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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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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滄海暮夜] 銀鞍白馬度春風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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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23 00:27:55 |只看該作者
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一章

  「你誰呀?」蕭璃幾日不曾好好睡過覺了,此刻滿臉的暴躁,高高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馬前的人。

  「殿下,小的梅期!裴晏裴大人身邊的隨侍梅期!」那人回道。

  霍畢一愣,繼而恍然。范燁此時也想起來了,這人看著確實像裴晏身邊的人。

  他的面容雖然平凡,可名字卻挺有名氣的,長安的人都多少聽說過。

  那是裴晏十七八歲的時候,裴太傅想要為他擇一女定下婚事。這在他們長安可不算是小事,各家夫人小姐均是蠢蠢欲動躍躍欲試。那幾月,別家的兒郎連婚事都不大好說,全長安有些臉面的人家全都盯著裴氏。

  後來,聽說裴太傅有意與素有清名的楊御史家結親,沒等各家夫人哀嘆小姐嫉妒,那邊楊御史的獨女楊蓁轉頭進宮當了女官,這邊裴晏招呼都沒打直接下了場參加科舉。兩邊都把這婚事嫌棄地明明白白的。兩家無奈,只得作罷。

  裴晏才子之稱從不是浪得虛名,下場科考,直接被點為狀元,極得榮景帝愛重。不知道他是怎麼同榮景帝說的,竟讓榮景帝允他婚事自主,不必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聽聞此事,長安各家一時嘩然。

  當時裴晏尚未及冠,榮景帝以為他不過少年心性,不願娶端莊無趣的楊蓁,這才求了這麼一個任性的旨意。等再過上幾年,他知道娶妻的好處時,自然便會娶妻了。誰知道,裴晏回頭就把自己身邊兩個侍從改了名字,一個梅妻,一個鶴子,配上裴晏那好樣貌和謫仙一般的氣質,還真有點兒不落凡俗,不染凡塵的意思。

  綜上,梅妻鶴子這兩人雖然不出名,但名字卻是出名的。後來聽說兩個侍從不高興一個『妻』一個『子』,這才取了同音,變成了梅期和鶴梓。

  霍畢和范燁都知道蕭璃和裴晏兩人的恩怨,不由朝她看去,這一看果然,蕭璃的臉更冷了。

  「到底怎麼回事?」霍畢見蕭璃不出聲,開口問。

  梅期說他本是陪裴晏來此賑災,結果遇到匪徒劫掠,他們好不容易逃了出來,裴晏卻因傷勢過重而不得不被安置在山間獵戶搭建的木棚中,由梅期出來求救。

  這一段解釋生出了更多的疑問。賊匪一般不會跟官差作對,尤其裴晏還是欽差天使;再者,他堂堂中書侍郎,身邊怎麼只有梅期一人?

  不過現在不是細問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還是先救了人再說。霍畢看向沉默不言的蕭璃,恐她意氣用事,剛想開口相勸,卻在這時聽見了馬蹄聲。

  蕭璃,霍畢還有范燁回頭望去,赫然見到一身穿緋色官袍的男子帶著一隊人馬匆匆而來。在見到蕭璃等人時勒住了馬,下馬行禮。

  「下官洪州刺史趙念,見過長樂公主,見過霍公爺。」

  蕭璃一行人帶著一隊士兵從嶺南而來,這並非什麼隱秘之事,所以趙念知道也並不奇怪。

  「這裡是吉州一帶,沒想到竟然會見到洪州刺史。」蕭璃揉揉發酸的脖子和肩膀,懶洋洋地說。

  「殿下!我們大人……」梅期看蕭璃大有跟洪州刺史寒暄之勢,不由得出聲催促,畢竟救人如救火。

  蕭璃沒搭理梅期,倒是趙念扭頭看了一眼梅期,然後笑著對蕭璃又是一禮,道:「裴大人遭遇水匪之事已然傳開,如今附近官員都在帶兵搜救裴大人。」算是解釋了他為何出現在這裡,接著他又說:「此事不勞公主殿下掛心,我即刻帶人去救裴大人!公主殿下一路勞頓,且先去休息休息吧。」說完,就要去牽蕭璃的馬繩,帶她離開此處。

  「放肆!」本一臉慵懶的蕭璃不知為何忽然暴怒,揚起手中馬鞭,對著趙念劈頭蓋臉地一鞭子抽了下去!

  在場所有人都驚了,誰都沒想到蕭璃會如此喜怒無常,不管不顧。

  立在蕭璃馬前的趙念同樣震驚,震驚過後,臉上開始後知後覺地感到刺痛。蕭璃那一鞭子,是結結實實地抽到了他的臉上。

  臉上刺痛,心中無限屈辱,那趙念死死咬著牙,才壓下了洶湧而上的怒火。

  「阿璃!」

  霍畢與范燁異口同聲喊道。

  趙念說話時范燁正在下馬,那是他阿姐的夫君,按禮他當下馬見禮的。這一遭變故,他連忙走到趙念身前,擋住他,抬頭看向蕭璃,面帶驚怒問:「阿璃你這是做什麼?!」

  他前幾日才提到他姐夫是洪州刺史,難道蕭璃已經忘了嗎?

  卻見蕭璃收了鞭子,全無莫名打了人的心虛,道:「哪裡來的狗東西,本公主怎麼做事,要你來教嗎?」

  霍畢和范燁簡直驚了,無故打了人不說,還要追加羞辱。唯有蕭璃身後的書參和跪在地上的梅期,臉埋得低低的,看不清表情。

  「公主殿下,我家大人……」這時,梅期又一次不怕死地開口了。

  周圍人像看勇士一般看著梅期,心中不由暗讚他忠心護主。沒看趙刺史都被甩了鞭子,他還敢開口,怕不是要被打的皮開肉綻?

  誰知蕭璃一臉地煩躁,卻沒再揚鞭子了,她說:「霍畢,書參,你們帶人去跟這個什麼……」

  「梅期」梅期小聲提醒。

  「跟這個什麼期去救人,不然那些個黑心爛肺的御史知道了又要給本宮使絆子。」說完,蕭璃打了個哈欠,滿臉睏倦,說:「本宮先去休息了。」

  馭馬走了幾步,蕭璃問:「哪個官衙離這裡最近?」

  「回殿下,是吉州別駕。」書參連忙道。

  「派個人,叫他收拾收拾府邸準備迎本公主的駕。」蕭璃又打了個哈欠,吩咐。

  「是。」

  「還有那個裴晏。」蕭璃說:「找到以後他要是死了就算了,要是還剩一口氣就給他抬到本宮那。」

  如此輕慢的語氣議論裴晏生死,跪著的梅期被氣紅了臉,但無奈形勢比人強,只能忍著。

  彷彿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蕭璃一笑:「最好他還是留著一口氣,這麼大的救命之恩,本宮可得好好想想怎麼羞辱……咳,怎麼叫我們裴大人報答。」

  公主殿下你知道你險噁心思都暴露了嗎?

  「還愣著幹什麼?不是要給本公主牽馬嗎?本宮允了。」蕭璃轉頭看向趙念,說:「這救人的功勞叫本宮搶了,趙大人不會生氣吧?」

  「下官不敢。」趙念咬牙道。

  「那就好。」蕭璃輕佻一笑,騎馬頭也不回地走了。

  *

  「這是什麼味道?」裴晏坐在蕭璃的身側,聞到了一股帶著清涼的苦澀味道。

  「墨姐姐家傳傷藥。」蕭璃回答。

  「殿下受傷了?」裴晏扭頭,看向蕭璃。

  「昨天跟蕭烈打了一架。」蕭璃隨意道。

  裴晏抿起嘴。

  「阿晏。」蕭璃看著裴晏,忽然鄭重。

  「殿下?」不知道為什麼,裴晏也有些緊張了起來。

  「你抿嘴的樣子,好像一條鯰魚啊。」

  「……」

  裴晏還記得,那一天陽光暖融融的,曬的人很舒服,就像現在一樣。

  現在……

  裴晏睜開了眼睛。

  因為久睡,身上一片酸疼,可酸疼中又帶著大病初癒的舒爽。裴晏掙扎著坐起身,想要分辨自己現在身在何方。

  拉開衣袖,手腕上一直繫著的腕帶已經不見了,裴晏一愣,接著耳邊彷彿聽見了低沉而溫柔的聲音在說——

  「我知道了,放心。」

  裴晏心一顫,手腕處開始發燙。手指輕輕一觸手腕又立刻收回,就彷彿那裡仍然被人握著一般。

  在嗅到那熟悉的清涼中帶著苦澀的藥味時,裴晏緩緩低頭看去,見他胸口傷處已被完好地包紮,他的目光落在包紮繩結處,久久沒動。

  「哎?你醒啦!」

  沉思被打斷,裴晏抬頭,見是霍畢雙手環抱於胸前,倚在門邊看著自己。

  「霍將軍?」裴晏開口,聲音不似想像中那般乾澀,想來昏迷期間是被餵了水的。「是你救了我?」

  「阿璃救的。」霍畢略過蕭璃那種種荒唐行為和言語,簡單地說:「你那個侍衛求救時候恰好遇到我們,阿璃便遣人救了你。」

  且不說蕭璃救人是抱著什麼心思,這怎麼說都是確確實實的救命之恩,裴晏但凡有點兒良心,以後也不至於太針對蕭璃了吧。

  霍畢一片好心,結果說完就發現裴晏整個人僵住,然後肉眼可見的,從脖子一直紅到了腦門。

  「嘖——」

  不至於吧,好歹也是救了他,不至於氣得臉都紅了吧?

  「梅期呢?可還好?」好半晌,裴晏才又開口問。

  「傷得不輕,已上了藥。」一說這個霍畢就覺得頭疼,也不知道蕭璃跟裴晏到底什麼孽緣,連底下人也不對付。那個書參搶過傷藥,非說他擔心梅期要去上藥。這書參要不是一臉的幸災樂禍,霍畢就真的信了。

  「你那個侍衛不錯,求救之前還能給你包好傷口,郎中說還好處理及時,用了上好的傷藥,不然怕是很難痊癒。」郎中來時解開了一處纏布,見傷口處清洗得很乾淨,藥粉聞著便是用了上好的藥材,包紮的手法也老練,就沒再處理其他傷處,只開了內服退熱的藥方。

  「郎中看你身上傷處包紮得很好,便沒輕易動,你胸腹處的傷口若是有什麼不適,就……哎不是,你這臉怎麼更紅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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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23 00:28:11 |只看該作者
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二章

  「殿下……在何處?」裴晏輕撫手腕,問道。

  「隔壁睡著呢。」霍畢努努嘴。

  蕭璃真是連樣子都不願意做,問都不曾過問裴晏之事,大搖大擺佔了人家吉州別駕最好的客房,睡得昏天暗地。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幾日不曾睡過覺了呢。」霍畢嘀咕。

  裴晏往外看了一眼,問:「我們是在吉州別駕府上?」

  「喲,怎麼猜到的?」霍畢驚訝。

  「又不難猜。」裴晏淡淡回了一句,卻沒說是怎麼猜到的。

  霍畢也是見到吉州別駕時才知道這個人就是當年裴晏在宮宴上保下的舉子。當年蕭璃還讓人家去她府上給她寫詩罵人呢,現在就一副不認識他的模樣,讓他備吃備喝備客房,還把傷員,也就是裴晏也一並抬了過來叫章臨照看。

  看章臨的神情,他倒是很想照看裴晏,但八成不是很想接待蕭璃這個公主。

  說曹操,曹操到。

  「大人,你醒了!」章臨端著一碗藥走了過來,一見裴晏醒了,立刻滿臉欣喜,一個跨步走到裴晏身邊,將藥碗遞了過去,道:「裴大人,我親手熬的藥,您快趁熱喝了。」

  裴晏接過藥碗,這時——

  「怎麼,你們裴大人要喝的藥就有,我要喝的湯就沒有?章大人怎可如此厚此薄彼?」說話人聲音微微有些沙啞,難掩驕縱。

  章臨一僵,裴晏面色未變,可手卻抖了抖,灑了小半碗的藥。

  章臨忍著氣,回頭對聲音的主人說:「回公主殿下的話,微臣府上小鍋小灶,熬了藥便燒不得湯了,裴大人傷勢要緊。」

  「呵,你要不要問問你們裴大人幾日水米未進了?」蕭璃往前走了幾步,在章臨面前站定,嗤笑:「這一碗藥灌下去,一會兒怕是連膽汁都要跟著吐出來。」

  「真的?」章臨一驚,見霍畢和裴晏都沒有反駁,連忙奪過裴晏手中的藥碗放在一邊,道:「裴大人,我立刻去讓人熬粥燒湯。」說完,立刻匆匆去吩咐下人。

  「嘖,蠢成這樣,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蕭璃搖搖頭,罵道。

  這事兒確實是章臨做得蠢,章臨沒有反駁。蕭璃罵完了,又扭頭看向裴晏。

  裴晏垂頭,死死盯著身上的薄被。

  「老霍,你告沒告訴我們裴大人是誰救了他啊。」

  「咳,說了。」霍畢一看就知道蕭璃要搞事情,輕咳一聲,忍笑說道。

  「裴大人,說說看,這救命之恩你打算怎麼報?」蕭璃略彎下腰,湊近裴晏,笑吟吟地問。

  裴晏臉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紅暈又開始漲回來,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裴晏抬眼飛速看一眼蕭璃,又立刻移開目光,重新盯著被子,道:「謝殿下……」這幾字彷彿在喉嚨處翻滾,全無他當日在皇城大殿中的冷硬與氣勢。

