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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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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滄海暮夜] 銀鞍白馬度春風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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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23 00:24:50 |只看該作者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一章

  其實,如果從第一峰所設立的崗哨角度往下看,第一峰彷彿仍然是被圍得水洩不通而且人畜皆不能過的模樣。但大當家的派出去探查的哨兵是一個有輕身功夫在身的人,他沿著山崖一側攀了下去,發現山寨盲區的士兵被撤走了大半。哨兵覺得有異,便又去另一側查看,發現那裡的士兵竟然也減了很多,這才趕忙回去將所看到的情況稟報給大當家的。

  大當家的聽完,一拍大腿,說:「我所預料的不錯!他們果然是要對第三峰下手了!」那些狗日的官兵,他們肯定也是發現了第三峰存糧不足,這才會又燒又烤地打擊山上人的心志。算是他們歪打正著了,第三峰的主事人剛好為人急躁,說不得真會被那些官兵搞得心煩意亂,疏於防範。

  這還真的不是大當家的亂猜,自從第三峰開始減糧,那邊兒的哨兵輪換都能看出亂相,明眼人一看便知道第三峰的人心裡已經亂了。

  那些狗官兵們今日偷偷摸摸的削減另外兩峰的守衛人數,定是打著晚上偷襲第三峰的算盤!幾乎沒有猶豫,大當家的已經決定給那些狗官兵們來一個前後夾擊,好好教他們做人!

  他連忙讓手下人去哨台打旗語給第二峰的人。雖說旗語不能制定太過詳細的策略,可簡單的出兵時間與往哪出兵還是可以表達的。而且,第二峰的老馬素來心思多,不會猜不出那些狗官兵們的打算。

  果然,第二峰的人同樣猜到了蕭璃的想法,也想著前後夾擊教他們做人。第一峰第二峰一拍即合,決定今夜聽見動靜兒就出兵!

  是夜,月黑風高,第一峰和第二峰的兩位當家人帶人從山崖一側放下繩子,那些賊匪們就一個接一個地沿著已無人看守的山壁下了山,悄無聲息地趕往第三峰。

  領頭走在前面的大當家的一邊爬山,一邊在心中嘆息。今日月黑風高,幫了他們下山,同樣也幫了蕭璃他們隱藏。他們現在仍然沒有發現蕭璃他們的蹤跡,也不知道埋伏在何處。

  第三峰上,三當家的被接連幾天的烤肉香味弄得心裡燒得慌。

  那領兵的不愧是長安來的貴人,烤肉時那安息茴香就跟不要錢一樣的放,弄得滿山都是味道。他坐在馬扎上,心想若是他們今日真的攻上來,他要砍那個公主幾刀!

  這時,他聽見一個聲音喊道:「來了來了!他們來了!」

  是哪個廢物這麼沉不住氣?三當家的起身,拿起刀向外走去。他們已接到了第一峰的旗語,今夜誰都沒有入眠,一直準備著。

  其實不用第一峰說,他也能猜得到。哼,如此雕蟲小技,虧得那些逃竄掉的山匪把蕭璃傳得神乎其神,不過只是他們太沒見識罷了。

  這時,另一個聲音嘶聲力竭地喊道:「當家的小心!他們偽裝成了主峰的兄弟們!」

  三當家的腳步頓了頓,這倒是他沒想到的,今日月黑風高,他們不穿鎧甲,反倒是難辨認了。不過沒事,他們寨子裡有暗語,到時候只要對上暗號便好!

  三當家的帶人守住了下方的關隘,看見下方林間有細細簌簌的動靜。他抬手,所有弓箭手全都舉弓準備。他正想與下面的人對一下暗號,好決定是否出箭,卻冷不防看見一直利箭飛速朝自己面門飛來!

  他連連後退好幾步,這才躲過了這道暗箭!

  行了,這也不用對暗語了,三當家的一怒,當即下令放箭!

  下一刻,林中傳來了有人中箭受傷的呼痛之聲。

  「老三!你瘋了?!我是你大哥!」林中傳來的帶著憤怒的吼聲,但是因為距離太遠,聽得不是很真切。

  「我是你老子!」三當家的回道:「你這些小伎倆還想騙到我?」雖然嘴上這麼說,可是心中仍然有些猶疑,抬手,讓身後的弓箭手暫停放箭。

  他手還沒放下,冷不防又有幾支箭向他沖來!這幾箭的角度極為刁鑽,就是帶著要他命的架勢來的。他拼盡全力躲開了兩個,卻還是被第三個傷到了肩膀。

  三當家大怒,一邊令弓箭手不停放箭,一邊派人打了下去。

  去他娘的,老子要他們死!

  另一邊,大當家和二當家的人迎頭挨了一波箭雨,手忙腳亂地抵擋完,大當家還未來得及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就聽見有人用大家都能聽見的聲音嘀咕:「怎麼回事,三當家的不會因為沒糧了就投敵了吧?」

  「不可能,三當家怎麼會因為區區烤肉就背叛我們?!」立刻有人反駁。

  「那他為什麼攻擊我們?!」第一個聲音又說話了。

  反駁人不做聲了,似乎是不知道還能怎麼反駁。

  一時間,眾人心中都有些嘀咕。

  這時,一支羽箭以力拔山河之勢向大當家的射了過來,直奔大當家的心口。

  「當——」是箭頭撞擊金屬的聲音。那支箭撞上了大當家的護心鏡,雖然沒有刺破皮肉,其衝勁兒卻還是震得大當家的胸口生疼。

  「老三,你竟如此狠心?!」

  大當家的驚怒交加,老三竟然要對他下殺手?今日若不是他的護心鏡擋住了箭,他怕是……不對!

  大當家的立刻意識到問題,老三知道他有護心鏡,若要殺他,怎麼可能會射他心口?!他們中計了!他立刻大喊有詐,可是已經晚了,上面的人已經衝了下來,兩方已然開始廝殺!

  「嘖,可惜了。」

  離他們很近的樹冠之上,蕭璃嘆了口氣收回弓。若沒那護心鏡,他們此刻就已群龍無首,任人宰割了。

  「如今這般境況已是超出預期,總不能事事都被你料準。」范燁從另一棵樹的樹冠飛身落到了蕭璃的身邊,對她說道。

  是的,剛才所有的冷箭,都是這兩人放出來的。那些挑撥離間之語,都是范燁和另一校尉喊出來的。

  「也是,飯得一口一口吃。」蕭璃立刻拋下了心裡的那一絲不甘心,調整好心緒,道:「不知道徐都尉和老霍那邊如何了。」

  「咱們該退了,不然一會兒他們反應過來,我們怕是插翅難逃。」范燁低聲說。

  「走。」蕭璃背起弓,三人悄無聲息地離開。

  第三峰上,兩伙人打得難解難分,一直到第一峰與第二峰的求救信號在天空上炸開,這兩撥人才後知後覺的停下動作。

  「停下!快停下!我們中計了,他們這是調虎離山,打另外兩峰去了!」大當家怒極的聲音在林間迴蕩。

  另一邊,千石寨,第一峰

  由徐都尉領兵,以有心對無意,幾乎沒費什麼力氣便將第一峰給攻了下來。

  蕭璃坐在山寨的哨台欄桿上,俯身看向第二峰的方向,垂著的雙腿擺來擺去,一看就是心情不錯的樣子。

  范燁爬上哨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擺著腿哼著小調的蕭璃。

  聽見後面的聲音,蕭璃沒有回頭,卻開口說:「老范,你說,他們雄心壯志地想要給我們來個前後夾擊,最後卻發現後方被我們偷了,會是什麼心情?」

  范燁想了想,說:「大概會氣得破口大罵吧?」

  「真是可惜,好想親眼看看他們的表情。」蕭璃一臉好奇。

  「老霍還沒打下第二峰嗎?」這個哨台正面對著第二峰,可是范燁卻並沒有看見第二峰插上了他們的旗幟。

  「我們兵力有限,勉強打了兩峰下來也守不住,不如集中火力打第一峰。」蕭璃說道。

  「那霍畢去第二峰做什麼?」范燁問。

  「燒糧食啊!斷人糧草雖然老套,但是真的好用。」蕭璃回過頭,笑著回答。那笑容,既天真又殘忍。

  「喂!你們在上面看什麼景兒呢?」霍畢在台下沖上面喊。

  「都燒好了嗎?」蕭璃聽見霍畢的聲音,連忙跳下欄桿,探出身大聲喊道。

  「燒乾淨了,蘿蔔菘菜都——燒——啦——!」霍畢拉長了聲音,大聲回喊。

  范燁:以二位的耳力,著實沒必要這麼聲嘶力竭地大喊。

  范燁看著彷彿兩個稚子一般對喊的兩人,搖頭輕笑。

  蕭璃玩夠了,縱身一躍而下落到了霍畢的身邊,然後對走過來的徐都尉說:「收束兵力,不再阻他們兩峰的通路,只在出山的路上派人守著就好。」

  「是。」徐都尉領命。

  「三峰的人,一峰的糧。」蕭璃回過身,對范燁與霍畢說:「接下來就看他們怎麼狗咬狗了!」

  *

  洪州刺史府

  范煙站在回廊上,看著府中最貌美的婢女扶著裴晏進了客房。等了一會兒,不見婢女出來,正準備離開,卻見到那婢女捂著胸口走了出來。

  「裴大人沒有留下你嗎?」范煙的聲音輕柔,看她表情彷彿還帶著些笑意,可那婢女卻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裴大人身體不適。」那婢女猶豫了一下,放下了捂在胸口上的手,范煙這才看見,她前襟兒上沾著些嘔吐之物,甚至還能聞到酒氣。

  范煙後退了一步,聲音冷了冷,然後說:「去收拾一下,今夜伺候何大人吧。」

  婢女鬆了口氣,屈膝行禮,輕聲道:「是,夫人。」

  客房內,梅期拿水打濕了帕子,遞給裴晏,然後又轉頭去泡濃茶,嘴裡還嘟噥著:「拒絕便拒絕唄,還能吐人家一身,公子真是不懂憐香惜玉。」

  拿著帕子擦拭嘴角的裴晏動作頓了頓,然後面無表情說道:「我若不吐,她怕才是要被責罰。」

  「啊?」梅期愣住,不太相信。

  「你以為誰人都像你主子一樣由得你們放肆?」裴晏嗤笑。

  「我可沒放肆!我一直在好好辦差!」梅期氣鼓鼓回答。

  大家講講道理,他明明就是最辛苦的那個,好嗎?

  鞍前馬後不說,還要間或承受公子音律暴擊,說實在的,與其聽公子吹簫,他寧願挨一頓胖揍!

  梅期在心中憤憤地想。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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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23 00:25:08 |只看該作者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二章

  第二日,裴晏並沒有因為前日醉酒而晚起,依舊如往日一般,晨光出時便已洗漱穿戴齊整。昨日他與趙刺史已經說好,今日要去府衙清點救災的銀兩與糧食。

  到了府衙時,刺史把賬冊拿出,一項一項交給裴晏過目。

  「此次受災主要為貢水一帶,以洪州這裡受災最為嚴重。糧食運到時,便已最快速度分發了周圍的幾個州府,如今,各地的粥棚應當已經設立起來了。」趙念說:「洪州的粥棚就在南城門外。」

  裴晏點了點頭,然後開口問道:「可有對洪水損毀的耕田統計造冊?」

  「已吩咐下去讓各地管耕田的書吏去各村統計了,那些整個村子都被毀的便沒有去。」趙念回答。

  之後,裴晏又問了幾個救災相關的問題,趙念皆對答如流。最後,裴晏面帶滿意之色,稱讚道:「趙大人已經做得很好,看來陛下沒什麼必要遣我來。」

  「哈哈。」得到讚賞的趙念笑道:「裴大人過獎了,大家都是為陛下辦事,自當盡心盡力。」

  「趙大人,我可否去粥棚看看?」裴晏問。

  「這是自然!請!」趙念連忙叫人準備馬車。

  *

  自從蕭璃帶人打下了第一峰,又燒了第二峰的糧之後,就再沒什麼大動作。就像她說的,如今這個情況,確實可以開始欣賞狗咬狗了。

  這期間蕭璃也不做別的事兒,就是時不時地派人去暗中游說收買一些小頭目,再轉頭洩露給另一邊知道,使得千石寨內部混亂了起來,終日互相指責,幾個當家人想壓都壓不下去,讓三個當家深刻理解了何為『人心散了,人不好帶了』。等最後蕭璃帶兵對第二峰大舉進攻時,第三峰甚至沒有派兵協防救援!就那麼看著官兵打上第二峰,只盼著能借機尋到機會自己殺出官兵的重圍,重新尋一個地方再佔山為王。

  也因著蕭璃心慈手軟這名聲在南境匪徒之間傳得遠,那些自覺沒做什麼大惡事的小兵也沒什麼抵抗的心思。畢竟,拼死抵抗或死或傷或殘,投降的話也就是吃幾年牢飯做幾年苦力,出來又是一條好漢。

