豈料沈慶生臉一翻,道:“靈石?什麽靈石?我什麽時候說了?”

皮先生目光一凝。

沈慶生譏笑道:“靈石這種東西,我可以給,但你們不能要。”

“我給你們,這是恩賜,你們找我要,這算什麽?找本公子讨債?還是說,你們想羞辱本公子?”

皮先生幾人的臉色,不由陰沉了下來,其中一人,攥着拳頭,手臂上肌肉虬結,覆蓋出一層土石。

沈慶生怡然不懼,冷笑道:“怎麽,想動手?這大片山頭,都是我沈家的地盤,一旦動起手,你們休想走出孤山。”

皮先生聞言一怔,神色忌憚,“你是沈家的人?”

“不錯。”沈慶生點頭道。

皮先生沉思片刻,拱手道:“好,是我們有眼無珠,公子請便。”

沈慶生見他們服軟,當即冷哼一聲,神情更爲倨傲,低聲罵道,“一群土耗子,害我費這麽多唇舌……”

他聲音雖輕,但皮先生幾人還是聽到了。其中一個尖嘴瘦腮的金丹,當即神色一變,壓抑不住怒火。

沈慶生見他不服,冷笑道:
“怎麽?想動手?來啊,有本事你殺了本公子。别怪我沒提醒你,我可是沈家嫡系,我爹是沈家實權長老,這孤山就是我爹在管。你們但凡敢動手,就别想活着走出孤山。隻要我跟我爹一說,你們這幾人,無論家世來曆如何,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被怼臉嘲諷了一通,皮先生幾人,反倒平靜了下來。他們對視一眼,神情漠然,不再說話。

墨畫眼皮微跳。

沈慶生又指着墨畫,對身邊一個金丹道:“把他給我帶過來。”

那沈家金丹,便向墨畫走去,走到墨畫身邊,抽出刀,架在了墨畫脖子上。

皮先生幾人也沒阻攔。

這沈家金丹修士,便押着墨畫,向沈慶生走去。

沈慶生看着“可恨”的墨畫被铐着,被刀架着,一步步向他走來,臉上的神情越發猙獰。

可他們都沒發覺,在他們身後,皮先生幾人中,一道人影,突然消失,融入了大地。

墨畫被刀架在脖子上,往前走了幾步,忽而心念一動,當即腳下一滑,摔倒在了地上。

他摔得很自然。

押送墨畫的沈家金丹,心中暗罵“真沒用,踩個石子也能摔倒”,便伸出手,抓向墨畫的肩膀。

可就在他分心,伸手抓向墨畫的同時,他腳下的土地驟然一顫,一雙土石般的大手,從地下伸出,如鐵鉗一般,牢牢抓住這沈家金丹的雙腿,将他向地下拖去。

沈家金丹神色大變,可一時掙脫不及,待反應過來,半身已經入土。

皮先生身邊,另一個矮瘦金丹,催起土遁法,貼着地面,遁到沈家金丹的頭頂,雙手如爪,倒扣着這沈家金丹的腦袋,粗長的指尖,深深刺入他額頭兩側的死穴。

最後一個年紀稍大,一身灰衣的金丹,長刀出手,極快又狠,直接削掉了這沈家金丹的脖子。

鮮血飛濺當空,噴灑而出,染紅了地面。

墨畫因爲提前假裝摔倒,躲在了一旁,既沒礙事,也沒受牽連,一滴血也沒濺到他身上。

而皮先生一方的三個金丹,配合默契,出手果決,隐蔽且狠辣。

等這沈家金丹的慘叫聲傳出的時候,他已經身首異處,就此斃命了。

沈慶生幾人,一時神色既驚且恐,繼而震怒:
“賊子,你們豈敢……”

可皮先生幾人,根本不給他們機會,既然動手殺人,自然就要速戰速決。

三個狠辣的金丹面沉如水,一言不發,向沈慶生幾人殺去。

沈慶生此行,隻帶了兩個金丹,其餘幾人全是築基。

一般來說,在孤山城附近,兩個金丹護衛已經足夠了,更何況,這還是在他沈家的地盤,這些人足夠護着他橫着走了,之前也一直是如此。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真正敢盜墓的,都是亡命之徒。

一個築基巅峰,三個金丹,其中一人,似乎還是金丹中期,且個個都是行走江湖的陰險老手。

從經驗和勢力上,都是碾壓。

沈家的另一個金丹,堅持不了數十回合,也被宰了。

其餘築基,被屠戮一空。

鮮血殘肢遍地,唯有沈慶生一人,臉色蒼白,驚恐莫名,喃喃道:“我是沈家的公子,我,我爹是……你,你們怎麽敢……”

矮壯大漢一把扇了過去。

這巴掌鐵石一般。

沈慶生被扇飛,摔在地上,隻覺頭昏腦漲,滿眼金星,一口血吐了出來,便徹底暈了過去。

“媽的,給你臉,不要臉,非要我們宰了你。”

大漢上前,就要将沈慶生捏死。

皮先生卻道:“留着,備用。”

大漢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道:“好。”他沖着沈慶生啐了一口唾沫,取出繩索,将他捆得死死的,皮肉也勒得通紅,看着就疼。

他沒墨畫乖巧懂事識時務,自然也就沒墨畫的待遇了。

皮先生這才看向墨畫。

墨畫一臉“害怕”,“你……你們怎麽殺人了?”