  「光口頭謝謝可不行。」話未說完,就被蕭璃打斷。她伸出手捏住裴晏的下巴,把他撇向一邊的臉掰回來一些,語氣輕佻道:「瞧瞧我們裴侍郎這小臉兒瘦的,嘖嘖嘖,可真叫人心疼。」

  全然是浪蕩子在平康坊與歌舞伎調情時所用腔調。裴晏聽了,臉漲得更紅。

  章臨開始還想忍著,但眼見蕭璃越來越過分,終於忍不住想開口打斷她繼續借著救命之恩羞辱裴晏,卻聽見霍畢先一步開口了——

  「阿璃,好了。」霍畢忍著笑,說。

  霍畢開口,蕭璃悻悻然放下禁錮著裴晏的手,站直了身子,一臉未能盡興的遺憾。

  裴晏抿起嘴。

  「行吧,既然霍將軍這麼說了,裴大人就好好休息吧,順便認真想一想怎麼報答本宮救命之恩。」說完,施施然轉身,離開了這個房間。

  蕭璃與霍畢逐漸走遠,卻還能聽見兩人對話隱隱約約傳來。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別老招惹人家?」好好運作一下,未嘗不可憑這救命之恩做些什麼。被她這麼一折騰,舊怨未消,怕是要又添新仇。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麼比書參哥還像老媽子。」

  「你說我像老媽子?蕭璃你還有沒有良心!」

  「有的有的,走,找徐都尉去,今天帶兄弟們吃點兒好的。」

  「你不喝湯了?」

  「就章臨這冷鍋破灶的,能做出什麼好東西,留著給裴晏喝吧,咱們去酒肆。」

  「……」

  人越走越遠,聲音也逐漸再聽不到了。章臨被氣得不行,轉頭一看裴晏,嘴角抿得更緊,想來也是被蕭璃氣得夠嗆,不由開口道:「公主殿下肆意妄為慣了,裴大人不需往心裡去。」

  裴晏這時已面色如常,他開口道:「稍後將你所查到的整理一下,等殿下回來,盡數說給她聽。」

  「什……什麼?」

  「瞞不住的,不然你以為她為何把我送到你府上?」裴晏道:「如今貢水一系虎狼環伺,你我還要仰仗殿下的兵力方可保得平安。」

  「……」

  「所以,」裴晏掃一眼章臨,道:「如今是我們有求於人,將你的不滿收斂些。」

  所以……這就是裴大人對公主殿下百般忍耐,連調戲都不吭聲的原因嗎?

  章臨傻傻的想。

  不愧是大人,忍常人所不能忍,他還有的學!

  *

  蕭璃離開章臨府上也不是真的要去外面吃喝玩樂,而是要去找徐都尉部署之後的行動。她讓徐都尉帶了一小部分善於追蹤的士兵繼續追查張彪的下落,另外留了一大部分人駐扎在吉州城外,等蕭璃調遣。

  兩年下來,這些士兵都惟蕭璃命是從。將士們領命而去之後,蕭璃與霍畢策馬回城。

  「范燁呢?」蕭璃問。

  「你還知道問起他啊。」霍畢回道:「你知不知道你那時一鞭子抽的是誰?」

  「洪州刺史。」

  「那是范燁的姐夫!」霍畢腦殼疼。

  蕭璃沉默。

  「此地離洪州不遠,他去探望他阿姐了。」霍畢見蕭璃不吭聲,只好繼續說:「我知道你不想嫁給范燁,無意交好范家人,但也不用上趕著結仇吧?」

  他們與范燁兩年同行同止,已有袍澤之情,至少霍畢是這樣認為的。

  *

  洪州,刺史府。

  因為得了消息,范煙一早便等在府門前,望向城門的方向。

  「阿姐!」接近黃昏時,一人一馬向范煙飛奔而來。

  「阿燁!」范煙露出笑容,伸出手,向少年招呼著。

  范燁翻身下馬,走到范煙近前,咧嘴一笑。范煙踮腳摸摸范燁的頭髮,柔聲道:「黑了,也壯碩了些。」

  「畢竟一直在外奔波,黑了也是正常。」范燁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你姐夫呢?」

  說起趙念,就能想到他臉上那道鞭痕,范燁有些不自在道:「姐夫有事需要去府衙一趟,等會兒便會回來。」

  「如此。」范煙笑容不改,拉著范燁進府,道:「早給你備好了飯菜,快進來吧。」

  *

  蕭璃與霍畢兩人騎著馬回到章臨府上時已是日暮時分了,遠遠的,見大門處有個人提著燈候在那裡,再定睛一看,竟是裴晏。

  蕭璃下意識打馬快走了幾步,看了眼霍畢,又慢了下來。

  「裴大人不好好休息,在這裡守門做什麼?」下了馬,蕭璃把韁繩遞給霍畢,問。

  「有事欲向殿下請教。」裴晏道。

  霍畢看著手裡的兩份韁繩:「……」

  這是讓他牽馬去馬廄的意思嗎?但他不想走啊,就很怕他一個沒看見蕭璃又要給裴晏難堪。他霍畢不拘小節,被調戲調戲也就罷了,可裴晏跟他們可不是一路人。

  「本公主心情好,你問吧。」

  裴晏不語,目光卻移向了霍畢。

  霍畢:「……」行吧,好心沒好報,他走,他走。

  霍畢對裴晏翻了個白眼,牽著兩匹馬走了。

  見霍畢已走遠,蕭璃道:「有什麼話要問?」

  「書參說,殿下疾行兩日兩夜未合眼,穿越極險隘口才來了江南。」裴晏的目光落在蕭璃仍稍顯乾燥的唇瓣上,又迅速移開。

  蕭璃聞言不由得咬牙,她有朝一日一定要把書參的嘴拿針線縫上。

  暗處,書參失手折斷了一根樹枝,氣得半死。這裴晏真是謙謙君子啊,竟然轉頭就賣他。梅期蹲在書參的身邊,渾身纏滿了白布,左手還拄著一根拐杖,看著甚為淒慘。他的面目依然平凡,只於明亮的眼中藏著絲絲幸災樂禍。

  「哦,我……咳,本宮想著是否可以抄近道兒攔截住一個匪寇。」蕭璃盡力語氣自然。

  「這個藉口不大好。」裴晏搖頭,眼中露出了些微讓蕭璃很火大的笑意。

  「誰說這是藉口……」

  「不若說收到急報,要為太子殿下救下重要證人。」笑意隱去,裴晏正色道。

  蕭璃:「……」還真的是一個更好的藉口。她之前的藉口連燕必行那個笨蛋都騙不過去。

  「左右,殿下確實救下了重要的證人,不是嗎?」裴晏輕聲道。一邊說,左手輕輕撫著右腕。

  說到證人……

  蕭璃從袖袋中拿出了一個半長不短的布條。這布條原本應是白色,可被人寫上了字跡,又被洗過一遭,如今墨跡暈染開,斑斑駁駁的。

  「裴大人不如給本宮解釋一下,這是什麼?」蕭璃手指中夾著布條,歪頭問。

  裴晏呼吸一滯,再笑不出來,伸手想把布條奪回來,卻慢了一步,被蕭璃躲開了。

  「這是微臣的腕帶,殿下習武,當比我了解這是何物。」裴晏強自鎮定,道。

  「是嗎?」蕭璃擺弄著手中的布條,說:「小柒可不是這麼說的。據說裴大人一直將它繫於腕上,日夜不離,寶貝的很。」

  樹後,梅期一整個僵住,書參慢慢扭頭,幸災樂禍過後,又頗有些同病相憐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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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臨,裴晏舔狗,阿璃工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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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三章

  蕭璃就這樣好整以暇地站著,眼看著裴晏瑩如白玉的皮膚從脖子開始往上紅透。

  裴晏倒也沒全然變傻,略過那句『日夜不離,寶貝得很』,直接道:「請殿下歸還微臣之物。」

  待拿回罪證,自然可以結束這令人尷尬的對話。

  「歸還?」蕭璃眼尾與聲音一同微微上翹,似是驚訝。

  裴晏點頭。

  「歸?還?」拉長語調。

  裴晏這頭就有點兒點不下去了。

  「這腕帶所用的錦緞為杭州進貢的雪蠶錦,很是珍貴,當然,裴大人深得帝心,得賞貢品也不是難事。」

  裴晏要開口解釋的動作頓住。

  「只是我不明白,裴大人,裴府的繡娘這針法怎麼跟我家詩舞的,一模一樣呢?」說完,蕭璃往前走了一步。

  裴晏後退。

  蕭璃挑挑眉,難得見到裴晏如此局促模樣,不由好笑,又走近兩步。

  裴晏再退,後背卻撞到了廊柱,再退無可退。

  這場景叫外人看來甚是怪異,縱然蕭璃生得高挑,可裴晏仍比蕭璃高大半個頭,如今個子高的卻被個子矮的那個逼進了死角,進退不得。

  無人知道,裴晏被蕭璃身上仿如林中冷泉的氣息緊緊包裹住,寬衣廣袖之下,他只覺得皮膚寸寸顫慄。

  裴晏再退不得了,蕭璃卻仍能走近,一瞬間,兩人便近到呼吸可相抵,衣袖可相觸。

  裴晏屏住呼吸,緊緊地捏著手中燈籠,手背上血管暴起。

  他低垂眼眸看著身前的少女,目光黏滯,無法移開,或許也不願意移開。

  「說啊,裴大人?」少女不知危險,朱唇輕啟,繼續做著自以為威逼之事。

  被更為濃烈的氣息包裹住,一時間,裴晏雙耳轟鳴,心跳如鼓,喉結不由自主地上下滾動。

  「殿下……」聲音低沉暗啞。

  「嗯?」

  「殿下……」裴晏彷彿只記得這一個詞,他深深看進蕭璃清透的雙眸中,空閒的那隻手終於控制不住地微微抬起,開口道:「我……」

  「裴大人!」回廊另一頭,章臨堪稱撕心裂肺地喊道。

  喊完這一嗓子,章臨連忙跑了過來,硬生生地跑到了兩人中間,將兩人隔開。

  幸好蕭璃反應快,先退開兩步,不然章臨非要撞上她不可。

  章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公主殿下未免也太過無法無天了些!之前覬覦他章臨也就算了,如今竟然還想對裴大人下手!

  「公主殿下!」章臨紅著臉,咬著牙,彷彿剛才被欺負的是自己一般,正想刺蕭璃幾句,卻猛地看見裴晏撩起眼看向他的目光。那眼神涼涼的,可絕不是高興或鼓勵的樣子。

  章臨一下子僵住,這才想起來裴大人之前說過,他們兩人的平安還要仰仗公主殿下。難道這就是裴大人百般容忍公主殿下的理由?

