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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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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滄海暮夜] 銀鞍白馬度春風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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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七十一章

  長安,大明宮。

  太子蕭煦從皇后的立政殿離開,出宮路上途徑御花園時,聽見假山後似乎傳來隱約的哭聲與壓低的咒罵聲,心下好奇,不由得走了過去。

  走近一看,才發現是一個高階宮女在訓斥低階宮女。那低階宮女跪在地上,捂著臉頰,似乎是被打了耳光。聽到腳步聲,兩個宮女雙雙抬頭,向太子看了過來。

  本是站著的高階宮女見來人是太子殿下,連忙低著頭跪了下來。倒是那個原本哭著的低階宮女,似乎是第一次見到太子,不由得看得呆了。

  照理說,宮人是不可如此無禮直視主子的。此事若是發生在大明宮其他皇子后妃身上,這宮人定是要被拉下去責打一番的。但她今日幸運,遇到的是太子蕭煦。

  蕭煦素來仁厚,輕易不會苛責宮人,在大明宮和皇城裡私底裡流傳的名聲極好。

  宮人之間的糾葛,蕭煦一般不會過問,今日好奇來看,已屬於例外。本來他也並不想理會,可那挨了打的低階宮女,一雙淚眼看向他時,讓他莫名想到了阿璃。也不知阿璃在南境過得如何,既是剿匪,又可有受傷。

  這般想著,蕭煦不由得心中微軟,於是溫聲開口說道:「手下犯錯,當以宮規處罰,教導為主,而非處以私刑。」

  那高階宮女聽了,連連磕頭謝罪。太子隨意點點頭,淡聲說:「你們下去吧。」

  那高階宮女如蒙大赦,連忙離開,再顧不得低階宮女。那低階宮女站起身,卻沒有立刻離開。

  「你為何還不離開?」因著這宮女的眼睛讓他想到了妹妹,於是他便多問了一句。

  「奴……奴婢就是御花園的掃灑宮女。」低階宮女深深低頭,回答。

  「原來如此。」蕭煦溫和笑笑,說:「倒是我誤了你做活?以後當心些,勿要再犯錯了。」說罷,太子搖搖頭,便離開了。

  那低階宮女看著太子的背影,張了張嘴,後又閉上。

  她想說她不曾犯錯,只是因為偶然被同游花園的陛下與貴妃遇見,然後陛下隨意說了一句她的眼睛同貴妃娘娘生得有些像,這才招來了責難。

  那高階宮女也並不是她的管事宮女,而是貴妃娘娘宮中的宮女。

  罷了……

  宮女深深低下頭,垂下眼簾,蓋住那一雙漂亮的眼睛。

  *

  東宮

  太子來到了楊墨所居的那個院子外面,將一個由火漆封著的信件送了進去,然後就在院外等著。

  沒過一會兒,他就見到楊墨手中捏著那封信,匆匆走了出來。

  「阿璃的信?」楊墨看見了火漆上的圖案,遂出來問蕭煦。

  蕭煦點了點頭,然後小聲抱怨:「這麼久了才來了一封信,想來是玩得瘋了。」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楊墨不愉道:「你妹妹在南境出生入死,你竟說她……」說到這裡,她驀地停住。她才反應過來,以蕭煦的性格,當是比她更為擔憂才是。會這麼說,怕只是在這裡沒話找話。

  楊墨瞥了蕭煦一眼,問:「既是阿璃的信,你為何不看?」

  「以紅漆封信,這信當是以『那一套』密語所寫。」蕭煦說到這裡,面上顯得赧然,問:「你可還記得如何譯碼嗎?」

  楊墨心裡清楚,以密語寫的信,自然至關緊要,蕭煦怎麼可能不知道怎麼破解。

  可是……

  楊墨低頭看著手中的信件,終究還是讓開身子,她沒有看向蕭煦,只低聲說了句:「進來吧。」

  蕭煦露出些小心翼翼的笑容,然後走了進來。他身後的陳公公捧著一摞史記,也跟著走了進來,將書放下,再回到院外候著。

  楊墨拆開信封,將紙張打開平鋪在桌上,不由得感到有些麻爪,不由自主地看向蕭煦。

  蕭煦輕咳了一聲,看了第一行的文字,然後拿起那摞書的其中一本,說:「這句當是從本紀裡找……」

  *

  東宮

  書房裡,蕭璃與裴晏各自跪坐在一個書案旁邊,案上橫七豎八地擺著好多書,楊墨只掃了一眼,就看到了三國志,漢書還有史記,當下腦殼開始疼。而蕭璃和裴晏一邊飛速地翻書,一邊拿筆在紙上寫畫著什麼,蕭煦瞄了瞄,見兩人紙上都寫著凌亂不成句的字和詞,偶爾還記些數字和章目。

  兩人書案中間的空地上擺著一個香爐,裡面燃著一根不粗不細的香,看長度,這香大概已經燃盡十之七八了。

  「阿璃,阿晏,你們在做什麼?」蕭煦率先開口問。

  忽然被打擾,蕭璃和裴晏一同抬頭,對蕭煦和楊墨兩人做出安靜的手勢,然後對視一眼,眼中滿是敵意,接著各自低下頭去,繼續飛速翻書,寫寫畫畫。

  楊墨見兩人的樣子,忽然想起來什麼,然後拽著蕭煦的衣袖退出了書房,這才小聲說:「他們倆大約在互相破譯密語。」

  蕭煦恍然大悟。

  前些日子,楊墨不知怎得,提到了軍中密報所用密語。裴晏只聽楊墨說了兩句,就通曉了破譯密語之法,當即搖著頭,嘲笑這密語太過簡單。蕭璃雖然心裡也覺得這個密語有些簡單了,卻見不慣裴晏那副模樣,於是替楊墨反駁。兩人話趕著話兒,不知怎的就約定比試一番。

  蕭璃和裴晏決定以史書為本,各自編一套密語,再寫十個提示,交給對方破譯,就以一炷香為時限。

  想起來這一樁事,蕭煦和楊墨索性就站在門外,也跟著等一個結果。

  「你覺得誰會贏?」蕭煦輕聲問。

  「十兩銀子,押阿璃。」楊墨對太子挑了挑眉毛,低聲說。

  「那我就押阿晏吧。」蕭煦溫柔地笑笑,說。

  香馬上就要燃盡時,蕭璃把筆重重往桌上一拍,大笑一聲,說:「簡單,破了!」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裴晏也撂下筆,長出了一口氣,說:「頗為容易,沒什麼難度。」

  蕭煦,楊墨:真應該把你們倆剛才急迫緊張的模樣畫下來讓你們自己瞧上一瞧。

  蕭璃和裴晏對視一眼,然後拿著自己所破譯的文字段落走到了太子的書案,那上面放著一個錦盒,裡面裝著蕭璃和裴晏寫下的破譯密語的規則,還有密語所對應的文字段落。

  蕭璃和裴晏拿著對方所寫答案,打開查看。蕭璃直接打開了密語所對應答案的那一張紙,只一掃,臉上就露出笑容。

  裴晏則是先打開了寫著破譯規則的那一張紙,開始倒還好,但越看到後面,臉色便越差。

  蕭煦與楊墨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蕭煦嘆了口氣,提筆寫了張欠條放在楊墨手裡。

  這時,蕭璃已經放下了手中答案,好整以暇地欣賞著裴晏的表情。

  裴晏看完規則,又去看蕭璃寫的提示,兩相對照後,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殿下好謀略,裴晏受教。」

  那時裴晏還不如現在這樣不動聲色,還是一個可以從臉上窺見其心緒的少年。他臉上的懊惱實在太過明顯,讓太子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哈哈哈哈。」蕭璃再忍不住,大笑出聲,拿起裴晏給她寫的提示,甩了甩,說:「半真半假的提示?你以為我猜不到嗎?裴晏,人與人還是當多一些真誠,你瞧我,給你的提示幾乎全都是真的!」

  是啊,幾乎。

  裴晏咬著牙,看蕭璃笑得得意,臉逐漸漲紅,卻偏偏說不出話來。

  殿下給他的提示都是真的,只除了一條。且那一條還隱藏在第六位提示裡,正是他防備心最弱之時。因為他已小心地驗證過前面的幾個提示,全都是真實的,這才在後面逐漸放下了戒備,因為一心求勝想要迅速破譯,這才沒有耗神驗證。殿下偏偏抓準了他的心理,在那裡安插了一條假的提示,而正是那一條提示,帶偏了所有的破譯!

  這謎題同樣選得微妙,裴晏以錯誤的方式破譯所得字句,同樣通順,所以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只以為自己得出了正確的答案……

  棋差一招,裴晏也不是願賭不服輸的人,他長長出了一口氣,然後認輸道:「是我輸了,殿下要我做什麼?」

  「唔,這可得好好想想了。」蕭璃點點下巴,決定要好好把握這得來不易的機會。

  *

  東宮

  蕭煦與楊墨面對面坐著,一字一句地譯著蕭璃的密信。

  謝府

  謝尚書正在書房裡看些白日裡未看完的文書,忽然聽見女兒敲響了書房的門,「阿爹,我可以進來嗎?」

  謝尚書一愣,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些微弱的期待,這女兒總算曉得心疼阿爹,給他送宵夜來了。

  這麼想著,不由得溫聲說:「是阿霏啊,進來吧。」

  可是,讓謝尚書失望的是,謝嫻霏手中並無食盒托盤,顯然並不是給他送宵夜的。

  「阿爹,我可否找些書來看?」謝嫻霏問。

  雖然失望,可謝尚書自問是個好阿爹,於是揮揮手讓謝嫻霏自己去找書。

  謝嫻霏找好了書,要走時瞧見了謝尚書的臉色,不由得問:「阿爹為何好像有些失望的模樣?」

  謝尚書不開心,於是說:「我以為阿霏是來給為父送宵夜的。」

  謝嫻霏眨眨眼,然後淺淺一笑,說:「夜間進食傷肝膽,阿爹還是早些休息吧,阿娘吩咐了明日朝食做阿爹做喜歡的古樓子呢。」

  說完,謝嫻霏就好像要忙著做什麼一般,拿著書走了,徒留謝尚書一人在書房生悶氣。

  他還是覺得,若真如他人所說,兒女是債,他前世定然欠了旁人巨款不曾還啊!

  摸了摸肚子,想起女兒說的明早的古樓子,謝尚書瞥了眼未看完的公文,決定還是先回房休息。畢竟公事總是做不完的,明日做也是做,早早休息更重要。

  嗯,就這樣吧。

  謝尚書關上書房門往臥房走的時候忽然想到,阿霏怎麼忽然想起來要讀史記了?

  *

  山南道,襄州。

  「公子怎麼還不睡?」梅期見到房裡燃著的油燈,不由得問鶴梓。

  「公子還在讀書呢。」鶴梓回答。

  「讀書?讀什麼書?」梅期疑惑,公子自來了山南,不是每日都處理公事的嗎,怎麼有閒暇看書了?更何況還是今日……

  「在讀什麼太史公……還在做筆記呢。」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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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七十二章

  之後的幾日,蕭璃就留在了城裡,沒有回軍營去。

  她每日去府衙溜達一圈瞧一瞧他們審案的進度,偶爾還旁聽一下,看看能否學到些什麼,畢竟問訊這種事蕭璃還真的沒做過,她說謊說的不少,倒是鮮少站在對面的角度去識破謊言。

  左右她跟王放也算是舊相識,所以跟班跟得毫不臉紅,更有甚者,偶爾見到別的縣令文書那裡有新奇的事,也會湊過去看一看。

  只是,偶爾看見旁人瞥過來的眼神,讓蕭璃總覺得自己是學堂裡招人討厭的先生,就是那種不僅布置了很多功課,還要在旁邊看著學生做功課的討厭先生。

  王放對此倒是無所謂的,畢竟蕭璃不說別的,武功那是真的高,在長安時是可以跟二皇子掐個不相上下的選手,有她在旁邊跟著,王放對犯人放狠話都只覺得更有底氣了些。而且也不知道蕭璃的嘲諷技能太過純熟又或是天生招人恨,王放逐漸發現,有她在場,犯人就特別容易被氣得發瘋失去理智,吐露真言。

  這幾天下來,兩人竟然還逐漸生出了一些未挑明的默契出來。王放甚至偶爾偷偷覺得可惜,可惜蕭璃身份太高不能奴役,不然就這樣一個能氣人,武功高,堪比人形惡犬的大殺器,他還真想雇一個來壓榨其勞動力。

  當然,這個大逆不道的想法王放是萬萬不敢表露的,不然別說奴役蕭璃,他搞不好先要被公主殿下奴役死。然後又馬上想到,他難道不是已經在被公主殿下奴役了嗎?

