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觀虛] 陣問長生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931
匿名  發表於 2024-11-26 08:28:26
第928章 樊進
雁落山,八百裏。
河道錯綜,沼澤遍地,有毒霧瘴氣,上漫天際。大雁飛過,常毒斃身亡,墜于沼澤,化爲腐水,因此得名“雁落山”。

煙水河的分支,從山間流過。

河水泛着腥味。

大山深處,險惡複雜。

魔宗就建于此處。

此時深山之外,險惡的環境中,早有衆多正道修士,蟄伏于山林沼澤中。

此次圍剿魔宗,聲勢浩大。

道廷司出動了十五位金丹典司,此外還有六百築基後期,乃至築基巅峰的執司。

與道廷司聯手的太虛門,則出動了二十位金丹長老。

太虛門三宗合流,修士衆多,長老也多,因此出動的長老,足有二十之數,比道廷司還多。

但内門弟子并不算多,隻出動了一百。

圍剿魔宗,尤其是三品魔宗,要與金丹魔頭交手,厮殺起來十分危險。

而像太虛門這等大宗門,能進入内門的弟子,都是天驕中的翹楚,将來是宗門棟梁,自然不可能讓他們冒着隕落的風險,過早地與魔宗死戰。

内門弟子,不是“炮灰”,而是“種子”。

讓他們參與圍剿魔宗,是爲了磨煉心性,爲了讓他們見識到魔宗的殘忍,讓他們适應與魔道修士之間,血腥的死戰,從而将來真的能獨擋一面,成爲宗門的棟梁之材。

場間唯一一個外門弟子,就是墨畫了。

當然,他不是來曆練的。

他是“幕後黑手”。

推動魔宗覆滅的幕後黑手。

乾學州界是宗門林立的大州,任何膽敢在此露頭的魔宗,都必然會覆滅——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有沒有墨畫,都改變不了這個結果。

墨畫隻是加速了這個進程,将魔宗覆滅的進度,一下子從頭推進到了結尾。

而現在,墨畫就親臨現場,親眼見證這次行動的結果了。

美中不足的是,他的位置距離魔宗有點遠,看不太真切。

他也沒辦法,這已經是最大的妥協了。

道廷司那邊的顧叔叔,夏姐姐,太虛門的荀老先生,還有各個長老,一緻不同意,他來湊這個熱鬧。

尤其是荀老先生。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剿滅魔宗,圍殺金丹魔頭,太過危險,稍有閃失,墨畫便有性命之憂,真到那個時候,就悔之晚矣了。

但墨畫強烈要求,并且保證老老實實,安安分分的,離得遠遠的,不會出岔子。再加上那麽多宗門長老跟着,想來也不至于保不住他。

荀老先生這才勉強點頭。

因此,墨畫雖然能夠參與剿滅魔修,但也隻能在遠處看着,而且失去了“人身自由”,必須要跟長老們混在一起,不允許獨自行動。

而剿滅魔宗這件事,也基本用不到他了。

他作爲“中間人”,牽過線搭過橋了,任務就算完成了。

其他的事,自有道廷司和宗門長老負責,他也插不上手。

圍殺金丹魔頭,他實力不夠。

魔宗附近的陣法,也有荀子賢等陣法長老處理,也不用他上手。

更何況,魔宗附近的陣法,大多都是三品,超出了他的陣法品階,他想幫忙也幫不上。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荀子賢長老破解魔宗陣法的時候,在一旁老實看着,虛心學着,提前了解一下,三品陣法運用和破解的規則。

陣法破解之後,就是戰前籌備階段。

大量道廷司修士,按照既定計劃,暗中向魔宗圍攏。

太虛門的長老們,也開始動身。

薄霧蒙蒙,一切都在緊鑼密鼓地展開。

位于戰場邊緣的墨畫,反倒“清閑”了起來,隻能目光深邃,默默看着這一切。

他現在待在一個臨時駐紮的營地裏。

營地附近,與他一樣清閑的,還有一個人。

此人身高體壯,一臉絡腮胡,身穿道廷司典司道袍,正是樊進。

樊進是負責“殿後”的。

圍剿魔宗這等大事,兇險萬分,以他金丹初期的修爲,還沒資格擔當前鋒,去沖鋒陷陣。

在前鋒身後,作爲大部隊的主力去殺魔修,賺功勳。

這種好事又輪不到他。

除此之外,像什麽偵查,竊聽,破陣之類的事,他又沒這個能力。

因此他隻能做“殿後”的事,若是圍剿失利,他要負責掩護。若是魔修潰逃,他要負責攔殺。一些善後的髒活累活,也都由他來做。

此時還在籌備階段,營地人來人往。

樊進忍不住左顧右盼,心事重重。

他從小地方調過來,參與圍剿魔宗的大事,其實是個好機會,能跟其他修士同道碰頭,讨讨交情。

修道修的也是人情。

要想進步,就要努力去找機會。

但他看了半天,都找不到人搭話。

來來往往的金丹,要麽是世家出身的典司,在乾學州界任職,本就高他這個偏遠州界的典司一等。

要麽就是乾學州界八大門之一,太虛門的真傳長老,修爲深厚,道統上乘,他根本不敢去攀交情。

即便開口了,别人也不會理他。畢竟他出身,道統,修爲,樣樣都不如人。

個子高大的樊進,站在人群裏,卻覺得處處矮人半截。

但他不想放棄,機會隻有這一次。

一旦剿滅魔宗事了,無論結果如何,以後都未必會有這麽大陣仗,能遇到這麽多金丹修士了。

就算有,他也未必有資格參與。

樊進一邊神情戒備,一邊用餘光打量往來的修士,看能不能有哪個,地位低一些,看着和氣,比較好說話的修士,能讓他搭搭話,攀點交情。

看來看去,終于給他找到了一個。

年齡小,長得嫩,血氣微弱,靈力不高,跟在一群長老後面,像是個“打醬油”的。

關鍵是,樣貌清秀,目光清澈,笑起來親切可人,一看就很好說話。

唯一的問題是,他隻有築基。

不過築基就築基吧,金丹他也搭不上話。

而且他穿着太虛門道袍,應當是太虛門弟子,說不定能通過他,跟他背後的宗門長老搭上關系。

這種大宗門的門路,哪怕隻是幾句話的交情,互相交換個名字,有時候都能派上大用場。

再不濟,說出去也有面子。

樊進便偷偷湊到了墨畫面前。

正在打量四周山勢的墨畫,也發現了這個古怪的金丹典司,轉過頭好奇地看着他,不知他要做什麽。

樊進硬着頭皮,拱手道:

“在下樊進,忝任道廷司的典司,小兄弟,你是……太虛門的弟子吧?”

墨畫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太虛門道袍,覺得他在說廢話,點了點頭,問道:
“有什麽事麽?”

樊進一下子卡住了。

有什麽事?

他本來就沒什麽事……

隻不過想來聊聊天,攀攀交情,看能不能混點人脈。

他又不認識這小兄弟,不知他姓甚名誰,喜好什麽,更不知應該聊什麽。

想進步的心是有的,但邁出了第一步,他突然不知該怎麽走了。

墨畫卻沉吟了片刻。

樊進……

這個名字,他似乎有點印象。

“你認識顧叔叔麽?”墨畫問他。

樊進一愣,“顧叔叔?”

“顧長懷。”墨畫道。

樊進連連點頭,“認識認識,顧長懷顧典司,我臨時借調到乾學州界,一直是與顧典司共事,受了他不少關照。”

樊進心中長長松了口氣。

這個關系,莫名其妙就這麽續上了,隻是他萬萬沒想到,竟是從一向冷面無私的顧典司那裏續上的。

墨畫也微微點頭。

他記起來了,是有這麽個典司。

當時他通過令牌,告訴魔宗“有内鬼,中止行動”的時候,這個樊典司就跟顧叔叔在一起行動。

算起來,自己還救過他一命。

“小兄弟,你是顧家的人?”樊進小聲問道。

墨畫搖頭,“我姓墨。”

姓墨……

樊進感覺有些陌生,在他印象中,乾學州界附近,好像并沒有姓“墨”的家族。

不過,這也驗證了他的判斷。

“小兄弟莫非……不是世家子弟?”樊進問道。

墨畫問他,“你怎麽知道?”
樊進小聲道:“小兄弟莫怪,倒不是我自吹,我這人,看人還是挺準的。”

他瞄了一眼墨畫,“你血氣弱,年幼之時,必然缺靈物溫養,靈力弱,靈根必然一般,這就說明,你肯定不是大家大族出身。”

“你能拜入太虛門,估計是另有一番機緣。”

“但是吧,”樊進搖頭,有些感慨,“在宗門裏,估計不太受重視,隻能跟着長老們跑跑腿,打打雜,端茶遞水的,不然不可能到現在,還沒有溫養本命法寶的迹象。”

墨畫沉默片刻,點了點頭:“你看人還蠻準的。”

“是吧,”樊進歎了口氣,“說起來,我們還蠻像的,都是底層出身,想要出人頭地混個前程,都挺難的。”

墨畫問:“你是小家族出身?”

“不錯,”樊進點頭,“孤山城樊家,三品小家族,不過那是以前了,現在沒落了,族人四散,我差不多也是個孤家寡人了。”

“孤山城?”墨畫一怔。

他沒想到,這個樊進,竟然會是孤山城出身。

“小兄弟,知道孤山城?”樊進問道。

“嗯。”墨畫點頭道,“我認識孤山煉器行的顧師傅。”

樊進大感意外,“你還認識顧師傅?”

“你也認識顧師傅?”

樊進道:“我與顧師傅喝過幾次酒,還算相熟,早些年他們煉器行的契書,還是我幫忙辦下來的。”

樊進沒想到,他隻是抱着萬一的想法,搭了個話,沒成想真讓他攀出交情來了。而且這交情,還越攀越多。

樊進待墨畫,就越發熟絡熱情了。

“有空去孤山城,我定好好款待小兄弟一番!”

“行!”墨畫也很爽快。

樊進忽而想起什麽,搖了搖頭,“不對,還是不要去孤山城了,等我哪天,能調任到乾學州界,或是周邊其他州界做典司,再設宴請小兄弟你吧。”

墨畫一怔,而後目光微閃,“樊典司不想留在孤山城?”

“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誰想留在那裏?”樊進擺手道,神情有些嫌棄。

但墨畫目光深邃,看出他的表情有些不對。

他的表情是嫌棄,但眼底深處,藏着忌憚,甚至有一絲……深深的恐懼。

恐懼……

他在恐懼什麽?
孤山城有什麽好恐懼的?
墨畫目光微微凝起。

樊進卻不願再提及“孤山城”這三個字了,而是轉移話題,看向了墨畫,擔憂道:

“小兄弟,作爲過來人,我得給你個建議。你若覺得有用,就聽聽,若是覺得沒用,就當我放……當我胡說。”

“樊典司請說。”墨畫點頭道。

樊進誠心誠意道:
“你築基後期,下一步就是結丹了,這本命法寶……可得好好選啊。雖說你不受宗門重視,沒家族支持,但也絕對馬虎不得。”

他本來是想借助墨畫,跟他背後的師門長老攀點關系,但他這人熱心腸,跟墨畫聊得熟絡了,反倒把這茬給忘了,真心實意給墨畫提起建議來。

雖然這建議,墨畫其實也不需要。

樊進見墨畫的神情淡淡的,以爲墨畫不信他,沒把他的話放心裏,便有些着急:
“真的,小兄弟,我是過來人,不騙你。我就是吃了這個大虧,當時想着,能結丹就行了,法寶這種東西,能湊合就湊合。結果現在雖是結丹了,但法寶不行,處處吃虧……”

墨畫好奇道:“樊典司,你法寶是什麽?”

“錘子。”

“你的本命法寶,是個錘子?”

“是。”

樊進一臉有苦難言。

“所以,本命法寶這種東西,一定要慎之又慎,一定要選最合适的,不能圖省事。”

墨畫緩緩點頭。

法寶的問題,他已經考慮很久了,其實不會在意這位樊典司說什麽,他在意的,其實還是孤山城的事。

墨畫想知道,孤山城到底出了什麽事,會讓這位金丹典司心生忌憚。

可還沒等他問出口,便聽荀子賢長老喊他道:

“墨畫,來喝茶。”

“哦,好。”墨畫連忙答應道。

樊進也循聲望去,便見喚墨畫的,赫然竟是太虛門的一位,劍眉星目,容貌氣度皆不凡的金丹後期長老,當即心中一震。

八大門金丹後期真傳長老,與他這個小地方的金丹初期典司,地位差了十萬八千裏,實在是有點“高不可攀”。

樊進倒是想忝着臉去攀點交情,但這差距實在太大了。

他說話都沒底氣。

恰在此時,有一個道廷司執司找到他,“樊典司,顧典司找你,行動要開始了。”

樊進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而後他便向墨畫抱拳,“相逢即是有緣,我不打擾小兄弟了,下次有機會,我們再聊聊。”

墨畫也抱拳道:“魔修兇殘,樊典司小心。”

“多謝小兄弟提醒。”

樊進說完,便轉身離開了,隻是心裏仍覺得可惜,多好的機會啊,要是多留一會,再多說幾句話,說不定就能跟太虛門的“大人物”攀上交情了。

“可惜了……”

樊進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此時,荀子賢長老喊墨畫坐下,給他倒了杯茶,溫聲道:“我一個道友送的,名爲雪上清,你嘗嘗。”

茶葉如雪,茶水清冽,茶味清香。

墨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眯起眼笑道:“謝謝子賢長老!”

這一幕,樊進看在眼裏,一瞬間隻覺腦袋嗡嗡直炸。

不是……

不對。

不是弟子給長老端茶倒水麽?哪裏有長老給弟子倒茶的道理?
太虛門這是什麽門風?
而且,倒茶的還是一位,一看就地位尊崇,學識淵博的金丹後期長老。

這等大修士,他連開口道個好,都害怕唐突了。卻能親自給眼前這位小兄弟倒茶……

樊進人都傻了,心中喃喃道:

“這位小兄弟,到底是何方神聖……”

随後他突然想起,适才這位長老,似乎是念了這小兄弟的名字:

墨畫。

“墨畫……”

樊進皺眉,隻覺得這個名字十分耳熟,似乎什麽時候聽過,琢磨片刻後他瞳孔一震,倒吸了一口涼氣。

“該不會是……那個傳說中的‘墨畫’吧……”

“那個……太虛門的‘小怪物’?”

……

半個時辰後,一切布局得當,剿滅魔宗之戰,就正式開始了。

但這與墨畫無關。

荀子賢長老陪着墨畫喝茶,是奉荀老祖的命令,既是看着墨畫,不讓他亂跑惹禍,也是護着墨畫,不讓他有什麽閃失。

墨畫也就老老實實喝茶,同時将目光放遠,看向魔宗的方向,觀察着局勢的發展。

衆多的道廷司修士,以及太虛門長老和弟子,沿着既定的路線,像是暗潮一般,向魔宗的方向彙聚就。同時編制成一張落羅網,将魔宗的老巢,完全罩入其中。

山雨欲來,大戰在即。

毒沼瘴氣遍布的雁落山,越發死寂。

突然,一陣劇烈的波動傳來,山川破碎,地面都在顫動。

這是魔宗外部的陣法,被攻破時,産生劇烈的靈力爆炸,引起的震動。

而後喊殺聲響起,直貫雲霄。

帶頭的金丹修士,紛紛祭出法寶,向着魔宗内部殺去,劍氣,法術,刀劍铠甲,彼此碰撞,力量激蕩,與魔宗修士厮殺到了一起。

原本還算晴朗的天空,也漸漸彌漫起了血色,與濃烈的瘴氣,交織到一起。

金丹沖殺之後,後面就是大部隊的厮殺。

道廷司典司帶着執司,太虛門長老帶着内門弟子,結成陣仗,宛如絞肉鏈一般,将面前的魔宗弟子,一一斬殺。

五行靈力與邪魔血氣,沖撞,交織,産生強烈的爆炸。

殘肢遍地,血肉紛飛,慘烈異常。

血水流入河水,滲入沼澤,使整座雁落山,蒙上了一層血色的帷幕。

這個過程,頗爲漫長。

數千修士在山林毒沼間死戰,鮮血濺灑,刀劍斷裂,法術在空中流竄,暗器在地面遊離,場面十分宏大。

不知過了多久,戰況稍稍平息了一會。

墨畫知道,并不是這場圍剿結束了,而是金丹長老和道廷司典司,帶頭攻入了魔宗内部。

果然,片刻後,更強烈的震動傳來。

這種震動,開山裂石,四散的氣息,如風浪一般向四周擴散,使得雁落山瘴氣逆卷,山澤翻騰。

與此同時,一聲暴虐的,兇戾的,可怖的,仿佛古老兇獸般的吼聲,在雁落山回蕩,引得百妖震恐,正道修士人心惶惶。

墨畫瞳孔一縮。

“這是……龍吼?!”

四象青龍陣……

墨畫身邊,金丹後期的荀子賢長老,聽聞此吼聲,也不由得臉色一變。

“邪龍……”
匿名
狀態︰ 離線
932
匿名  發表於 2024-11-26 08:28:47
第929章 邪“龍”
“邪龍?”墨畫一怔,看向荀子賢長老。

荀子賢沉吟道:“龍乃上古神獸,亦是道廷天子一脈的圖騰,呼風喚雨,掌控雷霆,擁有無上的偉力。”

“龍的一切,包括龍魂,龍骨,龍肉,龍血,龍鱗,皆乃神物珍品。”

“世間無數修士,都想從‘龍’身上汲取強大的力量,也因此衍生出了各種修道法門。”

“這類修道法門,有正亦有邪。”

“正道的,譬如一些蒼龍功法,玄黃龍訣,龍血煉體訣,或是龍類武學,龍力道法,龍骨靈器,龍靈丹藥……等等。”

“而邪道的龍類法門,同樣有不少。隻是這些都是魔道禁術,尋常修士,根本接觸不到……”

荀子賢目光看向遠處,神情凝重:
“這吼聲之中,夾雜着人的怨念,含着無邊殺孽,邪氣極重,不知是用什麽邪法,養出的邪龍……”

墨畫心裏卻大概明白,這是陣法。

四象青龍陣……

屠先生必然是将四象青龍陣,轉變爲了四象青龍邪陣,借人的血肉來滋養,這才擁有了邪龍之力。

但是……

墨畫微微皺眉。

這四象青龍陣,若真的變成了“邪陣”,青龍也變成了邪龍,那自己還能用麽?

若将其作爲本命法寶紋在身上,自己豈不是也變成身負邪龍的魔修了?

墨畫看向遠處,血氣漫天,邪龍嘶吼,震耳欲聾,強大的威勢令人人生惶恐。

“龍……真的這麽強麽?”

墨畫喃喃道。

荀子賢點頭道:“但凡跟‘龍’字沾邊的東西,就沒一個是弱的,邪龍自然也不例外。”

龍……

墨畫微怔,竟不由想到了小師兄白子勝。

他依稀還記得,當時在南嶽城屍山之上,小師兄身上凝聚蒼龍虛影,而後人槍合一,以一招威力強大的槍法,捅穿了陸家家主,小靈隐宗叛徒,也曾是“屍王”主人的陸乘雲的胸膛。

這招槍法,似乎就叫“歸龍槍”。

小師兄是白家嫡系,那這麽說來,白家的傳承也與‘龍’有關?
那白家的來頭,恐怕真的不得了。

“與龍沾邊的,沒一個弱的……”

墨畫又輕聲念叨了一遍,心裏腹诽道:
“其他帶‘龍’字的不好說,但至少小師兄教我的那招‘飛龍在天’,肯定是個水貨。他是爲了好聽,才故意取了這麽拉風的名字,實際上花裏胡哨的,一點用都沒有。實戰中用起來,早就被人打得滿地找牙了……”

墨畫心念一動,想着想着,曾經師徒四人雲遊時的點點滴滴,又泛在心頭,不由有些怅然。

“也不知笨蛋小師兄,現在在哪……”

但他也沒感慨多久,一聲恐怖的龍吟聲,又将他的思緒拉回了現實。與此同時,還有更強烈的靈力震蕩,從遠處傳來,山川碎裂,血色泥沼濺到半空,夾雜着邪氣的腥風席卷而來。

這是金丹後期修士,全力交手時,産生的劇烈爆炸。

光是餘波,都摧山裂石,令人畏懼。

荀子賢站到墨畫身前,衣袖一拂,兩儀轉動,凝集成了一層結晶化的靈力光罩,阻擋住了爆炸的餘波,護住了墨畫。

墨畫這才覺得安心了許多。

同時,他也心中凜然。

金丹境全力交手,靈力的威能竟如此可怕,看來自己之前小心謹慎是對的。

藏在幕後策劃,讓金丹殺金丹還行。

若是非要自己動手,親臨險境,一旦中了這些金丹的招式,恐怕當即就要肉身碎裂而死。

自己還是小看了金丹……

墨畫有些擔憂,“子賢長老,這邪龍之力,宗門長老能對付得了麽?會不會有危險?”

荀子賢心思微動,感知片刻,搖頭道:

“這邪龍之力,氣息暴虐,但底氣不足,應該是功法尚有殘缺,或者是法門還不完全,沒有完全修成。”

“此行我太虛門出動的,又都是高手,子悠劍意卓絕,再加上太阿和沖虛兩脈的金丹後期長老,三脈劍法互補,應該不會有太大危險……”

墨畫稍稍放心了,又問:“那能将這身負邪龍之力的魔頭殺了麽?”