  章臨心中好一頓掙扎,咬咬牙,狠狠心,道:「我來!」

  裴大人不染凡塵,不可受欺辱,還是他來吧!說完,便一臉悲壯地看向蕭璃。只是眼中的悲壯在觸到蕭璃玉色姿容時又不可避免地散了大半。心底深處某個角落有一個小小的念頭沖破了重重禮義廉恥湧上來告訴他,被殿下欺負好像也不是什麼難挨的事。

  章臨搖頭,連忙晃散了這個荒唐的想法,就聽蕭璃說:「章大人,你來什麼?」

  「我來……咳……這一次裴大人受襲之事的因由,還有如今江南道境況,裴大人都要下官報與殿下知曉。」

  越過章臨,蕭璃看向裴晏,見裴晏輕輕點頭,於是喊了一聲:「書參哥,把老霍叫來。」

  以為自己躲得很隱秘的書參:「……是……」

  梅期:嘿嘿,沒有被發現,他就說他是最厲害的。

  *

  霍畢來後,章臨把三人引到了書房。

  書房裡有一張小書案,下人已布好了四個座位。蕭璃沒什麼猶豫,率先跪坐在主位之上。霍畢跟著,盤膝坐在了蕭璃身側的位置。裴晏的目光從霍畢身上收回,然後跪坐在蕭璃對面的位置。

  書房真正的主人:「……」行吧,在場就他身份最低,剩哪個座位就坐哪個吧。

  「裴晏,究竟怎麼回事?真是遇到水匪截殺了嗎?還是說……」霍畢早就好奇,這還沒坐穩就問了出來,卻在看見蕭璃抬手時止住了問題。兩年下來,這些默契還是有的。

  「書參哥,外面勞你看著了。」蕭璃對候在門口的書參說道。

  「諾。」書參點頭。

  霍畢抬頭,見到身上纏著重重白布的梅期也拄著拐站在門外,不由得在心裡感嘆這侍從也太盡職了些。

  「你先去修養,不必在此候著。」裴晏也見到了梅期,開口道。

  梅期:可我也想聽啊,我有兩年沒見到過主人了。

  「裴大人,小人這就趕他回去休息。」書參一把攬住梅期,笑著關上門。

  書房外,書參趕狗子一樣擺手趕梅期走。梅期板著臉一瘸一拐地走了幾步,不甘心地回頭看,又見書參對他做出『坐下』的手勢。低頭一看,才看見他剛好走到回廊,剛好可以坐下。

  書參:不錯,趕回去了,雖然只有幾步。也休息了,坐下也算休息,嗯,不愧是我。

  書房內,蕭璃對外面發生的事恍若未覺,開口道:「裴大人,章大人,到底有何事要求本宮,說吧。記得,本宮喜歡聽好聽的,嘴甜點兒,哄得本宮心情好了,也不是不能幫。」

  章臨一愣,沒想到蕭璃竟然這樣敏銳,「殿下怎麼知道……」

  「你我不了解,他,」蕭璃指指坐在對面的裴晏,道:「我還是知曉幾分的,若無利可圖,會對我百般忍耐?會讓你把事情經過盡數告知?」

  「你!」章臨見蕭璃如此誤會裴晏,不由生氣,可心中還記得裴晏告訴他的話,只好忍下火氣。轉頭看裴晏,見他仍舊端坐,彷彿剛才被言語攻擊的不是他一般。

  心中敬佩裴晏的養氣功夫,章臨深吸一口氣,也平靜下來,心平氣和開口:「事情是這樣的……」

  *

  洪州,刺史府。

  范煙盛了一碗湯羹遞給范燁,范燁伸手接過卻沒有立刻飲下,而是端著碗,繼續滔滔不絕地講著他們剿匪之事。如此模樣已有小半時辰,從劍南道講到了嶺南道,現下正在講他們怎麼在千石寨調虎離山,隔岸觀火,最後一舉拿下整個山寨。

  幾個人名一直穿插在敘事裡反復出現,其中以『阿璃』兩字出現的最為頻繁。范煙安靜地看著弟弟,這才發現,原來在長安時他一直兢兢業業地扮演著顯國公府沉穩老成的世子,為三皇子鞍前馬後,兩年來在外奔波,倒添了一股子意氣風發的少年氣來。

  「『阿璃阿璃』,如今看來,你對尚公主倒是不抵觸了。」顯國公初初提起有意讓范燁尚公主時,范燁雖不曾反對,卻也並沒什麼歡喜。

  這也不難理解,畢竟有一段時間蕭璃跟范炟幾乎天天掐架,任是聖人也不會想娶一個天天把自己弟弟揍得滿頭包的女子吧。

  但是瞧瞧,現在范煙看到了什麼,她這個素來穩重的弟弟提起那位公主時,眼中都彷彿閃著光一樣。

  范燁沒吭聲,臉上卻泛上薄紅,躲避著阿姐的目光。

  「都要及冠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一般?」范煙無奈的笑笑,她臉上柔色未變,語氣中的溫軟亦未變,道:「阿燁可還記得,父親是緣何派你去南境的嗎?」

  范燁的臉色白了白。

  記得,親近公主,收攏人心。

  「我……我有去交好劍南的武將。」范燁底氣並不是很足。

  初去南境時,他確實有認認真真地交好南境的武將。只是後來他們越打越遠,他也逐漸沉浸在了一次次勝仗帶來的喜悅與成就感中。收攏人心什麼的,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

  「阿燁是如何與劍南武將交好的?」范煙又問。

  「……」范燁答不出來。

  「阿燁當知道,只是吃喝玩樂,醉後推心置腹,可不算交好。」范燁基本沒有動用父親給的人脈做事,范煙就已猜到范燁怕是沒花多少心思在收攏人心上。

  「何為拉攏人心?」范煙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似水,可說出的話卻截然相反,「或許以財帛美色,或許以功名利祿。以其弱點攻心,以其把柄威脅,這才是拉攏人心。不是要你去與他們做朋友,而是去掌控他們的。」

  「可……我所遇之人,實在沒什麼把柄。」范燁想到他接觸過的那些將士,從秦義到下面的各個都尉,都是磊落的漢子,鐵骨錚錚。

  「這有什麼?」范煙一笑,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父親給你的人手是做什麼的?沒有把柄,製造把柄便是。」江南道緣何能為三皇子攬財,還不是因為被父親捏住了把柄掌握了弱點的緣故。

  *

  「所以……你查到了江南道的官員上下勾結,將築壩材料以次充好的證據……」蕭璃一邊思考,一邊慢慢復述,「裴晏也是因此而招來殺身之禍。」

  「其實我也並不確認對方是否真的知道我們知道……」章臨還想掙扎一下,把話說得跟繞口令一般讓霍畢頭疼。

  「不用安慰自己了,就是因你這豬腦子才害得你們裴大人身陷險境。」蕭璃壓根沒留情面,直接道出章臨心中最內疚處。

  「咳。」裴晏輕咳一聲,蕭璃瞥他一眼,沒搭理他。

  「我送了密信……」章臨囁嚅。

  「你說你是不是傻,你要麼走尋常驛站送問安信,既送密信就有個密信的樣子,加密到除了裴晏誰都解不出來才好。你以密信渠道送了封請安的信,難道不是在臉上寫著『我有秘密快來探究』嗎?」

  「咳咳。」裴晏又咳。

  霍畢倒是聽得挺開心,他發現蕭璃這利嘴毒舌若是不噴他噴別人,聽著還別有一番樂趣。

  「我的信送出去一月有餘,若被發現,我不是早就沒命了。」章臨嘀咕。

  「你還真當你是頭蒜了?小小別駕,還是開罪過我皇伯伯的別駕,捏死你不比捏死螞蟻難多少。我都不需要多想,就能有十數種辦法叫你開不了口。人家不是不管你,是暫時懶得管你。章臨,你是靠著傻人有傻福活到今日的嗎?」

  蕭璃罵的句句屬實,把章臨罵得萎頓不堪,內疚不已。

  「消消氣,消消氣。」霍畢連忙給蕭璃倒了杯茶。一直到蕭璃拿起茶杯將還有些燙的茶水一飲而盡時,他才反應過來,不對啊,蕭璃這麼生氣做什麼?

  「若非裴晏要管這閒事,他們也不必如此恐懼,直接痛下殺手。」蕭璃放下茶杯,道。

  聞言,本已差不多萎頓在地的章臨抬起頭,看著蕭璃,一字一句認真道:「殿下!江南水利,數十萬性命與民生,這不是閒事!」

  霍畢驚訝於章臨到這時候還敢跟蕭璃嗆聲,一邊心中又有些佩服。

  出乎意料的,蕭璃聽到這話,倒是沒繼續罵他了。

  她往後一靠,沒好氣地說:「求我做什麼事,說吧。」

  霍畢先是一怔,然後看著蕭璃,微微笑了出來。

  --------------------------------

  章臨:突然覺得腦門有點兒亮。

  章臨:我願意為了裴大人捨身,殿下來調戲我吧!(閉眼)

  霍畢:你在想peach

  范燁:你在想peach

  裴晏:你在想pea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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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四章

  洪州,刺史府

  趙念回府時已是月上中天,他直接回了書房,又遣人將范煙請了過來。

  范煙已從范燁處得知裴晏被蕭璃所救之事,所以並不奇怪趙念的晚歸與氣急敗壞,只是在看見他臉上鞭痕時露出訝異的神色。

  「阿燁沒跟你說?」趙念指著臉上傷痕,冷聲問。

  范煙搖頭。

  「是公主殿下?」

  「除了她還能有誰?都說公主喜怒無常,今日我算是見識到了。」

  「夫君當看看我二弟被她打成什麼樣子。」范煙嘆了口氣,安慰道。

  「我就不明白了,不是都說她跟裴晏交惡嗎?怎麼我要幫忙救人反倒要挨一鞭子?」

  「夫君可否將當時情形講給我聽?」

  趙念知道范煙素來心細如髮,當即詳細講了一遍。范煙聽罷,眉頭輕蹙,道:「公主說得倒也不錯,此事鬧得頗大,又被眾人所見求到了她面前,她確實不得不做個姿態。若不然,御史確實不會放過她。」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那一鞭子是拿我出氣?」趙念更氣。

  「安陽王世子的牙齒都被她打掉了,還不是就不痛不癢罰了些俸祿?」范煙搖頭,無奈道:「誰叫她是大周唯一的公主呢。」

  雖是如此說,可范煙心底卻仍然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兒。范煙將這一絲不對勁兒放了過去,如今當務之急並非蕭璃。

  「裴晏之事,夫君打算如何?」

  說到這個,趙念眼中閃過焦躁之色,「本以為可以在他的那群護衛找到他之前先下手為強,誰知道半路殺出個蕭璃。」

  現如今他的那些侍衛都去了吉州,又有蕭璃的人馬,怕是殺不了裴晏了。

  見趙念仍在糾結已成定局之事,范煙眼中閃過一絲厭煩,卻又立馬很好地掩飾住,柔聲道:「除掉裴晏自然是最好的辦法,可既然除不掉,也不至於毫無轉圜之地。現在的問題是,章臨究竟查到了什麼?」

  「他能查到什麼?工部前前後後派了那麼多人都沒查出個端倪,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

  「夫君!」范煙微微提高聲音打斷趙念,問:「以最壞的可能做打算,他能查到什麼?」

  *

  「那個匠人查這事已有幾年,正巧這一任上被派來虔州。他經驗老到,總覺得是材料出了問題,所以每個階段都會私自留下一點兒材料暗中檢驗。這一開始時的磚石泥沙倒都是質量過關的,可到了中期……」

  「便替換上了次等材料?」霍畢接話。

  「是。」章臨點頭:「中期時的材料比之初期的材料,便如柳絮之於棉花,看著相似,可卻全耐不住河水沖擊。」

  「他發現不妥,不找上官,為何來找你?」蕭璃盯著章臨,問。

  「江南堤壩幾次出事,工部多次調查未果,他位卑,卻並不蠢,非可信之人,自然不可隨意透露。」

  「可他卻信你?憑什麼?」

  章臨回視蕭璃,道:「我緣何險些被陛下除去功名?不就是因為肆意議論水利之事?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他與我是同鄉,我們有同樣苦楚,自然多了份信任。」

  蕭璃怔了怔,此時裴晏開口道:「五年前潭州大壩決堤,死傷無數。」

  章臨與那匠人,正是來自潭州。

  「五年前,前有楊氏之案,後有北境之禍,江南不過淹了一兩個州府,官員隨便掩飾一番,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了。只要要到了修河款,要到了賑災糧,誰又會去管百姓的死活?我說陛下閉目塞聽,又有何錯?!若是先帝……」

  「章臨!」眼看章臨越說越是憤恨,蕭璃厲聲打斷:「你若不想被貶到沙州伊州之處做縣令,最好不要再提起先皇。」

  「可是……」先皇是你的父親啊。章臨怔怔地看著蕭璃。

  「繼續說,之後呢?」蕭璃沒有糾結於此,繼續問。

  「這幾年我一直暗中留意各處堤壩河道情況,但凡有崩壞處,不論大小皆有記錄在案。」章臨說:「既然得知了材料有異,自然要追查來源,這一查才發現,幾乎所有工事都在中後期換了『船幫』來運送材料!」

  聽到『船幫』兩字,蕭璃與霍畢不由對視一眼。

  這眉眼官司沒避著旁人,自然也被裴晏收於眼底,他開口問:「可是有什麼不妥?」

  蕭璃和霍畢都沒吭聲,想到燕必行,又交換了個眼神。

  這一副『我們有秘密不方便說』的模樣頗為刺眼,裴晏輕咳一聲,道:「兩位有話直說,裴某與章大人看不懂二位的眉眼官司。」

  莫名被刺了一句,蕭璃訝異地看向裴晏,卻見裴晏扭開頭。

  「倒也沒什麼不能說的。」蕭璃摸摸鼻子,說:「我們霍大將軍跟那位船幫的幫主是過命的好兄弟。」

  聽了這話,裴晏便明白了蕭璃的意思,他清冷的眉目轉向霍畢,問:「霍將軍可是信任那位幫主的人品,不認為船幫會參與此事?」

  霍畢點頭,然後又忍不住去看蕭璃,想看她如何說。

  「燕必行雖然不太聰明……但確實是磊落之人。」蕭璃算是讚成了霍畢的話。

  霍畢不由得鬆了口氣。

  燕必行一切行為言語皆出自本心,有著讓蕭璃羨慕的坦蕩和磊落。而且當年他北上相助霍畢,也確實是置生死於度外。他縱使張嘴狗朝廷閉嘴狗官員地罵,卻未做過任何有害於百姓之事,蕭璃不信他會做出以次充好的事,至少不會主動去做。

