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在野] 我在廢土世界掃垃圾 (全文完)

鈞蝦逵人

卷二‧神國墜落　第二百八十章　黴菌之城（二）

　　白色窗簾後有個影影綽綽的影子，那影子才一米多高，像個小怪物。

　　林曉風抽出槍，她沒有遠程攻擊的異能，唯一能靠著的就是槍。

　　她用餘光確定祝寧還在身邊，膽子突然大了很多，在自己射程內，應該可以解決。

　　「媽？」林曉風手都扣在扳機上了，突然聽到了一聲媽，她才十歲肯定不是叫自己，但她的動作緩了緩，沒有貿然開槍，那是人類小男孩兒的聲音。

　　「媽！」窗簾後的影子動了動，小男孩兒說：「這有人。」

　　不是在叫自己，林曉風聽到傳來一陣腳步聲，過了一會兒，一個更大的影子出現了，一把拽住小影子的胳膊，那小男孩兒說：「她有槍誒。」

　　孩童的聲音特別天真，林曉風愣了愣，不知道這時候看到鬼比較恐怖還是看到人比較恐怖。

　　風把紗窗完全揚起，這回林曉風看清楚了那兩人的具體面貌，是一個中年女性和一個大約七八歲的小男孩兒，小男孩兒臉上扣著一個防毒面罩，大眼珠子長鼻子，看上去跟怪物一樣。

　　中年女人穿著一件紅色羽絨服，臉上草草地扣著一個垃圾袋，他倆都全身包裹嚴實沒有露出一點皮膚，應該是條件有限，好的防護工具都給了孩子，母親臉上的塑料袋幾乎沒有防護效果。

　　林曉風看到中年女人沉默了，她想到了自己的母親蘇青青，她媽也這樣什麼好東西都給自己。

　　女人大概是看到林曉風手裡的槍，有點害怕地後退兩步，「我們就是來找物資的。」

　　林曉風順著風的方向看去，看到一扇破了的落地窗，風就是從那兒灌進來的，什麼時候窗戶破的？林曉風不記得剛來的時候是什麼細節，也無法對應。

　　林曉風放下槍，關於這個城市裴書什麼都沒說，他的意思是污染區域變化很快，他只知道個大概，過去的經驗可能不適用了，多給信息會誤導，不如林曉風自己摸索。

　　裴書教人一向是很膽大，說再多不如實操。

　　林曉風問：「你們是誰？」

　　林曉風年紀小，聲音也軟軟的，讓人本能會放下防備心，中年女人遲疑了一下，說：「你叫我蘭姨吧，這是我兒子，你叫他小武吧。」

　　林曉風秉承著禮貌，跟對方交換了名字，「我叫小小。」

　　她不敢說自己的真名，懷疑對面人的名字也是假的。

　　可能是污染物，這個污染區的邏輯馬上就要體現出來了，要做符合邏輯的事兒，她不能隨便開槍殺人。

　　蘭姨看她手裡拿著水壺，說：「這棟樓裡沒水，我們試過了。」

　　林曉風說：「謝謝。」

　　蘭姨估計是看林曉風是個小孩兒，很想多照顧她一點，她的目光越過林曉風，看向床上的祝寧，林曉風下意識挪動了身體，遮擋住祝寧的身體。

　　但蘭姨還是看清了，背後那人沒有下肢，只有一半，趕忙捂住了小武的眼睛。

　　林曉風還在戒備狀態，生怕她做什麼怪異舉動，蘭姨捂住小武眼睛後，問：「你也是去找聖醫生嗎？」

　　林曉風聽不懂，所以也沒搭話，祝寧不讓她隨便跟陌生人說話。

　　蘭姨說：「我們也是找他看病的，聽說什麼病都能看好，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林曉風眼睛亮了下，是位很有實力的醫生？祝寧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醫療用具，她身上的藥劑快不夠用了。

　　林曉風問：「你們找他看什麼？」

　　蘭姨原地頓了下，嘆了口氣往前走了兩步，她臉上的塑料袋是透明的，根本沒有遮擋面部的效果，借著微弱的光線林曉風看清楚了。

　　蘭姨臉特別腫脹，不像是發胖，皮下也不是脂肪，好像吸滿了水馬上就要爆裂開來。

　　而她的臉上長滿了黴菌，白色絨毛上泛著綠光，臉頰上有也還好說，眼球表面竟然也長了，蘭姨左眼已經被黴菌覆蓋，估計喪失了視力。

　　蘭姨：「我現在就靠右眼看著，估計過幾天也看不清了。」

　　林曉風沉默了下，問：「嚴重嗎？」

　　蘭姨苦笑，她說話間向前走了兩步，跟林曉風的距離無形之間拉近了，蘭姨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張開嘴。