“很難。”荀子賢道,“要看運氣。”

墨畫微微歎氣。

殺不掉,那就更不可能活捉了。

這樣一來,自己能否得到這“四象青龍陣圖”,就是個未知數了。

猙獰的龍吼聲,還在雁落山回蕩。

但片刻後,又有一縷清冽的琴聲響起,宛如高山流水,撫慰人心,也壓制着暴虐的邪龍吼聲。

似乎是有金丹長老出手了,借琴聲,對抗龍吼。

龍吼聲果然弱了幾分,其中的戾氣,也消減了不少,此時龍吟入耳,就不像适才那樣令人心生惶恐了。

“這是聞人家族的清心琴,算是比較少見的琴類法寶傳承。”荀子賢道。

墨畫點了點頭。

他記得這次出動的典司裏,似乎是有一位,聞人家出身的金丹修士。

琴聲壓制龍吟,片刻後,靈力的震動又激蕩起來。

這場圍剿,似乎也進入了白熱化。

有荀子賢長老護着,墨畫倒是很安全,但望着雁落山血氣彌漫,靈力肆虐的景象,心中也不由有些擔憂。

靈力和血氣持續震蕩,又持續了足足半日,才漸漸消停。

空中的血氣已經凝成血霧了。

這場圍剿,也終于拉下了帷幕。已經有道廷司的修士,在進行善後了。

魔宗敗了,金丹魔頭能殺的都殺了。

但這還不算完。

尚有大批魔宗弟子,作鳥獸四散。

道廷司在封堵路口,一個一個追殺他們,盡量将其斬盡殺絕,以免這些餘孽流出去,禍害無辜的修士。

大戰結束了,但雁落山的各個角落,小規模的戰鬥,仍舊此起彼伏。

墨畫本想出去看看,但荀子賢長老不讓。

大戰固然危險,但戰後殘餘的小厮殺,同樣暗藏殺機,不可掉以輕心。

荀子賢可不敢讓墨畫冒這個險。

墨畫隻能耐心等着。

過了片刻,反倒是有太虛門的金丹長老,陸續回來了。他們一個個面容疲憊,身上負傷,氣息也有些紊亂,顯然适才一場大戰,他們打得十分吃力。
荀子悠也回來了,他的道袍上,有一道鮮明的血痕,發髻也散落了一半,臉色發白,周身血迹,眼底還殘留着兇狠的殺氣。

這與墨畫之前見到的,那個偷偷跟着自己,沒事喜歡偷懶,悠閑地喝茶的荀子悠長老,一點也不一樣。

荀子悠似乎還沉浸在适才的殺戮中,臉上殺意凝結,直到見了墨畫,觸及墨畫那一泓清澈的目光,這才回過了神,長長松了口氣。

“荀長老,您傷勢嚴重麽?”墨畫問道。

荀子悠溫聲道:“還好,問題不大。”說完他服了幾粒丹藥,歎道,“隻可惜,讓魔宗的頭領跑了。”

墨畫目光微凝。

荀子賢皺眉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荀子悠神情肅然道:
“我們一路向前殺,一直殺到血池,遇到了魔宗的頭領。”

“那人半人半鬼的模樣,看着十分邪異,後背之上,刻有一副龍紋,不知是何來曆,激發之後,渾身血氣翻湧,一條青黑色的邪龍,遊遍全身,刀槍不入,法術不侵,伴有攝人心魄的龍吼之聲,我們三四個金丹後期的長老聯手,愣是拿不住他。”

“太虛門的劍意,太阿門的劍鋒,沖虛門的劍氣,都破不掉他的防。”

“如此僵持了數個時辰,他将一個血池的血,吸了個幹淨,似乎是再也耗不下去了,便身化龍影,挾着滔天的邪力,沖破了包圍,逃向了雁落山的更深處。”

“邪龍遁法太快了,我們也不敢太深追,隻能放他去了,先想辦法,将魔宗的其他孽畜,剿滅了再說。”

畢竟魔宗之禍,禍不隻在一個頭目,更在一群散播魔功的毒瘤。

能剿滅大部分魔修,就已經算是勝利了。

墨畫也如釋重負,此次圍剿魔宗,能成功就好,但他心中還是覺得遺憾。

四象青龍陣法果然強大。

這魔宗頭領身負邪龍之力,三四個金丹後期的宗門長老都拿不住他。

隻是這樣一來,四象青龍陣圖怎麽辦?
如此衆多的金丹長老,都拿不下這個魔宗頭領,自己就更沒戲了。

墨畫皺眉思索。

那邊荀子悠坐下後,喝了一杯荀子賢長老剛沏的茶,忽而想起什麽,道:
“我殺了一個金丹魔頭。”

荀子賢淡然道:“你殺就殺了,這也值得說麽?”

一個金丹後期,殺一兩個金丹魔頭,有什麽大不了。

“不是,”荀子悠皺眉道,“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萬妖谷裏的那幾個金丹妖修麽?”

荀子賢目光一凝,點了點頭。

墨畫一怔,也豎起了耳朵。

荀子悠道:“當初煉妖山,萬妖谷裏,共有三個金丹境的妖修長老。”

“其中一個,我們後來搜山的時候,找到了他的屍體。他胸口有粗長的爪印,像是被什麽人剖開胸膛殺掉的,身上的儲物袋也都沒了,刻有妖紋的皮膚,也被割掉了,無法判斷他是什麽妖修。”

“另外兩個,一個蛇妖,一個熊妖。也正是之前在獵妖山裏,圍殺沖虛門玄見長老的那兩個妖修。”

“我與這兩個妖修交過手,讓他們逃了,後來再搜山時,也沒找到這兩個妖修的下落。”

“但是适才,在魔宗裏,我竟然碰到了他們。”

此話一出,荀子賢和墨畫都有些吃驚。

“萬妖谷的事,也與這個魔宗有關?”荀子賢皺眉。

“應該是……”荀子悠道。

墨畫皺了皺眉。

他之前就有猜測,萬妖谷中的妖修,結丹之後是有資格出谷的,出谷之後,這個魔宗可能就是落腳點之一。

但之前隻是猜測,如今荀子悠長老的話,剛好驗證了他的推斷。

萬妖谷的确與這魔宗有關。

“這兩個金丹妖修呢?”荀子賢道,“你殺了?”

“殺了一個,”荀子悠道,“蛇妖殺了,熊妖逃了,不知逃到了何處,也不知有沒有死在其他長老手裏。”

荀子賢沉思片刻,“這裏面,有些古怪……”

荀子悠點了點頭,“确實。”

墨畫同樣若有所思,片刻後,他還想說什麽,忽而察覺氣氛不對,連忙擡頭向天上看去。

隻見天上血色朦胧,有邪氣在暗中,按照既定的軌迹流轉。

墨畫一驚,連忙看向荀子賢,“長老!”

荀子賢也察覺出了異常,臉色一沉,“是陣法!”

他豁然起身,放開神識,不知在心底推算着什麽,片刻後神色一凜,對荀子悠道:
“是轉煞類的陣法,吸食死人的血氣和怨念,在供養着什麽東西。傳令下去,剩下的魔修,能不殺就别殺了,不然這陣法,要吃飽了。”

荀子悠不太懂陣法,但知道荀子賢的陣法造詣,當即便喚來幾個内本弟子,讓他們向下傳令。

幾個内門弟子便奉命下去傳令了。

荀子賢仍舊愁眉緊鎖。

“不殺人也不是辦法,此前大戰,已經死去不少人了,現在不殺,邪陣還是會在不斷運轉,吸收血煞之氣。”

這點墨畫也很清楚,他道:“子賢長老,要想辦法,将這陣法給破掉,這種邪陣留不得。”

荀子賢微微颔首,但有些顧慮地看着墨畫。

墨畫知道他是擔心自己的安危,便道:

“我跟您一起去,寸步不離,絕不亂跑。現在金丹魔頭死的死,逃的逃,不會有什麽危險。”

荀子賢沉思片刻,點頭,“好。”

而後他便動身,帶着幾個尚有餘力的太虛門長老,走進了雁落山的毒沼之中。

曾經是毒沼,現在卻變成“血沼”了。

空中的霧氣,已經被鮮血滲透,變得一片殷紅,借着冥冥中的陣法之力,飄蕩于空中,凝結不散。

血氣中,有淡淡的生死因果流動。

荀子賢取出一方司南,手指劃了幾下,金針旋轉,指向了邪力流動的方向。

荀子賢循着金針的指示找去。

墨畫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後,踏過腳下的枯草,毒沼,和被斬斷的魔修殘肢,一點點走向沼澤的深處。

一炷香後,荀子賢停下了腳步,目光一凝,并指一點,一縷劍光破空而出,将面前一座長滿野草的土坡蕩平。

土坡之下,有一大塊白骨碑,碑面上刻滿猙獰的紋路。

彌漫于空中的血煞,從四面八方,向這白骨碑彙聚。

在血煞的滋養下,這些碑面的紋路,吸飽了鮮血,透露着邪異的紅色,竟仿佛有了生命般,在一點點蠕動。

(本章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933
匿名  發表於 2024-11-27 08:44:50
第930章 白骨邪陣
荀子賢目光一顫,當即并指一點,凝結白色劍光,刺向這枚血紋蠕動的白骨碑。
白骨碑上,浮現一層紅光。

劍光刺入妖異的血色光罩,僵持片刻,便碾得血色光罩寸寸破裂,順勢劈到了白骨碑之上。

碑面裂開一條裂痕,裂痕之下,有血肉蠕動,同時還有凄厲的尖叫聲傳來。

“鬼音?”

荀子賢臉色一變,連忙捂住墨畫的耳朵,但墨畫神色如常。

這種程度的邪祟之聲,還動搖不了他的心志和神念,反倒是附近其他幾位金丹長老,紛紛皺眉,神情不适,有惡心欲嘔的感覺。

眼看着凄厲的尖叫聲,越來越刺耳,荀子賢立即道:“一起動手,将這碑拆了!”

其他幾位金丹長老,也知這骨碑邪異,紛紛祭出法寶,不遺餘力,将這刻有血紋的白骨碑,轟得粉碎。

白骨化爲齑粉,血肉蒸發,蠕動的血紋沒了依附,也漸漸暗淡,直至灰飛。

借陣法力量,凝結于四周的血氣,也漸漸消散。

荀子賢稍稍松了口氣,但旋即心又懸了起來。

“以白骨爲媒,腐肉爲基,鮮血爲墨的三品邪陣,這附近還有不少。若就這麽放任下去,讓它們飽飲鮮血和死氣,不知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

荀子悠當即也道:“我去喊其他長老,再通知道廷司,集結人手,争取短時間内這些白骨陣碑全毀了。”

“好。”荀子賢點頭。

之後又有十數位金丹,集結而來,在荀子賢的指引下,将散落于雁落山血沼中的邪陣陣碑,一一找出,再徹底轟碎,破掉陣法。

空中的血色稍微淡了些,但還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緩緩凝結。

雁落山的邪陣,仍舊在運轉。

“還是太慢了,恐怕來不及……”荀子賢皺眉。

“長老,”墨畫這時突然道,“我也帶人去找白骨碑吧,兵分兩路,這樣快點。”

荀子賢看向墨畫,“三品的邪陣,你能找出來麽?”

“我試試吧。”墨畫道。

荀子賢不懷疑墨畫在陣法上的悟性和造詣,但他心中還是有些顧慮,便轉頭看向了荀子悠。

荀子悠明白了他的意思,颔首道:“我帶幾個長老跟着墨畫,不會讓他遇到危險。”

“嗯。”荀子賢點頭。

此時時間緊急,的确顧不了那麽多了。

荀子賢記起什麽,鄭重叮囑墨畫道:“毀掉就行,不要多看,不要記在心裏,更不要去學。”

天賦越高的弟子,學壞也就學得越快,一旦堕入歧途,便萬劫不複。

墨畫點頭,“子賢長老,我明白。”

于是一行人,兵分兩路,一路由荀子賢長老帶着,一路由墨畫帶着,去尋找白骨陣碑,并将其毀掉。

白骨陣碑上的邪陣是三品,超出了墨畫的陣法水準。

但他的神識,距離三品二十紋本身也隻差一線,不畫陣,隻找三品陣法,倒也不難。

更何況,這邪陣流轉,飽含鮮血,吸收了大量因果煞氣,在墨畫的神識視界中,就仿佛白日鬼火一般,明明晃晃。

墨畫甚至無需借助陣法衍算,也能一眼看出。

荀子悠,還有太虛門,包括幾個道廷司金丹典司,就這樣由墨畫領着,走在血色遍布的雁落山毒沼裏。

墨畫走了幾步,餘光一瞥,手指一點,“那裏!”

荀子悠幾個金丹長老,互相對視一眼,便紛紛祭出法寶靈劍,催動金丹靈力,将沼澤表面的水草轟開,果然見到了底下埋的骨碑。

骨碑之上,血紋蠕動。

荀子悠幾人不再遲疑,刀光法術炸過,骨碑化爲齑粉,血紋消散,邪陣被毀。

墨畫強迫自己,将目光從血紋上移開,不去看那些邪陣紋,以免這些肮髒的邪道陣紋,污染了自己的眼睛。

但說實話,他心底其實是有一點想看的。

他是陣師,陣師窮極萬法。

邪陣也是陣法的一種,裏面也蘊含了一種“道”。

而且他道心堅毅,吃邪祟,煉邪念,化道心,對一般邪異意念的抗性較高。

但他還是沒看。

聽人勸,吃飽飯。

荀子賢長老的建議,還是要好好聽取的,不能因爲自身神念根基強,就生出狂妄自大之心。

骨碑粉碎,鬼音消散,此處邪陣也毀了,墨畫就接着向前走去。過了片刻,走到一處窪地,又往地下一指:
“這也有。”

荀子悠幾位金丹長老,又聯手開地,毀碑,破陣。

之後墨畫如法炮制,他指一處,荀子悠等金丹修士,就摧毀一處。

這樣一來,有他和荀子賢長老聯手,破陣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很快,雁落山裏的血紋骨碑,就被毀得差不多了。

天邊的邪氣也淡了。

空中凝結不散的血霧,也在一點點蒸發。

衆人皆如釋重負。

墨畫又和荀子賢聚在了一起。

荀子賢看着墨畫,欣慰點頭道:“做得不錯,辛苦了。”

“長老客氣了,這是弟子應該做的。”墨畫溫和有禮道,而後他轉頭,看了眼雁落山,又道:“這山裏,應該還有一些骨碑殘留。”

“無妨,”荀子賢道,“這裏毒沼遍地,地形複雜,現在時間不夠,肯定清不完,我事後找人來善後就是。”

墨畫點了點頭。

而後兩人一起擡頭,看向白霧,瘴霧和血霧交織,一片茫茫的天空,不約而同都皺起了眉頭。

他們都是陣師,而且都是天賦卓絕的陣師,都能感知到,遍布于雁落山血沼中的,這血腥邪陣中的詭異氣機。

“以殺開陣麽……”墨畫喃喃道。

荀子賢目光微顫,“所有殺戮,必伴随着鮮血,白骨,腐肉,以及人死前的怨念,恐懼,死後的陰氣和煞氣……這些都是邪陣的源力。”

“殺戮越是深重,邪陣的威力越大。”

“而且……”

荀子賢将目光,從血蒙蒙的天空,轉向浩瀚的大地,皺起了眉頭。

适才圍剿魔宗,戰況激烈,上千修士慘死。

這些修士死後的血肉、怨念、煞氣,被邪陣吸收,轉化爲了邪力,最終全部湧入了地脈,而後就……

消失不見了……

茫茫大地阻隔,根本查不到這股邪力的去處。

不光荀子賢沒看出來,與過大地道蘊共鳴過的墨畫,也沒能感知到邪陣之力的流向。

地勢坤,厚德載物。

大地包容一切,無論是生,還是死,是正還是邪。

邪力湧入地脈,便不知所蹤。

而且墨畫畢竟隻有築基修爲,即便悟性高人一等,但受境界所限,很多真相還是窺探不到。

荀子賢目光凝重,“魔宗幕後還有人,此人邪陣的造詣……深不可測。”

墨畫也點了點頭。

他猜這人是屠先生,但也不确定。

邪神的爪牙裏,未必就沒有比屠先生更強大的邪陣師。

一旁的荀子悠,此時聽明白了,臉色微變:

“這麽說來,我們是中了圈套了?魔宗故意布下這等陣法,讓我們屠殺魔宗弟子,以此造成殺戮,來讓這套陣法運轉起來?”

荀子賢眉頭緊皺。

墨畫卻搖了搖頭,“未必……”

他跟魔宗,或者說跟魔宗背後的大荒邪神打了太多交道,有些東西,他比别人懂得更多。

“這套陣法,很可能原本就是這麽設計的。”墨畫道,“魔宗既然建在這裏,那此間或早或晚,都避免不了一場血戰。”

墨畫放眼,望向地形險惡的山川沼澤,沉聲道,“這雁落山,注定會是血腥的戰場。布陣之人,便是料定了這點,才會早早便在此布下邪陣。他等的,就是這場注定發生的血戰。”

“隻不過,魔宗被提前圍剿了。”

“否則一旦魔宗再發展十幾二十年,到時候魔修衆多,估計不下數萬。”

“那個時候,道廷司再來圍剿魔宗,再發生血戰,死傷的性命,怕是多了十倍不止。”

“屆時殺戮太重,血氣蔽天,即便真有人發現這毒沼之中,遍布了邪陣,在吸收并轉化死煞之氣,傳入地脈,也根本阻止不了了。”

“真到了那步境地,這邪陣被徹底喂飽了,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就真的不知道了……”

墨畫的語氣十分凝重。

荀子賢和荀子悠,包括其他一衆長老,神情都有些肅然。

氣氛也有些壓抑。

荀子悠歎道:“邪魔外道,果然心機深沉,詭異狠毒。”

荀子賢也點了點頭,随後他神情微怔,默默看了眼墨畫,心思微動。

魔道固然陰險,但墨畫這孩子,隻是瞄幾眼陣法,就猜出了這邪陣運轉的門道,可見他心思的機敏,對陣法的運用,對事理的洞察,也不比那幕後的魔頭差多少。

“老先生的擔憂,果然是對的,越是天賦卓絕,越不能讓他誤入歧途。”

荀子賢一念及此,便對墨畫道:
“圍剿魔宗的事,大概已經了結了。你先随我回宗吧,善後的事自有道廷司處理。”

墨畫猶豫片刻,輕聲道:“長老,我能去魔宗裏面看看麽?”

荀子賢不露聲色,問道:“你想看什麽?”

想看魔宗裏面,有沒有四象青龍陣的線索……

但青龍陣,有演變爲邪龍陣的嫌疑,墨畫不好明說,隻道:
“我想看看魔宗内部,到底是什麽樣的,魔修到底在裏面做了些什麽。”

墨畫原以爲,荀子賢長老不會同意。

但荀子賢不知想到了什麽,隻遲疑片刻,便破天荒地點了點頭,“好,我帶你去看看。”

荀子悠有些不太樂意。

魔宗那種地方,他都不想再去第二遍,更别說讓墨畫去了。

但墨畫想去,荀子賢也答應了,他拗不過這兩人,也隻能喊了另幾個太虛門長老一起陪同,以防墨畫出了什麽差池,他回去沒法交代。

魔宗内部,已然殘破不堪。

道廷司和太虛門長老,正面轟破了魔宗外的陣法,又在魔宗内部,與魔宗的頭領和一衆金丹長老,展開了殊死厮殺,如今魔宗的大殿,早已傾頹,處處皆是斷垣殘壁。

但魔宗的很多罪行,還是留了下來。

被豢養在豬圈一般的牢籠裏,神智不清,枯瘦得不成人形的“血奴”。

這些血奴,大多已經死了,在臨戰前被吸幹了鮮血。

少數的還在苟延殘喘,但血氣虧損,傷了根本,未必能救得過來。

此外,有一些修士,被抽去血液,制成幹屍,晾在房梁上。

有用人血釀成的“血酒”,擺在庫房裏,供魔修飲用。

密室中更有種種殘忍的刑具,刑具上畫着邪陣,沒有特别的意義,似乎單純就是用來折磨人取樂的……

……

墨畫一路走來,将這一切看在眼裏。

有些事,知道和看到,其實是兩回事。隻有親眼見到,親身經曆,才能明白一些事到底意味着什麽。

眼前的這一切,無不生動地在告訴墨畫:

在魔修眼裏,人可以是備用的“幹糧”,可以是釀酒的“果物”,可以是蓄養的“家畜”,但唯獨不可能是“人”。

這些景象,深深刻在墨畫腦海中。

墨畫默然不語。
荀子賢将墨畫的神情看在眼裏,這才緩緩道:“修士修爲有高低,實力有強弱。”

“有些修士,修爲強大後,心系天下,以一己之力造福萬生。”

“而另有修士,則仗着強大的修爲,壓迫,奴役,殘殺乃至肆意屠戮其他弱勢修士。”

“這就是正魔之分。”

荀子賢又指着魔宗内,遍布的邪道陣法道:

“陣法也是如此。”

“有的陣師體悟天道,以陣法兼濟天下。”

“也有的陣師心術不正,借邪陣謀一己之私。甚至泯滅道心,爲了建成強大的陣法,而造下大量殺孽。”

“這也是正道陣師,和邪道陣師的根本區别。”

“很多修士,一輩子活在安逸之中,根本不知道‘魔’意味着什麽。甚至一念之差,覺得堕入‘魔’道也沒什麽,甚至會覺得修成了魔,殺人如麻,反倒顯得很威風。”

荀子賢深深歎了口氣,最後看了眼墨畫,鄭重道:

“修魔或許能修出力量,或許能呼風喚雨,但絕對是悟不了道,也是成不了仙的。”

“你一定要想明白,你是要成仙,還單純隻是在尋求力量。”

“這個問題,一時想明白不難。但難的是,這一輩子曆經風雨,嘗盡艱辛後,任光陰荏苒,年歲蹉跎,還能秉承初心,清晰地明白這個道理。”

荀子賢語氣深沉。

墨畫瞳孔微顫,深深點了點頭。

此後他一路都若有所思,直至到了魔宗的最深處,見了魔宗頭領,修煉用的偌大血池,這才稍稍回過了神,打量起眼前的血池來。

血池很大,白骨鑄就,四周建有妖石魔像,樣貌猙獰。

若要填滿這血池,不知要殺多少人,更不知要放多少血。

但這血池,現在已經是空的了。

一池的鮮血,都被那身負邪龍之力的魔宗頭領,在死戰之時給吸幹了。

血池内,倒是遍布邪陣,但這些邪陣,都是普通的溫養血池,保持血水新鮮和流動的陣法。

并不是那威力強大的“四象青龍陣”。

墨畫沿着血池逛了一圈,仍沒有什麽收獲,便也死了心,跟着一衆長老,準備啓程返回太虛門了。

但離開前,墨畫忽然記起一件事,便問荀子悠:

“荀長老,您在魔宗中遇到過一個瘦瘦的,身上紋有狗紋的,姓‘尤’的長老麽?”