  「說起來,燕必行不是同你們一道來的江南?為何不見他與你和書參一起?」既然這事可能牽扯船幫,霍畢恨不得立刻找燕必行問個清楚。

  「我們到了江南就已分開,他去貢水的分舵布置人手,繼續搜尋張彪的下落。」蕭璃低聲道:「再過一兩日他就應該會回來與我們匯合,到時再與他細說此事。」

  見蕭璃與霍畢如此信任那個船幫幫主,章臨心中覺得有些不妥,轉頭看裴晏,卻見裴晏望著低語的兩人,似乎是在出神。

  輕咳一聲,裴晏打斷兩人對話,道:「隨我自長安而來的護衛應當明日即可抵達,我會派他們去虔州。」見蕭璃望過來,裴晏不由坐直了些,道:「至於我和章大人的安危,就有勞殿下了。」

  霍畢剛想問你的護衛都到了為什麼還要我們保護,就看蕭璃眉目一凝,問:「你擔心他們要對虔州動手?」

  霍畢和章臨:「……?」

  裴晏點頭。

  「你還要做什麼?」蕭璃直覺裴晏想做的事不止於此。

  「還有幾個州府的賑災銀糧未到,我得把它們拿在手中,才可談賑災之事。」裴晏說:「這期間恐怕還要仗殿下之威。」

  「虔州的堤壩當真會塌嗎?」

  「十之八九。」

  「等一下!」霍畢出聲打斷蕭璃與裴晏這兩人旁若無人的對話,開口問:「什麼叫他們會對虔州動手?」

  章臨跟著點頭,同樣不解。

  蕭璃和裴晏不約而同地輕輕嘆了口氣,然後由裴晏開口解釋道:「他們只因懷疑就要行滅口之舉,想來堤壩之事牽扯頗多頗廣,讓我因『賊匪』而亡故於江南是最為簡單有效的辦法。而今他們滅不得口,自然要開始猜測章大人究竟查到了什麼,查到了多少,查到了誰。不論我知道了多少,總要握有實證,才可上奏陛下。」

  「所以你們剛才的意思是,他們要派人去虔州毀滅證據?」霍畢漸漸明白過來了。

  「物證——虔州壩,如今水位居高不下,雨落不止,怕是保不住了。人證,他們雖然不知章大人都查到了什麼,但左右離不開虔州工部匠人與負責工事的官員……」

  「洪水泛濫,死一些工部匠人和官員也不算奇怪。人證物證俱毀,到時候只要把罪過推到虔州別駕身上自然萬事大吉!裴大人,我們得派人保護虔州的工匠官員!」章臨急道。

  蕭璃和裴晏:「……」

  「你們裴大人不是說了,等護衛一到,立刻派他們去虔州嗎?」蕭璃揉揉眉心,只覺得心累。

  「噢,是噢。」章臨後知後覺道。

  「他們去滅口,對我們來說未嘗不是好事。」霍畢與章臨兩人面色凝重,蕭璃倒是敲敲書案,笑了。

  裴晏也笑了一下,跟著點頭。

  霍畢和章臨:「……?」

  這一次沒等兩人發問,裴晏就說:「被滅口之人,定是有牽扯之人。我們按圖索驥,說不定能策反幾人。」

  「到時就要看裴大人怎麼巧言令色了。」蕭璃刺了一句。

  「哪敢在殿下面前獻醜。」裴晏軟軟刺回來。

  霍畢與章臨:「……」

  *

  洪州,刺史府

  「就按照夫人說的辦,左右這虔州壩也留不得了,不如趁著決堤,除了那些人。」趙念來回踱著步子,說:「若是虔州別駕『畏罪自殺』,以陛下的糊塗性子,再有岳父在旁幫襯,此事估計仍會不了了之。」

  「夫君英明。」

  「我這就派人連夜趕往虔州!」趙念等不及了,拉開書房的門就要去安排人手。卻在書房門口見到了不應該出現的人。

  范燁。

  范煙聞聲看去,怔了怔,卻又很快恢復過來,柔聲問道:「阿燁?」

  范燁面色蒼白如紙,先是看向趙念,而後又盯住范煙,艱難開口:「阿姐,你們要讓誰『畏罪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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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畢和章臨:講題請不要跳步驟,不然就聽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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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五章

  這夜,蕭霍裴章四人初步商定了暫時聯手。

  其實說是聯手,不如說是裴晏請蕭璃幫忙。

  商討完了,蕭璃抻抻胳膊,趾高氣揚道:「裴大人可得記住這天大的人情,也好好想想要怎麼償還本宮。」說完,施施然往自己的客房走去。

  裴晏起身卻未動,只站在原處,安靜地注視著蕭璃的背影逐漸遠去,一直到再看不見。

  霍畢覷著裴晏的面色,見他面無表情不太高興的樣子,不由得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

  「阿璃素來嘴硬心軟,事關百姓,她既知道了,即便你倆……她也不會就此撒手不管。」

  章臨點點頭,讚同,公主雖然說話不好聽,卻自始至終都沒有拒絕過幫助他們。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章臨竟然覺得公主殿下跟裴大人,竟然比他跟裴大人更加默契。唔,應該是他的錯覺。

  「即便我倆如何?」裴晏聞言,面無表情看向霍畢,問。

  「即便您與公主殿下交惡呀。」章臨理所當然地接上霍畢的未盡之語。

  裴晏:「……」

  「阿璃其實很能體諒他人苦楚,也並非真的蠻橫無理之人,你們到底是怎麼走到這水火不容的地步的?」霍畢嘆了口氣,說:「要不借此機會,你同阿璃好好談一談……」

  「霍畢。」裴晏出聲打斷。

  他其實沒有聽霍畢在說什麼,只覺得被那一聲聲『阿璃』攪得沒辦法平心靜氣。他清冷的眉目染上些許不易察覺的煩躁之意,反問:「霍將軍還未尚公主,就已經開始為殿下考慮人際往來了嗎?」

  霍畢被這麼一噎,很想反駁說他才不喜歡蕭璃,他們兩個只是權宜之計暫時結盟而已。但這件事是他和蕭璃的謀算,外人又不知道,所以也不能對裴晏說。

  畢竟在外人看來,他確實是有意迎娶蕭璃的,而且這事兒怕是等他們回長安就要提上日程。

  反駁不得,解釋不得,霍畢不由漲紅了臉。

  「好心沒好報。」霍畢憋了半天,憋出這麼一句,然後也轉身走了。

  裴晏站在原地,臉色並不太好,章臨見了,想轉移一下話題,於是道:「公主殿下與霍將軍倒是般配。」

  這句話成功地讓裴晏將目光轉移了過來,他看著章臨問:

  「如何般配?」

  「這……公主殿下與霍將軍都武藝高強?」章臨試探說道。說實話此刻裴大人給他的壓力著實有點兒大,當年他投行卷時都不曾這麼緊張。他見裴晏不說話,又道:「今日晨間我見到公主殿下與霍將軍練武比劍,引得落英紛紛,著實賞心悅目。」

  「……」裴晏眼簾下落,道:「殿下私事,還是少議論的好。」

  章臨:「……」這……不是裴大人您先提起的嗎?章臨看著裴晏離去的背影,委屈地想。

  *

  第二日晨,蕭璃練完武,想去用朝食時,卻見章臨尋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個熟人。

  「范燁?你怎麼來了?」

  「怎麼,我不能來嗎?」范燁似乎想笑,卻並沒有成功。

  「可你不是去洪州探望你阿姐了嗎?」蕭璃看著他眼下青黑,衣衫上還沾著露水,髮髻有些亂,「為何又徹夜趕回吉州?」

  「尚未抓到張彪,我自然要回來。」范燁說:「裴大人如今已然無事,這事再牽扯不到我們,我們也不必在此久留。」

  「說到此事。」蕭璃道:「我正要遣人去告訴你,我們怕是要在吉州待一段時間了。」

  「為何?」

  蕭璃掃了章臨一眼,章臨立刻會意,退了下去。他一出了園子,就見到霍畢和書參躲在外面,苟苟祟祟地往裡面偷看。

  霍畢和書參也就罷了,章臨不明白為什麼裴大人的侍從也這般好奇,跟著一起偷聽偷看。

  唯有裴晏坐在書房中,安靜寫信,對外面的事恍若未覺。

  園子內,蕭璃對范燁說:「貢水災情有變,我們一時半會兒怕是走不了。」見范燁依然不解,她說:「燕幫主之前的『恐有大災』,估計要不幸言中。」

  范燁明白蕭璃這多管閒事的毛病怕是又犯了。在南境還好,可這裡是江南……

  「朝廷已發賑災銀糧,這裡還有江南道的官員和裴大人……」

  「呵,江南道的官員?」蕭璃反問,面帶嘲諷。

  那一瞬間,范燁幾乎覺得蕭璃已經什麼都知道了,就又聽蕭璃說:「南境一樣有文官武將,還不是有山匪作亂?」

  原來只是認為江南道官員無能。范燁心下一鬆,還想再勸。

  「我意已決。昨日已派徐都尉帶著幾個追擊的好手繼續搜尋張彪的下落,我會暫時留在吉州。」

  「阿璃,你就一定要管貢水之事嗎?」范燁聲音微沉。

  「事涉百姓,我怎能不管?」蕭璃道:「難道你想日後被燕必行之流指著鼻子罵腐蠹無能,草菅人命而無可反駁嗎?」

  不,他不想。可是……

  范燁沉默地看著蕭璃,好久之後,忽然說道:「兩年過去,南詔對大周秋毫無犯,陛下可能很快就要召你回長安了。」

  蕭璃不知道他為何忽然說起這個。

  「等回了長安,我向陛下乞旨尚公主,好不好?」范燁輕聲問。

  霍畢:「!」這個轉折他是真的沒想到。

  范燁說完就安靜地看著蕭璃,卻無法從她臉上看到任何表情。

  「顯國公大人威嚴赫赫,已是如日中天,難道還需要以尚公主來增添恩寵嗎?」蕭璃問。

  「這與阿爹無關,是我想要……」范燁著急解釋,卻在看見蕭璃臉上的嘲諷之色後問:「阿璃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范燁。」蕭璃露出一個笑容,這笑容中帶著無奈,「在南境,無朝廷之勢紛擾,我們是並肩作戰的同袍。可回了長安,我們仍可並肩嗎?」

  這一句話,就將范燁和蕭璃有意迴避之事盡數攤開在陽光下。

  「為什麼不能?」范燁聽見自己問。

  「兄長徒有賢名,卻不為皇伯伯所喜,更無顯赫外家妻族。這幾年三皇兄在朝堂之上權勢益盛,又有顯國公為外家幫襯……這些事,是你我不提就不存在的嗎?如今朝堂之勢,但凡有些腦子的人都能明白吧?你要我嫁你,若是他日圖窮匕見,我又當如何自處?」

  「朝堂上的紛爭,又與你一個公主有何關係?」

  「所以你便要叫我棄兄長於不顧嗎?」

  「太子是你的兄長,三皇子就不是你的兄長嗎?!」范燁氣急,道:「這皇位以後不管誰坐,你都是大周唯一的公主!」

  「教導之義,護佑之恩,我從不敢忘。」蕭璃一字一句說:「我的兄長,只有蕭煦一人。三皇兄若是要爭位,那我們只能是敵人。」

  長久的沉默過後。

  「所以,你要選霍畢,是嗎?你以自己的婚事做籌碼,為太子拉攏霍畢?」

  「拉攏談不上,霍畢一心忠君,至少嫁他不會置我於兩難之地。」

  「一心忠君……」范燁笑了,嘲道:「霍畢心悅於殿下,以殿下手段,還不是你叫他忠於誰他就忠於誰?」

  在一旁偷聽的霍畢:不是……你倆說事兒就說事兒,為什麼要罵我?我可一點兒都不心悅蕭璃,誰喜歡她誰是大傻子。前面一個令羽,現在一個范燁,都是傻子。

  裴晏寫罷一封信,抬眼向霍畢望去,見他扒在牆頭上,臉色一會兒一變,復又低下頭,繼續寫信。

  *

  來時急色匆匆,去時失魂落魄。范燁牽著馬,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蕩,耳邊交錯回響著阿姐與蕭璃所說之話。

  「——阿燁,記住我說的話,收攏人心,當以弱點攻心,以把柄威脅。你可知阿爹與我花費了多少心力,才將江南掌於手中?若無利益牽扯,把柄相脅,他們憑什麼為阿爹,為三皇子做事——」

  「——事涉百姓,我怎能不管——」

  「——我范家並非世家大族,走到今日,全憑陛下恩寵,若不能更進一步,待陛下過身,所有繁花錦簇將盡成過眼雲煙——」

  「——教導之義,護佑之恩,從不敢忘——」

  「——阿燁,你當時年歲尚小,未曾見過那些世家大族嘲笑我范氏不過泥腿子的光景,可我記得,阿爹也記得——」

  「——三皇兄若是要爭位,那我們只能是敵人——」

  「——說到底,姑母與阿傑比之穆氏與太子又差些什麼呢?若我范氏早有權勢,姑母不必為妾,阿傑自是中宮嫡子——」

  昨夜——

  「阿燁,你也該長大了。」范煙輕柔的撫摸著范燁的額角,說:「范家的一切終究要交到你的手上。阿姐希望有朝一日我范家可以如裴氏謝氏,成為無人敢小覷的世家大族,這一切就要靠阿燁了。」

