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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崔羅什] 清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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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9 00:40: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章

  東宮的洗塵宴結束,燕王夫婦離開。初初也玩累了,趴在乳娘懷中動都不肯動。喬簡簡終於能與太子兩人相對了,他們最近難得有這樣輕鬆的時候。

  喬簡簡也覺得今晚她做得不壞,雖然她和燕王妃都是表面功夫,應付彼此,但裝也裝出來了幾分和樂。

  她正與太子慢慢飲茶,想著說些緩和話,讓太子多留幾晚的時候,太子忽然道:「聽說你姐姐來陪你了?」

  喬簡簡沒提防太子這時候會問這話,她面上僵了一下,手指無意地摩挲著茶盞,輕聲回答道:「是的,姐姐前幾日來的。母后說姐姐被無故退婚,甚是可憐,正好我忙得有些精神不濟,就讓姐姐來散心,順便陪伴我。」

  太子點點頭,道:「她是你姐姐,我本該見一見的,不過今日晚了,近來我又十分繁忙。你好好招待就是。」

  喬簡簡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下來。這幾日她一直猶豫要不要讓姐姐給太子請個安——論禮數,喬優優來東宮,該給太子行個禮才體面。但喬簡簡心中說不上來為何,她總怕太子見到姐姐。

  今天太子這麼說,那就大概不會要見喬優優了。喬簡簡這才明白自己心裡是有多不願意。

  太子說過這話,又與喬簡簡說了說冬至和過年的安排,就去休息了。喬簡簡又看了一下已經睡著的女兒,坐在那裡發了一下呆。

  她是想起從前還在家中,喬優優什麼都比她出色,生得比她美,脾氣比她好,讀書也比她強。族中來往多的幾個表兄弟,都更喜歡喬優優。那時候家中的老人都說喬優優這樣的該嫁得好……沒想到最後卻是她這個一直被喬優優壓著的妹妹做了太子妃。

  也許人的命數也是會出錯的……明明是喬優優比她更適合做太子妃。如果一開始她就沒有入宮,喬家來做太子妃的是喬優優,事情會變得不一樣。

  喬簡簡這樣痴痴地想。她如果不入宮,這時候該做什麼呢?也該嫁人了,偶爾在忙碌之後的閒暇時候還會羨慕宮中貴人,想著那位天下人人傾慕的太子會是怎樣的出眾和奪目。

  女官不敢上前打攪太子妃,過了半晌,太子妃終於長長的一吸一呼,吐出一口氣,像是從夢中醒來一樣。

  「娘娘……」女官有些擔憂地扶太子妃休息。

  喬簡簡笑了笑,道:「沒事,都散了吧,我也該休息了。」

  越靠近大節,她的心情就越來越在截然不同的兩處搖擺。一會兒她覺得近來與太子並不是那麼壞,還緩和了一些,女兒初初又一天比一天可愛,她還有希望,只要她努力,一定能與太子和好。一會兒她又覺得事情已成定局,她已經完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罷了。

  此刻她只想什麼都不想,好好躺下睡一覺。

  太子知道喬優優的事情是因為皇后對他提起過,顧皇后說太子妃這個姐姐,比太子妃不知道強多少倍,召到宮中來做個女官綽綽有餘了。

  太子不接顧皇后的話,他現在心都在懷恩身上,只想著懷恩封后的事情。而且這時候將喬優優召入宮中,對喬簡簡來說未必是好事。

  只是顧皇后又道了一句:「簡簡最大的毛病,就是小家子氣。你看看,她姐姐住在東宮好幾日了,她和你提了沒有?有沒有讓她姐姐給你見個禮?連自家姐姐都防著,這樣的太子妃,能成什麼大事?」

  所以太子回了東宮才有那麼一問,他也不為難喬簡簡,也不想喬家姐妹被皇后利用,直接說不必見了。他能給喬簡簡的不多了,這點安心他還能給。

  洗塵宴隔日,太子就又與蕭廣逸單獨見面。太子誰都沒有見,兄弟兩人談了小半日。

  蕭廣逸帶了與邊境有關的大批文書會回來,其中很多都與近來丹支邪相關。他有上輩子的經歷,再處理邊境事務游刃有餘。他早就想與太子好好談談了。

  兄弟兩人談了很久邊境事務,太子似乎有些倦了,蕭廣逸親自為他換茶,道:「殿下,我們先歇一歇吧。」

  太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他這兩日睡得不太好,昨天喝了酒雖然睡著了,但總不踏實。

  「你回京之後……覺得京中如何?」太子換了個話頭,微笑著問蕭廣逸。

  蕭廣逸自然說好,這是真話,京中這段時日確實是好。

  太子踟躕一下,又問他們夫婦昨天見到顧皇后,皇后有沒有說什麼。

  蕭廣逸就知道這才是太子今日真正要說的話。他知道太子想說什麼,顧皇后這時候還在籠絡他和清沅,表面上看,顧皇后出兩儀宮,似乎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情。

  蕭廣逸道:「母后只說了些家常話。」

  太子點頭。

  蕭廣逸反問:「母后能與我們說什麼呢?殿下已經說了,母后近來,除了照顧父皇身體,其他事情一概不問,連後宮事情都很少插手。」

  太子道:「四弟……我知道你擔憂我,但你不必如此。母后已經悔過了。」

  他看向蕭廣逸,說:「有一件事,本來不應該我來開口,但是你我之間,也不用見外了。」

  他說:「父皇如今這樣,我想尊父皇為太上皇。」

  蕭廣逸一怔,他與清沅都料到了這次回京,恐怕就是為太子登基的事情做準備。但是真沒有想到,這話竟然真的是太子先提出來。他原以為會是顧皇后提出的。

  但他立刻明白了,太子這是在對他表明態度,這個決定是他做出的,而非皇后的主意。

  蕭廣逸起身,對太子半跪,道:「臣弟遵旨。」

  太子忙扶起他,道:「這件事情,冬至時候會再與丞相商議。」

  蕭廣逸道:「這等大事,當然要與丞相商議。」他知道,與丞相商議的時候,這事情就不能由太子來親自開口了,只能由他這個兄弟來為太子開口。

  只要有一個人開口就好辦了,姚丞相恐怕也早就等著太子登基這事情了。這事情只有一個棘手處,就是身體漸漸好轉,能說的話越來越多的皇帝,怎麼讓皇帝心平氣和接受自己退位做太上皇。

  太子說這事情會交給顧皇后。

  蕭廣逸道:「皇后……」

  太子打斷了他道:「皇后還不知道,這件事情,你是第一個知道的。冬至時候,我再告訴她。」

  蕭廣逸微笑道:「臣弟受寵若驚。」

  他在心中默默問,皇后真的不知道麼?她真的沒有料到麼?他與清沅都想到的事情,顧皇后也應該想到了……

  蕭廣逸暫且不提顧皇后是否知情,太子是否與顧皇后商量過,但是登基事大,涉及的事情太多。如果已經定了,那就必須要盡快準備。

  蕭廣逸問了太子想選什麼時候登基,準備的時間可以有多久。太子登基之後,皇帝與顧皇后就成為太上皇與太后,到時候他們住在哪裡,顧皇后能有多大的權力?後宮是交給太后,還是交給皇后。

  說到皇后,蕭廣逸也知道太子近來與懷恩的事情。他問太子是否考慮周全了,喬氏做了皇后,懷恩為妃的話,只怕又要生出事端。

  太子沉默片刻道:「我的皇后人選還未必一定是喬氏。」

  他要蕭廣逸在這件事情上也支持他。

  蕭廣逸實在無法,他知道太子對喬簡簡已經沒了絲毫愛慕,喬簡簡又為人平庸。但這時候換懷恩做皇后,也未必就是好選擇。

  他只能道:「殿下,我們先不提這件事情。先準備擬詔書吧,父皇的退位詔書,這是要給天下臣民看的,是最緊要的。」

  蕭廣逸離開後,太子休息片刻,就去了小書房。

  見到懷恩,太子立刻微笑起來,將剛剛心中所有的糾結不快都拋到了腦後。

  今日懷恩準備了一盅佳釀,不等太子,她已經自斟自飲起來。太子坐到她身邊,笑問:「誰惹了你不快?來這裡喝悶酒?」

  懷恩臉上並無任何不快的神色,她面上因為飲了兩杯酒,正是最好看的顏色。太子看得挪不動目光。

  懷恩低聲笑道:「我還以為你要不來了,我就不等了,這樣的好酒,這樣的美酒,我一個人也可以樂樂。」

  她說的是窗外的雪景。

  太子溫柔道:「剛剛是四弟來了,我就與他多聊了一會兒。」

  懷恩將酒杯遞到他唇邊,道:「你不必說,我曉得的,近來是你最忙的時候,能來見我,我已經滿足了。」

  太子這才注意到她在室內還披著一件寬大的袍子,就道:「這裡面熱,你披著袍子一會兒該悶了。」

  懷恩伸開雙臂,示意太子為她脫了袍子。太子殷勤為她效勞。

  那件袍子一脫,就見下面是一身單薄的夏裙,懷恩的半個胸口都露在外面,能見一抹鵝黃色的抹胸。

  太子怔在當場。懷恩彷彿醉了似的,起身就一個趔趄,太子一把扶住她。懷恩靠著他,笑著說:「臣妾給陛下請安。」

  太子呼吸重了起來,他淡淡道:「你醉了。」

  他近來沒有碰過喬簡簡,懷恩也不給他碰,他又十分繁忙,這時候見懷恩如此,早就情動了。

  懷恩道:「我沒醉,太子哥哥,你忘記了麼?我們小時候也這麼扮過。」

  那時候童言無忌,她就這麼悄悄扮過他的皇后了。

  太子再也按捺不住,將懷恩一把抱起,兩人倒在床上。

  懷恩說自己沒醉,她確實沒有醉,至少沒有醉到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壽真公主一直告誡她,萬萬不可讓太子得手,因為男人就像狗,得把骨頭吊在他眼前,他才跑得動。

  懷恩不知道太子是不是那樣的男人,她也不在意了。她早已厭倦了那些欲擒故縱,那些無盡的等待和試探。

  此刻她只想滿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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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9 00:40: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一章

  懷恩很少問太子有關顧皇后的事情。顧皇后從兩儀宮復出,她沒有問過太子原因。顧皇后在天極宮照顧皇帝,她也不問太子情況。

  她與太子每次相處的時間都是偷來的,她不想費時間去談那些讓人不快的事情。

  再者宮中的情形,她的母親壽真公主都會告訴她。

  包括顧皇后將太子妃的姐姐召入宮中的事情,懷恩也知道。壽真公主說起這事情的時候還很幸災樂禍。

  「太子妃本來就軟弱,皇后都不要出什麼重手,她就慌了。這樣的人,還不是一擊即潰。你看好了,她挺不過去的。」壽真一副等著看好戲的姿態。

  懷恩對顧皇后的手段並沒有絲毫欣賞。

  她問母親:「如今顧皇后這樣對太子妃,將來也會這樣對我。」

  壽真冷笑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麼?但是顧皇后會老,你還年輕。現在你只要坐上皇后的位置,重均又正是對你著迷,你至少還有三五年時間,等你生下皇子,顧皇后再想撼動你,也不會那麼容易!你總不至於不如那個喬簡簡吧?」

  懷恩從前孤高自許,不屑與喬簡簡比較,被壽真這麼一說,她忽然一怔,只是抿嘴不言。

  她只覺得母親這一番話描述的全然是一幅地獄圖——她此後都會沉浸在這廝殺中。壽真公主與顧皇后明知道彼此互相利用,在達到目的之後,她們根本不會對對方手下留情。

  到那時候,她與太子又會變成什麼樣?

  在此時此刻,懷恩不想去想這些事情。她與太子就好像在懸崖邊嬉戲,周圍是一片荒涼,腳下是萬丈深淵,但至少此時此刻,他擁著她,還有真心在。

  太子與懷恩一番顛鸞倒鳳,兩個人都倦了,只是躺在床上。太子憐惜地抱著懷恩,她這時候不知道是冷還是激動的,身體還有些微微發顫,面孔上餘韻未去,滿足混著懊惱,太子見她如此,就道:「今日是怎麼了?」

  雖然懷恩一直沒有明說,但是太子也知道,懷恩堅持要在有夫妻之名之後才行夫妻之禮,多少也有拿這事情吊著他胃口的意思。所以懷恩今日這樣,他既驚又喜。

  「這樣不好麼?」懷恩微笑著問,她將手輕輕覆在太子臉上。太子握住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掌心。

  「好……當然好。」他竟詞窮。

  懷恩柔聲說:「因為我相信你。」

  她靠在太子懷中,閉著眼睛,低低道:「三郎,我相信你……不久之後我們就會光明正大在一起,而且會在一起很久很久,所以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麼要緊呢?」

  她漫無邊際說著將來,說得那麼順暢,說得她自己都要相信了。她終於相信,女人只要想騙一個喜歡她的男人,她總能做到。

  這樣一場銷魂之後,懷恩仍與太子約了下次見面的日子,才依依告別。

  小書房發生的事情無人知曉,太子只覺得近日胸中濁氣一掃而空,心情都輕快許多。午後他去皇帝房中看了皇帝。

  皇帝最近說的話多了,拉著太子的手,勉勵他好好監國,又問起他一些朝政上的事情。只是他腦子壞了,記得的事情都顛三倒四,問的事情是五六年前的事情,皇帝問起的事情和人早就過去了,處理過了。

  太子耐心好,仍是一一仔細回答他。

  皇帝也不知道聽明白了沒有,仍是連連點頭。

  顧皇后只在一旁笑盈盈看著。

  等太子與皇帝說完話,皇帝躺下休息了,顧皇后才把太子叫到房間另一頭說話。

  顧皇后看著太子臉色,道:「你不舒服?臉這麼紅。」

  太子搖頭,顧皇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追問。太子看起來雖然面色泛紅,但眼睛亮亮的,不像生病的樣子。

  顧皇后就說:「冬至到過年這段時日,宮中事情多,太子妃那邊都忙得過來麼?若不行,就還像去年那樣,讓燕王妃和安平來幫她。」

  太子道:「不必,她有女官幫手,不會出大錯。」

  顧皇后見一提喬簡簡,太子面上的光芒就暗下去了,便不說這事情,又說了些皇帝恢復的情況,今日又多走了幾步雲雲。

  正說著,宮女來稟皇后,說皇后要讀的孤本抄好了,藏書閣那邊讓人送來了。

  這正是顧皇后的安排,太子不要見喬優優,她就把喬優優拽到太子面前來,讓他好好瞧一瞧。

  太子知道這是母親玩的小手段,但他也不在意。

  喬優優纖細優美,垂目捧著孤本的姿態,宛若畫中仕女。她對周遭的一切都很順從,但面孔上無悲無喜,又像是一層戒備和防護。正是因為她這樣柔美,又這樣戒備,才更讓人好奇。

  不過太子這時候滿心都是懷恩,他剛剛與懷恩經歷的一切都讓他喜悅和飄飄然。這時候看到喬優優,他只是客套了兩句,囑咐喬優優好好伺候太子妃。

  喬優優一句話不多,簡單應下。

  顧皇后微笑著讓喬優優退下了,等喬優優一走,她就嘆道:「你看看,這樣的難道不是比簡簡強?」

  太子正色道:「母親這話不必再提。若太子妃有何不是,母后可以指教,但不必拿她的姐姐來羞辱她。」

  顧皇后一怔,沒想到一向溫和的太子竟然為這一點小事當面駁斥了她。她淡淡道:「如今再說指教她的話,又有什麼用?」

  她提醒太子,現在可不是說什麼為喬簡簡好的時候。明明他們母子兩人都不願再看喬簡簡佔著著這位置了。若是努力指教喬簡簡了,那懷恩怎麼辦?