  總之,因著這樣那樣的緣故,這第二峰打得相當輕鬆,幾乎沒什麼大的死傷,正與蕭璃所預料的情況相同。當初切斷三峰通路,看起來不算什麼進展,可卻極打擊對方士氣,並且給了蕭璃他們渾水摸魚搶到第一峰的機會。等他們搶了峰燒了糧,勝局便已定了。

  「盡可能活捉首領,我有話要問。」進攻前,蕭璃對幾位將領吩咐道。

  「末將領命!」

  *

  千石寨第二峰之上,火光漫天。蕭璃沒有與部將們一起殺敵,而是縱身一躍跳到了房頂上,眯起眼睛尋找千石寨大當家的蹤影。

  「這家伙,總不會是知道打不過,索性棄寨逃了吧?」蕭璃自語,一邊躍上另一個屋頂,繼續尋找。

  蕭璃所猜不錯,從得知他們糧食被燒起,大當家的也明白了大勢已去。雖然恨不得把蕭璃千刀萬剮,但也不得不咬著牙承認這一局是她棋高一著。

  不過沒關係,他武功高,他若存心想逃,怕也是沒人能攔得住他。如今,只要靜待一個混亂的時機就好。

  在山寨裡鬧得雞飛狗跳之時,大當家與二當家暗暗對了一個眼神,瞬間便明白了對方所想。蕭璃大舉進攻那天,兩人一邊安排小卒子在寨子裡迎敵,一邊趁機逃走。

  大當家的沿著山的北側下山,打算直奔江南道。可還沒走出多遠,就聽見身後傳來了聲響,那聲音以很快的速度向他靠近!大當家的明白,今日不把身後人打敗,他怕是走不了了。

  大當家的停下,回過身,恰巧這時身後的人也追了上來,落在了他面前。

  「蕭璃!」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雖然這仇人是第一次見,但也絲毫不妨礙大當家的眼紅。

  「喲,本宮已經這麼聲名遠播了嗎?」蕭璃咧嘴一笑,說。

  「千石寨已經送了你們,為何還要死命追我?!」大當家的怒問。

  「匪首自然不能放了。」蕭璃說:「若你不抵抗,還可少吃些苦頭。」

  「哈,怕是不能讓公主如願了,我可受不得依律受審。」不然他長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蕭璃眯眯眼,道:「若你告訴本宮想知道的事,本宮可以考慮留你個全屍。」這大當家的功夫不低,蕭璃心裡並不確定她是否真的能將他生擒。

  「哦?殿下想知道什麼?」大當家的冷笑問道,一邊偷瞄兩側山林,看是否找到機會逃走。

  「那麼多被拐的女子,都叫你們送去了哪裡?」蕭璃問。

  「道兒上都說長樂公主殿下這般發瘋是為了那些賤婦,我本不信,原來竟是真的嗎?」大當家的大笑一聲,聲帶嘲弄地說。

  蕭璃的目光冷了冷,卻仍問道:「送去了哪裡?」

  「女人嗎,還能做什麼用,自然送去能伺候男人的地方了。」大當家的目露淫邪之色,上上下下地掃著蕭璃,道:「公主金尊玉貴,難不成也想試試?」

  「呵。」蕭璃笑了,拔出身側寶劍,道:「還會逞嘴舌之利,看來對你們這些人,還是得打碎了骨頭才能老實。」

  說罷,便不再廢話,直接攻了過去!

  *

  馬車抵達南城門,裴晏掀開車簾,下了馬車。

  「粥棚就在那邊。」趙刺史引裴晏走到城門外,指向城外的幾處粥棚,對裴晏說。

  那幾個粥棚裡各架著一口大鍋,裡面熬著黏稠的雜米粥,米香誘人。

  城外有為災民臨時搭建的簡易木棚,看著雖然擁擠,卻還算乾淨。粥棚前,災民都拿著碗安靜地排隊,不見擁擠也不見推搡,並沒有人仗著年輕力壯便欺凌老弱,一切井然有條。

  那些人雖然消瘦憔悴,可精神頭還算不錯,眼中並無死寂絕望,雖然受災,卻還遠沒到活不下去的程度。

  裴晏和趙念這兩個身著官袍的人出現在城外,一時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災民自發地走到了兩人地面前,紛紛跪下磕頭,大呼謝恩。有的人甚至老淚縱橫,哭得不能自已。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救命之恩!」有人這樣喊的。接著,越來越多人這樣喊起來,細小的聲音匯聚成了海洋,幾乎成山呼海嘯之勢。

  「謝謝大人救命之恩!」

  一直到裴晏和趙念回到了城裡,還能聽到災民們感激的謝恩聲。

  趙念擦了擦眼角,感嘆道:「為人父母官者,所念所想不就是百姓能過得更好一些嗎?」

  「趙大人高義。」裴晏認真回道。

  第二日,趙念本想帶裴晏去貢水處看堤壩的修建進度,卻得到下人稟報:裴晏水土不服,臥病在床了。

  *

  蕭璃與大當家的在林中過了幾百招,才終於尋了一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重創了大當家的。

  蕭璃勉強壓下胸腔中的氣血翻湧,面上不露分毫,她屈膝壓在大當家的脊椎之上,劍緊緊抵在他的脖頸上,甚至擦出了一道血痕。

  大當家的雙手反剪,動彈不得。

  「那些女子,被你們送往了何地?」蕭璃問。

  「送的地方多了去了,老子哪能記住?」大當家的回答。

  蕭璃膝蓋微微一鬆,大當家的還來不及鬆一口氣,緊接著就聽見喀拉一聲——

  「啊!」慘叫聲響徹林間。

  蕭璃捏碎了大當家的一隻手腕。

  「據說人身上有兩百多塊骨頭,我們可以一根一根捏碎。」蕭璃這話說得,慢條斯理到有些溫文爾雅,卻讓大當家的渾身發冷。

  「礦場,軍營,哪裡要就送去哪裡!」大當家被疼出了滿頭的冷汗,連忙說。

  「大周明令禁止軍營私蓄營妓,你們往軍營送人,便從未被監察御史發現過?」

  「做的隱蔽些,還有軍官幫著掩飾,又有何難的,那些文官哪知道軍營是何模樣?」大當家的回答。

  「待回去,把所有問你買過人的軍營都寫下來。」蕭璃冷聲道。

  「……是,是。」

  「還有礦場呢?礦場並非軍營,挑夫工匠來去自由,多有家眷駐於附近,又何須營妓?」蕭璃追問。

  大當家的面色一僵,連帶的,身子也開始發僵。

  蕭璃注意到他的變化,心中一凜,喝道:「南境是不是有什麼未被記錄在案的礦場,說!」

  大當家的瞳孔一縮,道:「你怎麼知道?」

  「哦,看來確實有這麼個礦場。」蕭璃腿上使力,用力壓住大當家,道:「在哪裡?那裡可是在私鍛鋼鐵?」

  大當家聞言,雙目因震驚瞪圓,卻是咬緊牙關,不肯再說話了。

  蕭璃見狀,右手上移,又咔嚓一聲捏碎了他的小臂骨,厲聲道:「說!」

  「左右都是死,你殺了我吧!」大當家的疼得直哆嗦,卻還是什麼都不肯說。

  蕭璃雙目微眯,道:「若本宮保你不死呢?」

  大當家的目光閃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宮想從皇伯伯那裡保一個人,誰又能動你?」蕭璃繼續游說,眼見著大當家的態度略有松動,卻在這時聽到一聲怒喝:「狗賊,受死!」

  緊隨其後的,是一柄刺向大當家的利劍。

  *

  千山嶺,千石寨下,二當家背著一包金銀細軟,輕手輕腳地在林中穿梭。這一路走來,他都沒聽見有人追擊,想來就算他們想捉匪首,也會追著大當家的走。

  嘿嘿,這就是當老二的好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出事兒了還有老大去擔著。

  正當二當家在心中盤算著究竟要去哪裡落腳時,忽聞一陣破空之聲——

  下一瞬,一支短劍從後到前,從二當家的咽喉直穿而過!

  二當家的雙目瞪圓,搖了搖,然後直直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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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三章

  那刺向大當家心口的劍,來勢凶猛,劍鋒凌厲。蕭璃找了這麼久,好不容易發現了切實的線索,怎麼可能輕易讓大當家的被人殺死?

  她橫劍在前,生生擋住了那人的攻勢。

  「你是什麼人?」

  擋住了攻勢,蕭璃這才有機會觀察來人。他身材高大,穿著夜行衣,蒙著面。面巾之下有遮擋不住的絡腮鬍子,橫七豎八地露出來。

  蕭璃飛速地掃這麼一眼,覺得這人雖然功夫很好,卻又不太像殺手。這一身子草莽之氣,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個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漢子一樣。

  「殺他的人!」蒙面大漢說完,收劍,重新起勢攻來。蕭璃沒辦法,只好放鬆了對大當家的鉗制,起身迎敵。

  「這名匪徒已由官府緝拿,速速退下!」蕭璃怒道。

  「狗逼的官府,給老子滾!」那大漢吼道:「老子今日一定要殺他!」

  「你!」蕭璃氣結,她剛才與大當家的對戰,內腑氣息已然不太安穩,此刻再與這蒙面漢子打,已無法再兩頭兼顧。

  「滾,別擋老子的路!」

  「他事涉要案!我還有話要審他!」蕭璃試圖跟他講道理。

  「我剛才都聽見了!你要保他性命!」若非聽見蕭璃這句話,他也不會衝出來殺人。他找了好幾年才找到這人的蹤跡,可不能再把人放跑了。更不能因為他知道什麼狗屁訊息就得到官府的保命符!他犯下的血債,自然要拿血來償還!

  大漢全不為蕭璃的話所動,攻勢愈加凶猛。

  *

  洪州

  趙刺史站在裴晏下榻的院子外,面對著守著院門的羽郎將,一臉擔憂。

  「裴大人還未好轉嗎?」

  那羽郎將搖搖頭,神色亦是擔憂。

  「可請了郎中?」

  羽郎將點頭,說了個名字。趙念聽說過,那是洪洲頗負盛名的郎中。

  這時,另一個侍衛提著一個食盒從廚房的方向回來。趙念的鼻子動了動,從那侍衛聞到了一股苦澀的藥味,想來食盒裡面裝的是裴晏要用的藥。

  趙念回過神,對羽郎將道:「那我便不叨擾了,還望幾位好生照顧裴大人,若有任何需要,盡管找府裡管家。」

  說完,轉身走了。

  回到書房,趙念看見范煙倚靠在窗邊的小塌上,手裡拿著一本賬冊細細核算著。聽見推門聲,范煙抬頭,對趙念淺淺一笑,問:「裴大人如何了?」

  趙念關上門,然後才笑著說:「羽郎將說還病著,這都已經快五日,長安來的貴人果然嬌貴。」

  「羽郎將說……」范煙輕聲重復,「這麼說,你沒見到裴晏?」

  「他尚在病中,羽郎將攔著,我還能硬闖不成?」

  「可請了郎中?」

  「請了保世堂的陳郎中,還開了藥。我走時,才有侍衛煎了藥回來。」

  范煙聽了,並未作聲,只是手指無意識地在帳冊上轉圈,趙念知道,她心裡這是在想事情呢。

  「我知道夫人在擔憂什麼。」見范煙仍蹙眉思索,趙念大刀闊斧地坐在范煙的身邊,說:「夫人無非是怕裴晏這病不是真病。你是沒瞧見,他來那日就被我們派的人嚇破了膽子,之後宴席上又被我們灌了那好些酒,病了也尋常。」

  「可到底沒有見到人。」范煙慢慢說道。

  沒見到人,心裡就總是懸著。

  「夫人放心,賬冊粥棚,全無紕漏,那裴晏半點兒破綻沒瞧出來,還讚我來著。」趙念得意:「他裴晏就算是個真才俊,我趙念也不是個假豪傑,夫人安心,安心。」

  聽見趙念這自誇之語,范煙斜了他一眼,到底還是無法安心,遂招了那日伺候裴晏的婢女過來。

  「你去廚房拿些清淡的米粥和小菜,給裴大人送去。裴大人病了這些時日,想必清減不少,記得,務必伺候裴大人用一些飯食。」

  「是,夫人。」婢女應聲而去。

  「夫人還真是關心裴晏。」趙念在一旁酸溜溜地說。

  范煙沒理會趙念的玩笑之語,只是驀地想起了少時她進宮看望貴妃姑母時,偶遇那些王孫貴胄們在御苑鬥文鬥詩,少年裴晏輕而易舉奪得魁首的場面。不論是以詩文見長的三皇子,還是她的弟弟范燁,都無法與其爭輝。

  那時范煙才明白何為陌上人如玉,何為君子世無雙。

  那才是她當嫁之人,霽月清風,舉世無雙。

  只可惜……范煙的指尖不自覺地捏緊了賬冊一角。

  只可惜,她一片相思之意,盡付流水。

  *

  霍畢與范燁趕到時,蕭璃正咬著牙與那黑衣人打得難解難分。

  霍畢眼利,立刻就看出蕭璃的勉強,於是趕緊上前擋住蕭璃與那黑衣人對招,范燁緊隨其後。

  有二人的加入,局勢立刻大變。而且也不知為什麼,那黑衣人看見霍畢時竟然愣了神,此為武者對戰之大忌,霍畢瞬間抓住了機會,一舉擒住了他!