大漢冷笑道:“小鬼,你見識少了,這才哪到哪……”

皮先生冷冷道:“好了,不要多嘴。人殺了,麻煩肯定惹下了,早點下去,跟死人待一起才安全。”

“好。”

其他人上前收繳了儲物袋,将儲物袋中,有可能暴露蹤迹的東西,全都單獨丢棄,而後揚起土石,将地面沈家修士的殘肢和血液蓋住,草草掩蓋了痕迹。

幾人手腳麻利,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做完之後,大漢走上前,拎起昏迷的沈慶生。

皮先生看了眼墨畫,墨畫乖巧地走到他身前,皮先生這才點頭:
“我們下墓。”

一行人走進礦井,在附近一個角落裏,鑿開一面牆,牆後面是一條狹窄的石道。

矮瘦的金丹,先鑽了進去。

過了片刻,大漢拎着沈慶生,也鑽了進去。

皮先生指着墨畫道:“下去。”
墨畫老老實實,也鑽進了狹窄的石道。

之後是那個穿着灰衣,手持長刀的金丹。

最後是皮先生。

他留在最後,布下陣法,封住了石壁,之後才與衆人一起,進入了石道之中。

幾人的身影,就這樣消失在了礦井之中。

孤山之上,隻留有被土石掩蓋的,慘死的沈家修士屍首……

……

墨畫隻覺眼前一片漆黑,石道狹仄,潮濕黏膩,充斥着土腥味,循着石道,不知走了多久,面前突然微亮,出現了一個豁口。

自豁口跳下,便跳進了一個更寬闊的甬道間。

一股濃烈地,夾雜着多年的陳腐,和不知名的腥臭的氣味撲面而來。

墨畫連忙捂住口鼻,屏住呼吸,而後運起靈力,護住鼻息,這才覺得好些。

而此時衆人,也全都進入了這甬道。

墨畫張目四望,這才發現這甬道足有兩人高,壁壘堅固,四通八達,深處漆黑一片,不知藏着什麽,有陰冷的寒氣滲透而出。

四周一片死寂,這死寂,仿佛有死亡在沉眠。

墨畫心中微凜。

便在此時,一片死寂之中,突然響起一道尖利的嚎叫聲。

墨畫吓了一跳,轉頭一看,這才發現是沈慶生。

不光墨畫,便是皮先生幾人,都被吓出了冷汗。

這沈慶生不知何時,竟然醒了過來。

“不好!”

那大漢臉色一白,立馬捂住沈慶生的嘴,不讓他發出任何聲音。而其他幾人,更是大氣都不敢出。

片刻後,甬道内并無異常。

大漢這才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顫聲道:“沒驚着什麽東西吧……”

皮先生神情凝重,取出一個羅盤,端詳了片刻,微微松了口氣,“還好……”

大漢轉過頭,恨不得掐死沈慶生,“他媽的,你個小畜生,想害死老子?”

沈慶生雙目圓睜,既含着驚恐,亦滿是憤怒,“我,我是沈家……你們膽敢……”

大漢冷笑,低聲道:“沒了沈家,你不過是個廢物,根本不知修界險惡,弄死你不過……”

皮先生皺眉,“說那麽多做什麽,把他弄暈過去。”

幾人中,這個名爲“皮先生”的老者,雖然隻是築基巅峰修爲,但說話很有份量。

大漢一巴掌拍在沈慶生後腦殼上,給他拍暈了過去。

“時候不早了,早點找方位。”皮先生低聲道。

其他人也點頭。

之後皮先生走在前,左手捧着羅盤,右手掐着手訣,一邊觀察羅盤指示,一邊分辨甬道朝向,帶着衆人往前走。

衆人默默跟着,一路上一言不發。似乎是不敢打擾皮先生,同時也似乎是不敢驚擾墓裏的某些“東西”。

墨畫同樣悄悄跟着。

但他的大半心思,不是放在兇險的甬道間,而是放在執掌羅盤,辨認方位的皮先生身上。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墨畫可以肯定,這位皮先生,是有真本事的。

之前在山上,與這皮先生聊天的時候,墨畫就确認了這點,“地陣”這種傳承,絕不是一般陣師能學到的。

這位皮先生,絕對是有隐秘傳承的。

而且,這個傳承的來頭,很可能不小。

更何況,他們這種做盜墓的,無異于從死人嘴裏搶肉。

陣法能力和閱曆,都必然非同小可,眼光更是獨到,沒點真本事,根本吃不了這口飯。

“也不知,能不能把這皮先生的傳承弄到手……”

“即便不弄到手,能學點也是好事。”

墨畫心裏默默道。

于是他悄悄跟在皮先生身後,表面上不動聲色,但時不時地探着腦袋,去偷窺皮先生的羅盤,看他的手訣,在心中模拟他的推演過程。

甬道的石壁下,刻着陣法。

這些陣法,氣息隐晦,與大地融爲一體,應該便是墓葬專用的一類“地陣”。

要推演這些陣法,并用羅盤确定方位,是一件很耗心神的事。

皮先生全部心神,都放在羅盤之上,直到他神識耗盡,稍作休息的時候,餘光一瞥,發現墨畫一雙眼眸,在偷偷看着他。

這雙眼眸,異常深邃,其間似乎有什麽深奧莫測的東西在流轉。

皮先生當即心底驚顫,再定睛看去,卻發現墨畫的目光澄澈如水,清澈得甚至能倒映出他的身影。

皮先生默默看着墨畫。

墨畫也看着皮先生。

皮先生目光微閃,默默轉過了頭,什麽都沒說,而後繼續帶路。

墨畫微微松了口氣。

衆人又走了一陣,便走到了一扇閘門前。

閘門上,刻着密密麻麻的陣法。

“到了。”

人群中的大漢松了口氣。

皮先生給了衆人一個眼神,示意大家安靜,而後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副陣圖,一支青銅陣筆,還有若幹靈墨,空白陣紙,開始一邊在紙上記錄,一邊用陣紋進行推演,試圖破開閘門上的陣法。