  太子無語。

  顧皇后微笑著意味深長道:「你啊……我是你的母親,總是最明白你的人。你的心是良善的,從小讀書,學士就說你會是仁君,因為你本性太善,總不忍看人受苦受難。」

  她說:「但是這世間是修行,有些人注定是要受難的。救不了的,你勉強不來。有時候給個痛快,才是真正的慈悲。」

  太子只覺得剛剛因懷恩聚集的一腔溫暖,已經漸漸消散了,他又回到了這看似平靜實則冷酷的棋局中。

  顧皇后把喬優優接著留了下來。對宮外只說太子妃失寵,為了固寵,太子妃竟然把自己寡居的姐姐也召進宮。這可把喬家臊得不行,淪為笑柄,偏偏有口難辯。

  蕭廣逸這邊,自從與太子談過冬至的大事,就開始做準備。

  他與清沅也一直議論這事情,他問清沅,顧皇后那邊有沒有動靜,有沒有與她商議過皇帝退位的事情。

  清沅否認了,她說:「顧皇后出兩儀宮之後謹慎得很,整天除了照顧皇帝,就是搗鼓後宮,折騰太子妃,忍得可好了。我看她除了太子,對誰都不會提有關皇帝退位的事情。我也試探過安平,安平一無所知的樣子。」

  蕭廣逸道:「太子這麼突然提要父皇退位,他想登基的事情,實在不像他的性子……可若是皇后提的,她是怎麼脅迫太子的?太子還要維護她,說這是他自己的意思。」

  清沅抱著小梅花道:「也許是他變了,也許這真是太子的想法。」

  她很想說,人家兩個才是親母子,世間至親,皇后有再多的不是,太子還是想維護她。在母親和兄弟中選一個,那必然還是母親更緊要。

  但這話說出來,太傷蕭廣逸的心。

  她點了點小梅花的鼻子,小梅花咯咯笑了起來,伸手去抓清沅的手指。她在心裡對小梅花說,你爹有時候也有點傻呢!

  蕭廣逸道:「不,太子這個人,若沒有推他逼他,他很難下這麼大的決心。」

  他斬釘截鐵道。

  清沅正逗小梅花逗得開心,隨口就道:「那我要是顧皇后,就對太子說……」

  蕭廣逸突然看向她,滿眼銳利和詫異。

  她立刻住了嘴。

  小梅花好像也察覺到父母間這微妙的氣氛,不再笑了。

  蕭廣逸問:「會對太子說什麼?」

  清沅換了個姿勢抱女兒,她低聲道:「就說,若太子不立刻登基,她就用皇帝的性命做威脅。皇帝現在最依賴她……」

  蕭廣逸長嘆一聲,他走到清沅身邊,撫著她的肩,他想說點什麼,但最終又覺得什麼都不必說,只是抱住清沅的肩,吻了吻她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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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恩的想法大概就是:你很好,但你媽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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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9 00:40: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二章

  冬至大節,太子替皇帝祭天,之後在天極宮接受百官拜賀。

  皇帝已經有一年多沒有出現在群臣眼前,眾人已經習慣了太子主政。朝會之後,太子將丞相等幾位重臣留下,宗室中是燕王與幾位老郡王。

  蕭廣逸不想太繞彎子,直接就說了父皇身體雖然有好轉,但現在看來,即便好轉也是有限,已經不可能主持朝政。

  他這話一出,姚丞相心就定了。他之前一直怕太子猶豫,又不想自己提這事情。既然燕王開了口,那請太子登基的事情就順當多了。

  果然眾人都紛紛附和,說原來還指望皇帝能說話之後能漸漸理事,沒想到皇帝醒來了,能說話了,卻連這幾年的事情都弄不清楚了。

  眾人一番商議,就紛紛跪下,請太子登基,是為順應天地民心。

  太子先推辭一番,姚丞相已經流下淚來,只道太子若不登基,他與百官都難安心。

  眾人又盡力誇了一番太子這一年來攝政的政績。姚丞相說朝堂平靜,天下清明,御史說百官在太子督促下比從前勤勉。大理寺說去年一年沒有一件冤假錯案。蕭廣逸也說邊境消息更加通達,防備穩固。

  這一場戲還是要做足的,太子只說事關重大,等年後再說,今日先議到此處。

  姚丞相一看太子這態度,就知道這事情是準了。他倒沒什麼,他已經位極人臣了,只是懊悔沒趁這好機會推出自己的一個學生,若是早揣測到太子的心思是想盡快登基,那他的學生在這時候第一提出皇帝退位太子登基的提議,又能脫穎而出。

  這個機會又被燕王白白佔去了。若這事情是燕王自己琢磨出來的,那燕王對太子的心思已經揣摩到一個可怕的程度。若這事情是太子對燕王暗示的,那就證明在太子心中,燕王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不管那樣,都讓姚丞相得仔細留意燕王。

  冬至朝會之後,朝中果然開始了一波又一波的風聲,很快百官紛紛上書請求太子登基。太子沉默了幾日,終於發了一道詔書,謙虛了一番但也算是大大方方應承了下來。

  此事一定,朝廷內外都十分振奮。太子很快就命朝中幾位學士擬皇帝的退位詔書——皇帝自己已經神智不清,退位詔書只能由朝臣代筆。

  比朝臣心情更清爽的,就是顧皇后。眼看大事已定,再過幾個月她就會成為太后,事情就對她越發有利,她需要的只是耐心。

  眼下她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阻止喬簡簡這個太子妃成為皇后。

  臘八時候,顧皇后在天極宮辦了一場小宴,說是小宴,請的人其實並不少,而且個個有頭有臉。顧皇后,安平,太子妃,燕王妃,另有壽真公主和懷恩縣主,康王妃等幾位宗室裡輩分高的老王妃,宮中的老太妃。

  顧皇后要清沅一早就來幫忙。她與清沅一同用了朝食,又與她說話。自從清沅回京之後,顧皇后就常常召她,既是籠絡他們夫婦,也是因為清沅姓顧,同為顧家女子,顧皇后對清沅比對別的小輩更關注些。

  清沅在顧皇后面前,面上有說有笑,實則小心應對。她嫁給蕭廣逸去寧州之前,最後一次與顧皇后見面,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顧皇后還沒有被關進兩儀宮。清沅還在她面前裝得夠了,才讓她相信是燕王纏著她,她才嫁燕王的。

  只是如今再回來,顧皇后沒問過當年這話了。也許是因為燕王如今有了兵權,在寧州頗有建樹,顧皇后也不覺得一個成婚幾年還有了孩子的王妃還能有什麼別的想頭。

  清沅也樂得蒙混過關,只是面上仍對顧皇后殷勤。

  這邊宮人捧了宮中新做的鐲子給皇后看。顧皇后要清沅幫她挑,清沅知道顧皇后的喜好,很快挑好了兩隻。

  顧皇后一見,就微笑道:「你果然不同,明明沒在我身邊住多久,卻是最懂我的。我記得從前你侍奉我用茶,也是恰到好處——安平都沒有你這樣的貼心。」

  清沅心道,上輩子她在顧皇后身邊那麼些年,不是白做的。

  顧皇后又抱怨了安平幾句,不過是說她「野」,「不聽話」,「愛頂撞人」。清沅笑道:「公主一向靈動,皇后有她在面前也不會悶。」

  兩人慢慢說話,從些閒雜事情說起,說著說著,顧皇后就提到皇帝退位太子登基,近來的事情只會愈來愈多。

  清沅小心地從顧皇后那裡套話,道:「娘娘能湊出時間辦這一場小宴,也是不容易……」

  她知道這場宴席就是顧皇后給太子妃擺的鴻門宴。

  顧皇后淡淡道:「所以才要叫你和安平來幫手。你是乖巧,這安平又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安平是跑去東宮了。喬簡簡也知道今日不是好宴,她托安平來,陪她一起去。安平到東宮的時候,喬簡簡還沒梳妝好,她眼淚止不住,宮人也沒辦法好好給她化妝。

  安平一見她這樣,也是氣她不爭氣,就道:「你這樣做什麼?不過是宗室女眷小聚,就把你嚇破膽了?」

  喬簡簡搖搖頭,她這段時日,時不時就被顧皇后叫到面前去伺候,雖然皇后沒有打她罵她,但說的話一句一句比刀子還狠,她只覺得比上刑還痛苦。每次從天極宮回來,她都像被扒了一層皮,甚至回來之後就吐過,今日要在眾人面前被顧皇后那樣羞辱,她怕自己撐不住就會暈過去。

  安平看她這樣又可憐,道:「你把心放寬些。這宮中,有時候心大的人才活得好。」

  喬簡簡低聲道:「母后說,她寧可把我姐姐留在宮中,都不想再看我的臉……」

  安平道:「你這樣喪氣,才是正如了她的意。你姐姐沒名沒分的,算是什麼,還不是因為你是太子妃,才讓母后看到你姐姐?若你不是太子妃,誰知道她是誰。你呀!」

  她選了衣服首飾,拉起喬簡簡,叫宮人給她洗臉,麻利收拾起來。

  安平道:「今日這宴席你必須去。你若不去,還不知道母后會對著別人說你什麼。」

  這邊顧皇后又與清沅說到了皇帝的病情和退位的事情。

  清沅就問:「父皇已經知道退位的日子了麼?」

  顧皇后笑了起來:「他知道什麼?你們父皇如今什麼都不清楚,和他說了也沒用。」

  即便是清沅也沒想到顧皇后打的這主意,壓根就不需要告訴皇帝,也不會和皇帝解釋。反正皇帝上不了朝。每日就只能在房間裡休養,頂多挪騰幾步。

  她心情好,又與清沅說了許多事情。正說著話,宮人來稟說安平公主與太子妃一同到了。

  顧皇后收斂了笑意,淡淡道:「讓她們進來。」

  清沅一看喬簡簡,只覺得她短短幾日,又瘦了一圈。安平給清沅一個眼色,清沅就先告退了。

  過了一會兒,安平和喬簡簡也從顧皇后面前出來了。喬簡簡神色還算平靜,說是要去準備宴席,就匆匆離開了。安平與清沅悄聲道:「我要是懷恩,今日就不該來!她與太子妃兩個這麼眾目睽睽下面對面,該是誰沒臉?」

  清沅道:「懷恩不來,壽真公主拖也會把她拖來。」

  等到中午時候,眾人都到了——壽真公主與懷恩公主果然都來了,宴席也備好了。眾人按輩分親疏入座。

  安平坐在顧皇后左手邊最近處,按理說太子妃該在皇后身邊伺候或是坐在僅次於皇后的地方。但顧皇后讓宮人將太子妃的位置挪下去,她親自召喚:「懷恩,你坐到我面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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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9 00:41: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三章

  顧皇后一開口就讓室內靜了一下。幾個上了年紀的太妃還能不動如山,面不改色靜靜看宮女上菜斟酒,幾個年輕人全都看向了皇后和太子妃。

  喬簡簡這會兒只想著自己不能哭,當眾哭下來太失態。她只是沒想到皇后的下馬威來得這麼快,根本不給她喘口氣的機會。

  顧皇后要懷恩坐在太子妃上首,這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安平正要張口說話,懷恩已經起身說話了。

  懷恩對皇后行了一禮道:「太子妃為尊,我不敢僭越。」

  顧皇后見懷恩拒絕,也不勉強,微笑道:「好孩子,原本就是一家人吃吃酒熱鬧熱鬧,偏你還記得這些規矩禮數,你既然這麼說了……」

  她看了一眼太子妃,道:「那太子妃就坐在上面吧。」

  喬簡簡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被捏成一團。懷恩的謙讓又顯得那麼風度翩翩。她沒有勇氣去看顧皇后臉色,只是在宮人的攙扶下,麻木地坐了下來。

  清沅坐在喬簡簡的斜對面,能將喬簡簡臉上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她甚至能看清喬簡簡眼底的水光。

  她還沒見過喬簡簡的那個姐姐喬優優,但已經在宮中好幾次聽說這位大喬姑娘比太子妃如何美上十分,如何端莊,又如何淵博。這些話不用問,又是皇后授意身邊人吹出來的,否則宮中為何要關注一個連誥命都沒有的女眷。這樣看,皇后這幾個月已經將喬簡簡折騰得夠嗆了。

  清沅不由想起前世的棠嫿,皇帝死後,顧皇后沒有要棠嫿的性命,甚至仍然讓棠嫿住在玉澹宮中,但棠嫿仍被皇后折磨得死氣沉沉。心思敏感纖弱的少女是絕對鬥不過顧皇后的,清沅甚至有一種錯覺,顧皇后是在以她們的痛苦為食物,用來滋養自己。

  想到棠嫿和玉澹宮,清沅就又想起了袁貴妃。這位一時風光無限的貴妃,自從皇帝病倒後,就沒了聲音。太子還能對袁貴妃不聞不問,顧皇后絕不是那種輕易放過袁貴妃的人……清沅正這麼想著,就聽顧皇后道:「對了,今日的人還沒有來齊全,還差一個人。她應該到了。」

  顧皇后看向自己身邊的女官,低聲問了一句。女官對皇后低聲稟告。

  眾人都不知道顧皇后讓大家都在席上等的人是誰。喬簡簡神色又緊張起來,她很怕顧皇后是讓喬優優來了。

  安平也看向清沅,好奇地詢問,清沅微微側過臉,用帕子遮住臉,無聲地用嘴型示意:「玉澹宮……」安平恍然大悟。

  果然顧皇后與女官說完話就點點頭,對大家說:「好了,她到了。」

  眾人的目光都投向入席處,就見袁貴妃緩緩步入。

  清沅有一年多沒有看到她了,乍一眼只覺得袁貴妃胖了許多,也不知道是玉澹宮無人可用還是什麼緣故,袁貴妃的妝容有些敷衍,身上穿的冬衣仍是去年做的,雖然沒穿幾次還很新,但改得不太好,顯臃腫。