  霍畢將蒙面大漢雙手反剪,一腳踢向他的膝彎逼得大漢跪下,范燁上前,一把拽下了大漢的蒙面巾。

  蕭璃此刻平復了內息,也走了過去,卻見霍畢雙目瞪圓,震在原地,大聲道:「燕幫主?」

  *

  「如何?」范煙坐在書房的塌上,看向跪在身前的婢女,慢條斯理地問道。

  「奴已伺候裴大人用了飯。」

  「確定裡面的是裴晏?」趙念心急,開口追問。

  婢女睫毛顫了顫,心中覺得今日裡見到的人雖然是裴大人的模樣,但總有些莫名的僵硬,而且也全沒有之前所見的清貴無雙,彷彿珍珠成了魚目一般。

  但是觀其五官,又確確實實的就是裴大人。

  最終,婢女深深俯下身去,謙卑回答:「是裴大人。」

  *

  「你說這是誰?」

  霍畢一認出人,就不由自主地鬆開了對大漢的鉗制,大漢揉了揉手腕,站起了身。

  「他是南方水路上的霸主,燕必行。」霍畢給蕭璃解釋。

  江南嶺南兩道水路縱橫,從官到商,通運也多選水路。這個燕必行,就是江南嶺南兩道水路上最大船幫的幫主,江湖人都會尊稱一聲燕幫主。

  「所以,他就是南方最大水匪的匪首?」蕭璃正滿肚子火無處發,聽到霍畢這麼說,當即抓住重點,沒好氣地說。

  「小丫頭你說什麼呢?」被說成水匪,燕必行立刻惱了,嚷嚷道:「老子一生行俠仗義,鋤強扶弱,從來無愧於心!」

  他拍著自己的胸膛,目光清亮坦蕩,確實是豪俠之相。

  霍畢與蕭璃同行兩年,一見蕭璃表情就知道她此刻氣得很,連忙轉移話題:「那個大當家呢?抓到了嗎?」

  「跑了。」

  「跑了?」

  一說這個,蕭璃更加火大,道:「我本來已經將其制服,這家伙衝出來喊打喊殺,我只顧著攔他,自然無多餘閒暇去管千石寨匪首!」

  畢竟人跑了還能抓,人死了可就什麼都問不了了。

  「若非你承諾留他性命,我也不會急著要殺他!」燕必行理直氣壯:「我與他血海深仇,定要他以命償命!」

  「混賬!」蕭璃怒道:「你可知他身上有多少牽扯?你既聽了我們說話,當知道他與千石寨在行誘拐販賣女子之事!我們查了兩年才找到首犯,就為了你的私怨,便要置那些受苦的女子於不顧,便要置將士們的犧牲於不顧,便要容涉事之人逍遙法外!」

  「這……」蕭璃這一番指責太過嚴重,燕必行無言以對,訥訥道:「他不是說女子多被賣去了軍營嗎?既如此,你們從軍營著手徹查不就行了?」

  蕭璃一拳砸上樹幹。

  若嶺南軍營是她說徹查就能徹查的,還需要費這麼大的功夫在山裡蹲幾個月剿匪嗎?

  看到蕭璃的表情,燕必行明白過來了,底氣又足了起來:「說到底,還是你們這些狗官通同作惡,沆瀣一氣。你光剿匪有個屁用,只要買家在,生意就在。今天有千石寨,明天就有萬石寨。」

  蕭璃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可從上至下徹查南境軍營她做不到,若是得到山匪證詞指認,她好歹還能做些什麼。

  「哎,你這小姑娘怎麼這麼死腦筋。」見蕭璃板著臉,燕必行說:「我去追殺我的,你們去審問其他匪首就行了嘛,這偌大的山寨,總不會只有一個當家的吧?」

  這也是蕭璃在想的。

  「抓到二當家了嗎?」蕭璃沉著臉問。

  「……」

  霍畢與范燁對視一眼,然後兩人一起摸摸鼻子,說:「我們二人找到二當家時,他已經死了。」

  「死了?!」

  「是,被短箭射穿了咽喉,一擊斃命。」范燁回答:「那短箭並非我們軍中所用,且他受襲地點也非寨中。」

  「你懷疑是滅口?」蕭璃問。

  范燁點頭。

  這話一出,蕭璃,霍畢和范燁三人一同看向了燕必行,看得他一哆嗦。

  「你們看我幹什麼?我連二當家是誰都不知道,我此行只為殺那個姓章的王八犢子。」燕必行立刻給自己辯解,見蕭璃仍面露懷疑,他連忙說:「霍大將軍,你知道我的!」

  聽到燕必行的話,蕭璃與范燁又看向霍畢。說起來,從剛才開始蕭璃就想問了————

  「你們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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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四章

  燕必行在看見霍畢時愣了神,之後就失去了抵抗之心,霍畢也在看見燕必行的第一時間叫他燕幫主,用的是尊稱而非直呼其名。

  這兩點已足以證明兩人關係匪淺。

  而且霍畢自顧自鬆開對燕必行的鉗制之事也讓蕭璃頗為在意。霍畢雖然人傻,但行事並不失謹慎,他會這樣做,想來是相當的信任燕必行的人品。

  「你們有何淵源?」蕭璃問。

  「有何淵源,為什麼要告訴你?」燕必行道。

  見燕必行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肆頂撞,范燁怒道:「不得對公主殿下無禮!」

  「喲,我差點兒忘了,你還是個公主來著。」燕必行冷笑一聲。他生平第一討厭達官顯貴,第二討厭王孫貴胄,偏面前這人全都佔了。燕必行實在做不到好聲好氣。

  「你阻撓官府剿匪辦案在先,放跑重要人犯在後,本宮未處置你,已是看在霍畢的面子上!」

  「若你不阻攔我,我現下已經把他殺了,他還能跑?處置我?小公主,你能抓得住我嗎?」燕必行嗤笑,全不在意蕭璃的公主身份。

  「燕必行!」霍畢開口阻止燕必行繼續嗆聲,不想這兩人繼續劍拔弩張下去,只好回過頭對蕭璃解釋:「當年北狄驟然發難時,燕幫主對北境有相助之情。」同生共死過一場,霍畢自然信任燕必行。

  那時燕必行的船隊正好停靠在平州,本是要到高句麗與渤海國通商,聽聞北狄發難犯邊,便籌集了手邊所有物資,帶著船隊的兄弟趕往北境支援,途中還聚集了一些北方的綠林好漢。

  燕必行帶來的兄弟各個都是好手,每一個都能以一頂十。當年確實也給了霍畢很大的幫助。

  「事後我本想為燕幫主向朝廷請功,可他不願,而且他們江湖人最忌與朝廷牽扯不清。我知他心意已決,這才作罷。」霍畢解釋。

  燕必行北上助霍畢抗敵之事,朝廷雖不知曉,但道上的人卻都是知道的,若像話本傳奇裡講的,江湖綠林什麼時候要選個什麼『武林盟主』,那絕對非燕必行莫屬。

  聽完霍畢的解釋,范燁看向燕必行的眼神不再充滿敵意,蕭璃也緩和了臉色。

  士兵好歹還吃著朝廷的軍餉,可燕必行北上相助霍畢,卻全憑著一腔義氣與孤勇,堪稱壯舉。

  「而且,當年深入敵後燒軍糧的三千將士裡,亦有船幫的兄弟。」霍畢說到此處時,面色有些沉重。

  蕭璃和范燁亦是不語,他們二人都知道那三千將士一直令霍畢無法釋懷。或許說,整個北境之禍都令霍畢無法釋懷。

  「往事不必再提,霍將軍也不必耿耿於懷。既是為國而戰,又何懼生死。」燕必行也明白霍畢心中所想,他拍了拍霍畢的肩膀,道:「我已安置好那些陣亡兄弟的遺屬,斷不會叫他們受委屈,也不會叫他們老無所養,少無所依。」

  「燕幫主既然如此赤膽忠心,又為何要阻撓我們捉拿匪首。」范燁問。

  「我忠肝義膽,為的是邊關將士,為的是邊關百姓,可不是為了你們這些膏粱子弟,更不是為了那些只知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官的。」燕必行涼涼問:「我們船幫兄弟幫霍將軍禦敵時,北境將士犧牲陣亡時,你們又在何處啊?」

  還不是在那錦繡長安安樂窩裡?就這般,還有資格數落他?

  聽到燕必行的話,蕭璃的臉唰得變得煞白。

  明明燕必行只是不輕不重地諷刺了一句,於蕭璃,卻彷彿一個耳光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臉上。

  「燕兄!」霍畢提高聲音,加重語氣,再一次阻止燕必行繼續說下去。

  *

  洪州通往吉州的路上,梅期架著一輛板車,裴晏就在一旁坐著,兩人如此趕路已有一天一夜。

  也不是梅期不想給裴晏找一個舒適一些的馬車,只是他們來時的馬車要留在刺史府帶不出來,只能在外找車。可如今這一帶水患頻發,平日裡根本無人遠行,能找到這個板車都是靠裴晏對一個老莊稼漢刷了臉的緣故。

  這板車就是最最普通的那種,每壓過一個石子小坑都會把人顛上又顛下,這一天下來,真是被顛得骨頭都快碎了。

  梅期一邊駕車,一邊偷瞄坐在他身邊的裴晏。

  「有何事?」在第三次偷瞄裴晏時,裴晏終於受不了了,開口問道。

  「啊!沒什麼。」此刻沒有外人,梅期也沒有刻意降低存在感。他頓了頓,到底還是問出口:「公子還行嗎?真的不需要休息一下?」

  裴晏聞言,斜了梅期一眼,聲音涼涼問:「怎麼,你也覺得文官身嬌體弱嗎?」

  「沒有沒有。」梅期連忙搖頭。察覺到裴晏的目光有些冷,梅期連忙轉移話題,道:「我們這樣偷跑出來,當真不會被發現嗎?」

  他臨行前帶了不少易容的材料,昨日公子告訴他兩人要前往吉州和虔州暗訪之時,他便迅速將一個護衛易容成了公子的模樣。

  「時間倉促,我也只能讓他與公子有七八分相似,加上散發病容,或許能有九分唬人。」梅期老實道:「但我也只能做到形似,神韻上卻是無能為力了。」

  「不怪你,想來也沒什麼人能模仿裴某神韻。」裴晏面色坦然地寬慰道。

  梅期:忽然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而且,這到底是寬慰,還是自誇?

  「類似這樣的話,你原來應該不少聽見吧?」裴晏見梅期一臉無所適從,不由覺得好笑,問。

  梅期……梅期不想吭聲,於是再次轉移話題,問道:「公子就這麼確定洪州刺史有所隱瞞嗎?」甚至不惜拋下侍衛,兩人暗中出行。

  「若心懷坦蕩,又何須在我進城前來那麼一場下馬威?」裴晏道。

  梅期點頭。

  這一點他當時也看出來了,那些攔路的劫匪們雖然刻意往粗俗裡偽裝,可於細節處卻還是能看出令行禁止的痕跡。這一點,在撤退時最為明顯。那麼多人,幾息之間就退得無影無蹤,顯然很不尋常。

  「說不定是趙刺史不願長安來人搶了賑災的功勞,這才想嚇唬一下大人呢?」梅期提出一個假設。

  裴晏搖了搖頭,然後將前一日在府衙與城外粥棚所見說給梅期聽。

  「趙念欺我年輕,以為我未見過災民是何等模樣,也以為我不知當一域受災時,其地方官員是何模樣罷了。」他以為他做得天衣無縫,其實處處都是破綻。

  「都加冠許久了,哪裡年輕了……」梅期小聲嘀咕。

  裴晏耳尖聽到,隨即不滿地瞥了一眼梅期,然後悠悠道:「總歸比霍將軍要年輕。」

  梅期:「……」

  梅期徹底不想吭聲了,也不再費心轉移話題,眼皮一耷拉開始專心趕車。

  裴晏望著遠處吉州的方向,面色逐漸沉了下來。

  若吉州與虔州堤壩尚且牢固還好,若真如他所擔憂的一般,恐江南之事就無法善了了。

  *

  千石寨,蕭璃站在第二峰的寨子裡負手聽徐都尉稟報戰果。他們攻打第二峰的時候,第三峰的人想要見機逃跑,一部分被攔下捉住了,另一部分卻被他們逃了。

  那之後,第三峰幾乎也已經人去山空。

  「三當家呢?」蕭璃問。

  「士兵搜山時搜到了三當家的屍體。」徐都尉低頭回道:「是被一枚短箭射穿了心臟。」

  果然。

  蕭璃心下一沉。

  她想,她怕是真的找到了重要關鍵之所,不然也不會有人做滅口之舉。她剿匪的事並不是秘密,又在千石寨這裡糾纏了三個月有餘,足夠背後之人派人來見機滅口了。

  現在只是不知道這背後之人是誰,還有……

  蕭璃回過頭,看向了站在霍畢身旁的燕必行。

  還有,不知道這件事跟燕必行是否有關。他當真是偶然參合進來的,還是有意摻和進來的?

