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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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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滄海暮夜] 銀鞍白馬度春風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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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23 00:30:42 |只看該作者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一百零一章

  洪州,刺史府

  「為什麼?」范燁聽見自己聲音乾澀地開口:「父親不是想讓我尚公主嗎?」

  「就靠你?能娶到蕭璃嗎?」范煙似乎覺得這話有些好笑,臉上一閃而過嘲諷的神色。

  想到蕭璃對他說的那些話,范燁避開了姐姐的目光。

  「阿燁。」范煙坐下,慢條斯理地說:「能娶到的公主,才是對我范家有利的公主。若是娶不到,除掉也沒什麼。」

  『除掉』一詞,說得輕描淡寫,波瀾不驚。范燁難以相信這是從向來溫柔婉約的阿姐嘴裡說出的話。

  「阿姐,你說的可是我們大周唯一的公主!」

  「那又如何,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罷了?」范煙淺笑,「這一點小弟倒是一直比你看得清楚。」

  「可那也不能……」

  「有什麼不能的,陛下寵她是礙於名聲,因著他的位子是從永淳帝手中接過來的。蕭璃若是死在了南境剿匪戰事當中,世人也會覺得是她作死了自己。陛下雖會『震怒』,但只會問責南境將領。到時秦義被撤,你打著為公主殿下報仇名義,可以光明正大地掌控劍南的兵權,還能在陛下面前博一個重情重義的印象。范氏繼續於聖前固寵,你又不用娶一個心不在你這裡的女子……」

  范煙抬眸,眼中帶著平靜的笑意,「你說,她若是死了,是不是很多好處?」

  范燁渾身發冷。

  「夫人,藥煎好了。」門口婢女輕聲稟報。

  范煙瞥一眼婢女手中的藥碗,接過藥碗,擺擺手讓婢女退下。

  「罷了,你也不必那副神情。」范煙看著手中散發著苦意的藥,神色懨懨道:「蕭璃的功夫比她表現出來的高,機弩都沒能殺了她。」

  「可她受傷了,阿姐,她的手臂險些廢掉了!」

  「范燁,你這麼在意她,可她在乎你嗎?」

  見范燁繃著臉不說話,范煙告誡道:「阿燁,父親只是想讓你娶她,可不是讓你傾心於她的。」

  「我知道,但是她並不想嫁給我。」范燁木著臉回答。

  「是啊……」范煙手指輕拈,思索著:「這個蕭璃在南境所表現出來的武功和心計,可比她在長安時高出太多了。」

  「大明宮裡的人,又有幾個是真傻的。」范燁不以為意。

  蕭璃本就聰慧,說她在長安時不顯,但在長安時誰給過她表現的機會?如今回頭看,她就連堅持送令羽回南詔之事也是對的,只是旁人一廂情願地認為她是囿於情愛罷了。

  「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范煙擺擺手,意興闌珊,然後抬手將藥一飲而盡。

  「阿姐,你身子不適嗎?」范燁見范煙苦得臉皺了起來,不由問道。

  聽見弟弟的關心,范煙笑笑,安慰道:「沒什麼大事,以防萬一罷了。」

  原來只是補身子的藥。范燁點點頭,不再擔心。

  「大小姐,有消息了。」一名身著低調布衣的侍衛出現在門口。

  見到侍衛,范煙眉目一凝,道:「進來。」

  「大小姐,張彪在幾處聯絡點給我們留下了訊號。」侍衛先是對范燁點頭示意,然後對范煙道。

  聽到張彪的名字,范燁不由得向前傾了傾身子。

  「能抓到他嗎?」范煙問。

  侍衛搖頭,「他很謹慎,對江南一帶也很熟悉,我們設法埋伏了幾天,每每剛找到痕跡卻又會馬上失去他的蹤影。」

  「蕭璃的人也還在搜捕他嗎?」

  「是,那邊的人同樣跟得很緊,只是對江南不如張彪一般熟悉,故而暫時沒有捉到他。」侍衛又說:「這幾日船幫也陸續派了人追查張彪下落,但因為虔州水患一事,大部分人被燕必行調離,所以追查張彪的船幫人並不算多。」

  范煙拈著手指,目光放空,好半晌之後才道:「在張彪留下訊號的地方給他放置足夠的金銀細軟,路引文書。」

  侍衛愣了愣,然後低頭道,「是,大小姐。」見范煙沒有別的安排,侍衛猶豫了一下,問:「可要我等日夜埋伏於周圍?」

  「不必。」范煙道:「不要自作聰明,將所有人都撤下去,只留下足夠物資,可以讓他去大周任何角落隱姓埋名了此餘生即可。」

  「是。」

  「阿姐,」侍衛離開,范燁皺著眉頭,不解問道:「既然要滅口,又為何要給他準備金銀細軟路引文書?」徐都尉尚在追蹤,雖然徐都尉他們對江南不算熟悉,可蕭璃派出去的都是追蹤的好手,阿姐就不怕張彪真的被蕭璃他們抓住嗎?

  范煙飲了一口茶,沖散了口中殘餘的苦味,這才淡笑著開口:「阿燁你說,一個當過匪寨大當家,追求呼風喚雨榮華富貴的男人,會不會願意隨意尋個去處,隱姓埋名,了此殘生?」

  *

  蕭璃帶著書參,隨燕必行一路往東到船幫總舵一帶調查運送築材之事。霍畢和令狐翡則跟著裴晏前往虔州,幫忙賑災。

  到了虔州幾日之後,霍畢才發現那日裴晏在吉州與他們相見,彷彿還特意打理了一下自己。自跟著裴晏來了虔州,他就沒見裴晏休息過,更遑論梳洗更衣。

  這幾日虔州仍然雨落不停,他不是親自去壩上監工,就是在府衙毫無停歇地給人布置任務,事無巨細,之後還要親自去各處查看一番。

  「這許多事情,都需要你一個堂堂欽使親自過目嗎?」下面的人都是死的嗎?

  親眼見到裴晏是如何不眠不休以後,霍畢忍不住問。

  此時裴晏剛剛又灌下一杯濃茶,拿起虔州附近一個小縣縣令的奏報閱讀,他用力按了按額角,說:「若上下一心,令行禁止,我自然不必如此,只需將政令吩咐下去即可。」

  霍畢想起來了,虔州一帶的官員實則是不可信的,若非如此,裴晏也不用這樣事必躬親,比諸葛亮操的心還多。「可這都已是洪水泛濫,哀鴻遍野之時了,有你在這裡看著,他們還敢玩陽奉陰違那一套嗎?」

  「又有什麼不敢?」裴晏清俊的面容浮出了一絲沒有笑意的笑容,說:「越是此時才越要當心,否則好好的政令,到下面就會被人變成殺人刀了。」

  *

  長安,皇城

  又是大朝會,有細心的朝臣發現今日謝尚書步履輕快,不再是前幾日如喪考妣的模樣,想來是有什麼好事。果然,朝會上,謝尚書早早手持笏板出列,參虔州別駕欺上瞞下,貪腐無度,以次充好,以至虔州潰壩,百姓受難。

  此話一出,朝臣嘩然。顯國公撩起眼皮掃了一眼刑部尚書,刑部尚書理了理衣袖,出列問道:「謝尚書,這虔州修築堤壩,工部的人是全程跟隨,虔州別駕又是如何以次充好的?」

  面對刑部尚書的咄咄逼問,謝尚書並無任何慌態。他自袖中拿出一紙奏折呈給榮景帝,道:「陛下,此為工部匠人所查詳情。堤壩外部所用堆石俱是合格的,可內牆與內部堆石卻均是次品。工部之人雖然全程跟隨,可工事龐大,工部匠人主責為監督工事技法與進程,至於築材運輸,實無法面面俱到。」

  榮景帝打開奏折,裡面記錄了虔州上下官員是如何瞞過工部,偷換材料的。其內容詳盡,不似作偽。這時,下面的謝尚書再次開口:「陛下,臣派往虔州的工部員外郎與匠人已然返京,若陛下和諸位大人心有疑慮,自可以召他們二人前來詳細問詢。」

  聞言,顯國公閉了閉眼。

  虔州這回是真的保不住了。

  *

  洪州,刺史府

  「虔州別駕那個廢物!被查到了這麼重要的事,他怎能毫無覺察?!廢物!廢物!」趙念來來回回地走著,恨恨說道。

  范煙亦是蹙眉不語,想不通為何虔州的匠人和工部員外郎能那麼快回到長安。她的人確實曾回稟未能尋到工部員外郎,她當時以為那員外郎見形勢不對,自己躲起來了。

  而且,她早就已經知會過幾處關卡守衛,他們不可能隨意放人的。怎麼可能這麼快,快到他們毫無準備!

  「夫人,你的人怎麼還未除掉虔州別駕?」發洩夠了,趙念回過神來責問范煙。

  「這些日子虔州別駕一直在裴晏那邊,身邊來往的人太多,找不到機會下手。」而且裴晏的護衛和那些羽林軍如今都在虔州,他們找不到機會。

  「現在看來,虔州別駕是不得不除了。」如今來扣押虔州別駕的人還在路上,他們先一步收到顯國公的傳書,這才能爭取到一點點先機。

  趙念深吸了一口氣,命令道:「盡快除掉虔州別駕!」

  「夫君稍安勿躁。」范煙理了理思緒,說:「若不能一擊必殺……現在反倒不好輕易動手。」

  「你說什麼?不好動手?」趙念難以置信地反問:「那什麼時候才好動手?等他被長安來的人拿下的時候?等他供出我的時候?!」

  范煙被趙念嚷得頭痛,盡力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現在出手,若是失敗……」

  「行,你不願出手,我來!」說完,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書房。

  「夫君!」范煙想喊住趙念,可他卻理都未裡。

  「真是……蠢貨。」

  范煙站在原地,低聲道。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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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一百零二章

  洪州,刺史府

  已是三更天,范煙仍然沒有回房休息,而是坐在書房裡對著桌上跳動的燈火沉思。片刻後,她拿起筆,在面前宣紙上寫下『裴晏』,『章臨』,還有『工部』幾字。范煙的目光落在章臨的名字上久久未動,好半晌之後,她才拿起油燈,走到了書房書架的最後一排,抽出了掛著章臨名牌的一卷案卷。

  回到書案前,范煙打開案卷,從兩年前章臨上任起,一點一點仔細查看他這兩年來的所有記錄。

  書房裡很安靜,只有偶爾案牘被翻動的聲音和油燈發出的噼啪聲。油燈逐漸燃盡,外面天色亦漸明。

  書房內,范煙合上案卷,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原以為不過是個螻蟻……倒是我們小看了你。」

  范煙睜開眼,抬手敲了敲桌案。

  「大小姐。」一個布衣侍衛出現在門口。

  「蕭璃和霍畢等人如今在何處?」

  「回大小姐的話,霍畢留在貢水一帶,似乎是在幫忙賑災。至於蕭璃,據說是與燕必行一起,繼續往東搜捕張彪去了。」

  「哦?她跟徐都尉他們匯合了?」范煙直起身子,問。

  「並未曾,蕭璃似乎認為張彪已然逃遠,故而去了更東面。」

  「仍在江南地界?」

  「是。」

  范煙不語,又在紙上寫下『蕭』『燕』兩字,半晌,淺笑出聲:「公主殿下,你找遍藉口也要留在江南,究竟真的是因為憂國憂民,還是嗅到了腥味,要幫蕭煦撕咬下我們一塊肉來?」

  侍衛低著頭,彷彿全沒有聽見范煙的自言自語,這時,范煙又說:「把阿燁叫來。」

  「是。」

  「還有,將機弩取來。」

  「……是。」

  *

  連軸轉了好多個日夜,虔州別駕終於得了裴晏的允許,得以回府稍稍休息一下。虔州別駕甚至懷疑自己身上已經有了餿味,只因著他已身在鮑室,這才聞不出來。

  剛修完不久的堤壩坍塌,裴晏又親臨此地,虔州別駕心裡明白這事兒怕是沒法善了了。這幾日雖然忙,但他也察覺到有幾個工部的匠人失去了蹤影,想來已經被滅了口。虔州別駕雖然心驚膽戰,但這心驚膽戰之下也有安心。畢竟死的若不是他們,可就是自己了。

  虔州別駕心裡也明白,有這碼子事,他貶官謫遷想來是逃不過,好在銀錢已經到手,即便是被貶去伊州那種地方,家眷也不會跟著他受苦。再者說,只要他咬緊了牙關,趙念也不會不保他。

  就這般,虔州別駕一邊安慰著自己,一邊往家裡走去。

  忽然,耳後傳來金屬撞擊之聲!虔州別駕回頭,見身後地上有兩枚飛鏢落地,在月色下閃著寒光。他不通武藝,但也能看出此情此景,應當是一枚鏢將另一枚打落在地。

  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會有飛鏢打向他?!

  一擊未中,埋伏在暗處的殺手眯了眯眼,從暗處現身,拔劍向虔州別駕刺來!

  「咣——」

  這一擊再一次被攔下,那殺手後退了幾步才再次站住。

  虔州別駕定神看去,見擋在自己面前的正是裴晏身邊的一個羽郎將。

  「大人說得沒錯,果然近日會有人來滅這狗官的口。」那名羽郎將聲帶笑意說道。

  這時,另一個羽郎將從虔州別駕身後出現,皺了皺眉,說:「專心對敵,大人說了,務必要保下此人做審問之用。」

  虔州別駕:雖然很感謝你救了我……但能不能稍微給點面子,別當面喊我狗官?

  那殺手功夫頗高,兩個羽郎將同時攻去,才勉強與殺手戰個不相上下。虔州別駕整個腦子都是懵的,想不通那人為何要派人來殺他。

  兩名羽郎將和殺手越戰越遠,眼看著街道上又只剩下虔州別駕自己。他往四周看了看,周圍一片漆黑,冷風淒淒,叫人害怕。

  他心中覺得不安,而就在這時,數不清的飛鏢自他四面八方而來。飛鏢封住了所有去路,讓虔州別駕躲無可躲!

  吾命休矣!