  當初那個精致華貴的袁貴妃已經看不到了,眼前只是個普通妃嬪,甚至連普通妃嬪都不如——她強自鎮定,但一眼就能看出滿面驚惶。

  顧皇后笑盈盈看著袁貴妃,道:「給貴妃賜座。」

  但女官給袁貴妃安排的座位並不在酒席上,而是另外端了一張凳子,讓袁貴妃在席面外坐下。

  眾人都沒料到顧皇后會有這一齣,全都看著,不知道顧皇后到底想做什麼。

  袁貴妃坐在那裡,倒不覺得受了多大屈辱。她不像喬簡簡,對禮數這麼敏感,她幾年前也就是一個小宮女而已,在貴人面前從來只能站著,所以她這會兒還撐得住。

  酒席開始了,顧皇后讓人端了一杯酒去給袁貴妃。

  眾人神色都有些不自在,安平目不轉睛地看著袁貴妃,清沅也在想,顧皇后再瘋,也不至於在眾目睽睽之下毒死袁貴妃。

  袁貴妃自己倒沒有多想,接過皇后賞的酒就飲了。皇后笑著問:「貴妃,這酒如何?」

  袁貴妃喝了酒,臉上好像緩和過來一樣,她也笑道:「是好酒,就是再溫燙些就更好了。」

  顧皇后好像覺得被逗樂了一樣,忙向宮女道:「貴妃喜歡喝燙酒,再溫一杯,要溫得燙燙的。」

  第二杯酒果然燙些,袁貴妃喝得更舒坦些了。

  顧皇后就慢悠悠地開了口,道:「想必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年後聖上就退位了,太子登基,從此後宮中也會有一番變化。」

  幾個老太妃為了緩和氣氛,笑道:「咱們的年俸又好漲一漲了,是喜事。」

  顧皇后微笑道:「這是自然。聖上與我勞碌了這大半輩子,也該休息休息了。我們能一起看到太子登基,是我們的幸事,也是太子的福氣——能有幾個做了皇帝還能侍奉父親呢?只是皇帝這病,總是難有起色。」

  安平雖然不耐煩顧皇后說這些,但是聽到那句「能有幾個做了皇帝還能侍奉父親的?」還是有所觸動。

  壽真公主笑道:「皇后不必憂心,宮中人都齊心合力,定會把聖上照顧得妥妥貼貼。」

  顧皇后點點頭,話鋒一轉,又喚袁貴妃:「我一直聽說,貴妃篤信佛法,十分虔誠。」

  袁貴妃有些惴惴不安,她信佛不過是糊弄皇帝的,若是皇后這時候要她背一段經書,她還真不容易背出來。

  顧皇后道:「這很好……我一直想著,皇帝這樣,我該在佛前誠心為他祈福,但我身為國母,又豈能棄太子和天下臣民不顧?」

  周圍人都立刻明白了,袁貴妃臉上的幾分懵懂也漸漸變得緊張起來。她微微搖頭,幾乎要出聲拒絕。

  顧皇后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接著道:「正好貴妃虔誠,又有觀音座下轉世之說,身份高貴,又深得聖上信任,這樣代替我出家,再合適不過了。」

  袁貴妃直搖頭,她聲音從囁嚅慢慢變大聲:「不……不行……不行……娘娘!」

  她從凳子上跌下來,跪到皇后面前連連磕頭:「求娘娘,求娘娘,饒了奴婢吧!」

  顧皇后淡淡道:「饒?貴妃有何罪?要我饒過?代我出家為聖上祈福,又是聖上與我對你的何等信任?」

  袁貴妃的聲音嘶啞,她已經哭得泣不成聲:「娘娘,七皇子還小,他才一歲多,還不到兩歲……求娘娘看在七皇子的份上……」

  顧皇后笑道:「你放心,你出家之後,七皇子會交給徐昭儀撫養。有徐昭儀,有我,七皇子不會沒有母親疼愛。」

  袁貴妃明白了,顧皇后這是不會讓七皇子認她了。她嚇呆了,比剛剛出家更讓她整個人陷入驚懼——七皇子長大了之後,不會知道她才是他的母親。七皇子會以為自己是徐昭儀生的,皇后是他的嫡母。

  她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跪在那裡,嚎哭不止。顧皇后給宮人一個眼色,立刻有幾個宮人去架袁貴妃要把她架出去。

  幾個宮人抓住她往外拖,袁貴妃掙扎著,她仰著頭拼命晃動,金釵掉落,頭髮披散。她用手扒住門檻,聲音幾乎泣血:「娘娘!娘娘!榮華富貴我不要了,不要了!那些本來就不是我我的!但七皇子是我的!是我的兒子!他本來就是我的!是我生的!天啊!娘娘!」

  顧皇后臉上終於露出厭惡的神色,立刻有兩個內侍把袁貴妃扛起來搬走了。

  袁貴妃的哭聲過了片刻才聽不見。

  清沅這時候才長出一口氣,安平眉頭緊鎖,她側過身低聲對清沅道:「我想走。」

  清沅低聲道:「別走,太子妃還在這裡。」

  她提醒安平,顧皇后這一齣不僅是整治了袁貴妃給她們看,更是給太子妃看的。安平若是走了,太子妃更沒個人照應了。

  安平順著清沅的視線看向喬簡簡,只見喬簡簡的面色一片蒼白,沒有血色,顯然已經被嚇壞了。

  幾位老太妃雖然是見得多了,看見這樣的場面,還是默然了。袁貴妃那淒慘的哭聲好像還盤旋在她們頭頂一樣。

  顧皇后讓宮人又給大家斟酒,道:「這本是好事,袁貴妃是魔怔了。」她輕飄飄一句話帶了過去。

  她的目光慢慢轉向喬簡簡,道:「太子登基前後,是最忙的時候,太子妃事情都準備好了麼?我還記得二十幾年前,皇帝登基時候,我忙得天昏天黑地……」

  喬簡簡起身回皇后的話,道:「太子吩咐下來的事情,都已經準備妥了。」

  顧皇后就問了她幾件事情,有關衣服形制,器物數量,祭祀人手的安排。喬簡簡在東宮時候這些事情都是親自過問的,但她本來這段時間就有些精神不濟,剛剛又受了袁貴妃的驚嚇,這會兒面對皇后能流暢說話就不錯了,突然被皇后問起,她只覺得越用力想越是想不起來,答案就在嘴邊就是說不出來。

  她越著急,越答不上來,越答不上來,越是想哭。

  顧皇后淡淡道:「你這樣子,我要不說你,宮中長輩都要說我把你慣壞了。你說說,你這個太子妃,像什麼樣子?」

  喬簡簡的眼淚終於忍不住,一顆一顆大滴落下。她不敢張口,只怕自己一張口,就要說出哀怨的話。

  顧皇后又嘆道:「只掉眼淚不說話,東宮太子妃何時像市井小民一樣小家子氣了?你這樣子,我怎麼放心把六宮都交給你?你又如何有器量做一國之母?」

  這已經差不多是當著眾人面,指著太子妃鼻子罵了。喬簡簡只覺得孤立無援,一想到皇后有可能像對付袁貴妃一樣,抱走她的初初,她就渾身發軟,只能扶著桌子才能勉強站穩。

  安平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忍不住叫道:「母親!」

  顧皇后一個眼刀甩給安平:「你給我閉嘴!你這麼大年紀了,還在宮中廝混,明年我就要皇帝給你嫁出去!你一個公主少插手東宮的事!哥哥嫂子的事情你整天摻和,不嫌臊得慌!」她這話明著罵安平,暗著損了壽真。

  安平一聽到要嫁她,也有些慌了。壽真在旁乾笑一聲。

  清沅是看出來了,顧皇后今天是要大殺四方了。

  她嘆了一口氣,慢慢攥緊了手指。

  顧皇后把安平罵安靜了,立刻轉向懷恩,又點懷恩的名字,要懷恩到她面前。她誇讚了懷恩幾句,還帶上了太子,說太子也常常讚美懷恩聰慧得體。

  懷恩面上仍是平靜,並無喜色。她近來時常與太子幽會,已經盡享魚水之歡,聽到「知禮得體」,只是淡淡笑了笑。

  顧皇后道:「太子妃精神不夠,你又深得太子信賴,以後東宮的事,你就多幫襯。」

  安平正想不服氣反駁——她是太子的親妹子,不能摻和,怎麼懷恩一個表妹,倒能去摻和了?這分明是要把喬簡簡擠到一邊,給懷恩光明正大上位做皇后鋪路。

  安平正要張口,就聽身旁一個溫柔清澈的聲音道:「母后,兒臣認為這樣安排並不妥當。」

  清沅起身,走到顧皇后面前,給她行了禮。顧皇后沒想到清沅會跳出來站太子妃,她不由笑了起來:「怎麼不妥當?」

  清沅並不提懷恩,只說喬簡簡。

  「太子妃今日本就有些不適,因是母后宴請親眷,她才忍著不說。太子妃一時不適才會回應不當,因為太子妃偶爾一次不適就讓太子妃分權,有些不妥。」

  清沅走到喬簡簡身邊,扶住她,低聲道:「別哭了,快說話。」

  喬簡簡萬萬沒想到,這時候竟然是顧清沅站出來為她說話。她已經止住了哭泣,清沅又低聲提點了她一句。

  她終於好像在慌亂中攀住了救命的浮木一樣,腦子也慢慢冷靜下來,開始斷斷續續回答剛才顧皇后問的幾個問題,慢慢都說了出來。

  清沅這才慢慢放下心來,她還真怕喬簡簡哭到什麼都說不出來——她也在心裡怪喬簡簡呆,那有這時候都被欺到這樣子了,還不為自己說一句話的。要真這麼下去,顧皇后當場就拍板,定了懷恩將來做皇后都有可能。

  喬簡簡把回答都說了出來,顧皇后淡淡道:「你既然不適,就該告訴我?強撐著萬一出了什麼事情,豈不是我的不是?這不是孝順,反而是最不孝的。」

  她說來說去,總歸要挑喬簡簡的毛病。

  清沅扶著喬簡簡的手臂,擰了她一把,示意她趕緊說話。

  喬簡簡有清沅給她指揮,立刻就道:「兒臣不敢。」

  顧皇后擺擺手,她看向懷恩,道:「懷恩,你怎麼說?」

  懷恩向皇后敬了一杯酒,向皇后磕了一個頭,她這樣鄭重其事,大家都以為她要接下這樁美事。

  「謝皇后與太子賞識,但我心意已決,要繼續潛心修行,不能入宮侍奉。」她聲音平靜又堅決。

  壽真公主叫了起來,懷恩又轉向母親,磕頭道:「女兒不孝,不能再侍奉母親膝下。」她竟是拋棄母女塵緣。

  眾人都驚呆了。壽真一口氣堵著,一個白眼暈了過去。宮人忙去給她掐人中掐虎口她才喘過氣來。

  康王妃早就坐不住了,這一場鬧劇也該結束了,她第一個起身向皇后告辭。眾人很快一個接一個散了。

  顧皇后自己都沒有想到,一開始氣勢如虹,竟然潦草收場。

  她坐在那裡,慢慢把玩著一隻酒杯,目光從眼前的安平,喬簡簡和顧清沅身上一個一個掃過去。

  最終,她說:「清沅,你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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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9 00:41: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四章

  殿中已經變得冷冷清清,彷彿剛才的熱鬧全都是一場幻覺。

  顧皇后已經把清沅提進去說話了。

  喬簡簡與安平面面相覷,兩個人誰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喬簡簡沒想到清沅會為她說話,而懷恩更是放棄了一切。她原以為今天她也要像袁貴妃一樣「完了」,沒想到最後她竟然能劫後餘生。

  安平也是錯愕,她一時有些茫然,慢慢坐了下來。她喝了一杯酒定定神,才叫過自己的宮女,要她們去看看壽真公主的情形——剛剛壽真公主暈厥了過去,緩回來之後還不住喊懷恩回來,懷恩人早就沒影了。

  安平又叫宮人分別去給燕王和太子遞個話去,她看看喬簡簡問:「你有什麼話要帶給太子麼?」

  喬簡簡沉默了一下,搖搖頭,她這會兒不那麼害怕了,甚至滿心都是慶幸。雖然前途還未知,但她竟還能看到一線生機。

  她問安平:「你說,燕王妃為何要幫我說話?」

  安平嘆了口氣,她沒有直接回答,只說:「我還想問懷恩又是為什麼……也許人有時候就是這樣,會做些讓人想不到的事情……」

  內室中,顧皇后也在問清沅一樣的問題:「你剛剛為何要站出來為喬氏說話?」

  她盯著清沅看。

  顧清沅垂著眼睛。在顧皇后面前全說真話是不行的,全說假話也不行,她只能把真話假話摻在一起說,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才能勉強迷惑顧皇后。

  她低聲道:「太子妃看起來太可憐了,我怕她撐不住。」

  顧皇后氣道:「可憐?你可憐她?」

  清沅忙道:「那種情形,我看安平,康王妃還有幾位老太妃都有不忍之色……太子妃今日本來就不適,我是真怕出點什麼事。」

  顧皇后不言語,面色陰沉。

  清沅不至於像喬簡簡,看到皇后這樣的臉色就嚇得腿軟,但清沅也不得不承認,她心裡也在打鼓。她今日確實估錯了一件事情,就是以為懷恩會接住顧皇后拋給她的東西。明明這幾個月宮裡都知道懷恩與太子的首尾了,這點事情絕不會弄錯。沒想到懷恩在這眼看就差一步的時候,硬是不接這一茬了。

  若清沅事先知道懷恩有這一齣,她也不會頂上去為喬簡簡擋這一下了。

  「兒臣當時,只是想場面好看些……」清沅低聲說。

  顧皇后冷笑一聲:「這麼說,是你來扮紅臉,我來唱白臉?清沅,你好大的膽子啊。」

  話雖然這麼說,清沅能聽出顧皇后這話已經沒一開始那麼憤怒了,她忙道:「我說什麼,都是些微末之言,母后的話才是一錘定音。」

  顧皇后道:「你也不必謙虛,你如今燕王妃的身份,說話有用得很!」

  清沅醞釀了半天的眼淚終於到了,她流著淚道:「母后這樣說,可愧殺我了。」

  顧皇后本來最心煩看人哭,但清沅畢竟是顧家的女兒,臉型也很像顧家人,顧皇后竟然盯著看她雙目垂淚的樣子。

  她好像一時間恍惚看到二十幾年前,她自己的樣子,也可以哭得這樣楚楚可憐。

  她道:「好了!」喝止清沅的抽泣。

  她又恨鐵不成鋼一樣說清沅:「你竟然覺得喬簡簡可憐?喬家對顧家做了什麼,你都忘了麼?忘性就這麼大?」

  清沅道:「我回京的時候就聽說了,喬家這一年都很安靜。喬煦在朝中是半退了,他的弟弟喬檀,聽說在南邊生了重病,恐怕也沒幾日了。太子妃在宮中孤立無援,喬家再掀不起風浪了。」

  顧皇后慢慢道:「你想說,喬簡簡從此以後只能做一個傀儡,豈不是比懷恩那樣的好?」

  清沅低聲說:「我是這麼想的。」

  她真正是不願意顧皇后與壽真公主聯手,這兩個都是心狠手辣的人,若是聯手把懷恩推上去,也只是暫時的平和,後面還不知道要鬥成什麼樣,又要有多少無辜的人為此犧牲。

  顧皇后冷哼一聲:「以後你少自作主張,我選懷恩自然有我的道理。」

  今日這事情也並不全是被清沅攪和了的,最主要還是懷恩跑了。顧皇后對清沅發了一通脾氣,現在更煩惱的是懷恩的事情。

  清沅半跪下來,親自為皇后烹茶,小心道:「可是懷恩縣主今日……實在太突然了。」

  顧皇后反問:「你有沒有聽說什麼?」

  清沅似乎嚇了一跳,道:「只聽說縣主常常出入宮中,與太子甚為投契。這都是宮中都知道的事情。」

  顧皇后還疑心是不是太子與懷恩之間鬧了什麼矛盾,要不然她實在想不通懷恩為何突然就放棄這唾手可得的一切——再有幾個月,太子就正式登基,喬家和喬簡簡都已經被擊潰,封懷恩為皇后,只要太子堅持,朝中就算有異議也可以壓下來。

  顧皇后也叫人找太子來。

  這時候宮人稟道太子來了。

  顧皇后揮揮手,讓清沅退下了。

  清沅出來,就見安平和喬簡簡還坐在外面,宮人已經將剛才的席面都收拾完了,她們坐在桌邊喝茶。安平是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喬簡簡在發呆。見她從顧皇后那裡出來,三個人互相看看彼此,都像剛剛從火場中逃出來似的。

  安平跳起來抓住清沅的手,問:「怎麼樣?母后沒為難你吧?」

  清沅微笑著搖搖頭,說:「母后只問了我幾句話,沒事。」

  喬簡簡也起來,她有些扭捏,但還是低聲對清沅道謝。

  她們正說著,太子就來了,她們連忙給太子行禮。太子見到她們三個也來不及說話,只沖她們點點頭,就匆匆去見顧皇后。喬簡簡看著丈夫的背影喃喃道:「懷恩……」

  太子這麼急,一定是為了懷恩。

  果然太子剛入內與顧皇后沒說一會兒,又匆匆出來。清沅坐下來茶才喝了一口,就見太子幾乎是小跑而出——她幾時見過太子這樣失態?

