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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傳 第二十四章
燕王來過夕露巷第二日,就有幾個侍衛模樣的人搬來了私塾隔壁。他們每日一早就在院子裡練功,呼呼喝喝。清泠很快就發現了他們。
「這些人一定是燕王派來的,」清泠告訴姐姐,「他們有寧州口音。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
清沅淡淡道:「來監視的。他們不來擾我們,你也不用去管他們。」
清泠因為看燈的事對燕王有一絲好感,經過這段時日這麼多事情,她對燕王又警覺起來。昨天晚上燕王過來,和清沅在院子裡說了半天話。天色昏黑,她在屋內只能看到兩個人的模糊背影,一點都不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什麼,只能乾著急。
聽清沅這麼說,清泠不由有些生氣:「我還以為……」
清沅看她,清泠把話吞了下去,她本來還以為燕王是悄悄來道歉的。看來她還是把燕王往好處想了。
「他既然要監視姐姐,何必自己來一趟?」清泠又說。
清沅只是低頭看著學生的功課,沒有吭聲。自從清沅回來之後,清泠就沒有問過她有關燕王的事情。她明白了姐姐說的,就算喜歡又能有什麼用呢?她不想去戳姐姐的痛處。
「我是不明白了……」清泠搖搖頭。
過了幾日,清泠才漸漸放心。就像清沅說的,這些侍衛從不上門來,沒有擾過她們。只是有一天趙遜又來,這幾個侍衛在巷子裡的空地上練拳腳,立刻把趙遜嚇住了。
正好遇上清泠出門回來,趙遜就拉住清泠。
他問清泠:「外面這些舞刀弄槍的是做什麼的?」
清泠道:「不知道,應該是燕王派來監視姐姐的。有名有姓的,誰來過了,都會被記下名字,報給燕王。來一個記一個,一個都不放過!」
趙遜在門口就有些躊躇,清泠道:「國公爺請回吧,姐姐是不會見你的。」
趙遜還想在門口徘徊,立刻就有兩個侍衛擁上來,把他架出了夕露巷。趙遜上了馬車還有些腿軟。
清泠看到這一幕樂不可支。
回去之後她立刻就告訴了清沅:「看來這些人還能派上些用處。」
清泠又一想,來她們這裡的客人不少,受這待遇的唯獨趙遜一人。顯然是他們之前就得了命令了。
她又看清沅臉色,說:「姐姐莫不是之前就知道了?」
清沅點點頭,道:「總之,你還是和之前一樣。他們一半保護一半監視,不妨礙我們做事就行。」
那晚燕王走的時候,對她說了一句:「有關誠國公的事情,你不用擔心。」
清沅怕他對趙遜做什麼,只道:「誠國公並沒有強迫我回去。殿下不必……」
燕王說:「我有分寸。」
第二天那些侍衛一來,清沅就知道他們是做什麼的。只是這種保護也是另一種監守。她談不上高興。
清泠道:「其他都好說,只是他們能不能換一個頭領?那個領隊的嗓門太大,一早上就吵得我睡不著——我已經醒得夠早了!」
清沅道:「這些人是來監視你的,別挑三揀四了。」
她又叮囑一句:「你不許戲弄別人。」
清沅這話一出,清泠就起了壞心思。當天就讓婆子給隔壁送了一籃子吃的,回頭又看見那個領頭的侍衛,清泠就笑問:「燒肉可還好吃?」
侍衛整日見到這姐妹兩個進進出出,但從未與她們說過話,見得妹妹主動與他說話,還有些受寵若驚,連忙道:「謝過姑娘了!」
清泠道:「是我姐姐想謝謝你們幫了忙,就送些吃的。」
她又與侍衛說了兩句話,才走開了。
第二日,這些話就一字不漏傳到燕王耳中。
「……說是顧夫人為了謝謝他們幫忙,所以送了一籃子燒肉。」
燕王沒想到清沅會有謝意,還會送燒肉。但想想寧州人確實愛大塊吃肉,似乎不出奇。
「顧夫人還說,從未見過他如此體格強壯相貌堂堂的漢子。」
