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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若水][絕妙好妖]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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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4-11 09:50:31
第四百一十章 返回

“爹爹,你如今強了一倍都不止!”正當石不語沉醉於個人的洋洋自得時,清荷帶著歡喜的讚美,更讓他險些雙足離地,徑直飄上天去。

好在這位男子還保持著幾分清醒,知曉看似猙獰的羽蛇獸,除了唬人的巨大身軀外,其實力不過中上階,這才按捺住了心頭的狂喜。而一邊的宇文來呼已徐步行上前來,輕輕讚許道:“雖然還比不上逆尊,但若再對上四年前的他,自保逃命,應當不是太難的事吧!”

聞得此言,石不語便如被潑了一盆冷水般,連最後的喜悅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歎息道:“你說得極是,更何況那是四年之前,如今若是再撞見那廝,卻不知曉又會如何?”

宇文來呼灑脫一笑,揮手道:“那也不必妄自菲薄,待我們出去之後,再設法帶人入內修行,隻要不死,集合眾人之力,終有一日會勝過他!”

石不語微微頜首,計算片刻後言道:“說到出去,似乎今日已是倒數第二十日,不知怎的,我這心頭,反而有些……”

話音未落,他忽的怔了一征,如同石化般的望向西麵的天空。三人吃了一驚,齊齊抬頭望去,卻見那逐漸昏暗下來的霧靄中,兩輪銀月正徐徐升起……

“怎、怎麼可能?”一剎那的沉默後,四人齊齊驚呼一聲,異口同聲道,“難道,我們算錯了時間不成?”

“算錯?”片刻之後,在那飛馬居住的湖泊附近,倚在石窟入口的飛雲,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不住搖頭道,“這獸界之中,以三百六十日為一年……除非,你們那世界……”

“原來如此!”此言一出,匆忙返回此地的石不語,方才恍然大悟。這裏的世界與外麵相比,一年少了五日,四年算下來,便是二十日,卻是剛好正確。這便意味著,在今日夜間,四人便能返回自己的時空。

“這麼快?”事到臨頭,石不語反而有些莫名的恐懼起來,一時默然無語。倒是聽聞消息的清荷,早已拉著幽姬,匆匆奔向湖邊,在那明月的光輝下,布置起傳送的陣法來。小姑娘的天性,本就耐不住寂寞,此時聽得可以返回原先的世界,哪裏還按捺得住,隻盼得越早越好……

而這陣法,其實也並不複雜,無非將獸魂鼎做為陣眼,再以秘法催動,待到月到中天,光芒最盛之時,便能打開時空通道。石不語在原地默然片刻,便已聽見清荷的歡喜呼聲,心知那邊已安置妥當,而天空中的兩輪明月,也已漸漸移向中天。

飛雲見他神情,或多或少也能了解一些,當下輕咳一聲,微微笑道:“石不語先生,不必想得太多,與其在此胡亂猜測,倒不如親眼去見上一見……”

石不語歎息一聲,也知對方說得極其在理。若說他心中的擔憂,其實不過兩點,一是怕外麵的世界已被逆尊毀得麵目全非,二是疑慮凝寒諸女,都已……不過,這些事,終究都是要麵對的,逃避亦是無用。

一念及此,他猛然搖了搖頭,似要把腦海中的雜念盡數拋將出去,隨即拱手道:“我卻是糊塗了,多謝賜教!若是順利,半年之後,我便會帶著漪靈回來!”

“你隻管去便是!我這身子骨也還熬得住,自有相會之期!”飛雲輕輕頜首,長嘶一聲。隻是話雖灑脫,聲音中卻已帶上了幾分唏噓。它已活了五百多年,對這生離死別早已看淡,但數百年來困於洞中極為寂寞,幾年來與石不語交談,自然頗為快樂,此時一別,難免依依不舍得很。

石不語心中亦是激蕩,沉默片刻,上前抱了抱對方的馬頸,道了聲“保重”,掉頭便走。飛雲靠在石壁上,目送著他向湖邊行去,終於忍耐不住,又再度呼道:“石不語先生,若是那世界毀了,你便攜友來此居住,我族自當迎納!”

石不語此時已行至湖邊,聞言一滯,也再度轉頭,朗聲笑道:“好!這話可是你說的!我在外界的朋友,恐怕不下數萬,你便等著吃苦吧!”

笑聲之中,他再無絲毫猶豫,迎著清荷的歡喜目光,踏入了陣法之中。此時,月至中天,明盈的月光直射而下,帶著浩瀚的星力衝入獸魂鼎,下一刻,鼎中蘊藏的妖力與星力融合在一處,剎那間便已化為一道純白光柱,直抵長天。

四人見狀對視一眼,同時攜手踏入其中,光柱微微一震,下一刻,呼嘯聲中,四人已淩空而去,在那升騰的光芒中劃破長空,如冰雪消融一般,蹤跡全無……

半個時辰後,伴隨著從天而降的光柱,四人出現在一處山脈之中,由光柱所化的獸魂鼎在完成了使命之後,妖力消耗殆盡,頓時縮為原形,被清荷收起。因了方才這光柱的聲勢實在過大,四人惟恐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也顧不得查探四麵的情形,便即匆匆離去。

行了大約半個時辰,眼見四麵的景色十分熟悉,石不語忽的“啊”了一聲,拍著額頭道:“喵喵的!這裏似乎是登州鐵崖穀附近!這麼看來,我們果然順利返回了!”

被他這麼一提醒,曾經來過此地的清荷與幽姬也頓時醒悟過來,皆是歡喜不已。清荷更是喜道:“爹爹,不若我們先去登州,見見幹爺爺如何?”

不消說,這建議自然引得一致讚同,當下便由石不語領路,向登州方向行去。待到出山之後,四人踏上官道,眼見來往旅人多是神色如常,偶爾也有登州遊騎經過,頓時放下了忐忑許久的心情,如此看來,逆尊應當還未發動,四人回來得卻正是時候。

心中的憂慮既去,幾位歸巢的遊子自然多了幾分遊覽的心情。他們在獸界中呆了四年,早已悶得發慌,此時便是見了幾個行人都覺得稀奇,不住嘖嘖稱歎,再加上破舊不堪的衣物,頓時引來無數“下裏巴人”的鄙夷之聲。

又行了片刻,便見路邊一家小小的酒肆,掛著半新不舊的酒旗,清風徐來,登時將其中的酒氣與香味傳播開去。四人都已憋了許久,聞得這味道,頓時齊齊咽了口唾沫,彼此對視一眼,也不知是哪個帶頭,直勾勾的便向酒肆中行去,便如被勾了魂魄一般。

客人進門,小二自然沒有不迎接的道理,雖然見得四人形容古怪,但也不好看人下菜碟,隻能依舊帶著職業的笑容,請他們在靠窗邊的位子坐下。石不語摸了摸身邊四年前殘留下來的些許銀兩,略微點了幾道小菜與一瓶美酒,隨意張開血盆大口,狼吞虎咽起來。那種仿佛餓了數年的恐怖情態,倒叫四麵的客人都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噤,稍稍挪開了位子。

片刻之後,稍微過了些癮頭的石不語,意猶未盡的放下了竹筷,摸著肚子道:“妙極!妙極!獸界中的燒烤雖好,但也禁不住吃四年!穹天保佑,總算叫我們……”

話音未落,他忽的雙耳一動,隱隱聽到“李密”二字,頓時微微一驚,轉頭望去,卻見幾名客商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鄰近的一桌上,一麵飲酒,一麵閑談,而他們討論的話題,似乎便正與自己那位二弟有關。

“說起來,李將軍也是英武不凡!”此時,其中一位穿著棗紅綢衫的男子,正端著一杯清酒,搖頭晃腦道,“我一向以為他隻通文略,卻想不到武藝也是如此出眾,竟能於亂軍之中,誅殺了那有名的猛將新文禮!”

此言一出,頓時引來一片讚歎之聲,可見李密在百姓中的口碑甚好,但石不語幾人聞言,卻是大大驚了一驚,心中不約而同道:“新文禮死了?他明明是逆者,怎麼會被普通武將所殺……”

他們才起了疑惑,卻又聽得另一位生著酒糟鼻的肥胖男子,放下筷子歎道:“勇猛固然勇猛,但李將軍未免也太鹵莽了些,據說,因此受了極重的傷勢,險些挺不過去!好在皇天保佑,吉人自有天象!”

那綢衫男子聞言,當即大搖其頭道:“張兄,這便是你孤陋寡聞了!那李將軍之所以冒險誅殺新文禮,卻不是因了鹵莽,而是為了替他死去的義兄石不語公子複仇!”

石不語正在傾聽,聞言一怔,險些連口中的酒水都噴了出來,幾乎便欲跳起身來呼道:“哪個爛舌頭,敢說咱家死了!”

好在此時,另一位富貴打扮的男子,已朗聲大笑,指著先前的兩人道:“你們兩個,卻都是孤陋寡聞得很,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嘿嘿,這李將軍究竟是為了什麼冒險,諒你們也不知曉!”

那綢衫、酒糟鼻二人聞言,自然頗為不服,當下反駁道:“我等不知,難道李六你便知道不成?”

“哈哈,巧得好,我卻恰恰知道!”那李六撫著短須,頗為得意,吊了半晌胃口,方才悠悠道:“咱家有位堂弟,恰恰在濱海王府中當差,據他所說,那李將軍之所以舍生殺敵,卻是為了一位女子,便是他後來能於重傷下康複,也是因了那女子在病榻前親口應允嫁他,方才使得李將軍重新振作,生生挺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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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 驚變

此言一出,四麵聽眾齊齊“咦”了一聲。石不語心中想的是“我那二弟居然也會動了情愫”,那綢衫、酒糟鼻二人問的卻是:“李六,果有此事麼?那女子,究竟是何許人也?”

李六此時卻偏偏賣起關子來,眼睛看著麵前空空如也的酒碗,微笑不語。綢衫、酒糟鼻二人知他心意,一麵笑罵,一麵卻也吩咐小二再上幾瓶好酒來。李六也不客氣,爽快的連幹三碗,這才哈哈一笑,徐徐道:“我諒你們也不知……不過,說起來,李將軍這事,卻做得有損德行!”

此言一出,四麵的聽眾卻都有些麵色不豫,那綢衫的男子似乎極為崇敬李密,聞言當即怒道:“放屁!李將軍乃是頂天立地的豪傑,哪會做出有損德行的事來!”

李六被他一口酒水噴到臉上,居然也不動怒,反而順手一抹,冷笑道:“你懂什麼!你可知那女子是誰?哼!哼!那女子,乃是石不語公子生前的愛侶,而李將軍與石不語公子又是義兄弟……你說,這算不算是有損德行?”

“什、什麼!”眾人聞言,齊齊驚呼,頓時起了**。石不語本在後麵微笑傾聽,聞言一怔,登時沒了笑容,手中杯盞更是脫手而落,好在宇文來呼及時一抄,又按著急欲起身的男子,低聲道:“市井小民,又知曉什麼,你且聽下去再說!”

被他這麼一提醒,石不語倒是略微恢複了理智,深深吸了口氣,按捺住了心頭的疑問。此時,卻又聽得那李六得意洋洋的繼續道:“今日咱家心情好,便多說一些與你們聽!不怕你們外傳,大約下月初八,李將軍便將與那女子成親。”

綢衫、酒糟鼻二人聞言,麵麵相覷,同時吞了口唾沫,遲疑道:“什麼樣的女子能有如此大的魅力?竟叫李將軍背了兄弟之義……”

李六輕抿了口酒,微微仰望,露出迷醉的神色,喃喃道:“你們哪裏知曉!我卻曾與堂兄見過一麵。那位女子,生得極為美貌,更兼神通廣大,據說其早年還曾教授過石不語公子。她的名字有些清冷,似乎叫做凝、凝……”

“凝寒……”一個聲音在後響起,正在苦思的李六微微一怔,頓時不住點頭道,“正是!正是!這位朋友,你也知……”

話音未落,一股大力已陡然傳來,按住了他的背心。待到騰雲駕霧般的李六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已被擎在半空之中,而在下方,一位滿麵鐵青的男子正以赤紅的雙目死死盯著自己……

“你再說一次,那名女子,叫做什麼?”忍著心頭翻滾的忿悶,石不語深深吸了一口氣,盡量以平靜的聲音問道。

“凝、凝寒……”感覺到皮肉上傳來的劇痛,李六顫抖著身子,小心翼翼的回答,隻是在望見對方陡然陰沉的麵容後,他登時如同觸電一般,急忙改口呼道,“不!不!或許不是叫這個名字,我一定是記錯了!”