“狗紋?”

“嗯。”墨畫點頭。

荀子悠思索片刻,搖了搖頭,“圍剿魔宗時,我交手過的魔宗長老,不下十個,但沒見着這麽一個,在身上刻狗紋的金丹魔頭。”

墨畫皺了皺眉。

沒見過……

這個尤長老得到風聲,提前跑掉了?還是被其他金丹長老殺了?
“這人很關鍵麽?”荀子悠問墨畫。

墨畫思索片刻,搖了搖頭。

他有些說不好。

按理來說,這位“尤長老”應該是個關鍵人物。但他身上刻狗紋,又像是個“狗腿子”。

好歹是個金丹,說什麽也不可能甘願做“狗”。

而他雖然被自己騙了,但墨畫能感覺到,這個尤長老,其實心機很深。

他被自己騙,純粹是因爲陣法知識不過關。

内行騙外行,自然一騙一個準。

當然,墨畫挂念這個尤長老,更主要的問題還是,這個尤長老,還欠了他一百八十萬靈石。

這筆賬,墨畫記得很清楚。

“墨畫?”荀子悠見墨畫在出神,眼睛忽閃忽閃的,不知在琢磨什麽,便出聲問道,“怎麽了?這個尤長老有問題?”

“沒什麽了,”墨畫道,“我就随口問問。”

荀子悠将信将疑地看着墨畫,顯然有些懷疑。

墨畫便道:“時候不早了,荀長老,我們回宗吧,不然荀老先生該擔心了。”

荀子悠立馬被轉移了注意力,點頭道:
“不錯,先回宗。”

當務之急,先将墨畫這孩子送回宗門,不能讓他再在這血腥的地方瞎逛了,不然沾染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他沒辦法向老祖交代。

于是一衆太虛門長老,就護送着墨畫,乘着馬車,返回太虛門了。

墨畫離開前,回頭看了眼雁落山。

雁落山一片殘破,血霧尚未消散徹底,瘴氣也朦朦胧胧,遮住了天空。

就像是有迷霧,遮住了什麽。

逃出生天的魔宗頭領;萬妖谷的金丹妖修;下落不明的尤長老;
還有那不知名的,蠕動的白骨邪陣;
這一樁樁事,都浮在墨畫腦海。

墨畫有種感覺,自己似乎已經接觸到了,邪神陰謀的本體,但仍舊有太多東西,朦朦胧胧,掩蓋在迷霧之下。

尤其是那被邪陣轉化,流入地脈,不知去向的死煞之力……

墨畫的心頭,不由蒙上一層陰翳。

……

回到宗門後,墨畫焚香沐浴,洗去風塵,便躺在了弟子居的床上。

魔宗的因果,還有荀子賢長老的話語,還萦繞在墨畫心間。

墨畫忍不住在心中沉吟:

“四象青龍陣,到底會藏在哪裏?”

“難道真的要将魔宗的頭領宰了,才能得到這幅陣法?”

墨畫又想起了魔宗深處,那供魔宗頭領修煉用的,偌大的血池。

“假如四象青龍陣,真的需要殺很多人,放很多血,才能溫養成功……”

“要爲了自身的力量,去屠戮大量無辜修士……”

“自己豈能真的去做這種事?”

“荀子賢長老說得很對,若一味追求力量,将來早晚會變得盲目,忘卻了本心,失去了自我,這樣反倒會成爲力量的傀儡,不是我掌控力量,而是力量在掌控我……”

墨畫一時思緒紛呈。

但這很多問題,他現在也解決不了。

再加上爲了剿滅魔修,這段時日來殚精竭慮,因此越想越覺得頭腦昏沉,不知不覺間,竟就這麽睡過去了。

正當墨畫睡着的時候,沒了警惕,一股煞氣便循着因果,漸漸浮現,湧入了他的識海,滲入了他的雙目。

煞氣之中,是魔宗修士,被道廷司圍剿後慘死的種種景象,以及殘留的怨念。

這些怨念,凝成煞氣,彙入墨畫的雙眼。

在墨畫不知道的情況下,他得自水獄門的那門“七魄血獄瞳術”,在靜悄悄地運轉着,在無聲無息地修煉着。

墨畫的氣息,也帶上了一層冰冷。

冰冷之中,透着一股令人畏懼的,“殺人如麻”的兇煞之氣。

而這兇煞之氣,又帶着一股“斬妖除魔”的剛正和威嚴。

……

道獄。

一批批魔修弟子,被關進了牢獄之中。

爲了防止邪陣運轉,吸收死煞之氣,因此道廷司後續善後之時,并沒有趕盡殺絕。

還是有不少魔宗弟子,在道廷司的屠刀之下,活了下來。

這些魔宗弟子,便被關進了道獄。

而這一切,都被李三看在眼裏。

魔修弟子之間的驚慌之語,也都一字不差,傳入他的耳中。

李三頓時如墜冰窖。

“亡了……”

“我魔宗……亡了?!”

李三全身的力氣瞬間被抽空,癱軟地倒在地上,雙目無神,像是一條死魚。

而一些閑言碎語,仍舊不由自主地灌入他的耳中。

“全完了,全死光了……”

“九長老死了,二長老死了……都死了……”

“頭領活着……”

“有什麽用?”

“魔宗已經覆滅了,徹底完了,從上到下,徹徹底底,全完了……”

這些細碎的言語中,忽而有一句話,鑽入了李三的耳中。

“沒看到尤長老,他似乎還活着……”

……

“從頭到尾,沒見到他的人影……”

“不與魔宗共存亡,當真是個叛徒!”

……

尤長老!
李三的眼中,忽而泛出了神彩,後面的話,他已經聽不到了,他隻聽到了那幾個字:
“尤長老沒死!”

沒死……

李三臉色蒼白,心思急轉,片刻後瞳孔猛然一縮:
“我明白了!”

“我終于明白,爲什麽尤長老,要将我送進道獄了……”

“他是斷定了,魔宗将有此劫!斷定了,魔宗大批同門會慘死!”

“因此!他才設計,将我送進道獄!”

“此舉,是爲了保護我!讓我躲過此次大劫!以求将來,魔宗複辟……東山再起?!”

“一旦東山再起,那我豈不就是,魔宗的‘肱股之臣’?!”

“區區長老之位,何在話下?”

李三剛剛死寂的心,重又死灰複燃。

他神情堅毅,心中更加堅定了對“尤長老”的信仰。

“尤長老沒騙我,一切都在尤長老的計劃之中!”

“他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如此深謀遠慮,尤長老必然有宏圖大計。”

“而尤長老的大計需要我……現在,我要好好蟄伏,将來爲長老肝腦塗地……”

陰暗的牢獄之中,李三緩緩躺倒在地,閉上了雙眼,沒人見到他眼底熊熊燃燒着的信仰和野心。

……

與此同時,一片漆黑的禁地密室。

陰綠的燭火搖曳,猙獰羊骨陰森。

滿身血痕,皮骨分離,被“神罰”折磨得近乎不成人樣的屠先生,低聲厲吼道:

“早晚有一日,我要讓你太虛門……滿門滅絕!!”

(本章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934
匿名  發表於 2024-11-27 20:56:05
第931章 夢兆
神罰還在加劇,這是數罪并罰。
屠先生的骨頭寸寸斷裂,血肉被擰成麻花,鮮血滲入地闆,但屠先生不敢反抗,不敢求饒,隻能承受這一切。

他對太虛門的恨意,随着這股痛苦,也不斷深入骨髓。

要不是太虛門……萬妖谷不會覆滅,胭脂舟不會被掃蕩,他的計劃,也不會處處受制。

而今魔宗被圍剿,主力仍舊是太虛門的那二十位金丹長老!
屠先生恨極欲狂,幾乎要把牙齒咬斷。

同時,神罰也瀕臨尾聲。

在一陣挫骨揚灰般的痛苦,和大荒三千煉獄,諸般酷刑加身的神念刑罰之後,屠先生終于稍得喘息。

他爲大荒的主人,謀劃千年。

這千年以來所受的“神罰”,遠不及這短短數年時間,來得嚴厲和殘酷。

這一切,都是拜信仰那尊兇神的太虛門所賜。

這個仇,他不會忘。

屠先生血肉蠕動,白骨生肉,肉複生皮,重又變成了人形,匍匐在地,向着前方的巨大羊骨雕像叩首,虔誠回禀道:
“我費盡心血,爲主人的神胎養的那條邪龍跑了。他生了異心,自覺血脈尊貴,不願爲神主您奉獻一切。”

“我會找到他,剝了他的皮。”

“血煉門,萬妖山……我借了他們的道統,傳播神主的威名,引起了他們的垂涎。他們也想染指乾學州界,分一杯羹……”

“此事無妨,一旦大劫将至,放任這些真正的魔宗興風作浪,也會爲神主的複蘇,獻上更豐厚的祭品……”

“屆時信者生,不信者死,這些魔宗也不例外。”

“這些魔修,殺人如麻,無法無天慣了,根本不知,這世間有他們想象不到的,真正的大恐怖。”

“龍王廟的神胎,沉寂了……”

“太虛門的兇神,不愧爲神主的大敵,竟能壓制住神胎的力量,當真是可怕,但也僅此而已。”

“我還有後手,會有更合适的‘神胎’,作爲您降臨的‘容器’。”

“形勢也更緊迫了……”

“道廷有所察覺了,世家開始警惕了,太虛門更是與我們針鋒相對,兇神也對我們虎視眈眈。”

“如今,魔宗還沒發展起來,就被徹底圍剿了……”

“有人在逼着我,讓我不得不推進計劃。”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等了。”

屠先生神色猙獰,“下次論道大會……”

“我就要乾學州界,血流成河,将萬千修士,屠戮一盡,将這一方天地,化爲煉獄,迎接神主的降臨!”

屠先生神情狂熱,連帶着周身的傷勢,也在快速複蘇,似乎是冥冥中的邪神,聽聞複蘇的喜訊,在“嘉賞”他的忠心。

屠先生顫巍巍跪伏于地,在陰綠燭光的映照下,面容陰森可怖,狀若妖魔。

“下次論道大會……血流成河……”

……

太虛門,弟子居。

墨畫陡然驚醒,生出一身冷汗。

他仿佛預見了什麽很可怕的事情,明明人都醒了,還心有餘悸。

“怎麽回事?我……做噩夢了?”墨畫呢喃道。

“不對啊,我又不做夢,而且……”

“誰敢讓我做噩夢?”

墨畫皺眉,摸了摸額頭,發現自己的額頭冰冷,還滲着冷汗。

他覺得有些不對,便想去溯源因果,可心念一動,便如身臨茫茫大海,漫無邊際,根本不知從何處去尋這個,令他心有餘悸的因果。

更不知這因果,到底是什麽。

“錯覺麽?還是……我太累了?”

墨畫沉默片刻,還是沒什麽頭緒,便又躺倒在床上,想再睡會。

可他本就不常睡覺,難得睡一次,無緣無故被驚醒後,也就再也睡不着了。

“罷了,練陣法吧……”

心思不定,遇事不決,就先練會陣法。

墨畫已經習慣了。

他将神識,沉入識海,開始在道碑上,鞏固練習一些十九紋,乃至十九紋巅峰的陣法。

任何事都講究個熟能生巧,陣法也是一樣。

墨畫按照計劃,将一些二品十九紋高階陣法,練了十來遍,熱了熱手,而後就開始練習二品二十紋的逆靈陣了。

這個陣法,他現在還掌握不了,無法完全畫出來,但可以先練習練習。

反正他現在的陣法水準,已經達到了一個瓶頸,除了練練絕陣,也沒其他陣法可學了。

就這樣,一直練到天明,墨畫才睜開眼。

向着朝陽,披着晨光,例行修煉了一會功法,煉化了一周天靈石,積蓄了一點靈力,便一如既往去上課了。

坐在傳道室裏,聽着長老授課。

墨畫又從推動魔宗覆滅的“幕後黑手”,變成了太虛門中的一個勤勉的小弟子。

幾日後,墨畫找顧長懷打聽了一下魔宗覆滅的後續。

兩人在太虛城的酒樓裏,一起喝酒吃飯。

酒樓是顧家的。

剿滅魔宗之事,墨畫費心費力,顧長懷爲了犒勞墨畫,特意又請了他一頓。

墨畫也不客氣。

他知道顧叔叔是“大款”,所以不會替他省靈石。

墨畫一邊吃,顧長懷則抿了口酒,對墨畫道:

“魔宗的那個頭領逃了,道廷司封鎖了三品州界,在盡全力追緝他,但……”

顧長懷皺眉。

“抓不到的吧。”墨畫道。

顧長懷點頭,“金丹後期的魔宗統領,身負邪龍之力,太虛門數位金丹後期的長老都沒能殺了他,真想追捕他,難如登天。”

這話墨畫聽着不太順耳,便爲荀子悠幾位長老辯解道:

“是這魔頭太強了,不是我們太虛門長老弱!”

顧長懷也承認。

這魔宗頭領,身負邪龍之力,吞噬滔天血氣,實力強得可怕,真不是一般修士能制伏的。

反過來說,也幸虧有太虛門數位長老,聯手将這魔宗頭領壓制住了,甚至還逼得他不得不逃遁。

否則的話,放任這魔頭大開殺戒,道廷司不知要死傷多少修士,後果不堪設想。

這點他們之前也沒料到。

顧長懷點頭道:“太虛門底蘊深厚,一衆長老心存道義,修爲不凡,這次多虧了他們,才能鎮壓魔宗,剿滅魔修。”

墨畫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顧叔叔跟自己“混”久了,也開始會說好聽話了。

“其他的魔宗長老呢?都死了麽?有沒有漏網之魚?”墨畫又問。

顧長懷一一數道:

“你之前說的,那個貪婪嗜吃的九長老死了,矮瘦如蛇的妖修長老被荀長老斬了,資曆最老的二長老死了,其他長老,也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唯有一個熊妖長老,還有就是你說的‘尤長老’……”

“我命人查過了,魔宗附近,沒發現這兩個金丹的屍首。熊長老至少還露過頭,被荀子悠長老一劍砍傷了手臂。至于那個尤長老,從始至終,便不見蹤影。”

墨畫啃肘子的速度不由慢了下來。

這個尤長老,果真有點不簡單……

他是提前從道廷司知道了風聲?
還是懷疑自己假扮的“元先生”有問題,通過雷磁陣法,查出了一些蛛絲馬迹,所以才提前逃了?

他是怎麽逃出去的?現在又在何處?
墨畫一時疑惑叢生,怔怔出神。

顧長懷看了他一眼,啜了口酒,道:“行了,你别想了,這本就是道廷司的事。”

而後他思索片刻,補充道:“若是有了這兩人的蹤迹,我會告訴你。”

言下之意,你别在這種事上浪費時間了,好好修行,搜查魔宗餘孽的事交給道廷司就好,有消息了再告訴你。

“嗯嗯。”墨畫點頭。

“還有一件事,”顧長懷道,“剿滅魔宗的功勳,道廷司已經在核算了,參與圍剿的人都有一份,自然也有你的。核算完畢,會由道廷司發放,經太虛門,彙入你的弟子令。剿滅魔宗是大事,這筆功勳,也應該會相當豐厚。”

墨畫倒沒太大反應。

主要是他現在已經是“功勳大戶”了,甚至多得已經看不到有多少了。

多一筆少一筆的,他也沒太大感受。

而且,道廷司的辦事效率,他再清楚不過,等這筆功勳到賬,真不知要到猴年馬月了。

兩人聊完,飯也吃完了,墨畫要回宗門上課了。

臨别前顧長懷道:
“表姐讓我跟你說一聲,你若願意的話,今年過年,還來顧家吃年宴。”

“年宴?”

墨畫一怔,而後突然想起,再有一個多月,就又過年了。

這一年不知不覺,又過去了。

墨畫隐約有種緊迫感,似乎時間過得太快,即将有什麽事要發生了,但感覺隻是感覺,他也想不出來由。

“顧叔叔,你今年年宴,應該不忙了吧?”墨畫道。

顧長懷看着墨畫,緩緩舒了口氣:
“托你的福,魔宗的災禍提前了結了,道廷司也能清閑一陣,過個好年。”

“不用客氣,”墨畫滿意地點頭,“那我過年的時候,去顧家找你玩。”

顧長懷沉默片刻,歎道:“行吧。”

……

辭别顧長懷後,墨畫回了宗門。

晚上,弟子居中,墨畫挑燈夜讀,看了會書,看得累了,便趴在桌上,開始沉思起來。

魔宗之禍,暫時告一段落。

除了開始的籌劃,牽線搭橋,他費了不少心思外,後面真正圍剿的時候,根本都不用他動手。
也沒金丹境的魔頭,來找他拼命。

他準備的很多手段,都沒用得上。

墨畫有一點點遺憾。

不過反過來說,這也是好事,畢竟修士修道,該謹慎的時候,還是謹慎點好。

而魔宗覆滅,魔修死傷殆盡,沒死的也關進了道獄。

此後周邊無辜的修士,能夠免遭殺劫,免受魔宗之患,這也算是功德一件。

唯一的問題,還是本命法寶,也就是那副四象青龍陣法……

一想到這裏,墨畫忍不住歎氣。

這副陣圖,想弄到手真的太難了……

現在兇殘而強大的魔宗頭領逃了,如蛟龍入海,他真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而且,看過了魔宗的行事,還有那偌大的血池,墨畫也不由開始懷疑起來,這四象青龍,到底還正不正經。

若是不正經,自己怎麽拿它做本命法寶?
自己命中注定的“本命法寶”,真的會是這副青龍陣麽?

墨畫眉頭緊皺。

“要不……算一算?”

情況陷入僵局,沒有其他線索,除了算命,好像也沒什麽好辦法了。

墨畫取出師父留給他的銅錢,布下神霧陣,封鎖氣機,而後平心靜氣甯神,施展天機衍算。

銅錢抛入空中,牽動因果氣機,而後塵埃落定,落入手掌。

墨畫心中默念:

“我的本命法寶是什麽……”

而後他睜開眼,看了一眼手中的銅錢。

銅錢平靜地躺在他的手掌中,沒有一絲預兆,也不沾染一絲因果。

什麽意思?
墨畫皺眉不解。

“算不出來?”

墨畫盯着銅錢,瞅了好久沒看出什麽異象,剛準備放棄,想将銅錢放下,忽然識海一痛,大量的神識,宛若潮水一般,向銅錢湧去。

與此同時,天機浮沉,因果流轉。

可這次因果流轉的氣機太大,即便以墨畫的神識,也根本支撐不住。

不過片刻,墨畫的神識就被吸幹了。

他兩眼一翻,“噗通”一聲趴在了桌面上。

銅錢上的因果,沒了神念供給,也停止了流轉,蔔算不算成功,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一絲絲預兆,傳到了墨畫神念深處。

墨畫恍惚之間,似乎又做了一個夢。

夢中是一條青龍。

但這個夢,支離破碎,他隻能看到青龍的影子,能感知到青龍無邊的威嚴,還有滔天的偉力,耳邊還有龍吟的清鳴聲,此起彼伏。

墨畫心有所感。

“這是因果蔔算的夢境?夢到青龍……意味着我的本命法寶,就應該是正統的四象青龍陣?”

墨畫松了口氣。

這樣一來,自己隻要堅定一開始的想法,繼續去找那個魔宗頭領,想辦法從他身上,将四象青龍陣圖得來便是……

墨畫如此想着,忽而夢境驟變。

似乎有什麽怪異的東西,侵入了他的夢境,讓他的夢境寸寸崩塌,引得青龍震怒,高聲嘶吼。

不過片刻,一團模模糊糊,黑霧一般的東西,如同狂風一般撲向青龍。

畸形怪異,不可名狀之物,将這青龍包裹,撕裂,而後竟活生生……

吞了下去。

轉瞬間夢境徹底破碎,墨畫猛然驚醒,回憶着夢境中的景象,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一條龍……被什麽東西吞了……”

“這又是什麽意思?”

“這個夢,是我的因果預兆?”

“那我的本命法寶……又究竟是什麽?”