  另一邊。

  「那個小公主剛才是不是瞪我了?」燕必行湊到霍畢耳邊,小聲說。

  「嗯。」霍畢已經放棄了讓燕必行喚蕭璃『公主殿下』,於是隨意回道。

  燕必行看著一個又一個武將軍官在蕭璃身邊回稟又離去,清剿俘獲均井井有條,絲毫不亂,難以置信道:「這裡真的是她領兵,而不是你領兵?」

  「自然,南境剿匪之事就是因殿下而起,你難道沒聽說過?」他們都有了『鬼見三愁』這樣的名號了,他還以為早就傳遍南方綠林。

  「我聽說過,只是我以為她只需在上面發號施令,其餘事都是你來做的。」燕必行道。

  霍畢搖頭,「我不可染指南境兵權。」

  燕必行了然。

  「而且,公主也不需我為她領兵,她自己便可做得很好。」霍畢望著蕭璃的背影,認真說道。甚至有些太好了,聰慧地令人心驚。若她是阿爹的女兒,想來阿爹不會對她有任何不滿,也絕不會像嫌棄他一樣嫌棄蕭璃。

  此時不知徐都尉說了什麼,蕭璃好像沉思了片刻,然後動身隨徐都尉往後走去。

  燕必行看看霍畢,又扭頭瞧瞧蕭璃,再轉回來看看霍畢……

  「嘖。」

  「你又做什麼怪?」霍畢皺眉,問。

  「我之前聽見傳聞說你要尚公主做駙馬時還打死不信,現下看來你待她果然不同尋常。」燕必行眨眨眼,笑得有些吊兒郎當。

  「你胡說些什麼?」霍畢不悅道:「我與殿下只是合作,我對她並無私情!」

  「你可還記得當年你對長安皇室是何態度?而你現在對這個長樂公主又是何態度?」燕必行臉上的嬉笑淡去,面色沉下來,提醒霍畢道。

  「我自然沒忘。」霍畢道:「只皇室是皇室,蕭璃是蕭璃。」說罷,他對上燕必行那雙不太讚同的眼,說:「你若了解她便能明白了,她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

  這話聽得燕必行牙根兒泛酸,最後也只能翻了個白眼,不再作聲。

  「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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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五章

  千石寨已被攻下,蕭璃派了一隊人馬把賊匪押送去了最近的韶州府衙,又派了一小隊人馬去接應從黎州啟程的大理寺官員。

  王放返京之前,足足給蕭璃騙了,不,召了三個能辦事的大理寺同僚來。他在信中對大理寺卿狠狠地誇了一頓蕭璃,把她描述地謙和有禮,絕不會為難大理寺人員,總之極盡讚美之能事,並且把黎州說成了一個可以坐著撿功勞的地方。

  這倒也不算騙人,蕭璃只要剿匪,就會源源不斷地送賊匪來給他們審問,這審問的每一個匪寇都能算是大理寺官員的政績。單單是人頭數,就要超過留在長安的同僚一大截,絕對是一個撈政績的好去處。

  當然,王放同樣選擇性地忽略了黎州日以繼夜的工作量以及大把離他遠去的頭髮。總而言之,王放施展了他做為長安雙璧之一應有的文采,把黎州描述成了一個大理寺官員的桃花源,成功騙了三個能幹實事的同僚來,之後才功成身退回長安復命。

  千石寨處理妥當之後,蕭璃將剩下的士兵分為兩隊,一小部分跟著她和霍畢范燁快速啟程追蹤大當家,剩下的大隊人馬就由徐都尉帶著跟在後面細致搜索。

  「你既然認識他,可知道他會逃往何方?」蕭璃問燕必行。

  「我要殺他,你卻要抓他保他活,我為什麼要告訴你?」燕必行哼哼。

  「好啊,不說是吧。」蕭璃一笑,看起來有些乖張。

  站在燕必行身邊的霍畢以手覆臉,心裡哀嘆。他已經再三囑咐燕必行不要老是跟蕭璃對著幹,對他不會有任何好處,這不——

  「那本宮即刻令韶州刺史上書給我皇伯伯,說此一次千石寨剿匪燕必行燕幫主居功甚偉,當予朝廷嘉獎,這說不定你人還沒回江南,朝廷的獎賞就敲鑼打鼓送到你家門口去了。」蕭璃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明明應該是好看又可愛的模樣,但在燕必行眼裡卻好像是狐妖出來吃人了!

  狐妖還不肯放過他,繼續說道:「不是最忌諱與朝廷牽扯嗎?那我就讓天下知道你燕必行幫我長樂公主剿匪,鞍前馬後,不亦樂乎。我看你這張老臉往哪放!」

  「你!」燕必行額頭上青筋暴起,想了半天,才咬著牙說:「你我無緣無故,我為何幫你!且全天下都知道我厭惡朝廷,根本不會相信!」

  「就說你一見本公主,驚為天人,甘願為本宮坐下犬馬,你覺得如何?」蕭璃挑挑眉,說:「到時候讓人編幾個英雄紅顏的段子,什麼江南第一船幫燕必行幫主和盛世紅顏長樂公主的愛恨情仇之類的,你說別人會不會信?」

  會信。

  燕必行一臉憋屈。

  恐怕不止會信,還會深信不疑。尤其這個公主不說話時,確實一副天人之姿,容色懾人。

  「張彪,就你們說的那個大當家,他這處老窩沒了,怕是要琢磨路子出海了。」燕必行好漢不吃眼前虧,一臉憋屈地開口。

  「你是說他會南下出海?」

  「未必,若是走水路,從此處進入江南水系更近一些。」燕必行道。

  他們此刻雖然身處嶺南道境內,但卻是嶺南道最北端,緊挨著江南道南沿。若從此地北上貢水,從貢水入江,順江而下進入東海,那可去的地方便多了。

  「燕兄認為他會往江南跑?」霍畢問。

  燕必行的臉色並不太好看,他說:「張彪在江南約莫還有些關係,不算全然人生地不熟,故而我才推斷他會往江南道去。」

  蕭璃想了想,然後抬頭對霍畢使了個眼色。

  霍畢心領神會,問道:「燕兄,那個張彪到底什麼來路,他又為何會與你有仇怨?」

  燕必行的臉色沉了下來,不是剛才被蕭璃懟得憋屈的那種沉,而是真真正正的陰沉,帶著痛恨。

  「張彪,原是我船幫的一個舵主,掌溫州至登州水運,四年前,他趁我北上時,捲款叛逃。」

  若只是這樣,他一幫之主也不至於要親自追殺他不放。真正讓燕必行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原因是——

  「他叛逃前,殺了我結義兄弟令狐允一家,唯其長子令狐翡,因在長安探望外祖而逃過一劫。」

  *

  吉州,一個極不起眼的客棧裡,裴晏將一封信遞給了梅期,道:「你趁夜潛入吉州別駕府中,把信給他,幫他掩藏行跡,與我相見。」

  「吉州別駕是可信之人?」梅期接過信,問。

  「吉州別駕是章臨,你忘了?」裴晏揚眉。

  梅期想了想,然後恍然大悟。

  就是那個仗著有點兒才學就在青樓楚館大放厥詞,最後惹怒了皇帝險些被奪了功名的舉子。嘖。梅期皺了皺鼻子,頗為不以為然。

  「行了,去吧。」

  「是。」

  *

  自打南詔與大周休戰,船幫於南方的航線盡數恢復,再加上本來就一直運行著的北方的航線,兩個加起來,讓整個江南嶺南水路頗有些應付不來。

  造船工匠連夜趕工,船幫的兄弟不是在江上就是在海上漂著,幾個月沒睡過踏實的床鋪。就連燕必行,堂堂幫主,也被他的結義兄弟趕上了船,帶隊北上送貨。

  燕必行武功高強,義薄雲天,在江湖上有俠名。讓他帶人去打架是可以的,但若要他處理幫務他就要嚷嚷腦瓜子疼的。所以,幫裡的大小事務,其實都是他的結義兄弟令狐允副幫主在管著的。

  所以,若是令狐允踢他上船讓他跑船,他也不能不跑。

  南部航線斷絕的那些年,船幫的收入一直是靠北邊的航線支撐著。這南邊一通行,也不知怎麼的北邊航線的需求也增多了,那段時間是真的讓船幫忙得焦頭爛額。

  不論是出於道義還是出於利益考慮,船幫都不可放著北邊航線不管,令狐允無奈之下,這才把幫主派了出去。說實話,若非他兒子還沒有貨船圍欄高,娃子一個沒站穩就會順著甲板咕嚕下去,令狐允真想連兒子一起踢出去幫忙。

  就像霍畢所說,北境腹背受敵之時,恰巧燕必行和一眾的船幫兄弟就在北方港口,這才能及時趕到北境邊城馳援。而待北境之危解了,朝廷的援兵也到了,燕必行便事了拂衣去,帶兄弟們沿海路回了江南。

  等他們回到江南大本營,這才知道令狐一家被屠,家宅被燒成了灰,張彪攜金銀叛逃,北邊兵荒馬亂,燕必行與報信人錯過了,所以一直沒有得到消息。

  「我與令狐弟是在天地面前盟過誓的結義兄弟。」說起舊事,燕必行雙眼通紅,「我定是要手刃張彪為他報仇的!」誰都不能阻止他殺了張彪,霍畢也不行。

  此刻,幾人圍坐在篝火前,士兵們在不遠處扎營,打算在此處過夜。

  「那個令狐允,確實是人品可信之人?」蕭璃盯著眼前的篝火,忽然開口問。

  「那是自然!我們是有過命交情的拜把子兄弟,有福同享有禍同當,才不像你們官府之人兩面三刀,口蜜腹劍!」燕必行道。

  范燁眉頭皺著,張了張嘴,看見燕必行的模樣,又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罷了,便不在人傷心事上撒鹽了。

  蕭璃卻不管燕必行什麼心傷不心傷的,她見范燁不語,直接道出了范燁原本想說的話:「你有沒有想過,若只是要捐款私逃,又為何要多費力氣屠你那兄弟滿門?」蕭璃的聲音清脆,一句話說得又快又俐落,簡直像一把小刀子一樣直刺入燕必行心裡。

  燕必行抬頭,目光越過篝火看向蕭璃,有點兒愣,道:「難道不是因為我兄弟發現了他想叛逃?」

  「嘖,你是真傻還是假傻?」蕭璃點點自己腦袋,又要說話,卻被范燁接過了話頭。

  范燁是怕了這兩人了,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會兒,可別再打起來,於是用更為委婉一些的語言道:「若是因為令狐副幫主發現了他欲捲款私逃,那只殺令狐副幫主便可,又為何要屠他滿門,又為何要燒他府邸?這更像是滅口之舉。」

  「滅口?」燕必行喃喃重復。

  「對,明顯就是滅口。」蕭璃道:「范彪怕是被你令狐兄弟抓住了什麼了不得的把柄,這才要殺人滅口。殺了令狐允本人還不放心,非要把身邊親近人都殺了,宅邸都燒了才可放心。」

  「若是照此推論,令狐允恐怕是找到了什麼實證。」霍畢接著說。

  「這樣看來,捲款私逃倒更像是個掩人耳目的行為。」范燁道。

  以捲款私逃掩蓋更見不得光的東西。

  燕必行的雙眼瞪圓,掩蓋在蓬亂鬍子下的臉雖然看不見表情,但可想而知是滿臉的震驚。

  「你們官府之人,肚子裡都這麼彎彎繞繞的嗎?」

  「不是我們彎彎繞繞。」蕭璃就沒見過這麼直腸子的人,難怪他會跟霍畢成為好友,她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道:「是你蠢得沒有藥醫!」

  「公主殿下!」霍畢與范燁異口同聲。

  「這麼多疑點擺在面前,你還只想殺了范彪了事,絲毫不在意真相,也不知道你是真心要為兄弟報仇還是做做樣子。」蕭璃拿手指點著燕必行,道:「我若是你兄弟,真的會死不瞑目!」

  見燕必行又要怒而出聲,蕭璃直接將其打斷,道:「剛才霍畢和范燁所說,才不是什麼彎彎繞繞,是直接明明白白擺在你面前的東西!想聽彎彎繞繞嗎?老范,給他講講,若以陰謀詭計而論,又是如何!」

  范燁:為什麼講陰謀詭計就要我來?

  到底不願意落蕭璃的面子,范燁輕咳了一聲,道:「燕幫主曾說過,幫中事務都是令狐副幫主所掌管,可對?」

  「是。」燕必行道。

  「燕幫主可曾想過,因著令狐副幫主與燕幫主的關係,只要有燕幫主在,這船幫就無人能越過令狐副幫主去。他雖不是幫主,卻掌幫主實權。小門小戶尚且會為爭奪遺產而兄弟反目,更何況燕幫主這泱泱大幫?」

  范燁的聲音平和,說話也不像蕭璃那樣句句帶刺,卻讓燕必行出了一身冷汗。

  「燕幫主對令狐副幫主確無殺心,那,別人呢?」

  --------------------------------

  王放:殿下,我給你騙的這三個都相當的能幹!