然而,這樣的改口,並沒有帶來任何效果。仿佛石化一般的石不語,依舊將對方舉在半空之中。直到對方已經承受不住壓力、幾乎癱軟為人形物體時,他方才一字一頓的問道:“你方才說,他們的婚期時間,在下個月初八?”

在他的目光直視下,李六連最後一點扯謊的勇氣都已喪失,老老實實的應道:“是……安陽那邊,已、已經有很多人都知道了!”

“胡說八道!”隻是,這一句實話,卻突然激得石不語勃然大怒,幾乎是咆哮著,他將對方拉至眼前,怒吼道,“凝寒她,絕對不會嫁給……絕對不會的!”

或許是察覺到死亡的威脅,身處險境的李六,反而爆發出了勇氣,顫聲應道:“我、我沒有!如果你不信,隻要去濱海……”

話音未落,他隻覺得握住咽喉的手掌一緊,窒息感頓時傳來,亦將剩餘的話逼了回去。身處一旁的眾多看客,早已走得走,散得散,隻留下愕然觀望的清荷三人。此時眼見那李六便要活生生的被掐死,清荷忽的尖呼一聲,猛然撲上前來,不住捶打著石不語的手臂,顫聲道:“爹爹!你冷靜些!快放手!他、他要被你掐死了……”

“吼!”一聲長嘯驟然而起,震得房梁上的煙塵飄飄而下,剎那間迷亂了眾人的眼睛。氣浪翻滾中,立在原地的男子隨手甩開李六,忽的重重一掌擊出,隨即以血肉之軀撞上了石牆。

磚瓦橫飛、煙塵滾滾,巨大的猛獸陡然現形,帶著淒厲的咆哮聲狂奔而去,無視於眼前的任何障礙,橫衝直撞著,漸漸消失於遠處的曠野。隻有坍塌的酒肆與沿途折斷的樹木、破碎的山石,證明了方才的一切,並不隻是噩夢……

暴怒而悲鬱的咆哮,忽在鐵崖穀旁的山脈中驟然響起,察覺到這獸吼中深藏的殺機,所有的生物都在剎那之間,明智的選擇了規避。片刻之後,化身為饜嵫的石不語,已沿著陡峭的山麓衝擊而上,在摧毀了所有阻擋於眼前的事物後,他忽的掉轉頭顱,餘怒未息的撞上了高聳的崖壁,石屑紛飛之中,直到數百塊岩石重重落下,咆哮的吼聲才漸漸平息下去……

許久之後,堆積的石塊忽的輕輕顫抖著,被掀翻開來。身處其下的猛獸,在沉重的喘息中,逐漸化回了人形。隻是,一身石屑的他,卻絲毫沒有起身的念頭,仍然仰臥在亂石之中,癡癡望著逐漸陰暗的天空,胸口劇烈的起伏不定……

冬雷隆隆,伴隨著第一滴雨水的落下,半昏迷的男子,仿佛被驚醒了一般,驟然躍起身來。下一刻,他忽的抱著頭顱猛然哀嚎,隨即重重的一拳擊中,砸在了麵前的崖壁上,然後,是第二拳、第三拳……

巨大的力量麵前,堅硬的石崖也開始微微顫動,被摧殘的深坑中,隱隱帶上了血跡,而又逐漸變得鮮紅起來。即便如此,雙手滲血的石不語,卻仍然沒有絲毫停止的意思,依舊毫無顧惜的擊打著,哪怕關節之間都已露出了森森白骨,他都依然繼續著無謂的自殘……

隻是片刻之後,當他偶然低頭望見腰間的那一支玉笛時,卻忽的身軀一顫,頹然坐倒在地。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將一切都籠罩於迷茫的水霧之中。癡癡倒於泥濘中的男子,任由汙穢的泥水在身旁流淌,任由轟鳴的雷電在周圍縈繞,便如失去了生命力一般,隻是不住的低聲哽咽,向虛空中探出一隻手,似要抓住些殘留的記憶……

“直到遇到了不語,我才知道,從前的八十年,似乎都還抵不上如今的一日……將來,等逝離開了這個世界,我便回到山中去,有了那麼幸福的回憶,我,已經很知足了……”

“如果逝離開了這個世界,我會一個人返回穆昆,然後帶著回憶活下去……”

“師父,若是當初拜入你門下的,不是我而是二弟,你會不會選他呢?”

“我還是選你……”

“那麼,若是你不會遇見我,隻見到二弟,會不會選他呢?”

“不要,我還是選你……”

“我是說,你不會遇見我了,怎麼可能選我呢?”

“那樣的話……不管,我還是選你……”

一切的話語,都恍若昨日,隻是此時看來,卻都已成了虛無的空氣。四年的時光過去了,如今遺留下來的,又還有什麼呢?

“這,是我自己醞釀的苦酒麼?”血跡的流淌中,雨水的衝刷中,略微恢複了理智的男子,忽的長歎一聲,捂住了蒼白的麵頰。

他並不願意去責怪凝寒,是的,有什麼理由去責怪?須知,在當日離開之前,請求李密照顧凝寒一世的,不也正是他麼?對於石不語而言,眼下的這一切都能歸咎於造化的捉弄!他唯一希望的,便是自己此時身處的,並非這個世界而是幽冥。或許那樣,他能夠安心的含笑祝福,而不會象此時這般,隻能睜著赤紅的雙目,無助的目睹著一切……

“為什麼會這樣?”從麵頰上流淌下來的水滴,已無法清晰的分辨出,那究竟是雨,還是淚。喃喃而語的男子,似乎要通過毫無意義的自問,來緩解心中的苦悶,但他所能得到的,隻是越發積聚起來的陰雲。黑暗之中,曾經因了即將重逢而猛烈跳動的心髒,此時,卻已漸漸沉入深淵……

“爹爹!爹爹!”清荷的聲音忽的在遠處響起,瓢潑的雨水中,瘦小的身影出現在泥濘的山路上,向著這麵疾奔而來,踉蹌著跌倒,卻又再度起身。

“爹爹!別丟下我!爹爹!你回答我啊!”她的聲音中,帶著恐懼與絕望,在嘈雜的雨聲中,顯得那麼微弱。但本已漸漸心灰意冷的石不語,在聽得這呼喚之後,卻忽的心中一痛,情不自禁的掙紮起身,向她奔去……

兩人在泥路上互相靠近,終於撞在一處,緊緊的抱在一處。渾身泥濘的清荷,用盡所有的氣力,抓著身旁的男子,放聲嚎啕道:“爹爹!你是壞蛋!你要拋下荷兒嗎?嗚……”

這哭聲,帶著刺痛,鑽入了石不語的胸口,卻又讓他在隱隱之中,察覺到了麻木中重又燃起的一絲溫暖。下一刻,同樣哽咽著的男子,猛然將瘦弱的身影緊緊擁在懷中,仿佛要將對方永遠印在心中……

“是的,無論如何,還是有人深深依戀著我的……難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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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夜遇

暴雨漸漸止息,濃密的雲層也徐徐散去,便如同昏暗的心頭,也逐漸有一絲光線的展露,雖然,那其中,還是蘊涵了太多的刺痛……而在雨絲開始變得稀疏之時,分頭尋找的宇文來呼與幽姬在此刻亦終於趕到。在望見麵前兩位泥猴般的同伴時,他們先是驚愕無比,旋即情不自禁的鬆了口氣。

然而,雨水雖已停止,但天色卻已近黃昏,漸漸陰沉了下來。石不語之前獸化暴走,引得眾人奔入深山之中,此時難免辨不清方向,隻能點起火把,借著忽明忽暗的光線,在濕滑的山路上,高一腳低一腳的向前跋涉,指望能夠尋到一處洞穴暫時歇腳。

四人在雨中折騰了半日,身邊又都未攜帶著多餘的衣物,此時個個狼狽不堪。石不語在泥水中翻滾了許久,自然最為邋遢不過,幾乎成了泥偶。隻是,心中刺痛的他,此刻哪還有什麼心情去計較形象,始終陰沉著麵孔,獨自行在隊伍前列,沉默著,便連呼吸也微不可聞。

刺耳而單調的腳步聲中,宇文來呼忽的輕輕咳一聲,趕上幾步,與石不語並排而行。又過得片刻,他終於忍耐不住,低聲問道:“或許事情,並不如你想的那樣……”

石不語隨意的望了他一眼,重又將目光投向前方,淡淡道:“凝寒的性情外柔內剛,我很了解!如果不是她自己願意,沒有任何人能夠勉強得了!”

宇文來呼微微頜首,卻又沉聲道:“雖然如此,你也應該先回濱海看看,或許,這隻是市井小民流言……”

石不語輕輕搖著頭,目光一片迷茫,喃喃道:“是嗎?或許吧!希望李六的消息,隻是以訛傳訛……“

宇文來呼拍了拍他的肩膀,頓了頓,遲疑道:“你明白這點,自然最好不過!隻是,如果,凝寒她真的……你打算如何?”

石不語身軀輕震,神色一片黯然,苦笑道:“你說呢?難道要我在婚禮時闖將進去,大喊一聲‘我反對’?”

宇文來呼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的鬆開了手掌,遲疑道:“你的意思是,放棄麼?不語,我覺得,凝寒如果知道你還活著,或許會……”

“那又如何?”石不語腳步一滯,卻又很快恢複了正常,無奈攤手道,“然後,我們三個便如狗血言情劇一般,上演‘三人行’麼?”

宇文來呼歎了口氣,似乎不能理解他的意思,隻是繼續搖頭道:“我有些混亂了,不過,這樣對於你來說,未免有些太不公道!”

“公道?”石不語苦笑著,望向陰暗的天空:“那麼,凝寒夾在兩人之間,這對她很公道嗎?二弟因為我的囑托而去照顧凝寒,眼下卻又要被我一腳踢開,這很公道嗎?”

這兩個問題,都是宇文來呼無法回答的,怔了片刻,他似乎再也無法可說,病態般的呻吟道:“老天!這件事,怎會到得如今的地步?”

石不語不住的搖頭,嘴角的苦笑仿佛凝固在麵頰上,仰望著隱藏在雲層後的微薄月光,他忽的輕歎一聲,低聲道:“罷了!我遲早也要離開這個世界……或許對於凝寒而言,這是更好的結局吧……”

隻是,事實真的如此麼?輕輕的歎息在風聲中很快便化為虛無,火光之下,被拉得悠長悠長的身影中,卻似乎藏著無盡的癡怨與不甘……

“爹爹!那邊有火光!”半晌過後,跟隨在後的清荷,忽的一聲輕呼。幾人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果見西南麵的樹林中,燃起了一堆篝火。

“這麼巧?剛剛還沒有……”石不語微微一怔,暫時收起了關於凝寒的話題,沉吟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們暫時去湊湊熱鬧,希望他們別被我們的形象嚇退……”

他肯說笑,至少說明心情已略微好轉,清荷放下了心頭的大石,當下在前領路,向著篝火的所在行去。沿著山路迂回向下,片刻之後,便已到了那片樹林,四人方才踏入其中,便聽得一聲低喝驟然響起:“誰!”

這聲音又冷又硬,便如用刀子刻出來的一般,四人麵麵相覷,隱約有些疑慮,但終究還是由石不語開口應道:“這位朋友,我與幾名同伴上山遇雨,迷失了道路,還望仁兄能夠收留我們歇息片刻!”

這請求,便如泥牛入海一般,半晌得不到回應。便在幾人都要失去耐心之時,方才見那林中輕微響動,一名短發褐衣的男子從中邁出,舉著火把,徐徐行來。火光跳躍,映出一張十分普通的容貌,便連步伐,也顯得輕飄飄的,毫無氣勢可言。

見他行出,石不語當即拱了拱手,便欲開口,卻見那人輕輕揮手,隨口道:“不必說了,你等隨我進來便是!”