  一時間,不由得悲從中來。

  *

  有一日傍晚,到了下衙的時間。

  「我要去買些花餅來吃,有些日子沒買過了。」蕭璃對王放和吳勉兩人說道,又問可需要她帶回一些給他們嘗嘗,尤其王放,畢竟這多少也算是黎州的特色。

  吳勉埋頭整理文書沒有抬頭,只是擺了擺手表示不感興趣。王放倒是愣了愣,他來黎州已經有一段時日,也弄清楚了最初剿匪的緣由。若是沒記錯,最初蕭璃沖冠一怒,就是為了一個賣花餅的姑娘。

  於是鬼使神差的,王放竟然點頭,然後跟著蕭璃一起去到那花餅攤子。

  其實傍晚並不是一個特別好的時間,按照郭寧那個饞貓兒的說法,最先出鍋的那自然是最好吃的,到了午後,花醬的味道便沒那麼清香了。當然,蕭璃倒是吃不出來,她覺得現在不好,是因為這時候大約已是收攤的時間,阿芫見她,說不定還要重燃爐灶給她蒸上一屜花餅。

  但她也只能這時間來,阿寧說這幾個月來阿芫的生意特別的火爆,白日總是很多人,唯有傍晚收攤時會清閒些。

  其實自打救她回來,蕭璃便開始帶兵出去剿匪,一直打打殺殺,竟然已經有幾個月沒有見阿芫,那閒聊時光也好久不曾有過了。

  不知為何,蕭璃越是走近阿芫的攤子,便越是有些近鄉情怯之感。離那攤子只剩一個轉角時,蕭璃甚至萌生出了『不知道阿芫是否想要見到她』這樣的想法。

  這也並非蕭璃多思。

  因著蕭璃之後剿匪之舉太過驚人,這最初的『沖冠一怒為紅顏』也被當作個傳奇鬧得沸沸揚揚,傳得人盡皆知。便是南境其他州府都知曉此事了,更何況事件中心的黎州本身?

  她在長安時自己就曾推動過些流言蜚語,那些她與令羽的傳言,背後便有她的推波助瀾。所以她更知道,世人有多愛議論這些風月韻事。

  旁人的傷心事,落在別人嘴裡不過談資。

  蕭璃自己皮糙肉厚,既有所求,自然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她和令羽。可如今,被人當作談資議論的卻是阿芫了。

  一旁跟著的王放就見到蕭璃的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全沒有她往日大步流星的模樣。扭頭看去,竟然還在她眼中看到了猶疑之色,令王放很是震驚,畢竟,這位在長安可是一個拳打皇子腳踢世子的主啊。

  但是,不論蕭璃走得多慢,那攤子也只會越來越近。越過行人,蕭璃已經能看見阿芫那忙碌著的身影。阿芫背對著蕭璃,正在給客人裝花餅,是阿芫娘先見到了蕭璃,對阿芫說了什麼。

  於是蕭璃看見,阿芫的背影頓了頓,然後飛速轉身。

  於人來人往之中,兩個姑娘四目相對,阿芫率先綻開了一個笑容,那個笑容帶著無限的生機與活力,又有見到好友的歡欣雀躍,極是感染人。

  「阿璃!」阿芫揮舞著手臂,大聲喊道。

  緊接著,王放清楚地感受到,剛才籠罩在蕭璃身上的猶疑全部不見了,她也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同樣揮手,「阿芫!」

  然後邁開步子,向那個叫阿芫的姑娘身邊走去,又是大步流星的模樣。

  *

  蕭璃和王放坐在攤子後面的長凳上,面前擺著幾個精致的花餅,阿芫在招待著幾個客人,阿芫娘給兩人倒上熱茶,心懷感激卻又戰戰兢兢。

  現在阿芫娘已經知道了蕭璃的身份,公主,那是皇帝陛下的女兒,是縣令見到都要跪下行禮的人物!她們這種平頭百姓,也不知是燒了幾輩子高香,做了幾輩子善事,才能得到這樣的人物的照拂!

  王放已經餓了,於是不客氣地先喝了口茶,然後拿起一個餅吃了起來。一口咽下,發現果然別有風味,味道完全不遜於府裡自家廚子所精心製作的點心。

  又是一輪忙活完,阿芫在圍裙上擦擦手,這才走過來,與蕭璃說話。

  「怎麼這個時辰了,還這般忙碌?」蕭璃捧著茶杯,歪著頭問道:「你還不收攤嗎?」

  「還不是因為你?」阿芫似嬌似嗔地瞥了一眼蕭璃,說:「如今黎州城誰不知道公主殿下被我花餅西施迷住了心神?這貴人喜歡的東西,自然有其獨到之處,這不,每日都有人慕名而來,再加上回頭客和常客,客人不就絡繹不絕了?」

  蕭璃捧著茶杯,整個人僵住。

  阿芫見到蕭璃的模樣,撲哧一聲笑了:「前幾日阿寧來時說你或許會因為牽累我的名聲而心懷愧疚,我還當她酒喝多了在說胡話,現在一瞧,你竟然真的會有這種荒謬的想法嗎?」

  「可人言可畏,流言如刀……」蕭璃放下茶杯,輕聲說。

  「阿璃,你為何剿匪?」阿芫卻是笑笑,未等蕭璃回答,就接著說:「是為解救那些同我有一樣遭遇,甚至比我更慘的姑娘們,我說的可對?」

  王放就坐在蕭璃旁邊,但是阿芫仍然提起了這本該深埋掩藏的一節。

  蕭璃點頭。

  「阿璃為了我們這種微如草芥之人,便是真的刀槍棍棒都未曾畏懼,區區流言如刀,我又有什麼可怕的?」阿芫如此對蕭璃說。

  阿芫的笑容,讓王放覺得這姑娘就如山間野草,任你疾風驟雨,雷霆閃電,都無法將之擊倒。

  阿芫永遠忘不了,在她最最絕望,彷彿已經墜入無間地獄之時,是蕭璃推開了那道一直鎖著的門,於漫天火光中抱起了她。雖然那時蕭璃渾身是血,狀如修羅,卻讓阿芫覺得,如果這世間真有阿娘所說佛陀,就該是眼前這般模樣,渡世人一切苦厄。

  阿芫收了笑,認真地看著蕭璃,說:「區區流言,能奈我何?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不如真金白銀來得重要。」說著,阿芫掂了掂錢袋,裡面發出了銅錢碰撞聲,甚是清脆悅耳。

  沉默良久,蕭璃才開口:「阿芫灑脫,是我著相了。」

  「阿璃,我如今生意是真的好。」看到錢袋,阿芫高興了起來,說:「這幾月,我差不多都攢出了去長安的盤纏與些許租金!」

  「當真?」蕭璃驚訝。

  「自然!」阿芫笑得得意:「這些日子來的人多,我叫阿娘跟著賣些茶水小食,正經賺了不少錢。」說著,阿芫搖頭晃腦,說:「說一千道一萬,還是賺錢最讓人快樂!」

  「噗——」王放沒忍住,一口茶水嗆在嗓子裡。

  「對了,這位是……?」注意到王放,阿芫問。

  王放:我好歹也是跟裴晏齊名的長安雙璧之一,竟然現在才注意到我嗎?這幾月操勞,他難道已經失去了俊逸的面容了嗎?

  「這是長安來的大理寺少卿,王放。」

  阿芫不知道大理寺少卿是個什麼官兒,就又聽蕭璃說:「就是來幫著審案子的,畢竟山匪太多。」

  「原來如此。」阿芫明白了。

  王放:雖然我也知道我是來做苦力的,但殿下你也可以說得稍微委婉一些。

  這邊阿芫隨意地向王放行了個禮,那邊蕭璃則繼續問:「阿芫可是已打算準備去長安了?」

  畢竟阿芫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去長安,如今既然銀錢已差不多妥當,此事自然也可以提上日程。

  「不急。」阿芫的笑容淡了淡,說:「阿寧告訴我,所有的極刑都要等長安的法三司審核批復後才可執行。」

  「是三法司。」王放糾正。

  蕭璃倒是沒在意這些細節,她愣了愣,然後馬上反應過來,說:「阿芫你是想……」

  「自然是跟阿璃你一起,去親自觀刑,看他的屍身拿去餵狗。」阿芫面上帶著無限的冷意,一字一句說道。

  那之後,她才能心魔盡除,安安心心去長安。

  王放這時正喝著茶,吃著餅,心中感嘆這姑娘的心志堅定,卻冷不丁看見蕭璃慢慢轉過頭看向了自己。

  這種死亡凝視任誰都無法無視,王放連忙咽下嘴裡的食物,開口問:「殿下?」

  「三法司的批復何時能到?」蕭璃問。

  王放剛來第一天,都未來得及沐浴就被拉去審案子,那些最初俘獲的山匪早就審結,他也將審核結果快馬加鞭送回了長安,只等上官批復。

  「殿下,審核結果兩個月前應該已至長安,如今只等三法司送還批復。」言外之意,他該做的已經都做好了,請別用這種眼神看他,他怕。

  「兩個月前就已到長安,卻現在還無音訊,三法司做事實在太慢。」蕭璃自語。

  王放又開始嚼餅喝茶,心想誰說不是呢,他也覺得三法司做事太慢,很應該被公主殿下在背後盯一盯。可惜了,三法司沒機會體會到公主殿下的死亡凝視了。

  想到這裡,王放咀嚼的動作逐漸慢了下了……

  慢著……王放心中緩慢地劃過了一個念頭,目光也瞧瞧落在了蕭璃的身上。

  真的,沒這個機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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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七十三章

  且不說王放腦子裡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但說蕭璃與阿芫。

  「這是我才做好的玫瑰花醬,還未來得及給阿寧嘗,竟讓你先吃到了。」阿芫拿出了一個小小的壇子,裡面是以紅色玫瑰花瓣做的蜜醬,單單是聞著就已經沁人心脾了。

  阿芫拿出一個乾淨的勺子,挑出一點兒放在盤子裡,遞給蕭璃。

  王放見這姑娘沒招呼他,但心裡又好奇那味道,所以自力更生,在阿芫把蓋子蓋上之前也舀了一勺出來塞進嘴裡。

  「這味道真不錯!阿妹定然會喜歡的!」王放吃掉那一勺蜜醬,讚不絕口。心裡想著若是這東西容易儲存,他離開南境時也買上一小壇,給阿鳶帶回去。

  「阿芫竟然先做了阿寧想要的玫瑰花醬嗎?」蕭璃一手捂住心口,做傷心狀。

  「我知道,木槿嘛。」阿芫沒理會蕭璃那假裝的傷心,說:「木槿的味道有些特殊,不像玫瑰已自成味道,所以還需要費一些功夫。」其實阿芫已經嘗試著做了幾罐子木槿花醬,只是她一直都不太滿意,這才沒有拿出來。

  她總覺得她還能把木槿花醬做的更完美一些,再完美一些,才能拿給阿璃。

  這時,阿芫往遠處看了一眼,然後轉過頭來對蕭璃說:「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何到了這時辰還未收攤嗎?」

  蕭璃點頭。

  「繡坊和布坊就在離這裡不太遠的坊裡。」阿芫說:「被你救回來的女子,若是無家可歸,就被縣令大人安置在了繡坊和布坊,做工維生。」

  蕭璃恍然。

  「她們知曉我的事,也知道你我相識,若是得了空閒,就會相伴來我這裡坐坐,吃些茶,聊聊天。」阿芫說到這裡,覺得有些好笑,「我從小到大,一直跟阿娘琢磨怎麼賺錢,不曾與誰深交過,如今倒多了很多小姐妹。」

  「你看,她們這不是又來了嗎?」阿芫指著一個方向,對蕭璃說道。

  *

  太陽已快落山,街道上的人也逐漸少,百姓多已歸家,與家人一同用暮食了。蕭璃與王放緩步往府衙的方向走去,卻並無交談。兩人的思緒仍然沉浸在剛剛所見場景。

  當時,蕭璃與王放一同順著阿芫指著的方向看去,見到好幾個姑娘正結伴往這邊走來。她們仍然有些消瘦,可精神還稱得上好,眸中也不再似剛被救回時那般一片死寂了。

  王放甚至有些懷疑,她們當真是公主從匪寨裡面救回來的女子嗎?乍一看,彷彿跟長安那些結伴逛街的小娘子們並沒有很大的區別。

  他又想到剛剛阿芫掂錢袋子的模樣,恍惚間想到,世人總說女子柔弱易折,但王放卻覺得,她們或許確實柔弱,卻韌如蒲草,無可斷絕。

  那幾個姑娘走到了阿芫的攤子,其中一個眼尖見到了坐在後面的蕭璃,整個人頓時定住,緊接著,所有姑娘都看見了他們。

  王放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再回過神來時,那幾個姑娘已經都跪在了蕭璃的面前。而蕭璃則站起了身,似乎有些無措。

  有一句話阿芫沒有說,這些姑娘得了空閒就來她這裡坐坐,最大的原因就是希望某日能遇見蕭璃,親自向她謝恩。

  阿芫站在那些姑娘們後面,看著神情中透著無措的蕭璃,也緩緩跪下,同那些姑娘們一起磕頭。

  一謝殿下,免她們身陷溝壑泥沼。

  二謝殿下,許她們安身立命之所。

  三謝殿下,報她們刻骨銘心之仇。

  叩謝,公主殿下。

  *

  「子賢,你出身世家公子,大好前程,卻投身歷來不太招人待見的大理寺,所欲為何?」蕭璃忽然站住,回過身問道。

  蕭璃臉上並無玩笑戲謔之色,王放見了,便也鄭重回答:「為蕩塵埃,欲掃不平,願行律法。」

  「為誰蕩塵埃,為誰掃不平?」蕭璃繼續問。

  「為所有身染塵埃之人,為所有遇不平之事之人,不論貧富,不論貴賤。」

  「那些姑娘所遇的不平之事,要向誰問罪?」

  「此為匪寇之罪。」

  「匪寇為患,當向誰問罪?」

  「此為官員吏治無能之罪。」

  「吏治無能混亂,又當向誰問罪?」

  「此為……」說到這裡,王放說不下去了。

  「此為,蕭氏之罪。」蕭璃卻一字一字地將王放想說而未敢說的話說了出來。

  王放立刻跪了下來。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他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他可不是章臨那種愣頭青。

  「起來吧,此處只有你我,楊御史那老刺頭又不在,你裝模作樣給誰看?」蕭璃說。

  王放……王放想想覺得也是,於是又站起身。

  「我大周南境駐軍十萬,竟然縱得山匪肆虐。文官不敢舉,武將不敢動,區區山匪,不過區區山匪!」蕭璃緊緊攥緊了拳頭,閉上眼睛,嘆了口氣,然後才又開口說道:「從前讀書時,讀到屈子所說『哀民生之多艱』時總會想,幸甚我大周國泰民安,若屈子生於我大周,定不會長太息以掩涕。可到頭來,我所謂國泰民安,不過孤陋寡聞。」

  王放看著眼前的女子,心底忽然覺得無限可惜。可惜這位殿下沒有生得男兒身,可惜先帝過世太早,可惜太子不得陛下喜愛。不然……

  到頭來,他也只能長嘆一聲,反過來安慰蕭璃道:「民多艱,卻也多堅。觀那些女子情狀,當已邁過了這道坎兒,殿下,您已經做得很好了。」

  蕭璃苦笑,說:「我父皇從前常常……」說到這兒,蕭璃忽然止住話頭。

  王放見到蕭璃周身的氣場驟變,幾乎在轉瞬間化成了一柄利刃。

  這時,蕭璃看著摸不著頭腦的王放,『嘖』了一聲,道了句『失策』。

  王放:殿下,你看著我說失策,實在讓我有些心慌。

  「你說你跟我出來做什麼。」蕭璃埋怨一句。

  王放:為了稍微放鬆一下,換換腦子?