  喬簡簡垂著頭,她坐在那裡都沒起身給太子行禮,太子走得太急,完全沒有注意到。

  過了一會兒,她才說:「我們也走吧,我該回去了。東宮還有許多事情。」

  她站起來,還有些搖搖晃晃,宮人扶著她離開。她臨走時候又想起來什麼,回頭對清沅道:「多謝。」這一次她說得更坦誠。

  清沅與安平看著她離開,安平問她:「你也不知道懷恩是為什麼嗎?她若不想做皇后,這幾個月又是為什麼,白白壞了名聲……」

  清沅看看她,說:「總有些事情我們是不會明白的。也許懷恩根本沒有想過要我們這些旁人明白。」

  太子在皇城邊終於追上了懷恩。

  太子要把她帶回宮說話,懷恩在馬車上淡淡道:「不用了,哪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呢?」

  太子登上她的馬車,兩人坐得很近,但懷恩正襟危坐,紋絲不動。

  太子只問她:「你在母后面前說的,當真麼?」

  懷恩道:「當真。」

  太子只覺心痛,他沒想到懷恩竟然這樣決絕。他終於問了一句話,這話向來只有女人問他,他第一次問女人。

  「為何?你為何要這樣?」他只想知道原因。

  懷恩想了想,說:「你要我從何說起呢?」

  太子說:「你是不相信我對你的承諾麼?」

  懷恩搖搖頭:「我相信你。只是我覺得不值得了。」

  太子說:「是忍耐了這麼久不值得?」

  懷恩柔聲道:「為了現在的你,忍耐十年都值得,忍耐一輩子都可以。只是我明白了,做了皇后,並不是忍耐的結束,而是另一段忍耐的開始。最可怕的是,這一次的忍耐沒有終點,而且我再也不會得到更好的東西了,甚至你會不再是你,我會不再是我。忍耐成了單純的忍耐,那就是受刑。我與其在宮中受刑,不如去外面自由自在修行。」

  太子彷彿被一悶棒正中頭頂。他突然明白了,懷恩對他的投懷送抱,並非是為了做皇后加籌碼,她只是為這一切圓滿。

  她圓滿了。

  拋下他一個人。

  他眼前一陣發黑,從馬車上下來時候幾乎栽倒在地,幸虧侍衛眼明手快將他抱住。

  「殿下!」侍衛忙將太子扶到車輦上休息。

  太子睜開眼睛,問:「怎麼了?」

  侍衛憂心道:「殿下剛剛暈過去了。」

  太子這時候還覺得心砰砰直跳,背後一陣虛汗,他低聲道:「不許告訴任何人。」

  他回宮之後,宮人又說顧皇后想見他,但這時候他全不想與顧皇后見面。今日顧皇后在宴席上的事情,他已經全知道了。

  他甚至不想留在天極宮過夜。

  稍微時候,他回了東宮,他想看看女兒。

  喬簡簡還沒有睡,她原以為今天遭了這麼大的事情,她一回來應該倒頭就睡,但她偏偏不想休息。回來之後她又抱著姐姐喬優優大哭一場,姐妹兩個說了半天話,喬簡簡之後又開始準備太子登基的事情。

  一直忙到現在,聽到宮人稟太子回來,她面色淡淡的,慢吞吞出去迎太子。

  太子這時候看到喬簡簡,兩人都是無語。

  太子要乳娘把初初抱來。喬簡簡只在一旁看著父女兩個。初初已經會說話了,小孩子最敏感,能知道大人的低落。

  太子沉默寡言,初初也不笑不叫,只是躺在父親懷中小聲說話。

  過了一會兒初初就昏昏欲睡了,喬簡簡讓乳娘抱走孩子,讓宮人退下。

  太子看著她,喬簡簡在他面前跪下,道:「臣妾愚笨,難堪大用。做太子妃已經勉強,皇后之位更不敢想。若殿下垂憐,就請將來封妾為妃,而非皇后。」

  她說得很平靜,沒有絲毫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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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9 00:41: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五章

  喬簡簡跪在他面前請辭皇后位置,就好像祈求太子放她一條生路一樣。她竟然也突然開竅了。

  明明這就是太子想要的,但是看著這樣的喬簡簡,太子竟然久久無話。

  喬簡簡又低聲說了一遍,她說自己實在擔不起皇后的重任。太子慢慢說:「將來你怎麼對初初說?」

  喬簡簡只有在聽到初初名字的時候,才有些動容。她說:「初初會明白的。我只有這件事情求殿下,讓我繼續撫養初初。」

  她重重向太子磕頭。

  太子說:「孤答應你。初初會跟著你,她一切待遇都比照如今的安平公主。」

  喬簡簡長舒一口氣,她竟微笑起來:「那臣妾就放心了。」

  她再沒有更多奢求了,起身離開時候,她又恢復了輕盈的腳步。太子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忽然想起來她剛入宮的時候,嬤嬤說她這樣走路對一個太子妃來說不夠端莊。如今再沒有人這樣要求她了,她幾乎像是踮著腳尖一樣飄出去了。

  太子晚上沒有進食,他吃不下,躺下來之後一夜沒合眼。

  懷恩說:「做了皇后,我就再也不會得到更好的東西了。」

  喬簡簡說:「臣妾愚笨,難堪大用。」

  這兩個場景在他腦海中交替出現,讓他胸口一陣一陣悶痛。

  曲盈衣擔心太子,她要取裴神醫的藥丸來給太子。

  「殿下總是睡不著怎麼行?」

  太子阻止了她,他說:「今晚就算吃了藥也沒用。」

  曲盈衣知道太子是為懷恩傷心的,看太子這樣她心裡又難受又怨恨懷恩,只覺得懷恩不識好歹,但她還不能當著太子的面說懷恩的壞話。

  「剛剛太子妃也對我說了,她不會做皇后,只要封妃就夠了。」太子慢慢道。

  曲盈衣愣住了,她沒想到太子妃早不醒悟晚不醒悟,偏偏也湊在這一天。太子慢慢苦笑道:「她們真像約好了似的。」

  曲盈衣柔聲道:「即便如此,殿下也不能不顧自己的身子……」

  太子彷彿沒有聽到她說什麼,閉著眼睛翻了個身背對她,過了許久才喃喃說了幾句什麼。曲盈衣唬了一跳,以為太子病了再說胡話,她忙伸手撫了撫太子的臉,他並沒有發熱,只是臉上一片微涼的濕潤——他的淚水已經打濕了枕頭。

  曲盈衣靠近他,才聽到他喃喃道:「難道懷恩以後就打算一輩子不見我了麼?」

  曲盈衣伏在太子胸口,哽咽道:「殿下,我還在這兒,盈衣哪裡都不會去……」她知道自己太微小,在太子心中也遠比不上懷恩縣主,但這是她此刻的肺腑之言,除了這個,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太子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燕王府中,清沅與蕭廣逸也還沒入睡。

  蕭廣逸得了消息,親自來宮中接走了清沅。安平也不願意在宮中待著,但也不想回康王妃那裡,康王妃畢竟不是她的至親,於是安平隨他們一起回了王府。

  安平抱著小梅花玩了半天,清沅也和她聊天,一直聊到很晚,安平才去睡覺。

  這下終於只剩下清沅和蕭廣逸兩個人了。

  清沅這時候倦了,只是與蕭廣逸躺在床上,依偎在他的身邊。蕭廣逸問:「今日若是顧皇后一定要逼喬簡簡讓位,懷恩又接住了這一茬,你該怎麼辦?」

  清沅知道他是擔心自己,就道:「我能怎麼辦?我只能能攔多少算多少……怎麼,顧皇后還能逼你休了我不成?」

  蕭廣逸見她還能說笑,知道她今天和其他人受的打擊比起來還算好的。她畢竟比旁人多一世的磨煉。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麼?」蕭廣逸問她。

  清沅說:「今天是臘月初八……」

  蕭廣逸微笑著看著她。

  清沅明白過來了,她說:「今天是我回來的日子。」

  她這輩子能重來一次,就是從臘月初開始的,如今一眨眼也要過去六年了。她終於二十歲了。

  「但是距離那時候,還有九年。」她安靜地說。

  她說的是上輩子蕭廣逸在西境大勝,領兵回京那一年,也是蕭廣逸將星隕落那一年。

  她說:「九年後,小梅花就十歲了。那時候寧州早該平靜了。我們可以帶著孩子出去走一走。」

  蕭廣逸微笑起來,他說:「希望不要等那麼久。只要太子不被顧皇后掣肘,將來三五年可期,我們就四處去看一看。第一站就去霖州,看看你的書院。」

  清沅忽然笑了一聲,蕭廣逸問她笑什麼,清沅說:「我在想,我們是在這一世重來遇上了。若是上輩子你平安領兵回京,逼宮顧太后,那時候和我遇上,你怕不是恨我厭我,最少看都不會看我一眼。」

  蕭廣逸道:「你那時候會恨我怕我麼?」

  清沅撫著他的臉,道:「我不知道。但你還沒回京的時候,我就在心中讚過你是真英雄了。但那種情形……我們大概只能錯過。」

  蕭廣逸攬緊她,道:「看來我們注定是有三世緣分。」

  清沅道:「那你答應我,今生要陪我長長久久。」

  蕭廣逸吻住她,說:「我發誓,我,蕭廣逸,九年,十九年,二十九年,乃至百年,對顧清沅始終如一。」

  清沅眼睛發酸,這明明是山盟海誓甜言蜜語,她卻忽然害怕起來——眼下的情形,要到太子真正登基,過個幾年才能說真正平穩。他們這時候也只能算是苦中作樂。

  但最難得蕭廣逸還能這樣溫柔耐心,她只要想到有一絲一毫的可能她會失去他,就會心顫。

  她抱住蕭廣逸,將手伸進他的衣衫中。蕭廣逸心領神會,他散開清沅的頭髮,兩人一番雲雨,酣暢淋漓。

  三個月後,太子在天極宮正式登基。皇帝退位為太上皇,顧皇后為太后,太上皇與太后遷往壽椿宮居住。

  至於後宮方面,原來的太子妃喬氏封為德妃。曲良娣封為曲昭儀。另封了幾名妃嬪,都是容貌德行俱佳的。喬家最近有喪事——喬檀客死他鄉,喬家因為牽扯進喬家的案子,喬煦又被人揭發早就知道豐城行宮案有蹊蹺卻依然偏袒弟弟喬檀,如今已經掛冠歸家。所以太子妃被封為德妃朝中沒有異議。

  皇后位置,原本眾人都以為要歸到懷恩縣主,沒想到懷恩縣主竟然真的住去了寺院,再沒有在宮中出現。

  朝中推薦過幾個人選,新帝都否了。最終皇后之位暫時空缺。這是新帝堅持,顧太后支持。朝臣也只好再等等,反正目前還沒有各方都滿意的人選。

  登基大典之後,新帝累得幾乎虛脫。典禮上只有顧太后出現,太上皇並沒有在。因為太上皇坐不了那麼長時間,而且太上皇還是糊塗,他都未必明白是怎麼回事。

  禮成之後,顧太后看看新帝臉色,也有些擔心,道:「一會兒還有國宴,我就不去了,就回壽椿宮照顧你父皇。」

  新帝點點頭:「今日也辛苦母后了。」

  顧太后又叮囑他:「太子……陛下也不要多飲酒。」她一時還不習慣改口,只是說出陛下二字的時候,她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她等了這許多年,似乎就是為了這一日。

  蕭重均宴席前去換了衣服。曲盈衣雖然已經貴為昭儀,但還是親自服侍皇帝,她為皇帝更衣的時候,就看到皇帝的虛汗把內襯都洇濕了,就不忍地轉過頭。

  蕭重均啞著聲音問:「怎麼了?」

  曲盈衣低聲道:「陛下要不要把裴神醫召來看一看?」

  蕭重均道:「今日登基第一日……」

  第一天就被朝臣知道皇帝召御醫,只怕又要惹人多想。

  「也不是大毛病,不必了。」他說。

  曲盈衣和貼身伺候的人是最清楚的,皇帝自從臘月之後就常常這樣,裴神醫看過,也只是說虛,又要皇帝不要太憂慮。

  皇帝讓人擦了汗,又換上乾爽的衣服,面色似乎又好了許多,他微笑道:「朕今日不會多飲,你放心。」

  他在國宴上並沒有多飲,只是把蕭廣逸叫到一邊說話。兄弟兩個一直在說話。國宴結束後,皇帝又留下燕王,兄弟兩個單獨喝酒聊天。

  顧太后這邊一回壽椿宮,宮人就來稟,說太上皇因為搬了新地方,這幾天都有點不痛快,剛剛又踢了一個伺候的宮人。

  顧太后淡淡道:「太上皇踢了打了幾個人算什麼事?你們這點都伺候不好?」

  她先不去看太上皇的情形,只叫宮人召裴聞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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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9 00:49: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六章

  皇帝與燕王在酒宴上一直在說從前的趣事。說起他們如何如何捉弄宮人,讀書時候如何讓學士生氣。

  蕭廣逸這兩個月幾乎沒怎麼看到新帝的笑臉,這時候能看到兄弟能這樣說笑,他心裡多少放心了些。

  「你說下面的朝臣,看到我們這麼說話他們都在想什麼?」蕭重鈞玩心忽起,與蕭廣逸湊得越發近了。

  蕭廣逸微笑道:「我看方侍郎一直在瞟我們。」

  蕭重鈞立刻惡狠狠瞪了一眼方侍郎,那位倒黴的侍郎心虛又若無其事地挪過目光,像一隻偷吃被發現的老貓。蕭廣逸被逗得哈哈一笑。

  他們聊得興起,皇帝又留蕭廣逸去內室接著飲酒聊天。

  蕭廣逸讓宮人在酒裡摻許多水,他不能讓皇帝喝太多酒。今日本該是皇帝最得意的一天,若有一位可人的年輕皇后在,皇帝這時候該與皇后把酒言歡。

  蕭重鈞忽然道:「懷恩此刻不知道在做什麼。」

  這是自從懷恩走後,他第一次在蕭廣逸面前提前懷恩。

  蕭廣逸看他又浮起惆悵之色,就道:「陛下,懷恩心中,總是有陛下的。」

  蕭重鈞搖搖頭:「她比我有靈性,早就勘破了。」

  這樣的日子裡蕭重鈞說這話,蕭廣逸聽著只覺得揪心。他原來覺得蕭重鈞多情,即便懷恩走了,蕭重鈞應該也很快會有新歡。但如今看來懷恩竟似乎還有一些不同。

  上輩子懷恩沒弄出這些動靜,因為顧皇后早早佔了上風,壓倒了壽真公主,選了吳氏做蕭重鈞正宮。蕭重鈞與懷恩在顧皇后眼皮底下,再沒有來往。

  今生這一波動,意外使懷恩與蕭重鈞有了機會,竟生出這樣的曲折。蕭廣逸只能盡力勸慰皇帝,又問起皇帝對空懸的后位做何打算,如今暫時空著不打緊,難道就這樣一直空下去?