  王放:來黎州,業績穩了!

  大理寺官員:來了來了,我們來撿業績了

  大理寺官員:我們想要業績,但並不想007啊!放我們回去!

  蕭璃:來了就別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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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六章

  燕必行呆坐著,久久不能語,良久過後,才艱難開口:「這一切不過都是你們的推測罷了。」

  「確實,僅為推測而已,燕幫主不必當真。」范燁自打知道燕必行北上相助霍畢的義舉之後,就對燕必行頗為敬重,也不願他太難堪,遂如此寬慰道。

  「我……」燕必行猶豫了好久,終於對蕭璃說:「我不會再阻攔你捉拿張彪,反而會盡全幫之力助你搜尋他。江南道是我船幫的地盤,相信我,你們會想要得到船幫的助力。」

  「條件。」蕭璃乾脆問道。

  「在你們審問之後,我同樣要審問他。」燕必行道:「那之後,張彪是死是活,我們各憑本事。」

  「可以。」蕭璃爽快答應。她本來就不在意張彪是死是活,她只想問出買賣女子為營妓的軍營和那個礦場在哪裡而已。答應張彪保他性命不過權宜之計,畢竟她也真的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來著。

  看著蕭璃露出滿意的笑容,燕必行冷聲道:「說起來,你們故意將張彪攜款叛逃之事猜得如此復雜,就是為了讓我不再阻撓你們活捉他吧?」

  蕭璃回以一聲冷哼,懶得搭理他。

  倒是霍畢說了句公道話:「若是燕兄心無疑慮,自然可按照之前的計劃行事。」

  他既然同樣要審問張彪,想來也是疑心背後是否有隱情,認可了蕭璃三人的猜測。

  「我們江湖中人才不像你們……」

  「朝廷中人,江湖中人,難道還如貓狗一般是兩個種族不成?」蕭璃忍不住,懟道:「既然都是人,自然都逃不過一個利字,都擺不脫一個貪字。燕大幫主,多少人畢生所求,不過權柄利益這四字而已!」

  *

  吉州,雨水連綿不絕地從天上落下

  「大人!」章臨單膝跪地,向裴晏行了一個大禮。他神色激動,不等裴晏開口便又問道:「大人來此,可是因為接到了我的信?」

  裴晏目光微凝:「什麼信?」

  「我約莫一個半月前暗中送往長安的密信。」章臨起身,道:「大人不是因為收到了我的信才來此的嗎?」

  「陛下遣我來江南道賑災,我並未收到你的任何信件。」裴晏眉心微蹙,道:「發生了什麼事?」

  「大人!我查到了江南道一系官員歷年貪污修河款的證據!」章臨雙目發亮,激動道。

  於江南道興修水利,這是榮景帝和永淳帝的父皇在位時便有的想法。

  只是那時國庫並不豐盈,支撐不了如此龐大浩瀚的工程。當時的皇帝又不願重蹈前朝之覆轍,為了修運河而搞得怨聲載道,民不聊生。於是只好暫時將計劃擱置。

  到了永淳帝時,國庫略略豐盈了些,他便重啟了其父皇的計劃。永淳帝按照其父的想法,想要將江南水系四散的水路,溝渠,還有前朝未修完的運河盡數連接,再築壩修湖。如此,即可勾連南北東西交通,又有湖泊做洩洪之用,叫江南不再連年受水患之擾。

  此為利在千秋之舉,但永淳帝也明白不可貪功冒進的道理。在工部及下屬幾千匠人細細研究了江南水域之後,終於制出了方案,決定逐漸修江南水利。

  按照永淳帝及工部的推算,整個江南道的水利工程大約要二十至二十五年才可基本修完。永淳帝倒是不怎麼在意這工事能否在他在位期間完成,更不在意史書上是否會將功績歸於他身。於是,江南的水利就一點一點地修了起來。

  永淳帝過世後,榮景帝即位,永淳帝時期的很多政令均被暫停,可興修水利之事卻被延續了下來。一則,榮景帝亦知道這是父皇的遺願,想要為其完成。二來,他也明白這是可載入史冊的功績。所以榮景帝即位這十年來,戶部每年都在給江南道撥款,按照原定方案一點一點築壩,挖渠,造湖。

  只是不知緣由的,近些年來,新築的堤壩出現了好幾次坍塌,工部的好多人因此獲罪,工部侍郎和工部尚書都不知被換了幾個。

  不過好在,江南這幾年雖偶有小災,卻一直並無大難。水患依舊年年有,但並無大禍。

  三年前,又一工部尚書被撤職,這才換上了謝氏子,也就是謝嫻霏的父親做了工部尚書。謝嫻霏的父親謝尚書上任之後,親自甄選了很多有經驗的匠人,派其與工部員外郎同去工事之地監督審查,有明查,也有暗探。

  「來到貢水探查的匠人發現了以次充好的築壩材料。」章臨壓低聲音道:「下官亦是查到,此事與活躍於江南嶺南的水匪『船幫』不無干係,這其中很可能有官匪勾結!」

  章臨還欲再說,卻被裴晏打斷,他道:「種種這些,你都寫到給我的信中了?」章臨的信,怕是被什麼人給截了。若他將這些寫在信中,恐惹來殺身之禍。

  「自然不曾。」章臨道:「下官知道此事事關重大,且還不知我頂頭上司是否有牽扯,怎敢貿然宣之於紙。」他將訊息隱於信中,相信若是裴大人看到,不會錯過。

  裴晏略微放心了一些。

  章臨想到剛才裴晏所說,「裴大人是來貢水賑災?」

  裴晏點頭,開口道:「只是賑災款糧怕是大部分落入了洪州刺史趙念的手裡。他還在洪洲城外給我演了一齣百姓謝恩的戲碼。卻不知那些災銀究竟有多少能用在災民身上。我也是因此才來貢水上游暗訪。」他來前曾研究過貢水水系,知曉幾個堤壩的位置。若是決堤,當是上游首先遭殃。

  「啪!」章臨一掌拍在案上,怒道:「他洪州能有多少災民?真正的受災區在虔州!」

  這也是裴晏一直所擔憂的。

  而且若是他沒有記錯,虔州壩就是三四年前所修築……若材料當真有異……

  「你口中所說,那個發現材料以次充好的匠人此刻在何處?」裴晏急問。

  「虔州壩被洪水沖壞了一部分。」章臨說:「工部員外郎與貢水一帶的匠人都被虔州別駕拉去壩上,指揮搶修虔州壩了。」

  *

  洪州,刺史府書房內。

  范煙走進書房暗門,從書架上拿下一個紫檀木盒。這裡面裝著的是這兩月來所攔截的一些可疑信件,趙念看過,她卻尚未親自過目。

  纖細修長的手指將信件一封一封地翻過,一直到拿起最後一封時,緩緩停住。

  吉州別駕,章臨。

  父親告訴過她,此人在長安風月場痛斥江南道官員貪腐無度,陛下選人無能,用人不賢,甚至當眾說了陛下不如永淳帝遠矣之類的話。

  父親令安陽王將此事不經意間透露給陛下知道,陛下果然大怒,要削他功名,奪他舉人身份,十年不可入長安。

  不過,最後這人被裴晏救了下來,還成了吉州別駕,大咧咧地戳到了趙念所轄之區,四處探首探腳。

  這一想思緒就飄的有些遠了,范煙定了定神,重新看向手中信件。這信中並未寫些什麼重要的內容,無非是一些向裴晏問好諂媚之語。下面的人之所以截下這封信,也不過是因著這信是章臨隱秘送出的。

  等一下,范煙皺眉,若只是問候諂媚之語,當真需要隱秘送出嗎?

  范煙凝神,認真翻看手中薄薄的信紙。

  半晌——

  輕柔的聲音在書房中緩緩響起:「好一個,吉州別駕。」

  *

  「等入了江南道地界跟我的人匯合以後,我就傳令下去搜尋張彪。兄弟們此時恰好就在貢水虔州一帶。」

  「正好?」

  「江南連日大雨,貢水一帶的堤壩有所損毀,我臨行前才派了兄弟加急運送修壩材料,希望可以在大災來之前搶修完畢。」燕必行說。

  「大災?朝廷不是已經在賑災了嗎?怎麼聽你這意思,還未至最艱險時?」蕭璃追問。若是她所知所聞沒有出錯,貢水一帶的刺史已經上奏朝廷請求撥銀撥糧賑災,裴晏此時應當已經身處貢水一帶了。

  燕必行這一句『大災』出口,讓蕭璃眉目不由得凝固了。

  「呵,賑災,賑個屁災。」燕必行冷笑:「江南道哪年沒水患,索性水患都不大,於官府,不過是多個名目向朝廷要錢罷了。至於最後錢糧進了誰的口袋,那就見仁見智了。」

  「你是說,朝廷所撥款項,都落不到百姓頭上嗎?這哪怕有十之三四……」

  「十之三四?你去那些當官的府裡問問,可有百之一二進了百姓肚子裡?」燕必行嘲諷道:「公主殿下,你也說了這天下人皆逐利益,災款這大好的機會,誰會不貪?左右死的不過幾個村子的百姓,這些人連江南地界都出不得,求告無門,能鬧出什麼亂子!」

  蕭璃的呼吸一瞬間滯住。

  「公主殿下。」這一聲公主殿下,被燕必行叫得諷刺,他說:「你可知我船幫是怎麼坐大的?不過就是靠著收留那些家園被毀的江南百姓罷了!」

  官逼民為匪……

  不期然間,蕭璃想起了兩年前章臨在清音閣所說之話。

  「燕幫主,你所說『大災』是怎麼回事?」范燁追問。他阿姐如今就在貢水一帶,聞燕必行所言,不得不多問一句。

  「我也不知。」燕必行搖頭道:「只是幫裡的老人都說今年的天象像是要有大水的,不似往年那小打小鬧。」說到這裡,燕必行亦是面露憂色,不由得出聲安慰自己道:「不過只要這些年鑄的那些堤壩能撐住,應該不會有大禍吧?」

  只要堤壩能撐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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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七章

  蕭璃因燕必行夜間那一番話而有些心神不寧,無法入睡。索性自請守夜,讓大家都去好好休息休息。而她自己則坐在篝火邊,借著火光看輿圖。

  「當真不睡了嗎?」范燁走到蕭璃身邊,俯身,一同看向輿圖。

  「心中不安。」蕭璃道,目光卻沒有從輿圖上移開,又問:「你怎麼沒睡?」

  「同樣不安,我阿姐就在江南道。」范燁在蕭璃身邊坐了下來,說道。

  蕭璃微怔,看向范燁。

  「阿姐的夫君,我的姐夫,乃是洪州府刺史趙念。如今阿姐就隨姐夫在任上,若是貢水受災,只怕洪州也要被牽連。」范燁回答。

  「我們若是要沿江追擊,必然會路過洪州,到時你自去探望你阿姐就是了。」

  「阿璃。」范燁輕聲道:「你可願同我一起去看望阿姐?」他語氣中帶著試探,小心翼翼問道。

  蕭璃略有些詫異,所以沒有立刻回答。

  見蕭璃沒應,范燁又急急道:「我阿姐名煙,為人溫婉貞靜,且同你一樣,極為聰慧,她定會很喜歡你的。」

  「你確定,溫婉貞靜的人,會喜歡我?」蕭璃指著自己的鼻子,誠懇發問。而且她堂堂公主,還要稀罕誰的喜歡不成?