  「可會拳腳功夫?」蕭璃問。

  王放茫然搖頭。

  「子賢啊,等回長安以後找個師父學幾招,若是以後被人套了麻袋暴打,好歹也知道怎麼護住自己。」蕭璃拍了拍王放的肩膀,說。

  「殿下,到底怎麼了?」王放心慌得厲害,連忙追問。

  「殺我的人來了。」蕭璃語氣平淡地回答。也不枉她在城裡等了這麼多天。

  「!」電光火石之間,王放猛地想到了吳勉曾跟他說過的話,前任別駕才要上奏折上報匪患之禍,就全家慘遭橫禍的事情!

  「本宮繼續打下去,子賢繼續審下去,那些官匪勾結的事兒全都要兜不住了,這有些人可不就坐不住了嗎?」蕭璃冷笑,說到這兒,蕭璃反應過來,說:「那看來也不是我連累你,說不定他們就是想尋個你我落單之時把我們一起幹掉。」

  「就是殿下你連累我啊啊啊啊!」王放崩潰大叫,道:「我還有壯志未酬,還不想死啊啊啊啊!」

  「放心。」蕭璃抽出身側寶劍,一把將身嬌體弱的王放拉到身後,低聲笑道:「本宮不會讓你英年早逝的。」

  *

  長安

  崔呂王謝:「……」

  裴晏:「……」

  王放:「你們為何這樣看著我?」說完,又轉向裴晏,道:「為何清和也是這種目光?」

  崔朝遠:「所以你真的對阿璃說是阿璃連累的你?」

  呂修逸:「所以你真的躲在了阿璃的身後?」

  王繡鳶:「我也想被阿璃這樣護著。」雙頰微紅,雙手托腮。

  謝嫻霏:「我也想跟阿璃共同禦敵。」 目露憧憬。

  「殿下跟我是被人刺殺,被人刺殺啊!」王放看著面前這四個不著調的,說:「你們能不能好歹關心一下我是否安全,可有受傷?」別人他不好指責,但自家妹妹還是可以罵一罵的,「王繡鳶你沒有心!」

  「看子賢如今生龍活虎,當是未曾受過什麼傷的。」裴晏開口道。

  王放:如今連裴晏都不會說人話了嗎?

  在場之人當中,唯有會武的呂修逸在心裡嘀咕了一下。如果王放形容屬實,那阿璃的耳力未免也太驚人了些。他瞧瞧看了一眼裴晏,見他神情並無異常,想來是沒有注意到此節,不由得心下稍安。

  「之後呢?可是阿璃獨自禦敵,以一敵十?」王繡鳶追問。

  「第一,這來的刺客可不止十個。」王放說:「第二,帶著我這個拖油瓶,殿下自然沒法專心禦敵,只能逃跑。」

  崔呂王謝和裴晏:也不知道你在驕傲什麼……

  *

  蕭璃與王放所處之處,雖不是鬧市可仍有來往行人。蕭璃四下看看,然後收了劍,拉著王放就開始狂奔。

  王放被拉的一個趔趄,卻也只能努力跟著跑。逐漸接近兩人的刺客見已被發現,遂不再隱藏身形,蒙上臉,取出兵器,追了上去。

  王放四肢是真的不太勤,哪怕使出吃奶的勁兒也快不了多少。蕭璃嘆了口氣,終於放棄拉著王放逃跑這個想法,拎住他的後領,一個提氣,縱身一躍跳到了屋頂上,施展輕功離開。

  後面的刺客見狀,也紛紛跳到屋頂上,加速跟了上去。

  被蕭璃拎在手裡的王放只恨剛才一時口快,吃了太多茶點,如今腹中翻江倒海。但他又不敢嘔吐,生怕自己吐到蕭璃身上,惹得蕭璃丟下他獨自逃跑。也因此,他沒有注意到蕭璃一邊跑,一邊所發出的鳴嘯之聲。

  等王放的雙腳再次踩到地面時,已不知是多久之後了。此刻兩人置身一個荒院之中,耳朵裡已聽不見人聲,想來已遠離鬧市區。蕭璃一手抽出劍,一手將王放推到身後廢屋之中。

  王放剛躲到門後,那些刺客也紛紛而至,或是站在了院牆之上,或是落到了荒院之中。院中的,手上都拿著利刃,牆上的,背後都背著弓箭。

  「輕功都不錯啊。」被二三十人重重包圍,可蕭璃臉上卻還帶著笑:「到底是哪個寨子啊,竟然有這麼多高手?」

  「等到了陰曹地府,問閻王吧!」為首那人不多廢話,直接舉劍向蕭璃攻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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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七十四章

  王放躲在一扇破門之後,探出半個腦袋看蕭璃在破院之中以一敵三。為首的那人似乎不想一下子將人滅殺,於是算上他也就只有三人在合攻蕭璃。這三人都用劍,將蕭璃圍在中間,從三個不同的方向向蕭璃刺來,並無疏漏之處,眼看著蕭璃就躲無可躲!

  王放緊張地咬住手。

  這時,他看見蕭璃一躍而起,躲開了三把劍的攻勢,同時,她手中的劍如靈蛇一般在那三把劍的縫隙之間穿梭,不知怎麼做到的,竟然借著刺客本身的力,將那三把劍全都挑飛!

  隨著利劍落地的聲音響起,三人為躲蕭璃劍鋒,也全部後退。那三柄劍,也就被留在了蕭璃腳下。

  蕭璃再次落地,把落於身前的頭髮揚到腦後,大聲笑道:「本宮武功蓋世,就你們這幾個臭魚爛蝦,也想行刺?」

  說實話,若是不考慮別的,此情此景王放是應當讚一句少年瀟灑,肆意風流的。但是……現如今他們是被二三十個人圍攻,不是在長安打紈絝,公主殿下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囂張惹人恨啊?!

  剛才一番打鬥,讓為首的意識到蕭璃的武功確實不是花花架子,當即也不再糾纏,抬手示意,那些站在院牆上的刺客紛紛舉起了手中弓箭。卻也是在這時,蕭璃笑了,她看著為首刺客說:「盯了本宮這麼些天,你們是不是真的覺得自己做得毫無痕跡啊?」

  為首刺客想到今日蕭璃早早地發現了他們的靠近,不由得心中一驚,正待思考今日是否有陷阱,卻已經遲了!他的耳朵一動,聽見了外面傳來的甲胄腳步之聲!粗粗算下來,竟有幾百上千之數!他們這二三十人,根本無法突圍!

  如今之計……只有……

  「你是不是在想,如今之計,只有拼死擒下我,以我為質,才能拼出一條生路?」蕭璃歪歪腦袋,笑著說出了為首刺客心中之語。

  王放同樣聽見了院外兵甲的聲音,想著公主殿下果然不是毫無準備,心下當即就安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心態變了的原因,現如今他再看蕭璃的囂張模樣,怎麼看怎麼覺得順眼。

  對,與匪賊對峙,怎可失了氣勢!

  如今這般,才正顯皇家威嚴!

  蕭璃話音剛落,便見一把短劍飛旋而出,轉瞬間打掉了數個立於牆頭的弓箭手,又有一根粗繩騰空而起,將剩下的那些掃下了牆,被牆外的士兵擒拿。

  不過三兩息的功夫,刺客於高處的優勢便化為虛無。這時,兩人自院外飛身而起,落在了院中,站在了蕭璃的兩側。

  王放定眼一看,正是霍畢與范燁!想來剛才的短劍和粗繩就是兩人所為。總算還算有用,不然要他們何用,王放心想,全然沒發現自己的心已經全偏到蕭璃身上去了。

  「八百士兵已將這裡團團圍住,今日一個人都別想走。」霍畢說道。

  「殿下所料果然不錯,他們確實要在城裡對殿下出手。」范燁開口,聲音中帶著淺淡的笑意,讚嘆道。

  「隨便想想都能猜到的事情,也就這些山匪,蠢笨至極,還以為自己能一招鮮吃遍天。」蕭璃冷笑,然後對為首刺客說:「束手就擒,本宮留你個全屍如何?」

  王放:雖然但是,公主殿下您講話為何那麼像話本中的大反派啊?

  *

  府衙,吳勉坐在首位,王放坐在旁邊,下首坐著黎州治下的官員縣令。因著這些時日蕭璃都在養傷,沒有繼續出征剿匪,總算是給了他們一些喘息的時間,將前段時間所積壓的所有犯人全部審結,文書全部寫好。

  吳勉今日將人全部叫來,就是為了商討一下後續之事的處理,畢竟山匪肆虐,幾乎每個縣城都或多或少地有被禍害到,怎麼發安民告示,怎麼治罪,那些未判死刑之人怎麼處置,都需商討。

  人已陸續到齊落座,可上首的吳勉卻只是端著茶杯,仍不見說話,下首的各位官員不由得沉默對視,頗有些不解其意。

  終於,黎州城的縣令率先開口問道:「吳大人,下官看著,這人差不多都到了,我們是否應當開始議事?」

  「啪!」吳勉將手中茶杯放在桌上,發出一聲響,道:「不急。」

  「這……」黎州縣令不解,又朝那位長安來的大理寺少卿王放看去,卻見他同樣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

  而這時,黎州縣令忽然覺得腳下似乎有輕微的震動,緊接著,耳中就聽見了切切實實的甲胄碰撞之聲,扭頭一看,外面竟然進來了許多士兵,觀其甲胄模樣,竟然是黎州軍!

  怎麼回事,黎州軍不是應該駐扎於城外軍營的嗎?怎麼會來了府衙?

  那些士兵並沒有進入內堂,只是將這堂屋團團圍住。官員們皆驚疑不定,互相打著眼色。

  就在這時,圍在門口的士兵們向兩側散開,讓出了一個容一人通過的空間,接著,一個身穿銀色輕甲,身配長劍之人大步流星的走去內堂。

  正是蕭璃。

  「公主殿下?」黎州縣令不由得喃喃自語,還未等諸人回過神來起身行禮,就見到蕭璃一抬手,輕輕一擺,一隊士兵得令衝了進來,將黎州縣令和另外六個官員直接擒拿!壓著脖子讓他們跪在地上。

  「殿下!您這是何意?」黎州縣令心下一驚,覺得有什麼事情已經超出了掌控預料,卻還是強壓著心中的不安,大聲問道。

  蕭璃垂首看著跪在面前的人,卻是輕笑一聲,問:「黎州縣令是吧,本宮問你,十日前,你在何處啊?」

  黎州縣令面上全是疑惑與莫名,他說:「十日前我長孫出生,因兒媳有難產之兆,故而下官就留在府中坐鎮等候。」

  「哦。」蕭璃面色不變,輕鬆問道:「那你兒媳後來如何了?」

  「幸得老天保佑,母子平安,第二日我還給諸位同僚送了紅雞子以賀之,在座各位應該還記得!」黎州縣令連忙說道。

  在坐的一眾官員紛紛點頭稱是。

  「殿下,您無緣無故羈押下官,又是為何?」黎州縣令見眾人點頭,心下稍安,對上蕭璃時又滿臉驚怒問道。

  「無緣無故?」蕭璃輕聲反問,道:「十日前,縣令大人難道不是借府上人來人往混亂不堪之際與賊匪商量怎麼行刺本宮嗎?」

  蕭璃這話一出,有的官員面露驚懼之色,有的人則滿面狐疑看向蕭璃。

  「殿下!下官冤枉!您無憑無據,如何……」黎州縣令還要辯解,卻被一沓紙張迎頭拍下!

  他定眼一看,只見最上面那一張所記錄的赫然便是他與賊匪的對話!其記錄之詳細,竟然分毫不差!