大漢幾人神情戒備,守在閘門四周,以防出現什麽意外。

沈慶生暈着,墨畫站着。

閘門上的陣法,墨畫看着有些眼熟,但此前沒見過,也沒真正學過,因此并不知道這些陣法裏的門道。

他倒是很想看看,這皮先生到底是怎麽解陣的,但又害怕被皮先生懷疑,因此倒是很本分地站着,沒有任何動作。

皮先生在解陣。

墨畫就這樣站着。

不知過了多久,皮先生似乎終于推演得差不多了,便開始用青銅筆,蘸着墨水,在閘門上勾勒陣紋。

墨畫強忍着不去看。

可忍了好久好久,皮先生似乎還是沒畫完,墨畫終于有些忍不住了,便用眼角的餘光,輕輕瞥了一眼。

瞥這一眼,墨畫才發現,這皮先生其實已經畫完了。

隻是他畫完了之後,閘門上的陣法沒被破解,皮先生一時有些不明所以,便目光凝重地在檢查。

但他檢查來檢查去,似乎都沒發現問題。

墨畫“小師兄”的習性犯了,便順其自然地,也開始替皮先生檢查起“功課”來。

檢查第一遍,墨畫也沒發現問題,因爲這類“地陣”,他其實并不會。

但陣法之道,觸類旁通。

墨畫有着極其深厚的陣法底蘊,再加上,他對大地道蘊,有着特殊的感悟。

因此,他查着查着,就摸索出了一些門道。

在他檢查到第三遍的時候,終于察覺到,整副陣法靈力流動時的那一絲滞澀所在,也終于查到了,這副陣法到底錯在哪了。

墨畫很想告訴皮先生。

但他又有些猶豫,害怕傷了皮先生的自尊。

畢竟親手畫的陣法,被别人看出問題來,還是挺傷自尊的。

尤其是這位皮先生,一看就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老陣師。

自己這個“晚輩”,給他糾錯,恐怕會讓他接受不了。

墨畫于是又強忍着,沒有說話。

他希望皮先生,能自己檢查出問題來。

可皮先生不争氣。

他皺着眉頭,翻來覆去,查來查去,又花了足足半個時辰功夫,愣是沒察覺到,自己到底哪裏畫的有問題。

墨畫看在眼裏,終于是忍無可忍了。

他伸出白生生的手指,指着角落的一道陣紋,以極其委婉的口氣,對皮先生道:

“前輩,我不是很懂……但這道陣紋,是不是看着有點怪怪的?”

皮先生一愣,循着墨畫所指的方向看去,盯着那道陣紋,推演了幾遍,心裏“咯噔”一跳。

他轉過頭,看了眼墨畫,點頭道:“是這裏錯了。”

“真錯了麽……”墨畫一臉不太懂的樣子。

“小兄弟,眼光不錯。”皮先生誇贊道。

墨畫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運氣好罷了,讓前輩見笑了。”

皮先生取出青銅筆,将那道陣紋改了,重新注入靈力,果然不過片刻,陣法一亮,陣紋道道流轉,連帶着閘門上的陣紋,寸寸斷裂。

門上的陣法被破了,閘門緩緩擡升。

衆人神色微喜。

“走。”灰衣金丹道。

衆人依次,進入了閘門。

墨畫也跟在衆人身後走了進去。

皮先生仍舊殿後,他将青銅筆,獸血墨,适才推演的廢稿,參照的陣圖,一一收好,而後擦掉了閘門上的陣紋,以防被人偷去傳承。

做好這一切,皮先生這才跟上衆人。

隻是,在看向墨畫的時候,他的臉色難看至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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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6章 地宗
皮先生的目光,漸漸陰鸷起來,但這也不過一瞬間的事。
很快他的神情便平複下來,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重又取出羅盤,走到了衆人前面,一如既往地,觀陣法辨位,借羅盤定向,沿着甬道向前走。

一路上,甬道漆黑壓抑,異味撲鼻。

黑暗中似有不知名的危險潛伏,寒氣森森,令人毛骨悚然。

衆人神情戒備,不敢有絲毫懈怠。

皮先生幾人經驗豐富,是此中老手,但也正因如此,他們才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路上不敢有絲毫疏忽大意。

墨畫見狀,心念微動:
這個孤山下面,似乎真的埋了一個不得了的墓葬?
否則皮先生這幾人,絕不可能如此大費周章,更不會一副如臨大敵,小心翼翼的模樣……

墨畫又向四周看了看,不由想起了顧師傅的話,心裏默然道:

“若真有大墓葬,那豈不是……真的可能有屍化或鬼化的‘邪物’?”

這個墓,或許真的比自己想的還要危險……

墨畫心中微凜,不知不覺挪動腳步,向着幾個盜墓賊走近了點,想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真有什麽危險,也讓這幾個金丹先死。

但好在接下來的一路,暫時平安無事。

如此又走了大半個時辰,甬道漸漸寬闊,石壁更堅固,也更高大寬闊,不多時,面前便展現出了一座巨大的墓門。

這墓門一入眼,墨畫一怔,而後瞬間便覺心中微悚,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

不隻是因爲,這墓門猙獰,森嚴而可怖。

而是因爲,這赫然是一座……

水獄禁門!

整座墓門,其形制與他在水獄門的至寶——水獄禁匣之上的,那副水獄禁圖中所見的,用來鎮壓懲罰罪人的牢獄之門,幾乎一模一樣。

屋檐拱伏,如禁獸獠牙,牆上密布陣紋,宛如牢獄的鎖鏈,彼此嵌合。

兩扇大門處,門環如噬人的兇獸,震懾宵小。

左右大門,各刻了一道人像,人像人身獸首,一牛頭,一馬面,面容猙獰而威嚴,各執着一道枷鎖,将墓門牢牢拴住,仿佛鎮壓着墓内的東西,不允許它們從地下逃出來。

整座墓門,透漏着陰森的威嚴。

墨畫知道一些内情,因此越看,越覺得心驚,他萬萬沒想到,在這孤山的地下墓地中,竟然也能看到水獄門的傳承痕迹。

而皮先生一行人,不知水獄門秘辛,但看着眼前森嚴的墓門,也微微覺得心中發麻。

“灰二爺,有點古怪。”

“這個墓門,怎麽會是這麽個形制……”

“是不是有點像……道獄的大門?”

“我就說看着怎麽這麽眼熟……媽的,老子在道獄蹲過五十年,最見不得這玩意……”

“你們不覺得奇怪麽?墓門是道獄大門,那這墓,不就是大牢麽?”

“誰下葬了,還想着坐牢?”

“這對不上啊……”

“不是說葬着的是……那個麽?”

……

幾人低聲私語,惴惴不安。

墨畫豎着耳朵偷聽。

過了一會,皮先生便皺眉道:
“事到如今,也沒回頭路了。本就是吃這口飯的,腦袋别腰帶上,哪有資格挑三揀四。再說,報酬都收了,還能撂挑子不幹不成?”