話音未落,他已徑直轉過身去,向林中行去,竟是沒有絲毫客氣的意思。石不語微微一怔,在心頭嘟囔了幾句,卻終於還是在疲累的驅使下,領著清荷等人跟隨在後,

行了片刻,便見一處空地上正點燃篝火,上麵架著幾隻野兔,旁邊還置放著幾壇美酒。而篝火旁,更是坐著四位同樣短發褐衣的男子,齊齊靠在樹幹上,沉默不語,便如睡著了一般。

“肉、酒,自用!”那領路的男子此時已停下腳步,隨意指了指野兔與酒壇,便即坐下身來,同樣靠在樹幹上。他們五位,似乎對於石不語四人的狼狽邋遢毫無興趣,便仿佛這種落魄模樣,最最正常不過一般。

“謝謝了!”既然對方不答話,石不語也不多言,徑直坐下身來,扯了幾塊兔肉,遞給清荷與幽姬,至於宇文來呼,則將目標對準了美酒,頃刻間便已灌下一壇。石不語卻不似他這般牛飲,一麵嚼著兔肉,一麵打量著幾名男子,隱隱露出一絲笑意。

這五人,容貌極為普通不過,便是放在人堆裏也會淹沒,但以石不語上世的閱讀經驗來看,越是這樣的人物,其實越是隱藏著秘密。拿這五名男子來說,他們雖然看似隨意的靠在樹幹上,卻已在無形之中占據了方便,將自己等人包圍在其中,一旦有變,隻要突然發動……

“看夠了麼?”便在此時,卻忽見先前那位領路的男子,微微抬頭,輕哼了一聲,語音中,藏著一絲難以掩蓋的怒氣,“我等不過萍水相逢,何必查探對方?”

被他說破,石不語倒有有幾分尷尬,當下微微一笑,目光忽的落在對方腰間的玉色葫蘆上,不禁讚道:“晤!你這玉葫,倒是精致的很!”

這話,本是為了轉移話題,但那幾名男子聞言,卻齊齊一顫,彼此對視一眼,隨即同時直起了身子,徐徐道:“我們這玉葫中,向來裝著美酒,閣下可要試試?”

他們五人,原本毫無氣勢可言,但此時突然起身,卻登時顯露出一股擇人而噬的殺意來。石不語心知觸動了對方的忌諱,暗暗道了一句“該死”,麵上卻絲毫不變色,信手取過一根枯枝,笑吟吟的應道:“小生卻是不飲酒的,並無此意!”

他說著話,手中有意無意的把玩著那根枯枝,信手往身前的泥地中插去,淡淡的光芒中,那根脆弱的樹枝竟已悄無聲息的沒入土中,不消片刻,便已消失不見……

此時,雖說已下過大雨,泥土也較為鬆軟,但除去表麵的幾寸淺土,餘下的自然是堅硬之極的凍土與青石。但這枯枝足有半尺之長,居然輕而易舉的沒入土中,足可見石不語手上的工夫。而從那淡淡的光芒來看,恐怕這工夫還不是簡單的真氣,而是宗門中人的神通……

那五位男子也都是識貨之人,一見之下,登時心中一凜,彼此對視一眼,忽的齊齊靠回樹幹上,幹笑道:“說得也是!既然你不飲酒,我等也不勉強了!”

石不語微微一笑,附和道:“正是!正是!倒是幾位烤的這野兔,味道肥美之極,不知可否允我多吃上幾塊?”

聽他語氣和善,那幾名男子連最後的疑慮都已打消,徑直揮手道:“區區野味,何足掛齒,尊駕敬請自便!”

石不語等的便是這一句,當下二話不說,取過整隻野兔,幾口之間,便吞了下去,幾乎連骨頭都未放過。那幾名男子看得麵麵相覷,目光一片空洞,心中同時疑惑道:“這個,難道說,食量往往與實力成正比不成……”

此時,石不語卻已順手幹掉了第二隻野兔,眼見對方神色驚愕,這才訕訕收回伸向第三隻野兔的魔爪,尷尬道:“在下餓了一日了,抱歉!抱歉!對了,方才倉促,卻還未請教幾位如何稱呼?”

那位先前領路的男子微微頜首,指著自己道:“我們五兄弟並無什麼名字,隻是向來以竹自稱,我叫一竹,然後是二竹、三竹……”

這名字,著實古怪之極,石不語聽了不禁在心中鄙夷了一通,暗自腹誹道:“幸好你們以竹為名,如果以萬為名,豈不等於麻將麼?”

他如此惡意猜測,那五竹都已介紹過自己,隨即反問道:“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石不語微微一怔,隨口道:“我叫李道通,是個書生,這幾位都是我兄弟姐妹,隻因上山遊覽,貪看風光,遇上了暴雨。倒不知幾位仁兄,怎也會在此逗留?”

那五竹對視一眼,由那一竹開口應道:“我等兄弟遊獵為生,是這附近的獵人,今日收成不好,逗留了半日,恰恰逢上暴雨!”

“原來如此!”石不語不住頜首,心頭自然不信。不過,從對方的表情來看,也沒理由相信自己的蠢話,當下隨口敷衍了幾句,便即揭過。

此時天色也已將近中夜,眾人本就話不投機,也不再多言,當下各自靠在樹幹上,不覺沉沉睡去。隻是石不語睡夢之中,數次呼著“師父”二字,倒是屢次驚動了對麵的五竹。

一片沉默中,那一竹凝視片刻,忽的歎息道:“原來如今世上,還真有這等尊師重道的好徒弟,便連做夢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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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竊聽

“師父!”從噩夢中驚醒的男子,陡然直起身來,張皇四顧。片刻的彷徨過後,他才隱隱發覺,原來自己身處的,依舊是這片幽暗的樹林。微弱的光線下,稀疏的雨滴,正沿著葉間的縫隙不時落下,在青石上擊出輕脆的妙音……

“原來,隻是夢麼?”信手抹去了額頭的涔涔冷汗,石不語長長的出了口氣,似在自我安慰。隻是笑容未不語,忽的憶起昨日種種傷心的他,卻再度黯淡了目光,喃喃道:“原來,不隻是夢……”

下一刻,他搖了搖頭,強迫著自己轉移注意力,開始打量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環境來。篝火早已熄滅,酒壇也已空空,那幾位自稱五竹的奇怪男子,不知何時已悄悄離去,隻餘下空蕩蕩的幾棵樹幹。而在這一麵,清荷、幽姬兩人正相擁取暖,睡得極熟,更遠一些,則是那位輕輕打著呼嚕的宇文來呼。

“還有八天……”片刻之後,將目光投向北方天空的男子,忽的如此歎息道。還有八天,便是初八,在那一日,曾經依偎在自己身旁的玉人兒,便要嫁為人婦,或許日後相見時,她已攜兒帶女,成了與自己擦肩而過的路人……

而這樣的結局,似乎已注定無法避免,除非那消息,隻是道聽途說的流言。或許李六隻是在酒後信口胡扯;或許與李密結婚的,並不是凝寒;或許他們隻是在演一場戲,為了某種目的,或許……或許,有太多的或許……

“不可能的!”輕輕拍打著麵頰,石不語試圖從幻想中清醒過來。然而,雖然反複的提醒自己,但萌生的希望,卻已如燃燒的野火一般,完全無法遏止。不知何時,原本靠在樹幹上的男子,已徐徐立起身來,沿著樹幹不住徘徊,步伐亦變得越來越快。

半晌過後,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他忽的驟然止步,信手撕下一塊樹皮,在上潦草書了幾字,輕輕放在清荷的身旁,隨即轉身離去。隻是行了幾步,他卻又再度折返回來。脫下外衫披在清荷與幽姬的身上,又凝視片刻,這才重新離去,匆匆消失於林間的霧靄中。

隻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便在腳步聲消失的瞬間,原本熟睡中的清荷、幽姬卻已同時坐起身來,心意相通的歎息了一聲。

“等我十日,即回!”輕輕念出樹皮上的草書,清荷放手讓它飄走,幽幽道:“這樣做,真的好麼?”

“不讓他親自去一次,終究不會安心!”宇文來呼微微睜開虎目,淡然道,“無論結果如何,回避,總不如麵對……”

數年以來,隨著濱海勢力的逐漸膨脹,安陽城的規模也已擴大了一倍不止,且不提市麵的繁榮與人口的興盛,單單那當初潦草竣工的王府,也在兩年前因了諸般事宜的繁雜,被迫擴建了一次。

但這幾日來,因了李密的婚事,這原本因為擴建過度而顯得有些空蕩蕩的王府,卻突然再度變得擁擠不堪起來,仿佛一夜之間回到了數年之前。直叫王府上下的各色人等,從管事到雜役都忙得腳不沾地,如同練就了“草上飛”一般。

實際上,兩位當事人因了各自的原因,都不願意如此興師動眾的操辦,但各處府縣的官員、地方上的大商大戶,乃至於中原各處交好的勢力、豪傑,卻都不知從何處得到了消息,齊齊遣人趕來賀喜。數日之內,便將整座王府塞得滿滿當當,單是那些費了重金置辦的賀禮,便需要三百名士兵來運送看守……

因了這種意外的盛況,原本接下這婚嫁諸般事宜的管事陳三,在措手不及之下,登時忙得日夜難安,足足瘦了五斤有餘。以今日為例,他從清晨之時便招呼著仆役布置新房,到此時正午,便連一口水都未曾喝過。饒是如此,卻仍然時不時冒出一些雜亂之事,害他必須分神料理……

例如此時,正忙著張燈結彩的庭院中,不知怎的,又讓那隻生性喜歡亂躥的小白溜了進來,在紅毯上留下了一連串的黑印。若是換了尋常的畜生,陳三早就一腳將之踢飛,隻是這小白的原形卻是他見識過的,完萬得罪不得,當下隻得強露出一張笑臉,匆忙將它抱起,送至後院去。

隻是,旁邊一位正忙著懸掛花燈的仆役,望著陳三匆匆遠去的背影,忽的拍著額頭,疑惑道:“奇怪,我若沒記錯,方才還見漪靈小姐抱著小白出府,怎麼此時又見它……”

且提這仆役無意中一語道破真相,那陳三抱著小白來至後院,信手將它放在水池邊,便即離去。而他的身影剛剛消失於大門之外,方才還伏於池邊低聲嗚咽的小白,卻突的直起了身子,帶著人性的表情,四下張望起來。片刻之後,從它的獸嘴之中,忽的吐出一句幽幽歎息:“這裏,似乎沒有多大的變化……”

不消說,這小白,自然便是淩晨時從鐵崖穀趕來的石不語所化。在望見王府上下的那種喜慶氣氛時,他原本抱著幾分希望的心,早已破碎得七七八八,隻是既已來到,難免存著最後一絲念頭,當下趁著漪靈抱著小白離開的機會,搖身化形,混入了府中。

眼前的後院,是他當年與諸女居住的地方,自然極為熟悉,然而風景依舊,音容笑貌卻都已消逝而去,正因了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的詩詞。唏噓了一陣,石不語勉強收拾了心情,按照曾經的記憶,向著凝寒的寢室所在奔去,隻是沿途之中,卻見這後院極為冷清,莫愁、珈漣諸女的身影都未曾見,便連往日時常響起的笑聲嗔罵,也未聽得到半句。

“難道,她們都已不住在這了嗎?”石不語心中疑惑,不禁加快了腳步,好在片刻之後,他已望見凝寒房間那半掩的門扉,其中更有女子言談的聲音,隱隱隨風傳來……

這略帶清冷的聲音,極是輕柔,但石不語聽在耳中,卻如遭遇雷擊一般,整個身子都急劇顫抖起來。熱血上湧中,他幾乎便要化回人身撲將進去,卻終於按捺住了這種瘋狂的想法,隻是輕輕行至門邊,低鳴幾聲,鑽了進去。

正在言談的聲音頓時嘎然而止,片刻的沉默後,忽聽得一聲輕呼,一對玉臂將自己輕輕抱起,略為遲疑道:“小白怎會在此?它不是隨著漪靈出去了麼?”