  「阿芫被劫,她娘去官府報官,可縣令大人卻連案都未曾立,記錄都不曾記一下。」蕭璃臉上仍帶有淡笑,可聲音卻讓人覺得冰冷刺骨,「本宮未深究,不過是為了查實證據,抓齊涉事官員。」說著,蕭璃微微俯首,湊近跪在地上的黎州縣令,說:「本宮忍而不發,只為叫你放鬆警惕,你還真當本宮傻嗎?」

  事實上,蕭璃早就讓書參派人一直盯著了。

  黎州縣令腦中嗡地一聲,卻還仍然強撐著,說:「這些紙張怎能算作證據,下官不認!殿下憑什麼拿這些寫著胡言亂語的紙張就要治罪下官?下官不服!」

  「憑什麼?」蕭璃反問,「憑本宮是南境唯一的正一品!本宮要治誰的罪,就治誰的罪!」

  一旁坐著跟吳勉一起喝茶的王放張了張嘴,很想插一句話打斷蕭璃這大反派一般的發言,說正一品位階雖高,卻是爵位,並無行政之權。但他瞄到了蕭璃身邊唯公主命令是從的南境軍,又想到了昨日被追殺時心中的驚恐,終於還是閉上了嘴,沒有在這時候拆台。

  「紙上寫的罪狀你不認?可以。」蕭璃一笑,繼續說:「本宮開始剿匪之前就已經派手下盯著你了,你府上哪個下人其實是賊匪,哪個護院兒為你送過信,本宮,一,清,二,楚。不用擔心無憑無據。王放!」

  蕭璃忽然喊王放的名字。

  「在!」王放下意識應聲。

  「給他們說說,私通賊匪,行刺當朝公主和大理寺少卿,是何罪責?」蕭璃直起身子,隨意問道。

  王放忽略了蕭璃口中掛件一般的『大理寺少卿』,只說:「行刺皇室,罪同謀反,按罪,當誅九族。」

  「吳勉!」蕭璃又道。

  「下官在!」吳勉連忙起身應聲。

  「這幾人府上,不論老少主僕,盡數羈押!」蕭璃點著面前的黎州縣令和其餘幾個被擒下的官員,說。

  「下官領命。」吳勉連忙應下。

  「你!」黎州縣令聽見,雙目充血,目眥盡裂,他猛地開始掙扎,卻又被押著他的士兵壓下,於是只能大喊:「蕭璃!你不得好死!你可知你得罪的是何人?」已從蕭璃的行為中知道自己怕是不會有好下場的黎州縣令惡狠狠地說道。

  「本宮好不好死尚且不知,但縣令大人你,怕是不會好死了。」蕭璃淡聲說道:「只可惜了你家稚兒女眷,要受你牽連了。」說完,蕭璃不再看他,只隨意擺了擺手,說:「押下去吧。」

  剛才還在這裡安然坐著,隱隱為眾縣令之首的黎州縣令這就被死狗一般地拖了下去。內堂眾人一時間安靜如雞,只有吳勉心中鬆了一口氣,又拿起了茶杯想要飲茶。

  「王放,這幾個官員,由你親自審問,本宮手裡這種種罪證,准你一一核實,不可錯漏。若查到有其他牽扯……」蕭璃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從在座各位臉上一一刮過,嚇得他們紛紛離座跪下,然後才說:「……同樣不可姑息。」

  「下官明白。」王放俯身領命。

  「行了。」蕭璃見威懾已到,於是收了氣勢,整個人顯得有些懶洋洋的。「吳大人,這有罪要嚴懲,有功嘛,自然也當獎賞,其中準繩,便由大人評判吧。」說到這兒,蕭璃和氣地笑笑,說:「本宮也知道諸位近日辛苦,已叫了宴席,佳肴美酒,過會兒就會送到府衙。諸位大人們辛勤之餘,也放鬆放鬆。好了,本宮要回軍營繼續與眾將商議剿匪之事,便不在這裡打擾諸位辦公了。」

  此話說完,便俐落轉身,大步離去。

  那些隨她而來的黎州軍,也一言不發,整齊有序地跟著蕭璃離開,來去無痕,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從始至終,這些官員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至此,終於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背後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

  上首,吳勉吳別駕帶著一臉與蕭璃同款模樣的和氣笑容,說:「那麼,我們來商議一下……」

  黎州官員們紛紛回過神,連忙回到座位,爭先恐後開口:「下官覺得……」

  「下官是這樣想的……」

  「我以為……」

  當真是好一派積極辦公的模樣。

  --------------------------------

  王放:這才是皇家威嚴啊啊啊啊

  霍畢:誰給你帶上了濾鏡?

  蕭璃:宴席送到府裡,你們一邊吃還可以一邊商討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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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七十五章

  當天夜裡,蕭璃帶著霍畢與齊軍師來到了府衙庫房。

  王放與吳勉遣散了下人,等在庫房門口。前些日子,袁孟已經快馬加鞭從北境帶了兵器回來,恰好吳勉也整理好了兵器的格目。

  白日裡蕭璃在府衙裡一頓鐵血發威,把諸位官員給嚇得夠嗆。吳勉為了手下人的身心健康,便讓他們早些下衙回去休息休息,同時也是清一清人,方便蕭璃夜間帶人過來。

  王放和吳勉雖說不知道蕭璃為何要特地帶人來驗看兵器,但整理完格目,他們二人也隱隱察覺到了不對的地方。

  這山寨的私兵,也未免太多了些。什麼時候刀槍劍戟成了如此易得的物件了?

  兵器庫裡,王放和吳勉跟在蕭璃等三人身後,看著那個文士模樣的男人打開由白布包著的兩把兵器,與兵器庫裡繳獲來的兵器細細比對,期間,蕭璃和霍畢就站在那文士的身後,一言不發。

  很久以後,久到吳勉打了好幾個哈欠,久到外面傳來巡夜人打更的聲音,那文士才終於站起身,嘆了口氣。

  「先生,如何?」蕭璃問。

  「殿下,將軍。」齊軍師回過身,看了一眼王放與吳勉,然後對蕭璃與霍畢兩人說:「已經確定了。這庫房裡的兵器,半數與……相同。」似乎是顧及著王放和吳勉,軍師隱去了一些語句。

  「殿下,可要我等退下?」吳勉最會察言觀色,見軍師語焉不詳,當即問。

  「不用。」蕭璃說。這事終歸還需要王放和吳勉繼續審問,也瞞不過。蕭璃看了看霍畢,霍畢點頭,然後蕭璃對仍舊摸不著頭腦的王放和吳勉說:「這位先生乃是霍將軍的軍師,曾於北境之戰中立下獻策之功。」

  王放和吳勉聽見,連忙對齊軍師見禮。

  接著,蕭璃繼續說:「前些日子我讓吳大人整理所有繳獲的兵器,是因為齊先生發現在山匪處繳獲的兵器,與當年北狄人所用兵器,似乎出自一地。」

  王放和吳勉兩人皆是渾身一震。

  「我們帶來的這兩把兵器是袁都尉快馬加鞭從北境帶回的從北狄繳獲的兵器,今日兩相對比過後……竟有半數相同。」蕭璃把剛才齊軍師所隱去的話解釋給兩人聽。

  兩人聞言,久久不能言語。

  吳勉是在頭疼這兵器的來源,尚未多想。可王放身在大理寺,於三年前之事知之甚多,幾乎當即便想到了蕭璃所想的事。他猛地看向蕭璃,頗有些心驚肉跳。

  「子賢,你跟我來。」蕭璃見到他的神色,於是說。

  庫房外,蕭璃與王放相對而立。

  「殿下……打算就此追查下去?」王放猶豫著開口問。

  「查,北境幾萬將士,霍老將軍,不能白死。」蕭璃的目光從遠處霍畢和軍師的身上移回到眼前王放,說:「你在此處重審匪首,我跟霍畢會繼續追查其他山寨。」

  「殿下想查出一個什麼結果?」 王放深深地看著眼前人,問。

  「什麼結果?」蕭璃反問:「自然是水落石出的結果。」

  「殿下,若是此事查出與三年前楊氏案有關,殿下會如何做?」王放堪稱失禮地看著蕭璃,追問道。他身在大理寺,曾讀過當年的卷宗。其中有重重疑點與令人不解之處,他也曾試探地問過上官,可是上官卻諱莫如深。

  堂堂一介鎮邊大將就這樣滿門死絕,且卷宗不盡不實,如何能不叫人介懷。王放一直不敢深想,只怕深想下去,就能看見那卷宗下蓋著的天大的冤屈,天大的不公。

  蕭璃明白,王放真正想問的是,如果查出此事能證明當年楊氏有冤,她會如何做。

  「若是考慮兄長的處境,最好的做法就是叫楊氏一案就此過去,誰也不提。」蕭璃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嘆了口氣,說道。

  王放眉目微凝。

  「若是楊氏一案的疑點由我挑起來,皇伯伯也只會將此事記在兄長身上,視他忤逆。況且,人都已死了,翻不翻案,於死人而言又有何區別呢。」蕭璃繼續說。

  王放眼中出現了一絲諷刺,道:「是啊,即便翻了案,楊氏一族也再不能做太子殿下的助力了。」

  聽見王放的嘲諷之言,蕭璃並沒有發怒,而是看向王放,接著說:「可是,楊氏為守護邊疆出生入死,若是就這般放任忠良身負污名而毫無作為,又何異於忘恩負義,此後夜夜,又如何安眠。」

  似乎是沒料到蕭璃會這樣說,王放微微有些詫異。

  「如果最後真的能查到此案有異,我定會想辦法還楊氏清名。」蕭璃認真地看著王放,說:「只是在此之前,你我需低調隱秘調查,且……這件事,我希望子賢你可以不回稟長安。」

  「為何?」

  「一則,此事事關重大,你我都不知背後會牽扯到誰,貿然調查,可能你我都會有危險。二則,如今敵不明,還是不打草驚蛇的好。三則,此事若是尚未查明就被兄長知道,我怕他……」蕭璃沉吟片刻,繼續說:「我怕他翻案心切,反倒行差踏錯。」

  楊氏一案和墨姐姐是兄長心中最痛的傷,看他在南境布置的人手便知,這幾年他一直未放棄為楊氏翻案的心思,只是一直沒什麼進展。若是貿然讓他知道,蕭璃真的很怕兄長失了冷靜。當初她寫給兄長的密信都未敢提及此事,只說了她受傷的疑點和南境官匪勾結之事。

  「所以,這也是殿下以雷霆之勢處理了那些通匪官員的原因?」為了方便他之後審問且不走漏風聲。

  「是。」蕭璃點點頭,大方承認。

  王放靜靜地凝視著蕭璃,半晌,才輕聲開口:「這就是公主殿下真正的模樣嗎?」此時此刻,他再想起蕭璃在長安時的荒唐樣子,簡直有恍若隔世之感。

  「子賢,你想蕩塵埃,掃不平,行律法。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只是這世間事,不是僅靠剛直便可得償所願的。」蕭璃並未回答王放的問題,反而這樣說道。

  「殿下想做什麼?」王放心中有些好奇,不由地問。

  「秘密。」蕭璃彎彎眼,對王放笑了笑,「不過總歸與你的鴻鵠志無關,也無礙。」

  不知為何,王放覺得此刻蕭璃雖然笑著,可眼中卻並沒有什麼笑意。

  最終,王放點頭,說:「此事,我會謹慎行事,殿下放心。」

  「如此最好。」

  「只是殿下,我欲查此事,只為可能蒙冤的忠良,只為南境北境將士,不是為太子,更無意於什麼從龍之功。」王放說。

  「哧——」蕭璃見王放這麼急著撇清關係,不由得嗤笑,說:「我也不知一個頭鐵的大理寺少卿能幫到我兄長什麼,王大人還是專心查案審犯人吧。」說完,便扭頭向在一旁等著的霍畢走去。

  留在原地的王放:剛才還一口一個子賢,一副禮賢下士苦口婆心的模樣,這怎麼達到目的就翻臉不認人了呢?

  *

  長安,繡玉樓

  他們在南境查到關於兵器與鐵礦的種種,他終究沒有向上官回稟,更沒有向任何人洩露一絲一毫。除了公主和她的人,此事就只有他和吳勉知曉。他離開南境時,蕭璃已經追著線索查到了嶺南道,當然,依舊是打著剿匪的名義行事。

  這兩年,蕭璃一路從劍南打到了嶺南,觀其線路,幾乎可以說橫掃了整個南境匪寨。

  而她這般高調行事,長安竟然沒誰覺得不對。也不知道是不是公主荒唐的樣子太過深入人心,長安之人竟然對蕭璃做出此事並不感到奇怪。

  想想也是,在長安,權貴得罪她,她就揍權貴。在南境,山匪得罪她,她就殺山匪……好像也沒什麼反常的?

  王放想著公主殿下在南境的種種行事,又看了看眼前沒心沒肺的阿妹,不由得在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

  同樣都是年紀差不多的姑娘,這差距怎麼就這麼大。

  也不知道公主殿下現在如何了,是否仍安好。王放捏著酒杯,心中無可避免地有些擔憂。

  他不知道公主所欲為何,但卻莫名相信她不會做不義之事。畢竟,那是會沉著聲說出百姓之難為蕭氏之過的人,他有時甚至會想,若她是男兒……若她是男兒……

  「阿兄?阿兄!」王繡鳶見兄長不知出什麼神,不由得大聲喊。

  「怎麼?」王放猛地回神,見在坐眾人都在看著他。

  「然後呢?剛才才說到了阿璃跟霍將軍還有范燁攜手對敵,怎麼樣,刺客是不是都被制住了?」王繡鳶雙手托著臉,問。

  「啊,是啊。」王放說:「他們打得那叫一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說到這裡,王放不由得讚嘆道:「霍公爺不愧是在戰場上拼殺出來的,隨便出一招,都是橫掃千軍之勢。殿下亦然,銳不可當。」

  「公主與大將軍。啊!」王繡鳶雙目看著上方虛空,也不知道腦補了些什麼畫面,把自己激動地滿臉通紅。

  謝嫻霏飛速地瞄了一眼裴晏,見他垂著眸,全沒注意王繡鳶,又飛速收回目光。

  --------------------------------

  王繡鳶:公主和大將軍,awsl!

