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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四月初,兩儀宮宮門打開,但顧皇后未邁出宮門一步。
顧皇后每日依然在兩儀宮中,每日抄寫經書,只說一心為皇帝祈福。
朝中姚丞相等大臣之所以不願意看到顧皇后被放出兩儀宮,是怕顧家死灰復燃。兩儀宮門打開,姚丞相也是有疑慮的——讓顧皇后在宮中過得舒坦點不算什麼事。但顧皇后一步一步想重扶顧家,那斷然不行。
但姚丞相自己又不能直接勸太子重新把兩儀宮宮門關上——顧皇后是太子生母。皇帝當初就是為了保太子,才沒有廢皇后,含糊帶過皇后的罪名。
這種事情,本來是該由太子妃和喬家顯身手的。結果喬家這境況不說,太子妃在宮中也是悄無聲息,從傳聞看,太子妃甚至還不如生下孩子之前得寵。
姚丞相不得不將喬煦找來,還是要與喬煦談一談。他還沒到徹底放棄喬家的時候。
喬煦冬天時候都在養病,如今病雖然好了,精神還沒徹底恢復。
姚丞相對喬煦可以開門見山。
「太子開了兩儀宮宮門,你應當已經知道了吧。」
喬煦點頭道:「太子純孝,是仁君之德。」
他心裡也在為這事情煩惱,先把「仁」和「孝」這兩面大旗扔出去,不讓丞相那麼容易就開口。
說到底,喬家沒了皇帝支持,處境本來就夠艱難了。
丞相道:「皇后前段時日,身體不適,又一直為皇帝抄經祈福,差點耽誤了,幸好太子發現及時。如此想來,當初皇帝關上兩儀宮門,也許有什麼誤會。太子若能解開誤會也是一樁好事。」
喬煦聽姚丞相這麼說,就有點坐不住了。他明知道姚丞相是拿這話激他,但也沒辦法。
他含糊哼了兩聲,還是道:「皇后雖然誠心悔過了,但當初畢竟關閉宮門是皇帝的決定……」
姚丞相又問太子妃有沒有去過兩儀宮看皇后。喬煦有些尷尬,道:「並沒有。」
姚丞相道:「這還算是件好事。」
他對太子妃和喬家都不抱大期待了。最近懷恩縣主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太子不愧是皇帝的嫡親兒子,最像皇帝。將來少不得是後宮佳麗三千,愛寵甚多。太子妃在這樣的後宮裡,只怕難說最後的結局。但現在還需要喬氏太子妃在這位置上,至少熬到太子登基前。
喬家與太子妃再沒有用,只要他們在那個位置上,本身就是意義。這就意味著至少太子妃不在顧皇后的手裡。
所以姚丞相說喬簡簡還沒見過顧皇后是件好事——她越晚直面顧皇后,就越晚被顧皇后擊潰。
姚丞相又與喬煦談了談。喬煦回去之後,丞相又派了他的一個學生給喬煦傳了話,教喬家和太子妃下一步的行動。
喬家很快就給太子妃送了信。
喬簡簡這幾日一直想著安平的那句話。安平勸她不要把太子越推越遠。她不知道自己真的將太子推遠了,還是太子從來就沒有真正貼近過她。
喬家給她送來的信裡,終於給她出了一個主意。
這日是太子回東宮的日子。喬簡簡終於掃了頹唐,又仔細梳妝整理了一番。
太子與喬簡簡用晚膳時候,兩個人都是食不語,整頓飯一句話都沒有。等席面撤了,喬簡簡讓乳娘把初初抱來。
等初初小姑娘過來的時候,喬簡簡主動對太子道:「殿下,有件事情拖了許久,也該辦起來了。」
蕭重均見她今日心情平靜,面帶微笑,說話似乎也比之前鎮定,就笑道:「是什麼事?東宮裡你有什麼想添置的不用問我。」
喬簡簡道:「這事情必須要問過殿下,因為是要添兩個人,兩名良娣。」
太子一聽,笑容就淡了些,道:「怎麼想起來這事情。」
喬簡簡道:「這事情本來在初初出生後就該準備了……今年父皇恢復得不錯,身體有了起色。宮中一味壓抑著也不好。我看近來時機就正好。何況將來要有大事,東宮裡連良娣都沒有,怎麼行呢?譬如這次,遇上大事,我在休養身體,東宮連個拿的出手的女眷都沒有,是我這個太子妃的失職。」
她娓娓道來,太子含笑聽著,等她說完了,問:「好,你要推薦哪兩家姑娘做這個良娣?」
喬簡簡低聲道:「妾不敢妄作主張。人選自然要殿下選自己合心意的,妾只需要在宮中準備籌備好事罷了。」