這聲音極為熟悉,石不語抬頭望去,恰恰對上了漓渺那張帶著三分陰沉的麵容,頓時怔了一怔。還不待他反應過來,卻又聽得一旁漓微的聲音徐徐響起道:“隨它去吧,想是中途跑了,我們且說正事!凝寒,這是你要的海圖……”

她說著話,已將手中的一份圖紙遞給坐於銅鏡之前的玉人兒,石不語心中不住顫抖,順著她的指向,微微抬頭望向那邊。略有些模糊的銅鏡中,正映出一張帶著幾分憔悴的容顏,神色清冷,眉宇含憂,但一顰一笑之中,卻仍藏著那種徐徐沁人心田的美感,正如許多年前,令石不語不禁沉醉於其中的一樣……

低促的呼吸聲中,坐在銅鏡前的凝寒,已輕輕探手接過了海圖,在略微翻看了數張之後,她微微頜首,露出淡淡的笑容,柔聲道:“辛苦你們了!”

漓微靠在木牆上,隨意聳了聳肩膀,淡然道:“舉手之勞罷了!不過,你要這東西做什麼?打算和李密出海麼?”

凝寒輕輕應了一聲,未曾多言,隻是仔細將那海圖收在了懷中。漓渺輕輕撫著石不語的白毛,並未多言,但此時卻忽的冷笑道:“泛舟海外,倒的確是避開閑言碎語的妙法,隻是你們心中,便真能自安了麼?”

“妹妹!”漓微輕輕一聲呼喝,打斷了漓渺的諷刺。漓渺撅了撅嘴,似乎還有些不滿,但凝寒卻已輕輕搖頭,接口道:“無妨!這些話,我近來也不知聽了多少,早已麻木了……”

漓微歎息一聲,低聲道:“凝寒小姐,數年來,你對我們姐妹二人也頗為照顧。如今逝已歿去,元凶伏誅,我們在此停留,也沒多少意思,所以……”

凝寒微微一怔,沉默不語,過得半晌,方才徐徐點頭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強留你們。隻是,你們可曾想過要去何處?”

漓微搖了搖頭,頓了頓,卻又道:“眼下還未想過,不過四海廣闊,要尋個容身之所,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隻是,臨行之前,我卻還是要勸你一句,不是因了不語,而是因了你對我們的照顧……”

“我明白……”凝寒手中的木梳微微一滯,卻又恢複了輕緩的梳理,“隻是,我已應允了李密,便不會後悔!”

這句話,雖然輕柔,但語意卻是斬釘截鐵般的毅然,石不語在漓渺的懷中聽了,不禁心頭一震,撕裂般的痛感頓時彌漫開來,滿腔的氣悶無處發泄,都化作了喉間的哽咽與身軀的不住顫抖……

恍惚之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跳下漓渺的懷抱,踉蹌離開這個房間的。隻是,許久之後,當他從行屍走肉般的迷失中回過神來時,才發覺自己已蜷縮在清冷的池邊。略帶漣漪的水麵上,映出了一隻顫抖的小獸,而順著麵頰流淌而下的,是滾燙的淚麼?

“原來,我也會,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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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四章 揭破

“小白,你在這麼?”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下一刻,掛著淚痕的石不語,又再度回到了漓渺的懷中。隻是此刻,她似乎沒有察覺到小獸的異樣,反倒對身旁的漓微笑道:“姐姐,水元丹的時效便要過了,不若我們先回房中去吧!”

漓微輕輕頜首,攜著妹妹行去,兩人談笑之間,似乎完全沒有顧慮到懷中小獸的意見。石不語掙紮了半日,卻始終無法脫困,隻得乖乖的閉上了嘴,心道:“你們總有入水的時候,總不會,也帶我一起進去吧……”

隻是,這世上的猜測,卻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半柱香之後,可憐這位獸化的男子,已嗚咽著漂浮於澡盆的水麵上……漓微、漓渺似乎頗有些與寵物同樂的意思,自己二人和衣入水也就罷了,居然還攜帶著小獸一同入內,順便也替他清洗了一番。

兩雙柔荑輕撫在身上,那種感覺自然頗為美妙,若是擱在平日,石不語絕對少不了吃些豆腐的舉動,隻是此時,他卻因了心中的低落而色心全消,陪著二女勉強嬉戲一會,趁著她們分心交談,便欲乘機離開。

然而此時,漓渺忽的輕咳一聲,壓低了聲音道:“姐姐,你知道麼,凝寒她……”

石不語心中一驚,聞言頓時停止了逃脫,情不自禁的湊了過去,仰頭竊聽。隻是目光觸及,卻見二女正齊齊低頭向自己望來,麵上神情詭異之極。

“喵喵的!似乎有些……”隱隱察覺不對的石不語,登時便欲逃離。隻是水麵之上,哪裏如同陸地那等簡單,他身形才動得一動,早見二女的玉掌同時壓將下來,便連嗚咽也來不及嗚咽一聲,便已沉入水中……

下一刻,熱水從口、鼻、耳、眼中一起湧入,叫人幾乎窒息。情急之下,石不語哪裏還顧得什麼隱藏行蹤,忍不住大喝一聲,驟然化回原形,劇烈咳嗽不止。

“……逝!真、真的是你!”震驚的寂靜中,周身輕顫的兩位玉人,對視一眼,忽的齊齊一聲低呼,同時撲入他的懷中,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襟,似乎在害怕眼前的男子,會突然飛走似的……

形跡已露,石不語張著雙臂,愕然半晌,終於放棄了掩飾的念頭,長歎一聲,將這對姐妹緊緊抱在懷中,喃喃道:“抱歉!我不是有意要瞞你們,隻是……隻是……”

話音未落,心意相通的姐妹,早已齊齊咬了他的肩膀一口,撐起身子,滿麵怒容的望來。隻是下一刻,在望清這張熟悉麵容上流露出的憔悴與哀傷時,她們兩人卻又同時心中一痛,再度抱住了他的身子,低聲啜泣著,不住搖頭道:“不要緊的!不要緊的!隻要,你還活著……就算把我們全忘了,也、也沒有關係……”

她們的珠淚,順著衣襟流淌而下,那種喜極而泣的柔情,任誰也能感受得出來。水霧繚繞,佳人如玉,而淚痕猶濕,我見猶憐的景色,直叫石不語心頭柔情湧動,終於忍不住低呼一聲,反轉雙臂,重重吻了下去……

許久之後,哽咽的聲音,終於漸漸止息。滿麵紅暈的漓微、漓渺,靜靜靠在石不語兩旁的肩上,輕輕撫著他的胸膛,不時輕輕的咬上一口,嗔怪一聲“壞蛋”……

石不語有錯在先,自然不敢還嘴,隻是摟著她們,將數年來的事一一道出,隻是臨到最後,談及凝寒與李密的婚事時,他卻忽的神情一黯,閉口不語。

漓微知他心中難過,也不願觸及他的傷處,隻得歎息一聲,安慰道:“不語,凝寒她,隻是被李密打動罷了,又怎麼比得上你和她多年的情誼,不如你……”

石不語搖了搖頭,苦笑道:“女人的心已變了,便再也收不回來!我又何苦去阻礙他們泛舟海外?”

這話語中,透露著無盡的心灰意冷。漓微、漓渺在旁聽了,也能感受到其中蘊藏的幽怨。但她們二人依舊解釋道:“不語,你不明白,那不是變心,當日李密受了重創……”

如此這般,她們將當日病榻前的情形一一述出,爾後總結道:“其實,凝寒隻是因了幾分感動,再加上想幫李密撐過重傷,所以才……”

石不語聽罷,心情澎湃起伏不定,燃起幾分希望。但想起方才那張海圖,他卻又不禁心頭一沉,苦笑道:“那又如何?她終究已經應允嫁他,是報恩,還是情動,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否則,又何必玩什麼泛舟出海?”

漓微微微一怔,卻也無言以對,隻得歎息道:“或許,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和莫愁她們也曾勸過凝寒,李密的傷勢已經好轉,又何必定要成親?死守那諾言做什麼?但凝寒卻道,言出必行,無論如何,她也要先報了李密的恩德……”

石不語默默無語,將這一番話聽在耳中,麵如死灰,隻有那深深嵌入木桶的指甲,昭示他心中的情緒。漓微、漓渺對視一眼,都不願他多想這等苦悶之事,當下轉口道:“對了,你可知道,我怎麼發現你的?”

石不語微微搖頭,勉強振作精神道:“我哪裏知道?難道我扮得不象麼?”

漓微瞟了他一眼,抿嘴笑道:“象便象了!隻是你不該放任小白在外亂跑……這世上,又哪會有兩條小白同時出現?”

原來,方才漓微、漓渺離開凝寒的房間後,卻恰恰遇上漪靈抱著小白歸來,與其寒暄幾句,便即分別。隻是片刻之後,她們卻又在池邊望見垂淚的小白,這種怪異的情景,還不值得懷疑麼?

正因如此,二女當即攜了這隻“小白”歸房試探,果然見它極欲逃脫。到得後來沐浴之時,漓渺故意道了句“凝寒”,試圖逃走的小白居然又扭轉身來,聯想起石不語擅長的獸化,雙姝頓時了然於胸,這才有了後來的一幕……

“早知如此,我倒應該先收起了小白才對!”石不語聽罷,摩挲著下巴苦笑不已,頓了片刻,他卻又遲疑道:“說到漪靈,她還好麼?還有莫愁、珈漣她們……”

漓微歎了口氣,望向窗外,徐徐回憶道:“自從你的死訊傳來,莫愁她們便一起以妻妾之禮為你祭奠,爾後又隨軍征戰,雖然苦了些,但彼此也算和睦。隻是那日凝寒宣布要與李密成親之後,她們與凝寒爭論了數次,難免有些疏遠……”

“那一日,安素與凝寒起了爭執,怪她不該以報恩之名移情,爾後氣衝衝的返回南狄,臨行之前,卻又裹了莫愁她們一同回去。如今,留在這府中與凝寒做伴的,便隻剩下漪靈和我們,你若晚來幾日,我們也要出海去了!”

“恩?你是說安素帶了莫愁她們去南狄?”石不語黯然之中,卻又有幾分驚愕,情不自禁的腹誹道,“安素本來就對女色頗有興趣,如今又恰逢諸女失落……晤,我這頭上,可不要綠油油的才好!”

他心中轉著念頭,麵上不由得添加了幾分奇怪的神情。漓微不知他心中所想,隻以為他擔心諸女與凝寒的關係,急忙安慰道:“不語,你不必擔心!雖說有些不讚同,但她們也並不責怪凝寒,隻是不願婚嫁之時尷尬,因此特意避了開去。或許,再過一陣子,她們便會回來……”

“是麼?那我在此多停留幾日吧!”石不語微微頜首,頓了片刻,卻又握住雙姝的柔荑道:“等莫愁她們回來,我帶你們離開濱海,去海外尋個荒島度日,再不問中原的這些雜事,如何?”

“這,自然是最好不過了!”漓微、漓渺聞言,麵上同時現出歡喜之色來,但過了半晌,她們卻又遲疑道,“隻是,凝寒那邊,你真的割舍得下麼?

石不語神情一滯,徐徐望向窗外,許久之後,他終於收回了目光,低聲歎道:“便是不舍,又能如何?”

自這日起,石不語便暫時停留在漓微、漓渺的房間中,足不出戶,一麵等著莫愁諸女歸來,一麵將自己所知的逆者之事,盡數詳細寫下。他已打定了主意,眼下不去見眾位兄弟,免得人多眼雜,泄露了消息,等到自己臨行之前,再設法將書信交與徐世績,也算是為濱海做的最後一件事。

至於凝寒那麵,報恩也罷,移情也罷,既然她已下定了決心,石不語也不願再加幹涉。倒不是他善良到要犧牲自己成全別人,隻是那件“泛舟海外”的事,始終橫亙在他的心上,令他耿耿於懷。試想,若隻是為了簡單的報恩與守諾,凝寒與李密又何必要避開眾人出海呢?這決定,怕是足見兩人之間的情誼與默契了吧……

既然如此,他這位本該消失的人物。又何苦出來壞人好事,徒惹厭煩罷了!倒不如幹脆閉目隻當不知,或許若幹年後,倒還能於重逢時相視一笑,豈不遠勝於今日的尷尬再會麼?

如此想著,數日轉瞬即過,王府中的喜慶氣氛,也已越發濃烈。來往仆役的滿麵笑容中,又有誰人知道,藏在窗欞後的那一雙眼睛中,卻充滿著無奈與苦澀?