  謝嫻霏:你瞎磕什麼CP呢,傻阿鳶

  裴晏:就很紮心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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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七十六章

  是夜,范燁坐在自己的營帳裡,眉心微蹙,面帶一絲苦惱之色。

  自最開始剿匪,蕭璃,霍畢與范燁三人就曾私下探討過黎州官員私通山匪的可能性。正好那時黎州的官員幾乎都被聚在府衙審犯人,范燁覺得此時正是探查的好時機,於是提議派人看著他們。

  蕭璃也有此意,於是就派了書參去暗中探查。因為人手不夠,三人還去秦義那裡借了一些斥候。

  那之後,這件事情范燁就沒有再插手,只一心去拉攏南境的部將,一直到今日,蕭璃忽然發難,他才知道那幾個通匪的官員都是誰。

  在蕭璃說出名字的時候,范燁就微微皺了皺眉,卻沒有多說什麼。等回到營帳,他才拿出一張名單,這是臨行前他阿爹給他的名單。

  上面寫的,正是與他們顯國公府交好,或是搭上了他們顯國公府路子的文官或者武將。而被蕭璃緝拿的那個黎州縣令的名字,也在這名單之上。

  他們顯國公府的根基大多在嶺南道,於劍南涉獵不多。畢竟劍南從前是林氏掌管,先皇后嫁給永淳帝之後,林氏的舊將得重用。現在陛下登基,因著過往與林氏的情分,同樣重用林氏舊將。

  這也是阿爹想要他同來南境的原因,一來可以與他們顯國公原本舊部聯絡聯絡感情,二來也可以趁機在劍南這邊發展一些人脈。

  這縣令搭上了他們顯國公府,卻私通賊匪嗎?范燁看著名單上黎州縣令的名字,只覺得阿爹說得對,世人確實多人心不足,得隴望蜀。

  如此想著,范燁提筆,將最近所發生之事簡略寫進家書,而後叫人送回長安。

  *

  南境,黎州

  蕭璃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等得她甚至寫了一封信打算送回長安去臭罵三法司一頓。

  信倒是寫好了,但是被王放和吳勉死活攔了下來。

  那幾日王放和吳勉每日都膽戰心驚地看著蕭璃,生怕她哪日火氣上來了,一封信直接飛鴿送回長安。

  她臭罵三法司沒事兒,但是王放和吳勉可能會跟著吃掛落兒啊。

  終於,就在蕭璃終於快忍不了的時候,三法司的核審總算姍姍來遲,發還了南境黎州。

  蕭璃看著三法司返還的文書,對一旁立著等候的王放和吳勉點了點頭。

  最初那一批罪大惡極者,已可以依法斬首示眾了。

  *

  等蕭璃再一次見到阿芫時,已經是當初那匪首斬首之時。

  她依諾,親自去觀了刑。

  她與阿芫隱在人群之中,一言不發看著行刑台。蕭璃並沒有過多關注那賊匪,只是注意著阿芫。她見阿芫死死的盯著台上,目光一瞬都不曾離開。

  阿芫看著他上刑場,看著他雙膝跪下,最後,看著他人頭落地,在百姓的歡呼與罵聲中轉身,離開。

  蕭璃安靜地陪阿芫走著,一直到離開了刑場,周遭逐漸安靜了下來,阿芫才停下,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好了,心事已了。」阿芫說:「可以心無掛礙,去長安了。」說話間,臉上已看不出什麼陰霾。

  「你打算何時啟程?」蕭璃問。

  「我跟阿娘也沒多少家當,好處理的很,等把現如今住的屋舍賃出去,就可啟程。最多,一個月之後吧。」阿芫說。

  「一個月之後……」蕭璃沉吟:「那我可能沒法給阿芫送別了。」她馬上又要帶兵出去剿匪,如今她越走越遠,一個月卻是絕對不夠她來回的。

  「沒事,我就在長安等阿璃回來,到時候給你做最好吃的花餅。」阿芫的笑容很明亮。

  「也好。」蕭璃笑著點頭,然後道:「回了長安,我可以叫人照應……」

  「阿璃。」阿芫打斷蕭璃的話,她轉過頭,看著蕭璃說:「我雖然只是平頭百姓,可也並不是不知世事,便是那普通的富貴人家,都輕易不會叫家中子女外出受苦,更何況達官貴人?你貴為公主,卻要到這窮鄉僻壤的南境來……想來同樣有自己的難處。」

  「……」阿芫所說是事實,蕭璃無言以對。

  「阿璃,你的難處我怕是幫不了你什麼,但至少可以不給你添麻煩。」阿芫笑眼彎彎。

  「……好。」蕭璃點頭。

  這時,她們已經走回了阿芫擺的攤子前。阿芫讓蕭璃稍等片刻,然後轉身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罐子,遞給了蕭璃。

  蕭璃打開,見裡面晶瑩剔透的,正是阿芫答應做給她的木槿花花醬。

  阿芫看著蕭璃挑起一點放進嘴裡嘗了嘗,然後露出了驚喜的笑容。阿芫不由得也笑了起來。

  「可好吃?」阿芫問。

  「絕頂美味!」蕭璃毫不猶豫地讚道:「阿芫,你只需要把花餅做的再精致些,定能在長安賣得好價錢!」

  「木槿花既然是你要的,阿璃,幫我取個名字吧,不是說要配上風雅的名字嗎?」阿芫說:「玫瑰的那個阿寧已經取了名字,就叫做赤薇。」

  「撲哧。」蕭璃笑出聲,說:「紅玫瑰花瓣的花醬就取名叫赤薇,阿寧取的名字與她本人甚是相像。」

  「你別嘲笑阿寧了,我覺得『赤薇』很是好聽,快取你的名字!」阿芫說。

  「嗯。」蕭璃想了想,說:「不如,就叫『舜華』吧。」

  「『舜華』?有什麼典故嗎?」阿芫問。

  「阿芫可知,木槿花朝生而暮落,只有一日芳華,故稱舜華。」蕭璃說。

  「木槿花那麼美,原來只能開一日嗎?」阿芫驚訝。

  「因木槿開花便花開滿樹,盛放之花彷彿從未斷絕,所以阿芫未察覺,可對?」蕭璃抱著這一小壇子的花醬,似是想起了什麼,於是說道:「有人跟我說過,雖則這一朵花是朝生暮落,可若以整樹觀之,卻絢爛而無絕,自仲夏而開花,便璀璨而奪目。且,木槿雖然看著嬌貴,卻可於瘠土寒風中,亦可盛放,是可開遍我大周土地之花。故而,百花皆不可與之比。」說到這裡,蕭璃笑了起來,眼眸中彷彿落滿了星光。

  「阿芫生得這樣美,又心性堅韌,在我心中,便如木槿。」

  阿芫卻眨眨眼,面色有些古怪,道:「這話聽著忒酸了些,總覺得說話人是個酸書生。」而且什麼百花皆不可與之比……怎麼聽怎麼覺得好像不是單純在說花……

  聽到阿芫的話,蕭璃忍不住又笑了起來,說:「阿芫說的對,這話確實是個酸書生說的。」

  看著蕭璃的笑容,阿芫的表情更加古怪了,半晌,她慢吞吞乾巴巴地說:「我還是做我的芫花就好,又驅蚊,又能做花餅賣錢,耐乾耐旱,多好。」

  最初讓阿芫與蕭璃和郭寧結緣的就是阿芫做的芫花醬,那花雖然小小的,卻會大串大串地開著,也是生機勃勃之花。

  「至於這木槿,還是留給阿璃你自己吧。」阿芫拍了拍蕭璃手裡的小壇子,意味深長地說。

  *

  「什麼?!」王繡鳶捧著花餅的動作頓住了,難以相信地看著自家兄長,又看著自己手中的花餅,說:「這麼說,這精致點心不就是……」

  「就是那位阿芫姑娘所製。」王放點頭,說:「阿芫姑娘離開南境前我也常去買糕餅,當時她的花餅沒現如今這般精致,可花醬的味道是一樣的。」

  幾人皆是震驚,相互對視。王放瞥了一樣裴晏,見他面色未變,不由佩服他的養氣功夫。

  「確實,這都快兩年了,那姑娘就是爬也爬到長安了。」崔朝遠說。

  「啊!阿芫姑娘都已經開始紅紅火火地賣花餅了,阿璃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王繡鳶哀嘆:「我好想念阿璃啊!」

  崔呂謝三人跟著點頭,誰說不是呢。

  說到這兒,王繡鳶悄咪咪看了一眼裴晏,仗著自己兄長在這兒給自己壯膽,於是狗膽包天地說道:「說不定是阿璃不想回來,誰叫長安有讓她討厭的人呢。」

  氣氛突然安靜。

  裴晏抬眸,看向王繡鳶。

  他的目光平和,但是卻沒什麼溫度,眼神幽深見不到底,讓王繡鳶一下子就如被卡住脖子的鴨子一般,失去了聲音。

  王放見自家妹妹被裴晏的目光懾住,只是挑了挑眉,也沒幫襯。只覺得他家這個妹妹著實該受些教訓。

  崔朝遠跟王繡鳶雖然私下裡時常互掐,但是對外絕不會不給面子,於是立刻開口吸引火力:「是啊,回長安有什麼好的呢,這個參那個罰的,有什麼意思。」

  「對哉,小人太多。」呂修逸跟著追加了一句,說完,還欲蓋彌彰地對裴晏假笑道:「裴大人,我不是在說你。」

  裴晏:「……」

  王放:到底是呂太常不會教兒子,還是你被公主殿下帶壞了。

  裴晏被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陰陽怪氣了半天,卻並沒有露出任何惱色,他飲下最後一杯酒,放下酒杯,對王放說:「今日唐突叨擾,雖是敘舊,卻也是道別。」

  崔呂王齊齊閉了嘴。

  「陛下又要派你出去?」王放馬上問道。

  裴晏點點頭,道:「江南道已有水患之相,我前些日子已上奏請旨前往江南道賑災,今日陛下已經准奏。」

  裴晏這話一出,崔呂王就算對裴晏再多的不滿,擠兌的話也說不出了。畢竟拋開他跟阿璃的恩怨,這實在是一個挑不出什麼缺點與錯處的人。

  王放恍然。天地皆有時,萬物盡有數,既然山南道大旱,自然也有地方會有洪澇之災。只是沒想到這兩個都會發生在大周。

  「清和此去江南,萬望當心。」王放鄭重說。

  裴晏點頭,之後便向幾人道謝,然後就告辭走了。

  眼看著裴晏越走越遠,王放收回了目光,對面前四人說:「公主殿下未歸,自然是還沒到歸來的時候,你們做什麼拿人家裴晏撒氣?」

  「對了阿霏,剛才我們一致對外的時候你怎麼一聲不吭?」王繡鳶扭頭質問一直安靜如雞的謝嫻霏。

  謝嫻霏眨了眨眼,慢吞吞說:「話都被你們說了。」一副懶得多說話的模樣。

  想到謝嫻霏一直以來的憊懶模樣,王繡鳶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遂放過了她。

  見王繡鳶不再抓著此節不放,謝嫻霏暗暗鬆了口氣。

  *

  東市,阿芫又送走了一波客人,正打開蒸籠看還剩多少花餅,冷不防地看見一個青衫公子向她走了過來。

  阿芫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來長安也不少時日了,但她還從未見過這樣清貴俊逸之人!這簡直,就是說書先生口中住在月亮上的仙君。

  然後,阿芫看見仙君停在了她的面前,對她開口道:

  「姑娘,可還有『舜華』?」

  --------------------------------

  裴晏:依舊是紮心的一天

  王繡鳶:他蹭我們的酒水點心蹭了整整26章,我還不能陰陽怪氣他兩句啦?(叉腰)

  芫花是真實的花,有毒性,可入藥,但是驅蚊效果只是劇情需要而已。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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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七十七章

  聽到這位公子的問話,阿芫先是愣了愣,然後立馬回過神來,說:「有的有的,公子你想要多少?」說著,拿起油紙就想給他打包。

  可是那公子卻看了看阿芫攤子後的長凳與矮桌,輕聲問道:「兩個就好,我可否就在此處用?」

  阿芫又愣了愣,然後連忙點頭說好。

  也不怪她覺得奇怪,自她來了長安,便覺得這長安人大都行色匆匆,比之南境,少了幾分閒適,多了些許急躁。這公子一看便知道非富即貴,像他們這樣的人,多是派下人來排隊,怎麼會親自來這小攤子買點心?又怎麼會要坐在她那簡陋的長凳上進食?

  這許多想法也不過是在腦中一閃而過,阿芫娘聽見了公子的問話,連忙引那公子到後面坐下。阿芫撿了兩個印著舜華的花餅,拿油紙托著,走到後面放在那公子的面前。

  「多謝。」公子輕聲道謝。

  阿芫看著自家這打磨的並不算光滑的桌椅,再看看這謫仙一般的公子,第一次理解了何為『蓬蓽生輝』。

  那公子嘗了嘗,然後看向阿芫問道:「原來是木槿花所做,又為何叫做『舜華』?可是有什麼典故?」

  聽到公子的問話,阿芫這一直以來被這公子清俊風姿所蒙蔽的頭腦瞬間清醒了過來。她面上並未流露出什麼情緒,心裡卻在嘀咕,這麼個謫仙一般的公子,原來竟然是個草包不成?