“不錯,”其中那個被喚作“灰二爺”的金丹修士道,“我們要的是墓裏的東西,何必管這墓埋的是什麽。”

“在地下混這麽多年了,什麽奇怪的東西沒見過,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幾人說完,膽子又壯了幾分。

“皮先生,開墓門吧。”灰二爺道。

“好。”皮先生點頭,而後如法炮制,取出羅盤,青銅陣筆,還有陣紙,自顧自推演。

可推演了一會,皮先生便皺起了眉頭,轉身問道:“先把‘客人’接下來吧。”

灰二爺一怔,“是不是早了些?按約定,破了門,我們再去請,一同下墓。”

皮先生想了想,搖頭道:“這墓門比較棘手,要多費點功夫。而我們剛剛在上面殺了沈家的人,估計會有人來尋仇,時間寶貴,不能耽擱,否則容易生變故。你們去請人,我來破陣。”

灰二爺沉思片刻,點頭:“好。‘耗子’給你留下。”

灰二爺指着那個身材矮瘦,手指粗長,在外面用雙手,捏碎了數位沈家修士頭顱的金丹說道。

盜墓賊下墓,爲了避諱,都用“外号”,不說本名。

這“耗子”就是一個金丹盜墓賊的外号。

“不必,‘耗子’和‘石頭’你都帶着,這批客人來頭不小,你防着點。”皮先生道,“破陣我一人足矣。”

灰二爺也就沒說什麽。

皮先生是盜墓老手,還是秘傳的地陣師,修爲或許不高,但在墓裏,比他們待的時間還要久。

灰二爺知道,即便他們死了,皮先生都未必能死。

“好。”灰二爺點了點頭。

皮先生取出一張紙,畫了幾條線,标了方向,而後将圖紙遞給灰二爺。

灰二爺便帶着另兩個金丹,轉身離開了。

場間便隻剩下了皮先生,墨畫,還有人事不省的沈慶生。

皮先生專心緻志,破解着墓門上的陣法。

墨畫這次沒偷看了,他怕這皮先生又懷疑自己,因此隻是将目光投在墓門上,觀察着墓門上的一些細微的痕迹,與此同時,心中仍舊疑惑不已。

“這墓到底是誰建的,裏面到底葬的到底是什麽人?”

“怎麽會是水獄門的傳承形制……”

“而且這墓門,似乎就是‘獄門’,與水獄門的氣魄血瞳術暗合……這裏面到底有着什麽關系?”

……

墨畫眉頭越皺越緊。

如此思索片刻後,他忽而覺得周遭氣氛有些冷清,空氣安靜得可怕,就連青銅陣筆在紙上留下的細微的摩挲聲,也消失不見了。

墨畫一怔,四處打量了下,而後皺眉。

“奇怪,皮先生怎麽不見了……”

墨畫正嘀咕着,偶然間一個轉身,便見到皮先生正站在他身後,臉色陰沉,握着匕首,正在神不知鬼不覺地捅向他的後心口。

墨畫吓得臉都白了,當即腳下一軟,一個踉跄,摔倒在了地上。

而他這一跌倒,也剛好差之毫厘地避過了皮先生想殺他的,似乎還淬着毒的,鋒利的匕口。

皮先生神情古怪,“這小鬼,運氣還挺好……”

墨畫卻驚吓道:“前輩,您要做什麽?”

皮先生皮笑肉不笑,“你說呢?”

“我……”墨畫驚慌道,“你……你想殺我?”

“答對了,可惜沒什麽用。”皮先生漠然道,而後向前踏了一步,右手一遞,刺向墨畫的心口。

墨畫雙手雙腳,都被二品鐐铐铐住,反抗不得,隻能就地一滾,狼狽地躲掉了皮先生的這一殺招,與此同時,連忙開口道:

“前輩,你不是要我幫忙麽?你殺了我,我還怎麽幫你?”

“這沈家的公子可以替你去上供,有你沒你,都無所謂了。”

“一個怎麽夠,好歹多留一個備用……”墨畫道。

可皮先生不理他,一心要墨畫死,手中的匕首,寒光不斷,次次都捅向墨畫的命門,但墨畫次次都險之又險地避開了。

皮先生心中火氣漸大,也頓時明白了過來,冷笑道:“沒看出來,你這小子,倒練了一身好身法……”

墨畫隻顧逃命,并沒理他。

皮先生嘴角微微一笑,“不過,也到此爲止了。”

墨畫心中一驚,剛想說什麽,卻覺得腳下一震,地氣流轉,有土石隆起,化作牢籠,瞬間将他困在了裏面。

是陣法。

盡管墨畫雙手雙腳,被鐐铐捆住,但這皮先生爲了确保萬無一失,還是提前預埋了陣法。

而且這個陣法,脫胎于地陣傳承,十分隐晦,尋常修士,哪怕尋常陣師,也根本察覺不到。

墨畫被陣法困住,臉色蒼白。

皮先生冷笑,“你再跑啊?”

墨畫像是一隻被困在陷阱裏的小鹿,目光驚惶不安,一臉驚恐地問皮先生:

“前輩,你我無冤無仇,爲什麽非要殺我不可?”

見墨畫被他的陣法困住,再無生還的可能,皮先生淺淺一笑,緩緩走上前去,道:

“我這輩子,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修士,隻一打眼,便知小友你不一般。”

“起初,我隻當你天賦高,陣法悟性了得。但适才你指出了我陣法上的錯謬,這足以證明,你師承了得,陣道底蘊十分深厚。”
墨畫心虛道:“我是運氣好……”

皮先生搖頭,“這是陣法,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沒有運氣好的說法。陣法之道,即便有誰運氣好,那也是建立在實力的基礎上的。沒有實力,光有運氣,也一點用沒有。”

“我不會看錯,你是一個陣法天才。”皮先生語氣笃定。

“就算我是個陣法天才,”墨畫着急道,“那您也不用殺我啊……您作爲陣法前輩,不應該惜才麽?”

皮先生笑了,“小子,你昏了頭了?無親無故,你天賦再高,與我何幹?”

“你不會真的幼稚到,就因爲你天賦好,所以遇到的所有人,都會起惜才之心,向你傳授陣法?”