而到得初八那日午時,伴隨著爆竹鑼鼓聲的喧天而起,半靠在木牆上的男子,忽的長長歎了口氣……

便在此時,忽聽得門外漪靈的聲音陡然傳來,輕呼道:“漓姐姐,你們已過去幫忙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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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毒酒

聞得呼聲,石不語登時吃了一驚,急忙搖身一變,重又化回小白的模樣。銀光尚未完全斂去,冒失的漪靈已徑直闖入,目光落在榻邊,頓時愕然呼道:“小白,我尋了你好久,原來你在此處!”

說著話兒,她已蹲身將石不語抱在懷中,撫著軟毛安慰道:“乖!莫要亂動,我帶你去吃些好東西!”

石不語掙紮脫身不得,隻得乖乖的讓她抱了出去,隻盼漓家姐妹能救下自己。隻是行了片刻,他卻隱隱聽得前方琴瑟齊鳴、人聲鼎沸,心頭微微一怔,不禁叫苦道:“所謂的去吃好東西,該不會是……”

他的猜測,並沒有錯,漪靈正是往大堂中行去。此時,堂中早已紅綢高懸,絲竹盈耳,諸多賓客滿座於堂上,左側的,乃是以楊林、宛兒、程行烈為首的眾豪傑,右側的,則是外來的官員、賓客,而立在喜神像前,麵對著滿堂數百雙視線的,正是那一對並肩而立的新人。

李密今日一身淡紅稠衫,映著略顯蒼白的麵頰,更添幾分俊美氣息,多年夙願得償,他此時自然是滿麵欣喜之情,不助招呼著賓客。凝寒立於他的左側,亦是一身大紅喜服,玉頰上輕施淡妝,雖仍透著清冷,但因了衣著的關係,卻不似平日那般拒人於千裏之外……

這一對男女,端的稱得上是郎才女貌,諸賓客看在眼中,便連慣例的“天作之合”的稱讚中,也多帶上了幾分由衷的誠意。隻是石不語在漪靈的懷中見了,卻更覺酸楚,不禁幽幽歎道:“二弟與師父,才是真正的一對……我、我又如何,配得她……”

他正自怨自艾,便聽得主婚的王伯當輕輕擊掌,徐徐立起身來,頓時壓下了四麵的喧嘩。眾賓客紛紛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傾聽這位主婚人的慶賀之詞。石不語在旁偷眼望去,卻見程行烈、秦暮一幹人等的麵上,皆是有些不自在,想必是因了李密娶了兄嫂的緣故,而負責主婚的王伯當,雖是滿麵笑容,但也有幾分尷尬,一向口齒伶俐的他,居然在短短十餘句話中,一連犯了三四個語病。

好在諸多賓客心中自知,也不去說破,隻作看不見李密有些陰暗下來的笑容。如此片刻之後,王伯當總算代表完成了一套儀式,或許是為了彌補自己之前的錯誤,他忽的微微一笑,高聲道:“諸位!若是按照往日習俗,兩位新人便應先行禮而後送新娘子入洞房!隻是我等豪傑,何必拘泥於這種俗禮!依我之見,不若先讓他們敬酒如何?”

眾賓客聞言,自然沒有不附和的道理,其中幾位豪爽些的,更是大呼小叫道:“正是!真是!李將軍娶了如此才貌雙全的娘子,好歹也要讓她敬上我們一杯,怎可私藏!”

這一番喧鬧,登時掃了方才的尷尬氣氛,李密的臉上,也重新現出自然的笑容來。他向凝寒望了一眼,見得沒有反對的意思,當下也是微笑道:“既如此,便由我們敬諸位一杯,隻是寒兒體弱,諸位莫要得寸進尺才是!”

眾賓客哈哈大笑,當下呼喝仆役斟上酒來。石不語瞧得氣悶,又聽得李密如此親密的稱呼“寒兒”,不禁心中刺痛,當下趁著漪靈有些走神,從她懷中跳了下來,向堂外行去。然而行至門檻處,他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心頭的不舍,徐徐回頭向凝寒望……

在她的玉頰上,流露出來的,是發自內心的微笑麼……

“那麼,再見了……”喃喃自語的男子,終於舍下了一切,蹣跚而去。這裏的熱鬧景象,雖然喜慶,卻與他無關,唯一留在他身旁的,隻是那份曾經美好的回憶,與如今無窮的落寞……

隻是此時,幾名端著酒壺的仆役正邁入堂中,當先那人眼見小獸就在腳邊,不禁一個踉蹌,後來幾人收腳不住,齊齊撞將上來,險些惹出事故。好在他們身手也算敏捷,略一停頓,便從旁繞過,為新人與眾賓客斟起酒來。

石不語被那當先的仆役踩中尾巴,也是疼痛不已,低低嗚咽了幾聲,便即離去。隻是這剎那之間,他的注意力卻忽被一絲反光所吸引,微微轉頭望去,登時心頭一驚,幾乎吼出聲來……

這反光的來源,正是那位先前的仆役。他的青衣之下,露出腰間的一塊掛飾,被陽光一照,才產生了反光。但令石不語驚愕的,不是這反光的強烈,而是那件掛飾看上去極為眼熟,從形狀上來看,卻是一個碧玉葫蘆。

“葫蘆?”石不語微微一怔,在腦中急速轉著念頭,僅僅片刻之後,他已陡然想起,那日在林中過夜時,自稱“五竹”的五位男子,不是每人的腰間,都懸著這麼一個葫蘆麼?那麼,據說是獵戶的他們,又怎會突然進去王府,充當起仆役來?

下一刻,他已驟然抬頭,望向那幾張麵容。雖然同樣普通,但這幾張臉,卻與五竹他們的迥然不同,實際上,這其中的幾張麵孔,更是石不語在數年前便已看得極熟的,絕對不可能認錯。

“難道,隻是偶然?”一念至此,石不語不禁疑惑起自己的判斷來。便在此時,兩名仆役已行至李密與凝寒身旁,為他們斟滿了酒杯,隨即後退幾步,垂手立在一邊。李密與凝寒對視一眼,齊齊舉起酒杯,向著眾人微微笑道:“諸位,我等同飲此杯如何?”

眾賓客轟然應諾,當下紛紛站起身來,便欲滿飲。隻是此時,石不語的目光卻緊緊鎖住幾名仆役。或許是因了放鬆,其中一名仆役的頰上,忽的露出一絲極淡的笑容,那笑容的味道,並不是歡喜,而是……

“不!酒中有毒!”傾斜的酒液已到了眾人的唇邊,隻是這一刻,門檻處忽的傳來一聲驚呼。下一刻,小白的身影已向著新人的方向疾奔而去,身在半空,青光閃過,它已化為猙獰的獸形。

這驚呼咋然響起,眾人微微驚愕,手中一滯。便在這剎那之間,數名仆役忽的驟然躍出,袖中寒光閃動,登時將靠得最近的幾人刺倒在地。而幾乎在同時,立在喜神像旁的兩名仆役,亦在須臾之間陡然前撲,身未落地,袖中噴射而出的六七道寒光,已齊齊射向李密與凝寒的背心……

李密反應極快,早在那一聲驚呼之時,便已轉身望向旁側的仆役,此時見得數道寒光射至,劈手奪過身旁的銀器砸將過去,金鐵交鳴聲中,他已就地向後滾去,堪堪避過了對方的攻擊。

隻是,同一時間聽得警訊的凝寒,卻不知怎的,竟然隻是癡癡立於原地,神色蒼白的望向咆哮撲來的小白,仿佛對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感覺。而這剎那之間,那幾道寒光已驟然射至她的背心附近……

“小心!”幾乎在同時,在場眾人齊齊驚呼,而倒地的李密更是大吼一聲,不顧麵前閃爍的寒光,試圖撲將上去。隻是在他有所動作之前,化身為小白驟然射至的石不語,已在距離五六丈處,陡然揮動前爪,閃耀著光芒的利爪在空氣中忽的化為長藤,須臾間便已纏上凝寒的纖腰,旋即重重一扯,將她送至漓微、漓渺的身旁。

與此同時,急躍中的石不語已穩穩落地,身子一橫,攔住了兩名刺客的去路,側首咆哮一聲,口中妖旋急轉而出,奔上前來的兩人連閃避的機會都沒有,直直撞入數道妖旋之中,才哼得一聲,便已周身爆裂,頃刻間化為灰燼。

而在另一麵,在被幾名刺客傷了數條人命之後,回過神來的群豪早已一擁而上,刀劍齊下,早已將他們砍翻在地。短短片刻之間,原本風起浪湧的大堂,登時又回歸平靜,隻有地上的幾具屍體與沾染的血跡,說明了方才的險象環生。

“寒兒,你、你沒事吧!”李密此時已衝至凝寒身旁,神色驚懼的問道。隻是,那位血色盡失的玉人,仿佛未曾聽見他的詢問,便如石化一般,癡癡的望著正轉身離去的小白……

低低的嘶鳴著,燃燒著妖浪的小白,正向著門外徐徐行去,畏懼於它方才展現出的力量,眾多賓客並無一人敢擋住它的去路,紛紛閃至兩旁。隻是此時,凝寒帶著幾分清冷的顫音忽的幽幽響起:“不語,是你麼……”

“什、什麼!”此言一出,全場俱驚,眾人麵麵相覷,均是目光含疑。然而,正緩緩步向門外的小白,隻是微微一滯,便即繼續前行,仿佛那呼喚並非對它所發一般。

隻是下一刻,四麵賓客忽的齊齊長呼一聲,聲音中充滿了驚懼。一隻前爪已跨過門檻的小白,驟然停下身來,帶著隱隱的不祥之感,回頭望去。這一望之下,登時叫人身軀劇顫,魂魄為之飛散……

“回答我!”長身而立的凝寒,緊緊靠在喜神像前,低聲喝道,在她白皙的玉頸上,正壓著一把刺客遺留的匕首,隻要微微發力,登時便是香消玉隕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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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六章 重逢

“不語,如果你再走一步,便永遠也見不到我……”橫刃於頸上的凝寒,神色蒼白如紙,卻緊緊咬著失血的櫻唇,如此決絕的喝道。仿佛為了證明自己的所言不虛,她的柔荑輕輕一顫,登時便引得幾條血絲徐徐流下……

眾人同時驚呼,連道“不要”,李密更是心頭大急,便欲上前搶奪,卻被凝寒的目光一阻,無奈止住腳步,伸手疾呼道:“寒兒,你冷靜些,大哥已經……”

凝寒便連望也未曾望他一眼,依舊癡癡的望著木然回視的小白,低聲道:“不語,我是認真的,我隻數到三!一、二、三……”

在“三”字的餘音消失之前,立在原地的小白忽的發出了男子獨有的歎息聲,下一刻,在眾人愕然的目光中,它已倒地一滾,土黃色的光芒驟然閃耀,石不語拍打著塵土,徐徐直起身來。

驚呼聲嘎然而止,整個大堂都陷入了詭異的寂靜,而片刻之後,伴隨著各種各樣的呼聲,楊林、宛兒、程行烈、漪靈……超過三十人在同一時間瘋狂撲將上來,將那位試圖說些什麼的男子,陡然壓在了身下,隨後,是代表著無限歡喜的咒罵,中間還夾雜著兩名女子的幾聲嬌嗔……

如此許久之後,直到被壓在最下麵的人形物體幾乎要斷氣時,眾人方才依依不舍的爬起身來。渾身淩亂得如同被萬獸奔踏過的石不語,這才呻吟著掙紮起身,將目光投向輕輕顫抖的凝寒,在她的身邊,是尷尬伸著一手,神色極為怪異的李密。

察覺到氣氛的詭異,眾人也於欣喜若狂中恢複了過來,訕訕退向兩麵,留出中間的空白地帶。微微低下了頭去,石不語有些畏縮的避開了凝寒的視線,低聲道:“師父,卻、卻要恭喜你了……”

這聲音中,藏著幾分無奈、藏著幾分幹澀,便連他自己,也難以相信其中有多少真正的恭喜之意。而將這句低語聽在耳中的凝寒,忽的血色盡失,扔下了手中的匕首,徐徐行來。便在數尺開外,她忽的驟然加速,整個身子都撲入了石不語的懷中,緊緊埋入那瘦弱的肩頭,放聲大哭起來……

感受著胸前傳來的冰涼,聽聞著悲喜交集的哭泣聲,石不語終於遲疑著張開雙臂,將這顫抖的身影緊緊的摟入懷中,仿佛要將她直接按入自己的胸膛一般。無聲的淚水流淌而下,雙目朦朧的男子,在聞著那清幽的香氣時,忽然發覺,原來自己心裏,從來不曾忘記眼前的玉人兒……

靜靜的沉默中,所有的人都眼眶微紅著,屏住了呼吸,似乎不忍心打斷眼前的一幕。隻是,在下一刻,李密的咳嗽聲忽的不合時宜的響起,緊接著的,是一句:“大哥,真、真的是你麼?”