  阿芫沒讀過書不知道,可這長安讀書人多啊。出攤賣花餅的這些時日,她沒少聽見來買花餅的客人吟上一兩句「有女同車,顏如舜華」,以至於她現在都知道了,舜華便是出自鄭風,專用來指代朝生暮落的木槿花。

  這公子看著是個讀書人,結果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當然,不管這公子是不是個草包,阿芫看在他出身富貴的份兒上,還是盡職盡責地解釋道:「木槿花朝生暮落,一瞬芳華,所以叫舜華。」她也沒有引經據典,當然,她也不知道怎麼引經據典,所以就照搬了阿璃的話,給這草包公子解釋。

  「朝生暮落,倒是有些淒涼了。」那公子感嘆,不知為何,面上竟好似有些哀傷。

  阿芫心想你一個草包公子怎麼也學人家讀書人悲春傷秋的,但是這公子生得實在太好看了些,阿芫見不得他這傷感的模樣,於是就把從蕭璃那裡聽到的話給重復了一遍。有可能是蕭璃聲音太過好聽,也可能是因為那段話帶著莫名的美妙詩意,阿芫記得清清楚楚,幾乎能一字不差地重復出來。

  「……所以,百花皆不可與之比。」阿芫說到這兒,就停了下來。接著,她就看見面前這位公子,睫毛輕顫了顫,然後,驀地笑了。

  這一笑,就如冰河乍破,一彎春水直接流到了人心上。

  阿芫也不明白,她不過給他重復了一下阿璃曾經說過的話,他在這裡高興個什麼勁兒。現在她不覺得這公子像謫仙了,只覺得他奇奇怪怪。

  笑了一會兒,那公子才說:「這話聽著,不像在說花,倒像是在訴衷腸的。」

  這句話一下子就引起了阿芫的共鳴,她當時便有這樣的感覺,當即一拍手,道:「對吧,我也這樣覺得。」說到這兒,她不由得低聲嘀咕:「也不知是哪個酸腐書生說的話,倒是會哄人。」阿璃提起時,臉上那明燦的笑容,讓人想忽略都難。

  那公子聽見阿芫的嘀咕,面色微微一僵,彷彿有些難以相信一樣,重復了一遍:「酸腐書生?」

  阿芫對這公子的反應有些不明所以,就見他又重復了一遍:「酸腐,書生?」一副很想繼續追問究竟哪裡酸腐的模樣,令阿芫很是不解。

  畢竟事涉阿璃,阿芫也不想再多說下去,正好此時又來了客人,她笑了笑,轉身招呼客人去了。

  等阿芫招呼客人,那公子已經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只在他所用茶杯之下,壓了一片金葉子。

  自打來了長安,阿芫沒少見到怪人,為了兩個花餅而留下一個金葉子在怪人怪事中也不算特別怪,阿芫撇撇嘴,把金葉子收進了錢袋。看在金葉子的份兒上,她便不叫他草包公子了吧。

  果真,還是賺錢最令她快樂啊!

  *

  南境,嶺南道

  這兩年來,他們一路剿滅山寨,一路調查,探查被販賣女子的下落與兵器的來源,越走越遠。最後,竟然出了劍南道的地界,進入了嶺南道的範圍。

  嶺南道的駐軍幾乎都由顯國公統領,勉強算是范燁范世子的地盤。剛入嶺南的時候,范燁從蕭璃那裡得到了兩年以來最好的待遇,一時間很是受寵若驚,於是暈暈乎乎地,跟著蕭璃哥倆兒好地跑到嶺南的軍鎮借兵,借將,借斥候。

  嶺南的將領見來人一個是頂頭上司的世子,另一個是無惡不作的公主,只能無奈借兵,由著兩人劫掠一番。

  總之,等范燁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掃蕩了半個嶺南道。

  也不怪范燁,實在是剿匪這事兒讓人覺得痛快,懲惡揚善,終歸是令人極有成就感的事,不然那些俠義傳奇為何經久不衰。

  於蕭璃的角度來看,就是范燁剿匪剿得頗為上頭,一副終於找到人生目標了一樣。

  尤其是某一日他們回城,他因著受了傷不能騎馬,坐在板車上被等著迎他們回城的姑娘大嬸們一擁而上噓寒問暖的時候,那又有些害羞又有些得意的表情,蕭璃都沒眼看,只恨這世上沒什麼法器寶物可以留住他那一瞬間的表情。若是有,她定會留著好好嘲笑范燁一番。

  蕭璃毫不懷疑,若是有需要,且榮景帝允許,他能一路從嶺南道打到關內道去,橫掃整個大周的山匪林匪水匪馬匪,各種匪,成為真正的鬼見愁。

  是的,鬼見愁,如今蕭璃,霍畢還有范燁三人在道兒上已有了諢號,那就是鬼見三愁。

  一愁霍畢,青面獠牙。

  二愁范燁,猙獰惡鬼。

  三愁蕭璃,凶悍大蟲。

  「憑什麼我是老三?我明明是老大!」初初聽見這諢號時,蕭璃當即不滿抗議道。她武功高強,又領兵作戰,憑什麼反倒排到第三去了?不公平!

  「是啊,憑什麼我就是猙獰惡鬼,我明明更像玉面判官吧?」范燁也不怎麼高興,但他排在蕭璃前面,於是這不高興中還帶著那麼一絲絲的高興。

  霍畢:「到底為什麼要這麼認真思考賊匪對你們的稱呼?」是不是太幼稚了些?而且,給他排在第一不是很正常的事嗎?論帶兵打仗,在座的誰能比得過他?

  「你是最威風的青面獠牙,當然不知道被叫惡鬼和大蟲的不爽了!」蕭璃怒道。

  范燁跟著點頭。

  「青面獠牙到底哪裡威風了?我怎麼著也得是怒目金剛吧?!」霍畢也怒了,跟他們就排位和稱號的問題吵了起來。

  最後,霍畢決定叫怒目金剛,范燁選了他剛剛靈光一閃的玉面判官。蕭璃看范燁都這麼不要臉地叫自己玉面了,當即拍板,說:「那我就是絕世巾幗!」

  圍觀了三人爭吵的軍師,書參還有諸位將領:「……」

  雖然但是,賊寇又不會這樣喊你們,結果還不是叫你們青面獠牙,猙獰惡鬼,和凶悍大蟲嗎?

  *

  相較於劍南而言,嶺南的山勢地形復雜,叢林更為密集,毒蟲煙瘴也更多。蕭璃雖然狐假虎威借著范燁的勢在嶺南借了兵,可即便是當地的將領和士兵對那些被山匪佔據的地方同樣知之甚少。大多數時候,在攻打之前蕭璃等人還要帶著斥候去探查地形地勢,才好制定攻打的策略。

  「那寨子真的就在這幾座山裡面嗎?」密林之中,幾人靠在一個樹蔭之下喘息,蕭璃擦擦汗,問。

  「我打探來的消息是這麼說的。」書參的白衣已經染上了翠綠的草汁,看著很是好笑。

  「可是這裡全沒有人行過的痕跡。」蕭璃躍到樹上,四下看著。如今她也算學到了些追蹤之術,很是懂得怎麼在山林裡分辨野獸或是人類的痕跡。

  「殿下,林中搜查並非我的強項啊!」書參險些哀嚎:「若是叫我探查消息,不管是七旬老朽,還是三歲稚兒,沒有我撬不開的嘴,沒有問不出來的話。可到了山裡,我是真的沒辦法啊殿下,這裡沒人,沒人叫我發揮長處啊!」

  蕭璃嘆了口氣,確實,書三哥本就擅長於人群中打探消息,這也是她當初放他在外游走的原因。

  「追蹤探查痕跡,這活得小七來做。」書參擦了擦汗,又加了一句。

  「小七,花柒?」跟著兩人上山的霍畢聞言,問道。

  「嗯。」蕭璃點點頭,說:「花柒最擅掩痕與追蹤,若他在此,定能看出我們看不出來的痕跡。」

  「那你為何不帶他來南境?」霍畢好奇問道。

  「花柒最是機警靈活,武功頭腦均屬上乘,自然是要去做重要之事。」蕭璃說道。

  書參聞言,一雙眸子塌成了死魚眼,扭頭,看向蕭璃。

  霍畢在後面伸手戳了戳蕭璃的後背,輕咳了一聲。

  「當然了,沒有書參哥重要,這兩年可多虧了書參哥幫我。」蕭璃連忙找補,說罷,還乖乖地對書參笑了笑。

  「哼。」書參極是傲嬌地哼哼,這才算滿意了。

  霍畢在一旁忍笑,實在忍不住了,就輕咳一聲,說:「也不知范燁那邊探查得怎麼樣了。」

  *

  長安,十里長亭。

  「子賢,就送到這裡吧。」裴晏站定,對一路相送的王放說道。

  「水患之下,定會有流民亂民,清和一定要小心保重。」王放說。

  裴晏眼中浮現了一絲笑意,又很快隱下,「子賢不需要擔心,陛下已派了羽郎將一路護送,且父親也派了府兵跟隨。」

  「那就好。」聽到有羽林軍和裴氏的府兵,王放略放了心。畢竟裴晏跟他一樣,按照公主殿下的話,就是個『身嬌體軟』的文人,比不得有武力傍身的殿下。

  不過想來,裴晏此行也不會像他南境之行那麼慘,不僅要晝夜不休地工作,完了還要被人刺殺一遭。雖說刺客主要想殺殿下,他只是個贈品吧,但是那驚嚇也是實打實的呀。

  這邊王放正胡思亂想著,那邊裴晏拱了拱手,然後淡聲說道:「梅期,走吧。」

  「是,公子。」面目平凡到過目即忘的隨從點了點頭,然後掀開馬車的擋簾,只等裴晏上車。

  馬車逐漸遠去,最後消失在官道上,王放一直望著裴晏離開的方向,直到天色漸晚,這才回城。

  哎,想著手頭上堆積的案子卷宗,王放哀嘆,今日怕是又要在大理寺府衙過夜了。

  --------------------------------

  長安雙璧小劇場

  裴晏:酸腐書生,嚶嚶嚶

  王放:回了長安,依舊是社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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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七十八章

  江南道,洪州

  洪州刺史府中,一個身著黛紫襦裙的女子提著個黑漆食盒,走到雕欄回廊上。她雖然提著食盒,卻仍娉婷裊娜。這女子生得一雙貓兒般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自帶著一股妖嬈嫵媚之意,配上天生的一副笑唇,是個極容易博得人憐惜的容貌。

  她在書房外站定,然後抬手,輕輕敲門,道:「夫君。」

  「夫人請進。」屋內人應道。

  女子於是推開了書房的門,對書案後的人淺淺一笑,然後邁步進入書房,將食盒放在了書案之上。

  打開食盒,裡面是一碗散發著誘人香味的湯羹。

  「怎麼又勞得夫人親自送來。」屋內男子,也就是洪州刺史趙念,對女子說道:「往後這食盒叫婢女提著就好了。」

  「食盒又不重,我好歹是武將之女,不至於連這個都提不動。」女子抬眼輕輕剜了趙念一眼,道。

  「岳父雖是武將,可在我心中夫人卻是嬌嬌兒,實在是不該做這種粗重之活。」趙念被夫人這一眼看得心頭酥麻,說道。

  「說到父親,我今日剛收到他的書信。」女子說。

  「哦?岳父有何叮囑?」趙念連忙問。

  「還不就是那些事?」女子說:「大多是跟我抱怨阿燁的。他去南境都快兩年了,家書寥寥,正事幾乎全沒做,倒是跟公主殿下剿匪剿得起勁兒。這般少年心性,也不曉得來日怎麼撐起顯國公府。」

  「阿燁少年意氣,會如此也不奇怪。」趙念好笑的搖頭,然後接過女子遞過來得羹匙,低頭喝湯,「嗯,夫人好手藝。」

  「美得你。」女子做嗔怒狀,說:「這是府上廚娘做的,可不是我的手藝。」

  「我不管,是夫人送來的,在我心裡就是夫人的手藝。」趙念這話顯得有些無賴,卻讓女子撲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對了,父親信中還提到,此番長安遣了一位天使來江南主管賑災。」女子抬手,拿起墨錠,一邊細細地研磨著墨錠,一邊不經意地提起。

  趙念手中的羹匙在碗中滯了滯,然後又仿若無事發生一般,又舀起些湯羹,「岳父可提起了,這位天使是哪位大人?」

  「自然是提了的。」女子笑了笑,說:「此人就是中書侍郎,裴晏,冠絕時輩的裴清和。」

  *

  江南道,岳州驛站

  裴晏負手站在窗前,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滴。

  如今岳州一帶的雨勢已漸消,民生看起來並無大礙,只是不知洪州那邊是何情況,按照時間推算,賑災的款項與糧食應該已經先他一步到了洪州府了。

  大周國庫的庫銀只有四成在長安,其餘六成則分散在大周十道的都府。此次江南道受災,戶部便是從荊府,揚府與安府調出庫銀,並從江南未受災的地區就近調出存糧以做貢水一帶賑災的錢糧。詔令在裴晏離開長安之前就已經下達各州府,且那幾處都比長安離江南更近,除了揚府因為距離稍遠的原因,可能災銀還在路上,其餘的錢糧應該已然就位。

  「公子。」梅期提著一桶水走了進來,倒進裴晏房內的銅盆裡。裴晏點點頭,走過來挽起衣袖,正想洗手,卻見梅期看著自己,確切的說,是看著自己的手腕。

  裴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他看得是自己手腕間繫著的布帶。

  「公子,護腕的帶子不是這樣綁的。」梅期會武,他瞧著那帶子像是他們習武之人用來綁腕用的,所以開口提醒道。

  只不過,梅期怎麼看怎麼都覺得那帶子好像短了些,而且綁的方式也不太對。

  正要開口提醒,卻見裴晏已經垂眼放下袖子,道:「這樣就好,你也早些休息吧。」

  行吧,梅期心想,反正公子也不會拿刀拿槍,綁的對不對也沒什麼所謂。

  *

  裴晏一行人又行了幾日的路,眼看著,只要穿過了這一片樹林便可抵達洪州,也是裴晏此行的第一個目的地。他坐在馬車裡,梅期在外面駕著車,羽林軍和裴氏的府兵在前後與兩側騎馬護衛,將裴晏的馬車圍得密不透風。

  忽然聽見了一陣破空之聲,梅期抬頭,看見一根羽箭自不知何處向馬車射來,連忙一揚馬鞭,打飛了羽箭。

  忽然遇襲,羽林軍和裴氏府兵立刻警覺了起來,這時,他們聽見林中有人喊道:「這定是朝廷狗官的車駕!兄弟們,劫了他我們就發了!」

  這話喊得直白且囂張,護衛們聽了,紛紛拔出了武器,嚴陣以待。

  轉眼間,林中埋伏著的人陸續現身,粗粗看來,竟然有近百人之多,足以把裴晏一行人團團圍住!