  「可是……一定要用這樣的方式嗎?」不止蕭璃記得,范燁同樣記得那一日燕必行的嘲諷之言。

  他說江南官員貪腐無度,置百姓民生於不顧,生生逼民為匪。那時他還在心中暗想,等他入朝為官,定要上奏陛下,肅清江南官場。

  萬萬沒想到……萬萬沒想到……

  「都快及冠了,怎麼還像個孩子?」范煙目光溫柔,「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阿姐知道,阿燁心懷天下,等這天下握在我們范家手中時,阿燁自然想要怎樣,便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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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六章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嗎?」人來人往之中,范燁自語。

  他不知為何就想到了他們在劍南道時的事。

  那時是他們剛剛剿了第一個匪寨,蕭璃命吳別駕送了折子去三法司,請求審核匪首的極刑之判。按照周律,極刑都需三法司核對無誤後方可執行。那之後大理寺派了王放來黎州核對情況,核對之後繼續等三法司的准令。

  蕭璃恨極了那個姦汙了阿芫姑娘的匪首,故而時時去黎州府衙問詢,可否收到三法司的回執。

  「你為何如此關注此事?」那時范燁問她。

  「既說了要去親自觀刑,自然要說到做到。」蕭璃道:「且他不死,阿芫心魔難除。」

  「既然如此,當初在山上時,殿下就應該一劍殺了他。」

  「當時留他性命,是為問阿芫下落。」

  「可那之後呢?殿下有大把機會一劍刺死他,左右他本就該死,不是嗎?」

  「他是該死,卻當由律法判他死,而不是被我因私怨所殺。」蕭璃看向范燁,道。

  范燁不解其意,面露疑惑。

  「阿兄曾跟我說過,如你我這般地位之人,因著位高權重,便更加不能行差踏錯。」

  范燁知道蕭璃口中的『阿兄』指的是太子蕭煦,故而頗有些不以為然。蕭煦身為太子,自然不能行差踏錯,要時時謹慎,免得被人抓到了把柄。

  似乎是看出了范燁的不以為然,蕭璃笑了笑,繼續說:「阿兄說,君子當存敬畏,守底線。我今日因私怨殺一人,明日是否就會因私怨而殺十人,百人,千人,萬人?況且,要怎麼判斷一人是否該死呢?以我心中準繩嗎?今日他無惡不作,我認為他該殺,將他殺了。明日有人惹我不快,是否該殺?後日有人阻我坦途,又是否該殺?」

  「殿下,那不過是一個窮凶極惡之徒罷了。」范燁覺得蕭璃想得實在太多。

  「可我也要守我的底線,前路漫漫,道阻且長,我不想一步步變得面目全非,有朝一日自己也不認得自己了。」

  *

  范燁走後,蕭璃又獨自在園子中站了許久,久到裴晏已經寫完所有的信件,並安排人送了出去。久到那些從長安而來的侍衛已從洪州抵達了吉州,又被裴晏派往虔州。

  裴晏走出書房,見霍畢蹲在書參旁邊,正拿胳膊肘拐書參。

  「你是不是進去叫一下你家公主?」

  書參往旁邊挪了挪,說:「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說完,跟一旁的梅期一起剝花生吃。

  「那你就由著你家公主在裡面傷心?」

  書參瞪大眼睛,就連梅期也一起看了過來。

  「你怎的就知道殿下是傷心了?」

  是啊,他為什麼覺得蕭璃傷心了?霍畢忍不住又往蕭璃那看去,怎麼看怎麼覺得有絲絲蕭瑟之感。

  范燁人真的不壞,這兩年同行同止,即便未成莫逆之交,可同袍之情還是有的。范燁走時那失魂落魄的模樣,霍畢看著都覺得有些不忍。

  但他也不能說蕭璃做錯了,立場不同,若注定背道而馳,不如一早說開,也免得范燁泥足深陷。霍畢摸著下巴,也不曉得能怎麼安慰一下蕭璃。

  這邊霍畢和書參還在爭論要不要去叫蕭璃,那邊蕭璃已自己走了出來,板著臉。

  這已經是霍畢第二次親眼見著蕭璃往人家一往情深少年郎心上戳刀子了,見她這表情就知道她現在心緒不佳,有了上次的經驗,霍畢這次學乖,堅決不開口招人煩,等著書參或者裴晏先開口。

  結果,倒是蕭璃先開了口——

  「范燁去過洪州後心境有變,看起來格外在意江南水患之事。趙念該是逃不脫干係,此間事很可能牽扯到顯國公,你們注意謹慎行事。」

  「嘶——」裴晏和章臨還沒有反應,霍畢倒是先倒吸了一口氣。

  「你又怎麼了?」蕭璃皺著眉頭問。

  「你自己在那杵了那麼長時間,就在想這個?」霍畢驚得語調都有點兒起飛。

  自然不止這個,但這話不必說給霍畢知道。

  「霍大將軍,你那是什麼表情?」

  「是我佩服的表情。」霍畢誠懇道:「論郎心如鐵,誰能及得上我們長樂公主殿下?」

  「彼此彼此,論鬼祟偷聽,誰能比得上我們霍大將軍?」蕭璃回敬:「霍將軍,在北境沒少扒別人家牆頭吧?」

  「你什麼……我才不……誰扒牆頭了!」霍畢被蕭璃一句話氣得語無倫次,話都說不清楚。

  「我在北境時意氣風流,是萬千女子的夢中情郎好嗎?跟本不需要扒人牆頭!」

  「唔,是我想錯了,你少時定是個人憎狗嫌的樣子,老將軍說不定天天揍你,叫你沒機會去討人嫌棄。」

  霍畢:「……」他好想問她怎麼知道阿爹天天揍他……但這裡還有裴晏和章臨兩個外人,問出來太有失顏面,於是霍畢強行忍住沒有問。

  成功打壓了霍畢的氣焰,蕭璃暫時放過了他,開始說正事。

  「章大人,你對洪州刺史趙念的夫人可有了解?」

  「這……」章臨語塞,「旁人的夫人,章某怎麼了解?江南道誰都知道趙念是顯國公乘龍快婿,對他自然要敬著三分。」

  「僅是如此?」

  「說來慚愧。因著下官兩年前那一番話,江南道的官員著實不太待見下官……」換句話說,別人不帶他玩,他也不知道趙念究竟地位如何。

  僅以一個不受待見的下州別駕之身就查到了這許多事情……章臨倒也有可取之處。

  蕭璃回想著他所記錄的江南水系這幾年來的大小事故,心中如是想。

  「裴大人呢?可對范氏有所了解?」

  裴晏搖頭,問:「殿下為何要特別問起范氏?」

  霍畢倒是有些摸清楚了蕭璃的心思,跟著說道:「范燁與我們同行兩年一直相安無事,這不過就是去了洪州一趟,就有如此大的變化……」說到這兒,霍畢試探問道:「阿璃你是覺得范燁這些變化,皆因其姐?」

  蕭璃點頭。她大庭廣眾之下抽了趙念一鞭子,范燁也不過是有些惱,她不認為趙念對范燁會有很大的影響。不是趙念,那自然就是他口中的『阿姐』了。

  裴晏了然,然後道:「趙念於洪州為我設宴時曾有過一面之緣,並未察覺有任何同不尋常。」

  蕭璃還在腦中回想著范燁的每一句話,聞言未多思考,一時口快道:「顯國公只有那一女吧,我記得從前她給你送過荷包來著?」

  裴晏愣住。

  霍畢和章臨聞言,齊齊扭頭朝裴晏看去,眼中是尚未藏好的好奇。就連更遠處候著的書參和梅期都跟著一起看了過來。

  「我……我並不記得有此事。」即便是被追殺時依然可保持淡定的裴晏此刻破天荒的露出些遲疑的神色。他認真回想了一下,道:「應當沒有……吧?」還是不確定。

  「嘖嘖嘖,裴大人別是收到過太多帕子荷包,所以才記不得吧?」霍畢摸著下巴,嘿嘿一笑,問。

  裴晏的嘴抿成了一條直線。

  章臨見霍畢跟著蕭璃一起打趣裴晏,當即為裴晏說話,大聲道:「裴大人才子風流,潘郎不如,受女子傾慕,也是自然!別說帕子荷包,我相信裴大人連沾著口脂的花箋都收到過!」

  印著口脂的花箋,那是平康坊的名妓才能送出的物件兒。這自大周立朝以來,從不少才子名妓的佳話。長安的那些自詡風流的才子們也向來以收到那樣的花箋為榮。

  裴晏:「……」

  「厲害呀,老裴!」霍畢猛地用力拍了拍裴晏的胳膊,給了他一個男人間都懂的眼神。

  裴晏:「……」

  躲開霍畢拍來的熊掌,裴晏板著臉對章臨說:「裴某從不狎妓,也不曾收到過什麼花箋。」又轉頭對霍畢說:「不及霍將軍,當不得萬千女子的夢中情郎。」

  最後,對在一旁看笑話的蕭璃正色道:「少時出行時車馬上出現的荷包手帕,皆有專人銷毀處理,裴某不曾留意過。至於入朝之後……」

  入朝之後,裴晏步步高升,威勢愈盛,也愈發地讓人高攀不起,那些朝他投擲的帕子荷包,反倒少了。

  行吧。

  蕭璃嘆了口氣,既然沒人了解,她只得將心中那一絲不知緣由的古怪放在一邊,先議別的事了。

  *

  洪州

  范燁牽著馬出現在刺史府大門前時,已是第二日夕陽西下之時了。他抬頭望去,見阿姐站在大門裡,溫柔地看著自己,彷彿是特地等在這裡,等他歸家一樣。

  「阿姐。」范燁低低喊了一聲。

  「怎得這般沮喪模樣?」范煙伸手幫范燁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髮,然後問道:「公主殿下怎麼說?」

  「阿璃她,她說貢水一帶水患許是會加劇,她既遇上了,自然要幫忙。」

  范煙的手頓了頓,然後若無其事道:「怎麼?不去追擊張彪了?」

  「她派了徐都尉繼續搜查,其餘大部分的人手都會留在吉州。」

  「噢?哪怕此地已有裴大人奉旨賑災,她還要留在此處?」

  「她似是並不信任江南官員和裴晏。」

  范燁的頭髮齊整了些,范煙將手收回,自語道:「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范燁看著范煙,突然道:「阿姐,我從未跟你提過我們所追擊的山賊姓甚名誰,你為何會知道……他叫張彪?」

  范煙挑了挑眉,正要開口,這時一人騎著馬疾馳而來——

  「夫人,連日暴雨不停,虔州潰壩,多處坍塌!」

  --------------------------------

  章臨:收到荷包手帕算什麼?就算是千金難求的名妓花箋我們裴大人都能收到!

  裴晏:沒救了,殿下把他貶去伊州當縣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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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七章

  虔州潰壩,死傷且不論,單單是那些被沖毀的良田,就已預告著今年虔州一帶要顆粒無收。

  沒了存糧,沒了收成,那些逃過了洪水保住了性命的百姓,卻不知能留著這條性命到幾時了。

  *

  長安,皇城

  「混賬!混賬!混賬!」朝會上,榮景帝看了洪州刺史呈上來的折子,大怒。手一甩,折子被摔在了地上。

  「戶部年年追加修河款,但是江南年年給朕出事!工部尚書呢?」

  工部尚書,也就是謝嫻霏的父親連忙跪地,連聲道:「臣有罪,陛下息怒。」

  「你是有罪!」榮景帝怒道:「虔州今年若是顆粒無收,那你罪過可就大了!」

  謝尚書低頭跪著,嘴裡發苦。工部下派的官員到底是外來戶,想要做事,很多事情都需要向當地官員妥協,江南官場盤根錯節,哪是一個小小的工部就能理得清楚的?