  他是希望蕭重鈞不要再為懷恩傷感。

  皇帝道:「再等等吧,也許年中之後會定下來。」

  蕭廣逸就轉了話頭,又說起安平。安平的婚事是顧太后一直在催的,蕭重鈞還有些捨不得,蕭廣逸也覺得這個妹妹若要嫁人,恐怕難挑到合她心意的。

  他忽然想起一事,道:「對了,千萬不要給安平選晉陽侯世子。」

  這是安平上輩子的夫婿,兩人打打罵罵鬧得滿城皆知。

  皇帝道:「晉陽侯世子有什麼不好麼?不也是年輕俊逸?」

  蕭廣逸搖頭:「不行,他太風流了,與安平合不來。」

  皇帝想了想,道:「那誠國公怎樣?是個老實人。」

  蕭廣逸差點被酒嗆住,他連連咳嗽,皇帝笑道:「誠國公又怎麼你了?這滿城的勳貴看來是沒幾個能入燕王殿下的眼啊。」

  蕭廣逸豈能說誠國公更糟糕——上輩子娶了清沅的就是他。上輩子娶清沅,這輩子娶公主,這個男人何德何能?

  「罷了,安平的事情,還是看她自己的心意吧。只要陛下點頭,就讓她自己挑吧。」蕭廣逸道。

  蕭重鈞微笑道:「父皇是不能管事了,但母后可不會答應,讓公主自己選婿。」

  蕭廣逸沉默了片刻。他這一沉默,蕭重鈞也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如今是皇帝了,不必事事都聽太后的。蕭廣逸顯然是為太后不快。

  蕭重鈞溫和道:「四弟,朕明白你的心意。但她畢竟是我們的母親。」

  蕭廣逸忽然想起清沅說過的話,她說顧太后與蕭重鈞是親母子,是至親。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兄弟,顯然不能與親母子比較。

  皇帝對太后的寬容,是天生使然。

  「我只是不希望陛下太累。」蕭廣逸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蕭重鈞拍拍兄弟的肩,低聲道:「放心。」

  他沒有告訴蕭廣逸,他是打算相信母親最後一次,看看母后在他登基之後是否會真的安靜。這是他對母親最後的盡孝。只是這話他暫時還不能告訴蕭廣逸。

  他們兄弟兩人一直聊到很晚。

  壽椿宮中,顧太后在皇帝一禮成就回來了。

  她不去看據說正在發脾氣的太上皇,只召來了裴聞仙。

  裴聞仙本來今日也有賞賜的席面,正與幾個學生同僚吃酒,聽得太后召喚連忙就去了。

  顧太后只簡單問了幾句,其實太上皇的身體狀況,顧太后這幾個月一直在看著,已經相當清楚了。

  裴聞仙又把話說了一遍:「太上皇現在能說簡單的話,也能聽懂平日裡簡單的話。事情嘛,過去的事情反而記得更清楚,這兩年的事情已經忘記得差不多了。只是記得的事情有些混亂,可能搞不清楚順序。」

  顧太后想了想,問:「我要是給他講故事,他能聽懂麼?」

  裴聞仙不太明白這沒頭沒腦的話,不過他還是說:「如果前因後果不太復雜,又是太上皇親身經歷過的事情,也許能明白吧。」

  顧太后微笑道:「很好。」

  她讓身邊宮人捧了一匣子金子出來,賞賜給裴聞仙,又道:「這裡只是一小部分盤纏。我還會給你賞賜萬畝良田和一萬兩銀子做養老。」

  裴聞仙愣住了,顧太后這分明是要趕他走,就在新皇登基的第一天。

  但他也是八十多歲的人了,幾度沉浮,人心見得多了,也不問為什麼。既然顧太后這麼說了,他也不多話,謝了恩,領了賞,就收拾東西走了。只可惜了席上的好酒,他起身時候對學生說:「這酒給我溫一溫,我去太后那裡回個話就回來。」

  顧太后打發走裴聞仙,只覺得神清氣爽。這段時日她一直告誡自己要耐心要耐心,她已經足夠耐心了,可在懷恩那裡受挫,喬簡簡又躲過了她,都讓她心裡憋著一團邪火。

  如今皇帝已經登基了,壽椿宮只剩下她與太上皇,她終於可以對太上皇說實話了。

  她領著宮人去了太上皇房中,太上皇果然正在發脾氣,他雖然病了,半邊身子行動不便,可能動的那半邊力氣卻不小,不防備踢宮人一腳,也能叫宮人受個小傷。

  太上皇正在扒拉著東西亂摔,藥碗被砸了一地。好幾個宮人趴在地上仔細打掃。一見太后來了,眾人都跪下行禮。

  太上皇見到太后,這才安靜了些。

  顧太后環視一周,道:「陛下,這是為何?」

  太上皇道:「回……回去!不住這裡!」

  他要回天極宮,不願在壽椿宮。

  顧太后端過新熬好的藥,餵了他兩口,然後拉著他的手,道:「陛下,我們以後就住在壽椿宮了。」

  太上皇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是「太上皇」了,他說:「為……何?」

  顧太后微笑道:「臣妾給陛下講個故事吧。」

  她娓娓道來,從幾年前說起,說她如何幫皇帝煉丹,皇帝如何懷疑她,又如何「聽信讒言」,把她關在兩儀宮。

  太上皇呆呆地聽著。顧太后說:「陛下,你在聽嗎?聽懂了嗎?」

  太上皇看她的眼神在漸漸變化。他不知道自己想起了什麼,只覺得自己好像正在穿過一片濃霧,在這濃霧中他恍惚看到幾個畫面。

  顧皇后跪在他面前……

  她慘白的臉……

  兩儀宮宮門關上了……

  他厭惡地轉身離去……

  還有一個年輕女子,溫柔美貌,那是誰?

  「後來,你又遇上了袁蓮華,不過是一個小小宮女,但她粗野又聽話,正合了你的心意。」顧太后的聲音仍很悠然。

  「蓮華……」太上皇喃喃道。

  「蓮華……」他忽然皺起眉頭。

  顧太后正要再說下去,太上皇忽然發狂似的叫了起來。他撲上去,想打顧太后的臉,但他能行動的半邊身子也突然沉重,他根本碰不到顧太后的臉。

  「毒……婦!」他含混地罵道。

  顧太后冷笑一聲,抬手就一個響亮耳光扇在太上皇臉上。

  太上皇喉嚨裡發出響聲,但他抵不住藥性昏昏沉沉倒了下去。

  顧太后將碗裡剩下的藥倒在了花盆裡。這些藥足夠太上皇睡一會兒了。

  從此壽椿宮只有她和太上皇。太上皇只要一日活著,她就會一日折磨他,這裡就是她為太上皇造的十八層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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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9 00:49: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七章

  太上皇睡過去也不安分,他皺著眉頭,不時煩躁地哼哼。顧太后讓宮人將房間收拾乾淨,就安安靜靜坐在太上皇床邊看書。

  剛剛打了太上皇一個巴掌,她的手一點都不抖。她想,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想搧這個耳光了?她心緒不好的時候,還要強撐笑臉哄他開心的時候?還是她流掉了第一個孩子,他飲酒作樂還說是借酒消愁的時候?這些都太久遠了,她其實已經不那麼在意了。也許真正讓她煩躁的是他的洋洋自得,他的自以為是。

  裴聞仙被她遣送出宮了。她讓人去太醫院傳了句話,說裴御醫是得了幾天假,暫時回去休息了。裴聞仙德高望重,他直接從宮中回去沒打聲招呼雖然有些奇怪,但也沒人能追究他。

  裴聞仙一走,太上皇這病沒有神醫仔細醫治,大約活不過一年。這正是顧太后想要的,她這半年已經足夠忍耐了,盡心照顧了半年。

  她現在可以冷靜並享受這一切了。

  至於將來需要裴聞仙的時候,還可以再把他召回來。

  太上皇昏睡到半夜才醒來。他緩緩睜開眼睛,只覺得周圍一片黑暗,他叫了起來。

  「燈!點燈!」

  值夜的宮人連忙點上燈,太上皇又嗚嗚哭了起來。他只覺得腦殼疼,腦子裡一片混沌,他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覺得害怕。

  宮人給太上皇餵了些水。太上皇一把抓住宮人的手:「別走!別走!有人要害我!」

  宮人忙道:「陛下放心,外面全是侍衛守著,沒有人能害陛下。」

  太上皇哆哆嗦嗦,他雙目渾濁,不知道在看哪個方向,宛如驚弓之鳥。他一會兒哭一會兒叫,宮人沒有辦法只能叫值夜的御醫來。

  值夜的御醫來了,太后也來了。

  太后從屏風後面出現,太上皇忽然眼前一亮:「紓然!」

  太后微笑著對御醫道:「給陛下吃過安神湯了麼?」

  御醫說是。

  太后就讓御醫退下,她坐在榻上,看著太上皇,道:「陛下說胡話了。」

  太上皇道:「做夢……」

  顧太后微笑道:「陛下夢見了什麼?」

  太上皇呆呆地說:「有人要害我。」

  顧皇后聲調彷彿有些竊喜:「哦?是誰要害陛下?」

  太上皇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盯著顧太后的臉看。燭光跳動,她的臉龐明暗不定,她面上的微笑竟越看越猙獰,微微裂開的嘴唇竟然像要長出野獸的獠牙。

  「是誰要害陛下?」顧太后又問了一遍。

  她的笑容加深,聲音壓低:「是不是我?」

  「啊啊啊啊啊啊!」太上皇狂叫起來。

  「御醫!」顧太后起身高聲叫御醫。御醫聽到太上皇的叫聲的時候已經衝了進來。

  「再給太上皇喝些安神藥,太上皇做了噩夢嚇壞了。」她淡淡吩咐下去,施施然離開了。

  天明時候,壽椿宮的鬼魅似乎消失得無影無蹤。壽椿宮正殿布置一新。今日是眾人來給太上皇與太后請安。

  皇帝與燕王一早就來了。房間裡始終彌漫著淡淡的藥味,太上皇仍在睡著,皇帝見他睡得香甜,也不想打攪。給顧太后行禮之後,他們就回了天極宮。

  皇帝與燕王回天極宮,與大臣朝會,姚丞相主持議事一直到中午。皇帝昨晚其實也沒睡多長時間,他和燕王聊到很晚,之後又與幾個大臣和宗親談了談,等事情都完了,他又獨自飲了一會兒酒,又要曲盈衣陪著,折騰到快凌晨時候才算勉強睡著。

  蕭廣逸看出了皇帝的倦意。皇帝要留他用午食,蕭廣逸拒絕了,只道:「臣弟該退下了,陛下不妨休息片刻——昨日大典實在耗神。」

  皇帝道:「我這會兒精神好得好,躺下也睡不著。你陪我說說話,我心裡還輕鬆些。」

  蕭廣逸聽皇帝這麼說,只好答應。他叫身邊人出去給燕王妃傳個話,說今天會晚些回府。

  兄弟兩人一起用了飯,皇帝就告訴蕭廣逸,他打算封懷恩縣主為懷恩公主。懷恩現在在寺院中住著,不管將來懷恩會不會出家,公主這個封號都會記錄在宗室族譜裡。

  蕭廣逸沉默片刻。懷恩是他們爺爺的外孫女,這樣格外受寵愛的縣主被封為公主,本朝曾有先例。但皇帝要封懷恩為公主,顯然不是因為壽真公主是太上皇的姐姐,或是懷恩深受太上皇寵愛。

  「陛下,這件事情陛下願意就好,」蕭廣逸道,「只是不要指望懷恩能回心轉意。」

  他怕皇帝抱了期待,過後只會更加失望。

  皇帝道:「我哪能指望她走回頭路,我只是想她將來過得舒坦些。」

  既然皇帝這麼說,蕭廣逸也無話可說了。現在後宮中還沒有皇后,皇后不阻止,那就輪不到誰來說話。

  兄弟兩人正閒話些京中近來的事情,忽然有內侍匆匆趕來稟道:「陛下,壽椿宮出事了。」

  皇帝與燕王都是臉色一變。皇帝問:「是太上皇嗎?」

  內侍道:「御醫說太上皇突然發狂。這會兒太后要把太上皇捆起來!」

  「豈有此理!」皇帝罵道。

  燕王也沒想到壽椿宮短短兩日就鬧出這麼大事情,明明他們今早去的時候還一切都很平靜祥和。他忙安撫皇帝,道:「臣弟先去壽椿宮看看。」

  皇帝道:「我們一起去。」

  皇帝與燕王到壽椿宮的時候,太上皇發狂已經累了,他癱在床上癱成一個「大」字。

  宮人正在擦地。地上還有一灘血跡。

  眾人見皇帝到來,全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皇帝看著那灘暗紅色的血跡,問:「怎麼回事?誰受傷了?」

  有人戰戰兢兢稟了皇帝。

  原來太上皇一覺睡到中午才醒,醒來之後只喝了些水,只是躺在床上發呆,這時候還是好的。太后過來看了一下,見太上皇一直不說話,不動,也沒在意。過了片刻,又有宮人來給太上皇餵藥,太上皇不知道什麼時候握了一支簪子在手裡,一舉手就劃拉宮人的臉,血滋了一地,一隻眼睛估計保不住了。