  「天使出行!速速退避!」為首的羽林軍手持利劍,對圍著他們的匪徒大聲喊道。

  「天使?老子打的就是天使!」領頭的人搓了搓鼻子,歪嘴一笑,回道。

  接著,他擺了擺手,這百來個匪徒手持著刀槍棍棒便打了過來。

  榮景帝器重裴晏,所派的羽林軍皆是精銳,裴府的府兵同樣是同行中的佼佼者,面對人數多於他們的匪徒,全無懼色,抽出刀劍就開始迎戰。

  匪徒們佔著人數多,護衛們仗著武藝高,一時間頗有些不分伯仲。這時,地面一陣震動,自遠而近傳來了馬踏地面的聲音。兩方首領雙雙看去,竟然是一隊官兵!看旗幟,竟然是洪州的駐軍。

  匪徒就算再囂張,也不敢對上朝廷的正規軍,那為首的見狀,當下對手下打了個手勢,那些匪徒紛紛得令,就如同來時一樣,四散開來,紛紛隱入了林間。

  等那一隊洪州軍靠近了,匪徒們已跑的無影無蹤。

  羽林軍和護在馬車之前的梅期同時抬頭看去,見這一隊官兵的領頭之人並非是身著鎧甲的武將,看其緋色官服,竟是位……刺史?

  只見這身著緋色官服之人急急勒住馬,飛速下馬走到馬車近前,彎腰插手行禮,道:「下官洪州刺史趙念,護衛來遲,令天使受驚了。」說罷,便一直彎著腰賠罪,未得允許,便不起身。

  一般來說,見到地方刺史如此謙卑模樣,長安來的天使也不會太過苛責。可那馬車中之人竟然一聲不吭,就任由趙念那麼彎著腰。

  良久過後,車中人才開口,道:「趙刺史無需多禮,此事並非你之過。」聲音倒是清潤,只是趙念怎麼聽怎麼都覺著這聲音裡帶著絲絲的顫抖。

  這就被嚇著了?趙念眼中有笑意一閃而過。

  得了裴晏的話,趙念這才起身,見那一直站在車前的護衛撩起車簾,同樣身著緋色官袍的裴晏俯身踏出馬車。一舉一動,皆清雅,只是在走下馬車的時候腳步踉蹌了一下,虧得侍從眼疾手快扶住了他,這才沒有在眾人面前出醜。

  這下趙念心裡確定了,這個裴晏,確實是被剛才那番陣仗給嚇得狠了。

  呵,阿煙還說他冠絕時輩,想來是被這人的長相蒙了眼,迷了心,以為能吟兩句詩,寫幾篇策論,博一個才子的名聲便是什麼經世之才了,實則,不過是長安那錦繡脂粉堆裡的膏粱子弟罷了。

  這時,裴晏彷彿終於從剛才的驚嚇緩過神兒來,這才勉強做出風度翩翩的模樣回禮。趙念也就全當做沒瞧見裴晏剛才的窘迫之態,跟著寒暄。

  趙念的全部注意都在裴晏的身上,於是也就沒注意到,裴晏身邊那個面目平凡的護衛,暗暗翻了一個大白眼。

  *

  嶺南道,千山嶺

  蕭璃他們在此處已經耗了三月有餘,為的,是攻打千山嶺中的千石寨。

  當時決定沿著兵器往下追查時,蕭璃心中就有預料到嶺南道很可能被牽扯進來,因為當初楊氏所掌管的正是嶺南道的大部分兵權,楊氏被舉告所私開的鐵礦,也正是在嶺南境內。蕭璃這邊從山匪處下手,另一邊,王放則跟著軍師暗中離開劍南道,進入嶺南道,按著王放所記的卷宗記載,找到了那處鐵礦。

  如今朝廷會將發現的礦脈均記錄在案,看管起來,卻未必全都開採。金礦銅礦如此,鐵礦亦然。這一座鐵礦自楊氏被定罪之後,便沒有再被開採了。王放,軍師帶著幾個經驗豐富的匠人,不知翻了多少山,遭了多少蚊蟲的叮咬,終於尋到了那處被暫時擱置的鐵礦。

  離當年楊氏獲罪不過三五年,此處礦脈雖然已經有草木逐漸生長,卻仍然能看出當年開採挖掘的痕跡。王放讓匠人們觀察此處痕跡,估算所開採的鐵礦數目,繼而再估算這些鐵礦可成生鐵幾何,又可成鋼鐵幾何。

  軍師讓匠人們以純度最高和純度最低的礦石各估算出一個數值,然後再同他所估算流落在外的灌鋼數目做比對。

  最後的結果……

  「哪怕以最高純度的鐵礦計算,這裡所成的鋼鐵也根本不可能有那麼大的數目!」看過比對的結果,王放道。

  這麼說,北境和南境的這些灌鋼,根本就不可能是當年楊氏所私鑄的兵器!

  王放與軍師對視一眼,心中震驚。

  「大人……」這時,那幾位匠人聚在一起低聲交談了幾句之後,最年長的那個走了過來,打斷了王放與軍師的對視。

  「怎麼了?」軍師問。

  「小的幾人已探查過這處礦脈……」那最年長的匠人似乎有些猶豫,卻還是說:「小的們一致覺得這裡的礦石純度不太高,若要煉鋼,怕是所費頗高,並……並沒有什麼開採的價值。」匠人們不知道此處是令楊氏獲罪的礦脈,只以為是官府前來考察,怕自己的消息令他們失望,於是戰戰兢兢地稟告。

  並無開採必要……

  王放閉上眼,倒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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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七十九章

  當年楊氏一案,就始於嶺南道一位中州別駕冒死送出的一封血書,血書中狀告楊大將軍隱瞞本要上報朝廷的礦脈消息,私自開礦,開爐煉鋼,為其私兵鑄器。

  收到信的御史將此事上報,榮景帝大怒,即刻派刑部之人前去嶺南調查此事。等刑部的人到了嶺南,那中州別駕卻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府兵與衙差們搜尋了七天七夜,才在城外找到了破碎的血衣,想來那別駕已然遭遇了不測,被人滅口了。

  刑部的人在別駕書房的密格中找到地圖,按照地圖暗中尋到了礦場,發現那裡確實有兵丁在開採礦石,開爐冶煉,當即證實了別駕血書所言。榮景帝得知此事,立即下令卸了楊氏兵權,下獄看押。

  楊大將軍拒不認罪,只說其中仍有內情,他要親自面見聖上為自己辯駁,對刑部的人卻是不肯再開口了。這時,陸續又有嶺南的官員暗中前來面見刑部的官員,舉告楊氏及其一脈的武將,自南詔與大周和談之後,仍不肯止息兵戈,借剿匪之名索要軍需,牢牢掌控著兵權。更有甚者,這南境的一些所謂山寨,就是他們楊氏豢養私兵的所在!

  無戰而養兵,所圖為何,不言而喻。

  這樣一來,除了楊氏一家,嶺南道大半的武將都被牽扯了進來,榮景帝大發雷霆,一時間,朝野上下皆是噤若寒蟬。

  而正是這時,北境霍老將軍急報求援。

  後來,在徹查楊氏所轄軍隊之時,其實並未找到什麼私鑄的兵器,只是那時楊氏父子已死,涉事的武將又都在喊冤。刑部的人只以為兵器被藏在了嶺南的深山老林之中,以此結論結案。畢竟,嶺南十萬大山,去找尋被藏起來的兵器,也不知道要找到什麼時候,被私開的礦場,已是鐵證如山。

  當時蕭璃告知王放北狄人所用的兵器,與流落於南境山匪寨子中的兵器同出一處之時,王放立馬便想到了那一批沒有被找到的楊氏私鑄兵器!

  這世間哪就有這麼巧合的事?王放從來不相信巧合。

  如今聽了這些經驗豐富的匠人們的評估,王放心中幾乎已經可以確信,當年的南境,只怕確實有人在私開鐵礦,私鑄兵器,卻不是楊氏,也不是這一處礦脈罷了。

  「還有一件事,大人。」那最年長的匠人思索了片刻,又說道:「小的們也看了那廢棄的煉鐵爐,觀其樣式,那並不是冶鋼的爐,只可煉生鐵。」

  既然已有了結論,對於此刻的王放與軍師來說,再聽見什麼都不會覺得奇怪了。

  軍師摸了摸鬍子,說道:「可否請幾位師傅們寫下對此處礦脈的評估?」

  「可以可以。」幾人皆是劍南道極有經驗的匠人,寫下這些並不算難。

  「還請畫出此處煉爐的樣式,並注明其用處,我等好將其歸錄在案。」王放跟著說了一句。

  匠人連聲稱是。

  另一邊,蕭璃收到了兩人探查所得到的消息,確認了心中的猜想,那就是這嶺南十萬大山中,怕是真的存在著一座礦場,在挖礦煉鋼,私自買賣鋼鐵。

  現如今他們不能大張旗鼓地調查,沿著山匪這一條路子暗中查探就是最好的方法。這一查,就查到了今日,查到了現如今他們要攻打的山寨——千石寨。

  千石寨與他們這兩年以來打過的其他山寨都不一樣,紀律很是嚴明。像之前那些山寨,烏合之眾更多,不論是打探還是攻打都不算難,有時甚至還能用一下離間之計,不戰而屈人之兵。但這個千石寨,收買不得,挑撥不得,連探查地形都很難。而且千石寨佔了三個山頭,三個山頭呈三角之勢,互為護衛,崗哨設計的也巧妙,幾乎斷絕了蕭璃他們偷襲取巧的可能。

  蕭璃,霍畢,還有范燁商議了一夜,最終定下的計策,放棄強攻,但是卻要不惜一切代價,切斷三座山之間往來的通路,讓這三座山各成孤島。

  這之後,便要耐下性子,以兵圍之,看誰能耗得過誰了。

  這一圍,就圍了近三個月。

  范燁找到蕭璃時,發現她正盤腿坐在一個樹杈之上,嘴裡咬著一根草桿兒,目光則直直地看著其中一座山頭。

  他們在這裡一耗就是三個月,幾乎不曾沐浴過,范燁猜測他們大約都是餿的。之所以是猜測,是因為他們自己已經聞不出自己身上的味道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久居鮑市而不聞其臭吧。范燁看著自己身上已看不出本色的鎧甲和衣衫,不由得好笑,不明白他堂堂國公世子怎麼就淪落到了這個地步。

  范燁走到樹下,仰頭喊道:「阿璃,用暮食了。」

  蕭璃沒有立刻應聲,而是繼續盯著那座山頭,不覺間險些把草桿兒吃下去。

  「徐都尉只說這種草桿兒嚼起來有甜味兒,可是並沒說能整根吃下去!」眼看著蕭璃都快把草桿兒咽下去了,范燁連忙提高聲音。

  「呸,呸呸呸。」回過神來的蕭璃也發現了嘴裡的不同尋常,連忙把已經沒有味道的草桿兒吐了出去。

  「你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范燁好奇問道。

  「大范你說,他們寨子裡還能有多少存糧?」蕭璃摸著下巴,低頭看向樹下的范燁,問。

  這兩年三人並肩作戰,已經很熟了,故而也不再以殿下世子將軍相稱。蕭璃喊霍畢老霍,到了范燁這裡,就也想叫他老范,卻被范燁嚴詞拒絕。他上面還有個阿爹范國公,他怎麼也輪不到被叫做老范。若是叫小范呢,可他下面還有個比他還小的弟弟范,同樣不合適。

  兩個稱呼都被拒絕,蕭璃怒了,直接決定叫他大范,在老范和小范之間,有理有據,按照范燁之前拒絕的邏輯來講,大范正好適合他,無可反駁。

  范燁張了張嘴,最後無奈閉上,那句『你可以喚我阿燁』的話,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

  「你是覺得他們存糧已盡?」范燁不再糾結稱呼,聽到蕭璃的問題,也嚴肅起來,反問。

  「那邊兒兩個我不是很清楚。」蕭璃往另外兩個山頭的方向指了指,然後又指向她剛才死盯著的山頭,說:「自五日之前,這座山裡每日便只燃一次炊煙了。老霍他們盯著另一邊,一會兒問問他們那邊如何。」

  「有沒有可能,他們只開一次火,造一日的飯食?」范燁提出一種可能。

  「為了什麼?迷惑我們?」蕭璃不太讚同,道:「而且米量加倍,燃炊煙的時間卻短了,飯能燒熟嗎?」

  范燁愣了,君子遠庖廚,這問題的答案他還真的不清楚。

  蕭璃跳了下來,拍拍身上的枯枝碎葉,然後說:「走吧,回去商議一下。弓箭手把天上飛的都射了下來,他們不可能用飛鴿傳訊,也無人可以通過我們哨卡,除非他們能靠旗語溝通定出一套計策,不然,這三山就只能各自為政了。」

  蕭璃和范燁回到營地的時候,霍畢也正好回來,他手裡提著幾個飛禽,正是今天射下來的。

  「雁?」蕭璃看著霍畢手裡的飛禽,眼睛微微瞪大。

  「怎麼了?」霍畢看著手裡的加餐,不知蕭璃為何作此表情。

  「雁不可馴服,不會做傳訊之用。」蕭璃說。

  霍畢:不是你說的把天上飛的都打下來嗎?