“這是修界,人心貪婪而自利,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對你好。”

“簡直太嫩了……”

墨畫似乎被他戳破了心事,臉色更白,目光也有些“絕望”。

他這副可憐的模樣,皮先生看在眼裏,竟隐隐有了幾分恻隐之心。

如此俊秀的小少年,一個如此優秀的陣法苗子,今天就要死在自己手裏了。

“小子,臨死之前,我教你一件事,讓你死個明白。”

皮先生握着淬毒的匕首,一步步靠近墨畫,面色陰沉地笑道:

“作爲陣師在修界行走,一定要記住:無論做什麽事,一行人中,最好隻有一個陣師。”

“而這個陣師,最好就是你自己。”

“你是唯一的陣師,别人不敢輕易滅你的口。”

“而因爲你是唯一的陣師,隻有你懂陣法,無論你做什麽,說什麽,是對,還是錯,都隻有你一人知道。”

“你想殺人,想坑人,想黑吃黑,一切也都随你的心意。”

“這是我數百年來,在修界摸爬滾打,與形形色色的修士共事,刀尖舔血,虎口奪食,總結出來的經驗。”

“你陣法太好了,我留你不得,因此你隻能去死。”

“記住了,若有下輩子,一定要記住這一點……”

皮先生将靈力,注入匕首,匕首的鋒刃上,閃着陰綠而緻命的光芒。

在墨畫恐懼絕望的目光中,皮先生一臉獰笑,輕車熟路地将匕首,刺進了這個陣法天才的胸口。

這套動作,他很熟練。

而抹殺陣法天才,也讓他這個見不得光的老陣師,有一種陰暗的快感。

可不過片刻,皮先生臉上的獰笑,忽而凝固了。

他的匕首,刺進了墨畫的胸口,但沒有血流出,流出的隻是一團水霧。

而墨畫的臉上,也沒了驚恐,沒了絕望,反而還詭異地沖了皮先生笑了一下。

這一笑,頓時讓皮先生起了雞皮疙瘩。

“不好!”

皮先生瞪大雙眼,立馬轉身,可頭剛轉到一半,眼角便浮現出一絲火光。

這縷火光,與一般的火焰不同。

深沉,詭異,而且充斥着暴虐的靈力,隻是隐隐散發出的威壓,就令皮先生毛骨悚然。

這是……什麽玩意……

皮先生還想掙紮一下,可這一刹那的時間,他根本沒機會做出任何反應,後背的灼痛感,已經傳來。

火焰在吞噬着他的血肉。

與此同時,一道和善的聲音傳來:“多謝前輩指點,一行人裏,隻能有一個陣師,我學會了。”

皮先生心裏咯噔一跳。

那一瞬間,他隻剩了最後一個念頭:
“媽的,翻船了。終日打雁,被啄了眼了……”

下一瞬,火焰炸開,洶湧肆虐,宛如一條凝結的火焰蛟龍,從皮先生的後背破開,焚盡他的内髒,蒸幹他的鮮血,一直貫穿整個胸口,在空中劃出一道血與火的火光,呼嘯而出。

小隕石術!

待火光泯滅,皮先生緩緩跪在地上,五髒六腑皆焚爲灰燼,早已沒了一絲生機。

皮先生死了。

現在這一行人中,就隻留下一個陣師了。

而這個陣師,自然就是墨畫了。

殺了皮先生後,墨畫轉頭看向一旁。

一旁的沈慶生,不知何時,已經醒來了,更不知看到了什麽,此時坐在地上,一臉驚恐與不可思議。

墨畫一臉漠然,沖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警告道:

“你什麽都沒看到,敢多嘴一句,就弄死你。”

沈慶生隻覺一股寒意,湧上心頭,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中難以置信道:
“這個墨畫……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墨畫卻不理會他,而是在想辦法善後了。

思索片刻,墨畫将皮先生的儲物袋,還有他身上一些可能有用的東西,全都摸了下來,裝進了自己身上。

之後墨畫在附近找了一圈,終于在一個甬道處,找到了一個機關,這個機關,是用來殺人的,整體是一個巨大的石碾,會将入墓之人,直接碾死。

進來的時候,皮先生察覺到來了這處機關,特意避開了。

但他現在死了,就避不過去了。

墨畫将皮先生的屍體拖來,放到了機關的卡槽上。

一瞬間,機關激活,卡槽猛然一震,将皮先生的屍體,震到半空。

遠處呼嘯聲響起,三枚火弩箭破空而至,力度極大,深深釘在皮先生的屍體身上,而後連同火弩箭,一起飛向通道盡頭。

盡頭是一個石碾,上下一合,直接将皮先生的屍體,碾成了肉餅,鮮血爆開,染紅了石碾。

墨畫連忙捂着眼睛,心中腹诽:
“這墓地也不知是誰設計的,太殘忍了……”

殘忍到他都有些不太敢看。

不過,皮先生是盜墓賊,生前擾死者安甯,盜了那麽多墓,最後死在墓地的機關上,也算是善始善終了。

墨畫點了點頭,而後原路返回,來到了墓門前。

沈慶生看着墨畫的身影,宛如看着一隻魔鬼。

墨畫看了他一眼,沈慶生瞬間面無血色,抱頭蜷縮在了地上,不敢再看墨畫一眼。

墨畫這才滿意,而後重新帶上被他解開的二品鐐铐,還細緻地将鐐铐上的陣紋都補全了。

之後他盤腿坐下,開始翻看皮先生的儲物袋。

皮先生的儲物袋,他早就想弄到手了,隻是沒想到,竟然會這麽快就到手。

這也怪皮先生太小心眼,也太心急了。

墨畫搖了搖頭,繼續翻起這儲物袋來。

儲物袋裏,除了靈石,辟障丹,辟邪丹,辟穢丹,等下墓常用的丹藥外,大多都是陣師的傳承之物。

譬如羅盤,玉簡,陣書,陣圖等等……

墨畫稍稍翻閱了一遍,心頭猛然一震。

這個皮先生,似乎是“地宗”的弟子……

他這身傳承,都得自于坤州的大宗門——地宗。

“地宗……”