  「嗤——」不遠處營帳內的燕必行忍不住笑出聲。這小公主別的不說,自知之明是有的。

  今夜不僅蕭璃與范燁心神不寧,燕必行同樣被蕭璃和范燁的猜測攪得睡不著,雖然人是躺進了霍畢的營帳,卻一直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霍畢聽見燕必行的嗤笑,於黑暗中扭頭瞪了燕必行一眼。

  「哎,那邊怎麼回事兒?」反正都是睡不著,燕必行索性側過身子,對著蕭璃與范燁兩人的方向挑挑眉毛,說:「那小子也歡喜你的小公主,發現了吧?」

  「……」霍畢皺眉,懶得搭理燕必行。

  「沒想到啊,上次見你還是個毛頭小子,如今也是會與人爭風吃醋的年紀了。」燕必行言語間頗為感嘆。

  「休得胡說!」看燕必行口無遮攔地在這裡說些亂七八糟的話,霍畢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我與范燁有什麼好爭風吃醋的?我與公主殿下並無……」

  「並無私情,是吧?」燕必行接話,道:「行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燕必行這話讓霍畢極憋得慌,但繼續糾纏反倒顯得自己好像口是心非一樣,於是倔強地閉口不語。而另一邊,范燁仍然等著蕭璃的回答。

  「我就不去了吧。」蕭璃揉了揉肩膀,道:「我跟這什麼御史啊刺史啊尚書啊侍郎啊什麼的尤其八字不合,就不去討嫌了。」

  范燁垂下目光,沒有再勸。

  范煙。蕭璃在心中默默念了一下這個名字,總覺得好像有些熟悉。啊,想起來了,蕭璃腦中靈光一閃。這姑娘從前彷彿也給裴晏那廝擲過鮮花帕子還是香囊來著?想來少時也曾眼瞎愛慕過裴晏那家伙。

  想到這一節,蕭璃就很想跟人吐槽一下那些愛慕裴晏的小娘子們糟糕的眼神兒。但范燁的阿姐都嫁人了,再說這些有些不妥,於是又把滿腹的牢騷壓回肚子。

  *

  洪州,刺史府

  「裴晏已有近十日不曾露面,夫君當真不打算再去打探一番虛實嗎?」用過朝食,范煙對趙念說。

  趙念正在漱口,聞言,將口中的水吐出去,才開口道:「夫人便這般在意裴晏?」

  「夫君就不在意嗎?」范煙抬眸,道:「什麼病能病得十日見不了人?怕是出去暗訪了吧,看來,夫君演得那齣戲並沒有騙過裴晏啊。」

  十日不見裴晏,趙念心中也起了疑心,可人大多不願接受現實,有時甚至寧願自欺欺人。如今趙念的自欺欺人被范煙戳穿,他臉上頗有些掛不住,於是有些惱羞成怒地說:「他裴晏就算是出去暗訪,又能訪到些什麼?就算他去到其他州府找到其他官員,誰又敢對他說什麼?」說到這裡,趙念自負道:「托岳父的福,如今江南道上下盡在我等掌控之中,這賑災款項歷來都是人人有份兒,每人都有沾手,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裴晏他查不到什麼的。」

  「若不只是賑災款呢?」范煙淺笑,說完,將一張紙推到了趙念的面前。

  「夫人這是何意?」趙念看著被放在眼前的信件,有些不解。趙念還記得這封信是章臨送出的,他細細查過,並無什麼不妥之處,於是便沒再多於此耗神。

  這個章臨最開始自詡清蓮,不肯與旁的污泥同流合污,獨自孤高。趙念略施小計,就讓他在吉州寸步難行,空有一腔抱負卻無從施展。呵,再孤高又如何,最後還不是要向他低頭搖尾乞憐?在江南貢水一系,他趙念讓章臨活,章臨才能活。

  范煙執起一支細筆,沾了些朱砂,在信面上緩緩勾出幾個字。

  趙念看去,目光霎時一凝。范煙勾出的幾個字赫然組成了一句——

  「水利,腐蠹,已有眉目。」

  「章,臨。」趙念從牙縫中擠出兩字,看來頗為惱怒。

  「原本我以為裴晏即便是私自離開洪州,也不過是要探查賑災之事。」范煙道:「若只是如此,自是無虞。有夫君在,裴晏定無處下手,他要查便讓他去查就好了。但現下看來,裴晏所圖可不止賑災款之事。」

  「你覺得章臨真的查到了什麼?」趙念仍不敢相信章臨真的能查到任何實證,畢竟工部的人之前也不是沒查過,還不是無功而返嗎?

  聞言,范煙眼中有些許厭煩一閃而過,可她的聲音卻依舊溫婉平和,她說:「章臨微不足道,夫君如今當思考的是,是不是冒得起被裴晏查到什麼的風險。」

  趙念看向范煙,目光銳利:「若他真的查到什麼,岳父就蓋不下嗎?」

  范煙輕輕搖頭,道:「陛下信任阿爹,也同樣信任裴氏,尤其裴晏。阿爹還沒隻手遮天到可以攔下裴氏消息的地步。」

  「夫人有何提議,不妨直說。」趙念道。

  「阿爹一直想要拉攏裴晏,這麼多年都未放下這個念頭。」范煙道:「可裴晏不愛財不愛色,不重名不重利,所行所止,彷彿真的是一個一心忠於君上的純臣。這樣的人,拉攏不得,反倒會成為禍患。」

  「夫人難道想……」

  「從此處去吉州只需幾日,如今十日已過,我們已失了先機。」范煙柔柔地笑著,歪歪頭,問道:「夫君難道真的安心就這麼容裴晏離開江南道?」

  趙念的呼吸一滯,一時間舉棋不定。

  刺殺朝廷命官,長安天使,若是大功告成自然是好的,可此事若是敗露,那他可就再無翻身之路了。

  范煙見到趙念眼中的猶疑之色,微微一笑,提醒道:「夫君,江南水匪成患,裴大人可好好地待在我刺史府呢。」

  范煙一語點醒夢中人,讓趙念徹底下定了決心。他神吸了一口氣,然後大笑道:「還是夫人聰敏。」

  「夫君過獎。」

  「不知岳父大人派來保護夫人的人手如今可在府中?此事怕是不好派府兵去做。」趙念問。

  「自然,前幾日便已從嶺南回來了。」范煙道:「但憑夫君驅使。」

  「哈哈哈。」趙念大笑著攔住范煙,讚道:「趙某有今日,全賴夫人做賢內助。」

  范煙順勢倚靠在趙念肩頭,垂下眼,壓住眼中神色。

  *

  從吉州到虔州的山道上,裴晏深一腳淺一腳地隨梅期走著。

  「公子,這麼些日子過去,洪州那邊會不會發現我們已不在了?」梅期拉開擋路的樹枝,一邊讓裴晏通過,一邊擔憂問道。

  裴晏與梅期原本的打算是在十日之內來回,如今十日已過,那洪州刺史就算再蠢怕是也要發現不對了。

  「應當已發現了。」裴晏淡淡回答。

  「那……那怎麼辦?」梅期問。

  裴晏好像在專心看著腳下的路,沒有立刻回答,一直到梅期以為裴晏不會回答了以後,卻聽見裴晏說起了不相干之事:「若嶺南韶州附近當真有私開的鐵礦和私鑄的兵器,想要運往北狄,最快的道路就是從貢水入長江,從長江入海後再一路北上。」

  如今兩人在荒郊野嶺,四下無人,梅期也就少了些小心。他想了想,開口問:「公子是想為……探查水路?」

  裴晏點頭。

  他自請賑災,一是想看江南官場,二是想探江南水路。

  「原本是如此想的。」

  「原本?那現在呢?」

  「現在……」裴晏淺淺一笑,有些無奈,道:「現下不僅無法探查,怕還要將你牽扯進險地。」

  梅期一愣,猛地站住,回頭看向裴晏。卻見裴晏面色不變,平靜道:「繼續走,明日以前我們定要找到章臨所說的那個工部的匠人。」

  「公子,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梅期有些著急地問。

  「怎麼?怕我帶你涉險?」裴晏微微挑眉,面色帶上了些鮮活,不似往日人前那般老成持重的模樣。

  「這都什麼時候了公子你還開玩笑?」梅期急道:「我的任務是不惜一切代價護你安全,你這樣……」是不是要害我完不成任務?!

  「不惜一切代價?」裴晏怔了怔,然後眸子亮了亮。下一刻,梅期就見他清清淺淺的笑了起來,很是蕩漾。

  梅期:就很想打他一頓。

  那個笑容一閃而逝,裴晏很快收了笑,看著梅期,認真道:「先帝常說,能其為官者,當沐雨櫛風,為民請命。」

  「我固然有主君要輔佐,卻也不能置萬千百姓的性命於不顧,所以,只能連累你同我一道涉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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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八章

  「什麼?!《江南英雄傳》裡面的言巨俠竟是以燕必行為原型所寫?!」

  雖說兩方人暫時達成了共識,一同去追捕搜尋張彪,但蕭璃和燕必行就好像八字相剋,不互相刺一刺就不會說話一樣。

  霍畢覺得這一定是兩人認識的方式不大對的緣故。燕必行全然不顧自己的年齡幾乎是蕭璃年齡的兩倍,蕭璃也全不管燕必行實則是她最喜歡嚮往的那種江湖豪俠。

  有心緩和一下兩人的關係,於是霍畢就將著名傳奇話本《江南英雄傳》真正的原型講給蕭璃與范燁聽。

  當然,他得到的並非是和緩的關係,而是蕭璃一臉夢想破滅的驚呼。

  不僅蕭璃,就連范燁都滿臉的不敢相信。

  「不止《江南英雄傳》,還有《狂刀豪俠》和《碧血記》都是以燕幫主的事跡而寫。」霍畢繼續說。

  「你那是什麼表情?」乍然聽到霍畢提起此事時,燕必行還有些羞赧,可是在看見蕭璃幻滅表情之後,羞赧褪去,留下的只有不滿了。

  「我只是覺得敬佩。」蕭璃誠懇道:「文人的筆桿子竟然能將人美化到如此程度!」

  「那當然,不然當了官以後怎麼文過飾非?」燕必行立刻反唇相譏。

  霍畢:……

  范燁對燕必行倒是沒什麼不滿,驚訝過後便開始逐漸激動,他問道:「《江南英雄傳》中言巨俠初出茅廬時為了兄弟獨自一人單挑一個幫派八十八人的事可是真的?」

  「嗨,那時年紀尚小,年輕氣盛,不知以和為貴,才會做出那般荒唐事。」燕必行摸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地說:「而且也沒有八十八人那麼多。」

  「那燕幫主是挑戰了多少人?」范燁繼續問。

  燕必行見蕭璃雖然一臉不在意的樣子,卻又暗暗支起耳朵仔細聽,不由得意,於是道:「也就剛過五十人吧。」

  「噢!」蕭璃與范燁異口同聲。

  「《狂刀豪俠》裡面的嚴大俠真的與孤鴻劍客在皇城大戰七天七夜嗎?」蕭璃也忍不住了,扭過頭問。

  「這話你問我?」燕必行瞪眼道:「皇城守衛多森嚴你不知道嗎?我與顧洪那小子比武之地是在華山的論劍台。」

  「當真打了七天七夜?」

  「那就成風乾人肉啦!」燕必行道:「頂多打了七個時辰,我倆就腹中空空,開始生火烤雞,把酒言歡了。」

  「啊……」蕭璃與范燁失望。

  范燁道:「還有,《碧血記》裡顏少俠被貪官派出的死士埋伏,一箭穿心而未死……」

  「我也記得這處!顏少俠天生心臟生在右邊,你也如此嗎?」蕭璃接著問。

  「這個倒是真的,我天生異於常人,心臟確實生在右邊。」燕必行點頭說道。

  「哇!」蕭璃與范燁驚詫。

  霍畢駕著馬跟在後面,見蕭璃與燕必行開始認真討論傳奇話本裡的劇情,不再劍拔弩張,不由得暗暗鬆了一口氣,跟著落下馬鞭,加速跟了上去。

  「我們今日在前面的縣城過夜?」霍畢問道。

  「嗯。」蕭璃點頭,道:「書參哥先我們一步去打聽情況,已約好了在前面縣城碰頭。」

  「說起來你這個護衛怎麼總是不見人影,身為公主護衛哪能總是亂跑?」說起書參,范燁有話說了:「當初在長安也沒怎麼見過他。」

  「除了你阿弟和安陽王叔那個蠢貨兒子,在長安誰還敢來找我麻煩?」蕭璃道:「再說書參哥本就是受不得拘束的性子,讓他在外面撒歡,總好過留在長安,不是折騰老實人就是拆家的。」