墨畫低聲喃喃道,一時間心中更加茫然了。

……

之後的日子,反倒平靜了下來。

墨畫仍記得他夢中“吞龍”的預兆,百思不得其解,但也就隻能平時帶着想想。

他也去問過一些長老,旁敲側擊,仿佛閑聊一般地問,這世間究竟什麽東西能夠“吃龍”。

但這個問題,太過匪夷所思。

長老們也摸不着頭腦,隻當墨畫“童心未泯”,問一些異想天開的問題。

墨畫問不出所以然來,還是隻能安心修行上課。

就這樣,一個月過去,一年又結束了。

宗門考核,墨畫破天荒地進步了。

從萬年不變的“一甲六丙”,變成了“一甲一乙五丙”。

他的道法,從“丙”變成了“乙”。

估計是易長老跟他玩“捉迷藏”,切磋過身法後,認可了墨畫的身法造詣,因此破例給了他一個“乙”。

單論身法,易長老覺得給個“甲”都綽綽有餘。

哪怕他将修爲壓到金丹初期,整個太虛門的弟子,能在他手下撐過二十個回合的都少,更别說像墨畫一般,能與他切磋得有來有回的了。

給個“乙”,純粹是爲了低調。

而且,墨畫身法再好,畢竟也隻有身法。

他靈力的弱勢,注定他在法術一途,很難有太高的造詣——至少以宗門考核的标準,難以獲得好的評價。

墨畫倒不是太在意這個“乙”。

他隻是覺得,有一點點不安。

事出反常必有妖。

原本萬年不變的成績,突然有了變化,這讓多少算是粗通因果的墨畫,忽而有一種,變故突生的感覺。

然後,又到了年節。

這是他在太虛門過的第七個年節了,墨畫已經漸漸适應了。

而且顧叔叔已經提前邀請他了,他也便順水推舟,去了趟顧家,準備蹭個年宴,吃頓好的。

年宴前,還有些時間。

墨畫就帶着瑜兒,在清州城裏閑逛。

清州城很熱鬧,瑜兒也笑得很開心,隻是笑容之中,隐隐帶着一絲憂慮。

這細微的表情,别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根本逃不過墨畫的眼睛。

墨畫買了幾串冰糖葫蘆,遞給瑜兒,而後小聲問道:

“瑜兒,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瑜兒臉上的笑容,便不由一僵,進而變得心事重重起來。

他年紀小,藏不住心思。

墨畫溫和地看着他。

瑜兒猶豫良久,這才嗫嚅道:“墨哥哥,我……又做夢了。”

墨畫微怔。

又是夢……

“噩夢麽?”墨畫問。

瑜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算是……跟之前的噩夢不一樣……”

“什麽夢?”

“我……”瑜兒有些怯懦,但看着墨畫的目光,還是緩緩開口道,“夢到了我自己。”

墨畫有些意外,“你自己?”

“嗯……”瑜兒目光微顫,有些颠三倒四道,“是我自己,但又不像是我……”

“然後呢?”

“然後……這三個我,一個在山裏,一個在水裏,一個在我心裏。他們都默默看着我,我很害怕,他們說,說……”

瑜兒淚眼朦胧地看着墨畫,“說娘親會死,說墨哥哥你也會死……”

這些話,似乎壓在了他心底很久。

單純而善良的瑜兒,想說但又一直不敢說。

墨畫看着瑜兒含着擔憂,驚恐和淚水的雙眸,善意地笑了笑,聲音輕柔道:

“妖魔邪祟,會變幻人形,蠱惑人心,那三個你,都是妖魔變的,它們在吓唬你。”

瑜兒淚痕未幹,“真的麽?”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瑜兒想了想,點了點頭,墨哥哥待他很好,從來不騙他。

墨畫摸了摸瑜兒的頭,聲音溫柔道:
“夢裏的任何東西,你都不用怕。無論它們是什麽,隻要敢露頭,我都會一劍一個,全都宰了。”

無論什麽,一劍一個,全都宰了……

這句話給了瑜兒莫大的勇氣。

瑜兒的眼睛漸漸明亮了起來,小小的臉上浮出笑意,沖着墨畫狠狠點了點頭:“嗯!”

(本章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935
匿名  發表於 2024-11-28 20:36:10
第932章 夏監察
放下心結,沒了顧慮,瑜兒的笑容越發純淨,也真正能玩得開心了。

瑜兒嘴裏叼着糖葫蘆,在清州城的大街小巷,跑來跑去,一會看看燈籠,一會看看雜耍,一會盯着幾隻貓狗靈獸,眼睛眨也不眨。

墨畫跟在瑜兒身邊,神色欣慰。但瑜兒的話,還是留在了他心裏。

“三個‘瑜兒’,一個在山裏,一個在水裏,一個是他自己,默默看着他……”

墨畫不由想起,很早之前,瑜兒跟他說的那個噩夢:

“夢裏有很多座山,有很多妖怪,血淋淋的……”

“什麽兔子,什麽哭了,什麽一山一水一人……”

“很多人要死,血要流到河裏,骨頭要鋪成高樓,人肉要鑄成城池,全部連起來……”

“因爲瑜兒,所有人都要死……”

他不動聲色,默默沉思。

自己進乾學州界,能拜入太虛門,契機就是“瑜兒”。

屠先生想抓瑜兒,大荒的妖魔入侵瑜兒的夢魇,大荒邪神權柄之上,瑜兒的烙印清晰可見……

這些都說明,瑜兒與大荒邪神,必然存在某種關系。

“兔子哭了……”

墨畫苦思良久,轉過頭看了看童真的瑜兒,忽而一怔,“這孩子,不會說的是……狡兔三窟吧……”

狡兔三窟,一山,一水,一人?
還有……

“很多人要死,血流到河裏,骨頭鋪成高樓,人肉築成城池……”

這句話讓墨畫情不自禁浮想起,雁落山血沼中,那遍布于魔宗周邊,吞噬血肉生命,将其轉化爲死煞之力傳入地脈的,爲數衆多的白骨邪陣。

他所見的諸般景象,似乎都與瑜兒的噩夢,暗中吻合。

墨畫瞳孔微縮。

他隻覺得,自己似乎隐隐抓到了什麽……

……

逛完了街,天色漸晚,燈籠高懸,煙火漫天。

墨畫就牽着瑜兒的手,在缤紛煙火的照耀下,回到了顧家。

半個時辰後,顧家年宴也開始了。

今年的排場,比去年還要大,來的客人,也比去年還多。整個大殿,看着比往年更爲熱鬧。

所有客人的座次,按照親疏遠近,修爲高低,地位尊卑,依次從高台向下排。

而墨畫就坐在高台上,僅比家主低一個座次。

不知不覺,他已經從顧家年宴的“常客”,變成了“貴客”了。

這既是因爲荀老先生的面子,同樣也是因爲,他有着乾學州界橫壓數千宗門的“陣道魁首”的身份。

聞人琬和瑜兒,坐在了别處,雖然座次也不低,但沒像往年一樣,跟他坐在一桌。

墨畫有些疑惑。

直到宴會開始,不斷有面生的家族長老,或是宗門修士,捧着酒杯走到他面前向他敬酒時,墨畫這才明白爲什麽。

他這頓飯,是來“應酬”的,不能跟往常一樣,自顧自大吃大喝。

不能一人吃飽,其他都不管不顧了。

因爲頻繁有人來敬酒,所以瑜兒和聞人琬,不太方便跟他同座了。

墨畫歎了口氣。

果然人怕出名豬怕壯。

自己竟然也有一天,要爲聲名所累了。

當然,這種好事,若是放在别人那裏,都是求之不得的,墨畫也沒什麽好矯情的。

他雖有些不自在,但也來者不拒。

這些世家和宗門的修士,之所以一窩蜂來參加顧家年宴,有很大的原因,估計就是爲了結交一下乾學州界的“陣道魁首”。

但這些人既然能參加顧家年宴,說明他們跟顧家交情都不錯。

墨畫受了顧家不少照顧,現在自己有了一點名聲,替顧家站站場,撐點門面,也是理所應當的。

反正也就是喝杯酒,說點客氣話,一點難度沒有,相反,他還能結交更多修士。

“杯酒”之交,也算是交情。

坐在上座的顧守言,原本還有擔憂,害怕墨畫心中抵觸這種世家間的應酬。

他本也不想做這些世故的事。

但他是家主,世家間的往來,在所難免。

再清正的世家,也不可能有真正的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多少都是要講究些人脈和利益的。

好在墨畫小小年紀,心胸寬廣,沒計較那麽多。

顧守言心中暗暗感激。

就這樣,觥籌交錯,人來人往,墨畫也不知道,究竟都跟誰碰了杯,喝了酒。

好在顧家知道他的“口味”,給他備的是果酒,他臉頰喝得紅撲撲的,醉意倒并不明顯。

顧守言卻怕真把他灌醉了,便不讓人再來敬酒了。

墨畫這才得閑,對付起桌上的山珍海味來。

吃了一會,忽而喧鬧聲響起,墨畫擡頭一看,便見一群人簇擁着一個身穿白色鑲金玉紋道袍的男子走了過來。

這男子身姿高大挺拔,面容威嚴,周身氣息如淵渟嶽峙,深厚無比。

正是與墨畫有過幾面之緣的,出身夏家的羽化境道廷監察——夏監察。

顧家家主顧守言起身相迎。

“夏監察,有失遠迎。”

夏監察也沒拿架子,語氣頗爲和氣,“事務繁忙,來得晚了,家主勿怪。”

“監察請入座。”顧守言拱手道。

夏監察走到了高台的上位,與顧家家主平起平坐,也恰好就坐在墨畫旁邊。

墨畫這才知道,自己左上方空着的位置,是給誰準備的。

“竟然是夏監察……”

墨畫心裏嘀咕了一句。

不過他也無所謂,座次這種事,跟他又沒什麽關系,他已經“應酬”過一遍了,現在隻需要負責吃飯,填飽自己的肚子就成。

再者說,他跟夏監察也不熟,沒必要搭理他。

他堂堂夏監察,總不可能親自來向自己敬酒吧。

墨畫開始埋頭,對付桌上一隻很大很大,鉗子上的肉跟饅頭一樣多的螃蟹。

可他一隻螃蟹還沒吃完,耳邊便響起一道陌生但又熟悉的聲音:

“小兄弟。”

墨畫轉過頭,就看到夏監察端着杯子,目光威嚴但又透着幾分善意地看着他。

墨畫愣了愣。

夏監察坐在位置上,端着杯子,也沒其他動作。

片刻後,墨畫就明白過來了,端起杯子,對夏監察道:“夏監察,我敬您一杯。”

夏監察畢竟是羽化,是道廷監察。

就算是他先端的杯子,也不能讓他先敬酒。

這點墨畫還是明白的。

墨畫的機敏,讓夏監察頗爲滿意,他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緩緩道:

“說起來,我與小兄弟,也算有一些緣分。”

“是的。”

“不知小兄弟,接下來有何打算?”

墨畫有些不明白,“監察的意思是……”

夏監察放下酒杯,嘴唇不動,聲音卻傳了出來:

“乾學宗門傳道,九年爲期。兩年之後,你就畢業了吧,之後是打算留在太虛門,進内門授課做長老,還是想到外面的天地,再闖一闖?”

墨畫聞言,有些錯愕。

這種事,夏監察就在年宴上,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問自己麽?

他向四處看了看,驚訝地發現,旁邊那麽多人,似乎對此全都見若未見,聞若未聞,沒絲毫察覺。

唯有羽化境的顧家主,似乎知道些什麽,但他也自顧自喝着酒,沒露出什麽聲色。

夏監察的聲音,傳入墨畫的耳朵,“此間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墨畫恍然,很快便明白過來了,問道:“監察,您想拉攏我去夏家麽?”

夏監察微怔,心道這孩子倒是直接,有什麽就說什麽。

不過這樣也好,與聰明的人說話,比較省心。

“小兄弟,意下如何?”

“有好處麽?”墨畫比較務實。

夏監察默默看了墨畫一眼,“夏家是古世家,位極六品,坐落于九州正中的道州,從屬于中央道廷,曆代出過數位閣老,勢力幅員天下,底蘊深不可測……”

夏監察隻陳述了一些事實。

但凡是有點認知的修士,都明白這話裏的的份量。

裏面的任意一句,無論是“古世家”,“六品”,“坐落道州”,“從屬道廷”,還是“出過數位閣老”……都是尋常修士,以及家族宗門,一輩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

哪怕是乾學州界内的五品大世家,都完全無法同日而語。

墨畫卻搖頭道:“這是夏家的事,跟我沒關系。”

“你若投靠夏家……”

“我姓墨。”墨畫淡淡道。

夏監察神情微微錯愕,随即明白了墨畫的意思。

夏家再強,也隻是“夏”家。

即便墨畫入了夏家,也終究是個外人。他也不願入贅,不願改換姓氏,不願舍其出身,不願去依附豪族。

夏監察的神情淡漠了幾分。

但他心裏,反倒高看了墨畫一眼。

這世間的天驕,才華橫溢者多,心高氣傲者多,但能看清處境,認知到自身階層的,卻鳳毛麟角。

出身卑微,但有自我,不盲目攀附權勢,才是真正的不卑不亢。

“你知道三才陣吧。”夏監察道。

墨畫眼睛驟然一亮。

“我夏家,有三才陣的傳承。”墨畫的神情,夏監察看在眼裏,淡然開口道。
墨畫眼饞了。

荀老先生說過,真正的三才陣,事關天、地、人三才,統籌乾道之無窮,坤道之厚德,人道之詭變,格局極大,衍生極廣。

這是道廷統攝天下的學問。

三才的核心傳承,被道廷嚴格把持,從不外傳。除非去到道州,進入道廷,接觸到道廷高層,否則是學不到這三才陣的精髓的……

墨畫有點心癢,連帶着對夏監察的态度,也熟絡了許多。

他悄悄問道:“我跟着夏家混,能學到三才陣麽?”

夏監察搖頭,“不行。”

墨畫大感掃興,嘀咕道,“那還說什麽……”他轉過頭,啃自己的大螃蟹了。

夏監察隻能道:“你修爲還不夠。”

墨畫啃了口蟹肉,“修爲夠了呢?”

“你必須進入夏家高層,才有機會去學三才陣法。”夏監察目光微凝。

通過适才寥寥數語,夏監察便明白,眼前這個“陣道魁首”,年紀雖小,看着單純,但其實心思通透。

對什麽人,說什麽話。

夏監察也就說起了實話:

“進入夏家高層,最好的方式,便是‘入贅’,改名換姓,迎娶夏家一脈真正的嫡女,從此進入夏家權力的核心。”

“若不入贅,隻是普通婚配,以你的家世還有資質,無法迎娶夏家正脈的嫡女,自然也無法進入夏家高層。”

“三才陣的重要,你是陣師,應該再清楚不過。不入夏家核心,不身居夏家高層,自然不可能學得到。”

夏監察說的都是實話,對墨畫也沒隐瞞。

但墨畫自然不可能入贅,甚至他都不可能娶夏家的女子。

不過當着夏監察的面,他不好明說,而是好奇問道:“什麽叫正脈的嫡女,嫡女還分三六九等?”

夏監察看了墨畫一眼,不知該不該答。

墨畫卻已經轉過頭繼續啃螃蟹了,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夏監察微微歎氣,便道:“嫡女跟嫡女,還是不一樣的,最主要的,是血脈。”

“血脈?”

墨畫皺眉,不由又想起了小師姐。

“血脈……究竟是什麽?有那麽講究麽?”墨畫問夏監察。

夏監察沉默片刻。

這在真正頂尖的大世家中,不算是什麽秘密,但一般修士的确知之甚少。

因爲有“血脈”的修士,往往都集中在傳承久遠,底蘊深厚的六品古世家,以及部分勢力強大的五品巅峰世家中。

其他世家,乃至普通散修,極小概率,也會有“血脈”。

但這血脈,必定十分淡薄。

而且,知道血脈知識的修士很少,不經引導,不曾覺醒,即便身負血脈之力,大概率也都是明珠蒙塵,渾渾噩噩過一輩子。

夏監察猶豫片刻,便将這一切,簡單跟墨畫說了:

“血脈,歸根結底,是修士隐藏在血肉遺傳中的力量。這力量的來源,大體分兩種,一種來自于修爲強大的修士,一種來自于血脈強大的神獸。”

“強大的修士,修特定的功法或道法,修出特殊的靈力或血氣,有可能随着血脈遺傳下去。”

“而神獸,乃秉承天地精華,具有無上偉力的先天獸類。它們的血脈,同樣可與修士相融,進而一代代傳承下去。”

“具體是怎麽傳的?”墨畫兩眼炯炯有神,好奇地問夏監察。

“這都是古族秘辛,不便多說。”夏監察道。

墨畫有點遺憾,又問:“大世家,或者說古世家中,真正的嫡系子弟,都會有血脈麽?”

“未必,”夏監察道,“即便在大世家,能覺醒血脈的都是少數。”

墨畫點頭。

若是擁有血脈,即便在夏家這等真正頂級的世家裏,也都高人一等。

這說明自己的小師姐,果然是特别的。

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小師兄,有沒有什麽血脈。

不過小師兄他笨笨的,不像是會藏心事的樣子,若他真有血脈,估計早就向自己炫耀了……

墨畫皺着眉頭,沉思片刻,忽而神情肅然問道:
“夏監察,你看我身上……像不像有隐藏血脈的樣子?”

夏監察默默打量了墨畫一眼。

他其實不太想打擊墨畫,但又不便明說,便問道:“你的血脈……有什麽特殊的地方麽?”

墨畫點頭道:“有,先天體弱,而且特别弱……”

夏監察:“……”

這人到底是怎麽能如此理直氣壯地,把自己的“劣勢”,說成是“特長”的?

他隻能再委婉一點:“散修之中,能覺醒血脈的極少,百萬分之一都不到。”

言下之意,除非你家墳頭冒青煙,這青煙滾滾而上,把天都蓋住了,否則就别想了。

墨畫琢磨了下,覺得也是。

這世間,也不能什麽好事,都落到他頭上。

有沒有血脈之力,他自己還能不清楚麽?但凡有一丁點血脈之力,他也不至于先天體弱到這個地步。

不過說起血脈,墨畫又想起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夏監察,修士會有‘龍’的血脈麽?”

這種問題,他問别人,估計問不出什麽。但六品古世家出身,且身居道州的夏監察,應該知道一些。

三人行,必有我師。哪怕他跟夏監察不熟,但問些問題,應該沒什麽關系。

更何況,是夏監察主動找自己搭話的,他可能還想拉攏自己,有這個機會,不問白不問。

夏監察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墨畫尋思片刻,道:“道廷的天子?”

夏監察颔首,“道廷天子一脈,從道君,到道子,體内皆流着龍的血脈。”

墨畫問道:“那是不是,流着‘龍’的血脈,就與天子有關?”

“不盡然,”夏監察道,“龍也分三六九等,天子一脈,流的是真龍之血。真龍之下,尚有業龍和蛟龍。”

“業龍和蛟龍?”

“蛟蛇異獸,曆劫蛻變,所化之龍,爲蛟龍;真龍之下,四方天地,有先天異變或後天龍血傳承之龍,便爲業龍。”

“哦……”墨畫點了點頭,而後壓低聲音,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
“那……有什麽東西……能‘吃’龍麽?”

此話一出,夏監察隻覺心底一跳,頭皮發麻。

吃龍?!
這孩子,可真有膽子問……

夏監察神情鎮定,但拿着酒杯的手,卻微微顫抖,沉聲說道:“龍乃神獸,居于萬靈之巅,這世間沒什麽東西,能以龍爲食。”

“哦……”墨畫也反應了過來,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便傻傻笑了笑,轉過頭繼續啃螃蟹了。

夏監察看了墨畫一眼,見他神色如常地啃着螃蟹,心中估摸着他是無知者無畏,順口問的這一句,便也緩緩松了口氣。

小兒出言無忌,他也沒放在心裏。

之後墨畫一邊吃,一邊岔開話題,又問了夏監察一些夏家和道州的瑣事。

因爲是瑣事,就沒那麽“驚悚”了,夏監察也都不厭其煩,一一回答。

墨畫聊着聊着,意外地發現,夏監察這人,似乎也并不像自己之前所想的那樣,單純是個功利,自私,還“腐敗”的監察。

墨畫想了想,忍不住小聲問道:“監察,有個問題,可能稍稍有些冒犯……”

夏監察淡淡瞥了墨畫一眼,心道什麽問題,能比“吃龍”還冒犯?

“你問吧。”

墨畫說道:“肖天全的事,您一早就知道吧,爲什麽如此包庇他?”