  「父皇!」三皇子蕭傑出列,道:「江南水患頻發,百姓怨言已深,兒臣請旨,親自去江南道徹查水利工事一事!」

  「陛下,臣以為如今當務之急是要先安撫好百姓,當以賑災為先。」刑部尚書道:「若是派三皇子殿下大張旗鼓徹查,引得人心惶惶,恐會本末倒置。」

  「那水利之事就這樣不查了嗎?」蕭傑惱火問。

  「殿下息怒,查自然是要查的,只是如今虔州民怨沸騰,若不安撫好百姓,恐有後患。」刑部尚書答。

  蕭傑面露不悅之色,可刑部尚書所說在理,他便沒有再開口反駁。

  「陛下,此乃裴晏裴侍郎呈上的奏疏,昨夜才快馬送到,請陛下過目。」中書令出列,將奏折呈上。

  榮景帝翻開裴晏的奏折,其內容簡潔明瞭,不似旁人的奏折一樣冗長且全是廢話。裡面一條條皆是賑災的策略,榮景帝大致一掃便知道裴晏應對有策,且心中有數,這積壓了一早上的怒火便散了散。

  「好,傳令給裴晏,由他全權負責賑災之事,貢水上下所有官員,都聽從裴晏調遣!」

  「是!」中書令應聲。

  「對了,蕭璃怎麼也跑江南去了?」裴晏的奏折也寫到了蕭璃,榮景帝覺得裴晏那字裡行間都是無奈,於是問了一句。

  「父皇,阿璃正在江南搜捕一個重要的匪首。」太子回答。

  蕭璃這兩年難得沒有三天兩頭被御史台參,給了榮景帝不少清淨。且她所剿匪徒都是實實在在的極惡之徒,此事也得了大理寺證實。

  據說蕭璃在南境名聲不錯,其剿匪的事跡都被編成了傳奇話本,甚至傳到了長安來。見蕭璃總算開始懂事,榮景帝也覺得頗為欣慰。若是早知如此,他早就該把蕭璃派出去,也免得她一身精力無處發洩,每日不是在長安招貓逗狗就是在大明宮裡拆家打鬥。

  知道她跟裴晏關係不好,榮景帝特地叮囑了一句:「叫她別去找裴晏麻煩,既懂事了,也應當知道以大局為重。」

  「……是。」太子低下頭,掩住眼中神色,恭敬回答。

  「還有,虔州水利之事,叫裴晏一並查了。」

  「是。」中書令領命。

  蕭傑聞言,神色沉了沉。

  「好了,今日還有何事?」

  「陛下。」京兆府尹出列,躬身道:「長安好幾個坊皆出現了無名女屍,兩年來已累積有六具之多,臣請旨,於各坊加派坊丁巡邏,還有……」

  「張大人,案子兩年未破,你還不想著趕快去捉拿嫌犯凶手嗎?」顯國公笑了笑,問。

  京兆府尹心說我這不是抓不到,才想著加派人手巡邏嗎?他還想讓陛下加派金吾衛巡防,但話還未說出口,就叫顯國公給打斷了。

  「好了,別拿這些小事來煩我。」榮景帝隨意揮揮手,讓大理寺和刑部派人同京兆府尹一起,盡快破案。

  小事嗎?

  站在後排的王放收回目光,無聲地笑了一笑。

  *

  「小事,六名女子死得不明不白,被隨意丟棄在長安的溝渠中,這是小事?」

  繡玉樓裡,王放一口將杯中烈酒飲盡,酒杯『啪』地落在桌上,將桌上的糖果點心盤子都顛了起來。

  王繡鳶見了,連忙把點心盤子拽到了自己的面前。

  自王放從南境回了長安,便時不時與他們幾個閒人湊作堆,蹭一些酒水點心。開始時多是談論遠在南境的蕭璃,後來時不時地也議論些政事,比如江南水患,比如長安的連環女屍案。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比起江南水患,六個屍首實在不值一提。」呂修逸說:「且水利之事已影響了陛下的聲名,自然更得看重。」

  「說起來,我一直想問來著,」崔朝遠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杯酒,道:「屍首當真只有六個嗎?」

  「你什麼意思?」王繡鳶扭頭問。

  「我聽說目前已發現的幾具屍體皆有死後捆綁的痕跡,想來拋屍者原本想做的事情是沉屍,只是中間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這才讓她們大庭廣眾地出現在眾人面前。」崔朝遠道。

  眾人聞言皆是沉默,暴露出來的有六具,那沒暴露出來的呢?

  王繡鳶不由覺得有些發冷。

  「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細節的?」王放皺眉問道。這些信息他知道,是因為他看了驗屍格目,但是崔朝遠又是如何得知的?

  「王家阿兄,你不會以為這麼大的事,長安百姓全無議論吧?」崔朝遠好笑道:「光是發現屍體時圍觀過的百姓就數不清了,更何況那些嘴不嚴的皂吏?」

  這些信息也不是機密之事,對於崔朝遠這種熟識三教九流的人來說,想打探一二實在是太過容易了。

  「就如你所說,寺卿大人也有此推斷,所以一直想要派人去河渠中打撈,但京兆府尹生怕再新增屍首,引得陛下遷怒於他,所以一直阻攔。」王放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是應當希望有新的屍首還是不應當希望有新的屍首。」

  有新的屍體,大理寺有可能會找到更多線索,進而抓到真凶,可這也意味著,那歹徒又殘害了一個無辜的女子。

  在場幾人不知死者傷處細節,他卻是知道的。

  他是當真難以理解,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能讓這人連續反復地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

  「大理寺一直沿著幾具屍體的共同點往下查,可所獲著實不多。」王放又嘆了口氣。

  「其實……」一直沉默地喝茶的謝嫻霏忽然開口道:「若以共同點入手所獲不多,為何不從不同處著手呢?」

  「阿霏這是何意?」王放不解,問。

  謝嫻霏想了想,手指沾了些茶水,然後在桌案上畫道:「目前發現的六具屍首,是出現在和平坊,永陽坊,昭行坊,還有大安坊四坊的。」

  「對,這四個坊皆在長安邊緣,居民不多。」

  「邊緣的坊並不止這四處,我們假定凶手是同一人,那麼他為何會選這幾處拋屍?」謝嫻霏問。

  「因為……熟悉?」呂修逸猜測。

  「是,這四坊都在長安的西南角,他都熟悉。」謝嫻霏道。

  「我們已排查了幾次這四坊的居民,並未查到什麼可疑之人。」王放道。

  「有沒有可能,這人並非四坊居民?」謝嫻霏道:「棄屍這種事,想來不會有人會想棄在家門口吧?」

  「所以,凶手很可能居住在長安西南角,所以才會對那裡熟悉,又不住在那四坊,因為怕引火上身?!」王放忽然有茅塞頓開之感。他也拿手指沾了些茶水,在謝嫻霏所畫的長安坊圖上一一連線,最終,這四個坊所匯聚之處——

  「歸義坊?!」

  *

  顯國公府

  「舅父,你為何不讚成我去江南徹查水利之事?」蕭傑端正地跪坐在顯國公對面,皺眉問道。

  「阿煙來信說,如今尚不知裴晏掌握了何等證據。既然如此,殿下就不好貿然插手,恐引火燒身。」顯國公溫聲道。

  「就是因為這樣,才更應該讓我去。」蕭傑道:「若是我去江南,大可以雷霆手段了結此事,免得牽扯到更多我們的人,也免得牽扯到趙念。如今父皇命裴晏全權負責此事,若是……」

  「殿下不需要擔心。」顯國公摸摸鬍子,笑著道:「就如刑部尚書所說,裴晏現在怕是一心撲在救災和賑災上,無暇顧及其他。等他回過神來,阿煙一定已將一切事宜處理乾淨了。」

  「煙姐那邊當真不會被牽連到嗎?」蕭傑問。畢竟若是牽扯到了范煙,那麼也就不可避免地要牽扯到顯國公和他。

  「阿煙不過一個弱女子,那些男人家的事,又跟她有什麼關係?」顯國公大笑著回答,顯然對范煙很是放心。

  蕭傑點頭,也稍稍安心。

  「可惜了,也不知裴晏查到了什麼,以後怕是不好再動手腳。」蕭傑目光陰鬱,語氣陰沉。

  「無妨,不過丟了一條財路。」顯國公倒是顯得很淡定,「左右我們還有其他財路,現如今,保住我們的人才是正理。」

  「舅父說得對。」

  *

  繡玉樓

  王放酒也不喝了,牢騷也不發了。他猛地站起來,來回快步轉了兩圈,雙眼發亮。平靜下來後,他對謝嫻霏鄭重行了一禮,然後道:「多謝阿霏指點之誼,我這就去找寺卿大人商討此事。」

  說完,轉身欲走,也正是此時,王放的小廝拉開了包廂的門,道:「公子,寺卿大人叫你立刻回府衙!」

  又一具女屍,出現在了溝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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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八章

  江南道,吉州

  自從虔州大壩崩塌之後,霍畢幾乎就沒再見到過裴晏的身影。有榮景帝聖諭在身,再加上他們所派兵馬保駕護航,裴晏成功地將後續州府送達的銀糧盡數掌在了自己手中,緊接著又馬不停蹄地趕往虔州。

  臨時的政令一道又一道地頒布,裴晏一邊召集虔州各縣官員安排任務,一邊又寫了簡單易懂的告示讓縣衙派人將惠民賑災的政策挨個村鎮廣而告之,之後又召了一些江南道醫屬的大夫來虔州駐守,以防災後瘟疫橫行。

  整個貢水一帶各州府都被裴晏指使得腳不沾地,裴晏所下指令既細致,又多而雜亂,偏偏裴晏的腦子彷彿就是一個錄簿,說了要你領一石糧食就不會記成兩石,叫人完全沒有偷懶鑽空子的可能性。貢水一帶上至刺史別駕,下至文書皂吏,對這樣的裴晏全無辦法,只好一項一項按照他命令的去做了。

  將官員皂吏們安排明白後,裴晏還親自去一個個地見了當地豪族家主。

  「裴晏為何還要見那些豪族?即便他們也有田地被淹,可應該都有不少存糧,不至於度不過今年的危機。」霍畢問道。

  「你可知洪災旱災時,朝廷最怕的是什麼嗎?」蕭璃不答反問。

  「怕百姓流離失所,民怨沸騰?」

  「不。」蕭璃搖搖頭,說:「朝廷最怕的是豪強侵地。」

  「這是何意?」

  「無存糧,無收成,百姓要怎麼活?逼到活不下去時,就只有賣兒鬻女和賤賣土地這兩條路了,霍將軍,若是你,你選哪條?」

  他哪個都不願意選。

  「若你是當地望族,有金銀,有存糧,如今有機會廉價購地,你會不會出手?」蕭璃又問。

  「所以,裴晏去見那些家主……」

  「敲打敲打罷了。」蕭璃道:「或許攔不住他們購進土地,但總歸別做得太過分,更別想在裴晏眼皮子底下行豪橫強買強賣之事。」

  霍畢看著跪坐在他面前的蕭璃,見她雲淡風輕地說著裴晏的行事與打算,忽然想起了那日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讓他和章臨聽不懂的話,還有那旁若無人的模樣……

  想到此處,霍畢忽然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你倒是了解裴晏。」

  本在想著事情的蕭璃聽了這話,愣了愣,然後才淡淡說道:「不是我了解他,只是他既要做名臣,如此不過是基本。」

  這倒是。

  霍畢點點頭,嘆了口氣,道:「自虔州潰壩,裴晏他睡過覺嗎?若是沒記錯的話,他身上的傷還未痊癒吧?」

  還有那個章臨,跟在裴晏身邊忙前忙後,偶爾回府也是倒頭就睡,即使是這般也不過只能睡上兩三個時辰就要起身繼續去幹活了。

  蕭璃掩在袖中的手不由捏緊,面上卻仍是雲淡風輕,她淺淺飲了一口已經冷掉了的茶,說:「名臣良相又哪是那麼容易就當得的?」放下茶杯,蕭璃說起了別的:「燕必行這言而無信的家伙,既叫人傳了信,為何遲遲不到?」

  「剛來就聽見你在說我壞話。」粗獷而豪爽的聲音自頭頂上響起,蕭璃抬頭,見燕必行就蹲在牆上,戲謔說:「先生沒教過公主殿下,背後說人是非,非是君子所為嗎?」

  「燕幫主都做出了爬人牆頭的事了,難道還怕人議論?」蕭璃挑眉一笑,反擊。

  「嘖,來這官宦人家的府邸,我還從來沒走過大門。」燕必行輕巧地跳下來進了院子,左右看了看,然後說:「還是翻牆讓我更安心一些。」

  蕭璃:「……」

  「燕兄,你這麼多天做什麼去了?不打算捉拿張彪了嗎?」霍畢問。

  燕必行飛速地瞄了一眼蕭璃,見她全沒有說話的意思,這才撓了撓後腦勺,道:「既回了江南,自然是要讓幫中的兄弟幫忙,不然只靠我一人要尋到何年何月?」

  其實當日燕必行跟著蕭璃和書參一路穿越極險的隘口抵達吉州時,就已知道蕭璃此行的目的是救人。

  雖然燕必行並不清楚她要救的是何人,但只看蕭璃為了救人甚至顧不上自己安危的模樣,就知道她要救的人定然非同尋常。

  他們追著記號一路尋到了山林之中,這才分開尋人。等燕必行再次見到蕭璃時,她已沒有來時的焦急之色。她手裡捏著一個寫滿了字的白色布條找到他,讓他跟她去尋兩人。

  「去虔州尋人?」燕必行當時眼睛都快瞪出來,「你已經三天兩夜未睡了,便是鐵人也沒這個熬法。」

  「尋人要緊。」蕭璃說罷,又低頭去看手中的布條。燕必行跟著看了一眼,那上面的字他倒是都認識,可連在一起卻全不知在說些什麼。

  於是燕必行就看著蕭璃閉著眼睛默了幾篇太史公記,然後睜開眼睛,報了個地址,道:「走吧。」

  那時燕必行已經完全放棄了理解蕭璃的行為,傻傻點點頭,就那麼跟著走了。他們到了虔州,尋到了蕭璃所說的地址,竟然真的找到了藏身其中的兩人!