  燕必行聞言,瞧了蕭璃一眼。

  他沒見過那個書參,但是從對話中不難聽出書參是蕭璃的護衛,換句話說,就是個下人。但蕭璃言語中提及時卻彷彿是在提及兄長友人,而非下人僕從,讓燕必行不由得有些訝異。

  看起來霍畢說的也沒錯,蕭璃雖然牙尖嘴利又時常憋著壞,倒也確實同他以往見過的貴人不一樣。

  *

  小鎮客棧中,蕭璃坐在一間上房中,燃著油燈看著書。

  她進城時已留了訊號,書參若是進城定然也會尋過來。算算日子,兄長和阿霏他們的信件也應當到了,不知書參哥是否會一並送來。

  正當蕭璃以為今日書參不會到了,準備熄燈時,書參從窗口跳了進來。

  他風塵僕僕,一身白衣幾乎成了灰色,顯然是長途跋涉了幾日不曾好好梳洗過,只著急趕路了。

  「三哥你……」蕭璃詫異,手中茶杯不由地握緊。

  「殿下,花柒急信。」書參省過所有寒暄問安,急急道。

  「什麼?」蕭璃站起身,問:「他寫了什麼?!」

  「召了最珍貴難馴的信鷹,只傳了一紙小畫。」書參垂下頭,不敢去看蕭璃表情,低聲說道:「上面畫了一隻,染血死雁。」

  「嘭——」蕭璃手中握著的茶盞應聲而碎。瓷片刺破掌心,鮮血洶湧而下。

  *

  「你刻的這是什麼?小鳥?」蕭璃雙手托腮,看著裴晏拿著刻刀在印章石上細細篆刻。

  「這是雁。」裴晏專注地看著手中印章,說道。

  「兄長送你的上好田黃,你就拿來刻小鳥?」蕭璃不敢相信。

  「是雁。」裴晏糾正。

  「說好了拿來刻私章的,你刻個小鳥算什麼?」

  「雁!」

  「好好好,雁雁雁。」蕭璃算服了他了,終於改口,不再叫小鳥。

  裴晏這才滿意,道:「既是私章,自然不好叫人一下看出是誰,所以不能用裴清和三字。」

  「所以你就用了與『晏』同音的『雁』嗎?」

  裴晏點頭。

  蕭璃低下頭,看著印章上復雜的紋路,不由頭疼,問:「大雁也太難刻了,選燕子就好了嘛,寥寥幾筆就能刻好!」

  「可雁為忠貞之鳥,旁物不可與之比。」裴晏低頭看著蕭璃腦上的髮璇兒,認真說道。

  「昂?」蕭璃抬頭看向裴晏,對這轉折感覺有些傻眼。

  「雁為忠貞,是不渝,此一生只得一偶。」裴晏看著蕭璃的眼睛,漆黑的眸子像幽深的潭水,帶著能把人吸進去的漩渦,「若一方身有不測,未亡之雁則形單影隻,哀鳴至死。」

  「唔,我明白了。」蕭璃看裴晏說得認真鄭重,不由得也跟著認真點頭。

  不知為何,對上此刻蕭璃認真起來的目光,裴晏的眼神倒躲閃了起來。他移開目光,耳尖微微有些泛紅,問:「殿下明白什麼了?」

  「下次再去郊外打獵,打雁便夫妻同打!」蕭璃一拍手,覺得自己的主意甚好:「叫它們天上做一對兒,被吃進肚裡也能成一雙!」

  聽到蕭璃的話,裴晏耳尖不紅了,眼神也不躲了。他一點一點緩慢地扭過頭,直直地看著蕭璃,抿住唇,不言不語。

  「你既不刻字,那我也不刻了,我原本想刻我的小字的。」蕭璃掏出自己那塊印石,端詳了片刻,然後看向裴晏道:「不然我也學你,刻個同音之畫。狸?鯉?梨?都不太好畫。」

  裴晏不吭聲,不接話。

  「不然刻一支梨花吧。」蕭璃拿起筆在紙上快速勾勒出一支梨花,然後說:「阿晏,你刻章最好,你幫我刻呀!」

  「殿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想來刻章也不在話下,裴某就不獻醜了。」裴晏仍然板著臉,語氣冰涼地拒絕。

  「哧——」遭到拒絕的公主殿下小脾氣也上來了,她跳下椅子,氣呼呼道:「不刻就不刻,誰稀罕,我找阿兄幫我刻去,哼!」

  說完,一扭身子,頭也不回地跑了。

  「我……」幫你刻,你別走。

  一句話未說完,人卻已經跑遠了。裴晏坐在原處,眼中閃過懊惱,然後開始自己跟自己生悶氣。所以也就沒看到,蕭璃掩在散髮之下的耳垂,同樣紅得彷彿充血。

  當然,最終蕭璃並沒有去找太子給她刻印,而是憋著一口氣自己將印刻了出來。

  在見到蕭璃印章的那一刻,蕭煦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

  「這是什麼?阿璃刻了株歪脖樹枝嗎?哦,上面還有幾朵花,噗……」雖說很想顧及妹妹的心情,但蕭煦還是忍不住笑意。

  「哈哈哈!」楊墨探過頭看看蕭璃的花,直接放聲大笑。她之後又看看自己印章上那碩大的『楊』字,說:「還以為我刻的印會是最難看的,沒想到還有阿璃陪我伯仲之間。」

  蕭璃撅起了嘴。

  這時裴晏開口了:「殿下所刻,斜枝蕭蕭,梨花落落,自帶清幽高雅之意。」一通文鄒鄒的引經據典砸下來,說得楊墨目瞪口呆後,才總結道:「楊小姐當自信些,你那個就是最難看的。」

  楊墨:拳頭硬了啊啊啊我要錘爆他的狗頭!

  蕭煦心累地嘆了口氣,今日也是憂心自己的伴讀被人打死的一天。

  蕭璃則認真地看著自己刻的這枝歪脖梨花,試圖看出清幽高雅之意,卻最終未果。只能暗自感嘆,論心黑毒舌,當真是誰都比不得裴晏。

  ……

  另一間客房內,霍畢剛剛往浴桶裡倒完最後一桶熱水。

  今日總算不用跟那鼾聲震天響的燕必行同一營帳,霍畢打算泡個澡,好好鬆快一下。剛脫了裡衣,正要伸手去解褲帶,房門卻猛地被推開。

  「什麼人?!」霍畢停住動作,怒目看去,卻在看到來人時愣住了。下一刻,霍畢連忙抬起雙臂捂住胸口。

  「徐都尉說輿圖在你這裡?」蕭璃走進來,視幾近半裸的霍畢於無物,直接開口問。

  「在包袱裡……」霍畢愣愣回答。

  「謝了。」翻出輿圖,轉身便走,一眼都未再多看霍畢。

  霍畢維持著雙手護胸的動作,怔怔地看著蕭璃進門,翻輿圖,又帶上門離開。下一刻,整個人氣得火冒三丈!

  這姑娘怎麼回事!深更半夜闖他臥房,闖就闖了罷,結果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又走了?她當他這裡是什麼?!

  一時氣不過,霍畢氣咻咻地披上外衣,繫上衣帶,打算去找蕭璃理論一番。

  伸手開門時卻又愣住。

  這門上為何會有新鮮血跡?她受傷了?!

  這一下,霍畢的火立刻滅了,衣襟都來不及掩好,快步往蕭璃房間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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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九章

  霍畢追到蕭璃房間時,發現她的房門就那麼敞著,霍畢忍著氣,敲了敲門框。

  「進來。」蕭璃盯著輿圖,頭也不抬。

  霍畢進來,才發現她一手在輿圖上比劃著什麼,另一手抬著,書參正給她包扎。

  「你手怎麼受傷了?」霍畢見白布上仍有絲絲血跡滲出來,不用想也知道傷口不淺,當下也沒心思追問深夜闖他臥房的事。

  「不小心。」蕭璃隨意回答。

  書參包好了傷口,蕭璃收回手,然後說:「燕必行對此處更熟悉,把他請來。」

  「是。」書參沒了往日嬉皮笑臉的模樣,直接領命出去。

  「我說,你是不是應該給我解釋解釋?」霍畢全然摸不到頭腦,問。

  蕭璃好像整個人都是懵的,她張開嘴,嘴唇抖了抖,這才說:「我要盡快抓住張彪,不想再拖了。」

  什麼?

  霍畢滿臉的疑惑。早不急,晚不急,突然今晚開始著急了?急到不顧自己的手心受傷,也要去他房間翻輿圖?

  霍畢很想說你就算編謊話也編得像樣一些,卻在看見蕭璃的表情時自動收音。

  她雖然死死的板著臉,全無表情,但霍畢就是覺得她內裡有一根弦已經繃得快斷了。若那根弦尚在,她就還是那個算無遺策的公主,那根弦若是斷了……

  「哎,老子都睡了你幹什麼!」燕必行的嚷嚷打斷了霍畢的思緒,他抬眼看去,見燕必行被書參拽著衣領子走了過來,後面還跟著聽到動靜跟出來的范燁。

  「蕭璃,你到底要幹嘛?」被人從床上拽出來的燕必行沒好氣地問。

  「從此處到貢水,最快要多久?」蕭璃問。

  「啊?」燕必行一愣,然後大怒,道:「就為了這個?你……」蕭璃抬頭,讓燕必行也把後面的話生生地憋了回去。

  照理說這些天他跟蕭璃沒少互刺吵架,但他還沒見過這樣的眼神。明明沒什麼情緒,卻讓他全然不敢造次。他的氣焰一下子滅了下來,走上前去看著桌上的輿圖,說:「嶺南與江南以無蹤山脈為界,繞過無蹤山脈,快馬加鞭的話七八天吧。」

  「太慢了。」蕭璃在輿圖上比劃了一條直線,道:「為何要繞,不能翻過去嗎?」

  「你以為那裡為何要叫無蹤山脈?便是因為在山脈裡極難辨認方向,且司南也不能用,稍有不慎,人便無影無蹤了。」

  「燕幫主,可還有什麼近路?」蕭璃緊緊地盯著燕必行,不放過他的任何表情。

  若是沒記錯,這還是蕭璃第一次這麼好聲好氣地跟他說話,燕必行一時間有些無措,他撓撓頭,道:「倒是有個季節性的通道,但眼下這時候……」

  蕭璃眼睛一亮,問:「在哪裡?」

  燕必行嘆了口氣,一指輿圖,說:「無蹤山脈裡有一條細長的隘口,若是穿過隘口,三日即可到達貢水一帶。」

  「好,那我們……」

  「殿下別高興地太早。」燕必行打斷了蕭璃的話,說:「你道我為何說這是季節性的通道,因為這條峽谷完全是靠河水沖刷出來的隘口,高是有百丈,可寬怕還不足五丈。這種地形,在雨季極易形成暴洪,任你武功再高,都插翅難飛。」

  蕭璃一滯,現在正是雨季。

  蕭璃把燕必行的話放在腦子裡想了想,然後緩緩開口,道:「你所說暴洪,是因大量雨水出現在狹小之地才會形成的,可對?」

  燕必行點點頭。

  「那麼就是說,雖然現在是雨季,谷底水位偏高,但只要不下雨,還可容人騎馬通過,可對?」

  燕必行繼續點頭。

  「本宮明白了。」蕭璃慢慢說道。

  「阿璃,你這是要做什麼?」晚霍畢一步過來的范燁顯然更加地茫然,完全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況。

  此刻,蕭璃彷彿已經打定了注意,她看向在場幾人,道:「本宮不耐煩跟在後面追了,現在想試試在前面堵截。」說完,甚至還笑了一下,很是俏皮的樣子。

  要不是見到蕭璃剛才整個人理智快要崩塌的樣子,霍畢都要被她騙過去了。范燁沒見到,只以為蕭璃在鬧什麼公主脾氣,不由安撫道:「阿璃,我們從明日開始加快腳步,定能捉到張彪。」

  「你要走那隘口?」燕必行一挑眉,道:「我已說了那裡如今危險,你還要拖著別人陪你冒險?」不是都說她愛惜手下,從不貪功冒進的嗎?

  「大隊人馬太過浪費時間。」蕭璃沒理會燕必行的諷刺,道:「霍畢,范燁,我走後你們二人帶兵按照原計劃,繞過無蹤嶺,繼續搜尋張彪的痕跡。」

  霍畢心中一驚,「你……」

  「我從隘口抄道,到前方攔截。」蕭璃一錘定音。

  「不行,太危險了。」霍畢道。說完,還給書參使眼色,想讓他說點兒什麼勸勸蕭璃,但書參只是站在蕭璃身後,眼觀鼻鼻觀心,像個啞巴,一聲不吭。勸什麼,根本勸不了。

  「此為軍令。」蕭璃面無表情說。

  「阿璃……」范燁還要再勸。

  「若不服從,就滾回長安。」蕭璃冷著臉,道:「本宮不勞二位保護。」

  霍畢與范燁對視一眼,俱是震驚,同行兩年,這是蕭璃第一次對他們二人如此不客氣。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出發,我們便分道而行。」蕭璃面帶倦色,收了輿圖,對幾人道。

  見蕭璃態度堅決,霍畢和范燁兩人只得告退,卻都在心中下了決定,明日不論如何都要跟上蕭璃,絕不能讓她獨自犯險。

  第二日一早,早早地洗漱好的霍畢和范燁在大堂等著,卻左等右等都等不到蕭璃,去她房間一看,竟早已人去樓空。

  *

  山道之上,蕭璃與書參快馬加鞭飛馳。昨夜,等眾人回房睡下之後,蕭璃和書參兩人就輕手輕腳地走到馬廄,牽馬離開了。到了現在,已是飛馳了幾個時辰,霍畢他們即便想追也追不上。這時,蕭璃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心中一驚。回頭看去,竟然是燕必行騎馬追了過來。

  「嘿,虧老子留了個心眼兒,半夜去馬廄看了一眼。」一看蕭璃那匹烏雲驥不見了,燕必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即追了上去。

  「此行危險,燕幫主回去跟霍畢他們走大路吧。」哪怕是見到了燕必行,蕭璃也沒有放慢速度,任憑疾風在耳邊呼嘯,並對燕必行大喊道。

  「就是因為危險我才跟來的。」燕必行說:「我燕必行這一輩子不欠人,到底是我害你放跑了張彪,陪你走這一遭,算是還了你人情。」

  「好,若能平安……」蕭璃道:「本宮許你一諾。」

  *

  從虔州返回吉州的山路上,一隊持刀武者快馬而過。這隊人馬時不時在某處停下,觀察林間痕跡,然後隊伍中的一兩人就會下馬,進入山林裡面搜尋。

  山林裡,梅期扶著裴晏,艱難地行走著。

  他們前往虔州時,裴晏說會把他牽扯進險境,梅期還覺得是公子想太多。結果沒想到,他們剛安置好匠人還有工部員外郎,想要趕回洪州,竟然真的遇到了圍殺!

