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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傳 第四十一章
蕭廣逸一直側身躺著。姚御醫叮囑了,他這幾天還是隨時可能會再吐血,不能平躺,免得嗆住。除了用了些藥,其他飲食都不能進。清沅照看了他一整夜,不時幫他躺好姿勢,用冰塊擦拭他的嘴唇,並慢慢輕輕為他打扇子。
鄭十九請她去休息,他們內侍可以照顧燕王。清沅拒絕了,她一刻都不想離開蕭廣逸身邊。
「我就在這裡守著他……」她的目光不能從蕭廣逸身上離開。
半夜時候蕭廣逸醒來過一次,但整個人都迷迷糊糊,清沅握著他的手,低聲問他還疼不疼,想不想吐。他迷迷糊糊只是像說夢話一樣,說:「清沅……清沅……」
他忍住疼痛的呻吟,只是喚她的名字。
清沅貼著他的臉,聲音溫柔堅定:「我在,我就在這裡。」
她從未想過,愛一個人會這樣讓人心碎。黑夜好像太長了,沒有人知道他明天會不會好起來。一想到這有可能是蕭廣逸最後一次和她說話,她幾乎要發抖。
「清沅……」他囈語, 「不要緊……別怕……」
要不是他病得這樣重,她一定會拍他一下,都這樣了,還叫不要緊?
「我不怕,你要快點好起來。」她柔聲說。
蕭廣逸那一陣難受勁過去,又漸漸陷入沉睡。清沅為他輕輕拭去臉上的冷汗,接著道:「我想了想,我們還是不要等了。一回了京,我們就準備婚禮。旁人要說就說,要罵就罵。這些虛名,我不管了,也管不得那麼多了。人生在世,我等著你不容易,你等著我更是難……等了十幾年了,我一天都不想多等了……你說好不好?」
蕭廣逸只是睡著,他蹙著眉頭。清沅輕輕撫過他的眉心,接著道:「這十幾年,你又是怎麼熬過來的……安平公主走的時候告訴我,要我體諒你,說你是個可憐人。我那時候還不信……」
「還有你逼我端酒給顧太后那天,我氣得發瘋,根本沒有仔細想你對我說了什麼。你說,你只是把顧太后給你的東西還給了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那時候還以為你說的是許婕妤的事情,其實不是。你說的是你自己。原來你早就告訴我了……毒藥,是顧太后先給你的,對不對?是她指使玉苓給你下了毒……所以你才這樣恨顧家的女人。你明明說了,我那時候沒有仔細去想你說的話……」
她說著說著眼淚隨之滾落,她用手指擦去眼淚,苦笑道:「我難得粗心一回……」
「……但你也有不對。我們兩個針鋒相對時候,你不願對我明說還罷了。等我們好了的時候,你也不肯說。明明答應我了,要把過去的事情都說開了,你為什麼一字不提玉苓下毒的事情?你……」
她說不下去了,只是趴在床邊,無聲哽咽。
她知道蕭廣逸愛她,但她不知道蕭廣逸愛她這麼深!他不想她愧疚,不想她難過,就守著這個秘密,不吐露半分,所有的痛苦他一個人吞了。
這樣一個人,她還有什麼理由不去生死相隨。
清沅慢慢抬起頭,她擦乾淨自己的臉,她低聲在蕭廣逸耳邊說:「若我們能一起回京當然好,若不能……我不會讓你等太久……」
蕭廣逸這時候睡得平靜許多。她又看一眼他,然後起身,去拿了他一向自己保管的鑰匙,打開蕭廣逸的箱子取了幾件東西,拿了燕王官印和虎符,她代他保管。
然後看看天色終於快亮了。她很清楚,蕭廣逸這樣神志不清,整支船隊都失去了主心骨,這時候一個不慎,只怕萬劫不復。蕭廣逸晚一天恢復,這危險就越大。
清沅收好燕王印和虎符,又環視四周,見到壁上掛的無將劍。她盯著那劍看了片刻,乾脆取了下來。那劍連劍鞘沉甸甸的,她需要兩隻手臂抱住才拿得住。
她將這柄長劍放在蕭廣逸床上。
她沒有像看不見的神佛祈禱,卻低聲向這柄劍道:「你陪他出生入死,每次他都能有驚無險平安歸來。這一次也請護佑他化險為夷。」
做完了這些事情,她整理一番自己的儀容,不讓自己臉上露出半分不安,哀戚和太多淚水,她的面孔上只能有恰到好處的擔憂。
做這些事的時候她把鄭十九等幾個內侍支了出去。等準備好了,她才喚鄭十九。
她要鄭十九天一亮皇帝一起身,就把皇帝帶過來。
她依然守在蕭廣逸身邊,姚御醫每隔一個時辰就來看一次蕭廣逸。到了早晨,他又給蕭廣逸診了一次脈,說燕王暫時平穩,但是最好一直靜躺,不要移動。
原來他們還有半日水程就到禹城的下一站陵都,本來他們是要在陵都上岸的。
清沅道:「我知道,殿下不會上岸。」
船一靠岸,燕王就要見陵都的官員。只要一靠岸,陵都馬上就會知道燕王重病危急,這個消息不出三五日就會飛到京中。
只怕京中要亂!