這句看似問候的話,仿佛重重一錘,砸碎了當場的美夢。正緊緊擁抱著凝寒的石不語,微微一怔,旋即硬著心腸,推開了懷中的玉人,苦笑道:“我卻忘了,今日是你們……”

這句淡淡的話語,便如寒冰一般,剎那間便讓現場的氣氛,降至冰點。一旁的眾人麵麵相覷,均是神色古怪之極的避過了頭去,或望著門外,或望著堂頂,專心致誌的欣賞起風景來。

凝寒緊緊咬著嘴唇,忍著身軀上傳來的寒意,望向神色黯然的男子,顫聲道:“不語,其實事情……”

“其實,大哥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李密忽的向前一步,抱住了石不語的肩膀,插口道,“大哥,你不會怪我吧!”

石不語勉強露出了一絲笑容,搖頭道:“不、不會,能看到你們……我也……”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難以繼續下去。隻是此時,立在一旁的凝寒,忽的行至李密旁側,屈身行了一禮,低聲道:“李公子!對不住你,但是關於這場婚事,請恕我無信……實在,很抱歉!”

此言一出,李密剛剛顯露的幾分笑意,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隨即踉蹌著後退了數步,哽咽道:“寒兒,你怎、怎麼突然……”

凝寒歎息一聲,搖了搖頭,下一刻,她已將目光投向石不語,眼中滿懷情愫,雙頰微紅,柔聲道:“很抱歉,隻是我的心裏,便隻有他一人……”

被這溫柔的目光凝視著,石不語的心中,隻覺得溫暖無比,卻又蘊藏著深深的感動,禁不住上前幾步,便欲抱住婷婷而立的玉人。隻是此時,他的目光閃過地麵,落在那張不知何時滑落的海圖上,卻不禁微微一顫,忽的咬著牙,搖頭道:“我、我當不起!你們都已準備了海圖,決定泛舟海外,又何必、何必……”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略覺驚愕,齊齊轉頭望向那張海圖。隻是下一刻,出乎意料的是,不等凝寒應答,李密已滿麵愕然的喃喃道:“出、出海?凝寒,你、你要出海麼?”

石不語聞言一怔,卻見對方的神色似非作偽,不禁脫口而出道:“二弟,難道你不知道此事麼?”

李密下意識的搖了搖,兩人對視一眼,忽的同時望向凝寒。凝視著那張海圖的玉人兒,微微皺起眉頭,回首望向石不語,幽幽問道:“難道說,你便是因為這張海圖,才不願與我相見麼?”

石不語歎息一聲,無言的默認。凝寒怔然半晌,忽的屈身拾起那張海圖,輕輕的搖頭道:“我明白了!不語,你便不肯來親口問我一聲麼?你便那麼確定,我準備這張海圖,是為了與李密一起離開這裏?”

石不語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而凝寒望著他,不知何時已滿麵淚痕。漪靈本在癡癡的觀望,但到了此時,卻忍不住上前一步,呼道:“逝哥哥,你誤會凝姐姐了!姐姐她,雖然已應允嫁給李哥哥,但心裏,卻始終記掛著你。她本打算在今夜之後,獨自出海隱居,所以才從漓姐姐那裏,索取了這張海圖!”

“妹妹,夠了……”凝寒搖了搖頭,打斷了漪靈的話。隻是後者雖然住口,卻仍然堅持道:“凝姐姐,抱歉!雖然我答應過你不說出去,隻是眼下逝哥哥已經回來,你又何必要出海隱居呢?”

這一番話,說得又急又快,倒叫四麵的聽眾吃了一驚,起了小小的喧嘩。李密麵色一片慘白,難以置信的望著凝寒,顫聲道:“漪靈說的,可是真的?難道你真的打算……”

凝寒望了他一眼,略帶歉意的歎息道:“抱歉,我隻是想以清白之軀來報答你的恩德,但我心中已有了石不語,這一世,再也無法忍受和別人在一起,所以……”

李密緊緊握著拳頭,死死咬著嘴唇,麵色一片鐵青,血色盡失。然而,在對方的擔憂視線中,他終於徐徐鬆開了拳頭,神情無比沮喪,一麵苦笑著行向門口,一麵低歎道:“罷了!我早該明白的……抱歉,是我癡心妄想了!”

而到了此時,一旁觀望的石不語,若是再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便是十足的白癡了。心知自己犯了極大錯誤的男子,此時百感交集,卻不知曉該說什麼,隻是訕訕上前一步,低聲道:“師父,抱歉,我有些……”

凝寒的神色,早已化為往日的清冷,此時聽得他道歉,卻無絲毫的反應,反倒微微側過了身去,退開幾步,幽幽道:“你便無錯,似我這等女子,又如何當得起你的抱歉……”

說罷,她已是眼眶微紅,轉身便欲離去。石不語此時心頭大急,哪裏還顧不得許多,眼見機會稍縱即不語,急忙探手抓住她的柔荑,往回一帶。凝寒卻未防備,身子微微踉蹌,頓時倒入他的懷中,卻仍薄怒喝道:“做什麼!你去糾纏那些不會變心的女子好了,何苦來……晤!”

話音未落,這嗔怪卻忽的被封堵了回去,卻是石不語情急之下,使出前世於影視中偷學的必殺之術,閉起眼睛,重重吻了上去。甜香暗度中,方才的積聚的隔閡,頓時都化為了此刻的嚶嚀之聲……

良久,唇分,眾人似笑非笑的視線中,凝寒早已是麵若桃花,玉頰滾燙,當下抵住石不語還欲下撲的狼吻,微微嗔道:“做什麼!還不放開我麼!”

石不語極少聽到她如此罕見的嗔怪,幾乎連骨頭都酥了,哪裏肯放手,依舊緊緊攬著玉人的纖腰,笑道:“要我放手也可,除非,你肯原諒了我!否則,我便一直這麼親下去……”

此言一出,一旁的群豪再也忍耐不住,齊齊笑出聲來,程行烈更是不住拍著大腿,惟恐天下不亂的呼道:“莫要原諒他!便一直親下去好了!”

饒是石不語麵皮極厚,到得此時也是不禁微紅,怒目掃了一眼,頓時叫那群無良兄弟乖乖閉嘴。而與他相比,滿麵雲霞升騰的凝寒更是不堪,低垂著玉頸,柔聲道:“你、你要我原諒,也不是不可以……隻是,要應允我一事!”

石不語聞言大喜,忙不迭的應道:“師父,你盡管說便是,便是要我繞場爬上幾圈,也可以商量的!”

凝寒聽他說得有趣,不覺莞爾一笑,輕淬了他一口,這才轉首望向身後那尊喜神,低聲道:“誰要你爬圈!我隻要你、要你……娶、娶我……”

這“娶我”二字,她說得極為艱難,待到說出口來,整個人兒便如失去了全部的氣力一般,癱軟在對方的懷抱中。石不語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凝寒那瑩瑩秋水般的明眸上,卻是不由得有些躊躇,喃喃道:“娶、娶你……可是,我終究要……”

話音未落,凝寒已輕輕搖了搖頭,封住了他剩餘的話語,柔聲道:“我隻問現在,不管將來……不語,你可願意,娶我麼?”

眾人齊齊的聚焦之中,石不語望著眼前這如花似玉般的容顏,隻覺得心頭一陣模糊,不知怎的,他隻覺胸中一熱,情不自禁的脫口道:“好!我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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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 洞房

洞房……世上有多少個未成親的少年在幻想花燭之夜時,洞房裏的旖旎風光?又有多少個巳垂暮的老人,在回憶那大洞房裏的甜蜜和溫暖?無論如何,那種幻想和回憶永遠都是美麗的……

石不語也曾無數次的想象過自己的洞房之夜,尤其在前世,當他懷中抱著雅的時候,總會那麼美妙的聯想著。隻是後來,隨著雅的消不語,這種聯想,很快便化為了痛苦的回憶,被徹底塵封了起來。

隻是,早已死心的男子,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會在另一個世界中,與另一個女子相會在這洞房之中。而他更想不到的,此時的氣氛,竟會如此的尷尬,完全不同於曾經的設想……

紅色的燭光正輕輕的搖曳著,凝寒坐在床邊,正垂頭看著自己的淡紅喜衫,一瞬不瞬,仿佛要從上麵發掘出藏寶圖來似的……

在方才驚、喜、怒、羞的情緒雜糅下,這位一向清冷的女子,竟然當著眾人的麵,道出了自己這一世或許都不會道出第二次的話兒。而此時,聽著屋外隱隱傳來的喧囂,恢複了幾分理智的她,卻突然覺得心頭不住起伏,便如漂流在洋麵上一般……

石不語遠遠的坐在小圓桌旁的椅子上,似乎也在發怔,隻是時不時的偷望凝寒一眼,然後反複的摩挲著下巴……

假如喝了點酒,或許他此時會輕鬆一些,但妙的是,他今天偏偏沒有喝。平日裏一向喜歡拿酒灌人的程行烈等人,今夜卻似乎善心大發,便連半杯酒都不讓他沾,相反,倒是替他擋下了不少賓客敬來的美酒……

輕輕的咳嗽一聲,石不語裝作倒茶,順便望了凝寒一眼。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微微一撞,隨即便如做賊心虛一般,齊齊避了開去……

他不敢看她,她也不敢看他,他們本來就是很好的師徒、知己、戀人,向來舍不得分開片刻,向來有著說不完的話兒。但此時突然做了夫妻,卻似乎將以前的身份盡數拋開,忽然變得很遙遠很生疏很怕難為情……

石不語本以為自己可以應付得很好的,但一進洞房,他就突然發覺,自己變成了一隻呆頭鵝。這種情景著實叫人難堪,他本來微笑著走過去,坐到凝寒的身旁,就象往日一般,但也不知為什麼,兩條腿偏偏軟得連站都站不起來,仿佛突然失去了控製。

紅燭漸漸的燃盡了,屋外的喧嘩聲也漸漸止息了下去。石不語隻覺得脖頸一陣發麻,幾乎便要支撐不住。便在此時,那位靠坐在床邊、數個時辰都未變化過姿勢的玉人兒,忽的幽幽開口道:“我先睡了……”

說著話,她竟已輕輕臥了下去,取過那繡著鴛鴦戲水的錦被,遮住了整個身子,便那麼和衣而睡,隻將美妙之極的背影展現給身後的男子。

石不語輕咬著嘴唇,靜靜望著那背影,目光中忽的有了幾分笑意,徐徐開口道:“師父,我記得當年在穆昆山中,每到入夜時,你總將房門鎖得緊緊的,半步也不讓我入內……”

凝寒輕輕“恩”了一聲,卻未多言。石不語麵上的笑意更濃,忍不住問道:“怎麼今日,你不將我趕出去了?”

凝寒藏在錦被中的身子輕輕一顫,低聲喝道:“你莫要明知故問,,今日又怎會同於往日?”

石不語摩挲著下巴,嘿嘿笑道:“我實在是不知道,今日哪又不同於往日了?你還是你,我也還是我嘛!”

話音未落,凝寒忽的翻過身來,儀態大失的抓起繡枕,用力向他摔了過來。她的臉此時紅便如新摘的熟果,便連玉頸處也是嫣紅一片,一直延伸至雪白的胸前……

然而,枕頭很快又飛回來了,並且,是帶著石不語的人一起飛回來,那麼輕柔的,落在床邊。凝寒的麵色,更紅了,她緊緊抓著錦被,撐起了半個身子,顫聲道:“你……你想做什麼?”