  然後一見了血,太上皇就徹底瘋了,見人就打,握著簪子劃傷了好幾個宮人。還嚷著要殺太后。

  太后氣急了,要宮人拿繩子捆太上皇。這事情鬧起來,宮人怎麼敢真捆太上皇?立刻有人悄悄傳話給天極宮去了。

  聽完了宮人的敘述,皇帝已經氣得臉色煞白,他要去看太上皇。宮人都攔住他,燕王也攔他。誰也保不準太上皇這時候還會不會傷人。

  皇帝就去隔間坐下,要見太后。

  燕王覺得這事情還有些蹊蹺,對皇帝低聲道:「臣弟去問問御醫。」

  皇帝點點頭。燕王就去提御醫去了,留他們母子單獨說話。

  燕王去御醫的房間中,將這兩日值日的六個御醫都叫來,問他們太上皇為何會突然發病——從前太上皇從來沒有這樣發瘋的徵兆,更不會這樣殘忍的傷人,心緒最不好的時候也就是發脾氣摔藥碗。

  幾個御醫都說不上來所以然,只說太后這兩天給太上皇餵了幾次安神藥,照理說喝了安神藥,太上皇該更平靜的,並沒有突然發瘋的道理。

  燕王看著他們,忽然覺得不對勁,問:「裴神醫今日沒入宮麼?」

  裴聞仙的一個學生道:「回王爺,老師昨日說是要在家中休息幾日。」

  燕王又問:「怎麼?裴神醫身體不適麼?」

  御醫搖搖頭,說是太后那邊的宮人傳的話,其實昨天裴神醫被太后叫走之後,他們就沒有見過他。

  燕王心裡咯噔一下,他立刻起身去找皇帝,皇帝還在與太后說話。蕭廣逸實在等不了,讓宮人說了一聲就進去了。

  太后不知道與皇帝說了什麼,兩個人臉色都不對勁。燕王不管這時候太后是用了什麼手段把太上皇折磨成這樣,他直接問:「母后趕走了裴聞仙嗎?」

  皇帝一臉不可置信看向顧太后。

  顧太后道:「裴聞仙老了。」

  她這話一出,燕王就衝了出去。他得親自去挽回裴聞仙。

  皇帝慢慢站起來,對顧太后道:「母后,你從來都沒有變過。」他露出一個慘笑。

  顧太后道:「你也始終更護著你的父皇。」

  皇帝道:「父皇已經病了!」

  顧太后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所以他犯下的罪孽就一筆勾銷了?奇怪啊,我和他這樣的人,怎麼會有你這樣仁慈的兒子。」

  皇帝不再說話,他慢慢走出了壽椿宮。

  燕王從宮中一出去就去了裴神醫府上。裴聞仙的家人都住在老家,裴聞仙一個人在京中住的地方離皇城並不遠。

  但院子已經空了,只有幾個奴僕在灑掃。一見王爺親自帶著一隊侍衛衝來府上,幾個小僕都驚呆了,還以為裴神醫是犯了什麼事情,才這樣匆忙離開,連很多東西都沒有帶。

  「裴神醫昨天從宮中回來,就大笑著說要走,只帶走了他的幾箱子醫書和一些簡單行李。其他都留給我們收拾了。」

  燕王一聽裴神醫離開的時間,算了算距離,自己若是抄近路,應該晚上就能趕上。

  他讓人給皇帝和王妃都送了話,立刻就帶著侍衛出城去追裴神醫了。

  清沅聽到這消息,在府中只是急得轉了兩圈。宮中的事情她也大概知道了,不知道顧太后是對太上皇說了什麼,激得太上皇發了狂。

  她真想去宮中對皇帝說,這一下皇帝總該看清楚太后的真面目了——她是永遠不會停下來的,她總是想要操縱更多人,想要更大的權力,否則她永遠不會滿足。

  她按捺住自己,她得等蕭廣逸回來,這些話還是蕭廣逸來對他的兄弟說更好,如果皇帝還把蕭廣逸看做兄弟的話。

  但她心中總是不安,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黃昏時候京中開始下雨,天色暗得可怕,小梅花像被天邊的滾雷聲嚇到了,哭個不停。清沅將小女兒抱在懷中,不停地親她的小臉,才把她慢慢哄睡著了。

  還沒到平時掌燈時候,天色就黑得像深夜一樣。清沅抱著小梅花,處理完王府的事情,就一直等蕭廣逸的消息。

  深夜時候,她終於撐不住,躺在小梅花身邊睡了一會兒。

  突然她耳邊響起「砰」的一聲,她立刻醒來,問身邊侍女:「什麼時候了?是王爺回來了嗎?」

  侍女說:「已經快凌晨了。王爺還沒回來。」

  清沅側耳聽著,外面是嘩嘩的雨聲,她忽然拍著侍女的手臂,道:「快,快去!外面有人回來了!」

  侍女忙出去,很快就有幾個侍女爭著來稟:「王爺回來了!御醫也來了!」

  清沅臉色就白了一層。

  蕭廣逸是被抬回來的——京中大雨,京郊雨下得更大,他快到裴聞仙那個驛站的時候,一段路塌陷了,連人帶馬摔下來,也是萬幸雨大,地是鬆軟的,沒有磕破頭。但墜下的力太大,蕭廣逸之前肩上的舊傷又傷了,整個左肩都不能動。

  就這樣,蕭廣逸還是去見了裴聞仙。

  清沅站在窗前,靜靜聽著下屬的回稟,聽到這裡,她問:「那裴神醫跟你們回來了麼?」

  下屬不甘道:「裴神醫甚為自傲,不肯跟隨回京——只是幫燕王包紮了一下。」

  清沅嘆了口氣,她看著窗外的雨出了一會兒神,就讓蕭廣逸的下屬退下了。

  她去房間中守著蕭廣逸,蕭廣逸大約是疼得厲害,這時候根本睡不著,只是忍著不哼,額頭上一陣一陣冒冷汗。

  清沅為他慢慢擦了冷汗,賭氣道:「你是白吃這些苦頭了。」

  蕭廣逸睜開眼睛,虛弱地笑了笑,他說:「也不算全白費功夫。」

  他要清沅去他的衣服裡找一件東西。

  清沅在他那身已經滿是泥水混合著血跡的衣服裡找到了三張藥方。

  「這是裴聞仙……給太子的……從前他都是親自給太子製藥……並不把秘方給人……」蕭廣逸忍著痛,慢慢道。

  裴聞仙並不願意再回宮,那怕蕭廣逸親自來找他,甚至還為此受了傷,他也沒有動搖。

  他一邊為燕王包紮好傷口,一邊道:「殿下,你對陛下的情意,老臣深受感動。只是老臣已經八十多了,也曾幾次出入宮廷,沒有一次不是失望而去。這一次即便被殿下勸回去,不久之後也只會失望而走。老臣是真老了,也該回去了。」

  但燕王這樣忠勇,裴聞仙也不好意思這麼走,於是將他給皇帝的三味秘藥的藥方留給了燕王,請燕王轉給太子。

  「這三張方子,一張是治失眠,一張是治頭痛,還有一張是特意為皇帝做的保養方子。」

  但裴聞仙沒有說,皇帝近來的心虛多汗他也沒有方子治。這不是好徵兆,他雖然是被稱作神醫國手,也並不是什麼都能治什麼都能救的。

  現在這三張方子都在清沅手中。

  蕭廣逸道:「有這個……裴神醫就算走……」

  清沅制止他,不許他再說話了。

  「我明白。我全明白。」

  蕭廣逸喝了藥,終於昏昏沉沉睡了過去了。

  這時候天已經亮了,雖然雨還沒停。宮中皇帝也派了人來看燕王,皇帝已經知道燕王受傷的事了。

  清沅看著那三張方子,蕭廣逸將它們保管得很好,除了邊緣有些軟,其他都乾乾淨淨。她忽然有一種衝動,幾乎想撕碎它們。

  但她只是輕輕撫著它們,然後她取下簪子,對著自己的手指用力戳了幾下,幾顆血珠滲出,她把血跡擦在了方子邊緣。

  過了片刻,她喚侍女,要侍女為她拿來全套王妃禮服,她鳳冠霞帔,莊重無比。

  聽說燕王妃進宮求見,皇帝怔了怔,他正在天極宮批奏折,不由就放下筆,道:「請王妃入內。」

  有宮人為王妃撐傘,她裙邊沒有一點濕。在這陰晦的雨天,她的華貴明麗讓皇帝真正眼前一亮。

  但蕭重均知道她這盛裝不是為了他,更不是為了讓他覺得美麗。

  自從清沅回京之後,她就從沒有與他單獨說過一句話。這是自從她嫁去寧州之後,他們第一次單獨說話。

  蕭重均站起來,看著她。

  清沅也這樣看著他——她竟然沒有向他行大禮,她甚至沒有屈膝。

  這是從前她還在做伴讀時候,與公主太子廝混熟了,還是太子的蕭重均免了她的禮。

  「今天來的到底是燕王妃,還是顧清沅?」她這樣藐視皇帝,蕭重均忍不住問。

  清沅淡淡笑了笑,道:「我是代蕭廣逸來的,廣逸敬你愛你,因你是太子,是皇帝,所以他敬你。因你是他的兄弟,所以他愛你。」

  她取出那三張方子,遞給蕭重均。

  「這是他從裴御醫那裡求回來的,」她嘆了一聲,「他為這個死了大概也是甘願的。」

  聽到死字,蕭重均眼皮跳了跳。

  他看到了方子上的血跡,顫著手接過來:「四弟傷得這麼重嗎?」

  清沅的眼淚掉了下來,她說:「萬幸他年輕……也萬幸那條路上沒有太多石頭。陛下……」

  她終於軟軟地跪了下來,蕭重均想扶住她,她已經推開了他,她以頭搶地,沉聲道:「陛下,我只問陛下打算如何處置顧太后?如果陛下仍讓顧太后掌握後宮……只怕懷恩縣主,德妃,永無寧日。安平公主不得自由。而後宮人人自危。燕王與我,還有寧州可回。她們何其無辜,又能去哪裡?以後陛下宮中的后妃,又能躲去哪裡?陛下……她是我的姑母……我也不願意……可我不忍心看燕王這樣白白受難!」

  她哭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

  皇帝握著那三張方子,他渾身發抖。

  「清沅……」他喚她的名字。

  清沅終於抬起頭,她說:「今日對陛下說這些話的,是十五歲之前的顧清沅,和十五歲後的燕王妃。」

  十五歲之前的顧清沅是上輩子的顧清沅。這一世她只會是燕王妃。

  她用這一場好戲,為上輩子的顧清沅做了了結。

  她從天極宮回來,回到王府,立刻就去看蕭廣逸。

  蕭廣逸迷迷糊糊問她:「你去哪裡了……」

  清沅握住他的手吻了吻:「你放心。我就在這裡守著你。」

  她不許任何人再傷害他。

  蕭廣逸雖然受了傷,還昏沉著,但他並沒有真迷糊。他堅持問:「你去天極宮了?」

  清沅柔聲道:「你不是說蕭重均的性子,是要有人逼一逼他嗎?」

  蕭廣逸嘆了一口氣:「我不忍心……」

  清沅低聲道:「我知道,所以我替你去逼他。」

  她看著蕭廣逸的面色,只覺得他好像比剛剛她走的時候已經好些了。

  雨也要停了,她知道事情終究都會過去的。

  尾聲

  顧太后在壽椿宮只住了三天,就回到了兩儀宮。皇帝不願意再讓之後的皇后住在兩儀宮,就將顧太后仍關在兩儀宮。

  太上皇在壽椿宮住了八個月,之後在這裡咽氣。他受了刺激,這最後八個月始終惶惶不可終日,總是覺得有人要害他。

  顧太后活過了皇帝。

  她還活著,但皇帝並不肯再見她。安平公主有時候會讓人捎帶東西進去給她,但僅限於此。她病了,她發瘋,她病好了,她又病了,都無人再去看她。宮裡只是保證她不死而已。

  五年後。

  蕭重均駕崩。

  駕崩前他留下遺詔,傳位給燕王。

  有人去兩儀宮簡單讀了一下詔書。大意是皇帝駕崩,燕王繼位,皇帝要新帝繼續保持兩儀宮原樣。

  顧太后坐在那裡,她問:「這麼說,蕭廣逸是皇帝了?」

  宮人說:「是。」

  顧太后又問:「顧清沅是皇后了?」

  宮人說:「還沒有正式冊封,但應當是了。」

  顧太后說:「我要見顧清沅!叫顧清沅來見我!」

  她只是嚷嚷而已,沒想到顧清沅真的來了。

  顧太后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五年的時間,她沒有見到一個子女。她幾乎要真的發瘋了。

  但顧清沅真真切切坐在她面前。

  她打量著顧清沅,看著不顯老——顧家的女人都不容易顯老,容貌仍是出色的。除了臉上的神色比之前更成熟了些,更自在了。

  「不錯。」顧太后說。

  顧清沅道:「太后,我今日來見你一次,以後就不會再來了。這也是為了先皇遺願。」

  顧太后冷笑一聲:「你不要用先皇來壓我。你若沒有想從我這裡聽到的東西,怎麼會來看我呢?來吧,說你想問我什麼。」

  顧清沅微笑了一下:「我來,只是想看看太后有沒有變。看來太后並沒有變。」

  她轉身就要走,蕭廣逸登基,她還有很多事情。

  顧太后叫住她:「聽說你的皇后還沒有正式冊封!是不是朝中反對?」

  顧清沅想,顧太后果然聰明,在這裡被關了五年,還能推測出一些事情,還大體不錯。

  朝中確實很害怕再出一個顧皇后——一方面是因為顧太后太嚇人了,朝中也不願意顧家翻身回來。另一方面是因為蕭廣逸說到做到,真的只有她這麼一個王妃,他沒有妾侍。他現在有三個孩子,全部都是她生的。

  這樣一個獨寵的顧氏,朝中怎麼不害怕。

  「我來教你怎麼做……殺一個反對你做皇后的人,殺雞儆猴……」顧太后用一種甜蜜的聲音引誘她。

  顧清沅笑了起來:「不勞母后費心了。」

  她從前還曾經有過擔憂,她總怕自己變成第二個顧太后。最近朝中的議論也總是這樣,擔心她是第二個顧太后。

  她自己都猶豫起來,甚至對蕭廣逸說,要不然就先封她為貴妃,過個幾年再說。她相信蕭廣逸不會因為她是皇后還是貴妃就不一樣。

  一向從善如流的蕭廣逸偏偏不答應這件事情,即便與朝臣有矛盾也要封她為皇后。

  今天她來看顧太后,其實是蕭廣逸建議的。他說:「你這是杞人憂天,你去看一看她,看一眼就明白你永遠不會變成她那樣。」

  清沅從兩儀宮出來,腳步輕快,她不坐輦,走回天極宮,將身體都活動開了。

  蕭廣逸看她回來,就微笑著問:「如何?」

  清沅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蕭廣逸,封我為皇后吧。因為我一定會是一個好皇后。」

  蕭廣逸將她抱在懷中,說:「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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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9 00:49:54 |只看該作者
番外 優優簡簡