  蕭璃並沒有現身,只讓他找到那兩人,然後護送兩人去到荊州,交給她在荊州的人手。

  「那兩人是什麼人?」當時燕必行問。

  「我並不知。」蕭璃道。

  「不知道你還這樣點燈熬油地奔波?」你堂堂一國公主,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那時蕭璃已經三日三夜未曾休息過片刻,一雙眼睛紅得像隻兔子,精神卻不錯。

  「我雖不知,但可以猜一猜。」蕭璃說:「其中一人腰間掛著工部的墜牌,想來是工部的人。我不認識,看來官職不高,應當是工部員外郎或以下。工部小吏,虔州,燕幫主,你能想到什麼?」

  「虔州壩!」燕必行想也不想說道。

  「是,定與虔州壩有關,說不定會牽扯到整個江南水利。」蕭璃說著說著,笑了起來。

  自認識蕭璃此人以來,燕必行見過她冷笑,譏笑,甚至怒極反笑,卻獨獨未見過她這樣真切的笑容。

  「看來他這次是捉到大魚了,不錯,不輸本公主。」

  *

  燕必行才帶著兩人渡了江就聽說虔州潰壩,心知這兩人極為重要,快馬加鞭把兩人送到荊州,之後又尋到荊州分舵,組織人手來虔州賑災,這才遲了這麼些時日。

  「燕幫主帶人前來賑災?」聽見燕必行細數帶來的人手和征集到的錢糧,蕭璃訝異。

  「自然。」燕必行理所當然地回答:「百姓流離失所,賣兒鬻女之事我這些年見得太多。我能做的不多,終歸是能幫一點兒是一點兒吧。」

  蕭璃面露動容之色,燕必行瞧見了蕭璃的表情卻『哧』地一笑,問:「就許你一個還未到雙十的小姑娘為百姓之事奔波,卻不許我堂堂一幫之主做些事?」

  蕭璃一愣,繼而大笑出聲,說:「自然可以!」說罷,蕭璃提起茶壺,親自給燕必行倒了一杯茶,道:「今日以茶代酒,我敬燕幫主一杯。」

  燕必行接過茶碗一飲而盡,咂了下嘴,說:「要飲就飲烈酒,茶水太沒滋味。」

  這一次蕭璃沒有如往日一樣對他冷嘲熱諷,而是笑著說:「好,等此間事了,我回長安把兄長藏的那幾壇二十年梨花白搶出來,到時再與燕幫主喝個痛快,不醉不歸。」

  「好,不醉不歸!」

  「我說二位,飲酒作樂的事暫且放放,我們是不是得先把正事兒說了?」霍畢無奈打斷兩人這遲來的一見如故,開口煞風景。

  「霍兄弟說的是!」燕必行哈哈一笑,說:「你們速速跟我去看看我帶來的人手與錢糧,看應當用在何處。我這一路行來,並未見多少流民,想來此次賑災的主事官是個做實事的。既然如此,我這邊大可以與之協同合作,爭取盡快平息災情。」

  蕭璃與霍畢對視一眼,然後由蕭璃開口,道:「在此之前,我們還有一事要問。」

  「何事?」

  「燕幫主所轄船幫,可曾參與築壩材料運輸之事?」

  「應當有。」

  「應當?燕兄並不確定嗎?」霍畢追問。

  「在江南這片地界上,船幫擁有的船隻最多,任何船隊,哪怕官船都比不過。」燕必行解釋道:「我們又不是真的水匪,自然要多跑活計養活眾位兄弟。故而,上至官銀貢品,下至蔬果築材,能送的我們都送,能賺的錢我們都賺。」

  「所以……」

  「若有官府找到我們運送築材,這生意我們沒理由不接,所以我才說應當有。」

  燕必行此言從容坦蕩,全無心虛,只有些許的疑惑,似是不明白蕭璃為何要問這些。

  蕭璃垂眸,從懷中拿出一張紙,展開,推到了燕必行面前。

  上面林林總總寫著近幾年出事的河渠堤壩,還有船幫跑船送貨的時間,都是章臨所搜集到的信息。

  蕭璃雖未明說,可羅列出的種種意味著什麼在場三人心知肚明,燕必行越是看臉色就越差。

  「不可能!」

  啪地一聲,燕必行把那張紙拍在桌上,彷彿他用的力氣夠大,就能夠把這張紙拍到消失一樣。

  「不可能,」燕必行又重復了一遍,道:「我船幫的兄弟都是苦過來的,其中更有不少人曾受貪官庸吏之苦,他們怎麼可能會與那些貪官污吏勾結做出這種事?!」

  「燕幫主,若是自己受過某些苦楚就因此幫扶有同樣苦楚的人,那這世間大半的紛擾都不會有了。而且……」蕭璃低聲道:「張彪難道就不曾苦過嗎?他最後又做了什麼呢?」

  燕必行此時彷彿一個被卡住了脖子的鴨子,嘴巴徒勞地開開合合,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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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璃是舉重若輕類型的,阿晏是舉輕若重類型的

  先是阿璃捲,然後阿晏捲,最後一起帶著朝臣捲,計劃通~

  朝臣:excuse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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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23 00:30:08 |只看該作者
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九章

  說來諷刺,燕必行與蕭璃初初見面時,以北境之事狠狠地捅了蕭璃一刀。如今蕭璃拿這薄薄的一張紙,響亮地回了燕必行一個耳光。

  燕必行知道蕭璃和霍畢的為人,不會以這種事欺騙於他。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的船幫裡怕是真的有叛徒。

  深吸了一口氣,燕必行開口:「若此事是真的,你們打算如何做?」

  蕭璃知道他們江湖上自有江湖上的規矩,燕必行會去捉叛徒,但未必會願意將他們交給官府處置。左右蕭璃意不在船幫,於是爽快說道:「此事禍首在江南道官員,我只想通過船幫把那些蠹蟲抓出來,船幫的人自然是由燕幫主自己處理。」蕭璃想了想,又補充道:「我會跟主事的官員講清楚,不會抹黑船幫和燕兄的名聲。」

  聽了蕭璃的話,燕必行自嘲一笑,說:「若這紙上所記之事屬實,還談什麼名聲?不成笑話已經不錯了。」

  「燕兄也不必太過悲觀。」霍畢見燕必行神色憤然,道:「我跟阿璃商討過,要做到此事,未必需要牽扯很多船幫的人,只需要買通幾個關鍵位置上的人便可。普通幫眾跑船運貨,哪裡知道他們運送的是優等還是劣等的築材呢?」

  聽到『買通』一詞時,燕必行的臉狠狠的一抽。

  蕭璃揉了揉眉心,扭頭白了霍畢一眼,用眼神罵他不會說話。

  但既然話都說到這兒了,蕭璃索性也跟著說:「船幫中必然有高層牽扯其中,能影響到這麼多船線的人應該不多,燕兄從身邊左右手查起,應該就會有收獲。」

  燕必行的臉又白了白。

  霍畢緩緩轉頭,翻了個白眼回來。

  天地良心,他倆到底是誰不會說話,他好歹顧及燕必行心情,沒有明說,蕭璃就差指著燕必行鼻子說他肯定有好兄弟背叛他了。

  蕭璃……蕭璃摸摸鼻子,發現好像確實是這麼一回事。但左右燕必行早晚要發現,早些做好心理準備也不是壞事。這麼想著,蕭璃又理直氣壯了起來。

  被接連插刀的燕必行:「……」我倒是也不介意你們委婉一點。

  *

  商議妥當以後,蕭璃與霍畢跟著燕必行去了他們船幫的分舵,查看他所帶來的物資和人手。等到了分舵,蕭璃發現燕必行帶來的物資多且雜,於是就讓書參去尋裴晏,恰巧這一兩日裴晏會回吉州進行其他統籌安排,正好可以叫他過來看看。

  「燕幫主,你這是把你們船幫的家底給搬空了嗎?」蕭璃看著滿船艙的米糧,扭頭問。

  「這才哪到哪。」燕必行傲然一笑,道:「我船幫縱橫長江南北,家底才不止這一點兒。」想說他們船幫的兄弟素來生財有道,卻又想到這所生之財裡很可能有與貪官勾結所生的不義之財,臉色一黑,於是把後半句話憋了回去。

  「燕叔,孫叔的船馬上也要到了,你要不要去……」清亮的少年音自頭頂的方向傳來。

  蕭璃幾人此刻正站在船艙內,順著聲音抬頭看去,見一個少年快步跑下來。

  那個少年十三四歲的模樣,唇紅齒白,眼睛如同幼犬一般明亮清透,神色本是天真無邪,但他眼角還生著一顆淚痣,於天真俊俏中又添了一絲絲的豔。

  燕必行一聽見聲音就知來人是誰,臉上不由自主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那少年本是直奔燕必行而來,下到船艙裡這才發現船艙中有別人,不由站定向蕭璃兩人看去,這一看,少年就愣在了原地,直直地看著蕭璃。

  燕必行並未發現少年的異樣,抬手拍了拍少年的後背,對蕭璃和霍畢說道:「這是我們船幫的少幫主,令狐翡,叫他阿翡就好了。」

  說完,他看向少年,也就是阿翡,這才瞧出了他的不對勁兒,正要開口問,卻聽見阿翡喃喃道:「我不是做夢吧,公主殿下?!」說完,還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燕必行和霍畢:「……?」

  蕭璃:淡定,淡定,這眼神她熟,從前長安那些常看她打馬球的少年少女們都是這種目光。這一位八成也是她的崇拜者,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少年名叫令狐翡,正是燕必行結義兄弟令狐允之子。當年令狐允全家遭張彪殺害,唯獨令狐翡去長安看望外祖而逃過一劫。那之後令狐翡就在長安外祖家長大,一年前被燕必行接來江南,立為少幫主,跟著幾位堂主熟悉幫務。

  燕必行想著,左右他這一輩子自在無羈,也沒打算娶妻生子綁住自己,等阿翡再大一些就把船幫傳給他,自己無牽無掛,大可以去江湖上逍遙自在。

  「叫個未及弱冠的少年給你處理幫務,你自己在外逍遙自在,燕必行,你這算盤打得倒是美得很啊。」蕭璃聽完燕必行的解釋,語氣涼涼道。

  「我本也不是喜好權勢之人,當初建幫也只是為了讓大家有個容身之所,有條活路。如今船幫氣候已成,規矩已定,我當不當這個幫主都沒什麼所謂。」

  「公主殿下!我雖然還未及冠,但已經長大懂事,能幫燕叔的忙了!」阿翡看著蕭璃,雙眼亮晶晶的,努力掩飾著興奮和激動。

  燕必行看著阿翡小狗般圍著蕭璃的模樣,有點兒牙酸。

  「殿下,此次船隊中有一九帆大舟,我帶殿下去瞧?」

  「竟有九帆?」蕭璃微微瞪大眼睛,驚奇道:「好啊,去瞧瞧。」

  霍畢和燕必行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兩人有說有笑地走了。

  「蕭璃她……她對阿翡的態度怎麼這麼好?」他從認識蕭璃開始就被她左一句右一句的諷刺,直到最近才好些。

  霍畢瞥了一眼燕必行,看著他鬍子拉碴的臉,說:「你也不看看你什麼模樣,你家阿翡什麼模樣。再者說,若有人一臉崇敬激動地看著我,我對他態度也好。」

  一邊說,一邊又摸摸自己下顎的鬍茬,琢磨著是不是也要刮一刮臉了。

  *

  洪州,刺史府

  自從虔州潰壩,范煙這個刺史夫人彷彿比趙念那個正牌刺史還要忙。趙念被裴晏支使在外,范煙則好像住在了書房,范燁眼見著自家阿姐每日寫信收信,時時還會有他們范家豢養的武士護衛出現,直接進入書房不知稟報些什麼。

  趙念偶爾回來,兩人也是一直待在書房,低聲商討事宜。一直到三天後,趙念再一次離開府邸,范煙也終於把事情處理妥當,這才有空閒回答范燁的問題。

  「我為何知道你們追擊的山賊叫做張彪?」范煙重復了一下范燁的問題,然後緩緩回答道:「自然是因為張彪在為我們做事。」

  「什麼?!」范燁如遭雷擊,連聲問:「張彪為你做事?為什麼?你要他做什麼事?」

  「是我們。」范煙注視著范燁的眼睛,糾正道:「他是為我們范家做事。」

  「我們范家何事需要山匪來做?」范燁繼續追問。

  「自然是一些不足為外人道也之事。」范煙神色淡淡回答。

  范燁看著姐姐,忽然腦中閃過了一個念頭——

  「千石寨那被滅口之人,是你派人去殺的?!」

  「噢?阿燁猜到了?」范煙見范燁猜出,並不生氣,反倒有些高興的模樣。

  二當家的屍首被找到的時候他們曾經去檢查過,看其傷口,他應當是被利箭穿喉而死。蕭璃細細地查看了傷處,甚至伸手扒開了血淋淋的傷口,之後就叫徐都尉去山林中搜尋,看是否能找到殺死他的那根箭。

  最後,徐都尉只找到了一根落地的短箭。蕭璃拿到那短箭,一直沉默地端詳著。

  「阿璃,你在看什麼?」范燁覺得不解,問道。

  「一箭穿碎喉骨,你能做到嗎?」蕭璃反問。

  范燁做不到。

  「若使用重弓且距離不遠,我應當可以。」霍畢思索了片刻,道。

  聞言,三人皆是沉默,這世間武功如霍畢一般之人能有多少?