清沅道:「我們不在陵都停靠。」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任何消息尤其是有關燕王的病情都不能讓岸上知道,不可外洩。她會另外悄悄安排人先進京給封海平遞個消息,要他做好接應的準備。
姚御醫對政務並不關心,也不知道這位顧夫人是如何打算,他只管治病,既然顧夫人答應說保證燕王一直躺著靜休,不會搬動燕王,那他就沒有話說了。
過了一會兒,皇帝過來了。他對燕王生病的事情一無所知,還以為燕王是要一早上檢查他的功課。
所以看到靜靜躺在床上的燕王,他有些驚訝。
「四叔。」他喚了一聲燕王。
燕王睫毛顫動,只有微弱反應,但沒有醒來。
皇帝即便只有七八歲,也看出來不對勁了。燕王的臉色太過蒼白,他被嚇到了。清沅柔聲說:「陛下,燕王有些不適。這幾日都要臥床休養。」
皇帝問:「四叔吃藥了嗎?」
清沅點點頭,道:「陛下今日就在這裡陪殿下好嗎?」
皇帝立刻點頭,他趴在床邊,輕輕伸手拍了拍燕王的肩,又喚了幾聲:「四叔,四叔……我在這裡……」
他正說著,燕王忽然側過頭,清沅眼疾手快,連忙拉過皇帝,用帕子接在燕王嘴邊。燕王又吐了一小口淤血。
皇帝瞪著眼睛看著,清沅又給燕王擦拭乾淨,這才看向皇帝。
皇帝「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撲到清沅懷中,緊緊抱住清沅:「四叔……會像父皇那樣嗎……」
清沅沒想到他還記得蕭重均去世時候的事情,那時候他才五歲。可見這件事情對他是多麼深刻的記憶。只是蕭廣逸現在的樣子讓皇帝想到那時候,更讓她心焦。
她忍住傷心,安慰皇帝:「不會,四叔會很快好起來。」
皇帝哭得傷心,過了好一會兒才停,之後就一直牢牢看著燕王。清沅心中多少有些安慰,蕭廣逸算沒有白費心血在皇帝身上。
過了一會兒,陸續來有人要向燕王稟事。清沅讓鄭十九打發走了一些人,召了船上的兩位將軍,兩位文書,還有幾名心腹幕僚來說話。
眾人只知道昨日夜裡燕王有些不適,燕王是常常生病的,他們以為和之前幾次一樣,沒有往嚴重裡想。但是這時候,燕王不出現,卻是皇帝召集他們來,他們立刻知道燕王這次病的格外嚴重。
幾個人都去看了一眼燕王,然後來書房議事。
與其說是皇帝召集他們,不如說是顧夫人。
清沅把燕王的情形對眾人大致說了,她說燕王現在還在昏睡,卻把姚御醫說的聽天由命那一截隱去了,只說燕王需要幾日時間來恢復。所以她希望船不在接下來兩地靠岸,一直在水上走。而且船上補給足夠他們幾天不靠岸。
她雖然熬了一整夜,十分疲倦,但說話清楚有條理,話中意思眾人都明白了。
她又撫了撫皇帝肩,說:「皇帝的意思,也是如此。」
燕王的幾個幕僚,沒有多猶豫,道:「是該如此。這消息傳出去反而容易亂,又不在京中,免得路上旁生枝節。」
但護衛船隊的將軍陳恩瑞露出了不服之色,他是個心思深沉之人,一眼就看出燕王病得太重,而且更令他不痛快的是顧夫人竟將皇帝玩弄於鼓掌之間。若是燕王操縱皇帝還罷了,按理說,這時候燕王不能主事,皇帝該由他們這些將軍輔佐保護,而不是一個沒名沒分的女人。