  幸好他們當時是在山林之中,他又最善於掩藏蹤跡,這才尋到機會逃脫。只是最開始被攻之不備,兩人到底還是受了傷。

  梅期的傷稍微重一些,但因他有內力護體,狀況倒是還好些。裴晏身上的劍傷劃傷倒是讓梅期更頭疼一些。

  如今他們在這林中已經跑了兩天兩夜,無食無水,叢林又潮濕,梅期一怕裴晏渴死餓死,而怕他傷口惡化,三怕追兵。整個人簡直快要炸掉。

  「他們怎麼敢!」梅期仍然不敢相信,江南道的官員竟然已經大膽到敢公然刺殺朝廷命官了!

  「若只是我們暗訪之事被發現,倒不至於如此。」裴晏道:「只怕是因為章臨之信的緣故。」只能說時也命也了。「好在我們先一步安置好了證人。」

  裴晏摸了摸手腕上繫著的布條,他已經在上面以密語記下了證人和證物的位置,即便他有不測,她也定能按照提示找到……

  「若是能脫險,我定要去殺了趙念洩憤!」梅期恨恨道。

  裴晏不語。雖然接觸時日尚短,但他也能看出趙念雖有狠心,但行事偏向於周全穩妥。如此乾脆的刺殺,倒有些不像他的行事。

  又幹掉了一個追上他們的人,趁著他放出哨音之前將他殺死,梅期板著臉,飛速的處理屍體,掩蓋痕跡,最後又破壞了一下周遭的樹幹,最後在地上印出狗熊的爪印,偽造成大熊經過的模樣,之後才扶起裴晏,繼續前行。

  「原來倒是沒發現,梅期這麼厲害,做隨侍屈才了。」因為失血,裴晏嘴唇煞白,卻還是稍微笑了一下,稱讚道。

  梅期抬了抬下巴,說:「那當然,我是最厲害的。」

  這時,察覺到裴晏開始發熱,梅期減慢了步伐。

  「不需減緩速度,我還能跟得上。」裴晏道。

  「可公子你的身體……」梅期皺眉。

  「壯志未酬,何敢言死。」裴晏又笑了,安慰道:「我沒事。」

  「公子再堅持一下,我已放了求救信,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梅期說。

  「嗯……」因為發熱,裴晏頭開始發暈,眼前也一陣陣地發黑,但他卻還是低聲回道。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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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章

  梅期扶著裴晏又跑了大半天,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現在不需要觸碰都知道裴晏燒了起來,他的氣息越來越渾濁,神智也逐漸變得不清。

  此刻能跟著他繼續走,完全是憑著一股意志勉強跟著。可即使這樣,梅期也知道,以裴晏的體力,應該是堅持不了多久了。而以他們現在的速度,再過不久怕又會被追兵追上。

  那些追兵都是練家子,若他沒受傷,倒是能以一敵十,可是現在……

  不論如何,都要保住公子。打定了主意,梅期的目光又逐漸堅定了起來。

  這時,梅期發現前面有一個山洞,他眼睛一亮,連忙走了過去。他檢查了一圈兒,確認這不是什麼野狼野熊棲息的山洞,才小心地將裴晏扶進去躺下。

  「公子,你就躲在這裡,我去引開追兵。」梅期蹲在裴晏的面前,輕聲說道。

  裴晏張了張嘴,想要阻止,可喉嚨太過乾啞,說不出話來。

  「公子別忘了,我是最厲害的,不會有事。」梅期看出裴晏的阻止之意,咧嘴一笑:「倒是公子,一定要撐下去,定會有人來救你的。」我們都知道你有多重要,所以不論是誰接到了求救信,都一定會來救你。

  「千萬要撐下去啊,可別害我完不成任務。」梅期又叮囑一次,這才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走出山洞。拽了些藤蔓樹枝擋住洞口,又留下了他們聯絡的印記之後,梅期回頭望望,提步離開。

  這一回,他沒有再掩飾蹤跡,只是把腳步裝成了一個不通武藝的人,跌跌撞撞般向前跑去。

  *

  之前燕必行說過,若是快馬加鞭通過隘口,大約需要三四天時間就可以抵達江南道貢水一帶。

  現在他要收回這句話,事實上兩天半就能到,只要不吃不喝不睡不拉不休息就可以。

  這個蕭璃根本就是個瘋的!燕必行抹了一把臉,然後搧了自己一巴掌,這才又清醒了一點兒,繼續馭馬跟上。一邊強跟一邊還要腹誹,這當真是一國公主,不是什麼死士嗎?

  這一路不是沒有危險的,他們進入隘口時尚是天晴,穿越了半個窄峽時天上開始淅淅瀝瀝地落雨。當時燕必行心裡一咯噔。立刻朝蕭璃看去,卻見她面色變都未變,只隨手抹掉了臉上的水珠,眼睛盯著前方,沒有絲毫分心。彷彿對她來說,現在唯一的事情就是向前。

  他們現在在峽谷正中間,進退皆不得,唯有繼續向前,在洪水成型之前跑出隘口方有生機。如此想來,蕭璃一心向前倒也沒什麼不對了。燕必行不願落後,一咬牙,加快了馬速。

  彷彿是老天也在照顧他們,到他們終於跑出隘口時,那淅淅瀝瀝的小雨也變成了暴雨,暴洪成型,洪水洶湧磅礴而出。燕必行聽見身後那轟隆隆如同震雷一般的水聲,心中不由的後怕。又去看蕭璃,卻見她仍然不為所動,沒有劫後餘生的後怕,也沒有逃過一劫的驚喜。

  「你如此行事,當真是為了追擊張彪?」燕必行不由得問出心中疑惑。

  蕭璃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燕必行一哂,心道果然。他們這些人,口中就全沒有一句實話,正想刺蕭璃一句,卻聽見她說:「我是去救人。」

  兩日兩夜不曾休息,不曾吃喝,蕭璃的聲音沙啞刺耳,可語氣卻堅定無惘。

  「救誰?」

  「救一個,治世能臣。」蕭璃回答。

  燕必行一愣,問了句:「是個好官?」

  蕭璃如今只要說話,喉嚨就火辣辣的,但她還是開口——

  「海晏河清,盛世太平,非他不可。」

  「姑且信你。」燕必行一笑,說:「好官不多,那老子就幫你救了。」

  蕭璃眉眼略鬆,道:「他若平安,我許你一諾,不違道義本心,絕無反悔。」

  「一言為定!」

  *

  裴晏已不知在這個山洞裡躺了多久。最開始時,他還能計算一下時辰,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到後來,他的頭愈發昏沉,身上一陣冷一陣熱,漸漸的,連眼睛都很難睜開。

  但是他還記得梅期的話,盡量讓自己保持清醒,不讓自己徹底失去意識。因為在此處一旦失去意識,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再之後,他感覺身上一陣輕一陣重,一會兒又彷彿整個人飄蕩在半空,如斷線的風箏。

  他曾經聽人說過,人若是將死,眼前會看見最想看的畫面,耳邊會聽見最想聽的聲音,也不知他會看到聽到些什麼……

  ……

  「你就是裴晏?我的童養駙馬?」

  這是裴晏第一次被裴太傅領著進宮時,蕭璃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彼時小公主被陛下抱在懷裡,雙手抓住御案,努力把腦袋探出來,一雙葡萄一樣的眼睛烏溜溜地盯著他,很是好奇的模樣。

  那時裴晏還太小,看不出紫宸殿裡尷尬又莫名的氣氛。他也不知道什麼是同樣福馬,於是按照父親之前教他的那樣,微笑,點頭。

  紫宸殿中尷尬的永淳帝,神色莫名的裴太傅,還有不怎麼高興的霍大統領:……

  「阿璃別瞎說。」永淳帝試圖制止好閨女坑爹。

  但蕭璃是誰,她立刻理直氣壯地反駁:「我沒有瞎說呀,是你跟阿娘說,裴太傅家的阿晏,還有霍師父家的小畢都不錯,可以先好好養著,以後再看要不要做我的駙馬。」

  霍大統領又高興了起來,裴太傅則眯了眯眼。

  永淳帝……永淳帝特別尷尬,他只是跟阿昭講些夫妻間的小話兒,結果轉頭就被閨女給賣了出來,想捂住閨女的嘴又怕憋壞了她。永淳帝又又又一次深刻意識到這女兒就是生來坑他的。

  小裴晏長得好看,小公主喜歡,於是跳下永淳帝的膝蓋蹦蹦噠噠跑過去,拉起小裴晏的手說道:「我帶你去花園看蜻蜓和蝴蝶呀。」

  裴晏點頭,他想去看,於是另一隻手不由自主地從裴太傅的大手中抽了出來。

  「什麼是同樣福馬?」裴晏問。

  「唔,就是好朋友的意思。」小公主說得肯定。

  「原來如此。」又學到了新的知識。

  「那你願意做我的童養駙馬嗎?」小公主仰頭問。

  幾乎沒有猶豫,裴晏點頭:「可以。」

  「那我們去看蜻蜓!」蕭璃興高采烈地加快腳步。

  「好的!」

  裴太傅:就這麼被蜻蜓和蝴蝶騙走了?這孩子在家時也沒這麼好騙啊。

  永淳帝:怎麼說呢,這閨女比她爹厲害多了,突然有點兒驕傲。

  霍大統領:應該把他家的泥猴子也帶來的,失策。

  ……

  「阿晏!幫我捉蜻蜓啦!」

  「阿晏,看我天牛大將軍攻擊——」

  「阿晏哥哥,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阿爹阿娘了?」

  「阿晏,我請你吃酥山。」

  「阿晏,兄長去向皇伯伯求娶墨姐姐啦!」

  「阿晏,楊家……楊家……兄長和墨姐姐怎麼辦?」

  無數的聲音和畫面在裴晏的腦中交雜出現,紛亂而嘈雜,那一聲聲『阿晏』讓他心中覺得既甜且酸,又澀又苦,一直到最後——

  少女站在東宮,臉龐因大病初癒而毫無血色。她捧著一個暖手爐,看著枝上的花苞,輕輕地說:「阿晏,到此為止吧。」

  少年站在她身後,面色卻比大病初癒的少女更為蒼白,他衣袖下的雙手已緊緊握成拳頭,卻仍止不住微微顫抖。

  但是到最後,他也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單膝跪下,鄭重行了一禮,道:「諾。」

  之後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少女回過身,在他身後目送他離開。

  ……

  裴晏猛地又清醒了幾分,彷彿已然開始散溢的靈魂又重回身體。

  他不能死,他還不能死。

  君聵無道,繼者無能,他唯一認可的那個,能成為天下之主的人,有明君之能卻沒有為君之心,他怎麼敢死,他怎麼敢死!

  海晏河清,盛世太平,非她不可。

  不知又過了多久,裴晏恍惚間聽見了身邊出現細細簌簌的聲響,有清淺的腳步聲,又有難掩的喘氣聲,彷彿來人已奔跑了很久,很久。

  最終,這一切都化為一聲長長的嘆息。

  「怎麼會這般狼狽?」

  「阿晏。」

  接著,他感覺到自己被溫柔地托起,靠在一個溫軟的懷抱裡,被一股熟悉的,如同清冽的泉水般的味道環繞著。

  嘴裡被餵了什麼,後背被抵住,一股熱源從後心處流向四肢百骸,他又恢復了些力氣,於是努力地抬起纏著布帶的手腕,掙扎說道:「證……」

  手腕被輕輕握住,有聲音在耳邊響起:「我知道了,放心。」

  這個聲音太讓人安心了,裴晏恍惚間知道這聲音來自他最信任的人……可那人是誰呢?

  「不需再撐,不會有事的。」那個聲音繼續說。

  接著,他感到有什麼柔軟之物,輕輕印在了他的額頭上,帶著讓他心中又酸又軟的珍重和愛惜。

  「後面有我,睡吧。」

  「……好」

  於是,裴晏知道他已安全了,不用再勉力支撐,徹底放任自己昏了過去。

  *

  霍畢與范燁同蕭璃會合時已是好幾日之後。

  說實話,相比分離那晚,蕭璃要憔悴了不少。她嘴唇乾裂,眼中血絲遍布,顯然這幾日都沒好好睡過,左臉寫著暴躁,右臉寫著易怒,額頭寫著別惹我。但莫名的,霍畢就是覺得此刻蕭璃的狀態比那晚要好得多。

  那日她好像一爐即將炸掉的滾水,而現在,雖然形容憔悴,卻又變成了一幽深潭了。

  「可捉到張彪了?」策馬走近,霍畢問。

  蕭璃搖頭,正要開口說話,卻忽然聽見由遠及近地一聲高喊——

  「救命啊,救命啊!公主殿下救救我家大人!」

  霍畢循著聲音看去,見是一個侍衛打扮的人跌跌撞撞向他們衝過來。這人有些臉熟,但面目太過平凡,他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那人身上帶傷,渾身血跡,卻又動作敏捷,幾乎一眨眼就衝到了蕭璃的馬前跪下,一臉哀求,大聲喊道:「求公主殿下救救我家公子!」

  蕭璃似乎愣住了,同樣沒認出眼前的人是誰。

  一時間,大家的注意都在這侍衛身上,所以也沒人注意蕭璃身旁的書參死死咬著嘴唇,怕人見到自己扭曲的面容,於是深深埋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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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參:小7為何連戲精屬性都這麼高了

  花柒:就……近墨者黑叭。為了好好完成任務,我真的付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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