太子倒是沒想到這一齣,今日這事情必然是喬家給喬簡簡出的主意。他原以為喬家肯定會推薦親朋家的女兒,好來做喬簡簡的幫手。沒想到喬家這次比他想的要高明一點。
「怎麼,你一點都不好奇我會選什麼樣的良娣,不給我舉薦?」太子逗了一下喬簡簡。
喬簡簡這一番話,都已經準備了一整天了。這時候太子逗她,她也沒心思逗趣,只道:「我沒有人選,殿下還是問問旁人好了。」
她本來說這話只是隨口,只是一出口就覺得這「旁人」好像在影射懷恩似的。她與太子都有幾分尷尬。
幸好乳娘抱了初初來,太子又笑了起來,抱過初初,才緩解了這氣氛。
次日太子見到懷恩的時候,就把良娣的事情說了。
懷恩一聽神色就變了,她坐於一旁,只是默默流淚。太子原來還想著若懷恩願意以良娣身份入宮,他雖然心有愧疚,但也算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但看懷恩這神色,太子就知道這事情不必再提了。他只是攬住懷恩的肩,低聲道:「你以為我真想要這兩個良娣麼?你不喜歡的事,我是不會做的。」
懷恩哭道:「那你與我說什麼?別人給你點甜頭,你就當別人是寶了。難道還要拉著我一起對她感恩戴德?」
太子為她擦著眼淚,嘆道:「你看你,至於這樣傷心麼?這樣喜怒形於色,將來怎麼做皇后?」
懷恩第一次聽他允諾皇后二字,終於破涕為笑,用帕子把眼睛擦得紅紅的,柔聲道:「你這甜言蜜語,也不知道多少人聽過了。」
兩人又溫存一番,懷恩才道:「你不要以為她大度,我小氣。良娣我是不會去做的。但她說的沒錯,將來有大事,東宮人都不夠怎麼行。」
太子輕輕撫著她的頭髮道:「你也隨便我挑兩個?」
懷恩道:「不是有一個現成的麼?曲盈衣跟了你許多年了,前段時間又封了寶林,你就給她再提一提,做良娣吧。至於另一個,再物色看看。」
喬簡簡知道太子要提曲盈衣做良娣,也沒法反駁,畢竟是她讓太子挑自己合心意的,大方話已經說了,這時候也不能收回。
她就知道懷恩確實厲害,輕巧就把這一招給化過去了。
春天過去了,夏天就要到了。後宮對兩儀宮宮門打開的議論少了許多。因為除了太子與安平公主偶爾進去看一下皇后,皇后沒有出來過,也沒有召見過任何人,彷彿這宮門開與不開沒有兩樣。
寧州這邊,燕王夫婦都已經得了消息。先是安平寫信告訴他們宮中的情形,後來他們留在京中的眼線也都來了信,兩儀宮的事情已經不是秘密。太子已經去看過顧皇后三次了,大概就是一個月去一次。
清沅這時候正是最難受的時候——她月份大了,終於體會到了孕期的痛苦。京中的消息雖然偶爾也讓她胸悶,但還是肚子裡那個孩子更讓她吃力。
蕭廣逸趕在六月中旬終於回來了,他一見到清沅,就呆了一會兒,只是看著她的肚子。清沅捂住臉,開玩笑道:「好了,我知道我現在的臉是不能見人了。」
蕭廣逸忙抱住她,他說不出的心疼,後悔起自己離開了三個月。他雖然想到回來時候清沅就該待產了,身形該變了,但沒想到親眼看到和想的感覺完全不同。
回來第一晚,蕭廣逸整夜都沒有睡著,他一直看著清沅。
清沅半夜醒來,吃力地翻身,蕭廣逸小心幫她。她低聲含糊問:「你怎麼還不睡……」
蕭廣逸在她耳邊低聲說:「清沅,我……」
他想說他有點害怕。前世時候,玉苓生產時候的慘叫他還記得。
但是這話說出來又不吉利,他從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為一句話患得患失。這種珍重,興奮,擔憂全部交織在一起,讓他一時語塞。
清沅伸手撫了撫他的面孔,道:「快睡吧,我被肚子裡的小東西踢得好幾個晚上沒睡好了……今天你回來,他總算安穩些了……你說怪不怪,還沒出生呢,就知道怕你了……」
她的聲音因為半夢半醒,所以軟乎乎,甜膩膩的,蕭廣逸心裡的那一點激動不安都被她這樣的聲音撫平了。
他吻了吻清沅的額頭,清沅喃喃道:「這孩子可爭氣了……」
清沅說這孩子爭氣,是希望這孩子能在大事發生前出生。若皇帝這時候駕崩了,那她說不定得在趕回京奔喪的路上生孩子。
如今京中還算平靜,清沅就知道顧皇后還沒有大行動,畢竟兩儀宮門才打開三四個月,顧皇后要這時候就直接插手朝政,太引人注目。