墨畫心中沉吟。

這個名字,他并不陌生,甚至他身上就有一副地宗秘傳的絕陣——

一品十一紋的厚土絕陣。

當年學厚土絕陣時,師父似乎跟他提起過,一些地宗的來曆。

地宗,是坤州最大的宗門之一。

究竟有多大,師父他沒說,但以師父的眼界,都說這宗門“很大”,估計絕對是五品以上的宗門。

而坤州和乾州一樣,同樣是一個大州。

坤州土地更爲肥沃,世家富庶至極。

坤州最大的宗門之一,其财力和底蘊,很可能比乾學州界的四大宗,來得更強大。

當然,地宗還有一個東西,墨畫印象很深很深。

就是那副,據說是地宗至寶,傳承上萬年,蘊藏着強大道蘊,珍貴無比,以至于遭道廷觊觎,不得不一分爲二的古老觀想圖——

《皇天後土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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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2-14 19:44:02
第947章 “客人”
皇天後土圖的來頭,可就太大了。

雲遊之時,墨畫記得師父曾說了很多關于皇天後土圖的來由,當時他閱曆不深,感觸不深,此時細細想來,不由越想越心驚。

所謂觀想圖,映照的是他人,或其他某類存在的神念。

換而言之,圖中可觀想的,是别人的“道”,又或者是某些非人存在的“道”……

墨畫以神識證道,對神識鑽研越深,越明白這裏面蘊含着太多深不可測的玄虛。

迄今爲止,他所見的觀想圖,沒一個簡單的。

更遑論這坤州最大的宗門之一,地宗傳承萬年的鎮派至寶,裏面到底會封存着什麽,誰也不清楚。

即便是地宗本身,恐怕都未必清楚。

有可能是古老道蘊,也有可能,是某些更恐怖的未知存在。

墨畫還記得師父之前說過,這皇天後土圖,雖是地宗至寶,但因含“皇天”兩字,便犯了道廷的忌諱。

地宗再大,也隻是坤州的一個宗門,可奉“後土”,但不可稱“皇天”。

因此這皇天後土圖,被道廷的老怪物,強行切割,分爲《皇天圖》和《後土圖》。

《皇天圖》奉于道廷,《後土圖》藏于地宗。

皇天後土圖傳承萬餘年,其中的道蘊,固然可怕。

但道廷之中,那些活了數萬年,修爲通天的老怪物,才是真正的恐怖……

道廷裏修爲通天的老怪物,莫非是……洞虛之上?
墨畫心中凜然。

修界的水,果然太深了,修界的天,同樣也太高了。自己也不知這輩子,有沒有可能修到這等境界……

還有……

“這皇天後土圖,也不知自己有沒有機會看到。看不到道廷的皇天圖,若有機會,能看看地宗後土圖也好……”

至于完整的皇天後土圖……

師父那半開玩笑,饒有意味的話語,又響在墨畫耳邊:

“有朝一日,你若是能讓地宗俯首稱臣,能與道廷分庭抗禮,将皇天圖與後土圖合二爲一,也不是沒可能。”

墨畫搖了搖頭。

這句話,之前他還能聽聽。

現在入了乾學州界,見了那麽多修士大能,拓寬了眼界,就覺得這個想法,實在是有點太狂妄,太不禮貌了。

師父他能開玩笑,自己可千萬不能當真。

墨畫收起了念頭,轉眼又想起了皮先生。

“那這個皮先生,應該是地宗的叛門弟子?”

畢竟正宗的地宗弟子,再怎麽也不可能做盜墓這種行當。

那他是爲什麽叛宗的?

做了壞事,被逐出宗門了,還是……跟蔣老大一樣,偷了什麽傳承?
墨畫眼睛一亮,立馬又将他的儲物袋翻了一遍,而後無奈歎道:

“想多了……”

他還抱着萬一,以爲這皮先生叛門,是因爲将“後土圖”偷了出來,或者至少是偷了相關的線索。

現在看來,的确是異想天開了。

後土圖這種存在,一般弟子,恐怕連見的資格都沒有。

但沒有後土圖,墨畫卻發現了另一個奇怪的東西:

一枚牙符。

這枚牙符,整體像是一隻鑲了暗金淺銀的爪子,或是打磨過的牙齒。

爪牙的前端,鋒利尖銳,半透明,透着淺淺的熒光。後端金鑲銀嵌,還镌有兩個字:

摸金。

“摸金符?”

墨畫心頭微跳,而後将這牙符翻來覆去看了看。

可惜他不太懂行,看不出太多門道,隻是隐隐知道,這枚牙符肯定很珍貴,不然不可能被這皮先生,壓在儲物袋的最底端。

墨畫不假思索,便直接将這枚古老的摸金符,塞進了自己的納子戒中。

不管有什麽用,反正東西是他的了。

剩下的一些陣圖,陣書,青銅筆什麽的,墨畫想了想,還是沒動,而是全都放回了皮先生的儲物袋裏。

時間不夠,他根本來不及細看。

果然過了片刻,遠處便傳來了極細微的腳步聲,雖然很輕,但氣息複雜,似乎來了一群人。

墨畫有些意外。

皮先生他們所謂的“客人”,莫非不止一個?
盜個墓,需要這麽多人?
正疑惑間,遠處的人走近了,墨畫目光一掃,發現竟足足有七人最多。

除了“灰二爺”三個盜墓賊在内,還有四位“客人”。

這四個客人,全都穿着黑袍。

其中兩個大漢身材魁梧,又高又壯,走在甬道裏,甚至要低着頭。

一個年邁的老者。

還有一個年輕人。

四個人全被黑袍遮得嚴嚴實實,氣息也不外露,唯一例外的,是那個年輕修士。

他雖裹着黑袍,但露着臉,面色白皙,容貌英俊,眉間有些輕浮,一看就養尊處優,很可能是哪家的公子。

但墨畫從沒見過他,也沒什麽印象。

而這幾個黑袍修士,雖有黑袍隔絕神識,但墨畫憑直覺判斷,他們應該全都是金丹。

足足四個金丹……

墨畫心頭微沉,但同時也有些疑惑。

這四個“客人”,怎麽看都很古怪。他有些搞不懂,這四人之間的關系。

來的這四個黑袍修士,是一個公子,帶三個護衛?
還是族中長老,帶弟子來曆練?