這話的确有點尖銳。

夏監察目光微頓,隻淡淡道:“這是夏家的事,不便多說。”

墨畫點了點頭,也就不再多問。

夏監察看着墨畫,忽而因果一動,心有所感,便又緩緩開口道:“世家就是這樣,你願意做事,才會得家族照顧。”

“但世家人多,容易做的,名利兼有的好事,根本輪不到你頭上。”

“隻有去做,别人不屑去做,不願去做的事,哪怕這樣的事,是髒事,或是蠢事,才不會泯然衆人……”

夏監察神情漠然,意味深長道。

墨畫一怔,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見聊得差不多了,夏監察便道:
“我說的事,你考慮一下,不過你修爲還是太低了,即便想入夏家,也還爲時尚早,所以不必着急,慢慢考慮。”

“好。”墨畫點頭道。

夏監察衣袖輕輕一拂,似乎取消了什麽法術,靈罩消失,周遭嘈雜的聲音,稍稍大了些。

墨畫便知道,這次大庭廣衆的“密談”,算是結束了。

而之後,夏監察果然也沒再看他一眼,也沒再跟他說一句話,仿佛根本不認識他一樣。

墨畫心中感歎。

果然是道廷的監察,做事滴水不漏。

密談結束,年宴還在繼續。

墨畫一邊吃着山珍海味,一邊琢磨着适才與夏監察的對話。

包括将來的出路,血脈,龍啊之類的……

正想着想着,忽而人群又是一陣騷動,墨畫擡頭望去,發現不遠處,在人群的簇擁下,又走來了一人。

來者是個雍容華貴的女子,神色冰冷,容顔絕美,身穿一件繡着上百種花卉,缤紛華麗,卻又端莊典雅的百花道袍。

這女子美得驚人,氣質凜冽,從人群中走過,令人不由生出自慚形穢之感。

原本喧鬧的宴會,瞬間安靜了幾分。

顧守言神情錯愕,不敢怠慢,當即起身迎接道:“不知花谷主前來,有失遠迎。”

顧家之中,也有拜入百花谷的女弟子,此時紛紛起身,來到這絕美的女子面前,恭敬行禮道:“拜見谷主。”

花谷主微微颔首。

顧守言有些不解,問道:“谷主,您到此是……”

花谷主驚鴻般的目光,自顧家的女弟子間掠過,若有若無地,飄向了高台,落在了墨畫身上,嘴角勾勒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我來看看……我百花谷的弟子……”

(本章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936
匿名  發表於 2024-11-30 20:36:08
第933章 花谷主
吧嗒一聲,墨畫的筷子掉在桌上,人都傻了。

别人或許聽不出來,但墨畫豈能聽不懂。他做了什麽事,他自己心裏清楚。

更何況,他剛剛明明看到,這位美得不像話的百花谷主,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墨畫心頭一顫。

“我進百花谷的事,被百花谷的掌門知道了?不會吧?運氣沒這麽差吧……”

“還是說,是淺淺師姐出賣了我?她把我的黑曆史,悄悄告訴掌門了?”

“不對,淺淺師姐不是這樣的人……”

墨畫的心有點亂,嘴裏的螃蟹都不香了。

另一邊,顧守言也注意到了花谷主的目光,微微颔首,心裏明白了。

這位百花谷谷主,表面上是來顧家看望百花谷弟子的,實際上,是爲了墨畫這個“陣道魁首”而來。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個“陣道魁首”,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百花谷的弟子”。

百花谷地位特殊,更何況還是谷主親臨,顧守言十分客氣道:
“花谷主,請上座。”

因爲是“不速之客”,顧守言臨時命人安排了一個位置。

因百花谷主地位尊崇,所以座次也和家主齊平,安排在了夏監察右側,也剛好在墨畫旁邊。

夏監察見了花谷主,起身相迎,拱手道:“見過谷主。”

态度竟異常恭敬。

花谷主隻淡淡點了點頭,而後便在墨畫身旁落座。

墨畫默默撿起了筷子,筆直地坐着,大氣也不敢出,用筷子一點一點夾着蟹肉吃,斯斯文文的,看着十分乖巧秀氣,全無剛才大快朵頤時,潇灑随意的模樣。

夏監察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心道眨眼的功夫,這孩子怎麽就轉了性子了?
剛剛不是還很能說麽?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身穿華麗宮裝,面容絕美的花谷主,神情有些古怪。

花谷主身姿曼妙地坐着,白皙如玉的手指,拈着玉杯,喝着花釀,姿态娴雅而端莊,自從入座後,就沒有說什麽。

如坐針氈的墨畫,不由松了口氣,心道:
“應該是錯覺,這位好看的花谷主,應該不知道我混進百花谷的事……”

“我就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老老實實坐着把這頓飯吃完,吃完就開溜,不讓她逮到我……”

“這位谷主,看着這麽高冷,應該不會搭理我……”

可不知是不是他心裏的話被聽去了,一道清冽空靈的聲音,便忽然響起:

“你就是墨畫?”

墨畫身子一繃,僵硬地轉過頭去,就見到了花谷主那傾國傾城,似笑非笑的面容。

“是……”墨畫小聲道。

“你知道我是誰麽?”花谷主問他。

墨畫心裏察覺到有些不對,點了點頭,“百花谷的……谷主……”

“哦,”花谷主眸光微閃,“你對百花谷很熟麽?”

墨畫心裏“咯噔”一跳。

完了,這位花谷主,好像真的什麽都知道了。

問題是……她什麽時候知道的?

總不可能一開始就知道了吧?

自己穿百花道袍的樣子,不會被她看在眼裏了吧?
不會吧?
花谷主清麗的眸子注視着他,墨畫隻能硬着頭皮,有點心虛道:“還,還行,有一點熟……但也沒有那麽熟……”

畢竟他就隻去過一次百花谷,而且,一路上被淺淺師姐帶着,低眉順眼的,該看的,不該看的,可以說都沒看到。

“墨畫……”花谷主念叨着他的名字,輕聲誇道,“築基中期的陣道魁首,即便在乾學州界,恐怕也是絕無僅有。”

墨畫謙遜道:“谷主謬贊了。”

“我有一個請求,不知小公子,意下如何?”

墨畫自知理虧,“谷主,您請說。”

花谷主輕聲道:“我百花谷的弟子,都是些小姑娘,莳花弄草慣了,性子憊懶,陣法學得不行。小墨公子若有機會,不如去百花谷一趟,傳授一下陣法?”

墨畫哪裏敢說半個“不”字,當即點頭,“一定,一定。”

可話剛說出口,他立馬反應了過來,疑惑道:“百花谷,不是不允許男弟子進去麽?”

花谷主似笑非笑,“是哦,我差點忘了,百花谷是不許男子進谷的,還是小公子記得清楚。”

墨畫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花谷主見墨畫臉紅得跟蘋果一樣,心底覺得有趣,也不難爲他了,隻舉起酒杯,半真半假道:
“小公子前途無量,我敬你一杯。将來百花谷若有什麽事,還請小墨公子,不吝相助。”

一旁的夏監察,聞言詫異地看了花谷主一眼,似乎沒想到,花谷主會說這樣的話。

墨畫連忙捧起酒杯,回禮道:

“墨畫資質驽鈍,蒙谷主擡舉,将來若有需要,一定盡心盡力。”

花谷主滿意地點了點頭,将杯中花酒一飲而盡,眼眸含笑地看着墨畫,“小公子請坐吧,不必拘謹。”

墨畫喝完酒後,向花谷主行了一禮,這才踏踏實實坐下。

與此同時,他長長松了口氣。

還好花谷主大人有大量,隻讓他做了個承諾,算是交了一個小小的“投名狀”,就輕輕将此事掲過了,沒真計較他違規混進百花谷的事。

否則的話,自己真就倒大黴了。

就算不至于倒大黴,但丢大人是肯定的了。

堂堂太虛門小師兄,乾學州界陣道魁首,穿着百花谷的道袍,悄悄混進過百花谷。

若真讓人知道了……

光是想想,墨畫就覺得頭皮發麻。

年宴還在繼續,墨畫也不敢有其他動作,更不敢亂說話了,甚至都沒敢亂看,自此就安安靜靜,趴在桌上吃東西了,一直吃到年宴結束。

期間容顔絕美的花谷主,也隻是簡單地和顧家主應酬了幾句,而後便一個人喝着酒。

她身份高,長得美,氣質典雅,氣場也極大。

她不說話,場間也沒人敢上前打擾。

年宴結束後,花谷主起身離開,顧守言和夏監察,全都起身相送。

“招待不周,還請海涵。”顧守言道。

花谷主淺淺笑了笑,“貿然打擾,有勞顧家主了。”

顧守言拱手,“哪裏,我送您。”

花谷主微微颔首,臨行前稍稍回眸,看了一眼墨畫。

墨畫喝了不少酒,酒意未消,臉頰還有紅暈殘留,眸子卻越發清亮,乖巧地站在高台上,顯得腼腆而安靜。

花谷主心思微動,忍不住浮想起,那日在高閣上,看到墨畫穿着百花道袍,走在姹紫嫣紅的百花山道時的景象。

“這孩子,穿着我百花谷道袍的樣子,還挺好看的……”

隻此一瞥後,花谷主轉身,離開了顧家,又在一群百花谷女子的簇擁下,踏上了百花谷的馬車。

花卉錦繡,清香華貴的馬車裏。

花谷主端坐良久,默默取出一把寶劍。

寶劍鑲金佩玉,古樸名貴,上刻“龍泉”二字。

但這劍卻被塵封着,許久不曾出鞘,就像這劍曾經的主人,明珠蒙塵,曆經滄桑坎坷。

花谷主輕撫龍泉劍,神情怅然,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着寶劍,喃喃道:

“那日我在論陣大會,見這孩子以一己之力,橫壓四大宗及百千宗門的天驕,神色冷漠而霸氣,有睥睨天下的氣勢,跟你當年很像很像,就想着,他是不是真的跟你有些因果……”

“但今天一看,這孩子又太過腼腆可愛了,而且沒血脈,靈根也不好。你向來是不收這樣的弟子的。”

“你收的弟子,想來也不會穿着百花谷的道袍,往百花谷裏跑……”

花谷主的神色,有一些似笑非笑,而後又轉變爲深深的落寞。

一些往事,初憶時是甜的,多咀嚼片刻,便會泛出濃濃的苦澀。越是追憶,越是痛苦。

“我此生……還能再見你一面麽……”

這句話,字字錐心。

可龍泉劍沉寂,無法應答。

……

顧家,席間。

墨畫目送花谷主離開,頓時如釋重負。

“算是逃過一劫了……”

“以後再也不抛頭露面了,今生今世,也再也不去百花谷了,說什麽也不去了……”

随後他心中有些疑惑。

這位模樣十分好看的花谷主,似乎地位很高?
不僅一向嚴肅正直的顧家主對她禮遇有加,就連六品夏家出身,身爲道廷監察的夏監察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爲什麽?
百花谷說到底,也隻是一個十二流宗門吧……

她不單純隻是百花谷的掌門麽?
莫非這位花谷主,另有什麽深厚的底蘊,或是不凡的出身?

墨畫考慮了下,沒考慮出什麽,就沒再費心思去想了,反正跟自己沒關系。

自己以後,隻要避着這位好看的谷主就行,不能再被她逮到了。

墨畫微微歎氣。

他原以爲,這次年宴自己跟往年一樣,隻是簡單來蹭個飯而已,卻沒想到,會遇到這麽多出人意料的人物。

而且,還都是大人物。
不過好在,總算是都應付過去了,而且打聽到了不少大世家的隐秘,也算是不虛此行。

至此,年宴也結束了。

賓客漸漸散去。

墨畫便照例在顧家的院子裏閑逛,消食,無意間碰到了顧紅長老。

顧紅長老還是一身紅衣,一臉喜色。

墨畫好奇道:“紅長老,有什麽好事麽?您這麽高興?”

顧紅長老見是墨畫,便拉他坐下,給他倒了茶,端了瓜果,“你吃,我跟你說。”

墨畫肚子已經飽了,但還是拿起一塊甜瓜,小口咬着。

“是長懷的事,”顧紅長老欣慰道,“這些時日,乾學州界不少世家,都托人來找我提親了……”

墨畫有些意外,“顧叔叔行情見漲了?”

“什麽行情見漲,你這孩子……”顧紅長老嘴上有些抱怨,但顯然一點也不介意,嘴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

“發生什麽了?”墨畫好奇問道。

顧紅長老道:“之前跟你說了,長懷他是典司,這個職位,按理來說是個好差事。但世家間談婚論嫁,就有些不合适了,又危險,又辛苦,一年到頭,也不沾家。”

“不貪吧,待遇太差,貪點吧,一不小心就會走上歪門邪道。”

“再加上,長懷那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因此之前給他說親事,屢屢碰壁。”

“可這數年來,長懷不知是時來運轉,還是遇到‘貴人’了,在道廷司辦事,立下了不少功勳。”

“前些時日,甚至還剿滅了一個千餘人的魔宗。”

“這可是不小的功績,道廷司那邊,似乎有意要提拔他做‘副掌司’了,以他這個年紀,努力努力,修爲能到羽化,再熬熬資曆,若是時運得當,将來做乾學州界的掌司,也不是沒可能。”

“即便做不了乾學州界的掌司,放到其他稍次一些的四五品州界,當個地方掌司,大權在手,那也是前途無量。”

就連墨畫都震驚了,“顧叔叔竟然這麽有前途?”

顧紅長老神情欣慰,“長懷本身又不差,在道廷司裏,無論資質,家世,能力,都是上等。當然,脾氣是差了些,人緣沒那麽好。但做典司的,做的就是得罪人的事,這也算不上多大缺點。”

“之前最大的問題,就是他的‘業績’,不上不下,所以提拔也行,不提拔也行。”

“可現在,他功績做出來了,資曆也有,之前那個肖家的典司……那個誰?”

“肖鎮海?”墨畫道。

“對,”顧紅長老道,“肖鎮海,原本資曆比長懷老,也比長懷擅鑽營,但他好像犯事了?人沒了?”

“嗯。”墨畫點頭。

被他坑死了。

“所以說,”顧紅長老接着道,“現在道廷司裏,數來數去,就長懷‘一枝獨秀’,不提拔他,還提拔誰?他是顧家的人,若是能力不足,被人打壓那也就罷了。現在他能力資曆都有,誰還敢明目張膽,給我顧家上眼藥?”

墨畫微微颔首。

顧紅長老道:“這世家的人吧,笨人的确多,但精明起來,也是一個比一個精明。長懷這情況,有心人看在眼裏,知道他前途無量,甚至有可能做‘掌司’,态度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幾天,找我說這件事的,幾乎把門檻都踏破了。”

顧紅長老忍不住有些眉飛色舞,跟墨畫炫耀道。

墨畫也替顧叔叔高興。

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盤。

墨畫小聲問:“可是……夏姐姐不好麽?”

顧紅長老聞言微怔,不由歎了口氣,“那個姑娘,固然是好,但還是那句話……長懷可能配不上……”

“未來的‘掌司’,也配不上麽?”

“你都說了,是‘未來’,這未來的事,誰能說得清呢?”顧紅長老搖頭,“在其他世家和中小家族眼裏,這一個掌司之位,彌足輕重,但對道州夏家來說,就沒那麽關鍵了,更何況,掌司的任職,不塵埃落定前,一切都不好說……”

墨畫沉吟道,“那若是……我找夏監察說說情呢?”

顧紅長老驚訝道:“你跟夏監察還有交情?”

“有一點點。”墨畫道。

還是剛剛聊天,攀出來的一點點交情。

顧紅長老拍了拍墨畫的肩膀,欣慰道:

“你的心意我領了,但這種事,終究是勉強不來。人這輩子的姻緣,有時候就是命,最終什麽樣,就看長懷他自己的緣分了。”

“你也别爲他去花什麽人情。大世家之間,人情可都是很寶貴的。你沒家族依傍,這些人情,留着将來自己用,别總想着操心别人。”

顧紅長老語真意切,很爲墨畫考慮。

墨畫心中感激,點頭道:“紅長老,我知道了。”

……

與顧紅長老辭别後,墨畫又去找到了顧長懷。

顧長懷在書房裏,翻閱道廷司的卷宗。

墨畫忍不住問道:“魔宗的事,不是忙完了麽?”

“還有一些要收尾,”顧長懷擡頭,看了眼墨畫手裏的瓜果,“你從紅姑母那裏過來的?”

“嗯,”墨畫點頭,“紅長老跟我說,有很多人來提親,你快要能嫁出去……不是,快要能娶道侶了。”

顧長懷動作一滞,緩緩“哦”了一聲。

墨畫打量着他的神情,小聲問道:“顧叔叔,你是怎麽想的?”

“什麽怎麽想?”

墨畫覺得他揣着明白裝糊塗,便點了一下道:“你覺得夏姐姐怎麽樣?”

顧長懷怔忡片刻,淡淡道:“……就那樣。”

墨畫看他這心口不一的樣子,歎了口氣,想了想道:
“顧叔叔,我給你說個故事……”

“我小的時候,有個陣法啓蒙的教習,叫嚴先生。嚴先生表面上,隻是一個小仙城的陣法教習,但其實,他身負着宗門破敗的血海深仇,這一輩子,都在找宗門的叛徒,一心尋回宗門的傳承。”

“嚴教習有個胖師弟,一直勸他找個道侶,好傳宗接代,但嚴教習一直都拒絕。”

“最後,經過不懈努力,嚴教習找到了叛徒,尋回了傳承,并想将餘生所有心思,都放在重建宗門上。”

“我也一度以爲,嚴教習要孤獨終老了。”

“但後來,嚴教習遇到了一個女陣師,隻看了畫像,他便二話不說,跑去追人家了,不到兩個月,就成親了……”

“嚴教習還告訴我,能抓住的,就千萬不要放手。”

“所以說,”墨畫總結道,“這輩子,若沒緣分就罷了,專心做自己的事就好。”

“但假如真有緣分,就千萬要抓住,不然錯過了,會後悔一輩子的。”

墨畫一臉嚴肅。

顧長懷怔怔地看着墨畫,片刻後忍不住問道:“你才多大?腦子裏怎麽裝了這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墨畫道:“沒辦法,天生聰穎,就是這樣的。”

顧長懷臉一黑,無奈敷衍道:“好了好了,你去玩去吧,我還有事。”

說完,他又低頭看起了卷宗。

“行吧,那我不打擾你了。”墨畫有些不舍地走了。

墨畫走後,顧長懷看了一會卷宗,腦海中卻忍不住回想起墨畫的話。

他低着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道:
“能抓住的,千萬不要放手麽……”

……

離開顧長懷的書房後,墨畫又在顧家逛了幾圈,便打算回宗門了。

往年也是,他蹭了飯,一般也不會留宿。

現在趕路回去,時間也夠,而且回宗門後,他還能在識海中,再練一會陣法。

至于顧叔叔的姻緣,就隻能靠他自己了,自己盡力了。

顧家親自派馬車,要送墨畫回宗門。

但此時恰逢年節,清州城内,車水馬龍,擁擠得很,他要到城外,才能坐上馬車。

墨畫也不急,剛好趁這段時間,再逛逛清州城的夜景。

此時紅色的長燈如龍,缤紛的煙火漫天,漆黑的夜幕中,千樹萬樹盛開,美不勝收。

墨畫一邊逛着夜景,一邊向城外走。

走着走着,忽而有一人,與他擦肩而過。

街上本就人多,墨畫起初并不在意,可兩人交錯而過時,忽而一陣陰寒,自心底升起。

眼前一陣朦胧,一團黑紫色的天機因果緩緩浮現,編織扭曲在一起,醜陋肮髒,但又浸透着堕落的欲望,宛若一隻污穢的心髒,又似一朵糜爛的“罂粟”。

罂粟緩緩綻開……

恰如那年那晚,在煙水河畔,初見胭脂舟時的景象一樣。

墨畫瞳孔一震,立馬回過頭。

而恰在此時,與他擦肩而過的少年公子,也似有所感,回過了頭。

一瞬間,兩人四目相對,清晰地看見了彼此的面容。

(本章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937
匿名  發表於 2024-12-1 20:21:17
第934章 公子
這是一位,衣冠華貴,眉眼如玉的公子。
白皙俊美的面容上,透着一股與生俱來的尊貴。

他的長相很陌生,墨畫是第一次見,但又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兩人并不是第一次見面,很早就有過因果糾葛。

墨畫看着這位公子,心思浮動。

而這少年公子,同樣注視着墨畫,他的神情有一瞬間的訝然,片刻後眉眼一挑,淡然道:
“你是……墨畫?”

墨畫心裏一跳,臉上卻不動聲色,“你認識我?”

“乾學州界,陣道魁首……”這少年公子的語氣中,摻雜着幾分認可,幾分随意,“君才表哥敗在你手裏,他跟我說過,你的陣法,很了不得。”

墨畫淡淡道:“過獎了。”

他又看了這少年公子一眼,問道:“不知公子,姓甚名誰?”

少年公子露出一絲冷笑,帶着一絲不悅。

似乎從來都是别人拜見他,謙卑地向他報上名諱,還從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更沒有人,敢當面問他叫什麽。

他高傲地看着墨畫,本不願理會,但不知爲何,總覺得墨畫透着一股與常人不同的氣息,以至于他願意破格給他這個面子。

少年公子冰冷道:“乾道宗,沈麟書。”

乾道宗,沈麟書,沈……

墨畫瞳孔微縮。

眼前這個俊美如玉的少年公子,竟是乾道宗沈家的弟子?

墨畫又看了眼這少年公子身後。

他的身後,跟着六位修士。

其中三位,築基後期修爲,豐神俊朗,看着也是乾學州界上等的世家子弟。

另兩位,中年模樣,修爲深厚,是金丹修士。

還有一位,是個老者,氣息深不可測。

墨畫雖看不出這老者的底細,但他與不少高階修士打過交道,眼界不低,憑感覺猜測,這位老者,應該是位羽化境的真人。

這個沈麟書出門,三個上等世家子弟做跟班,兩個金丹做護衛,還有一個羽化真人陪同。

放在沈家,哪怕是在乾道宗,恐怕也是鳳毛麟角般的天之驕子。

沈“麟”書……人如其名。

墨畫心中思緒浮沉,臉上的表情,仍舊是淡淡的。

沈麟書又看了一眼墨畫,竟鬼使神差般道:“年後初七,我辦一場論道茶會,你來不來?”