燕王正在喝茶,差點被嗆住,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傳話的內侍忙又說了一遍:「小顧姑娘說,顧夫人對她說,她從未見過李侍衛如此體格強壯,相貌堂堂的漢子。」
燕王一聽就知道這是小姑娘在信口胡謅,清沅絕對不會這麼說話。他當時就一笑置之。
但過了半天他冷不丁就想,一個小姑娘怎麼會編出這種話來?難道清沅私下裡會和妹妹說些體己話?若是這樣,小姑娘怎麼能大大咧咧就這麼告訴外面的男子。
他怎麼想怎麼不舒服,他是當局者迷了。
隔了一日,夕露巷的侍衛就換了一批,這次來的幾個人都相貌平平,神色嚴肅。
清泠心裡忍笑,忍得都要岔氣了。吃過飯休息時候,她裝作不經意一般,問一旁伺候的眠竹:「咦,我們隔壁的侍衛怎麼好像換了一批人。」
眠竹道:「是的,今早剛換了。」
清沅道:「他們肯定是要輪換的。估計十幾二十天就要換一次。」
清泠故意道:「唉,雖然他們剛來的時候我覺得很討厭,可做了這一段時日的鄰居,覺得人還不錯。都要像我們自家的護院了。」
眠竹笑道:「比國公府的護院還精神呢,外面哪能找到這樣的護院。」
清沅雖有些奇怪,還是提點了她們兩句,不要真把別人當護院使了,畢竟是燕王派來監視她們的。
過了兩日,傳話的人向燕王稟告:「聽到小顧姑娘和下人說,不許和侍衛說話。顧夫人說了,這些都是監視她們來的,一個個都是凶神惡煞,看得人心慌。」
過了不到十日,這批侍衛又輪換了。
這一次換的人,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難看也不英俊,不熱情也不嚴肅。清泠真要佩服了,她總不能說這批人太無聊吧!
她終於消停了下來。
夕露巷這邊的動靜,燕王隨時都掌握著,他心裡有數,並一直容許。
這天封海平特意說了有關夕露巷顧夫人的事情。
封海平取了一張箋紙給燕王看了,道:「殿下有沒有讀過這首詩?近來京中很多人都在背。」
詩是一位有名的詩人所作,寫的是一位後宮中身份高貴的母親對孩子的思念,因為丈夫去世,而她又見不到自己的孩子,只能日夜流淚,傷心欲絕。
詩中寫了「昭陽殿」,顯然就是影射住在兩儀宮的吳太后。京中人最喜歡議論宮中的故事,這詩一出,京中到處傳唱,說的都是攝政王把持朝政,使太后和皇帝母子分離。
「這詩……恐怕是有人有心炮制出來的,就是針對殿下。」封海平最不希望燕王聲望受損。
燕王看著那張箋紙,道:「這首詩,我已經看到了。」
封海平道:「殿下,顧夫人從大理寺出來之後,就在夕露巷設私塾。明面上是救濟窮苦,實際上是為她的名聲。從前她是孝女,才女,如今還有個為護衛太后頂撞了攝政的美名,連她被囚禁在大理寺都成了文人間的美談了。她這一煽動,文人最厲害的筆一寫……」
他搖搖頭:「吳太后,顧夫人,布的這條線真厲害。這下京中傳什麼的都有。」
燕王長嘆一口氣,道:「她算是殫精竭慮了。」
清沅在夕露巷住下之後不久,他一直在注意她的一舉一動,起初還沒看明白,但等這詩一出來,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正月十五賞燈那一天,她其實已經提前告訴他了。
「……等時間久了,你就會知道,京中人並不是真的那麼喜愛你。他們只是喜歡熱鬧,一時新鮮。他們永遠不會像寧州人,是真心誠意地愛戴你。」
「請殿下小心。」
她一步一步都計算好了。
她知道三月初三時候,她咬死不說真相,一定會觸怒他。
她拼著自己傷,甚至自己死,也要毀他的名聲。
如果她死了,就是明嘉皇帝親批的孝女為了護衛太后而死,民間到時候會如何憐愛她稱頌她,他完全能想到。
她沒有死,但甘受貧苦,住在窮街陋巷,還在為太后傷心。這樣的故事,文人怎麼會不愛寫?