墨畫正疑惑間,這群人已經走了過來。

灰二爺在前面帶路,同時客氣道:“諸位貴客放心,一切都準備妥當了,隻要等皮先生破開墓門……”

話沒說完,灰二爺便愣住了。

墓門緊閉,前面空蕩蕩的,隻有帶着鐐铐的墨畫,還有被鎖鏈捆住的沈慶生,皮先生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皮先生呢?”灰二爺四處環顧了一圈,問墨畫。

墨畫小聲道:“好像……死了。”

灰二爺張了張嘴,腦袋一時有些宕機。

不是……死了?怎麽死的?

爲什麽會死?
好端端的,不過轉個身的功夫,他們剛把客人接過來,這個皮先生一聲不吭就死了?

一時之間,他不知該用何種表情,來面對這個抽象的事實。

灰二爺皺眉,問墨畫:“皮先生怎麽死的?死在哪了?”

墨畫用手指了指旁邊的甬道。

衆人循着方向看去,這才發現,在甬道的盡頭,在盡頭的黑暗中,有一個石碾。

皮先生已經被碾成肉醬了,血都快凝固了……

“皮先生在解陣,突然甬道的盡頭,傳來一陣詭異的響聲,然後皮先生就像着了魔一般,自顧自向那甬道走去,之後觸動了機關,就變成這副模樣了……”

墨畫一臉感傷地說着他剛編的假話。

衆人一時有些難以置信。

皮二爺三人更是不信。

“皮先生是何等人物,不可能這麽簡單就死……”

“過去驗下屍體,看看皮先生究竟是怎麽死的,他身上肯定留有痕迹。”

“那是墓地機關,你也想跟着皮先生一起死?”

“我是金丹。”

“金丹又如何?墓裏的東西,哪有那麽簡單……”

幾人争執時,那個叫“耗子”的盜墓賊,忽而道:“不對,”他指着墨畫,“這小子,肯定沒說實話。指不定,皮先生就是他害死的。”

墨畫默默揚了揚自己手臂上的鐐铐,意思是他帶着鐐铐,怎麽殺人?
耗子目光微凝。

灰二爺也沉聲道:
“皮先生有什麽本事,你我還能不清楚?怎麽可能被一個小鬼害死?”

墨畫連連點頭。

“不過……”

灰二爺轉頭看向墨畫,心裏也猜墨畫肯定沒說實話。他思索片刻,又看向沈慶生,捏着他的脖頸,沉聲問道:
“你說,皮先生是怎麽死的?”

“我……”沈慶生支支吾吾。

墨畫不露痕迹地看了沈慶生一眼。

沈慶生當即瑟瑟發抖,驚恐道:“我……我不知道,我暈倒了,我什麽都沒看到……”

事到如今,沈慶生如何還不明白。

這墓地裏,全部都是惡人。

墨畫看着單純,但其陰險狠毒,根本不亞于這些金丹匪徒,他能殺皮先生,也就能殺自己。

方今之際,唯有咬定什麽都不知道,才能有活路。

而他還有用,灰二爺暫時也不可能真的殺了他。

“媽的……”

見沈慶生畏畏縮縮,灰二爺忍不住罵了一聲,心中煩悶。

他萬萬沒想到,出師不利,連墓門都還沒進,就先死了一個,而且死的還是最關鍵的皮先生。

耗子湊近灰二爺,看着墨畫道:
“二爺,我還是覺得,這個小子有點不老實,要不要用點刑,讓他說實話?”

灰二爺神情一動。

墨畫心裏給這個叫“耗子”的記了一筆。

就你這個矮子多事。

眼見灰二爺有些意動,似乎真想動刑,墨畫便道:“你們不能對我用刑!”

“爲什麽?”灰二爺眉頭一挑,問他道。
墨畫反問道:“你們有陣師麽?”

灰二爺皺眉,“你什麽意思?”

墨畫便道:“皮先生是唯一的陣師吧,他死了,你們也沒其他人會陣法,不會陣法,這墓門怎麽開,下了墓後,遇到其他陣法殺局,你們怎麽辦?”

灰二爺被問住了,他看着墨畫,又道:“皮先生的陣法,可不是一般陣法,别跟我說,你小小年紀,也學會了?”

“我懂一點。”墨畫道。

“胡說,”耗子冷笑道,“這是胡先生的獨門陣法,你怎麽可能會?”

“你都說了,是‘獨門’陣法,而非“獨家”陣法。陣法博大精深,源流複雜,他這陣法,也不是隻他一個人會。”墨畫振振有詞道。

灰二爺幾人沉默了。

陣法這塊,一直是皮先生在負責,他們的确不太懂。

皮先生對自己的傳承,也視爲珍寶,從來不跟他們透露任何陣法上的事。

眼下會陣法的,的确就隻剩墨畫一人了。

但墨畫畢竟是外人,而且看着太嫩了……

灰二爺有些遲疑。

便在這時,黑袍修士中,那個英俊的公子開口道:“這個墓門,你們還能不能開?”

言語冷漠之中,透露着幾分不滿。

灰二爺心中一顫,知道因爲自己幾人的疏忽,讓這幾位“貴客”不高興了。

這可是筆大買賣。

而這幾位貴客,手筆大,來頭不小,也根本得罪不得。

罷了……

灰二爺看向墨畫,問道:“這墓門,你能打開?”

墨畫自信道:“這是自然。”

“好……”灰二爺剛點頭,那個模樣尖嘴猴腮,外号叫“耗子”的金丹,便靠近了他,附耳在他耳邊說了什麽。

灰二爺神色一凜,點了點頭。

耗子便走到墨畫面前,從他手中,奪走了皮先生的儲物袋。

當着墨畫的面,耗子目光貪婪,将這儲物袋翻了個底朝天,可似乎沒找到他要找的東西,當即臉色陰毒,看着墨畫道:
“小鬼,那個東西呢?”

墨畫一臉茫然,“什麽東西?”

“那個……摸……”

耗子忍了忍,還是将話咽進了嘴裏。

“什麽?”墨畫問道。

耗子目光越發狠毒,“定是你,将那東西偷拿了去。把你儲物袋交出來,讓我翻一下。”

墨畫不服,“你憑什麽翻我的儲物袋?”