此言一出,沈麟書身後的三個弟子,皆神色一變。

兩個金丹護衛目光詫異。

那個羽化真人,也将深沉的目光放在了墨畫身上。

茶會?

恐怕宴無好宴。

墨畫搖了搖頭,“我跟你又不熟。”

沈麟書眼皮微跳,“我很少親自請人。”

“哦……”墨畫無所謂道。

沈麟書面色微顯厲色,目光冷峻,譏笑一聲,“給你機會,你不中用。”而後拂了拂袖子,轉身便走了。

身後三個世家弟子,連忙趨步跟上,路過墨畫的時候,側目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透露出幾分嫉妒,還有幾分對他愚昧無知的譏諷。

另外兩位金丹,一位羽化,也都默默跟在沈麟書身後。

一行人就這樣,消失在了人海中。

見他們走了,墨畫長長松了口氣,手心滲出汗水,而後不再停留,腳步較快,趕到了清州城門口,乘上了顧家的馬車,馬不停蹄地趕回宗門。

燈火輝煌的清州城,越來越遠。

馬車遠離喧嚣,走進了沉沉的黑夜。

墨畫坐在馬車裏,忍不住沉思:
“剛剛的預兆,應該不是錯覺,那‘罂粟’般的因果鎖鏈,的确跟胭脂舟那時的一模一樣。”

“這個沈麟書,應該就與胭脂舟有關。”

“莫非這沈麟書,就是胭脂舟裏的那位,衆星捧月的‘公子’?”

“萬妖谷時,自己在萬妖夢魇中追殺的那個公子,也是他?”

“他是幕後黑手?或者說,至少是胭脂舟和萬妖谷事件中,地位最高,權勢最大的那個‘公子’?”

墨畫神情凝重。

人之間的際遇,當真詭異莫測。

他完全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這麽一個不經意的時間,猝不及防地碰到了這位沈家的“公子”。

沈家……

那屠先生背後,站的是沈家?是乾道宗?
這樣似乎也合理,墨畫也剛好就能将賬記在一塊了。

但他沒證據,暫時還無法證明,自己的推測是不是真的。

沈麟書身份的确尊貴,但他是否真的就是,那位公子閣的公子?是否真的是胭脂舟,萬妖谷,乃至屠先生欽定的那個“幕後之人”?
這些都沒證據。

還有……

“他真的知道我是誰麽?”

墨畫皺眉,“他知道我叫墨畫,是太虛門弟子,是乾學州界的陣道魁首,但他應該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是什麽……”

“否則剛才,他就會直接對我下殺手了,更别說,還要請我去什麽論道茶會,跟他喝茶。”

“這個茶會,估計也不是什麽正經東西。誰知道他要喝什麽……”

“能殺了他麽?估計殺不掉……”

“更何況,他有金丹跟班,還有羽化真人保護,自己惹不起,隻能躲得遠遠的,先早點回宗門再說……”

馬車疾行,窗外景色浸入黑夜。

墨畫怔怔地看向車外,心思有些亂,但也隐隐覺得,一些關鍵的人物,都在一點點浮出水面……

……

在墨畫通過清州城南門,離開清州城的同時。

名爲“沈麟書”的公子一行人,則去了清州城北門,搭乘了一輛外表低調,内飾卻華貴至極的馬車,與墨畫背道而馳。

馬車内,面如冠玉的沈麟書,躺在柔軟的異獸皮上,手指輕點着桌面,一言不發,臉色很難看。

車内氣氛有些壓抑。

衆人大概能猜到,公子因何生氣。

一位世家弟子便勸道:“書公子,此人有眼不識泰山,飛黃騰達的機會擺在面前,竟看不出來。”

“陣師埋頭苦學,不通世故。”

“陣法學得多了,腦子學傻了,不懂鑽營,一輩子也就隻能替别人賣命。”

“不錯,如此不識擡舉之人,不值得公子放在心上。”

“我知道。”沈麟書淡淡道,但他的臉色,卻更難看了。

從小到大,他從未對同輩之人,如此客氣過。

今天碰到這個叫“墨畫”的,竟鬼使神差地出言相邀,想讓他參加公子閣的茶會。

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這麽做。

“公子閣”既然有“公子”兩字,看的就不僅僅隻是修道天分了,家世,背景,乃至血脈,缺一不可。

這個叫墨畫的,即便是“陣道魁首”,但家世,靈根,血脈都太卑賤了,想入公子閣,跟他們玩到一起,還遠遠不夠格。

尤其是家世和血脈,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這就像一道天塹,将那些出身低賤,無權無勢之人,隔在了核心圈層之外。

這個墨畫,根本不知道,自己遞給他的,是一個何等尊貴的邀約。

這是修界真正的通天之梯。

是真正的權貴之路。

公子閣中的人物,是他這輩子都接觸不到的,哪怕隻是坐在一起喝杯茶,他也應該覺得榮幸之至。

但墨畫卻拒絕了。

無論是“有眼無珠”,還是“不識好歹”,這都仿佛是一根刺,刺在心裏,讓他十分不快。

而且,他總覺得,墨畫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感覺。

沈麟書皺起了眉頭。

見沈麟書仍舊心有介懷,另一個世家子弟笑了笑,低聲道:

“書公子不必在意,出身卑賤者,多有眼無珠,機會擺在眼前,也抓不住,正因如此,他們才會一直卑賤。”

“無論他是不是真的‘有眼無珠’,都不該不給公子面子,不給公子面子,就是不給公子閣面子,人人有樣學樣,我們還如何立威。”

“不如……”這世家子弟目光一閃,“我們找人抓了他,挖了他的眼睛,斷了他的四肢,丢到煙水河裏,喂那些蚌妖。”

其他幾人笑着附和,“不錯,這法子好。”

“既然他有眼無珠,這眼睛留着也沒用。”

兩個金丹護衛,沉默不語,裝作什麽都沒聽到。

唯一一個羽化老者,卻皺起了眉頭。

他知道,這些公子,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

他們出身太好了,從小開始,就要什麽有什麽,有太多的人向他們獻媚,百般讨好他們,這些人中,甚至不乏一些道廷司的典司和掌司,這也就導緻這些公子眼中,根本就沒有“法度”這兩個字。

出了任何事情,都有家族替他們善後。

他們甚至會以捅婁子爲樂,根本不懂得什麽叫畏懼。

但是這個“墨畫”,真動不得……

他是太虛門的陣道魁首,背後還站着荀老祖。

即便出身卑微,但也不是那種任人拿捏的貨色。
動他,麻煩會很大。

可這種事,不能明說。

一旦激起這些公子逆反的心理,他們一時熱血上湧,估計真的會不管不顧,非把這個墨畫弄死不可。

那可就結下了死仇了。

羽化老者沉思片刻,便道:

“陣法一道,終歸隻是‘巧技’,學得再好,還是隻能爲世家效力。學成文武藝,貨與權貴家。出身低,再怎麽學,都逃不過這個宿命。”

“這個叫‘墨畫’的也是如此,陣法再好,充其量也隻是個上等的牛馬。公子無需放在心上,以免失了自己的身份。”

沈麟書一怔,微微颔首。

其他幾人,雖覺得不甚快意,但當着羽化真人的面,也沒否認。

羽化老者見狀,又道:

“更何況,不久之後,就是下一屆論劍大會了。論劍大會,才是真正的大事,在此之前,不宜爲了其他事分心,而橫生枝節。”

此話一出,幾個世家子弟,神情都嚴肅了不少。

其中一人認同道:“對,論劍大會要緊。九年宗門學道,隻能比這一次。甚至可以說,一個宗門弟子,一輩子都隻能比這一次。”

另一個世家弟子,也奉承道,“書公子,以您的家世資質,若再加上論劍第一的聲勢,便可一步青雲,直達天樞,将來修道成仙,一片坦途。”

“沒錯,名次就是一切,隻要拿了第一,我們要什麽老祖都會給,以後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也沒人再敢管我們。”

“修界本就是實力爲尊。”

“天才天才,隻要足夠天才,做什麽都是對的。”

“我若能得第一,就是沖進道廷司,殺一個典司,老祖估計也會包庇。”

“放屁,我不信。”

“我到時候殺給你看,就賭老祖會不會保我,若我被保下來了,你将你那定了親,未過門的道侶送我玩一晚。”

“去你媽的。”

“你不信?”

“我不是不信你老祖會保你,我是不信你能拿第一,就你這貨色,也配論劍第一?”

“你這慫貨也配說我,我比不過書公子,還比不過你?話說,你到底同不同意……你那未過門的道侶,是明家的吧,我早就看着眼饞了……”

“滾,我都不敢碰她。”

“玩玩而已,怕什麽……”

……

這些世家子弟,越說越荒唐。

但旁邊的兩位金丹,依舊沉默不語,便是那羽化老者,也都視若無睹,問若未聞。

他們這種差事,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什麽都不聽,什麽都不說,這樣才不會錯。

眼前這些世家纨绔,是真正的“小祖宗”,一點得罪不得。

若真的開罪了他們,讓他們心中生了埋怨,到他們的爹娘,長輩,乃至老祖面前告狀。

哪怕自己這些人是金丹,是羽化,也吃不了兜着走。

這就是權勢。

而這權勢,以世家這些龐然大物,強大的實力爲依仗。

幾個世家子弟,吵吵嚷嚷了一會,忽而有人開口問道:
“書公子,我們去孤山城做什麽?這樣不是繞了一個大圈子麽?我怕趕不上家族的祭祖。”

沈麟書沒答話。

有人便道:“公子吩咐了,我們照做就行了,你哪來那麽多廢話?”

“你……”

兩人的争執,沈麟書沒有理會。

他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腦海中不知在盤算着什麽,片刻之後,那股熟悉的感覺又傳來,沈麟書情不自禁,又想起了墨畫。

想起了墨畫那清亮的眸子,還有純真淡然的面容。

“我真的是第一次見他麽?爲什麽會感覺這麽熟悉?甚至……”

會覺得忌憚?
我會覺得忌憚?

沈麟書的目光,微微冷峻,心中喃喃道:
“這個墨畫……到底是什麽人?”

……

太虛門。

回到了宗門的墨畫,暫時就安定了下來。

之後的幾日,他抽空查了一下這個“沈麟書”,但得到的消息不多,隻隐約知道這些人,即便在世家中,也是真正的“高門子弟”,跟一般弟子,尤其是墨畫這樣的,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墨畫歎氣。

修道壁壘,傳承壟斷,血脈隔絕……

這裏面的道道溝壑,層層壁壘,真的是越看越深,越攀越高。

當然,墨畫也就感歎下,這種事他也無能爲力。

此後,他還是本分地修行上課。

新一年的宗門生活開始了,一切也很快步入了正軌。

而這,是墨畫在太虛門的第八個年頭了,也是宗門九年傳道的倒數第二個年頭。

下一年,就是論道大會了。

在乾學州界,一位弟子,終其一生,也隻能參加一次論道大會。因此這論道的機會,彌足珍貴。

墨畫參加的上一屆論道大會,是破了例的,是走了後門的。

按理來說,下一年的論道大會,才真正輪到他。

而自己這屆的論道大會,一晃眼,隻剩一年多了。

墨畫感覺時間過得好快,明明經曆了這麽多事,可入門之日,仿佛還在昨天,一眨眼,九年期滿,自己就快要畢業了。

墨畫不由感到一絲絲緊迫感,但到底爲何緊迫,他也說不出來。

……

太虛門,掌門居。

高閣聳立,雲霧缭繞。

荀老先生和太虛掌門,正在喝茶議事。

“下一屆論道大會,眼看又快了,隻剩不到兩年了……”太虛掌門歎道。

荀老先生默默喝茶,沒有說話。

太虛掌門遲疑片刻,心中終究是有些忐忑,便問道:“老先生,您說,我們太虛門這次,會拿什麽名次?”

荀老先生淡淡道:“問我沒用,我不會算命。”

“您不是會推演因果麽?”

“那叫推演,不是算命。這修界真能算命的人,寥寥無幾。再者說,這推演因果,你會推,别人也會,想在這方面讨巧,沒用的。”

太虛掌門有些可惜,随後皺眉道,“按理說,三宗合流後,我太虛門的實力今非昔比。陣法上還有墨畫兜底,這次論道大會,即便不更進一步,保住名次總該沒什麽問題,可是……”

太虛掌門歎了口氣,“我總覺得憂心忡忡,似乎這次論道大會,會有什麽大事發生。”

荀老先生聞言,目光也爲之一縮,片刻後他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盡人事聽天命吧,該來的劫,躲也躲不掉。”

太虛掌門默然不語。

荀老先生喝了口茶,擡眼看了下太虛掌門,“有這擔心的功夫,不如多花點心思,多培養一些好苗子,讓他們能在論劍大會,取一個好名次。”

“打鐵需要自身硬,若我太虛門的弟子足夠強,還有保不住名次的道理?”

太虛掌門沉思片刻,點頭道,“老先生說得是,那我多物色一些弟子,抓緊時間,着重培養。”

但他心中有些無奈。

說是這麽說,但這是在乾學州界,天才無數。

太虛門在弟子生源上,本就弱人一等,再怎麽選,強得也有限。

更何況,現在三宗合流了,人多了,要求也更高了。

若是之前的太虛門,能保住第八名,那就是萬幸了。

但現在,他太虛門至少得保個“前三”才行,否則的話,吃不足乾龍靈礦的份額,根本養不起這一大家子。

宗門是要花大量靈石的。

現在的三宗合流,一定程度上,都是在吃各自的老底。

若不拿個好名次,在乾龍靈礦中,多占據一些份額,多分一些靈石,早晚會“坐吃山空”。

到那時候,一旦靈石供應不足,周轉不過來,日子拮據起來,太虛門也真的成了一個胃口大,吃不飽的“空架子”了,走下坡路也隻是早晚的事。

“開宗門就是燒靈石啊……”

太虛掌門心中感慨。

因此,論劍大會的名次,就十分重要了。

他開始認真在心裏,物色着論劍大會的人選:
“沖虛門的令狐笑,五百年難得一見的劍道天才,本來是沖虛門的寶貝疙瘩,現在便宜我太虛門了……不對,我們現在都是太虛門了,不存在誰便宜誰……”

“太阿門,歐陽家倒是也有幾個,劍訣修得不錯的……”

“我太虛門,雖然沒有特别出彩的,但因爲有墨畫這個‘小師兄’帶頭,同門間的凝聚力強,配合也更默契……”

太虛掌門念叨着,忽而心中一動,好奇道:“老先生,你說墨畫……他适合去論劍麽?”

事關墨畫,荀老先生也認真了起來。

他皺眉尋思了片刻,緩緩搖了搖頭:
“不太好……這孩子一身本事,優點和缺點都太明顯了。真去論劍,太吃力了,也太容易被針對了……”

(本章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938
匿名  發表於 2024-12-2 08:47:27
第935章 木白金玉
“中下品靈根,按理來說其實并不算差……但這要看在什麽年頭。”
荀老先生道,“如今已是道曆兩萬餘年,年月漫漫,修界繁衍至今,無靈根之人早已被淘汰,中低品靈根也幾乎隻存在于散修之間。”

“真正的大世家,包括一些中等世家,都在通過‘靈根遺傳’,進行婚配。家族宗門出身的弟子,互相聯姻,靈根一代比一代好。”

“真正可以說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

這本是修界的發展,但荀老先生聊起這件事來,卻沒有一絲欣慰。

太虛掌門也明白這點,颔首道,“是啊……墨畫這種下品靈根,放在散修裏,倒還看得過去;放在一般家族,頂多算是平庸;”

“但這是在乾學州界,他入的是頂尖宗門,周圍的同門,也都是世家嫡系,這麽一比起來,他這中下品的小五行靈根,就多少有點……不入流了……”

太虛掌門搖頭感歎,“靈根差,就意味着功法品階低,意味着靈力周天數少,自然而然,靈力也就低微。”

荀老先生沉吟道,“不過話說回來……這孩子雖然靈力低微,但手裏的底牌,估計不少。”

“我沒親眼見過,摸不太清底細,但首先,他布陣的手段,肯定非同凡響,此外,身法精湛,隐匿術純熟,而且應該還有幾招,壓箱底的‘殺招’……”

“誰?”太虛掌門錯愕,“墨畫?”

荀老先生看了他一眼,“墨畫的卷宗,你又不是沒翻過,迄今爲止,他偷偷摸摸,折騰了多少事。”

太虛掌門默默回憶了下。

就他從太虛門卷宗記錄裏看到的,包括但不限于,剛入門就去抓罪修做懸賞,參與誅殺火佛陀,潛入搗毀萬妖谷,協助緝殺水閻羅,焚毀胭脂舟,逃出龍王廟等等……

最近還要加上個,推波助瀾,剿滅魔宗……

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

太虛掌門都沒意識到,墨畫入太虛門的這幾年來,不知不覺間,竟參與了這麽多大事件。

隻是……

這些事件,在卷宗裏,墨畫也都隻是參與,最終還是靠道廷司,以及太虛門的長老來解決的。

“參與……”

太虛掌門一怔,意識到問題了。

尋常的築基弟子,怎麽可能參與這麽多兇險的大事?

一次兩次,還能說運氣好。

但這麽多次,就不是運氣,而是實力了。

墨畫自身若沒點本事,根本不可能在這些兇險四伏的事件中活下來。

甚至,說不定這些事件中,有些罪修魔修,根本就是死在了墨畫的手裏。

墨畫那“人畜無害”的模樣,又浮現在腦海,太虛掌門心中微顫。

“被這孩子那張小白臉給騙了……”

太虛掌門沉思片刻,對荀老先生道,“這麽說來……論劍大會,的确不太适合墨畫去。”

荀老先生點頭,“首先就是靈力的問題。”

“論劍大會,不是比一場,定個勝負,就萬事大吉了。而是需要很多場費時費力的鏖戰。靈力不足,根本耗不起。”

“而且,一旦參加論劍大會,與他正面交手的,可能還有四大宗裏,那些真正的高閣子弟,血脈天驕。”

“這些人,無一不是上上品靈根,甚至偶爾出一兩個天靈根,都沒什麽不可能。”

“先天差距太大了。”

“雖說論劍大會,五人配合,講究計謀和策略,但這些計謀和策略,還是建立在修爲和靈力的基礎上,沒辦法真的‘投機取巧’。”

“更别說,墨畫這孩子,有些手段肯定是要藏在手裏,不可告人的。”

“他那一身底牌,一旦暴露,必然會被針對。爲了論劍大會,将一身本事都亮給别人看,無異于自暴命門,将來必會埋下隐患,被人算計。”

荀老先生神情凝重。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沒說出來。

墨畫是“那人”的弟子,他的一身本事,必然有那人的根底。

論劍大會,萬衆矚目。

墨畫被那麽多人看在眼裏,一旦露出根底,必将沾染上恐怖的大因果,不知多少陰謀算計,會落在他身上。

這種種因果算計,根本不是他這個築基境的小修士所能承受的。

因此,墨畫去參與論劍大會,定然是弊大于利。

太虛掌門問道:“這些您跟這孩子說過了麽?”

荀老先生道:“這孩子聰慧,不用我多說。”

因果方面的問題,不用說他應該也明白。

靈根這個東西,墨畫也心中有數。

更何況靈根一生下來就是注定了的,說了也沒什麽用。

太虛掌門點了點頭,也不再提及此事了。

兩人喝了口茶,荀老先生記起什麽,又問道:“之前托你辦的事,怎麽樣了?”

太虛掌門道:“您說的,是本命法寶的事?”

“對,這傳承,似乎隻有你們那裏才有。”

“在問了,隻是,”太虛掌門皺眉道,“木白爲皮,金玉爲骨……這本命鑄體法,對墨畫沒用吧。他沒血脈,體魄也不行,也沒相關的傳承。”

“是沒用。”荀老先生點頭。

太虛掌門一愣,“那您還要我去求這東西?”

“我看着是沒用,”荀老先生神情有些困惑,“但我算了一下,卦象顯示,這東西墨畫似乎還真能用上。但到底怎麽用,我也說不清……”

太虛掌門神情微妙,“老祖,您不是說您不會算命麽?”

“這個……不是算命。”

“不是麽?”

“說起來很麻煩,反正就是這麽個情況……你不學天機之法,說了你也不懂。”

“行吧……”太虛掌門道。

您是老祖,您說什麽就是什麽。

但還有件事,太虛掌門有些疑惑,“墨畫這孩子的本命法寶,如此難以抉擇?以您的見識,都拿不準麽?”