  「噹——噹噹噹——」

  黑暗中,一個身著沙青武袍的身影出現,劍光一閃,眨眼間,飛鏢盡數落地。來人武功之高,竟是一招之內將殺機盡數除去,且把虔州別駕護地滴水不漏。

  青袍武者落在虔州別駕身前,回頭看了一眼別駕,似乎在確認他是否完好無損,然後才道:「嘖,又被裴晏料中,今日若不是本將軍來,這狗官該是死定了。」

  虔州別駕:雖然很感謝你救了我……但能不能稍微給點兒面子,別當面喊我狗官?

  殺機過去,虔州別駕渾身僵住的血液彷彿這才再次動了,他膝蓋一軟,當即跪地,抖著聲音說:「多謝壯士救命之恩!敢問壯士尊姓大名,我定……」

  霍畢低頭看著虔州別駕,滿眼的嫌棄。想他阿爹當年逼他學武時,告訴他學好了武藝就可如話本裡寫的一樣,英雄救美。但他美沒救到,竟然被裴晏派來救這麼個狗官。霍畢真是滿心的不樂意。不過話說回來,蕭璃習武天賦甚至高於他,兩年過去,功夫早已同他不相上下,等閒人根本傷不到她,估計也用不到他來救。

  哎?不對。他是要英雄救美,才不想救蕭璃那猛虎修羅。

  霍畢一出手,隱在暗處的殺手就知道這是他們敵不過之人。打了個暗號之後,相繼褪去。之前那與兩個羽郎將對戰的殺手也不再繼續調虎離山,尋了個機會也跑了。

  轉瞬間,這裡就只剩下胡思亂想著的霍畢,仍然瑟瑟發抖的虔州別駕,才轉回的兩名羽郎將,還有……緩步慢行而來的,裴晏。

  虔州別駕跪在霍畢身邊擦著汗,發著抖,努力平復狂跳的心臟。視線中出現了竹色的袍角,他抬頭看去,是不久前才見過的裴晏,他低頭看著自己,目光平靜無波,不悲不喜,在這清冷的月光下,竟然給虔州別駕帶來了一絲寧靜。

  「今日來殺你之人為誰所派,別駕應當比本官更清楚吧。」裴晏淡聲開口。

  虔州別駕抖了抖唇,卻未作聲。

  「別駕應當知道,今日你被我們所救,不論是否背叛,在那邊看來,別駕都是背叛了。」裴晏聲音輕緩,可在虔州別駕聽來,卻如惡鬼低語,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最後一絲希望。

  「裴……裴大人!」虔州別駕萎頓在地,心防徹底破碎。

  *

  長安,大明宮

  楊蓁正看著這月採辦的賬目,等下還需要去與陳公公核對一下各地的貢品。

  「阿蓁姐姐?」清潤卻帶著一絲稚氣的聲音自門口傳來。

  楊蓁抬頭望去,見蕭然正站在門口對自己笑著。

  「四殿下安。」

  「都說了阿蓁姐姐不用這麼客氣。」見楊蓁看見了自己,蕭然這才走了進來。

  「禮不可廢。」楊蓁搖頭,可神色卻溫和了很多,問:「四殿下來找我何事?」

  「來謝謝阿蓁姐姐。」蕭然又是一笑,說:「此次的畫墨與畫筆我用著順手極了,所以特來感謝!」

  往日裡宮人往他這裡送筆墨紙硯,只知道撿好的貴的或是地方貢品送來,可貴的又未見得是合適的。有一次蕭然碰見楊蓁時便稍稍抱怨了一句,沒想楊蓁竟然記在了心上,那之後送來的筆墨顏料都極合他心意。

  「此為我分內之事。」

  蕭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總歸是勞阿蓁姐姐費心了。」

  「父親對作畫顏料筆墨亦是極為在意,我在家時沒少聽他抱怨。」楊蓁好笑道,然後又問:「四殿下這次畫了什麼?」

  說到這個,蕭然的臉就垮了下來,抱怨道:「我這些日子閒極無聊,又畫了一張阿姐打馬球時的模樣。阿姐何時才能回來,她再不回來,我都畫無可畫了。」

  大明宮內的景致他都畫盡了,阿姐的模樣也已經快畫盡了,他當真是沒什麼可畫的了。

  聽見蕭然說又畫了蕭璃,楊蓁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容,說:「四殿下又畫了阿璃?改日可否讓我一觀?」

  蕭然見有人願意看他的畫,當即開心說好。

  「說起來,馬上就是父皇的生辰了,父皇也該召阿姐回來了吧?哦,還有二皇兄。」

  楊蓁點頭。

  如今距蕭璃離開長安已近兩年,南詔無任何動兵之相,又臨近榮景帝整壽,周邊各國均會遣使團來長安,不論如何,都該讓蕭璃回來了。

  *

  洪州,刺史府

  「阿姐,你叫我?」清晨,范燁還未練武便被范煙遣人叫來了書房。

  范煙抬頭,眼中可見倦色。未及她開口,有侍衛身帶露水出現在兩人面前。

  「大小姐,張彪出現了!」那侍衛單膝跪地,回稟道:「他想要見大小姐,說有大小姐感興趣之事稟報!」

  范燁愣住,沒想到張彪竟然真的敢現身!

  范煙卻毫不意外,淺淺一笑,柔聲說道:「將他帶來吧,記得,途中務必周道照顧著。」

  「是,大小姐!」侍衛領命而去。

  見范燁還在愣著,范煙笑了笑,慢聲細氣道:「阿燁你記著,只要餌鉤夠香,不論是蝴蝶蜜蜂,亦或是蚊蠅蛆蟲,都會咬鉤的。」

  「是人皆有弱點,只要你掐住了痛楚,捏住了弱點,便可任你予取予求。任你是關門打狗,或是甕中捉鱉,隨你心意。」

  「男人如是。」

  「女人如是。」

  「蕭璃,亦如是。」

  范燁抬眸,向范煙看去。見范煙眉眼溫柔,彷彿可以包容他所有的懦弱和不堪,又彷彿洞徹了他心底所有不可言說的念頭。

  「阿弟想要蕭璃,也不是只有叫她傾心於你這一個辦法。」

  「沒關係,阿姐會幫你。不過這之前,你要先幫阿姐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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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23 00:31:12 |只看該作者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一百零三章

  張彪藏身的地方離洪州並不算遠,自晨間侍衛通報過後,不到半日張彪便與其他侍衛抵達了洪州刺史府,來到了范煙的面前。

  范煙讓范燁隱在了屏風之後,獨自見了張彪。

  張彪本身武功不弱,不然也不可能抓住時機從蕭璃與燕必行手中逃出來,還能在南境兵的搜查下躲了這麼些時日。

  逃亡了這麼些時日,張彪倒是沒有變得憔悴瘦削,只是狠戾的神情中藏著很深的驚恐,就連外間婢女走動時發出的聲音都能讓他猛然回頭去看。

  想來這些日子張彪確實被蕭璃的人逼得緊,范煙纖細的手指輕輕轉著手中茶杯,如此想到。

  逼得好,若非他們逼得緊,張彪也不會走投無路,一抓住一點點希望,就栽到她這裡。

  想到此處,范煙嘴角浮起一抹淺笑,讓她整個人顯得更加溫婉嬌柔。

  張彪將范煙的溫婉模樣收於眼底,心底時隱時現的不安逐漸褪去。既然如今在江南主事的范家人是個女人,那說不定他能討得更多好處。女人嘛,總是心慈手軟一些。

  打定了主意,張彪率先開口道:「范世子這兩年可很是意氣風發啊,也不知寨中有多少兄弟死於他手。」

  范煙聞言,眼中並無慍色,抬眼朝張彪看去,目光柔柔,「張寨主既知阿弟在剿匪,又為何會來此處見我?就不怕我在此處設下陷阱,捉你歸案?」

  「哈哈,大小姐若是想要捉拿我,又怎麼會命人給我準備那般齊全的路引文書?有了那些路引,天涯海角皆可去。可惜了,若是張某早知道大小姐心意,我早就來見大小姐了。」

  張彪語氣輕褻,尤其那『心意』一詞,說的彷彿他跟范煙有什麼苟且似的,讓屏風後的范燁呼吸一滯,繼而怒氣上湧。

  范煙卻彷彿全沒聽出張彪的無禮,甚至伸出手,給自己和張彪各斟了一杯茶。纖纖素手執著茶柄,瑩白與漆黑的鑄鐵茶壺對比鮮明,令許久未近女色的張彪見了,喉結不由自主地上下滾動。

  「以阿弟的功夫,想來是傷不到寨主分毫的。」張彪未動茶水,范煙也不以為忤,率先拿起茶杯飲了一口。

  茶水沾在朱唇上,盈盈水光,如一顆新鮮的櫻桃,引人想去吃。

  張彪咽了咽口水,忽然覺得口渴,見范煙已經將一杯茶飲盡,於是自己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范煙淺淺一笑。

  放下茶杯,張彪說道:「我明白,范世子未必想剿匪,可拗不過蕭璃那母老虎。那女人好好的公主不做,也不知非要在南境攪和什麼。」

  說起蕭璃,張彪就不免想起被蕭璃踩在腳下,以劍相逼的情景,雙眼氣得漲紅。

  如此想著,張彪又不免將蕭璃與眼前女子相比較。

  在他看來,這兩人都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但是蕭璃成日裡舞刀弄劍,混跡在男人堆裡,早失了做為女子的本分,單單這一點,就遠遠比不上眼前之人。

  想到這裡,張彪奉承了一句:「那蕭璃張牙舞爪,是全然及不上大小姐的。」

  屏風後面的范燁聽張彪以這樣輕慢的語氣評說自己姐姐和心上人,氣得想要活剮了他。

  范煙聽見張彪為了她而貶低蕭璃,並未露出什麼得色,只道:「少年意氣,仗劍天涯,若我有習武的根骨,也是很想嘗試一番的。」

  「可別。」張彪此刻完全放鬆了下來,他往後一靠,說:「如大小姐這般,才是男子最欣賞的。」

  范煙又笑了,她垂下眼簾,好像被誇得心花怒放一樣,又給張彪倒了一杯茶。

  見張彪一邊瞄著她,一邊將茶飲盡,范煙似是不經意地問:「蕭璃為了寨主,甚至不惜追到江南道來,想來是未能從寨主這裡得到想要的,可對?」

  張彪不由自主撫上那夜被蕭璃捏碎的手腕,時至今日,這只手腕仍未痊愈,每日都在隱隱作痛,他眼睛眯了眯,道:「她如今知曉了那些被拐的女子皆被賣去了嶺南的軍營礦場……」

  范煙盯住張彪,神色凝重。

  「……但她並不知是哪些軍營。」張彪接著說。

  范煙不著痕跡鬆了一口氣。

  兩人的對話讓屏風後的范燁死死地瞪大了眼睛,他一手捏住另一隻手,猛然發現他此刻手心冰涼。

  「全賴寨主口風緊了。」范煙稱讚。

  「只是這生意沒個三五年怕是緩不過來了。」張彪道。

  「為何?」

  「這兩年死在蕭璃手下的山匪沒有五百也有三百,從劍南到嶺南,沒一個寨子擋得住她,運人的鏈子被她砍了個七七八八。再說人手,被她殺了還算好的,那些被活捉的匪首,千刀萬剮,處以極刑,無一例外。好些孬種早就被嚇破了膽,連拐子都不敢沾手這生意,就怕被推到菜市口活剮了。」

  范煙眉頭一擰,喃喃道:「倒是讓她在南境收買了民心。」

  「這生意斷了,大小姐好似並不在意?」張彪探究問道。

  「些許穩定軍心的手段罷了。」范煙垂眸,道:「沒了這個,還可以用別的。」

  拐賣良家女子為軍妓暗娼,竟能被這位范大小姐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張彪眯了眯眼,身子有些發僵,然後轉而說起自己的打算。

  「大小姐,我張彪這些年也為國公爺做了不少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想求個去處,不算過分吧?」

  「自然,張寨主勞苦功高,我們本就該安置妥當。」范煙點頭。

  呵呵,這是自然。張彪在心中冷笑,他知道范家這麼多陰私,量他們也不敢跟他撕破臉。

  顯然,疲於奔命的張彪尚未得知二當家是何下場。

  「國公爺家大業大,想來在洛陽給我置千畝良田應該不是什麼難事。」他也不想折騰了,江南道有燕必行在,他留不得,索性去洛陽當個富家翁,守著良田看牡丹,總比鎮日打打殺殺的強。

  「千畝良田?」范煙吃驚地笑了出來。

  「怎麼?范大小姐覺得不行?」張彪問:「大小姐可別忘了,我都為國公爺做過什麼。」

  洛陽是僅次於長安的富貴之地,想想日後的日子,張彪覺得心中火熱,連呼吸都開始急促。

  誰知范煙卻笑得更開心了,她撫了撫裙角,站起身,道:「區區一介山匪,夢倒是做得甚美。」

  「你……!」見范煙突然變臉,張彪不解,她當真不怕他把知道的都告訴蕭璃?!張彪的呼吸愈發急促,他這才察覺不對,鼻下一熱,他伸手摸去——

  滿手鮮血。

  「你!」張彪猛地站起來,但頭腦立刻發昏,復又坐了回去。

  他捂著胸口,看著眼前的茶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茶不對。

  「你可知……」他才要開口,立刻便有大量的鮮血從嘴裡湧出,他舌根也開始發硬,用盡力氣也只能發出『呵呵』的聲音。

  范煙撩起裙角,小心的繞過張彪,不讓自己沾染到一絲血跡,來到門口。

  「大小姐,有何吩咐?」門口侍衛問。

  「處理了吧。」范煙的聲音依舊溫柔婉約,叫人聽了心中酥軟。

  「是!」

  此時,張彪已經倒在了地上,七竅都在流血。

  毒入肺腑,他已經什麼都聽不見看不見了。侍衛走過來,看著一息尚存的張彪,見他咧著嘴,竟然好像在笑。

  張彪確實在笑。

  他剛剛好像並沒有跟這位范大小姐說過,蕭璃已經察覺了他們私煉鋼鐵的礦場!他們藏得最深的秘密,可就要被蕭璃摸到了。只要找到那個礦場,只要找到那個礦場,顯國公通敵賣國,誣陷忠良的事,將大!白!天!下!