耗子冷笑一聲,而後不顧墨畫的反對,直接将他的儲物袋搶了過去。

墨畫的儲物袋裏,大多都是陣圖陣書。

耗子一點也看不懂。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丹藥,靈石,以及一些别人送的小禮物。

耗子翻來翻去,沒找到想找的東西,不由看向灰二爺。

灰二爺皺眉,又看了旁邊的四個黑袍修士,面露忌憚,這才道:
“罷了,生意要緊,那個東西……之後再說。”

耗子也隻能作罷。

墨畫便道:“儲物袋還我。”

耗子冷笑一聲,将儲物袋還給了墨畫,但還之前,他将儲物袋裏的靈石,還有一些看着值錢的靈物給扣掉了。

墨畫表面上“敢怒不敢言”,心裏已經把他當一個死人了。

灰二爺取出一壺酒,走到皮先生的屍體前,将酒灑在地上,默念道:
“生死有命,皮先生,一路走好。”

灰二爺聲音低沉。

但做這行的,性情淡漠,也不會真有什麽交情。

活着的時候,大家吃酒喝肉,死了,少了個人幹活,也少個人分靈石。

頂多有些兔死狐悲,談不上有多傷感。

祭完皮先生,這件事也就抛之腦後了,灰二爺轉過身,對墨畫道:“開墓門吧。這門你若能打開,我們保你不死。但若打不開,你就隻能去陪皮先生了。”

能幫得上的陣師,才是好陣師。

幫不上忙的,就隻是個死人。

于是,在衆人目光的注視下,墨畫走到墓門前,開始嘗試破解墓門上的陣法。

可墓門上的,是陌生的地陣,墨畫看了片刻,還是一動不動,片刻後,他朝灰二爺伸手:
“把皮先生的儲物袋給我。”

灰二爺目光微凝,“你要儲物袋做什麽?”

“我看看陣圖。”

“看陣圖?”

“嗯,”墨畫點頭,“有些陣法我不會,得學一下。”

灰二爺隻覺額頭一跳,難以置信道:“不是……你現學啊?”

搞了半天,這小子跟他這吹牛呢?

墓門上的陣法,他壓根不會!

墨畫卻理直氣壯道:“不然呢?誰生下來什麽都會?不會不就是要學麽?”

灰二爺無話可說,他指着耗子道,“把儲物袋給他,讓他學。”

耗子目光閃爍,有些不情願,但迫于形勢,還是将儲物袋,遞給了墨畫。

墨畫接過了皮先生的儲物袋,從中取出幾本陣書和陣圖,當着衆人的面,便翻閱了起來。

灰二爺等人,就這麽看着墨畫,沒說什麽。

但墨畫心裏清楚,自己若能解開地陣,開啓墓門還好,如若不然,他們肯定第一個殺了自己。

墨畫靜下心來,耐心地翻閱起皮先生的陣書。

一涉及陣法,墨畫很快就進入了狀态,神情專注地研究了起來。

如此看了半個時辰,墨畫對皮先生的地陣傳承,也大概有了了解。

所謂地陣,與大地相關,與金木水火土五行陣法中的土陣,也有共通之處。

土與地并稱,但土陣要更單一些。

畢竟大地承載萬物,不隻是有上面的一層“土”。

地宗的地陣,比土陣更高一籌,甚至其陣理的深奧,已經無限趨近于八卦的“坤”陣。

但這類地陣,應該比八卦中,真正的“坤”陣,還差了一些,否則它就不叫“地陣”,而直接叫“坤陣”了。

乾坤八卦中,乾陣和坤陣,乃統攝天地格局的陣法,甚至可能跟道廷的三才陣有淵源,很少有相關傳承流傳在外。

地陣學起來,就比五行土陣要深奧了許多。

這類陣法,與大地的道蘊相關,入門不算難,可真正想領悟,卻是極難。

墨畫卻剛好相反。

他學過一品十一紋的厚土陣,溝通過大地的道蘊,又精通畫地爲陣之法,沒事就在地上畫陣法。

因此他對土地,有着遠超尋常修士的親和力。

地陣最難的地方,對墨畫來說,反倒沒太多難度。

他難的,隻是缺傳承,缺陣圖,無法入門。

隻要讓他學習一些基礎,邁過地陣的門檻,入了門之後,大抵上就一路暢通,越學越快了。

這就是陣法根基牢固的優勢。

也是領悟了絕陣,溝通了道蘊,先難後易的好處。

半個時辰後,墨畫便眼眸一亮,而後學着皮先生的樣子,一邊看地陣羅盤,一邊取出青銅陣筆,蘸着靈墨,在墓門上勾勒着什麽。

灰二爺幾人,倒沒察覺到什麽。

反倒是那個黑袍公子,看着墨畫,神色訝異,瞳孔微顫。

墨畫用青銅陣筆,在墓門上畫好陣法,而後檢查了一遍,覺得應該沒問題了,便又翻開陣書,按照書上的說明,以筆蘸墨,勾了幾筆陣紋,用來開啓陣法。

微光一閃,破陣的陣紋一一亮起。

封印的陣紋,寸寸斷裂。

墓門也在微微顫動。

片刻之後,随着一聲古老的,陳舊的,帶着銅鏽的聲音響起,青銅墓門緩緩開啓了一道門縫,陰氣從門縫滲出。

“真的打開了……”

不唯灰二爺三人,便是那四個黑袍修士,都詫異地看了眼墨畫。

墨畫一闆一眼地将陣書,陣圖,青銅筆,羅盤全都收進了儲物袋。

而後堂而皇之地,将皮先生的儲物袋“據爲己有”了。

灰二爺幾人怔了一下,但都沒再說什麽,包括那個耗子,也沒敢對墨畫有意見。

修士一向用實力說話。

會陣法,能破陣,能開門,就是有實力。

這時,黑袍修士中的老者,以沙啞如風沙的聲音道:

“時候不早了,開門吧。”

貴客發話了,灰二爺不敢再耽擱,他走到墓門前,拽着牛頭馬面的門環,用力向兩側一拉。

墓門被緩緩拉開。

門後空蕩蕩,黑漆漆,滲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伴随着一股幾乎逼人窒息的壓抑感。

與此同時,低沉的嘶吼聲響起。

無數邪祟的味道,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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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2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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