  「且雁為忠貞之鳥,你打死了這個,它的配偶怕也活不成了……」蕭璃繼續說。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一對鳥兒的夫妻之情呢?」他現在只想吃肉。

  「……我的意思是說,你不如把它們夫妻都打下來,也好叫他們團圓。一家人還是整整齊齊的好。」蕭璃繼續說著剛才沒說完的話。

  霍畢和范燁:「……」不知道為什麼,蕭璃總是能說出一些讓人聽了很想打她的話。

  霍畢送了蕭璃一個大大的白眼,然後提著手裡的加餐往篝火那邊走了。

  霍畢身後,蕭璃的目光逐漸下移,沉默地落在那隻死雁上,久久沒有移開。

  *

  江南道,洪州刺史府

  趙念和洪州軍一路護送裴晏到了洪州府城,接風宴早就已經準備好,裴晏盛情難卻,只好隨趙念去了他的府邸,由他為自己接風。宴會上作陪的,除了刺史夫人范氏,還有洪州的幾個別駕。

  「水患天災之時,一切從簡,薄酒陋席,還請裴大人不要見怪。」宴會上,趙念舉杯,對裴晏說,接著,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有食有水足矣,趙大人客氣了。」裴晏亦喝光了婢女所斟之酒。

  「裴大人豪爽!」一個別駕稱讚道。

  「如今天下誰人不知裴大人去歲在山南道防治旱災的壯舉,陛下還下旨讓大周十道的官員參考裴大人在山南的舉措,依樣畫葫蘆呢。」一個中州別駕說:「我敬裴大人一杯。」

  裴晏眼中微微閃過一絲得意之色,又很快掩去,他微微勾唇,又飲了一杯酒。酒杯一空,他身邊跪坐的美豔婢女便馬上將酒杯填滿。

  「就怕我等愚笨,畫虎不成反類犬啊。」另一個官員嘆氣,道:「如今賑災治災有了裴大人坐鎮,我們心中也更安然了些,來,我也敬裴大人一杯。」

  又是一杯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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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晏:又是演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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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章

  「其餘兩峰的炊煙並不見改變。」用暮食的時候,霍畢與徐都尉對蕭璃說。

  「你們說,第三峰沒糧的可能性有多少?」蕭璃啃著一隻烤熟的鳥腿,問。

  「雖說每日進食可能減少,應該還不至於到彈盡糧絕之時。」徐都尉道。

  「一峰的人餓著肚子,另外兩峰卻仍每日兩頓,你們若是第三峰的人,會不會心頭不爽快?」蕭璃繼續啃著鳥骨頭,盡管上面已經一絲肉都沒有了。

  霍畢看不下去,把自己那個鳥腿遞了過去。

  「我就是磨磨牙,不是饞肉。」蕭璃擺擺手拒絕,繼續啃她那根乾乾淨淨的骨頭。

  霍畢:你是耗子嗎?還磨牙?

  「你又想使離間之計嗎?」范燁問。

  「唔,這個得好好想想。」蕭璃摸著下巴,然後眼睛一亮,說:「明日派幾人回城,買幾頭豬羊回來,犒勞犒勞大家。」

  霍畢:所以還是饞肉了對嗎?

  「對了,叫他們多買些味道重的香辛之料,咱們就找個風口之地,好好的樂呵一下。」蕭璃繼續說道。

  *

  蕭璃在嶺南道深山密林中餵蚊子的時候,裴晏正在江南道洪州刺史的府上聽著奉承飲著酒。那些江南道的官員你一言我一語地,讓裴晏不知不覺間喝盡了整整一壺酒。在他身邊伺候的婢女見到,連忙從身後候著的侍女手中拿過一個滿壺,繼續給裴晏的杯中滿上酒。

  「說起來,夫人自小在長安長大,不知可見過裴大人少年意氣時的模樣?」酒過三巡,大家不知怎麼說起了少年時的趣事,趙念忽然看向身邊的女子,說。

  他身邊女子,也就是趙夫人范氏掩嘴一笑,道:「我可不算自小在長安長大,我自小便隨父親在南境,去到長安時,已是金釵之年了。」

  「夫人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直說是否見過。」趙念此刻也有些醉了,於是很有些不依不饒。

  時下風氣雖不如先秦時一般豪放,卻也並不森嚴,同齡的少年少女,尤其是那些貴胄,一同跑馬打獵或是賞花游園也是常事。三皇子蕭傑就偏愛牡丹,時常跟那些同他交好的王孫公子游牡丹園。蕭璃就不說了,朱雀大道上常常能看見她與伙伴們縱馬而過的身影,堪稱長安一景。

  所以,盡管趙念一再追問,卻也不算失禮。

  范氏垂眸,無奈地笑了笑,正要開口說話,卻聽見裴晏的聲音率先響起:「我少時多在東宮伴讀,倒是並未曾見過趙夫人。」

  范氏抬眸,見到食案後,裴晏端正的坐姿與染上些醉意卻仍然清冷的眸子,笑了笑,道:「確實不曾。」

  趙念得了答案,這才不再追問。范氏也沒有再說話,只是給自己倒了一杯綿軟的桂花釀。

  其實是見過的,就在她第一次去長安的時候,那時她還是范煙,而不是趙夫人。

  那時坐在皇位上的還是蕭璃的父親永淳帝,阿爹跟著彼時仍是王爺的榮景帝回長安為永淳帝賀壽。那時候,父親不過是一個跟在王爺身後的,不太顯眼的武將罷了。

  永淳帝為顯恩厚,特地為兄長辦了接風宴,跟著蕭效的那些武將也得了恩典,可攜家眷進宮赴宴。

  她便是在進宮赴宴時,第一次見到的裴晏。

  她因為在宴席上喝多了果子汁,席中被宮女帶著去淨房,回來的途中,偶然見到了一個跟她差不多年歲的小郎君,那小郎君的眉目好看極了,比她在南境見到過的所有人加起來都要更好看。

  她看見那個小郎君端端正正地站在假山前,不知在等著什麼。

  下一刻,假山上不知從哪裡鑽出來一個女娃娃,頭髮上還頂著幾片葉子,她邁著小短腿噔噔噔跑到小郎君身邊,唰地一下把什麼扔到了小郎君的身上。

  范煙定眼一看,見那小娃娃竟然扔了一個好大的天牛到小郎君的肩膀上!那天牛全身漆黑,身上生著白斑,長長的觸角黑白相間,很是嚇人。范煙被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可那小郎君卻只是側過頭,瞧了瞧肩膀上那已被女娃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天牛,然後伸手把它拿了下來,放在了樹葉上。

  那天牛就傻傻地趴在葉子上,也不知道趁機逃走。

  「咦?大將軍怎麼不動了?它今天晨間還神氣地很呢!」女娃奇怪地說。

  「殿下不會是拿它嚇了一整日的人吧?」小郎君問。

  「沒有,我沒嚇唬別人啊。」女娃說:「我只是在早晨習武的時候把它扔進霍師父的後領中而已!」

  小郎君:「……」

  「怎麼啦?」似乎對小郎君難以置信的目光感到不滿,女娃理直氣壯地說:「霍師父說了,只要我能偷襲到他,那就可以免一日功課帶我去玩飛飛!既然是偷襲,那自然不能拘泥於形式,誰說偷襲就只能用暗器啦?再說,蟲子也可以當作暗器呀!」

  「然後呢?殿下成功了嗎?」

  「成功了啊,我丟進去後說那是蜚蠊,霍師父當即沒心情捉我,脫衣捉蟲,我就趁機跑到終點咯!」女娃娃一邊說,一邊還蹦蹦噠噠的,顯得很是得意的模樣。

  「霍大統領就算你通過了?」小郎君不敢相信,難道長得可愛就會受到額外的優待嗎?畢竟,他是見到過那位大統領是怎麼收拾他兒子霍畢的。

  「嘻嘻,我告訴霍師父是父皇告訴我師父最怕蜚蠊,師父就去找父皇算賬啦!」小女娃更得意了,說:「我還跟師父說我捨不得拿蜚蠊嚇唬師父,這才費心捉了類似的天牛。師父可感動啦!」

  小郎君無語,然後才板著臉,認真說:「殿下的厚顏無恥總是能令我大開眼界。」

  「跟你阿爹學的呀。」女娃被說了也不惱,笑呵呵地說。

  「我阿爹何曾教過你這些?!」小郎君倒是有些惱了。

  「前日才學到的嘛,笑裡藏刀,李代桃僵,你忘啦?」

  笑裡藏刀:雖然扔了你天牛卻還要狡辯說是因為捨不得拿蜚蠊嚇唬你。

  李代桃僵:以出賣父皇為代價保證自己能免一日功課。

  小郎君被噎得說不出話,最後只得說:「終歸還是殿下學得好。」

  「客氣客氣,還是裴太傅教的好。」

  兩相對視之後,小郎君到底氣不過,伸手捏了捏女娃的臉頰,又在她想要反擊的時候正色說:「皇后娘娘要我來尋你,宴席已經開始很久了。」

  「昂——」

  「走吧,殿下。」說著,小郎君伸出手,女娃雖然不太高興,但還是乖乖把自己的手放了進去,於是小孩子就被大孩子牽著走了。一邊走,小郎君還一邊幫女娃娃把頭上的枯葉摘下,又拍了拍她身上塵土,最後掏出一方帕子,給她擦了擦沾了灰的臉。

  ……

  范煙是後來才知道,那個漂亮的小郎君就是當今裴太傅的獨生子,裴晏。那個小娃娃則是陛下的獨女,出生便受封的長樂公主蕭璃。

  誰能想到,垂髫總角之年便相識的兩人,最後竟會變得水火不容。想來世事滄桑,人心易變,唯利之一字才能得長長久久。

  這邊一杯又一杯的酒水下肚,裴晏已現出明顯的醉意,整個人也有些坐不太端正的模樣。那一旁服侍的美貌婢女見狀,便輕輕往裴晏身側靠了靠,裴晏就也順勢攬住她。

  婢女垂下眼,接著整個人靠在了裴晏的懷中,本就拉得不太高的齊胸襦裙又往下滑了滑,露出了大半個胸口。

  趙念見了,眼中露出滿意之色,他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然後說:「天色也不早了,裴大人一路辛苦,今日便在府上歇下吧?」

  裴晏帶著醉意點點頭,攬著婢女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

  「大當家的!山下合圍的兵減少了!」月上中天之時,千石寨的一個小卒跑進內堂,對坐在主位上的男子稟報道。

  主位上坐著的正是千石寨的大當家。此刻大當家的所處的山峰正是蕭璃他們嘴裡所說的第一峰,也是山寨的主峰。往日裡三個當家的都會待在主峰,另外兩峰各有用途。蕭璃他們帶兵來打時,三個當家人商議之後,決定各自鎮守一個峰頭,互相策應,絕不能叫官兵鑽到空子。

  因為蕭璃帶兵來的快,他們並未來得及分配好補給,更沒料到的是,蕭璃他們竟然拼著死傷數百人的代價切斷了三峰之間的道路!

  這和他們所聽說的可不一樣啊?他們可是聽說了,這個公主待下極好,所採取策略也都是會盡量避免傷亡的,哪怕是對匪徒,只要投降便不會被就地誅殺,而是會勞心費力地押回官府按律定罪。對這種心慈手軟的主將,大當家的全然不懼,已然想好了對策,卻不防被蕭璃打了個措手不及。

  當蕭璃帶兵切斷了通路之時,大當家的就暗道壞了。他們三人最為暴躁短視的三當家,偏偏上了補給最為短缺的第三峰!若是蕭璃急於進攻還好,怕就怕蕭璃能耐下性子跟他們耗。

  第一峰與第二峰尚好,可大當家的怕第三峰出岔子!

  幾日之前,哨兵見到第三峰炊煙減半回報之時,大當家的當即加派了夜間巡邏的人手,嚴密注意山下官兵的動向。結果,自前天開始,山間就一直飄蕩著一股股誘人的烤肉香味,貴重到可抵金銀的香辛料彷彿不要錢一樣地使勁兒去放。山風一起,那香味兒飄得滿山都是!別說是第三峰,就是他們尚可飽腹的第一峰與第二峰聞著,都饞蟲亂叫。

  哨兵回來說,那些官兵專門挑了第三峰的山腳烤豬烤羊,甚至還有人專門煽風點火,力保那味道飄到第三峰去。

  大當家的想想自己聞著這烤肉香味的難受勁兒,又想想第三峰可能的情況,嘴裡發苦。然後再次加派人手時刻看著山下的情況,哪怕有一絲一毫的不尋常都要來回報。

  今日,哨兵來報,他們第一峰山下的兵減少了。

  果然,大當家的長出一口氣,心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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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蜚蠊:蟑螂

  霍老將軍:又是被小公主套路的一天

  蕭璃:雖然我已學會三十六計,可我仍是一個想要飛飛抱抱舉高高的寶寶

  三當家:節食中,卻要被迫聞烤肉味,嗚嗚嗚嗚嗚,我要鯊了他們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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