  呵呵,呵呵,只要找到那個礦場……

  ……

  書房外,范煙慢步走到先一步出來的范燁身邊。

  「這是怎麼了?」范煙見范燁雙拳緊握,雙眼通紅,微微顫抖,奇怪問道。

  「怎麼了?」范燁難以置信,道:「阿姐你還問我怎麼了?那些女子,竟是被你……」

  「是為范氏。」范煙糾正道。

  范燁說不出話,只有粗重的呼吸聲昭示著他的不平靜。

  「我讓你在屏風後聽著,是叫你學習,而非是讓你反過來指責阿姐的。」

  「學什麼?」范燁慘笑,問:「學你心狠手辣,殺人滅口?」

  「啪!」

  范燁的臉偏到一旁。

  「你是被蕭璃帶壞了腦子,還是剿匪剿上了頭?」

  「阿姐!你可知那些被拐的女子都過著什麼樣的日子?!你可知……」

  「區區庶民草芥,何須你費心若此?」

  「區區草芥……」范燁笑了,只是笑容中帶著無盡的蒼涼絕望。

  他怎能不絕望啊,他所救的,原來正是被他家人害的,究其緣由,卻只是為了『穩定軍心』。

  他范燁這兩年所作所為,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阿燁,我說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所以,就可以隨意置旁人於生死不如的境地中嗎?!」

  「范燁!」范煙抬高了聲音,她一貫溫柔的面龐上染上一絲狠意,「這世道的道理就是如此,不是你吃了我,就是我吃了你。今日我不夠狠,焉知他日淪落於那般境地的不是我,不是你,不是小弟?!」

  說到這裡,范煙的語氣柔了些,「說到底,是她們自己不夠強罷了,怨不得旁人,這世道,誰人又不吃人呢。」

  范燁慘笑一聲,不願再跟范煙理論,轉頭欲走。

  「范燁,站住!」

  范燁站住了,卻不是因為范煙,而是因他有話忘了說。

  「阿姐,這道理我不認同。」看著侍衛拿來的機弩,他道:「你讓我做的事,我也不會去做。」

  說完,抬步欲走。

  「范燁!」范煙厲聲道:「你若不做,不僅你姐夫會死,我會死,甚至會牽扯到遠在長安的父親!你想清楚,沒了顯國公府,你什麼也不是!」

  「沒了顯國公府,沒了世子的身份,你拿什麼尚公主娶蕭璃,你拿什麼跟軍功赫赫的霍畢相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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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一百零四章

  虔州府衙

  「帶下去吧。」連夜審問了虔州別駕,晨光熹微時,裴晏吩咐道。

  「是。」

  「看守輪換皆不可懈怠,食水都要提前測過。」

  「是。」侍衛領命。

  「去吧。」

  霍畢歪在一邊,看著裴晏一項一項地叮囑吩咐,簡直為保住虔州別駕的命操碎了心。

  因為幫了忙出了力,所以裴晏審問虔州別駕的時候,霍畢美其名曰要保護裴晏,硬是賴在了府衙聽他審人。裴晏瞥他一眼,默許了。

  這一夜看下來,霍畢就一個想法:這些玩心眼兒的人,心是真的髒。

  裴晏,王放,蕭璃還有軍師,全都是一路子的人。

  也不全然這樣,霍畢又在心裡反駁自己。

  軍師在北境危難時來投,為他出謀劃策,乃忠義之士。蕭璃跟他一樣,是武將,俠義心腸,偶爾有些心機是因為她處境尷尬,不得已而為之。

  霍畢看著裴晏一字一字寫著記錄,然後又拿出一張紙,是上奏專用的那種,於是出聲問道:「你要將一切如實稟報陛下?」

  「為什麼不?」裴晏停筆,偏過頭,問。

  「這虔州別駕的供詞基本能把趙念給釘死。」他沒那麼了解刑律,卻也知道只目前牽扯的罪證足以要了趙念的命,「你就不怕得罪顯國公?」

  裴晏收回目光,繼續寫信:「裴某只忠於陛下。」

  是了是了,這位是個純臣,霍畢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說:「也是,連公主你都說參就參,讓她在大殿上差點兒被打死,更何況區區國公。」

  筆勢頓住,裴晏手指捏緊,墨跡暈染開,毀了即將寫好的奏折。

  「兩年過去,霍將軍仍對此念念不忘,看來對殿下確實情深意重。」

  裴晏揭起紙張,慢慢將其揉成一團,再將其握在手心裡,用力捏緊。

  「他日霍將軍做了駙馬,別忘了裴某一杯喜酒。」

  「我哪有對她……不對,你怎麼知道……」

  「知道什麼,殿下有意與霍將軍成婚?」裴晏目光清冷,並無玩笑之色。

  「……對。」

  「這又不難猜。」裴晏收回目光,重新鋪好紙張,一邊下筆一邊道:「看顯國公與其世子行事,想來意在尚公主。殿下不願,找上霍將軍避難也屬人之常情。」

  霍畢咂摸這『避難』一詞,覺得頗為刺耳,看裴晏一切盡如他所料的模樣,不由問了一句:「裴大人不介意嗎?」

  裴晏筆下的一捺沒收住,直衝到了前一排字裡,破壞了通篇字跡的美感。

  「我為何要在意?」裴晏驀地轉頭,緊盯著霍畢,一字一字問。裴晏雖然看著霍畢,可手下卻不停,他拿起再一次被寫廢的紙張,一點一點收緊手掌,把紙捏成團。

  「你就不怕蕭璃跟我聯合結盟?」

  裴晏輕出了一口氣,又鋪上第三張紙,說:「殿下想嫁給誰,不想嫁給誰……與我有何干係。」

  「這話聽著有些酸。」霍畢咧嘴一笑,說:「若不是知道你與蕭璃關係不好,簡直要以為你醋了。」

  裴晏這一次乾脆沒再落筆,霍畢見他胸口起伏了一下,道:「只要於大周社稷無礙……」

  「我明白!我明白!」霍畢見裴晏似乎是被他氣到了,連忙點頭說:「裴大人一心只在乎江山社稷,即便是上次害蕭璃被打個半死,也是因為認為她不該私自放走令羽,恐陷南境於戰火,對吧?」

  裴晏不語。

  說到這個,霍畢又有話說了:「事實證明,那件事蕭璃就是對了,令羽絕不會毀諾犯邊。」

  「你又不是令羽,如何知他所想。」裴晏垂眸,淡淡道。

  「我怎麼不知道?上次他來黎州……」意識到說漏了嘴,霍畢急急停住,心裡盼著裴晏沒聽到。

  可是不如人願,裴晏眯起眼睛,問:「令羽來過黎州?何時?為何事?」

  完了,霍畢閉緊了嘴巴,不肯再吐露半個字。

  蕭璃肯定不想讓別人知道她跟令羽的牽扯,如今被裴晏知道了,她怕不是要把自己打死。

  雖然她的武功跟他不相上下吧,但這事兒是他理虧,不能還手,就只能任她打……

  「霍將軍既然不願說,那裴某來猜一猜。」裴晏冷笑一聲,慢慢開口。

  霍畢覺得這話耳熟得很,好像裴晏剛才才對那虔州別駕說過。

  「殿下離開劍南道已近一年,所以殿下與令羽見面乃是一年之前。能不驚動任何人來到南境,想來令羽已收攏南詔朝局,大權在握。」裴晏盯著霍畢的眼睛,不錯過他任何表情。

  「朝局一穩就來見殿下,應當不是只為感激。什麼大事需要他涉險來大周,親見蕭璃……」

  霍畢腦門冒出一絲汗。

  「……無非國事,家事,還有……」

  霍畢:我求求你別再說了。

  「……婚姻大事。」

  霍畢:你怎麼還是說了。

  裴晏看著霍畢的表情,半晌,然後輕笑一聲,道:「看來裴某猜對了。」

  「是……」霍畢自暴自棄,看著裴晏手上動作,霍畢一驚:「唉唉唉,這張紙還沒寫壞呢,你捏什麼?」

  裴晏一怔,回過頭,這才看見完好無損的第三張紙被他揉成一團,頓了頓,裴晏又鋪好一張紙。

  「你就不好奇蕭璃怎麼回答的?」

  「不好奇,無非是直言拒絕罷了。」裴晏認真地看著面前第四張紙,落筆,嘴角微勾,道。

  「你怎麼知道的?」

  「我還知道,這些都是霍將軍偷聽來的。」

  「你怎麼知道!」

  「只有如此,范世子來訪那日殿下與霍將軍的對話才解釋的通。」

  「什麼對話?」霍畢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裴晏見霍畢是真的莫名其妙,有些無奈,張嘴吐出兩句讓霍畢聽起來很熟悉的話——

  「論郎心如鐵,誰能及的上我們長樂公主殿下?」

  「彼此彼此,論鬼祟偷聽,誰能比得上我們霍大將軍?」

  若霍畢記性再好一些便能知道,裴晏所說語句,一字未差。

  雖然霍畢不記得,但也不妨礙他覺得裴晏有些可怕,不怪蕭璃那麼忌憚裴晏。幸好幸好,他們跟裴晏雖非友,卻也非敵。經過江南這一遭,甚至算得上對他有恩,想來回長安以後,裴晏也不會再針對蕭璃。

  *

  「阿嚏——」馬背上,蕭璃莫名打了個噴嚏。

  「咦?無病無災打噴嚏,定有人罵你!」燕必行在一旁幸災樂禍道。

  蕭璃揉揉鼻子,雖然心裡也覺得是有人罵她,但面上卻不肯示弱,嘴硬:「說不定是有人思念本宮,你不曉得有多少人掛念本宮,我同你可不一樣。」

  燕必行想笑她小孩子氣,但眼見著就要抵達總舵,燕必行心裡裝著事兒,又笑不出來。

  默了默,燕必行開口問:「等到了總舵,你打算如何做?」

  「我?」蕭璃瞪了瞪眼睛,「你的幫派,我能做什麼?我是打算在前面城池與你分開,去名單上最近的那一處州縣探書房的。」

  「你要是被發現……」

  「臉一蒙,夜行衣一穿,誰知道我是我,正好也叫我體會體會江湖大俠的生活。」蕭璃懶洋洋地回答。

  夜探過不少官員府邸的江湖大俠:「……」

  「當然了,夜探旁人府邸,終究是下策。若是燕幫主能從船幫內找到證據才是上策。」

  「怕是不易。」

  蕭璃認真地看了一眼沉著臉的燕必行,撲哧一笑,笑得燕必行莫名其妙。

  「燕幫主,你是真的覺得自己找不出背叛的人,還是不想找出背叛的人?都到這時候了還不肯接受現實,有違你大俠之名啊。」

  被直言道破心思,燕必行臉上有些掛不住,他狠狠抹了一把臉,狼狽道:「小姑娘家家的,這麼洞察人心,就不怕把人都嚇跑嗎?」

  「呵。」蕭璃嘲道:「我若像你這麼糊塗,能不能活到長大都未可知。」

  若是按照往常,燕必行可能會嘲諷達官顯貴,皇親國戚皆是國之蛀蟲,只知道勾心鬥角,內耗不已。但他見過眼前這姑娘為百姓之事奔波,不眠不休,這話也就說不出來。

  罷了,燕必行撓撓頭,下定決心:「幫內之事,我心裡有些想法,待我去試探試探,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一言為定。」蕭璃笑了笑,說:「若我那邊有進展也會回來找你。」想了想,蕭璃又說:「燕幫主,你雖然不聰明,但卻是好人。像你這種又笨又好的人,極容易被人欺負。以後我教你幾招,讓別人沒法輕易欺負你。」

  燕必行失笑,他活了三十幾個年歲,武功蓋世,還從沒有人說過他好欺負,如今竟然被年齡不足他一半的小姑娘這麼說……心中好氣又好笑,同時又有些暖,於是燕必行很是寬和大度地說:「行,到時候燕某就看看能從公主殿下那裡學到些什麼。」

  便如蕭璃所說,兩人在前面城池分開,蕭璃去了名單上最近的州府,從別駕到縣令,挨個翻書房。翻了七八個書房,暗室,暗格以後,蕭璃終於找到了些有用的東西。

  挑了挑眉,蕭璃將東西收好,啟程去船幫總舵找燕必行。

  她快馬加鞭往船幫總舵趕去,卻在抵達最後一處山頭時看見了山下官道上燕必行的身影。燕必行身前還有另外一人,背著包袱,與他呈對峙之狀。

  蕭璃皺了皺眉,拴好馬,使出輕身功夫朝兩人方向飛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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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畢:別再捏紙了。

  裴晏:我捏的不是紙,是某人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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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一百零五章

  使出輕功一路飛奔而下,蕭璃並沒有刻意隱藏痕跡,可是一直到蕭璃落在了近處的一處樹枝上時,燕必行都沒有發現她的到來。

  「嘖,這是發生了什麼,讓他分心到如此程度。」蕭璃摸著下巴,自語道。

  山道上,燕必行持劍攔住了一人去路,眼帶難以置信,道:「為什麼?我懷疑過所有的舵主,唯獨沒有懷疑過你。為什麼?!」

  被攔住的人背著個包袱,文士打扮,蓄著鬚,雙眼小而銳。

  他沒有回答燕必行的話,反而不著痕跡地左右掃了一圈,見去路被燕必行擋得嚴實,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重新看向燕必行。

  「你想怎樣?」那人沉默片刻,問。

  「我想怎樣?」燕必行雙目睜大,「難道不是我該問你到底想幹什麼嗎?」燕必行指著那人背著的包袱,問。

  「我想離開船幫。」那人說。

  「離開?」燕必行嘲道:「馬副幫主,你做下這些事,豈能說走就走?!」

  蹲在樹上的蕭璃嘴巴微張,原來是副幫主,嘖,難怪燕必行這麼一臉傷情的模樣。

  「看來幫主是不會放我走了。」

  「船幫規矩,不可行不義,不可分不均,不可欺弱小。你勾結官府,因你一己之私,害無數百姓流離失所,陷我船幫於不義,我不清理門戶,難平人心!」

  「平人心?」馬副幫主的聲音高了起來,重復著,似乎是覺得這幾個字非常好笑,「幫主如今也知道人心了?哈,那幫主知不知道船幫上下有多少張嘴等著吃飯?不,幫主不知道,幫主只知在外行俠仗義,在外追查張彪的下落為你的結義兄弟報仇。幫中的事,幫主何曾管過?幫中的難處,幫主哪裡知道!」