  但其實,那時除了武功,范燁想起了另一種可能。

  他小時曾經聽阿爹提起過,當年與南詔對戰之時楊氏曾經造過幾架機弩,先鋒營仗著弩機之利,例無虛發,於戰場上所向披靡。只是製造機弩的工藝繁瑣復雜,所需材料亦難尋難製,無法大量生產。

  後來南詔兵敗,楊老將軍覺得這種武器有違天和,於是將機弩箭分開保存,並將所剩的機弩上繳朝廷,由朝廷軍庫保存。

  若是擁有這種機弩的話,或許並不需持弩人武功高強就可造成這種殺傷……但那些機弩都被好好地收在朝廷的軍庫中,由父親看管,沒可能流落在外,故而范燁也沒有提起。

  但是現在看來……范燁心中一涼。

  「若非沒能阻止你們剿匪,我倒也不至於派人去滅口。」范煙說道。

  「沒能阻止?什麼意思?你阻止過?」

  「自然。」范煙笑笑。

  范燁看著姐姐,愣了愣,然後猛地站起身,問。「阿璃受傷之事,是你派人做的?!」

  「這麼激動做什麼?坐下。」

  「阿姐!你可知那一箭險些殺了阿璃?!若非她僥幸躲開……你怎能如此狠毒?」范燁不僅沒有聽話坐下,反而繞過書案,走到范煙的面前,大聲道。

  「啪——」響亮的一耳光落在范燁的臉上,將他的臉微微打偏。

  范煙收回手,揉了揉發紅的手心,依舊用那柔軟溫和的聲音說:「狠毒?我只可惜沒能殺了她。」

  *

  蕭璃長阿翡三四歲,真要論起來,他們才是同齡人,再加上蕭璃憐他年幼失怙,對他很是寬容和善,沒過多久,阿翡就『阿璃』『阿璃』地喚她了。

  裴晏馬不停蹄地趕回吉州來見燕必行時,見到的就是一個眼角生著淚痣的眼熟少年,小尾巴一般地跟著蕭璃的場景。

  眼熟?

  裴晏盯著那個少年,嘴角微微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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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晏:全世界都能叫她阿璃,就我不能叫。

  蕭璃:長安城馬球球星第一人,風頭無人能及。這種眼神我見太多了,要簽名嗎?要合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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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一百章

  「這小娘子家是不是都喜歡以貌取人?」裴晏正看著遠處甲板上的蕭璃與阿翡,冷不防被人一肘搭上肩膀,扭過頭看去,發現是霍畢自來熟地將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霍將軍?」抽出肩膀,撫平衣衫上褶皺。

  「是不是長得好看就佔便宜?不過是一個毛還沒長齊的男娃子,阿璃怎麼對他那麼溫柔?」霍畢撇著嘴低聲抱怨。

  甲板上,令狐翡比劃著對蕭璃說著什麼,蕭璃聽了,彎眼笑了笑。

  「她對我都沒這麼好過。」霍畢嘟噥。

  裴晏聽到這聲抱怨,揚眉看去,目露詫異。霍畢卻沒注意,自顧自朝蕭璃那走過去。裴晏既然已到,那就該談正事了,別老是跟小孩打打鬧鬧的。

  裴晏看著霍畢急急往蕭璃那裡走的模樣,目光凝了凝。

  *

  蕭璃,霍畢和裴晏三人皆是便服來此,船幫裡除了燕必行和令狐翡,無人知曉三人身份。說是談事,也不過是隨意找了個有落腳之地的船艙。

  「我們已同燕幫主說好,待交接了這些物資就返程查章臨所提之事。」蕭璃率先開口。

  「殿下也與燕幫主同去?」裴晏抬眸,看向蕭璃問道。

  蕭璃點頭,燕必行只能顧得上船幫中事,她卻是可以設法從官員方面著手。

  「殿下。」裴晏的神色凝重了些,道:「如今他們未有大的動作,應是因為未料到我們所知甚深,一旦他們得知我們會查到那麼多人……」怕不是會狗急跳牆。

  「無妨,我自然不會將此事宣揚的天下皆知。」蕭璃一笑,道:「我們不是正好有一個大好的藉口嗎?」

  「你是說……假借搜查張彪行事?」霍畢問。

  「霍將軍,你如今越來越聰明了啊。」蕭璃頷首,誇讚道。

  霍畢有點兒高興,又有點兒惱怒。高興蕭璃誇他聰明,畢竟蕭璃日常看誰都笨,鮮少如此誇人。又有些惱怒她語氣兒戲,彷彿在逗小孩兒,將他當阿翡那種毛頭小子對待。一時間又惱怒又高興,面上的表情就被拉扯得古怪了起來。

  燕必行和阿翡都被霍畢的表情逗得有些想笑,所以就沒有發現裴晏的嘴角又壓了下去。裴晏面無表情地掃了眼霍畢,聲音沉了沉,「既如此,那霍將軍和令狐少俠便隨裴某去虔州吧。」

  霍畢:?

  令狐翡:?

  蕭璃愣了愣,尚未說話,裴晏又道:「殿下智計無雙,武功蓋世,想來不需兩人協助也能成事。」

  令狐翡滿臉不願,尚未開口拒絕,就聽見裴晏說:「船幫人手物資不少,當有主事之人,燕幫主既然要隨殿下離開,那便有勞令狐少俠了。」

  這話有理有據,讓阿翡說不出反駁的話,但他想跟著蕭璃,於是伸手拽了拽蕭璃的衣袖。裴晏見了,嘴角更平。

  「霍畢就算了,阿翡才十三……」

  霍畢:什麼叫我就算了?

  「這又如何,殿下十三時已經可以在平康坊為了花魁娘子暴打兵部尚書家的公子了。」裴晏面無表情道:「若裴某沒記錯,殿下與令世子,不,如今當稱他南詔王。殿下與南詔王攜手率隊以馬球擊敗安陽王世子之隊時亦是十三。」

  蕭璃眨眨眼,又眨了眨眼,目光從裴晏幾乎抿成鯰魚一樣的嘴角移開,後知後覺過來什麼。扭過頭,見阿翡仍然拽著她的袖子,她眼皮跳了跳,然後伸手將自己的衣袖拽了出來。

  裴晏的表情鬆了鬆。

  「裴大人說的不錯,船幫確實需要主事之人,阿翡這麼能幹,定然沒問題的,是不是?」

  令狐翡雖然想跟著蕭璃,但也知道什麼是正事,雖然不願,卻還是點了點頭。

  「真乖。」蕭璃笑了,拍了拍令狐翡的腦袋,然後又很快收回手。

  燕必行……燕必行不敢說話。他覺得這氣氛實在古怪的很,又莫名給他些熟悉感,但又想不出這熟悉感從何而來,於是只好默不作聲。

  霍畢輕咳一聲,剛要開口,就聽見裴晏淡聲道:「我的人這幾日救下了一個險些被滅口的低階官員,對方的武功不俗,虔州別駕怕是要勞煩霍將軍暗中保護了。」

  霍畢:行……行吧。

  *

  長安,謝府

  江南水利之事簡直是將謝尚書放到炭火上炙,燒得他焦頭爛額。他派出去探查的匠人和官員又全無消息,更是令人心焦。下了衙回到府上,他既沒去看望夫人,也沒有去看乖女,直接回了書房。謝府的下人剛為謝尚書關上書房的門,轉頭就見主人猛地拉開門走了出來。

  「今日誰來過書房?」謝尚書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握成拳置於身前,神色凝重問道。

  「回老爺,晨間大小姐來拿過幾本書。」下人低頭回道。

  「除此之外再無旁人了?」

  「並無旁人。」

  謝尚書的拳緊了緊,半晌後道:「我知道了,下去吧。」說罷,率先轉回書房,並自己關上了書房的門。

  書房內,謝尚書展開手掌,一張紙條安靜地躺在手心。

  「不可能是阿霏。」謝尚書自言自語,道:「究竟是何人既能無聲無息出入謝府,還能把字條放在我的書案之上?」

  那字條上寫著寥寥幾字,約他明日於一處院落見面,事關貢水匠人,請他務必前去。也不知是受限於字條的大小,又或是這寫信人極懶,所用語句直白簡潔,一個多餘的字都無。

  「你都能把紙條悄無聲息地送進來了,多寫幾字又何妨?」謝尚書不由得對這寫信之人有些不滿。

  第二日,謝尚書按照字條所寫,來到那處院落,輕敲院門。

  院門被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一條縫,然後——

  「大人?!」下一刻,院門被迅速打開,謝尚書這才發現院中人竟然是他派去貢水的工部員外郎和最有經驗的匠人!

  「你們/大人怎麼在這?」雙方異口同聲。

  話音一落,謝尚書就意識到此處不是說話之處,連忙一腳邁進門,回頭四處看了一眼,然後關上院子大門。

  街對面的茶樓上,一個身著淡色襦裙的少女放下茶杯,輕輕出了一口氣,「總算是把人送到阿爹手上了。」

  「為何不能直接將人交給謝尚書?」少女,也就是謝嫻霏對面,酒流不解問道。

  「怎麼送?」謝嫻霏瞟了一眼酒流,道:「把人領到阿爹面前,告訴他那是公主殿下送他的見面禮?」

  酒流:這有什麼不行的嗎?

  「此事已有裴晏經手,阿璃不應當再牽扯其中。」謝嫻霏道。兩人同在江南,已有些不妥。若是再叫人知道是阿璃當機立斷將裴晏尋到的證人第一時間護送回長安……

  「走吧。」既已事了,那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阿霏?」剛走出茶樓,謝嫻霏就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她的步子頓了頓,然後回過身,面上帶著無懈可擊的笑容,道:「王家阿兄。」

  「沒想到竟然會遇到阿霏。」王放一笑,快步走過來,在走近後微微皺眉,「只有你一人?」

  酒流早就不知躲到哪裡去了,謝嫻霏保持著笑容,只能點頭。

  「如今長安並不安全,你一個小娘子家怎可不帶侍女和護衛就隨意外出?」王放不讚同地道,「若是遇到壞人可如何是好?」

  那酒流肯定會把對方的手掰折的,謝嫻霏在心裡說。

  王放看了看天色,「你還有何事?我送你去,然後送你回府。」

  「不用了吧,天光尚早,我自己可以。」謝嫻霏慢吞吞地拒絕。

  王放不以為意,了然一笑,「好了,我都明白,但是安全第一,我送你回府就走,絕不多嘴。」

  謝嫻霏:所以你到底以為你知道了什麼。

  王放見謝嫻霏仍然死撐,直接道:「不論你是要買什麼話本或吃食,盡去買就好了,我絕不會與你阿爹講。」有王繡鳶那麼個來討債的阿妹,王放自認對這些小娘子之事還算了解。

  謝嫻霏:這個傻子,莫不是以為我丟開侍衛是為了出來買什麼春圖禁書的吧?

  想到這裡,謝嫻霏慢慢露出一個笑容,然後說:「好啊,那先謝過王家阿兄了。」

  於是,王放陪著謝嫻霏到隔壁書肆,看著她選了幾個話本,然後又陪著她到街角的點心鋪子買了些糖果子。等到終於把謝嫻霏送回了謝府小門,王放撓撓頭,道:「阿霏下次莫要獨自出門了,不論如何,安全為上。」

  謝嫻霏停下腳步,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從王放手中接過剛剛買的話本和打著包的點心,然後從裡面拎出了一個小紙包,把它放在了王放手中。

  「這是……?」

  「五芳齋的梅干,生津止渴,謝王家阿兄相送。」

  「不必不必,我還未謝過你之前指點之情。」王放連忙擺手,卻還是接過了梅干。

  謝嫻霏已經回了府,王放站在門外看著手中的紙包,打開拈出一片梅干放進口中。

  他這一天說了不少話,確實口乾舌燥,很需要這生津止渴的梅干。想到這裡,王放的動作頓了頓,這謝家姑娘贈他梅干,不會是看出他口乾舌燥了吧?

  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王放又開始感嘆這姑娘家跟姑娘家果然不同。若是他家阿妹,把他指使個團團轉都未必會給他倒杯茶。還有公主殿下……想到蕭璃,王放不可自抑地抖了抖,不可避免地想到在南境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不能想,一想就全都是眼淚。他騙,不,叫來了三位同僚接替他,想來他們會輕鬆很多……的吧?

  唔,這梅干真不錯,下次再去買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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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必行:這是什麼大型妻妾爭寵現場?不敢動,不敢動……

  蕭璃:=。=|||

  裴晏::)

  霍畢::(

  *

  謝尚書:這信是誰送來的?高手啊!

  謝嫻霏:哦,我去找書時順手放的。

  王放三同僚:你畜生,王放你這個畜生你聽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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