  皇帝登基的時候, 喬優優還住在宮中。她起初是因為顧太后想羞辱喬簡簡所以才被召進宮的。喬簡簡終於主動讓出皇后之位,也算合了顧太后的心意。

  但喬優優在外面的名聲已經毀了——她喪夫不久之後, 喬家就又問她訂了親,寡婦再嫁並不罕見, 但這件事情喬優優本身並不樂意,之後又遭男方悔婚。之後顧太后又把優優召進宮, 外面就說什麼的都有了。最主要的是,喬家敗落了。

  本來喬簡簡讓出皇后之位之後,喬優優對顧太后來說已經沒有用了。但是喬簡簡留下了姐姐。

  她要姐姐再陪陪她,反正出了宮也是一片風風雨雨, 喬家未必能護住優優,無論是在家守寡,還是另外謀一門婚事, 都難順心如意。

  她要優優乾脆在宮裡與她做個伴, 也可以幫著照顧初初。喬優優答應了。

  除了幫喬優優遮遮風雨,喬簡簡留下姐姐還有一層原因——東宮中一些女官也並非全都一心向著她,有幾個時常對蕭重均示好,這也罷了, 還有幾個趁她慌神的時候已經投了顧太后了。她後知後覺,等到事情塵埃落定才察覺有那麼幾個人不對勁。

  但喬優優她還是可以信任的。經歷了這段時間的風浪,喬優優在顧太后面前怎麼樣, 在蕭重均面前怎麼樣,她都看在眼裡。

  她可以放心這個姐姐。

  蕭重均登基那天,喬簡簡成了德妃。蕭重均原來說要給她保留一些皇后用的器物, 她推辭了。她連皇后位置都不要了,就不要在乎那一點附屬之物了。

  她主動減少了伺候的人數,只要德妃的用度。她安心了。

  大典晚上,蕭重均沒有來她的宮中,這是意料中事。喬簡簡沒有絲毫失落,她只是笑著看宮人忙著分賞賜。晚間時候,她要喬優優陪她一起睡,好像從前在家中她們姐妹兩個也曾一起睡過。只不過這一次中間多了一個小姑娘初初。

  初初睡得很香,她還全不明白她的母親為什麼會從皇后變成了德妃,她甚至還不清楚皇后是什麼。她只知道「娘娘」還在她的身邊,還有「姨姨」也在。

  喬簡簡輕輕用手指撫著女兒的小臉,道:「看她……多可愛……」

  喬優優也低聲說:「宮人都說她像聖上……其實她現在越長越像你了。」

  喬簡簡被逗笑了,她說:「是吧。我也覺得她越長越像我了。那些宮人不敢說真話,說了都是哄聖上開心的。」

  她看著女兒說:「像我也沒什麼,像你才好呢,多漂亮。」

  喬優優越過初初幼小的肩膀,微笑著看著妹妹,她輕聲說:「簡簡,你最近開心多了。」

  喬簡簡說:「我現在清閒了。後宮不用我擔著,我也不用總是擔心皇后的位子能坐多久了。只要處理些日常事務,每日陪著初初,我已經滿足了。」

  她慢慢合上眼睛,平靜地睡著了。

  登基大典沒過幾日,宮中就隱約有傳聞說壽椿宮中太后和太上皇出事了。有說太上皇舊病復發,太后不耐煩動手打了太上皇。還有說是太上皇想起來當初囚禁太后的事情了,下旨要皇帝殺了太后的。

  喬簡簡也不確定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只能約束自己宮裡人,並要其他幾位妃子不要亂傳話。

  一段時日之後,事情終於確定,皇帝親口說太后失德,又被關在了兩儀宮。喬簡簡知道的時候,心中還是有幾分悵然。

  不久之後就有女官來試探喬簡簡,似乎頗是為喬簡簡遺憾——從喬簡簡拱手讓出皇后之位,到顧太后又被禁閉,不過短短幾個月時間。而皇帝到現在也沒有合適的皇后人選。如果喬簡簡這時候努力一番,說不定還有希望重登皇后寶座。

  喬簡簡晚食時候半開玩笑的把這話和姐姐喬優優說了。喬優優看出來這一半玩笑還有一半多少是試探,她放下筷子,有些為難,說真話恐怕會讓簡簡傷心,可她在宮中就是要幫簡簡看清楚事情。

  好在簡簡已經看明白了她的臉色,她笑著說:「我明白——其實關鍵並不在這幾個月,時間確實是不長,但事情已經全變了。皇帝本來就不願我做皇后,若當初他但凡有這個考量,就不會讓太后那麼對我。」她又何必自討沒趣,再經歷一次。

  喬優優放下了心,她柔聲說:「皇帝這時候恐怕還正為太上皇和太后的事情傷心,也無心考慮皇后的事情。」

  喬簡簡看開了也就過去了,她說:「罷了,不去爭了。」

  喬優優點點頭。

  她們也沒什麼可爭的,喬家沒了氣勢,她們在宮中只能依靠的只有彼此。若要謀算皇后的位置,少不得要拉幫結派,勾心鬥角,還要借助其他大家族的勢力,遠不如現在這樣自在。

  於是日子就這麼過下去。

  皇帝隔幾日就會來一次德妃的南華宮。最主要是來看看初初,喬簡簡有時候會在一旁看著,有時候讓皇帝和初初獨處,或者乾脆讓皇帝將初初帶回天極宮住幾日。

  初初已經封了永國公主,皇帝又暫時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宮中無不護得像眼珠子似的。

  喬簡簡對姐姐開玩笑道,她花了這麼長時間,好像終於摸到了一點夫妻之間自在相處的訣竅,還多虧了喬優優的提點。喬優優讓她不要太緊張,放心初初,皇帝既然已經答應了她初初給她養,如今顧太后又不管事,簡簡不用擔心皇帝會突然就把初初抱給別人。皇帝不是那樣的人。

  之後後宮中又有妃嬪懷孕,喬簡簡覺得這是好事——她的初初不是皇帝唯一的孩子了,皇帝更不會把她抱給將來的皇后了。

  而奇妙的是,皇帝來南華宮對喬簡簡也和氣了許多。他有時候甚至會讓喬簡簡在南華宮小宴,他也會坐一坐,與喬簡簡喝一兩杯。有時候喬簡簡真好像恍惚又回到他們剛剛新婚的時候,唯一的不同是她心中不再有波瀾了。

  喬優優也不用在皇帝面前避諱了。她如今是南華宮的女官,又幫助優優撫養公主,一直對皇帝避而不見反而矯情。

  只是她在皇帝面前從不多話,也沒有自誇過自己如何幫助簡簡。

  正因為喬優優這樣低調安靜,所以喬簡簡一直沒覺察出什麼。直到有一日,大家去花園中賞花,她忽然看見皇帝握著酒杯怔怔盯著一點看,她順著皇帝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正是灼灼桃花下的喬優優,她正微笑著拉著初初的手。

  喬簡簡渾身一顫,她完全懂皇帝的目光。喬優優這幾年已經掃去了寡居時候的哀傷,面孔明亮了許多,她還年輕,在春光照耀下,幾乎在閃閃發光。

  她想自己真是一個後知後覺的人,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皇帝就對姐姐有了情愫了。

  只是她不知道姐姐是怎麼想的。她唯一能確定就是皇帝還沒有對姐姐挑明,姐姐也還沒有與皇帝有私情。因為優優從不私下離開南華宮,所有的時間也幾乎都分給了她和初初。若真與皇帝有什麼,南華宮中是不可能沒有聲音的。

  喬優優也許根本就不知道皇帝鐘情她……喬簡簡在心中這麼安慰自己。

  賞花回去之後,喬簡簡又仔細留意了一段時間。喬優優仍和往常一樣做事,沒有任何與皇帝的曖昧。喬簡簡故意在她面前提起皇帝的事情,要她建議,優優依然是平靜,耐心,沒有絲毫躲閃。

  喬簡簡終於放下心來,看來姐姐還不知道。

  她反而糾結起來,要不要把這事情挑明瞭。姐妹共侍一君的事情,從前不是沒有先例。再者宮外早就這麼說她們姐妹了,還說她們是大喬小喬,聖上有福氣。也就她們南華宮中知道事情並非如此。

  喬簡簡很難說自己到底在嫉妒誰。她知道喬優優不管身處何處都不會害她,可一想到皇帝還是迷上了她,就想到自己小時候總被說不如姐姐美貌,姐姐是注定要走得比她高的。

  但她無端又厭煩起皇帝。優優已經是她在宮中唯一能真正信得過能交心能無拘無束說話的人了,皇帝還要搶走她。若優優真做了皇帝的妃子,以優優的性子,一定也會認認仔細對皇帝。

  春夏之交的時候,喬簡簡心緒不安,害了一場病,雖然不重,但是借著病對了喬優優發了好幾天脾氣。

  喬優優看出來她心情不好,像是心裡擱著事,只問她到底是怎麼了。

  喬簡簡又說不出口,她只覺得自己一說出來,喬優優就走定了。

  蕭重均也來看她的病。見她確實病得不重,就是懨懨的,溫和問道:「這是怎麼了?夏天還沒到,就中暑了?」

  喬簡簡叫身邊人退下,她對皇帝說:「自從陛下登基之後,妾從未求過陛下什麼。」

  蕭重均想了想,似乎還真是如此,他微笑道:「說吧,趁著病快說,你求什麼朕都答應你。」

  他開了個玩笑。

  喬簡簡沒有笑,她鄭重道:「妾求皇帝不要從南華宮帶走任何人。」

  蕭重均一怔,勉強笑道:「都過了兩三年了,怎麼又說這個了。初初在你這裡,朕放心得很。不會帶走她的。」

  喬簡簡垂著頭,低聲道:「妾說的不是初初。」

  蕭重均嘆了一聲,他伸手撫了撫喬簡簡臉上的淚珠子,道:「怎麼還這麼孩子氣呢?朕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啊。」

  喬簡簡抬起頭:「陛下……」

  蕭重均微笑著道:「朕答應你。」

  喬簡簡的病很快好了起來。

  後宮中後來又添了兩位公主,並沒有皇子,朝中隱隱有些擔憂,但也不算太著急,因為皇帝還年輕。

  但後來皇帝的病一日比一日重,朝中終於慌了起來,後宮也開始惶惶。

  喬簡簡並不太擔心朝堂的事情,那些事情已經與喬家關係不大了。安平公主告訴她,皇帝已經召了燕王從寧州回來。皇位的歸屬並沒有疑問,唯一能讓朝臣反對燕王登基的理由,大概就是燕王妃姓顧。但燕王夫婦向來有口碑,這點反對不足以成立。

  顧清沅做了皇后,喬簡簡也不怕。她這幾年早就與顧清沅和解了,時常寫信給清沅。甚至喬優優也會寫信過去。逢上年節,都會有禮物往來。燕王回京的時候,她也一定會請清沅來南華宮玩。

  燕王夫婦的大女兒與初初年齡相差不大,一對小姐妹一起玩玩鬧鬧是最可愛的。

  喬簡簡心中唯一難過的事情就是她從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早這麼快。她對皇帝已經沒有了幻想,但是一想到他離開,她心裡還是說不出的難過。

  燕王到京之後,皇帝的情形一度好了一些,但是很快御醫就知道錯了。京中開始說,皇帝的病即便裴聞仙來醫治也無力回天了,然而裴聞仙在去年已經仙逝了。

  宮中越發忙碌,人人都慌慌張張。喬簡簡帶著初初去看皇帝的間隔越來越短,因為御醫也不知道皇帝還能拖多久。

  這一天輪到喬簡簡侍疾,皇帝正好醒著。她想給他餵藥,但他只喝了兩湯勺就吐了出來。喬簡簡忙為他清理乾淨,又給他餵了些水。

  「陛下歇一歇再用藥。」喬簡簡說。

  皇帝說:「別管藥了……和朕說說話。」

  簡簡忽然哭了,道:「明日我讓姐姐來。」自從皇帝病後,優優還沒有來單獨看過皇帝——她是德妃的女官,並沒有單獨探病的資格。

  皇帝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沒聽見。過了片刻,皇帝才低聲說:「不必了。」

  喬簡簡道:「陛下……不想見她麼?」

  皇帝呼吸有些急促,喬簡簡為他順了順氣。他才說:「你姐姐沒有那個心思……又何必讓她知道……朕如今這樣,知道了又能如何?就當……朕為她,做的一件好事吧。」

  他又看向喬簡簡,對她低聲說:「簡簡,朕對不起你。」

  喬簡簡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她自從皇帝登基之前被顧太后羞辱之後,還從沒有哭得這麼厲害。

  「陛下,」她說,「你也是為我做過兩件好事的。第二好的是,給了我初初。」

  皇帝虛弱地笑了:「初初才是第二好……那第一好……」

  喬簡簡說:「第一好,是那年春天,陛下還是太子,給我帶回來的桃樹。不論我住到哪裡,都會帶走它們。」

  皇帝怔怔看著她,慢慢道:「說來奇怪……朕好像總覺得,你該一直叫朕殿下。」

  她叫他殿下的時候,他是太子,她是那個總有些手足無措的太子妃。

  五日後,皇帝駕崩。

  幸好宮中已經準備齊全,眾人立刻又開始為國喪忙碌。

  整整一個月後,好像宮中才恢復安靜。蕭廣逸照顧喬簡簡,讓她不必從南華宮搬走——他後宮妃嬪本就很少,可以說除了顧清沅是皇后,其他都是女官。所以喬簡簡作為太妃仍可住在南華宮。

  喪事過後,大家都瘦了一圈。初初也受了影響,總是睡不踏實,她已經五歲了,知道死是什麼,駕崩是什麼意思,她知道她再也見不到父皇了。

  每天晚上要嘛喬簡簡,要嘛喬優優,必要一個人親自陪著她睡她才睡得好。

  喬簡簡正好這幾日不舒服,喬優優就讓簡簡多休息,她來陪著初初睡。

  這日早晨,喬簡簡已經起來梳妝完了,還不見姐姐帶初初來,她問身邊宮人,宮人笑說兩個人一大一小似乎都累壞了,睡得正香呢。

  喬簡簡笑了起來,道:「我來叫她們。」

  她玩心忽起,躡手躡腳走進初初的睡房,她小時候也曾這樣嚇過姐姐。

  她輕輕撩起窗帳,就見兩個人果然都正呼吸平穩地睡著,初初蜷著身子,緊緊挨著喬優優。喬優優本就美貌,睡夢中更是楚楚可憐。

  喬簡簡正想嚇她們,就見喬優優低聲喃喃:「陛下……」

  一行眼淚順著她的眼角緩緩滑下。

  喬簡簡的手一鬆,窗帳上的小金鉤碰在床架上,發出悶響。喬優優睜開眼睛,她看到眼前的妹妹,先是一怔,立刻慌亂擦去眼淚,笑道:「嚇我一跳!」

  喬簡簡從沒有見過優優這樣慌亂,正是被撞破秘密的樣子。

  她拽起喬優優,又叫宮人把初初抱走。

  她問喬優優:「你什麼時候……」

  既然已經被喬簡簡看出來了,喬優優也沒必要再瞞了,她說:「大約是在南華宮住了兩年左右。」

  喬簡簡的心裡越發難過,只不過這一次她不是為自己難過——那差不多正是她察覺到皇帝有意姐姐的時候。

  「你為什麼一直都不說?」她問,雖然她已經大概想到了答案。

  喬優優故作輕鬆:「陛下沒有那個意思,我又何必自薦?喬家在他心中,已經沒有分量了。我不能再讓他看低喬家的女子。」

  喬簡簡又哭又笑。她想說出真相,又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姐姐。

  畢竟這是蕭重均為喬優優唯一能做的事情——不擾亂她的心弦。

  過了很久之後,喬簡簡仍會想這件事情。有時候,她會覺得蕭重均和喬優優心裡都是明白的,他知道她暗戀他,她知道他欣賞她。但他們不想挑明,因為他們中間還有一個人。

  他們都那麼聰明,都比夾在中間的她聰明,所以怎麼會不明白呢?