荀老先生默默喝了口茶。

他拿得準才怪……

别人根本不清楚,墨畫這孩子到底是誰的徒弟。

那一身的修行路數,天馬行空,刁鑽古怪,雜七雜八的東西,不知學了多少,更不知都跟誰學過。

他這個洞虛老祖,真不太把握得住。

但這話不能明說。

荀老先生道:“我心中有數,你無需操心,隻要将那‘木白金玉’本命鑄體的法門,弄來就成。這種傳承,也隻有你有門道。”

荀老先生的命令,太虛掌門自然不會推辭。

雖然這個傳承,來頭不小,想弄到手也不容易,但他現在是太虛掌門,也要兼顧一下宗門利益。

更何況,這法門還是給墨畫用的。

墨畫這孩子,他也很喜歡,哪怕不提結“善緣”這種小心思,他也願意幫一下忙。

“老先生您放心,我已經修書去問了,過段時間,應該就有回信。”

荀老先生欣然颔首,“有勞了。”

太虛掌門拱手,“老先生客氣了,身爲掌門,這都是應該做的。”

此後兩人,繼續一邊喝茶,一邊聊着宗門相關的事宜。

有關論劍大會的準備,也在一步步推進着。

……

幾日後,煉妖山。

墨畫又到煉妖山獵妖了。

自從萬妖谷之事後,他就很少來煉妖山了,這次進山,還是宗門長老特意組織的。

目的是讓弟子進山,狩獵妖獸,磨煉道法。

此外,還新加了一項,就是弟子間的鬥法切磋。

長老沒明說,但墨畫心裏也能猜到,這應該是爲了論劍大會做準備。

看這些弟子中,有誰實力不俗,有誰在鬥法上有天分,有悟性,能堪當大用,有誰能在論劍大會,爲宗門争光。

既然是論劍,就不能光看紙面上的修爲了。

修爲是一回事,實戰又是另一回事。

有些弟子,徒有修爲,一到實戰就緊張,一身實力,發揮不出一半。

而另一些弟子,看着修爲平平,但心思敏銳,敢打敢拼,實戰時往往能超常發揮。

這些東西,都要打過才知道。

隻有先讓弟子們,互相切磋,經曆實戰,才能挑選出合适的論劍苗子。

不光墨畫明白,其他弟子心裏也都有數。

論劍大會,不光與弟子的個人前途有關,也關乎宗門名譽,和宗門利益。

更何況,對他們來說,學藝九年,隻能參加一屆論道大會。

所有弟子都無比珍惜這次機會。

煉妖山腰,一處空曠的山坡上。

長老們正在安排弟子們,一對一切磋,比拼體術和法術。

這隻是切磋,點到爲止,目的也不是要拼個輸赢,而隻是爲了方便長老們看看這些弟子的實力。

墨畫沒參加。

他參加沒意義。

紙面上,他的實力太弱了。

同門中,除了程默司徒劍幾個,與墨畫相熟,見過墨畫出過那麽一兩次手的小師弟,其餘絕大多數弟子,根本就沒見過墨畫打過架,鬥過法——

頂多隻見墨畫放過幾次火球術。

在他們的印象中,他們這個人畜無害的“小師兄”,是個陣法水準強得離譜,其他能力,包括肉身和靈力,也弱得離譜的“怪才”。
跟他切磋,也沒什麽可練的。

也沒弟子,真的敢跟墨畫切磋。

被小師兄打傷了,倒沒什麽,頂多挨幾下火球術,受點輕微的灼傷罷了。

但萬一把小師兄打傷了,那麻煩就大了。

墨畫身爲小師兄,一向和氣,待人和善,助人爲樂,在宗門内人緣極好。門内弟子,或多或少,都受過他的恩惠。

若傷到了他,惹了衆怒,以後能不能在太虛門混下去,都不好說了。

更别說,墨畫長得白白嫩嫩的,肉身又弱,别說讓他傷到,就是蹭破皮,那都是罪過。

長老們就更不敢讓墨畫參加切磋了。

這可是太虛門的陣道魁首,是太虛門的寶貝疙瘩,不是老祖親的孫子,也勝似親孫子,萬一他在陣法切磋中受了傷,這個鍋誰背得起?

因此,偌大的山林裏,刀來劍往,法術穿梭,弟子們打得有來有回,熱鬧不已。

墨畫卻隻能坐在一旁的大樹上看戲。

甚至樹的周圍,還有長老爲他布了護身的陣法,生怕下面弟子切磋,有法術飛過來誤傷了他。

墨畫孤零零坐在大樹上,無奈歎氣。

正當他無聊的時候,遠處走過來一個人,墨畫眼睛一亮,喊道:“笑笑!”

來人正是令狐笑。

在外人眼裏,他是一個孤傲的劍道天才,臉上少有笑容。

整個太虛門,也就隻有墨畫敢喊他“笑笑”。

令狐笑也很無奈。

墨畫坐在大樹上,沖他招手,令狐笑也施展身法,身形如劍,三兩步走到樹上,坐在了墨畫旁邊。

“你比完了?”

“比完了。”

令狐笑點頭,他現在是築基後期境界,已經開始嘗試将沖虛一脈的寶劍,溫養成本命法寶,不僅修爲更上一層,劍氣也更爲精湛。

再加上萬妖谷一劫,劍心經過磨煉,整個人從上到下,越發透着一股驚人的劍道氣質。

他的沖虛劍法,也真正開始登堂入室,露出鋒芒了。

切磋之時,尋常弟子,甚至接不住他一劍,就會敗下陣來。

因此令狐笑很快就切磋完了,剛好也沒其他事,就來找坐在樹上看戲的墨畫了。

兩人看了會戲,令狐笑忽而問墨畫:“論劍大會,你要去麽?”

墨畫有些糾結,“不好說……”

說不想去,那肯定是假的。

雖然他得了論陣魁首,但論劍跟論陣,是完全不一樣的。

無論激烈度,精彩度,挑戰度,還有關注度,都完全不在一個層面。

論劍争鋒,天驕争雄,充滿了無數變數,不到最後,誰也不知最後花落誰家。

但他情況特殊,他自己心裏也清楚。

能參加自然也能參加,但要出多大力,赢到什麽程度,都不太好說。

功勳,他多得用不完。

聲名,也有些拖累。

目前來說,論劍對他而言,其實并沒有那麽大的吸引力。

頂多就是,太虛門境況不妙,自己想想辦法,出手保個名次,但也僅此而已。

真正拼死拼活,冒着暴露底牌的危險,去争個名列前茅,多少有些得不償失。

凡事必有兩面。

論劍争名,站在山頂,看着是風光無限,但被太多有心人看在眼裏,也很可能埋下禍根。

墨畫一時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令狐笑點了點頭,便沉默了,片刻後,他又道:“你若要參加,我跟你一起。”

墨畫一怔,轉頭看了令狐笑一眼。

令狐笑神色平靜,但目光堅定。

墨畫心中感激。

參與論劍大會,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需要五個人齊心協力,這樣一來,若想得到好的名次,就必須“強強聯手”,五個人都不能差,不能有明顯的短闆。

墨畫知道自己雖然不算弱,但在論劍這種賽制下,與别人正面交鋒,也未必真的有多強。

但令狐笑是真的強,自從進入築基後期後,他的劍法,更是一天比一天強。

他應該是想帶帶自己,哪怕這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論劍的機會。

哪怕自己靈力低微,有可能會拖累到他。

墨畫笑了笑,拍了拍令狐笑的肩膀,“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種事之後再說。”

令狐笑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四周安靜下來,墨畫也開始聚精會神,看着場下切磋的弟子。

看着看着,墨畫便發現,太虛門的同門弟子,比起之前,無論修爲還是道法,都有不小長進。

尤其是修爲。

他們靈根比墨畫好,而且比墨畫更早一步達到築基後期,也就意味着,比墨畫多大半年的時間,來增進修爲。

墨畫比了一圈,發現所有弟子中,他的靈力,是真真正正最低的那一個。

而且差距,還在不知不覺間拉大了。

築基初期時,還不明顯。

如今過了築基中期,到了築基後期,靈根和功法的差異,就更一步擴大了。

墨畫比較了下。

如果說,築基初期,自己的靈力周天,隻比同門弱兩成。

現在,估計弱了有三四成。

這還是與平均水準相比。

若是跟令狐笑這種頂尖的天驕相比,墨畫發現自己的靈力周天數,竟堪堪隻有他們的一半……

差了一半……

這還隻是築基。

若是到了金丹,這個差距恐怕還會拉大。

畢竟基數差距大,越修到後面,實力倍數提升,那這個差距就會變得越來越大。

這個道理,墨畫此前也知道,但那時懵懵懂懂,遠沒像現在這樣體會深刻。

墨畫心中微微吸了一口涼氣。

修士之間,貧富差距驚人,靈力差距竟也如此驚人。

“要想點辦法了……”

墨畫心中有些緊迫了。

……

夜晚,弟子居中。

從煉妖山回來的墨畫,又趴在桌上,勤勉地練習陣法。

他覺得自己應該再提升一下實力。

但靈力弱的短闆,幾乎是死結,他現在突破不了,那就隻能想辦法,再讓自己的神識更強一些了。

神識更強,自己的陣法,法術,劍訣都會更強。

而且論劍大會就在明年,提早做做準備,哪怕隻是參與參與,有實力也比沒實力好。

可墨畫練了幾遍陣法,内視了一下,無奈搖了搖頭。

“不行……幾乎感覺不到神識的增長。”

自從他築基以後,雖然還能通過陣法增強神識,但單純靠這個方法,神識的增長,已經微乎其微了。

陣法對神識的磨煉,也更集中在對規則的領悟,對神識的操控,而不是在神識的增強上了。

這或許與他神識的道化有關。

也可能與他吃了太多妖魔邪祟有關。

而現在不吃了,或者沒好東西吃,墨畫神識的精進,就幾乎停滞了,尤其是在二十紋這個極爲關鍵的節點上。

“又都卡住了……”

神識,陣法,劍訣,還有本命法寶。

墨畫歎了口氣。

修道果真是不容易,到處都是坎。

當然,修道路漫漫,坎坷和挫折都是常态。

墨畫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繼續練習陣法,将已經練了無數遍的陣法,再一遍又一遍地練習。

一點一滴,磨煉神識,領悟修行的真谛。

不知練了多久,也不知爲何,墨畫竟然破天荒地覺得困倦了,沉沉的疲憊感襲來,讓墨畫的眼皮開始打架。

墨畫掙紮了幾下,還是沒用,根本提不起精神。

最終他實在支撐不住,兩眼緩緩閉合,腦袋一垂,趴在了桌上,手臂打翻了靈墨。

靈墨一點點氤開,染黑了陣紙。

墨畫也做了一個噩夢。

噩夢中,一片漆黑。一個“邪胎”模樣的東西,目光兇殘地,在看着墨畫。
匿名
狀態︰ 離線
939
匿名  發表於 2024-12-3 09:59:58
第936章 孤兒
這個邪胎,既熟悉又陌生。
它的模樣,是一隻漆黑的嬰兒,有幾分像墨畫之前斬殺的那隻,但明顯更大一些,而且四肢更畸形,氣息更爲混沌,不知摻雜着多少怨念,多少苦恨,多少惡意。

此時它正神色冷漠,目光猙獰地看着墨畫。

墨畫也在注視着它。

漆黑污濁的夢魇中,一道金色人影,與一道污黑邪嬰,就這樣默默對視着。

不知過了多久,邪嬰的神情突然暴虐,張開了長滿鋸齒的牙口,目光血紅,右手指向墨畫,口中呢喃着怪異的聲音。

墨畫皺眉,正不知它要做什麽事,便發覺周身黑霧湧動,血色震蕩。

地面處處隆起,黑水凝結,顯化成了一道又一道人影。

人影像是妖魔,但細看又并非“妖魔”,而是真正的“人”,一個又一個慘死之人。

他們衣衫褴褛,斷肢殘臂,滿面血淚,被奴役着,被支配着,飽含着無數怨念,掙紮着向墨畫爬來。

一隻隻手,抓住了墨畫,一張張口,咬在了墨畫身上。

劇痛傳來。

這種痛楚,并非單純的肉身之痛,似乎還夾雜着無數修士,生前的壓抑和煎熬,死後的悲苦和絕望。

墨畫神色一變,并指一點,可指尖并無火球顯現。

他神念一動,四周并無陣法構生。手掌一握,掌間也無神念之劍化生。

仿佛此噩夢之中,他隻是一個孱弱的,卑微的底層修士。

他沒有修爲,沒有法術,沒有陣法,沒有劍訣,什麽都沒有,在大劫面前,絕望而無力。

越來越多的慘死之人,爬到墨畫身邊,啃噬着墨畫的身軀。

生的痛苦,和死的絕望,宛如毒液,滲透進墨畫的全身。

痛苦加劇,失去一切力量的墨畫,漸漸感到了冰冷和絕望。

就在他被這些半人半鬼的妖魔撕咬,沉淪于無邊痛楚,即将被屍山淹沒的同時,一股清明驟生,道心頓時洗練如初。

墨畫忽而驚醒。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這個孱弱的,無力的,卑微的底層修士,并不是我。”

“我是墨畫,我有道化的神念,有自己的道。百千陣法爐火純青,融于己身,神念化劍既斬小我,亦斬邪魔。”

墨畫的目光,越來越堅毅,綻放出寶劍一般的鋒芒。

他手掌虛握。

掌間有一縷劍意,不斷扭曲,不斷明滅,不斷構生,在不停地突破某種意念限制,打破某種夢魇規則……

終于,細微聲響,裂痕遍布墨畫全身。

墨畫右手一握,金光乍現,劍露鋒芒。

他手握神念之劍,第一劍,斬向了自身。

金色劍光一閃,直接将他的“神念化身”,斬得粉碎。

但斬去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那個弱小的,無力的,絕望的,在大劫面前隻能悲慘而死的卑微修士。

斬的是夢魇規則,通過欺騙和蠱惑,賦予他的“自我”。

虛假的自我湮滅,本我回溯,墨畫神智瞬間清明。

夢魇的規則被打破。

墨畫一切的神念之力,便全部重歸于身。

手中的神念之劍,華光流轉,劍氣暴漲,墨畫橫臂一揮,劍氣拉出一道璀璨的金光,宛如江河決堤,橫掃而過。

所有半人半鬼的妖魔,全被攔腰斬斷,被金色劍光絞殺,灰飛煙滅。

噩夢中的黑氣,被一掃而淨。

墨畫轉過頭,定睛看向前方。

前方那隻畸形且強壯的“邪嬰”,仍在目光兇殘地看着墨畫。

墨畫沒有去斬這隻“邪嬰”。

因爲他知道,眼前的隻是一個“幻象”,本就隻是一個不存在之物,是一種因果之力。

它就像因果的“錨點”,噩夢和妖魔,因它而來,但它卻根本不在此處。

夢魇的規則被打破,墨畫意識漸漸清醒,噩夢消散,邪嬰的身形,也在漸漸消失。

但邪胎還在看着墨畫……

墨畫入夢時,它在看着墨畫;墨畫被妖魔吞沒時,它在看着墨畫;墨畫打破夢魇,一劍斬掉妖魔時,它還在看着墨畫;現在夢魇即将消散,它仍舊在看着墨畫。

它的瞳孔空洞而漆黑,滲着血絲,看着陰森和可怖。

直到夢魇徹底消散,墨畫從噩夢中醒來,這雙血異的眼眸,仍舊印在他的腦海中。

墨畫睜開雙眼。

發現桌面上,靈墨被打翻了,墨水滲透陣紙,痕迹還是濕的。

噩夢來得快,去得也快。

從入夢,到夢醒,并沒有經過多長時間。

墨畫收拾了下桌子,擦幹墨迹,整理好書卷,而後坐在桌前,皺眉沉思。

“我爲什麽會做這個噩夢?”

是之前的邪胎,沒斬幹淨。還是斬了邪胎之後,沾上了因果?
抑或者,是因爲我跟那個‘公子’碰面了,親自見到了罂粟般堕落的天機鎖鏈,所以冥冥之中,因果開始運轉了?

“爲什麽這個夢魇,與之前的都不同?在夢中,我好像不是我了,這莫非也是邪神的能力?”

還有……

墨畫皺眉。

“我夢到的這個邪胎,又算是什麽東西?”

它是已經死了的,還是沒死的?
若是死掉的,爲什麽會出現在自己的夢裏?

若是沒死的,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大荒邪神根本不隻有一個邪胎?
屠先生養的邪胎,究竟有幾個?
瑜兒說的話,做的夢,又浮現在腦海,墨畫目光微凝,漸漸有了猜測。

接下來要做的事,也漸漸有了雛形。

墨畫收拾好心情,開始摒棄外物,雷打不動地繼續畫陣法。

陣法是一定要練的,隻要練,就一定有進步。

哪怕生活中出現再多意外,再多變故,隻要有時間,就一定要練陣法。

而時間是有限的,逝者如斯,一往無前,任何瑣碎的光陰一旦荒廢掉了,再想追回就不可能了。

墨畫繼續練陣法,可剛練了一會,他便神情微凜。

那雙空洞而漆黑,滲着血絲,陰森可怖的眼眸,又浮現在了眼前,默默地看着他。

這雙眼睛,仿佛會永遠存在。

會一直在某個不可知的地方,永遠地注視着墨畫,永遠。

墨畫也在心中默默注視着這雙可怖的眼眸,片刻後,低聲喃喃道:

“還敢看我……”

“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

幾日後,太虛城。

墨畫約了顧師傅,在一家酒樓見面。

因爲不是旬休,墨畫還要上課,時間有限,兩人隻簡單吃了頓便飯,聊了聊天。

顧師傅是顧家一名三品煉器師,執掌着顧家開設在孤山城的煉器行。

煉器行原本瀕臨倒閉,難以維生,是墨畫替他們畫了陣法,定制靈器,還拉了生意,這才能起死回生,越辦越好。

顧師傅對墨畫,自是感激不盡,桌上一個勁給墨畫倒酒夾菜,仿佛墨畫才是金丹,而他隻是個築基修士一樣……

“顧師傅,不必客氣。”墨畫道。

“應該的,應該的。”顧師傅又給墨畫夾了一塊肘子,笑道,“小公子對我們煉器行有大恩,以後有什麽事,盡管吩咐。”

顧師傅一臉誠懇。

墨畫目光微閃,問道:“顧師傅,孤山城近況如何?”

“近況?”

“嗯。”

顧師傅尋思道:“孤山城近況……跟之前大差不差,不過我們煉器行生意好多了,靈石越賺越多,連帶着周邊的生計也好了。”

“不少煉器師,到我們煉器行謀生。那些采礦的,賣苦力的,仗着我們煉器行,也有了一口飯吃。”

“比起一些繁華的大仙城,哪怕是一些富庶的中小仙城,那自然那是遠遠不如。但比起之前的孤山城,已經好上太多了,來來往往的修士也都多了些,城裏也漸漸有了生氣……”

墨畫點頭。

也就是說……情況在改善,日子在一點點變好。

“那……”墨畫又壓低聲音問道,“孤山城最近,有發生什麽事麽?”

顧師傅也情不自禁低聲問道:“公子您說的,是哪種事?”
“就是,有沒有古怪的事,詭異的事,或者是……”墨畫目光微沉,“一樁大命案,死了不少人的?”

顧師傅神色一凜,“命案?”

“嗯,”墨畫點頭,“屠家滅門,死了不少人的那種。”

顧師傅皺眉,認真想了想,搖了搖頭,“沒有。”

“沒有?”

“嗯,最近還算太平,”顧師傅道,“而且孤山城那個地方,散家散戶居多,自從破敗後,小家族都沒幾個,也不可能有那種‘屠家滅門,死不少人’的情況。”

畢竟散修一家就那幾口人,也稱不上“滅門”。

墨畫點了點頭,但心中就覺得奇怪了。

沒什麽事故,沒什麽大案……

顧家煉器行生意越來越好,連帶着周邊修士,都有了口飯吃,城内人流量多,也漸漸有了人氣。

這一切,明明都是照着好的方向發展。

可爲什麽……

那日圍剿魔宗時,遇到的那個叫“樊進”的典司,這麽想調離孤山城?
如果單純隻是想調任,這倒沒什麽。

人往高處走,無可厚非。

但他眼底,卻藏着深深的恐懼……

孤山城裏,到底有什麽東西,讓他這個道廷司金丹典司,也覺得“恐懼”?
墨畫越想越奇怪,便開口問道:“顧師傅,您知道樊進麽?”

“樊進?”顧師傅微怔,“小公子是說,孤山城的樊典司?”

“嗯。”墨畫點頭。

“您竟然認識他。”顧師傅十分意外。

墨畫隻簡單道:“機緣巧合,有過一面之緣。”

顧師傅點頭,也沒多問,尋思了一下,便道:

“我與這位樊典司,喝過幾次酒,算是有點交情。他這個人,爲人倒是不錯,隻不過有點小功利,喜歡拿點架子,還有點欺軟怕硬,但都不算太出格。平時做事,也都挺講規矩。孤山城太窮,沒什麽油水撈,所以他這個典司,也還算‘清廉’……”

“哦……”墨畫如有所思。

顧師傅察言觀色,小聲道:“小公子,這個樊典司,莫非犯了事,還是他得罪您了?”