石不語微微一笑,探手握住了她那冰涼的玉掌,忽的邪邪笑道;“這個嘛,自然是做我應該做的事……”

微風輕拂,燭光無聲無息的滅了,而粉紅色的繡帳,也不知何時,已悄然垂下……

低低的呻吟聲開始縈繞在這狹小的空間內,漸漸變得婉轉起伏,而又勾魂蕩魄。許久之後,一切的動靜忽在兩人充滿欣喜的齊聲低呼中宣告終止,而隻剩下微微的喘息。

然而此時,卻忽見一隻手臂從錦被中輕輕探出,爾後緩緩摸著自己的下巴,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下一刻,從溫暖的被中傳來了石不語不懷好意的笑聲:“奇怪!真的很奇怪……”

凝寒的呼吸為之一滯,帶著幾分庸懶的玉音,忽的輕輕響起:“恩,怎麼了?”

石不語抬起手指,輕輕撫過她**的肩膀,在那低低的喘息聲中,喃喃道:“我隻是奇怪……師父,怎麼你在**,一點都不象平日那麼清冷……”

隻聽得嚶嚀一聲,凝寒整個人兒都鑽入了他的懷中,連聲嗔怪道:“胡說八道!不許你再說下去!”

石不語哈哈大笑,卻又緊緊抱住懷中的滾燙身子,便連絲毫都不肯放鬆。兩顆心急速的跳動中,凝寒忽的伸手,輕輕勾住他的脖子,柔聲道:“不語,我想……要個孩子!”

石不語的笑容忽的一滯,喃喃道:“孩子?”

凝寒點了點頭,貼在他的胸口,聽著那急促的心跳,癡癡道:“我想要個孩子,如果有一天,你離開了,我便帶著他一起生活,然後慢慢的告訴他,他的爹爹,是一個……”

她的話,沒有說完,仿佛被什麼東西堵住了。過了許久,卻又聽得石不語的聲音悠悠響起:“師父,我以後叫你寒兒,好麼?”

回答他的,是輕輕的應答與咬在肩口的微痛。下一刻,消失了許久的低低呻吟,重又飄蕩在空氣之中……

現在,這裏真的象一個洞房了,甚至,比石不語曾經想象過的洞房,還要更美。因為,在這裏充滿了,兩個人的真愛,還有,無法計算的幸福……

“可惡!”緊攥的拳頭驟然擊出,重重砸在粗大的樹幹上,留下一個淺坑與幾道淋漓的血跡。然而,拳頭的主人,並沒有任何顧惜自己的意思,帶著低低的嘶吼聲,他依然固執的一拳接一拳的砸向樹幹,仿佛麵前的樹木,正是自己命中的夙敵一般。

良久之後,關節上傳來的劇烈疼痛,終於讓他略微恢複了理智。不住喘息的李密,終於無法支撐的頹然倒地,便那麼隨意的靠在樹幹上,靜靜的臥坐在泥地上,任由一身白衣帶上了黃泥。對於一向注重儀表和風度的他而言,這幾乎是難以想象。

清風徐來,似乎將遠處夾雜著喜悅的喧囂聲也一並帶至。李密微微側首,望向城中那燈火通明的景象,忽然便覺得一股哀傷洶湧而出,登時彌漫了整個肺腑。那些喜悅,那些光明,都是屬於別人的,又何曾有一分屬於自己?

“為什麼會這樣?”他喃喃自語,不住的喘息著。半個時辰前,他本可以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男子,但半個時辰後,一個他最摯愛的女子、一個他最敬愛的男子,卻攜手奪走了他的奢望與夢想。

既然如此,還不如當初就不要給自己這個做夢的機會!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你得不到什麼東西,而是當你伸出手,發覺自己離那夢寐以求的東西隻差咫尺時,它卻突然消失了,並且,消失得那麼的決絕……

“感覺如何?很糟糕麼?”在第一滴淚水滑落之前,幽幽的聲音忽從黑暗中傳來,濃濃的霧靄中,那位醫師居然帶著一絲微笑,徐徐邁了出來。

對這突然出現的人物,李密似乎沒有任何的驚奇,隻是冷冷掃了一眼,很吐出了很經典的一句問候:“滾!”

然而,對方似乎對於“滾”的含義,有一種新的理解。他不但沒有即刻離開,反而又上前了幾步,攤手歎道:“這不關我的事!我們也沒有料到,沈達竟會瘋狂到以刺客來複仇,事實上,便連埋伏在他身邊的密探,也沒有及時收到消息……”

李密冷哼了一聲,雙目直視著對方,沉聲道:“我突然想起,便在半個月之前,還有人非常自信的斷言,隻要得到了人,還怕得不到心麼?”

醫師第一次露出了幾分尷尬,輕咳一聲,低聲道:“通常來說,應當如此……不過,好吧,我承認,那位凝寒小姐,並不是普通的女子!這件事,是我的失策,我會給你一個合理的補償!”

“補償?”李密重複著這兩個字,徐徐露出譏諷的笑容。下一刻,他已勢如瘋虎一般,驟然抓住對方的衣領,將他扯至自己的麵前,厲聲咆哮道:“很好!補償是嗎?那麼,就麻煩你去把凝寒帶回來給我,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再談什麼狗屁的補償!”

在如此近距離的咆哮聲中,那位醫師的麵上,幾乎被唾沫所覆蓋,但即便如此,他卻仍然保持著冷靜的態度,任由對方咆哮不止,隻在中間沉聲插了一句:“那並不困難,隻是看你,打算如何決定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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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 應對

伴隨著這句冷冷的應答,方才的咆哮聲,忽的嘎然而止,便如從未出現過一般。兩人近在咫尺,冷冷注視著對方,目光中沒有一絲的退卻之意,過得許久,卻忽聽得李密冷哼一聲,輕輕推開了對方,一字一頓的問道:“我有兩個問題,第一,你們是什麼人;第二,你們想做什麼?”

盤膝坐在泥地中的醫師,依舊帶著淡然的表情,隻是徐徐舉起一手,放出閃爍的紫色光茫。李密吃了一驚,腦海中登時閃過以往的記憶,登時麵色微變道:“你是,逆者?”

那醫師微微頜首,無視於對方的戒備之色,輕輕揮手道:“很吃驚麼?其實,我們與宗士、妖靈並無區別,隻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如此而已……”

這番話,稍微和緩了李密心中的情緒,隻是片刻之後,他忽的想起數年前的往事,登時又是神色一凜,右手悄無聲息的按上了劍柄,沉聲道:“你是想說,逆者並非洪水猛獸麼?那麼,當初凝寒的重傷,又該如何解釋?”

醫師隨意的掃了一眼他的右手,淡淡笑道:“不錯,那的確是我們做的!不過,在那時,李公子你,似乎還未曾與我們達成合作;再者,欲成大事者,手下多傷了幾條性命,又有奇怪的?難道,你便從來沒殺過人麼?”

李密冷哼了一聲,卻也承認對方說得有些道理,麵色稍緩。隻是逆者的凶名終究遠播於四方,他哪敢放鬆絲毫,仍然提起精神,沉聲道:“合作?我卻並未答應與你們合作吧!與虎謀皮這種事,對我又有什麼好處可言?”

那醫師聞言,也不介意,依舊淡淡應道:“李公子的成見,倒也不出乎我們的預料之中!其實,逆者也好,宗門也好,對於世俗的權勢並無什麼興趣,我們與他們,都不過是想在這世間找個合適的代理人罷了!宗門選擇了各路諸侯,而我們選擇的,便是李公子你……”

李密望了他一眼,冷笑道:“選我?我一無兵權,二沒猛將,又哪裏值得你們扶持?這簡直是笑話!”

“今日沒有,不代表他日沒有!”那醫師輕輕搖頭,徐徐道,“我家君上,看中的是閣下的誌向與才幹。至於別的,我們都可以幫你得到,那並不是什麼難事!”

李密的冷笑更加明顯了,幾乎是用著諷刺的口氣,他摩挲著下巴道:“是麼?那不是什麼難事?可是一夜之間,我卻突然失去了一切……”

“這隻是意外!”醫師微微一滯,帶上了幾分沮喪,歎息道,“如果不是石不語的突然現身,隻要再過一兩年,你便能順利的成為濱海的統帥,同時,也掌握著登州的未來。這本來是我們已計算定的,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李密的冷笑,終於凝固在臉上,緩緩的消失了。他抬頭望了對方一眼,目光中閃爍著難以捉摸的光芒,沉聲道:“那些,本來就是屬於大哥的東西,我並不奢求!倒是你,做出這麼愚蠢的挑撥離間,難道真的把我當作傻瓜不成?”

醫師輕輕攤開雙手,微笑道:“挑撥離間?或許吧!不過,難道你不想得到那些東西嗎?比如,地位、權勢、天下,以及,那位女子……”

“閉嘴!”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前,長劍已陡然出鞘,帶著輕鳴聲,橫在了他的脖頸上。李密的麵色冷若寒冰,而冰冷的聲音中,更是沒有一絲的溫度,“如果再讓我聽到半句這樣的挑撥,那麼,很抱歉,我並不介意多傷幾條性命!”

“你不會的!”醫師若無其事的彈了彈頸上的長劍,微微笑道,“我知道,其實你心裏,也是很狠……”

他的話,並沒有結束,在笑容凝固的瞬間,長劍已驟然一翻,徑直劃破了喉嚨。帶著難以言說的驚愕,圓睜著雙目的醫師已陡然倒下,直到斷氣的前一刻,他仍艱難的喃喃道:“怎、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看錯……”

“我說過了,別再讓我聽到半句!”若無其事的在屍身上擦了擦劍刃,李密的笑容,在黑暗中漸漸的隱去,“我討厭傻瓜,更討厭把我當作傻瓜的傻瓜……”

“看夠了沒有?”在大堂中,麵對著周圍數十雙充滿笑意與好奇的目光,隱隱覺得麵皮發燙的石不語,終於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杯盞,佯怒喝道。

“沒有!”徐世績很認真的搖了搖頭,一本正經的言道,這句話,也登時引得群豪同時朗聲大笑,直叫帶著幾分新婦風韻的凝寒,禁不住向石不語貼近了幾分,麵帶淡霞,美目流霞,微微瞟了他一眼。

被這帶著嗔怪的眼神勾得心癢連帶牙癢,石不語不由自主的便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玉人的柔荑。群豪瞧在眼中,彼此對視一眼,笑意更濃,漪靈更是頗為好奇的盯著兩人,看個不停,隻是坐在末座的漓微、漓渺,卻略微有些神色黯然,無聲的淡淡苦笑。

石不語眼尖,早已望見雙姝的神色,手中不由得緊了一緊。察覺到身旁男子的異樣,凝寒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心中早已明白,當下微微一笑,起身向著漓家姐妹行去,輕聲道:“兩位妹妹,這裏有些氣悶,不如我們出去走走如何?”

漓微、漓渺怔了一怔,她們雖有些黯然,但此時對上凝寒充滿善意的笑容,卻也拒絕不得,起身隨了出去。石不語鬆了口氣,當下精神一振,探手取出一封信箋,轉頭向著群豪,正色道:“諸位兄弟,我這有封信箋,本是打算留下與你們的,既然如今已然風平浪靜,便在此處說明了吧!”

徐世績見他神色肅然,也不敢怠慢,當下接了過去,開封默讀,隻是片刻之後,他握著信紙的雙手,竟已微微顫抖起來。群豪中心細些的,如秦暮、王伯當等人情知不對,齊齊湊上前去,剩餘諸人有樣學樣,紛紛湧上前去,待到信紙在眾人手中傳了一遍,眾人早已齊齊變色,彼此麵麵相覷,說不出話來。

許久之後,秦暮放開了手中的信紙,沉聲道:“難道說,如今天下的亂局,都是因為潛藏在揚洛城中的逆者?”

“不錯,正是如此!”話音未落,便已聽得堂外傳來李密的聲音。下一刻,一身泥濘的白衣男子,已拖曳著一具醫師裝扮的屍體,穩步向堂中行來。

眾人吃了一驚,齊齊站起身來。石不語見他神色憔悴、周身邋遢,聯想起昨夜的情景,不免有些尷尬,才向前奔了兩步,便即停下。李密卻也有些難堪,避開了他的目光,隻將身後那具屍體丟在大堂中,冷然道:“這,便是證據!”