  也許會再等幾年,等她與喬優優都更老一些之後,等初初真正長大之後,她會與喬優優再好好說說蕭重均這個人。

  到那時候,她們一定已經如她們的名字一樣,優優和簡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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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9 00:50:12 |只看該作者
番外 其後

  蕭重鈞登基之後, 封懷恩縣主為公主。

  懷恩縣主住在妙華庵中,她的母親壽真公主代她接旨謝恩。

  懷恩與皇帝的私情在宗親和宮中早已不是秘密, 而隨著這一道旨意,終於宣揚得天下皆知。京中百姓無不津津樂道。從前太上皇就是各種豔聞多的, 如今看來太子不遑多讓,之前有與燕王妃的傳聞, 如今一繼位就破例封了懷恩公主。

  民間傳說懷恩公主與新帝兩情相悅,可惜為太后不喜,硬生生拆散了。皇帝甚至為了懷恩一直留著皇后位置,還與太后鬧翻了。可惜懷恩公主傷透了心, 已經一心遁入空門。

  懷恩不管外界紛擾,只在妙華庵安靜度日,準備在妙華庵求剃度受戒。妙華庵的淨惠比丘尼也曾是高門女子, 主持妙華庵已經多年。

  壽真公主每隔幾日就去一次妙華庵, 但每一次懷恩都不見她。

  在莊嚴寶地,壽真公主還不敢用強搶人,只能慢慢磨。又是給庵中捐香火錢,又是請師父為她說情, 如此磨了一個多月,懷恩公主終於點頭,見了一次母親。

  壽真公主一見懷恩頭髮還在, 還沒有秘密受戒,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

  她一見懷恩立刻抓住她的手,開始說起皇帝登基之後宮中的變化, 最重大的事情當然是顧太后又被禁閉的事情。她說到得意處,甚至手舞足蹈起來。

  懷恩只是靜靜聽著,一言不發。等壽真公主說完了,她只行一禮,道:「我還在修行中,母親若沒有其他事情,就先回吧。」

  壽真一把抱住她:「我的兒!你沒明白嗎?你不必再怕太后了,皇帝又封了你公主又禁閉了太后,都為你做到這程度了,你還要他怎麼樣?你還躲著他做什麼?」

  懷恩公主笑了,她說:「不明白的是母親。我躲的不是聖上,而是母親。」

  壽真公主一怔,懷恩已經掙脫她的懷抱,她又說了一遍:「聖上禁閉太后,實是天威。我卻不願這麼對母親……」

  壽真氣得渾身發抖:「難道是我礙著你了?」

  懷恩不再說話,轉身就走。壽真拉不住她,她已經完全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身段了,她走得那麼快,壽真根本追不上她。

  懷恩轉頭就疾步走去淨惠師父房中,她一進去就跪下求師父度她出家。

  淨惠正在做功課,見她如此,只是搖頭,道:「公主心還是不靜,又如何出家?」

  懷恩道:「我已經決意捨棄這一切。」

  淨惠淡淡道:「我看不見。」

  懷恩公主在妙華庵已經過得十分簡樸,但仍有四個侍女伺候她,照顧她起居日常。從這一天起,懷恩連這四個伺候的人都不要了。日常一切都親自動手,與其他比丘尼一起同吃同住,以表決心。

  她起初不慣——她過了二十年養尊處優的生活,從不需要自己整理被褥,或是舀水洗菜。而在妙華庵中這已經是最輕鬆的活計了。但她學得快,又堅定,不到一個月,就把洗衣做飯這類事情做得有模有樣了。

  如此又過了半年多,懷恩再一次去求淨惠。

  但淨惠仍不願為她做儀式,因為懷恩太刻意。

  「公主是逃來的,是逼著自己捨棄,看透,不等於悟到。」淨惠平靜道。

  懷恩幾次被拒,心中悵然。就在這一天,皇城中傳來了鐘聲——太上皇駕崩了。

  懷恩聽聞消息之後一夜難眠,她終於明白了淨惠師父的意思,她還沒有徹底斬斷對紅塵的迷戀。天亮之後,她與淨惠師父一番長談,之後離開了妙華庵。

  太上皇的喪事完了之後,懷恩決定出京去。自從她在妙華庵與比丘尼同吃同住,壽真就真當她瘋了,也不管她了,從此母女形同陌路。好在她有自己的俸祿,她的父親也為她置辦了一些產業,她不需要太奢華,只是安全地出去游歷還是能做到的。

  在國喪時候,她與蕭重均有一次見面。此時距離他們最後一次幽會已經過去整整一年了。懷恩再次看到他的時候,竟又微笑起來——她還以為她對著他會笑不出來。

  但她笑得很快樂。因為她想起來自己做了一件多麼瘋狂的事情——她勾引了蕭重均,然後拋棄了他。

  她在妙華庵的時候沒有這樣發自內心地笑過,但是回想起這一年來她做的這些瘋事,她忍不住笑了。

  看到她的笑容,蕭重均也笑了。

  這似乎很不合時宜——他們都在為太上皇戴孝,不應該這樣相視而笑。

  蕭重均卻如釋重負一般,說:「看到你氣色還好,我就放心了。」

  懷恩給他看自己的手,她的手因為做了許多雜事,修長的手指上有幾道細小的傷口。庵裡的比丘尼說是因為她的手太嫩了,所以才會這樣容易留傷口,等做習慣了,手也不容易受傷了。

  蕭重均低頭看著她的手。那幾道傷口並沒有讓她的手顯得醜陋,反而平添一種颯爽的感覺。

  懷恩慢慢說:「我想,人心大概也是如此……磨得粗糲一些或許是一件好事。」

  蕭重均越發覺得她可愛,但他也知道他不能將她留在這個籠子裡了。

  國喪之後,懷恩就準備動身。她臨行前家裡人沒來送行,安平和燕王妃卻來了。

  懷恩雖然沒有出家,但仍是居士身份,不飲酒不吃肉,只能以茶代酒招待她們。

  懷恩與燕王妃顧清沅雖然往來不算多,但是王妃從前在宮中時候,也是一起玩過的。她欣賞過王妃的書法,也一起切磋過。只是現在回憶起來,已經像上輩子的事情。

  安平拖了燕王妃一起來,是來做說客的。

  安平開門見山就問懷恩:「為何不能留下來。」

  在安平看來,如今在皇帝和懷恩之間的障礙全都沒有了。太上皇駕崩,顧太后被禁閉,壽真姑姑也老實了許多。懷恩經歷了這麼多,而皇后之位還空著。大家都說皇帝還在等懷恩公主。

  懷恩看看安平,忽然笑出聲:「妹妹,你真這麼想的?」

  安平一向被人說機靈鬼的,冷不丁被懷恩嘲笑,她臉色漲紅了,道:「我這是為你和聖上好!我就怕你們心裡還想著,都不願意說開。」

  懷恩道:「放心。聖上與我,早就說開了。」

  她與他曾經脈脈不得語,也曾經繾綣纏綿。過去了就都過去了。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完全屬於她,雖然那不是最好的時候,但她畢竟抓住了。

  安平安靜了下來,她慢慢意識到自己幹了一件多餘的事。她看了一眼身邊的顧清沅。

  「果然還是被你說中了。」

  她提議要來勸說懷恩公主的時候,清沅就阻止過,說懷恩公主不會動搖的。

  清沅笑笑,她也聽說了懷恩這大半年在妙華庵的事情,心裡既欣賞又佩服懷恩。

  上輩子的懷恩可沒有這麼精彩。上輩子懷恩在蕭重鈞選定太子妃之後,也鬱鬱寡歡了一陣子,生過病,也曾動過出家的念頭,但壽真公主攔住她。她只能作罷。訂過一次婚,但未婚夫婿在戰場上受了重傷,壽真公主悔婚。懷恩又想出家,還是被攔住。

  蕭重鈞登基之後,懷恩就沒有再進宮請安過,她只是時常在寺院中小住。清沅上輩子最後一次聽到懷恩的消息是說她打算自己蓋一座尼姑庵。

  所以清沅覺得這輩子的懷恩更可愛。她雖然也還是在要不要出家這件事情上反復猶豫,但她至少擺脫了壽真公主,至少這時候她想趁著年輕出去游歷。還有有關蕭重鈞,清沅覺得懷恩得到的肯定要比上輩子多。

  清沅問懷恩公主一路上的安排,要去哪幾個名勝。

  懷恩公主道:「目前只定了兩處。打算一路走一路看。王妃有什麼推薦麼?」

  清沅想了想,道:「我在霖州有一座書院,若公主不嫌棄,可以去觀賞一番。書院建在山上,面對晉江。今年開始書院要廣攬書生賢士,還要編撰文集,已經搜集了許多孤本。公主去了,既可以尚敬,也可以看書。」

  懷恩公主笑道:「我聽說過王妃有書院。可是……」

  清沅說:「公主若前去,我一定會讓人安排好。讓公主盡情游玩,不受打擾。」

  霖州是顧太后的老家,近年有顧澤行代清沅在霖州細心打理,已經將顧太后在霖州的氣息沖淡了許多。懷恩在那裡不用擔心受到親顧太后一系的人的打攪。

  懷恩終於道:「王妃一向周到,我並非擔心去霖州的安排。只是我如今這樣,走到那裡都會有非議,恐怕對王妃書院影響不好。」

  清沅搖頭笑道:「既然走到哪裡都會有非議,那公主不如乾脆隨心所欲,不用在意俗人。」

  安平也道:「這話說得好,我愛聽!」

  懷恩也笑,她點點頭,應下了清沅的邀請。

  懷恩出去游玩了五個月之後到達霖州,正好燕王夫婦也在回封地的路上途徑霖州。蕭廣逸,清沅與懷恩一起游覽書院,在書院看藏書,並參加了兩次詩會。懷恩做了幾首偈子,也算盡了興。

  之後燕王夫婦向北回寧州,懷恩往南去。只是懷恩離開霖州的時候還帶走了一個人。他叫宗雁行,宗氏也是霖州本地大族。宗雁行與清沅的大弟顧晟是同窗好友,才十八歲年紀,比懷恩還小幾歲。

  少年白玉郎,在詩會上見到公主就失了魂魄,一夜為公主寫了十二首詩。

  懷恩在京中,不是沒有見過詩人,但霖州在她印象中,總還有些古樸鄉氣。她沒想到這裡的少年比京中的詩人更大膽。

  他生得好看,談吐雖然有驚人之語,但還留著赤子之心。懷恩與他通過幾次書信之後,終於邀他面談。

  他們一直聊到半夜。公主終於累了,臥在榻上,用手撐頭,微笑著問宗雁行:「你沒有聽說過有關我的傳聞麼?」

  宗雁行終於紅了臉,他說:「聽說過。」

  懷恩饒有趣味:「你覺得如何?」

  宗雁行堅定道:「一定是聖上負了公主。」

  懷恩不喝酒,但這時候她竟然有幾分上頭一樣的醉意,她低聲說:「你太天真啦。」

  她帶著宗雁行在外面又同游了半年。半年之後她要回京,宗雁行回霖州。

  她對宗雁行說:「你在霖州已經有文名,只是一個人若要名滿天下,就一定要來京中。等你將來來京,再來找我吧。假以時日,京中一定會到處都傳唱你的詩。」

  宗雁行發誓,等來日他進京考取功名,一定會求娶公主。

  懷恩笑道:「傻小子,別說這麼俗氣的話。我又不是貧寒孤女,要等你的功名享福。」

  宗雁行失笑,他也覺得自己這話說得辱沒了公主。

  「那在重逢之前,我能為公主做什麼呢?」

  懷恩微笑道:「把我寫進你的好詩裡。」

  之後幾年懷恩與宗雁行一直書信往來,但見面的時候不多。有一段時間宗雁行的父親去世了,他要在霖州處理宗族事務,頗是煩惱一段時間。還有一次宗雁行臨時隨族中長輩來京,而懷恩公主又出去游玩了。他們聚少離多。

  皇帝病重時候,懷恩並不相信會有大事發生,但宮中幾次來請她。甚至連曲昭儀都派了人來,請她進宮看一看皇帝。

  懷恩猶豫了幾日,直到聽說燕王夫婦從寧州動身回京的消息,她才終於決定進宮。

  當天正在皇帝身邊侍疾的是曲昭儀,一見公主來,她立刻起身迎上來。

  懷恩還想與她見禮,曲昭儀已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太用力,握得懷恩有些疼。

  「聖上這會兒睡著,一會兒才行,公主等一等……」

  懷恩就坐下耐心等待,曲昭儀看著她,忽然又下淚。

  「公主不後悔麼?」曲昭儀語氣中不甘與傷心糾結在一起,讓人聽著就心堵。

  懷恩不說話,她只是看著蕭重鈞,淡淡道:「他明白我。」

  曲昭儀掩面退下。

  又過了許久,蕭重鈞終於睜開了眼睛。他一眼就看到懷恩,微笑起來。

  懷恩輕輕握住他的手。

  「你出去玩了好久啊。」蕭重鈞說。

  「三哥,我回來了。」她低聲回答。

  「你下次什麼時候來?」蕭重鈞又問,「母后說……姑姑不讓你來……我弄破了你的頭……姑姑生氣了……」

  懷恩笑著往下掉眼淚。皇帝在說胡話,說到了他們小時候的事情。

  「三哥,我回來了。」她又輕輕說了一遍。

  蕭重鈞點點頭,他似乎又清醒過來,他看著懷恩的神色變了,他說:「懷恩,你如今開心麼?」

  懷恩點點頭。

  皇帝笑了起來:「那個宗雁行……上一次其實他應該考中了,但朕把他踢下了榜。朕有些不高興……等朕走了,他就可以中了……讓他風風光光去娶你……」

  懷恩微笑道:「三哥怎麼也說這麼俗氣的話……」

  他們絮絮說了一會兒話,懷恩才離開。

  回到府中,懷恩趴在窗邊又哭一場,這時候霖州的信來了。

  她來不及擦眼淚就去看宗雁行的信,她看著看著又笑了出來。

  那信上只有一首詩,那首詩裡有她,而且是一首好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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