七月三十日早晨,清沅終於開始發動。她和蕭廣逸將一切都準備萬全,但真正到了那一刻,清沅還是有些慌,蕭廣逸也是,抱著清沅的手都在發顫。
產婆來了產房,蕭廣逸還不肯離開,清沅也死死抱著他的手。產婆都無奈,不知道這兩個人怎麼鬧得像要生離死別似的。
一波陣痛過去後,清沅總算清醒了些,她吸了吸鼻子,忍著眼淚讓蕭廣逸出去了。
之後她忍著一波又一波的陣痛,期間還暈過去一次,被產婆拍臉拍醒了,給她灌了肉湯,又給她嘴裡含了糖。
清沅只覺得渾身都疼,像從馬背摔下來一樣,她哭著問:「什麼時候了?我是不是難產了?」
產婆笑著說:「中飯時候還沒到呢!順利得很!」
清沅哭的力氣都沒了,像從地獄裡走了一遭一樣,最後她一會哭著喊媽一會兒又喊蕭廣逸。
直到朦朦朧朧中,產婆高亢的聲音:「出來了!出來了!」
她終於放心昏睡過去。
夜晚時候,清沅才醒來,她還是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但她一睜眼就能看到蕭廣逸。
「孩子呢?」她聲音沙啞。
蕭廣逸坐在她身邊,輕輕撫著她的頭髮,低聲道:「孩子很好,你受苦了。」
他告訴清沅,她生了一個女孩,是他們的小梅花來了。
清沅長舒一口氣,她總覺得這一胎會是女兒。
過了一會兒,乳娘將孩子抱了來,清沅痴痴盯著女兒看了一會兒,又看看蕭廣逸,道:「她很像你。」
蕭廣逸微笑道:「我怎麼看不出來。」
他聲音壓得低低的,好像怕吵到妻女一樣。
清沅篤定道:「保準是的……」
燕王妃生下一女的消息傳回京中,兩儀宮很快也知道了。
這一年因為情形特殊,宮中貴人沒有外出消夏。顧皇后也依然是在兩儀宮度過這個夏天。
顧皇后臥在榻上,房間裡用了足夠的冰,並不悶熱,她手中輕輕揮著一張淺紅色的箋紙,那正是清沅做的碧水紙。
「清沅啊清沅……」皇后低聲喃喃,「你的運氣真好……」
八月中秋時候,顧皇后終於向太子提出一個請求,她想去看看皇帝。
她要太子安排一個無人知道的密會。她悄悄去看一眼皇帝,然後悄悄回兩儀宮。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太子問她,用意為何。
他不知道皇后的用意,看一眼皇帝又能如何?若她是想當著眾人面出兩儀宮,去看皇帝。他還能明白,但她又不想讓人知道。
顧皇后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所說的皇帝在恢復,到底恢復到如何了。」
近來皇帝對太子很少說話,太子覺得皇帝身體在恢復,精神卻變得奇怪起來。也許從中風恢復的病人就是如此。但太子依然察覺到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皇帝與他對視的時候,甚至會目光躲閃。
中秋前一日,太子終於安排了這一次見面。沒有人知道顧皇后從兩儀宮離開,來到天極宮,悄悄看皇帝。
只是太子安排了午後時候,一般這時候皇帝都是吃過藥,呼呼大睡的午睡時間。
太子低聲道:「娘娘可以坐在屏風後面。等一會兒聖上醒來的時候,千萬不要出聲。」
顧皇后點點頭,她正要繞到屏風後面。一向這時候睡得安穩的皇帝忽然睜開了眼睛。
房內此事只有皇帝,皇后與太子三人。
皇后立刻轉過身去,她借了一個嬤嬤的衣服穿,從背後看是嬤嬤裝扮。但皇帝已經看到了她的臉,他一把伸手拽住顧皇后的手。
顧皇后竟掙不開。太子向前一步:「父皇!」
皇帝已經張口,他用力喊道:「紓……紓然……」
顧皇后愕然回頭,她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聽過皇帝這麼喚她了。這是她的閨名。
皇帝看著她,滿面都是歡喜,眼中甚至流出淚來:「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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