  燕必行似是被這話迎面打了一拳,原本穩穩舉著的劍也動了動。

  「幫主倒是急公好義,處處救人於水火,得好名聲。但幫主想沒想過幫中的兄弟?那些給你賣命的兄弟?沒有,你不想他們能不能吃得上飯,不想船幫跑船會不會遭官府為難。」

  說到這裡,馬副幫主用力拍拍自己的胸膛,大聲道:「是我,是我每日殫精竭慮,只為維持船幫,維持你的好名聲。你說我勾結官府,可我若不這麼做,兄弟們早就跑不了船了!」

  馬副幫主分明未動燕必行分毫,可燕必行卻像是受到了致命一擊,劍舉不住了,腳步一個踉蹌,後退了一步。

  馬副幫主見狀,冷笑一聲:「若我願意,整個船幫都可以是我的。念在幫主於我有救助之恩,我才選擇離開。清理門戶?你不配!」

  說完,馬副幫主理了理並沒有什麼褶皺的衣擺,提了提背後包袱,打算離開。

  「嘖嘖嘖,能把為非作歹說得這麼大義凜然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在下佩服,佩服!」

  這話說得鏗鏘有力,抑揚頓挫。

  馬副幫主與燕必行俱是一震。

  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穿竹月青色男裝的女子從不遠處的高樹上飛身而下,身姿翩然,轉眼間,輕盈地落在燕必行的身側。

  她雖然著男裝,身側還配著劍,僅從剛剛落地的姿態就可窺見其上乘武功。但她又不像江湖兒女,全沒有落拓江湖氣,凝眉看人時還帶著些馬副幫主不太理解的威嚴。

  那姑娘站穩了,之後拿手肘拐了拐燕必行,笑了,瞬間沖散了剛剛的威嚴,她問:「我說什麼來著,你這人真的好欺負極了。」

  燕必行彷彿才回過神來,看著蕭璃,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那廝剛才說的狗屁不通的話你不會信了吧?」蕭璃看見燕必行眼底神色,說:「你竟還因他的話而感到愧疚了?不是吧燕幫主?」

  馬副幫主好不容易才攻破燕必行心防,尋到生機,冷不防這半路殺出個丫頭,竟隱隱有讓他所做之事付之東流之勢,於是連忙開口大喝:「哪裡來的黃毛丫頭,無名小卒,船幫的事也由得你來置喙!」

  蕭璃聞言,緩緩轉過頭,看向馬副幫主,這也是自她現身以來,第一次給馬副幫主眼神,她勾起一個漫不經心的笑容,眼底卻全無笑意,「本宮,大周長樂公主蕭璃,可有資格置喙啊?」

  長樂公主蕭璃!

  馬副幫主瞳孔一縮,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沒想到掀了張彪千石寨的修羅殺神竟就是眼前的人!

  馬副幫主倒吸一口氣,凝神靜氣,然後對燕必行道:「幫主!你有何資格說我?你不是同樣屈服於朝廷的淫威,做其鷹犬?!」

  「放肆!」

  「一派胡言!」

  蕭璃與燕必行異口同聲。

  只是,說放肆的是人是燕必行,他雖然自己時不時總拿話堵一堵蕭璃,但卻見不得別人對她不敬。而怒喝一派胡言的人是蕭璃,她上前一步,對馬副幫主說:「本宮美得慘絕人寰,你最先想到的竟然是燕必行屈服於淫威,而不是沉迷本宮美色,你瞎嗎?」

  這一句話說得理所當然到讓人肝疼。

  馬副幫主:「……」

  燕必行:「……」一定要二者選其一的話,我選屈服淫威。

  「這……不管如何,燕必行與你勾結乃是事實!燕必行!你難道不知長樂公主這兩年殺了多少綠林之人嗎?」

  「本宮殺的,全都是如馬副幫主你一般,該殺之人,本宮,上下無愧天地。」蕭璃冷笑一聲,說:「別轉移話題啊,馬副幫主,你這話術,也就騙騙燕必行這個傻子,可騙不了本宮。」

  傻子燕必行:「……」

  「你口口聲聲燕必行不顧船幫兄弟,沒記錯的話,你還有船幫兄弟都是被燕必行救回來的災民吧,沒燕必行,還不知道馬副幫主要在哪乞討。沒有你和船幫,燕必行還是好好的江湖大俠,你沒了燕必行,得餓死吧?」

  「胡言亂語!」

  「胡言亂語?」蕭璃哈哈一笑,道:「我不是江湖人都聽聞過燕必行的名聲,倒是馬副幫主,本宮至今不知你是哪頭蒜。」眼見著馬副幫主被她這話氣得說不出話,她又道:「你還有臉指責燕必行在外急公好義,你在幫中殫精竭慮?這船幫沒有燕必行和他的名聲撐著,你們也就是一幫烏合之眾,是水匪。誰會給你們面子,誰會跟你們做生意,還想跑船?沒有燕必行,你只能行偷雞摸狗之事,只能在泥坑裡打滾罷了!」

  馬副幫主被蕭璃這一席話氣得渾身發抖,他做了三年的副幫主,深受尊敬,何嘗有人這般給他沒臉?

  這還不算完,蕭璃記性好,將馬副幫主剛才的話逐句反駁,不把他的臉踩進土裡再碾幾腳決不罷休。

  「若你願意,船幫都是你的?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了,也該有些自知之明。」

  「他尚未到不惑之年。」燕必行小聲道。

  「哦?是嗎?那他生得著實著急了些。」蕭璃撇撇嘴,繼續說:「不過你心裡應該也不是全然沒數,不然為何不篡個位,謀個反,反倒要灰溜溜地離開?」

  「你閉嘴!」馬副幫主怒喊。

  「還不是因你心裡清楚,你根本就撼動不了燕必行在幫中的地位!」蕭璃根本不懼他的怒容,繼續叭叭叭叭說個沒完。

  「啊啊啊啊你閉嘴!」馬副幫主快被氣瘋了,失了智一般衝上來想要打斷蕭璃,卻反被蕭璃一腳踹上胸口,跌坐在地上。他背上的包袱也因此散落開來,裡面是大把的銀票還有金玉寶石。

  方才蕭璃嬉皮笑臉的模樣淡去,她俯身看著跌坐在地上的馬副幫主,表情平靜而嚴肅,「燕必行救人捨財,你為財而害人,你比之燕幫主,如螻蟻蟲豸比之日月星輝,明白嗎?」

  這話一下子戳到了馬副幫主心裡的痛處,讓他忘了恐懼,大笑出聲,笑聲中帶著癲狂,「我不如他?我至少沒有害得我的結義兄弟滿門被滅!你竟說我不如他?」

  燕必行瞳孔一縮,當即一步跨上前,拎起馬副幫主的領子,問:「你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若非你像茅坑裡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令狐允也跟你一條心,油鹽不進,不肯幫官府做事,他又怎麼會招來殺身之禍?」說到這兒,馬副幫主笑著,問:「燕幫主,你說令狐允是不是你害死的?」

  燕必行死死盯著馬副幫主,胸口起伏逐漸變大,雙目通紅,「就因為你們要幫官府偷運次品,就因為這個?!」

  「燕必行你冷靜一點。」蕭璃目光微凝,道:「他的話不能全信,若只為讓這姓馬的上位勾結官府,沒必要滅令狐允滿門。」

  「公主殿下聰慧。」馬副幫主掃了一眼蕭璃,然後又看向燕必行,嘲笑道:「怪就怪他查到了不該查的,惹上了他不能惹的人罷。」

  「他惹上了誰?是誰?」燕必行將馬副幫主拽到近前,死盯著他,問。

  「想知道?」馬副幫主道:「放了我,我就告訴你。」

  燕必行的拳頭死死地捏著,半晌,頹然鬆開。事到如今,他如何能不明白張彪不過一個小卒子。他可以放馬副幫主走,只要他告訴他幕後之人。

  馬副幫主退後了兩步,撫平被捏皺的衣領,又正了正冠,然後看著燕必行笑著說:「燕幫主,你說你失敗不失敗,一生行俠仗義,劫富濟貧,結果恰恰是你一手建立的船幫助紂為虐。你就令狐允這麼一個好兄弟,結果他被滅殺之時你遠在千里之外。」馬副幫主的笑容逐漸擴大,帶著嘲弄,帶著瘋狂,「你能護得住誰呀?你誰都護不住!」

  燕必行心神巨震,不能言語。

  「少廢話,說出幕後之人,饒你狗命一條。」蕭璃見燕必行氣息紊亂,怕他走火入魔,只想盡快問出殺令狐允之人,卻,就在這時,聽見了破風之聲!

  不好!有人要滅口!

  蕭璃心一緊,起身一動,想要拽開馬副幫主,卻在動的那一瞬間聽見了羽箭刺入皮肉的聲音。

  眼前的馬副幫主,完好無損。

  蕭璃緩緩轉身,看向燕必行。

  一支羽箭自他後心射入,穿破胸膛,在前胸露出帶著血肉的箭首。

  燕必行低頭,看見穿心而過的箭首,接著慢慢抬頭,看向蕭璃。

  張口欲言,卻有鮮血大量湧出,他也再站立不住,向後仰去——

  「燕大哥!」蕭璃飛撲過去接住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旁的馬副幫主回過神來,當即仰天大笑,道:「燕必行啊燕必行,說我比不過你?如今可沒人要殺我——呃——」話音未落,又一枚羽箭突襲而來,穿破了他的喉嚨。

  但這時蕭璃已經沒有心思去管馬副幫主的死活了,她托著燕必行,接連點了幾個周身大穴試圖止住血流,但他胸前的血跡卻仍然越來越大,臉也愈發蒼白。

  蕭璃抖著手從袖袋中掏出金瘡藥,一口咬下瓶塞,然後將傷藥盡數倒在傷口上,可是藥粉卻都被血沖走,根本無濟於事。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生平第一次,蕭璃大腦一片空白,她看著穿心而過的短箭,束手無策。

  燕必行的嘴唇抖了抖,氣息漸弱,開口:「沒用的,一箭穿心,心脈俱碎……華佗都……沒辦法……」

  「不會的,你堅持一下,本宮智計無雙,會想到辦法的。」蕭璃的聲音裡有掩不住的顫抖,這話也不知是在安慰燕必行還是在安慰自己,她死死地瞪著眼,一滴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

  「公主……我是不是真的特別失敗……」此刻燕必行開始感到渾身發冷,他仰頭看著星空,喃喃。

  「不是的,不是的。」蕭璃連連搖頭,音帶哽咽,「你很好,特別好,比我認識的很多人都要好。」

  「……是嗎?」燕必行勾了勾嘴,想笑,卻失敗了,「但我害死了那麼多人……」

  「不是你,是幕後之人,是那群狗官。」蕭璃掩不住哭腔,她咬著牙說:「我定會要他們,盡數付出代價!」

  「公主……智計無雙,定能……定能……」燕必行費力抬起一隻手,蕭璃見到,伸手用力握住。

  「真的,燕必行,我來時還在想,怎麼拐你在我麾下做事。」蕭璃努力地笑了一下,說。

  「是嗎……」燕必行的視線開始模糊,他已看不清蕭璃,「那實在太可惜了……」我如今也覺得,為你做事似乎也沒什麼不好。「公主……船幫的兄弟……他們……大都不知道……」

  「我明白,罪不在他們。」

  「還有……還有……」燕必行捏緊蕭璃的手,「阿……阿翡……」

  「我知道,我知道。」蕭璃回握燕必行的手,說:「燕必行,以我公主之名許諾,定護他此生無虞。」

  「好……好……多謝……那我就……」

  話音未落,燕必行突然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他仰著頭,盯著夜空,卻什麼都看不見了。

  「燕大哥?」蕭璃顫著,輕輕出聲。

  燕必行的手無力垂落。

  「燕大哥……」蕭璃再忍不住,痛哭出聲。

  這隻江南的燕子,再也飛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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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一百零六章

  虔州,府衙

  霍畢仰頭看著坐在屋頂上發呆的蕭璃,嘆了口氣。

  幾日前,蕭璃雙目無神地踏進他們暫居的府邸時,著實把他,裴晏還有章臨都嚇了一跳。蕭璃臉頰上,手上,前襟都是乾涸發黑的血跡,驚得霍畢以為她受了傷,連忙捏住蕭璃手腕查她脈搏,見她脈搏跳動有力,不像受傷的樣子,這才放下心。

  裴晏腳程不如霍畢快,所以慢了一步走上前,未及開口,蕭璃就從衣襟裡掏出一本賬簿,扔進了裴晏的懷裡,然後一聲不吭,走回房間。

  裴晏看著手中帶血的賬冊,然後將目光投向了在後面低眉喪眼的書參,問:「怎麼回事?」

  書參因為去了另一個州府,比蕭璃晚些才到,他低聲給三人解釋了一下所發生的事,然後轉身就走。

  「等等,你不守著殿下,去做什麼?」裴晏叫住書參,問。

  書參老實地站住,然後回過身,回道:「殿下本是要我去船幫的分舵把令狐翡找來,我不放心,這才一路跟隨。如今殿下到了大人這裡,我自是要去執行命令。」

  說完,嘆了口氣,苦著臉走了。

  霍畢仍震驚於燕必行的死訊,不敢相信。

  裴晏回頭看了看緊閉著的房門,又低頭看著手裡的賬冊,揉了揉眉心,往書房走去。

  「你幹什麼去?」霍畢問。

  「書房。」裴晏舉了舉手中賬冊,道:「這賬冊應該能幫我們查實一些貪腐的官員。」

  霍畢瞪了瞪眼睛,開口問道:「燕必行被人所害,她又那個樣子,你這時候竟只關心能否查實貪腐官員?」

  裴晏這人著實讓霍畢看不明白,他可以為了百姓之事以身犯險,竟然也可以如此冷靜淡漠。

  聽到霍畢的話,裴晏抬眸,清冷的眸對上了霍畢難以置信的目光,淡淡問道:「那霍將軍覺得此刻裴某應當做什麼?」

  霍畢張了張嘴,卻回答不出來。

  若是他的話,自然是要去看看蕭璃如何。他認識蕭璃兩年,從未見過她那般深受打擊的模樣。若是可能,他還想問一下燕必行到底是怎麼死的,書參只知道燕必行死了,現場唯有蕭璃知道的最清楚。

  燕幫主武功那麼高,怎麼可能會被輕易偷襲到?!