墨畫笑了笑,“沒事,他說他是孤山城典司,要請我吃飯,我就随便問問。”

顧師傅松了口氣,心道沒事就好。

這個樊大頭,倒真有幾分眼力,小公子這麽不顯山不露水的“大腿”,他都能認出來……

兩人又聊了聊,之後酒足飯飽,墨畫返回太虛門,臨行前道:“顧師傅,三日後就是旬休了,到時候我去孤山城看看。”

顧師傅聞言一愣,而後大喜,連忙道:

“小公子您放心,我一定安排好,到時候我親自來接您。”

墨畫笑道:“有勞顧師傅了。”

……

三日後,墨畫便搭着顧家的馬車,由顧師傅親自護送,一同前往孤山城。

行至半途,墨畫正心事重重,忽而心有所感,擡頭一看。

發現遠處一座山頭,藏于深山老林之間,有一座破廟露了一點小頭——正是他的老朋友,黃山君的廟宇所在。

“山君……”

墨畫臨時起意,有點想順道去拜訪下黃山君。

畢竟這個老朋友,他好像已經很久沒見了,也不知他現在過得怎麽樣,是不是天天喝雨水,吃馊饅頭。

但轉念一想,顧師傅在趕路,孤山城路途也比較遠,順道去拜訪山君,未免有些耽擱時間了。

“下次吧……下次一定去找黃山君玩。”

墨畫心中默默道。

一陣山風吹過,吹進枯山,山林瑟瑟,深處的山神廟似乎都在微微發顫。

……

之後顧師傅趕車,墨畫在車裏閉目養神。

馬車風馳電掣,又過了大半日,終于到了孤山城。

墨畫掀開車簾,探出頭去,張目四望,将孤山城的景象盡收眼底。

山城還是比較破敗,石頭光秃,草木凋敝,天空灰蒙蒙的,四周多是廢棄的礦井,人煙稀少。

見慣了乾學州界,及其周邊仙城的繁華,再看孤山城,會有一種強烈的割裂感。

甚至會讓人産生錯覺,這些人,究竟是不是活在同一個世界。

但顧師傅說得也沒錯。

比起之前,孤山城已經好了不少了,至少往來的修士,臉上沒那麽多頹然和愁苦,反而多了幾分生氣。

馬車悠悠,沿着坎坷的山石街道,一直向前,進入了坐落于孤山城東南角的,一座偌大的煉器行。

煉器行門楣上,有塊牌匾,筆力遒勁地寫着“顧家煉器行”五個大字,下面懸着一道小匾,寫着“孤山分行”四個字。

進了煉器行,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

比起之前,煉器行内的變化,可謂是翻天覆地。

煉器爐更大,熔火陣法更完備,煉器師傅和弟子也更多。

衆人分工合作,将一件又一件靈器胚子,放進煉器爐中焚烤,淬火,而後取出鍛造。

烈火熊熊中,火花四濺。一排排剛出爐,各式各樣的靈器,整齊得擺在大院中。

無論規模,爐竈,人手,産量,都遠勝從前。

墨畫已經很久沒來過孤山城了,自從議好章程,定好陣法和靈器規範,他便當了“甩手掌櫃”。

此時看着眼前的場景,墨畫也不免有些震驚,誇贊顧師傅道:

“顧師傅,您這個煉器行,辦得越來越好了……”

顧師傅受了誇贊,一臉自豪,拱手對墨畫行禮道:“這都要多虧了小公子,沒有小公子,哪有煉器行的今天。”

墨畫擺手,謙虛道:“哪裏哪裏,我就幫了一點小忙罷了。”

顧師傅便命人下去,喚來一大幫煉器弟子,吩咐道:“來,向墨公子問好。”

“墨公子好!”

一群流着熱汗,體格壯碩的煉器弟子,紛紛行禮,異口同聲道:
“見過墨公子!”

“墨公子大恩大德,沒齒不忘!”

這場面太大了,墨畫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不用客氣,你們去忙吧。”

顧師傅便讓他們散了,對墨畫道,“小公子,晚上我辦了晚宴,特意招待您。現在還有些時間,我再帶您逛逛?”

顧師傅料想,墨畫特意來孤山城,肯定有自己的用意。

這個用意,他猜不到,因此隻能盡己所能,帶墨畫四處看看。

墨畫點頭,“有勞顧師傅了。”

“小公子,請。”顧師傅便親自在前面帶路,領着墨畫,将煉器行逛了一圈。

對外人來說,這些都是機密。

但墨畫不同,他要看,顧師傅自然不會拒絕。

看完了煉器行,顧師傅又将墨畫,領到了煉器行外。

煉器行外,也有不少修士,聚在附近的空地,盤腿坐着,面前放着背簍,以及各式各樣,或黑或灰或白的礦石。

“這些也都是散修,他們修爲不高,不會煉器,也沒其他一技之長,空有一身力氣,隻能背着竹簍,去孤山裏碰運氣,撿一些開采剩下的礦石。”

“運氣好的話,這些礦石煉器能用,能換上幾枚碎靈石,買些粗糧,勉強填點肚子。”

“若運氣差,那就隻能餓肚子了。”

“之前孤山的煉器行,本就沒幾家能維生的,他們撿的礦石,品質又都很次,根本沒人收。”

顧師傅言語間有些唏噓,歎道:
“不過現在好了,我們這煉器行,越做越大,需要不少礦石。他們撿些礦石,到這裏來賣,哪怕品質很差,也基本都能換些碎靈石。雖算不得什麽,但至少不會讓他們餓肚子了。”

墨畫心情欣慰,又有些複雜。轉眼一看,發現人群中,還有不少十來歲的小孩。

他們黑黑瘦瘦的,臉上也髒兮兮的,胳膊跟竹竿一樣,背上背着竹簍,竹簍裏裝着黑灰的礦石。

沉重的礦石,壓得他們直不起腰來。

這樣的孩子,不是一兩個,而是很多。

墨畫心有不忍,也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便問道:“這些孩子一個人去撿礦?他們的爹娘呢?”

顧師傅神情苦澀,搖了搖頭,“這裏是孤山城,這些孩子,大多都是孤兒……”

(本章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940
匿名  發表於 2024-12-4 11:49:40
第937章 風紋
“孤兒?”墨畫有些難以置信,“孤山城的‘孤’,是孤兒的‘孤’?”
“也不全是,”顧師傅解釋道,“孤山城毗鄰孤山,而這孤山,原本的名字,應該叫‘孤黃山’。”

“山中盛産明黃銅礦,此礦金黃純淨,光彩奪目,十分絢麗,鍍在靈器、寶物、宮殿之上,比金子還亮,因此頗受世家名流推崇。”

“後來這明黃銅礦被過度開采,采了個幹幹淨淨,就隻剩下這滿目瘡痍,黑黢黢的礦山了。而因礦山蕭條,修士銳減,孤兒劇增,因此這山就被叫成了‘孤山’,這城,也就成了‘孤山城’……”

墨畫看了眼四周,不下數十個身子瘦弱,皮膚漆黑,背着礦石的孤兒,沉默片刻,歎了口氣。

有人生來富貴,奢靡一生。

而有人生下來,似乎就是爲了吃苦的。

這個苦,還會越吃越多,一直吃到死……

墨畫皺着眉頭,心情複雜。

忽而一個背着竹簍的孩子,腳底一滑,摔倒在了地上,竹簍裏黑碳一般粗粝不值錢的礦石,灑了一地。

這孩子不顧膝蓋上磕破的傷口,立馬爬了起來,慌亂地将撒在地上的礦石,重新撿回竹簍,似乎是怕被别人搶。

這些礦石,大多一文不值。

但這孩子仍舊将之視若珍寶。

這是他唯一能謀生的手段,也隻有靠撿這些不值錢的礦渣,他才能有一口飯吃。

若是在外面,或許真會有其他孩子哄搶。

好在這是在煉器行附近,大家都還算守規矩,沒人搶他的礦石。

這孩子将礦石撿回竹簍,重又将竹簍挎在肩頭。

沉重的竹簍,瞬間壓彎他細小的身軀,竹簍的背繩,勒出了兩道淤痕。

此時這個孩子,正背着竹簍在排隊。

他明明可以,将背上的竹簍放下,稍微休息一下,但不知是不是習慣了。

不知是不是因爲,一旦放下,心裏就不踏實,就不知能不能有一口飯吃。

他就這樣,一直彎着腰,麻木地背着這沉重的擔子。

不隻他一人,附近所有的孩子,都是這樣。

墨畫情不自禁走了過去。

那孩子察覺到有人走近,擡頭一看,發現是個白皙如玉,眉情如水,綽約若天人的小公子,一時怔忡失神,而後有些自慚形穢般地垂下了目光。

墨畫目光憐憫,伸手取下他背上的竹簍。

這孩子害怕得發抖,但片刻後,還是沒抗拒,任由墨畫将竹簍拿去。

墨畫先天體弱,但那是相對于築基修士,不至于連普通煉氣的水準都沒有。

竹簍很沉,裝滿了漆黑的礦石。

墨畫掂量了一下,心念微動,取出了一隻陣筆。

他想在竹簍上,畫一副陣法,可剛一動筆,他就又停住了,不由陷入了沉思。

不能畫難的。

竹簍材質低劣,易損壞,承載不了複雜的陣法結構。

不能畫高階的。

靈石消耗太大,這些孩子也用不起。

甚至普通的,包含九紋的一品陣法,對這些孩子來說,都太過“奢侈”了。

經過深思熟慮後,墨畫才緩緩下筆。

他隻畫了一道陣紋。

一道最簡單的一品陣紋。

一道八卦風系陣紋。

陣紋畫成,微光亮起,與竹簍融爲一體。

墨畫溫聲道:“你再背一下試試。”

那孩子懵懵懂懂,挎起竹簍,又背在了背上,整個人忽然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向墨畫。

在他背起竹簍的同時,陣紋亮起,一陣輕盈的風力,從下而上,輕輕地拖住了竹簍。

整個竹簍,似乎都變輕了,再沒了那麽沉重的負擔。

他的肩膀,不會被勒得那麽痛。

他的腰闆,也挺直了些。

這隻是一道最低端的一品陣紋,甚至都不能稱之爲陣法,擁有的陣紋之力也微乎其微,但對這些孩子來說,卻足以讓他們從命運的重壓下,喘一口氣。

墨畫看着這道陣紋,忽然明白了鄭長老跟他說的那些道理。

天地兼覆萬生,不分尊卑。

陣道包羅萬法,不分上下。

高階的陣法,晦澀艱深,可窮極陣理,求索天道。

但唯有低階的陣法,遍布天下,才能真正惠及蒼生。

有時,甚至不需要陣法,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兩道陣紋就足矣。

靈光一閃間,墨畫心頭一顫。

越是簡單,越是易學,易于傳播,易于應用,便越能在最廣大的範圍内,改變最底層蒼生的境遇。

這莫非也就是“道”的最終形式?
用最“簡單”的形式,包羅最浩瀚無窮的大道,使大道的意志遍布于天地,使衆生同心,天地大同?
這便是真正的,大道至簡,返璞歸真?
墨畫心中震動。

蓦然間,他又想起了五行宗的鎮派傳承——“歸源”算法。

化繁爲簡,萬陣歸一。

将卷帙浩繁的陣法,歸源爲一道蘊含五行法則的“源紋”。是不是遵循的,也是這個道理?

由簡入繁,學盡天下陣法。

再由繁入簡,将萬千陣法,歸爲源流。

如此,才能窮極陣法的奧秘,才能真正地問道成仙?

墨畫站在原地,恍然失神。周身流露出一股晦澀的氣機,眼眸有幾縷大道的意志在流轉。

一旁的顧師傅心中震撼。

他看不懂墨畫悟到底明白了什麽,但也知道,陣法是道的顯現,陣師與道最親近。

陣師能領悟到一些,尋常修士悟不到的東西。

但盡管如此,他還是真的是第一次看到,陣師頓悟時,有這種深奧的氣機流轉。

“不知陣師都是如此,還是小墨公子比較特殊……”

顧師傅心中默默道,但也很識趣地沒有出聲打擾。

過了片刻,墨畫回過神來,周身的氣機消散,眼底的流光也收斂了起來。

“讓這些孩子們把竹簍拿來,我替他們畫個陣紋。”墨畫溫和道。

“好。”顧師傅點頭。

之後他吩咐下去,讓這些背竹簍的孩子,排着隊,一個個過來。

墨畫用陣筆,依次在他們的竹簍上,畫了一道一品風紋。

這道風紋,對墨畫而言太簡單了,他筆尖輕輕一點,不過幾息的時間,便能畫出一道。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所有孩子髒兮兮的竹簍上,就都多了這一道,亮白色的陣紋。

清風随身。

他們再背上竹簍,背着沉甸甸的礦石時,也就沒那麽辛苦了。

畫完陣法,墨畫沒說什麽,隻是看着這群孩子,溫和地笑了笑,便轉身離開了。

所有孩子都望着墨畫。

他們的面容,黑黑的,瘦瘦的,還有些卑怯和木然,但他們的眼底,卻漸漸亮起了憧憬的光澤。

……

煉器行内,客廳。

顧師傅親自給墨畫倒了杯茶。

墨畫卻還在想着那些孤兒的事,片刻後,他開口道:“這些孤兒……沒辦法麽?”

顧師傅明白了墨畫的意思,歎了口氣:“這件事,其實很麻煩。”

“多給點靈石?”

“不行的。”顧師傅搖頭,“人心是險惡的。一旦多給這些孩子靈石,讓他們有了結餘,哪怕隻是一點碎靈石,轉頭就會被搶個幹淨。”

“他們之間,會互相搶。有些成年修士也會搶。”

“甚至會有些喪心病狂的修士,脅迫他們,來讨靈石。”

“諷刺的是,這些孤兒身上無利可圖時,沒人在乎他們,他們會過得很慘。可一旦他們身上,真的有利可圖,被人盯上,反而會過得更慘。”

“我也想多給他們點吃的……”顧師傅搖頭,“但整個孤山城,孤兒太多了,一旦開了這個口子,所有人蜂擁而來,根本喂不飽他們。”

“更何況,我這煉器行,也才剛剛周轉過來。手下的師傅,弟子們,一共也沒吃多久飽飯,根本沒這個能力,去顧及這些孩子。”

顧師傅神情苦澀。

墨畫歎了口氣。

人心叵測。

有時候看似簡單的好事,隻要涉及到人,就會變得異常複雜。

這個世上,做好事比做壞事,真的是難多了……

墨畫想了想,又問顧師傅:“煉器行裏,有陣師麽?”

“這就要看哪種陣師了……随便畫幾副陣法的有,但能入小公子法眼的,那肯定沒有……”顧師傅道。

“沒事,能畫簡單的陣法就行。”

墨畫從衣袖中取出一張紙,紙上畫着一道陣紋,正是他剛剛畫在那些竹簍上的風系陣紋。

“這道陣紋,是一品八卦風系陣紋。八卦陣法中,風系陣法很罕見,一般隻有大宗門才能傳下一些。但單純的一品風系陣紋,倒沒那麽難,找些有陣法底子的,多多練練就好。”

“顧師傅,您找人學學這道陣紋。”
“此後,那些孤兒再背着竹簍,來換碎靈石,就在竹簍上,給他們畫上這一枚風系陣紋。”

“一品陣紋,效用低微,因此靈耗也低。隻需在靈墨中,摻上少許靈石粉末,就足以運轉很久。這些孤兒也能用得起。”

顧師傅從墨畫手中,接過這一張薄薄的陣紙,手都有些顫抖。

他忍不住擡頭看了眼,容貌昳麗若天人,眉眼清隽含悲憫的墨畫,心中感歎,這世間,竟真的有天生仁心之人。

而且……他低頭看了眼手裏的陣紙。

看着隻是一道簡單的陣紋,但顧師傅心裏清楚,這才是最難的地方。

用最簡單,成本最低廉的方式,去解決最棘手的問題。

沒有龐大的陣法閱曆,沒有深厚的陣法功底,根本不可能做到。

顧師傅鄭重收起這道陣紋,對墨畫抱拳道:

“顧某替這孤山城,成千上萬的孤兒,謝過小公子!”

……

到了晚上,顧師傅特意設了晚宴,款待墨畫,也請煉器行的師傅,弟子和學徒們,大吃了一頓。

煉器行外,顧師傅也設了膳鋪,每個孩子,能領到兩個包子,一碗粥。

天天請,自然是請不起。

但既然墨畫來了,自然便是例外,請一頓也沒什麽。

就這樣,煉器行内,篝火通明,喧鬧異常。

煉器行外,孩子們的臉上,也多了些笑臉。

墨畫坐在大院的上座,吃着靈肉。

這靈肉,是孤山城的特産,味道不錯,也不算名貴,但一想到外面的孩子,吃個包子就歡天喜地。

墨畫嘴裏的靈肉,突然就不香了。

但他也不是矯情的人,更何況,靈肉本身是無辜的,不能浪費。

墨畫還是将面前的肉,全都吃完了。

吃完肉,他還喝了點酒,看着煉器行的師傅們猜拳摔跤,熱鬧了一陣,覺得累了,這才回房休息。

顧師傅給他備的,也是上好的客房。

墨畫躺在床上,稍稍閉目養了會神,消了點酒意,正準備起床畫陣法,卻不料在子時之前,又昏昏沉沉睡去了。

他又做了那場噩夢。

夢中,一雙漆黑空洞,滲着血絲,邪異可怖的眼眸望着他。

無數斷臂殘肢的慘死之人,仿佛自深淵之中爬出,掙紮着爬向墨畫,撕咬着他的神念“肉身”。

墨畫又體會了那一番,弱小,無力,而絕望的感覺。

這次的感覺,更真切,更清晰,更無助。

這也意味着,夢魇的規則之力更強。

但墨畫卻神色冰冷,沒有一絲遲疑和畏懼。

在被萬千冤魂淹沒,被啃噬和撕咬的同時,墨畫巋然站立,憑借強大的神念和意志,隻當這眼前的一切,全是“虛妄”。

他的手掌,一縷神念劍光,在斷斷續續地凝聚。

不知過了多久,墨畫眼眸之中精光一綻,手間神念化劍凝成,掙脫了夢魇中“小我”的幻象,隻揮手一劍,金光浩蕩,便将眼前的無數猙獰冤魂,全部送葬。

邪胎陰森而血異的目光消失。

墨畫從噩夢醒來。

這一次,他更确定了。

真正的邪神夢魇,帶有一定的“規則”之力,可以扭曲自己神識的認知,從而壓制,甚至一定程度上,抹消自己的神念之力,使自己陷入一種難以掙脫的噩夢中。

第一次的夢魇之力,并不算強。

這一次,就明顯比上一次強得多。

爲什麽?
是因爲……自己離這股夢魇的源頭,更近了麽……

墨畫轉過頭,看向窗外。

窗外是綿延無際的孤山,在夜色掩蓋下,黑黢黢的,死寂,空曠,陰森,宛若一個可怕的龐然大物,暗暗吞噬着孤山城。

墨畫目光微凝。

……

次日,一早起床,吃了早飯,墨畫便道:“顧師傅,能帶我去孤山逛一下麽?”

“孤山?”顧師傅一怔。

“嗯。”墨畫點頭。

顧師傅斟酌道:“孤山崎岖髒亂,因過度開采,大多也都廢棄了,沒什麽好逛的。”

墨畫道:“沒事,我去看看。”

顧師傅思索片刻,點頭道:“好。”

他将煉器行的事安排好,便孤身一人,帶着墨畫,沿着幾條荒廢的崎岖山道,進了孤山。

此時不過清晨,但山上已經零零星星,有不少修士了,一部分還是孩子。

他們背着竹簍,埋着頭,在黑黢髒亂的礦坑中,挑揀着可能有用的礦渣。

修士靠山吃山。

孤山本是他們祖祖輩輩留下的财富,供孤山的子子孫孫綿延生存下去。

但如今孤山的礦藏,早已被開采殆盡。

他們這些孤山的子孫,隻能在孤山的“遺骸”上,淘一些殘渣,換一些碎靈石,勉強糊口,艱辛度日。

墨畫将這一切,全都看在眼裏,而後繼續往前走。

如顧師傅所言,孤山已經荒涼至極。

到處是荒廢的礦井,雜亂不堪。黑洞洞的礦口,遍布山體,根本不知通向何處。

一些山路,潮濕陰晦,腳下的礦渣,散發着異味,還伴随着礦毒。

墨畫逛了許久,還是一無所獲。

在孤山這裏,他沒找到他想找的線索,也沒察覺出,有任何的邪異的迹象。

墨畫忍不住回頭,看向茫茫的孤山:
“應該沒錯……”

瑜兒說的,狡兔三窟,一山一水一人。

這一水,指的應該就是煙水河。

那這一山,按他的猜測,很有可能指的就是“孤山”。

可這附近,根本就沒有邪祟的迹象。

沒邪神的爪牙,沒魔修的蹤迹,沒妖魔的氣息。

沒有祭壇。

沒有殺孽。

也沒有陣法……

看上去,就隻是一個被榨幹價值後,又被遺棄掉的荒僻的礦山。

墨畫眉頭漸漸皺起,又繼續向前走。

可剛走了幾步,就被顧師傅攔住了,“小公子,不能再往前走了,再往前就是沈家的山頭了。”

墨畫瞳孔一縮,猛然回頭,“沈家?”

顧師傅點頭。

“哪個沈家?”

“乾學州界,五品頂級世家,在四大宗之一的乾道宗内,有世代職位承襲的……那個沈家。”

顧師傅語氣中帶着畏懼,往前一指,“前面近百裏,全都是沈家的山頭。當年沈家,爲了開鑿明黃銅礦,買下了這麽一大片山,開鑿完了後,這塊山頭廢掉了,也不允許其他修士進入。”

墨畫眼皮微跳,轉過頭,又将面前一大片連綿的山頭,盡收眼底。

這片山頭,與其他地方一般無二。

若非顧師傅提起,他根本想不到,這竟然會是沈家的……

“小公子,不如……去其他地方看看?”顧師傅委婉道。

沈家勢力實在太大了,他根本不敢得罪。

墨畫想了想,也點了點頭。

兩人便轉了個方向,繼續向右走去,隻是逛了一大圈,還是沒什麽發現。

眼見天色不早,顧師傅便道:“小公子,不如先回去?”

墨畫也沒拒絕。

兩人又沿着髒亂的山道往回走。

這一次走的山道,就更偏了。

走了片刻,墨畫眼尖,忽然見到路邊不遠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些新鮮的石屑,還有一些特殊的斧鑿的痕迹。

墨畫問顧師傅,“這個山頭,還在采礦?”

顧師傅奇怪道:“不可能啊……”

他走進那堆石屑,用手撚了下,而後端詳起那些特殊的斧鑿痕,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這不像是采礦的,更像是……盜墓的……”

墨畫愣了下,“盜墓?”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1-6 03:0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