他粗聲粗氣道:「夫人,我們護衛的是聖上與殿下。一路不停靠,真是聖上與殿下的意思麼?殿下昏睡,不能主事。聖上……是不是夫人對聖上說了什麼?」
清沅已經料到會有人質疑,她並不著急,這時候萬不能氣急敗壞,她淡淡笑道:「我與將軍一樣 ,侍奉聖上與殿下。姚御醫叮囑了,殿下這時候最好不要上岸走動,在船上還更平穩。留在船上,有利於殿下養病。至於聖上,我對聖上有建言,聖上採納,是聖上聖明。大家都在聖上面前,將軍若有話,不妨對聖上直說。不必問我。」
清沅說完,就對皇帝點點頭。
皇帝嫩聲嫩氣問:「陳將軍,你有什麼建議?」
陳恩瑞看了看周圍幾人,另一個將軍方嶸也盯著他看。眾人都清楚,顧夫人的建議是對燕王最有利的。
若是陳恩瑞要他們靠岸,那就等於是對京中通風報信,要把這局勢攪得一團亂。若是燕王不能醒來,那就對陳恩瑞之徒最有利。
陳恩瑞張了張口,他剛說了開頭:「我想……」
清沅打斷他,悠悠道:「我敢當著聖上,對天發誓,一切都為聖上,為殿下考慮,絕無私心。將軍敢麼?」
陳恩瑞越發覺得這個女人可惡,他怒道:「我有何不敢!我若有半分私心,天打雷劈!」
他話音剛落,就聽到天邊一聲悶雷,接著又是一聲雷響。
眾人都訝異,沒想到這真是天助了。
皇帝道:「打雷了!」
清沅並不使陳恩瑞太過難堪,這船上有一半士兵都由他調遣。她立刻道:「聽著雷聲,一會兒就會有暴雨,估計陵都也會有大雨,正好以此為藉口,不用上岸了。」
陳恩瑞不再言語,面色鐵青退了下去。
這一天皇帝哪裡都沒去玩,只是在書房裡看書,一會兒去看看燕王。他看習慣了燕王的臉色,也不覺得可怕了,好像燕王隨時會醒來一樣。
清沅表面上鎮定,但這對她來說時時刻刻都是煎熬。今天熬過去了,明日要是燕王還是這樣,或者更壞,船上的人還能這麼一心麼……
清沅高估了陳恩瑞,結果這一天剛剛過去,才到入夜時候,陳恩瑞就帶著幾個侍衛闖進了書房。清沅正在燕王病榻邊照顧,一聽陳恩瑞闖進書房,她立刻去了前面書房,去之前低聲叫身邊的小內侍:「翻窗子去找方嶸將軍,叫他速來。」
清沅走去書房,就見陳恩瑞的手下正在翻箱倒櫃。
她冷冷道:「你們在幹什麼。」
陳恩瑞道:「殿下病重,有幾件東西必須要妥善保管,不能落入心懷不軌之人手中。」
清沅不說話。她知道陳恩瑞敢這麼做,就是動了殺心了。不僅是對她,甚至是對燕王。
這些人都是殺人如麻之輩,燕王在時,他還能老實。燕王一不能控制,就想反噬。
她站在那裡,任他們翻找。
找了半天,侍衛向陳恩瑞稟道:「將軍,沒有找到。」
陳恩瑞臉色有些扭曲,他說:「一件都沒有找到……」
他忽地看向顧清沅——從剛剛開始,這個女人就太過鎮靜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清沅面前,問:「夫人,請把東西交出來。」
清沅淡淡道:「不知道將軍要找什麼。」
陳恩瑞道:「金印,虎符!」
他站得太近,清沅側過臉去,閉口不言。