  看出霍畢心中所想,裴晏微微眯起眼睛,問:「霍將軍想去詢問燕幫主死時的情景?」

  霍畢:如今對裴晏時不時猜中他心中所想已經見怪不怪了。他是武人,不跟裴晏比心眼。

  見霍畢沒有反駁,裴晏繼續道:「所以,霍將軍是想要現在去讓殿下給你重復一遍,她是如何眼睜睜看著燕幫主死在她面前,自己是如何的無能為力嗎?」

  裴晏看著霍畢,雖然是面無表情的模樣,可霍畢就是感受到了無邊的嘲諷。

  霍畢順著裴晏所說的場景稍微想了想就覺得心裡難受得很,當即也明白了如今還不是去詢問的時候。

  霍畢深吸一口氣,忽然一拳砸向一旁的廊柱,恨聲道:「燕兄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要殺他?!」

  「船幫依附燕必行而立,燕幫主的威望在幫眾威望無人能及,若他當真與貪腐之事毫無牽扯……」看到霍畢的憤怒的目光,裴晏不為所動,繼續道:「那麼他就是最能上下徹查船幫的人。」

  霍畢隱隱明白了裴晏的意思。

  「大人的意思是,殺了燕必行,船幫必然大亂?」章臨順著裴晏的思路說道。

  裴晏點頭,道:「船幫大亂,才可趁機渾水摸魚,才可趁機清理首尾。」

  裴晏捏著手中的賬冊,緩緩道:「殺一將而救大局,快刀,斬亂麻,死穴掐的如此精準……這路數倒是跟因江南之事而追殺我,異曲同工。」

  章臨與霍畢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見了迷惑。

  「有虔州別駕指證,趙念已經必死無疑,他這麼做除了能保下江南道其他官員以外,還有什麼用?」

  「此舉自然就是為了保下江南道其他官員。」裴晏低頭看著帳冊上的血跡,心中卻是想起了蕭璃之前問他的話——

  「裴大人對趙念之妻范氏,可有所了解?」

  ……

  三人說完話,裴晏不著痕跡看了一眼蕭璃的房間,然後去書房查看賬冊,留下霍畢自己站在原地,不知道應當做些什麼。

  霍畢想到蕭璃那一身的血跡,於是打算拖著章臨去廚房燒些水,給蕭璃送去。

  路過蕭璃房間時,卻發現蕭璃門前已經擺了三四桶熱水。

  扭頭一看,見回廊上梅期一手拄著拐,一手拖著個浴桶,哼哧哼哧地往這邊走。

  霍畢和章臨當即都是一副被震驚了全家的表情。

  這個梅期,自詡是裴晏的侍從,又仗著還在養傷,平日裡根本理都不理霍畢和章臨兩個。這兩人也根本就指使不動梅期。

  霍畢和章臨也都不知道怎麼得罪這個侍從了,讓他對著他們兩個全沒個好臉色。

  然後現在他在幹什麼?拄著拐給蕭璃送浴桶,送熱水?!一桶熱水還不夠,還要送四桶?

  章臨當即理解了聖人所言,原來『不患寡而患不均』當真會引起禍事。他現在就很想打梅期那小子一頓。

  「梅期你……你不是裴晏的侍從嗎?」不是拽得很嗎?怎麼現在跑來給你主人的對頭又送水又送桶的?

  「啊。」梅期張嘴啊了一聲,然後眨眨眼。

  霍畢合理懷疑他在想藉口。

  半晌,梅期慢吞吞地說:「那滿身血,我看了怕。」

  霍畢:你好歹好好想一個藉口啊!

  章臨說:「你背著你家大人對公主殿下這般獻殷勤,不怕裴大人懲戒你嗎?」

  梅期慢慢抬起嘴角,送了章臨一個白眼加一個假笑,說:「有本事你去告狀啊。」

  章臨:你現在連『章大人』幾個字都不屑於說了是嗎?

  說完,梅期越過兩人,繼續烏龜拖殼一般拖著浴桶往前走。

  霍畢和章臨:這個梅期難道是裴氏什麼祖傳的侍衛不成,底氣這麼足的嗎?

  第二天一早,書參帶著雙眼通紅的令狐翡,來了。

  「阿璃姐姐,燕叔他……?」

  此時蕭璃已經沐過浴,也換上了乾淨的衣服,只是眼下青黑,顯然一夜沒有睡過。

  她看著強忍著淚意的令狐翡,沉默地點了點頭。

  「阿翡,燕幫主離世,船幫定然亂了,你有何打算?」

  若是按照她對待令羽的方式對待令狐翡,她當說:船幫乃燕必行心血,令狐翡既然身為燕必行欽定的少幫主,應當立刻回去整治船幫亂局,查出勾結官府之人,才可告慰燕必行在天之靈。

  只有這樣才是對她最有利的,不然,船幫亂成一片,局勢就會按照偷襲燕必行之人所期待的方向發展,她可能再抓不住江南道那些涉及貪腐的官員!

  但是蕭璃看著令狐翡尚帶著些許稚氣的面容,終是開口說道:「燕幫主去前仍掛念你,我可以著人送你回到長安外祖家。阿翡,有本宮在,可護你此生無虞,這也是我對燕幫主的承諾。」

  裴晏聽見蕭璃所言,眼中微微詫異。霍畢想了一下燕必行臨終托孤的場景,心中一陣陣難受。

  令狐翡本是坐著,聽了這話卻站了起來,一撩衣擺,跪了下來。

  「殿下。」這一次,令狐翡沒有喊蕭璃『阿璃姐姐』。他端端正正地跪好,道:「殿下,我想回船幫。」

  蕭璃沉默地看著令狐翡,令狐翡仰頭與蕭璃對視著,目光不避不閃。

  「你或許會有危險。」沉默了良久,蕭璃開口。

  「我知道。」令狐翡咬了咬唇,道:「可我既然是船幫少幫主,於情於理都應該回去主持大局。燕叔這一輩子四處奔波,為的都是除不平事,滅不義人,讓貧苦之人得以活下去……」越說,令狐翡的目光便越是堅定,他看著蕭璃,繼續說:「我不該讓他的心血付諸東流。」

  蕭璃袖中的手逐漸捏緊。

  若是可以,她真想讓江南道那些狗官,讓她皇伯伯來聽聽阿翡這番話。然後再問問他們,心中可有半分愧疚?!

  見蕭璃不語,令狐翡道:「殿下,我心意已決。」

  「好。」蕭璃終於開口,說:「書參聽令!」

  「是,殿下。」

  「本宮命你協助令狐幫主平船幫亂局,護他周全。」

  「屬下得令。」

  蕭璃繼續說:「召阿寧回來與你一起,給秦叔去信,讓他派十個好手來江南。一切行事,一以阿翡安危為重,二以船幫事務為重,其中分寸,你和阿寧掌握。」

  「是,殿下。」

  令狐翡聽著蕭璃的吩咐,神色動容。最後,他忍著淚,鄭重行禮,道:「令狐翡,謝殿下相助之恩。」

  言語行動之間,稚氣褪去。少年長成,也不過在一瞬之間。

  蕭璃蹲下,抬手摸了摸令狐翡的頭髮,放緩了聲音道:「書參和阿寧常年在江湖上行走,知道江湖規矩。他們二人都是我可以托付生死之人,阿翡若是信我,便也可以信他們。」

  令狐翡含著淚點頭。

  「切記小心謹慎,別讓本宮做背諾之人。」

  「是。」

  「去吧。」

  「阿璃姐姐。」

  「嗯?」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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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23 00:32:25 |只看該作者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一百零七章

  令狐翡與書參走後,蕭璃彷彿開啟了養老模式,每日就坐在屋頂上,雙腿一盤,從日出發呆到日落,足有好幾天。

  裴晏與章臨進進出出,蕭璃不過問。霍畢來來回回,蕭璃當沒看見。好在飯還是有按時吃的,畢竟送飯的人是身殘志堅的梅期。

  到了第四日,霍畢與章臨回來,見到屋頂上盤腿而坐的蕭璃,又看了眼屋簷下街邊老叟般攤著的梅期,深深嘆了口氣。

  章臨看著蕭璃的模樣,悄悄把身子歪到霍畢那邊,壓低聲音問:「公主殿下是在吸收什麼日月精華嗎?」這盤膝坐在高處的姿態真的很像志怪話本裡妖精吸收日月精華的樣子啊。

  霍畢無語地瞥了眼神秘兮兮的章臨,說:「這個距離,你就算壓低聲音蕭璃也能聽見。」

  章臨捂住嘴。

  「沒有。」霍畢回答了章臨之前的問題:「她沒有練功,也沒有吸收什麼精華,就是在那裡發呆。本質上跟在那攤著的梅期沒區別。」

  「啊……」章臨問:「不管虔州的事,也不去捉拿那個張彪了嗎?」

  「虔州不是有你們裴大人嗎?」霍畢臉色一沉,「至於張彪……」

  徐都尉他們尋到了張彪的屍體。說是尋,不如說是有人滅了張彪的口,又把他的屍身丟給了徐都尉他們,挑釁之意明顯。

  「燕必行身死,張彪被人滅口,船幫群龍無首也查不到什麼……」章臨掰著手指頭算著,最後道:「公主殿下這一局輸得慘啊。」

  不遠處的梅期扒開眼皮,偷偷瞪了章臨一眼。而房頂上的蕭璃仍是無動於衷的模樣。

  「你說什麼呢?」霍畢沒忍住杵了章臨肩膀一拳,反駁道:「沒有蕭璃,你跟你裴大人早就被趙念和虔州別駕他們丟進貢水做魚食了,還能徹查貢水一系?還能抓住趙念的把柄?再說還有蕭璃拿回來的帳冊,肯定也有用。」

  「這……」確實無法反駁,章臨揉著被捶地生疼的肩膀,說:「那就算是各有輸贏。」

  霍畢:這還差不多。

  裴晏走進來時,見到的就是霍畢與章臨兩人竊竊私語的場景,抬頭又看見蕭璃在發呆,眉頭一皺,走到了屋簷下,仰頭對蕭璃開口:「殿下是打定主意在屋頂上做蹲獸了嗎?」

  梅期皺著眉頭睜開眼,見是裴晏,想了想,又緩緩閉上眼,當什麼都沒看見。

  蕭璃聞言,低下頭看著裴晏,半晌,道:「我今日沒心情跟你吵。」

  裴晏一頓,又要開口,卻冷不防被人捂住了嘴往後拖。

  裴晏心下無奈,能做出這種蠢事的在場之人,也只有霍畢了。

  「你幹什麼?」裴晏掙脫開霍畢的鉗制,問道。

  「沒聽阿璃說不想跟你吵嗎?」你能不能有點兒眉眼高低。霍畢理直氣壯道。

  拂了拂衣袖,裴晏抬頭,提高聲音道:「殿下還要頹靡到何時?」

  「嘶——我說你這人怎麼……」霍畢就很氣,先前是誰跟他說不要這時候去惹蕭璃煩惹她傷心的,那現在裴晏在幹什麼?這人怎麼說一套做一套呢?如此想著,又去拉裴晏,想把他拉走。裴晏不走,拽著自己袖子,場面一時有些失控。

  蕭璃看著下面拉拉扯扯的兩個人,覺得心煩,翻了個白眼轉個方向。

  眼不見,心不煩。

  霍畢注意到蕭璃那嫌棄的眼神,立刻不高興了。他這是為了誰?為什麼要嫌棄他?當下也不跟裴晏拉扯了,提氣,使出輕功縱身一躍就跳到了房頂上,落在了蕭璃旁邊。

  「裴晏雖然煩人,但說的也不算錯,蕭璃,你還要發呆到幾時?」

  蕭璃煩躁地出了口氣,說:「你現在同樣很煩人。」說完,又換了個方向,拿後背對著霍畢,拒絕之意非常明顯。

  「蕭璃,之後應當如何你總要有個說法,每日在這裡發呆算是怎麼回事?」霍畢在蕭璃身後繼續說。

  蕭璃捂住耳朵。

  「蕭璃!」聲音洪亮,根本不是捂住耳朵就能擋住的。

  蕭璃放下手,覺得拳頭硬了,想揍霍畢一頓。

  這時,又聽見清冷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是留在江南還是回嶺南,殿下是該有所決斷了。」

  蕭璃和霍畢兩人聞聲看去,見裴晏竟然也半身出現在屋頂之上!探頭一看,才見到他不知何處拿來一個木梯搭上房簷,然後爬著梯子上了房。

  蕭璃看看左邊的霍畢,又看看右邊的裴晏,不論她轉到哪個方向都躲不開這兩人,當即崩潰道:「你們兩個真的好煩!」

  屋簷下攤在回廊上的梅期亦有所感地跟著點點頭,嘆了口氣,起身拿起拐,一拐一拐地走了。此處太吵,另尋個安靜的地方養傷吧。

  屋頂上,蕭璃仍要面對霍畢與裴晏的雙重攻擊。

  「你們讓我靜靜,我還有些事情需要想。」

  「哈,你長樂公主心眼沒一千也有八百,什麼事情能讓你靜了三四天都想不明白?」霍畢叉著腰,質疑道。

  聞言,蕭璃抬起眼,看向站在身邊的霍畢,語焉不詳地說:「老霍,有些事情,就是因為想明白了,才不知該如何做。」原本放在膝蓋上的手也不由得握緊成拳。

  裴晏看著蕭璃握緊的拳頭,眉目微凝。

  「你這是何意?」霍畢不解。

  「燕必行,他被人一箭穿心。」蕭璃咬著後槽牙,一字一字說。

  「燕大哥當時定然心神失守,不然以他的武功,肯定能躲開。」霍畢道。

  見霍畢並沒有明白她的意思,蕭璃搖頭嘆了口氣,也不再說什麼了。

  這時,裴晏開口道:「陛下壽辰將至,因是整壽,各國賀壽使團即將啟程去長安……」

  蕭璃看向裴晏,對上他清冷的目光。

  「……殿下或許也該考慮一下回長安的事了。  」注意到霍畢投來的目光,裴晏輕咳一聲,又補了一句:「使團入長安,希望到時候殿下不會再終日惹是生非。」

  蕭璃:「……」

  這時,霍畢又跟著來補刀:「既然各國都來,那南詔也會遣使團吧?蕭璃,你說萬一令羽哪根筋搭錯了,又上書求娶了可怎麼辦?咱們是不是得想想辦……啊——」

  『法』字還沒說出口,就見蕭璃站起來,抬起腳,一腳踹了上來。

  霍畢下意識躲閃,可他就站在房簷上,後面根本躲無可躲,於是只能掉下去。

  在地上滾了一圈以後,霍畢馬上爬起來站穩了,在下面叉著腰大喊:「蕭璃你良心被狗吃了?我明明是為你著想!」

  「你那是為我著想嗎?你那是看我笑話!」蕭璃在上面也跟著叉腰,大罵道。

  仍然站在梯子上的裴晏收回目光,看著面前的瓦片,輕聲道:「殿下倒是一如既往……」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絲不易覺察的抱怨,「……招蜂引蝶。」