封海平看燕王出神,他喚道:「殿下?」
燕王看向他,說:「夕露巷……」
封海平道:「殿下要再抄一次顧夫人麼?再抄一次,她就再沒力氣折騰了。」
燕王抖了抖那張紙:「這首詩雖有誇大,但說錯了麼?」
他確實阻攔了太后與皇帝相見。
封海平一時無語,他想了想說:「可是殿下這麼做都是有道理的。」
他毫無道理地站在燕王這一邊。
燕王道:「隨他們去。總得讓他們發洩發洩。我豈會恐懼被天下人議論。」
封海平沒想到燕王竟然就這麼輕輕放過了夕露巷,他又想是不是燕王還有更長遠的打算。
「看來我也得去夕露巷看一看了,到底是個怎樣的地方,竟能攪出這樣的風波。」
燕王道:「不許胡來。」
封海平見燕王神色嚴肅,立刻笑道:「我只是想知己知彼,絕不會輕舉妄動。」
封海平走後,燕王又看了一遍那首詩。等皇帝來了,燕王親自檢查了一遍他的功課。
看到他練的字的時候,燕王問:「賢兒,你想顧先生麼?」
皇帝立刻說:「想!我想她回來教我。」
如今教皇帝書法的是一位老先生,上課很嚴肅,當然不如清沅那般溫柔細膩。
皇帝好似看到了一絲希望似的,對燕王撒嬌道:「皇叔,你能讓沅姑姑回來嗎?」
燕王只說:「你要再用功些,顧先生也許就會回來。」
皇帝雖然才六歲,但已經能分辨哪些是可以實現的承諾,哪些是說了敷衍他的。他不再追問,只答應說好。
燕王翻著他的本子,又淡淡問:「賢兒,你想你的母后麼?」
皇帝遲疑了一下,小聲說:「不想。」
燕王看著他,問:「為何?你有段日子沒見到她了。」
皇帝垂著頭,有些別扭,但燕王還在看著他,他不敢不說。
「因為……母后又不來看我。是她不來的。他們騙我說母后病了,其實母后根本沒有生病。她不要我了。」
燕王手一頓,他說:「誰告訴你的?」
他要宮人一律對皇帝說,吳太后要養病,需要靜養,所以不能與他相見。等吳太后「病」好了,就會見他。
「誰說太后不要你了?」燕王追問。
皇帝小聲說:「趙嬤嬤說的。」
趙嬤嬤是寧州派的人。其實不用問,皇帝現在身邊的人全都是燕王安排的。
這天晚間的時候,燕王又去了夕露巷。
夏天快到了,清沅穿了淺色的薄裙,坐下時候,能看出腿的形狀。
她沒有給燕王上茶,而是直接從藤上摘了一串葡萄。
「殿下解解渴吧。」她柔聲道。
燕王與她一起分食那串葡萄。
他看起來有些傷心。清沅自己吃著葡萄,也不去安慰他。只要他不是來找她算帳的就好。
「最近侍衛沒有換了。」清沅還是主動開了口。
燕王像醒過來,說:「這批人你總算滿意了,我就沒有換。」
清沅一愣:「我有什麼滿意不滿意的?」
燕王就知道自己鬧了個笑話,他終於笑了,他也不嫌丟人了,把事情說了。
清沅聽到「體格強壯的漢子」那裡已經撐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她說:「原來你不知道,清泠是個野孩子。」
笑完了,清沅才說:「不過殿下什麼時候能把這些人撤走呢?」
燕王道:「給你看家護院,做做粗活,還能鎮住頑童,這麼多好處,你就留著放心使。」
清沅微笑道:「可他們到底是來監視我,並監視和我來往的人。」
燕王看向她,說:「和你來往的人有什麼不妥麼?」
清沅想,燕王應當已經知道那首詩的事了,京中到處都在傳,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所以他應該知道這是她的手筆了。
他以為只有他會讓人唱「四隻燕子來」嗎!
她又覺無趣,把剩下的半串葡萄往燕王懷裡一扔,多汁的葡萄污了他的衣襟,她起身就想送客:「原來殿下是來算帳了。」
燕王柔聲道:「才好好說了兩句,怎麼又翻臉?我來告訴你,今天我讓皇帝去見吳太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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