陳恩瑞能看到燭光下,她側臉的線條和潔白的肌膚,他淫心頓起。他一把伸手捏住清沅的下巴,喝道:「說!」
清沅咬著牙,什麼都不說。
正在這時候,有侍衛稟道:「方將軍到!」
方嶸在外高聲道:「陳恩瑞,你作亂犯上麼!」
陳恩瑞也高聲回道:「方將軍,我此處事情就要完了,你稍等片刻!」
方嶸怒道:「聖上在此!」
只聽門外的侍衛跪倒一片。陳恩瑞一怔,清沅趁此掙脫,立刻揮手一個耳光甩給他。
方嶸陪著皇帝入內。皇帝小臉發白,他說:「陳將軍,你在做什麼?」
陳恩瑞看著他們,對方嶸說:「你來得正好,我也不瞞你了。這個女人騙了我們,殿下的病比她說的重十倍,並不是養幾日就能恢復的!我已經抓了一個內侍審問了,他說殿下昨夜吐了有大半盆血,連姚御醫都束手無策!」
方嶸吃了一驚。
陳恩瑞又道:「方將軍,你想想清楚!我們要為這瘋女人搭上前程麼?難道靠岸讓京中朝廷太后知道目前的狀況有錯麼!」
方嶸沉默地看了一眼清沅,還有皇帝,他低聲說:「我跟隨殿下多年……」
陳恩瑞道:「你不願動手,也沒關係,但你至少不要阻我!」
他說著就用力一掰清沅的手,清沅疼得眼淚立刻流出,她忍不住叫了一聲。
皇帝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只覺得陰森可怖,又見清沅神色痛苦,他終於大哭起來:「停下!全停下!」
但這時候誰也不把他這個小皇帝的話放在耳中。
「說!金印和虎符在哪裡!」
清沅萬念俱灰,她閉上眼睛,不願多看一眼陳恩瑞那張臉。
正在這時候,她耳中卻聽到一個不屬於這房中的聲音,一種金屬一下一下撞擊的聲音,由遠及近。
「你們在吵什麼。」一個聲音冷淡道。
清沅驀然睜眼,就見蕭廣逸正站在那裡,他拄著無將劍一步一步走了出來。無將劍乃重器,撞擊著地面,令人膽寒。
眾人呆住,然後所有人除了皇帝和清沅,全都跪了下來。陳恩瑞飛快地鬆開清沅的手腕,慌忙跪下:「殿下!」
蕭廣逸面色蒼白,但神色清明,他拄著劍,似笑非笑走到陳恩瑞面前,抬起一腳就將他踹翻在地。陳恩瑞發出一聲嗚咽,並不敢多半句話。
蕭廣逸淡淡道:「方嶸,命人將他看押起來。船上所有侍衛由你調度。」
方嶸領命而去。
清沅知道這一番動作花了他多少力氣,她立刻去扶住他。蕭廣逸緊緊握住她的手,又對皇帝溫和道:「陛下累了,快去休息吧。」
等眾人退去,一場鬧劇結束,清沅低聲道:「你快躺下休息。」
蕭廣逸只是專注看著她,問:「你把我的印收起來了?」
清沅點點頭。蕭廣逸又問:「你知不知道,若我沒醒來,你收了這些東西會怎麼樣?」
清沅看著他,說:「你若醒不過來,那無論發生什麼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她已有死志。
兩人對視一瞬,緊緊抱在一起,蕭廣逸低聲說:「清沅,我要你活著,好好活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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