  蕭璃緩緩看向裴晏。

  裴晏見蕭璃面色不善,頓了頓,想到霍畢的慘狀,連忙說:「殿下不會欺凌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吧?」

  蕭璃冷笑了一聲,搖頭。

  裴晏剛鬆了一口氣,就聽見蕭璃說:「我碰都不會碰你一下。」話音剛落,裴晏就見蕭璃伸出一根手指頭,慢慢將他落腳的梯子推離屋簷。

  「殿下!」

  蕭璃餘光瞄著霍畢的方向,又對著裴晏冷笑一聲,指頭一個用力,裴晏就連人帶梯往霍畢那砸了過去。

  「裴大人!」章臨在遠處看到事情不對,連忙跑過去想救裴晏。

  這邊霍畢見一個大男人向他砸了過來,無奈之下,只好縱氣起身,接住裴晏,然後再穩穩落地。

  蕭璃看裴晏被好好地接住了,又施施然坐了回去,然後對著兩人挑釁一笑。

  另一邊——

  「我這一身武功,為什麼總要用來救臭男人?!」先是虔州別駕,再是裴晏,霍畢一邊嘟噥著,一邊放開裴晏。

  「裴某也不是很想被霍將軍救。」裴晏理理衣袖,回道。

  「你說什麼?」霍畢提起聲音問。心裡只覺得這一個兩個,都很是不知好歹。

  「裴某謝過霍將軍。」裴晏拱拱手,禮儀無分毫錯漏之處,彷彿剛才那句話只是個錯覺。

  霍畢:「……」

  就裴晏這幾副面孔的作態,難怪跟蕭璃那狗脾氣處不來。

  這時,守門的下人快步走了進來,對在場眾人稟報道——

  「門口有位公子求見,他說他是顯國公世子。」

  吵鬧的氣氛靜了下來,幾人對視一眼,最後裴晏率先開口,道:「有請。」

  「是,大人。」

  沒過多久,范燁就跟著門房走了進來,他穿著一身乾淨明亮的輕甲,大步流星。見到霍畢,立馬快步走了過來,問道:「我聽說了燕幫主的事,馬上就過來了。怎麼會這樣?發生了什麼事情?」神色間難掩焦急。

  霍畢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范燁又問:「阿璃呢?」

  霍畢指了指屋頂。

  范燁順著霍畢所指的方向看去,正對上蕭璃看向自己的目光。

  蕭璃的眼神一如往昔,直白而明亮,就像她的人。

  夜色,樹林,山丘,離弦之箭在范燁腦中依次閃現,最後定格在眼前之人身上。不過些許日子未見,本就纖細的她彷彿更瘦削了些。

  他呆呆地看著蕭璃,驚覺那些並肩對敵,月下醉酒的日子彷彿已經過去很久了。

  「阿璃,你可還好?」范燁的聲音帶著些試探,還有些心疼。

  蕭璃安靜地注視著范燁,良久,久到霍畢以為蕭璃是不是想改變主意嫁給范燁了時,蕭璃才緩緩,緩緩抬起嘴角,勾出一個笑容。

  這個笑容看起來好看極了,好看到讓霍畢心裡有些冒酸水,蕭璃都不曾對他這麼笑過,眼睛都笑得眯成了月牙的形狀。

  見到范燁有那麼高興嗎?明明上次還不歡而散來著。

  「我很好啊,你呢?」

  「范。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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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一百零八章

  洪州,刺史府

  這幾日來,洪州一直陰雲密布,天色嚇人的很。比天色更為恐怖的是洪州刺史府內的氣氛,所有的婢女侍從都恨不得踮著腳尖兒走路,生怕發出了一點點聲音惹了主家的眼。若是往日,惹了主家不悅可能是被拖下去打幾板子,可這幾日,犯錯的下人卻會被拉下去,直接杖斃!

  「啪——」白瓷的茶碗落在黑色的石磚上,碎成七八片。

  「這是什麼東西?!你是想燙死我嗎?!」趙念狠狠一拍桌子,怒喝道。

  奉茶的婢女立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沒幾下額頭上就紅腫一片。

  「來人,拖下去打死!」趙念大喊外面守著的侍衛。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說完,看向旁邊端坐著的范煙,又連連道:「夫人饒命啊!」

  進來的侍衛頓了頓腳步,看了一眼范煙。

  這時趙念又喊:「還愣著幹什麼?拉下去!」

  范煙頷首,那侍衛就低著頭,將還在哭喊求饒的婢女連拖帶拽帶了下去。

  書房內早已是一片狼藉,有被砸碎的花瓶,打翻的硯台,還有被掀翻的書架,總之,慘不忍睹。

  范煙面沉如水,看著趙念把筆架狠狠地摜在了地上。

  「虔州別駕這個軟骨頭,竟然真的什麼都招了!」趙念咬牙切齒。

  「夫君都派人去滅口了,虔州別駕左右都是死,晚死當然比早死要好。」范煙的目光投向碎裂的茶碗,目光平靜。

  趙念聞言,猛地回頭看向范煙,而范煙的眼中,臉上,也在這時帶上了不安和焦急。趙念收回目光,繼續在一片狼藉中走來走去。

  「岳父信中真的這麼說?」

  「是。」范煙眉目低垂,聲音中帶著無措,「裴晏的奏折和虔州別駕的證詞已經送到了陛下面前,只怕,長安不日便會派天使帶夫君回朝審問。」

  「岳父手耳通天,怎麼連一個小小中書侍郎的奏折都攔不住?」趙念煩躁道。

  范煙愣了愣,然後露出些許受傷的神色,道:「他是裴氏子,又身在中書省,誰若是膽敢把手伸那麼長,必會被陛下剁了爪子。」

  這道理趙念也懂,所以他剛才那句話抱怨多過責難。

  這時,范煙又問:「夫君,虔州別駕知道的,很多嗎?」

  「你說呢?他若什麼都不知道,我急著殺他幹嘛?!」趙念轉來轉去,幾綹碎髮落了下來,整個人顯得暴躁又狼狽。「若他將所知道的盡數吐露,足夠我死上幾次!」

  「該死的裴晏,該死的章臨,該死的虔州別駕!該死,該死,全部都該死!」趙念怒極,回身將書案上殘存的筆墨紙硯盡數拂下。書房裡立時響起了劈裡啪啦的聲音。

  范煙閉上眼睛,長嘆了一口氣,一滴眼淚於從臉頰上緩緩滑落,落在了地上。

  趙念怔住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范煙的眼淚。

  片刻後,范煙睜開眼睛,蓮步輕移,來到了趙念的面前站定。

  她的手輕輕地顫抖著,於袖中,拿出了一柄匕首。

  「夫君。」范煙的唇抖了抖,終是開口說:「給你。」

  「夫人這是何意?」趙念接過匕首,難以相信地問。

  「夫君刺殺裴晏,他如今捉到了夫君的把柄,定然不會善罷甘休。」范煙眼中一片哀色,又說:「陛下這些年因著江南之事憋了一肚子火,我怕,我怕……」晶瑩的淚珠滾滾而落,「我怕陛下會重罰夫君,以儆效尤。」

  「所以,夫人是要我,自絕於此?」趙念看著手中匕首,苦笑著問。

  「若夫君以死向陛下謝罪,再有父親求情,陛下或許會念在舊時情分,不株連夫君的族人,留我們母子一條生路。」范煙說著,手輕輕撫上小腹。

  趙念被范煙所吐露的消息驚得呆住了,回過神來,他雙手握住范煙的肩膀,驚喜地問:「阿煙,你有身孕了?」

  范煙柔柔地點頭,道:「剛過三個月,這才敢叫夫君知曉。」

  這一回,趙念真心實意地笑了。

  不怪趙念大難臨頭時還有心情笑,他與范煙成婚已有幾年卻一直沒有子嗣,顧及著顯國公的權勢,他也不敢叫外室和通房誕下長子。如今聽說范煙有孕,他趙念後繼有人,怎能不喜?

  可范煙面上卻沒有喜色,唯有悲戚。她痴痴地望著趙念,纖細的手指撫上趙念的臉頰,道:「夫君安心,我定會讓我們的孩子好好長大,承趙氏門楣。」

  這句話說完,便再忍不住,泣不成聲。

  趙念看著范煙,腦中回想著她的話,彷彿被蠱惑了一樣,看著匕首,緩緩拔開刀鞘,露出刀身。

  寒光四射,一看就知道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兵器。趙念甚至能從刀身上看到自己的倒影,映在刀身上的人,雙眼帶著血絲,鬚髮散亂。

  他活著,抄家滅門;他死了,妻兒得一線生機。

  「若是沒有這個孩子,我定會隨夫君而去,可……可……」范煙以手覆面,失聲痛哭。

  趙念手執匕首,緩緩地,將匕首靠近心口。

  范煙跌坐在地上,不忍再看,淚如雨下。

  「咣當——」

  匕首撞擊地磚,落在了范煙的面前。

  范煙的哭聲頓了頓,不解抬頭,哽咽著出聲:「夫君?」

  趙念跌坐在范煙的身邊,一把擁住她。

  「阿煙,阿煙。」趙念抱著范煙,彷彿抱著這世上唯一的依靠,「我放心不下你們母子,捨不下你,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

  說完,他放開范煙,捏著她的肩膀,急切道:「岳父有辦法的吧,岳父定有辦法保下我們一家三口的,是嗎?阿煙,我們的孩子尚未出生,不能沒了父親。」

  「那夫君的族人……」

  「管不了那麼多了,阿煙,這世上,我唯獨放不下的人,是你啊!」

  范煙淚眼朦朧地看著趙念,然後撲到了趙念的懷中,痛苦道:「夫君,我也捨不下你啊。」

  「阿煙,你求求岳父,哪怕是為了孩子,幫幫我。到時我們一家三口可以遠離長安,找個安寧的小城,好好把孩子養——」

  匕首刺入血肉,直插心口。

  趙念猛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范煙,卻見剛才還在落淚的范煙慢條斯理地拭乾了淚,目光平靜,哪有半分的哀傷。

  「你……你……」趙念額頭上青筋暴起。

  「夫君,你若是聽話自絕,我們夫妻倒也不必撕破臉。」范煙從趙念的懷中退出來,站起身,俯視著地上的趙念,「好歹也是夫妻一場。」

  「為什麼?為……什麼?」趙念完全無法理解,劇痛也讓他無法思考。

  「為什麼?」范煙一笑,說:「我好不容易才保下江南道其他的官員,可不能因你而壞了全局。你死了,事了於此,你不死,牽連父親……夫君,你說你該不該死。」

  「我……」

  「夫君,你別怪我心狠,實在是你犯了太多無法挽回的錯誤。」范煙認真地說:「低估裴晏,當斷不斷,該狠不狠,心存僥幸,此為你的第一錯。」

  「狗急跳牆,未思量清楚好好謀劃就去滅虔州別駕的口,以至自己於無可轉圜之地,此為你的第二錯。」

  「該狠時狠不下,該穩時穩不住,夫君,你怎麼鬥得過裴晏呢?」范煙蹲下,拍了拍趙念的臉,「我自然得斷尾求生,人之常情罷了。」

  趙念倒在地上,身子發冷,已說不出話來。可范煙卻彷彿來了興致,繼續說:「說來我也有錯,原本以為嫁一個有野心卻蠢笨的人更好掌控,卻未料到蠢人是真的會拖後腿,尤其蠢而不自知,擅作主張的時候。」范煙想到江南的大好局勢就這般被趙念的輕率破壞,心中仍是憤恨,但她很快便平復下心情,笑著自省:「這是我思慮不周之過了,實在該向夫君說聲抱歉的。」

  趙念死死地盯著范煙,最終目光落在范煙的小腹上,眼中迸發出一絲光芒。

  注意到趙念的目光,范煙掩嘴一笑,嬌俏地彷彿少女。她難掩笑意,道:「都奄奄一息了,夫君還在惦記孩子?」

  范煙笑著站起身,說:「夫君想多了,我怎麼可能會為你誕下子嗣?若生下的孩兒像你一樣又蠢又壞,叫我如何是好?」

  這一番讓人骨頭發冷的話讓范煙說得彷彿是撒嬌一樣。

  「說起來,夫君死了還有一個好處。」范煙露出了真切開心的笑容:「總算不用再喝避子湯了,夫君不知,那藥真是苦得很。」

  趙念死瞪著眼睛,人卻是再沒了半分氣息。

  范煙平靜地看著趙念一直到他徹底氣息斷絕,才拍了拍手。

  范家的侍衛出現在門口,「大小姐。」

  「阿弟呢?」

  「世子說燕必行死訊傳開,他必須要去蕭璃身邊。」

  范煙笑了笑,「倒是有些長進,沒有太蠢。」說完,她伸出手,道:「把藥給我吧。」

  侍衛從袖袋中拿出一個白瓷瓶,遞給范煙。范煙倒出一粒黑色小藥丸置於手中,又將白瓷瓶扔回給侍衛,問:「之後就按照我吩咐的說,按我吩咐的做,不可有一絲錯漏。」

  「是,大小姐!」

  范煙看著藥丸,深吸一口氣,仰頭將藥丸咽下。

  范煙閉著眼睛,任腹中翻江倒海,沒一會兒,嘴角便流出鮮血,身下亦是顯出血跡,之後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侍衛看著范煙昏倒,然後低聲道:「進來吧。」