石不語微微一怔,伏身察看,撥開屍體的長發,果見他的額頭中央,端端正正的鑲嵌著一顆紫色水晶。而從屍體頭頸的那道劍痕,再結合李密腰間的長劍來看,這位逆者,恐怕正是死於眼前這位尋常的武者手中……

“偶然罷了!”察覺到石不語的疑惑,李密微微笑道,“這廝,使了個相當老土的離間計,卻拿我做蠢貨看!”

說到此處,他似乎仍有些忿忿,忽又踢了那屍體一腳,這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道出。眾人聽得冷汗迭出,半晌無語,到得最後,程行烈更是大吼一聲,拍著桌子跳起身來,怒喝道:“日他娘的!這群王八蛋,真當我們濱海好欺負不成!”

他這一開口,憋了許久的三十九盟友,已是紛紛附和,一時之間,這大堂中充滿了汙言穢語。與他們不同,石不語的心中卻又是感動又是慚愧,不由自主的上前幾步,搭住了李密的肩膀,低聲道:“二弟,幸好你沒有……卻是做哥哥的我,對你不住!”

李密微微一笑,反手亦是搭住了他的肩膀,淡淡道:“你是我大哥,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我隻知道,我就這麼一個哥哥……”

石不語心中一熱,眼中也忍不住有些濕潤,急忙避了開去,輕輕擊掌道:“諸位兄弟!眼下便是罵上一萬句也沒有用處,我等還是盡快商議,看看如何應對此事才好!”

群豪聞言,這才意猶未盡的住口,紛紛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去。徐世績從方才起便一直坐在原處思索,此時見得氣氛平靜下來,方才徐徐沉吟道:“如今最要緊的,便是保存實力,依我之見,我等應當盡快將前方的軍隊撤回,同時遣人通知各路諸侯,暫止交戰。”

石不語微微頜首,接口道:“老三說得極是!我清早便已派人去接宇文來呼回來,有他這位人證在,相信能夠增加幾分說服力。不過,為了防止沈達、張衍他們太過固執,我們還是要盡快派遣信使,前往各處宗門報訊,他們若肯相信,此事便容易解決。”

秦暮點頭道:“各路諸侯那,我自會譴人前去通報,不過那些宗門,卻要逝兄弟你親自走上一遭了,我們便是去了也是無用!”

石不語歎了口氣,無奈攤手道:“我便知道秦老大你會這麼說!也罷!我用過午飯,便去南狄走一遭,待接了珈漣她們,再分頭去宗門報訊。否則,隻我一人,隻是跑遍中原各處宗門,恐怕也要半年了!”

秦暮微微點頭,示意並無異議,隻是沉默片刻,他卻又再度開口道:“這件事,決計拖延不得!逝兄弟歸來的消息怕是很快便會傳出,倘若那些逆者提前發動……”

此言一出,眾人齊齊打了個寒噤,均覺得周身發冷,便連堂外照入的光線,也在這片刻之間,變得絲毫沒有溫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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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南狄

這日午飯之前,清荷、幽姬、宇文來呼都已及時趕到,卻仿佛是為了這頓美食而特意趕至的。三人進門時,卻恰逢凝寒換了新婦的裝束,端著一碗親手烹調的濃湯,從外徐徐邁入,清荷與她數年不見,一望之下,登時歡喜無限,若不是顧及那碗濃湯,幾乎整個人兒都要撲將上去了。

她在半路之中,便已聽那使者道出昨夜發生的種種事情,因而此時,見了新婦裝扮的凝寒,卻是絲毫不以為異,反而滿麵笑容,一口一個娘親,直叫得本就有些羞澀的玉人兒更是難堪,石不語在旁笑吟吟的觀望,心頭卻忽的湧出無比的滿足感來。

隻是他這隔岸觀火不過片刻,便被漓家姐妹強行拉起,去做廚房中的夥夫,幽姬略一猶豫,閃避得晚了些,也被無良的男子順手抓住,一並帶了進去,看那意思,大概是想讓她做回自己的替罪羔羊。

自早晨與凝寒談了一回之後,漓微、漓渺此時的神色,卻顯得明媚了許多,便連緊皺的眉頭,便已顯出多雲轉晴的跡象來。石不語知曉凝寒定是說了些安慰的話語,恐怕還許下了“有夫同享”的諾言,但饒是如此,他卻仍然頗為好奇,趁著盛飯的工夫,開口詢問起凝寒的意思。

漓微吃逼不過,這才抿嘴笑道:“姐姐說,隻要你願意,珈漣、莫愁、還有我們,都可娶回家來!便是連幽姬一並收了,她也並不在意……”

此言一出,正苯手苯腳盛飯的幽姬,登時玉頰暈紅一片,險些連手中的瓷碗也捧不住。石不語卻是愕然半晌,情不自禁的拍了拍額頭,喃喃道:“老天!莫非,我穿越到了某部種馬小說中不成?夫人不但不吃醋,居然還幫我泡美女?”

“不知所雲!”漓渺正接過幽姬手中的瓷碗,聞言輕淬了他一口。隻是下一刻,她的歡喜之色卻忽的一閃而不語,幽幽道:“姐姐說,你遲早也要離開這裏……與其爭那無謂的名分,倒不如,大家都放開些心胸……”

石不語正欲去取竹筷,聞言一怔,手上略鬆,隻聽得“劈啪”之聲不住響起,那把竹筷,盡數落下地來,引得一片嘈雜。漓渺望了他一眼,不覺歎了口氣,攜著漓微、幽姬一並行了出去,隻留他一人獨立在這房中,木然無語……

過得良久,終於聽得一聲悠長的歎息響起。正午的陽光雖然明媚,但從昨夜起便積蓄了許多良好心情的男子,但得此時,卻反而覺得射至身上的光線,忽然都化為了陰霾……

因了石不語心情的變化,這頓原本為了重逢而設的午飯,並未如預想中那麼的歡快。好在石不語向來樂觀,懂得自我解嘲,加之幾位玉人有意無意的迎合,倒也漸漸解開眉頭,將那煩心事丟過一旁。

又過得半晌,程行列等人便大隊殺至,以“保護”之名半拉半拽的帶走了宇文來呼,看那意思,大約是想將往日戰場上的失利,從酒壇中尋回來。待到這批人馬離開,眾人也沒了繼續吃飯的念頭,石不語提起前往南狄之事,諸女自然毫無異議,當下簡單收拾一番,便即起程。

臨行之前,石不語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眾多寵獸一一喚回,秦暮惟恐石不語再如早些年那般受到偷襲,又特意調遣了五百精騎,換了便裝與他們隨行。宛兒聽得漪靈的轉告,本來也欲一並前去,卻被楊林強行攔下。老頭子奸詐一世,自然知曉李密正在鬱鬱之中,此時,卻正是讓宛兒前去糾纏解悶的最佳時機。

放下這麵不提,石不語與凝寒諸女就此起程,途中無事,石不語將飛雲的所托之事,一五一十道出。漪靈得知自己的身世,自然頗為歡喜,狠不得插翅飛回獸界,但聽得還要百年才能開啟時,卻頓時黯然了神色,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石不語早知她會如此,當下將自己在獸界中的種種見聞娓娓道出,講到神奇有趣之處,漪靈頓時忘記了方才的鬱鬱,轉而催促著他莫要賣關子吊胃口,最好一日來個三更五更的。待到頗為自得的男子言道自己已到了妖匠境界,又賣弄般的使了一回變身之法後,捧著下巴的小妮子眼中,便隻剩下閃爍的星星與無法計算的崇拜之情了。

不過,待到石不語在讚歎聲中滿足的飛上天去之前,他倒也沒忘記將那飛雲寫下的妖訣,遞到漪靈手中。有了這世代相傳的妖訣在手,再加上路途中連日的修行,待到南狄部族所居的赤寮山出現在視野之時,漪靈已能自由變為飛馬,而其妖力的運用雖然還不算純熟,但假以時日,要追上莫愁與悠白,卻也隻是時間問題……

而或許便是她那變身後的光澤太過明顯,一隊遊探在外的南狄飛駝軍在望見這奇異的景象後,登時齊齊勒馬,飛奔回山,任憑眾人如何在後呼喝,也是決不回頭。

石不語心頭怒起,飛上前去,擒了一名滯後的騎軍詢問,這才得知這赤寮山附近,時常有些擄掠奴隸的中原盜匪出現,隊伍中偶爾還夾雜著幾名被宗門驅逐出的無德門人。從方才的情況來看,這些飛駝軍想是誤會了眾人的身份,所以趕上山去報信,隻怕再過片刻,便會有大隊人馬殺將下來。

而依那騎軍最後的威脅之言所說,近來族長安素帶了一批女性宗士回來,實力頗為強悍,你們這些奴隸販子若是識趣,便趁早放了本大爺我,然後乖乖滾出南狄去。石不語聽得啞然失笑,順手將他拍暈過去,眼珠一轉,忽的起了不良的念頭……

諸女見他嘻嘻而笑,哪會不明白這中間的道理。果然,還不等她們開口詢問,石不語便已摩挲著下巴,搖曳著羽扇,在兩個經典動作的襯托下,將那設定的戲耍之計徐徐道出。諸女聞言,均是麵麵相覷,卻終究拗不過他,隻得陪太子讀上一回書。

當下眾人換了鎧甲,夾雜在五百精騎陣中,立於原地靜靜等待,果然片刻之後,便見遠處煙塵升騰,數千人馬奔騰而來,片刻間便已到了眼前。領頭諸人,正是許久不見的安素與珈漣、莫愁諸女,除了紅拂之外,竟是一個都未缺席……

“喵喵的!對付五百人,至於傾巢而出麼?”石不語雜在陣中,望見諸女容顏依舊,心頭自然頗為歡喜,但見得他們如此大軍殺至,卻也不免嘀咕了幾句。

他正在心中腹誹,對麵諸女卻已勒住坐下疾奔的山駝,徐徐行將出來。安素在莫愁、珈漣的簇擁之下,提著長槍出陣,昂首高聲喝道:“爾等何人,敢來我南狄討野火,便不懼死麼!”

濱海騎軍麵麵相覷,怎也料不到一個嬌滴滴的玉人兒竟會如此粗魯,頓時啞然無以應答。石不語在陣中見了,不覺莞爾一笑,急忙放下頭盔擋住麵容,策馬行出陣來,他惟恐被人識破了身份,因此特意選了件極大的盔甲,此時在馬上一顛簸,頓時引得鎧甲不住撞擊,發出叮當的聲響,便如活動樂器一般……

饒是諸女此時火氣甚大,見得此等可笑的場景,也不由得抿嘴輕笑。安素身子輕顫,強忍著一腔笑意,肅容道:“你便是這群雜魚的首領不成?便隻這等區區實力,也敢來我南狄侵擾?”

石不語嘶啞著嗓音,故意哈哈大笑數聲,這才做出豪爽之狀,昂首挺胸道:“小姐誤會了,咱家並非侵擾,卻是聽聞南狄盛產美人,特意帶兄弟們前來提親!今日一見,端的是不虛此行!”

他說著話,目光卻已在諸女身上一一掃過,做出許多貪婪好色之狀。諸女麵色齊齊一凜,眉宇間隱隱顯露出寒霜之意。珈漣輕輕扯住正欲上前的莫愁,淡然應道:“我等都是有夫之婦,當不起這等讚譽!閣下乃是一方豪傑,也當放尊重些,莫要叫屬下恥笑才是!”

她說到這“有夫之婦”四字時,麵色微微一紅,添了幾分嬌羞,石不語瞧在眼中,聯想起當日諸女以妻妾身份為自己祭奠的一幕,不禁心頭感動,幾乎便要展露出身份來。隻是好戲演到一半,卻不能中途而廢,略微定了定神,他隻得硬著頭皮,繼續道:“原來如此!可惜!可惜!咱家卻是無福!既然如此,也罷,那便煩請諸位交了所欠的帳目,我等即刻便走!”

珈漣聞言一怔,與安素對望一眼,俱是疑惑不已,愕然道:“帳目?什麼帳目?我南狄族與閣下素不相識,哪來什麼帳目可言?”

石不語微微擺手,一麵從懷中掏出紙張,一麵應道:“不是南狄族的帳目!說來話長,咱家前日偶然行善,收攏了一具路邊枯骨,到得夜間,卻夢見一男子前來報恩,問我可有什麼需要!你們也知道的,咱家向來不缺金銀,隻缺美人兒,當下便向那死鬼要美人,那廝倒也守信,當即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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