  一個婢女緩步走了進來,赫然就是剛才那個被趙念下令杖斃的侍女,她的額頭上還殘留著剛才叩首留下的腫脹。

  「你知道該如何做。」

  婢女點頭,再抬頭時已是一臉的驚恐,她大聲喊著:「老爺?夫人?來人啊!來人啊!老爺殺了夫人然後自盡了!」

  雖然嘴上喊著老爺,可她卻看都沒看死不瞑目的趙念,直奔范煙而去,將一粒丹藥塞進了范煙的口中,然後搖晃著范煙,聲音悲戚:「夫人,夫人!」

  *

  虔州

  裴晏走進花園時,見蕭璃正與范燁比試劍法,霍畢端著手,氣鼓鼓地在一旁看著。

  裴晏想了想,往霍畢身邊走去。

  「霍將軍。」聲音淡淡。

  「裴大人。」不冷不熱。

  裴晏看看正在比武的兩人,問:「殿下與世子的劍法可是高超?裴某不通武藝,無法辨別。」

  「范燁的劍法肯定不如我,所以說,要比劍可以找我啊,為什麼要找范燁呢?」霍畢忍不住碎碎念。

  這時,正在比武的兩人一個錯身,然後停住,顯然打得正起興。

  「幾日不見,殿下的劍法又精進了。」范燁稱讚。

  「你也不差呀。」蕭璃抬抬下巴,說:「剛才差點兒刺破我的衣袖。」

  「與殿下對戰,燁自當全力以赴。」范燁笑著回道。

  「再來!今日定要分出勝負!」

  「殿下有命,莫敢不從。」說罷,一招銀蛇出洞,朝蕭璃刺去。

  蕭璃側身躲開,讚道:「劍舞銀蛇,好劍法!」說罷,好似不經意地問道:「大范,你說攔路猛虎與叢中毒蛇,哪個更難對付?」

  「身為武將,自是想要堂堂正正對戰,我選攔路猛虎。」范燁一邊回答,一邊出招。

  「好一個堂堂正正!」蕭璃再次擋住攻勢,說:「猛虎在明處,自是可以與之對戰,可毒蛇隱在暗處,若是趁你不備來這麼一口,還真是很疼。」

  「那就打草驚蛇,毒蛇之險在於不明,一旦現出蹤影,也就沒什麼可怕的了,不過一爬蟲罷了。」范燁提劍上挑,想挑飛蕭璃手中的劍。

  「說得好!現出了蹤影,那還有什麼可怕?!」蕭璃大笑,手腕一翻,轉守為攻,劍尖直刺向范燁心口,殺氣騰騰。

  蕭璃雙目如電,一瞬間殺氣磅礴。

  霍畢倒吸了一口氣。

  范燁剛才專注於進攻,疏於防守,以至於現在完全無法回防,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利劍向自己刺來!

  眼見著范燁就要被一劍穿心之時,劍尖在范燁身前生生地停住。

  范燁屏住呼吸,這才發現只是短短一瞬,他就出了一身的冷汗。抬眼去看蕭璃,卻見她已經收劍回鞘,眉目張揚地對他一笑,說:「我贏咯!哈哈,還不快點誇讚本公主?」

  范燁回過身,好笑地搖搖頭,他怎麼會有一瞬間覺得蕭璃真的想殺了他。認命地拱手,道:「多謝殿下手下留情,燁自愧不如。」

  「大范。」蕭璃擦擦汗,隨口問道:「猛虎,蒼鷹,毒蛇,皆是叢林中的佼佼者,若是你的話,想做什麼?」

  雖然不知道好好的人不做,為何要去做林中的猛獸,但范燁還是認真地想了想,說:「若是殿下,定是最威風漂亮的猛虎。」

  霍畢雙眼一眯,總覺得他們說話是不是太旁若無人了一些。

  「所以你呢,要做什麼?」

  「我啊。」范燁笑笑,認真地注視著蕭璃,說:「我願做殿下座下犬馬,為殿下征戰。」

  「喂喂,我還在這裡站著呢。」霍畢忍不住開口。

  蕭璃沒理會霍畢,與范燁對視,半晌,她撲哧一聲笑出來,說:「我好好的一個公主,自可在長安驕奢淫逸,高高在上,征什麼戰?」

  范燁也笑了,說得也是。

  「那我願做殿下房上瓦,手中傘,為殿下遮風蔽日。」

  「裴晏,你還能看見我吧,我還存在吧。」霍畢扭頭,對默不作聲的裴晏詢問。

  裴晏瞥了霍畢一眼,沒吭聲。

  這一次,蕭璃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她彷彿才看見裴晏一樣,換上了一副挑釁的嘴臉,懶洋洋地走過去,問:「裴大人,出現在本宮面前礙眼,是又有何貴幹吶?」

  裴晏對蕭璃的挑釁充耳不聞,目光平視前方,聲音冷淡道:「陛下召公主殿下回長安了。」

  蕭璃,霍畢還有范燁三人俱是一愣。

  「發生了什麼事?」霍畢連忙問。

  裴晏仍是以他清冷淡漠的聲音,一字一字說道:「南詔王送國書入長安,感故人恩誼,與大周盟誓,有生之年,永不犯邊,願兩國修永世之好。」

  「恭喜殿下,流放結束了。」

  裴晏說完,在場的另外兩人皆向蕭璃看去。

  范燁想的是,這國書上說了恩,說了誼,卻獨獨未言情。顯而易見,蕭璃這少女相思該是無果了,殿下素來灑脫,也該走出來了。

  霍畢想的是,這國書上說了恩,說了誼,卻獨獨未言情。蕭璃計算人心是真的沒錯過,一時間又想起令羽傷情的模樣,連忙在心中告誡自己不可步他後塵。

  讓在場眾人失望的是,蕭璃並未露出任何表情,沒有高興,亦沒有失落。

  她沉默片刻,轉身就走。

  「哎,你幹什麼去?」霍畢問。

  蕭璃站住腳,微微側過頭,對霍畢和范燁說道:

  「回長安了,傻子!」

  卷二‧劍歌赤心‧完

  --------------------------------

  范煙:誰還不是個戲精呢?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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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零九章

  「阿爹,你果然總是獰笑!」小小的蕭璃坐在御案之上,硯台旁邊,抱著膝蓋看永淳帝對著奏折笑得可怕。

  永淳帝立刻收斂表情,一瞬間從猙獰變成了溫柔,他柔聲問:「誰跟我們小阿璃說阿爹獰笑了?」他跟阿昭可不曾對小阿璃說過這個詞,所以這一定是她從別處聽來的。

  「霍師父啊。」蕭璃小手握拳,沾了沾硯台裡的墨,然後在白紙上印出個小貓爪,隨意道:「霍師父說阿爹看奏折時總是面目猙獰,很可怕。」

  永淳帝:「……」

  紫宸殿宮人:總覺得霍大統領可能又要被罰倒立了。

  蕭政拉過蕭璃的手,給她細細地擦著墨跡,還輕聲細氣地說:「阿爹不是猙獰,只是不悅。」

  「為什麼不悅?」

  「因為下面總有人覺得阿爹老眼昏花,能被他們愚弄。」想起奏折上的內容,永淳帝沒忍住面上又露出了些許猙獰,但這一次他還記得閨女看著自己,所以很快就平復了心情。

  「那阿爹為什麼不把他們革職查辦?」蕭璃見手手被阿爹擦乾淨了,高興地收回手,然後啪唧一聲又把手掌按在了硯台裡,繼續印手掌印。

  被崩了一臉墨點子的永淳帝:「……革職查辦又是打哪裡聽來的?」女兒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的日子彷彿還是昨天,怎得沒幾日連『面目猙獰』和『革職查辦』這種詞都學會了?

  「太傅昨日講了前朝戾帝將我蕭氏先祖革職查辦的故事,告訴我當親君子,遠小人。」

  原來如此。

  永淳帝這回倒是沒生氣,革職蕭氏,重用奸臣,那是前朝敗落的起點。想到這裡,永淳帝摸摸蕭璃的小腦瓜,溫聲說道:「阿璃當知道,人無完人。既入了塵世,那就都有執念弱點,阿璃雖要洞察明知,對人對己卻又不必太過苛責,苛求盡善盡美。且君子小人又哪裡是一成不變的,不然哪來的誤入歧途,又哪來的迷途知返呢?」

  阿璃一邊印手印一邊點頭。

  說罷,永淳帝看著手中奏折,又道:「治世即治人,為君為帝,自是君子用得,小人也用得。只是,小人不見利不勸,不威不懲,當小懲而大誡,甚而重之。」

  阿璃繼續點頭。

  「知其志,察其能,盡其才……哎,我跟你說這麼多做什麼,你又聽不懂。」永淳帝驀地停住,看著專心印手印玩的女兒,笑自己也開始行揠苗助長之事。

  「我聽懂了!」蕭璃抽空抬頭瞪了自家阿爹一眼,為自己辯解。

  「你聽懂什麼了?」永淳帝好笑得點點蕭璃的額頭,問。

  「秦叔好武,霍師父想了解軍中事,我習武時就帶著秦叔,讓他倆聊得開心,就沒人管我啦!」

  「阿晏習字,我騙他抄《麟史》,正好給我抄功課咯。」

  「唔,君子小人那裡我不是很懂,但是阿爹你剛說了對人對己不必苛求盡善盡美……我覺得我以後肯定會懂,現在不懂就不懂叭。」

  蕭璃說完,又低頭去以手作畫。

  永淳帝第一個想法:你這哪裡是不懂,你這分明是很懂了。

  永淳帝第二個想法:不愧是我的崽,天縱奇才!

  永淳帝第三個想法:「什麼?你竟然讓阿晏給你抄功課?」

  「可是我都背下來了啊,為什麼還要抄?」蕭璃抬頭,委屈巴巴。

  永淳帝心頓時軟成一片,一把抱起女兒,道:「說得也是,都是太傅的錯。」

  紫宸殿宮人:雖然我們都是奴才,但也快聽不下去了,陛下您清醒一點!

  「不對,阿璃,你最近白日裡都不總來尋阿爹了,是不是去找阿晏了?!」

  蕭璃點頭,「阿晏好看,又好玩。」

  「阿晏比阿爹還好看嗎?」

  蕭璃眨眨眼,沒吭聲。

  被女兒打擊到的永淳帝開始進讒言,道:「阿璃,你可是我大周唯一的公主,全長安好看的少年郎都任你挑選,想選幾個選幾個,阿爹聽說王家那小子也生得很好看,還有呂家的兒郎,那素來有……」

  「咳咳!」阿娘的聲音在殿門處響起。永淳帝當即就表演了一個掉轉馬頭,改口道:「但弱水三千,我們還是只取一瓢飲。」

  「看來我這個皇后耽誤您廣開後宮了,是不是啊,陛下?」阿娘邁開步子走過來,難掩大步流星之態。

  「沒有沒有,阿昭,我就這麼隨口一提。」

  「不是說無心之語才為真心之話嗎?」

  見永淳帝訥訥不敢言,林皇后一笑,放過了夫君,對他懷裡的蕭璃招招手,「阿璃過來,該去習武了。」

  蕭璃乖乖跳下來,牽住阿娘的手。

  「阿娘,什麼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蕭璃一邊跟著林昭走遠,一邊問。

  「意思是相伴餘生之人,一個足以。」

  「相伴餘生之人……是如阿爹阿娘這般嗎?」

  「……對。」

  「那就阿晏吧,他能幫我做功課,又好看。」

  「……倒也不必這麼早決斷,你阿爹說得對,長安好兒郎眾多,再挑挑也無妨。」

  「昂~」

  ……

  蕭璃睜開眼睛,聽著驛站裡廚子下人還有侍從們走動的聲音,坐起身摸著頸間的玉墜,輕笑了一聲。噩夢如今愈發的少了,定是阿爹在保護她們。

  另一個房間裡,霍畢如往常一般洗漱完畢,走下樓與其他人匯合。如今天光剛起,以他們的腳程午前便可進城。進城後他們三人要直接入皇城拜見榮景帝,想到這裡,霍畢嘆了口氣,只希望蕭璃能把她那惹人生氣的氣質收一收。

  不過這一次那個很會拱火的裴晏不在,應該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問題,霍畢暗暗對自己說。

  自從蕭璃接到聖旨,三人就即刻啟程返回長安。裴晏因還有後續事宜需要處理,暫且留在了虔州。

  徐都尉和南境軍已經回到南境,等待封賞。這兩年他們跟著蕭璃三人如同狂風過境一般橫掃了南境各大山寨,將南境的匪賊殺得七零八落。

  匪患驟減,各地官員也都紛紛上書為這些驍勇的南境軍請功。畢竟,行事張狂的說來說去也就蕭璃一個,搞得諸位地方官疲憊不堪髮量巨減的也是蕭璃,跟著她的南境軍還是軍紀嚴明的。

  只是,這兩年請功的折子雖然如同雪花一般送入長安,卻都被留中不發。也不難理解,蕭璃本就算是因為犯了錯而被發配至南境,且她所行之事雖於民有益,細究起來卻是無旨調兵。照理來說黎州別駕早就可以上奏參蕭璃一本。

  但吳勉剛一照面就被蕭璃那隨時可能拔刀砍人的瘋批模樣嚇破了膽,後面跟著蕭璃剿匪剿上了頭,全然記不起這事兒。

  長安那邊也直接被幾百窮凶極惡的人犯炸翻了鍋,等御史台反應過來蕭璃乃是無旨調兵時,蕭璃剿匪救人的故事早就已經傳開,長安的夫人小姐們每日都守在茶寮酒肆聽最新的進展。若是這時再參她,御史們也怕回家被夫人女兒薅頭髮揪鬍子,於是只能遺憾作罷。

  之後,南詔送來國書,南詔王令羽不惜以國君身份允諾,有生之年,絕不主動開戰。這是打前朝以來就不曾有過的事!

  一日之內,蕭璃身上所負污名盡除,細究起來甚至有功。也是那一日,兵部尚書終於於大朝會上當著文武大臣的面為那些跟隨蕭璃的南境軍請功。榮景帝那天心情不錯,稍加思索,也就同意了。

  封賞的旨意一下,全長安的夫人小姐們皆是舉手相慶。

  公主殿下她,就要回長安了!

  「又能看公主殿下策馬風流了!」

  「又能看公主殿下倜儻姿態了!」

  「又能看公主殿下暴打浪蕩子了!」門外傳來了不知是婢女還是歌姬的兩人低語聲。

  安陽王世子蕭燕和范炟:「……」手裡的酒瞬間就沒味兒了。

  跪坐在一旁撫琴的嫣娘看著兩人食不下咽的模樣,沒忍住輕笑出聲,險些錯了音。

  范炟回過神,不高興地抱怨道:「她要回來了,嫣娘肯定也特別高興吧?」

  「自然,畢竟我也不是會被暴打之人。」嫣娘手指按住琴弦,停住琴音,道。

  蕭燕和范炟:「……」總覺得你在意有所指些什麼。

  這兩年沒有蕭璃從中作梗,嫣娘對兩人的態度好上了不少。半年前顯國公府設宴,嫣娘還破例應了范炟請求,前往顯國公府奏了一曲,讓范炟特別有面子,那之後他們兩人往清音閣跑得越發的勤。

  見兩人低眉喪眼,嫣娘笑了笑,安慰道:「不僅公主殿下,世子不是同樣要回來了?」

  是哎!范炟一下子高興起來了,阿兄回來了,他就不必再守著說書先生,可以聽阿兄給他講第一手的實況!他相信,於剿匪一事上,阿兄出的力一定不比蕭璃那家伙少!等他聽完就叫幾個說書先生來把故事好好傳揚出去,定不能叫蕭璃獨自搶了風頭!

  沒有兄長回來又可能要繼續被揍的蕭燕:「……」就,不太笑得出來。

  驛站

  蕭璃三人一起用朝食,霍畢手裡拿著胡餅,瞅一眼范燁,又看一眼蕭璃,面色逐漸帶上狐疑。

  「你到底在看什麼?」蕭璃放下羹匙,無語問道。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你們二人今日雖仍是原來的模樣,但又好像好看了許多。」霍畢終於問出了困擾他一早晨的疑惑。

  人還是那個人,但髮髻平整,髮絲順滑,仔細看去,這兩人髮辮裡還編了彩繩進去,顏色剛好跟今日所穿服色相配,蕭璃戴了個彩珠冠,范燁配了玉簪。

  接著,霍畢又發現他們兩個每一片鎧甲都擦得乾乾淨淨甚至反著光,身側佩劍也換了嵌了寶石的劍鞘,光芒萬丈。

  霍畢眯起眼睛,湊近兩人,對著蕭璃驚聲道:「你是不是修了眉毛?還塗了唇脂?」說完又轉向范燁,提起聲音:「你還敷了粉?!」

  霍畢這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讓蕭璃嘆了口氣,她正了正珠冠,說:「你可知今日從城門到皇城一路會有多少小娘子等著看我們三人英姿?為我們投花擲果?」

  范燁點頭,跟著說:「合該一絲不苟,全無破綻。」

  最後,兩人異口同聲:「霍將軍,你這般粗糙又不修邊幅,可是會叫崇拜者失望的。」

  「崇……崇拜者?」

  --------------------------------

  霍畢:大家明明一起進城,為什麼你們兩個偷偷化了妝

  蕭璃:這叫偶像的自我修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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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一十章

  蕭璃的目光落在霍畢毛毛刺刺的髮髻上,露出了些許嫌棄。霍畢就不滿了,數月前我們圍攻千石寨的時候誰不是灰頭土臉的,你那時連髮髻都不梳直接束髮的樣子誰沒見過,怎麼回到長安後又開始嫌棄小伙伴了?

  不高興的霍畢正想刺蕭璃幾句,卻看見蕭璃在袖袋中掏了掏,拿出一柄小梳,然後往自己這邊走。

  兩人之間也就兩三步的距離,幾個呼吸間也就走到了,可就是這幾個呼吸的時間在霍畢的眼中卻彷彿被無限拉長。

  她拿梳子出來是要做什麼?

  是要給我束髮嗎?這是不是太親密了一些?

  要不要拒絕?

  可是拒絕的話蕭璃會不會不高興?

  蕭璃一不高興肯定要讓別人也不高興才好過,所以我是不是不應該拒絕惹她不高興啊。

  左右他們以後也會成婚,所以現在讓她給自己束髮也不算太過失禮。

  就是范燁這麼看著,有點兒讓人難為情,總覺得這種事不應該叫人瞧見……哎?

  霍畢看著落在自己手心的小梳,有些發愣。

  「好歹把髮頂好好梳梳,再擦擦鎧甲。」蕭璃把梳子扔下,又轉身回去喝粥。

  霍畢舔了舔下唇,試探問道:「我看你這髮髻梳得還挺好看的,不然你幫我束下髮?」

  蕭璃被霍畢的問話驚到,立刻反問:「我堂堂公主,你看我像是會自己梳頭髮的樣子嗎?」若是會,我在軍營時至於隨意束高頭髮了事嗎?

  「那……你這辮子和髮髻是怎麼梳的?」

  「驛站有會束髮綰髮的婢女,你若不會梳頭就喊一個過來,她們的手藝個頂個的好。」

  范燁跟著點頭。

  最後,霍畢還是去找婢女給自己梳了個蕭璃那樣的髮髻。等他回來,蕭璃正在飲茶,見他來了,道:「梳子還我。」

  「你怎的這麼小氣?」霍畢一下子不高興了,問:「一把梳子也要特地要回去!」

  「這一大早上發什麼起床氣呢,你要是想要也去找婢女討一個就好了啊。」蕭璃一臉的莫名其妙,道:「就這種小梳,綰髮婢女那裡好多的。」

  「……」霍畢呆了呆,問:「那梳子不是你的?」

  「霍將軍,我們這一路腥風血雨的,你看我什麼時候在外廝殺還要帶一把梳子了?」蕭璃道。雖然抹了髮油,但進城前還是需要稍微整理一下,於是伸手,「還我!」

  「嗤——還你,誰稀罕。」霍畢毫不猶豫地從懷中拿出梳子丟了回去。

  蕭璃接住梳子,眉頭一挑很想回刺霍畢幾句,這時范燁開口道:「時候不早了,阿璃,我們該啟程上路了。」

  蕭璃的表情頓了頓,然後回頭,露出一抹笑說:「好啊,走吧。」

  霍畢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麼都沒說,只好不高興地跟了上去。

  *

  長安。

  「阿璃怎麼還沒有進城?」王繡鳶手扶著欄桿探出身去,嘀咕道。

  「王繡鳶你給我小心著點兒。」王放看妹妹越探越是往外,怕她一個倒栽蔥栽下去,拽著她的衣領把她提了回來。

  「今日進城,阿璃定會好好打扮一番,阿鳶耐心等著就好。」謝嫻霏慢悠悠地飲著茶,說。

  王繡鳶席位上彷彿放了鐵釘,她左搖右擺,又想起身去看。

  「聽阿霏的話,給我老實坐著!」王放道。

  一旁默默喝茶的崔朝遠和呂修逸悄悄擠了下眉弄了下眼。

  「從城門到此處還有些距離,街邊茶樓酒肆盡是等著瞧熱鬧的小娘子家,阿鳶只需要聽歡呼聲便知道阿璃何時過來了。」

  阿霏說得有理,王繡鳶聽了,逐漸老實了下來。

  「對了,今日阿璃回來,嫣娘怎麼沒來?」王繡鳶問。嫣娘不來也就罷了,她那倒黴哥哥卻來了。也不知最近是怎麼回事,每次他們聚會兄長都要找藉口過來蹭吃蹭喝,大理寺現在難道很閒嗎?

  「嫣娘說她已應了范炟的約。」說起這個,呂修逸的目光黯了黯。

  范燁今日會隨阿璃一同進城,范炟訂個包廂去瞧兄長也正常,只是呂修逸沒想到嫣娘會為了范炟而推掉了他們的約。

  「嫣娘有嫣娘的想法。」崔朝遠見呂修逸有些鬱鬱,低聲道,「你是她的友人,不是她爹。」

  呂修逸點點頭,心情卻仍忍不住低落。

  謝嫻霏收回目光,看向樓外,也正是這時,遠處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與歡呼聲。她與王繡鳶對視,臉上均露出大大的笑容。

  阿璃,回來了。

  *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看我~」

  街道兩側的茶樓酒肆裡,每一個窗口都擠滿了人,男女皆有,對蕭璃這一隊人拼命揮手。帕子,香包,花朵如雨般落下。

  霍畢上一次見到這陣仗還是蕭璃在月燈閣打馬球大敗吐蕃時。只不過那時他坐在場外,沒有置身其中被砸得劈頭蓋臉,自然也不知道身處這香風花海之中是何等煎熬。霍畢沒經歷過這些,一張臉繃得緊緊的,看著很是嚴肅。他現在只想快馬加鞭趕到皇城,把這些人遠遠拋在後面,這各色香粉繼續聞下去,他鼻子大約也要廢了。

  但是他無法快馬加鞭,因為兩側街道上人群依舊很多,若非京兆尹派了維持秩序的官兵,他們怕是根本前進不得。冷臉之下,暴躁值開始飆升。

  蕭璃回頭,看霍畢好像是個被貓貓們團團圍住的犬,又煩又燥,想咬貓卻又不知從何處下嘴的模樣,不由笑了。

  「霍將軍,淡定些,往年進士們游街也是這般景象,你不會連那群文官都比不過吧?」蕭璃安慰道。

  「裴……裴晏當初也是如此?」他記得裴晏是狀元來著。

  范燁聽見兩人對話,笑著加入,「裴晏的情況稍有不同。」頓了頓,繼續道:「阿璃當年帶著郭寧對著裴大人扔了一筐爛桃,將裴大人的冠都砸歪了。」

  「什麼?」霍畢一聽這個就不在乎那些香粉香帕了,他將責備的目光投向蕭璃。

  真不怪人家對你沒什麼好臉色啊蕭璃,你小時候也真的是不幹人事兒。

  蕭璃被霍畢那明晃晃的譴責刺到,立刻道:「本宮沒拿西瓜砸他已經是看在少時情分了好嗎?而且我也被皇伯伯罰了。」

  霍畢覺得心累,又覺得慶幸,「好在這次在江南我們幫了他,以後他肯定不好意思再針對你。」

  「說起這個。」蕭璃眼睛一亮,興致勃勃道:「我這怎麼都算救命之恩,到時候讓他來我公主府給我磕個七八響頭不算過分吧?」

  霍畢和范燁:……這到底是什麼宿世冤孽。

  三人說著話,駕著馬,離平康坊越來越近,兩側的歡呼聲逐漸露骨。剛才也不過是喊些『霍將軍英武』,『范世子俊俏』,和『公主絕世風姿』之類。

  現在則逐漸變成了——

  「幸甚幸甚,公主殿下的小臉兒還是嫩得能掐出水來,仍是我夢中情娘的模樣。」

  什麼夢中情娘,說的好像你們兩個女子能做什麼一樣,霍將軍暗暗翻個白眼,在心中反駁。

  還有——

  「奴更心悅那玉面小將軍,一看就是惜花憐花之人。想來上馬能征戰,這下了馬上了榻……也能體貼人兒。」話音一落,周圍幾個花娘俱是痴痴笑了起來

  范燁聽見了,瞥了眼蕭璃,然後略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霍畢一聽就樂了,心想不愧是歌姬舞姬,眼光果然毒辣。霍畢正想開口取笑一下兀自尷尬的范燁,又聽見一個年紀稍長的花娘開口道:「沒見識,若是我的話定然選霍將軍。」

  哎?霍畢的笑容頓時僵住,這時就聽花娘又說:「看看霍將軍,鎧甲都難掩其精壯,如此孔武有力的男子,鼻子又高挺……」一片意味深長的沉默過後,花娘道:「這好處啊,你們小姑娘兒不懂。」緊跟著,又是一陣此起彼伏的笑聲。

  霍畢此刻只恨自己耳力超群!

  他這邊氣咻咻的,面上卻一直從脖子紅到了頭頂上,紅得太快太明顯,直接叫剛才說話的花娘發現了端倪。

  「喲,霍將軍不會是聽見了奴的話吧?」語帶興奮。

  「我聽說習武之人耳力都好得很,姐姐的話定是叫他聽見了!」

  「臉紅成這樣,不會是被氣的吧?」

  「不會,大將軍該不會就這點兒心胸,奴猜啊,八成是羞的呢!」

  又是一陣笑聲。

  「臉皮薄成這樣,這霍將軍總不會還是個……吧?」

  「若是的話,那可更好玩了呢!」

  蕭璃看向霍畢,見他滿臉通紅,離原地爆炸約莫也就差一步。嘆了口氣掉轉馬頭走到他身邊,幫他擋了擋花樓上姑娘們露骨的視線。

  花娘們見狀,略帶失望道:「原來是公主殿下的人,姐妹們,少說兩句吧。」

  論在平康坊歌舞伎之間的名聲和人氣,蕭璃若是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見蕭璃護著,姑娘們也都很給面子的不再言語調戲逗弄霍畢。

  但還有人不太甘心,壓低了聲音嘀咕著——

  「奴也不介意一起伺候公主殿下和霍將軍啊……」

  「快住嘴你這說的是什麼虎狼之詞!」

  「不過仔細想一想,倒也……」

  這……這虎狼之詞哪怕是蕭璃也有點兒扛不住,好在他們越走越遠,逐漸再聽不見花娘們的對話。

  蕭璃和霍畢一齊鬆了口氣。

  而這時,前方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阿——璃——我們——在這裡啊——阿——璃——」

  對面茶樓,正呼喊自家兄長的范炟被對面王繡鳶的聲音全方位蓋過,憤憤然一敲欄桿。

  汰,又是這群人,晦氣!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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