　　林曉風一愣，乍一眼看去是毛茸茸的一片，純白色的黴菌長滿了口腔，舌頭表面，上牙膛，包括牙齦上都有，口腔相比較皮膚更加溫暖濕潤，黴菌的長勢很……喜人。

　　林曉風想了半天也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實在是太多了。

　　按理說黴菌撥弄一下就能弄掉，蘭姨看出了林曉風的疑惑，用舌頭舔了下上牙膛，舌尖和上面的黴菌被碾碎，好像一團棉花糖被揉成一小團。

　　但下一秒，在林曉風的注視下，黴菌竟然快速成長，重新長出來，牙齦的部分長得很多，牙齒縫隙裡也都是黴菌。

　　林曉風從來沒這麼聚精會神地看過一個人嘴巴裡的黴菌，說實在的有點想吐，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感覺自己嘴巴裡發苦，澀澀的，舔一下也都是毛茸茸的觸感。

　　林曉風呼吸都更重了點，頭盔內呼出一口白氣，她再三確定進入這個詭異城市之前，她頭盔應該是完整密封的。

　　蘭姨閉上嘴，輕聲問：「嚇到你了？」

　　蘭姨說話很溫柔，要不是渾身長滿了黴菌，很像遇到的普通人。

　　小武抱著蘭姨的腰，蘭姨順手摸了下他的腦袋，蘇青青以前也這樣摸林曉風的頭。

　　蘭姨說：「小武更嚴重，他免疫力太低了，內臟里長滿了黴。」

　　林曉風現實中看過發黴的橘子，因為放太久忘了吃了，橘子表面長出了青色的黴菌，毛茸茸的觸感，如果用力按下去，整個橘子都會塌陷，爆出腐臭的汁水。

　　她很難想像，一個人類的內臟裡長了黴菌，是不是也是綠色的，毛茸茸的，輕輕按一下就會爆出汁。

　　她想停止想像，但心臟處突然感覺很有壓力，胸口悶悶的，好像心臟裡已經長滿了黴菌。

　　等等，要做正常的事，林曉風發覺蘭姨雖然語氣溫溫柔柔，很像幼兒園老師，長得也不恐怖，但她說兩句話，林曉風就覺得自己精神值在降落，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想像力了。

　　這個女人肯定有問題。

　　蘭姨：「我聽說聖醫生能治好，我想找他試試，你要跟我們一起走嗎？」

　　林曉風的意識回魂，她沒回答這句話。

　　蘭姨覺得小姑娘警惕心很高，知道她不會答應了，說：「希望你也順利。」

　　他們很像醫院門口相遇的絕症患者，彼此加油鼓勵。

　　蘭姨說：「你一個人小心點，這城市裡沒多少人了。」

　　林曉風問：「怎麼了？」

　　蘭姨說：「大多數走了，沒走的都死了，得了一場怪病，身上總是長黴菌，用什麼藥劑洗都沒辦法，醫院也看不出來，久而久之就這樣了。」

　　林曉風好像明白了點，怪不得城市裡沒人，黴菌症突然在城市裡傳染開來，有條件的趁著沒感染趕緊搬走，有些人想治療但效果很差。

　　好像末日來臨前的103區，災難面前大家都一樣。

　　林曉風問：「那個醫生真的能治好？」

　　蘭姨：「聽說有人痊癒了，我就去碰碰運氣。」

　　林曉風問：「他在哪兒啊？」

　　蘭姨搖頭：「不知道具體的，我就聽說他現在在月亮街。」

　　林曉風不認路，按照順應邏輯的猜測她是不是應該也去月亮街找這個醫生，林曉風知道的信息太少了，眼前的蘭姨很明顯可以給她提供信息。

　　她想了想說：「我能跟你們一起走嗎？」

　　蘭姨一口答應：「當然了。」

　　她說完又覺得自己表現得很怪異，很像拐賣小孩兒的，解釋：「你別多想，我就是看你有槍，可以跟我們一路安全點，而且……」

　　蘭姨哽咽了一下，說：「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看不見了，你在小武也有個照應。」

　　很合理的理由，林曉風看不出對方有什麼好隱瞞的，但也沒那麼單純真的就信了，她說：「你等我一會兒，我先把姐姐弄起來。」

　　「那是你姐姐啊？」蘭姨好奇問：「要幫忙嗎？」

　　林曉風快速回答：「我自己來就行。」

　　她不知道這倆人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不敢讓別人碰祝寧。蘭姨說：「那我在外面等你，你快點，等會兒更潮濕不好走了。」

　　外面的雲越積越多，梅雨季一樣，黴菌蔓延的速度會加快。

　　林曉風背對著他們，祝寧毫無反應地躺著，她想了想，翻找出醫用繃帶，把祝寧嚴嚴實實包裹起來，林曉風很仔細，沒有露出皮膚，只露出一雙眼睛和鼻子，祝寧看上去像個木乃伊，還是只有半個的那種。

　　之後林曉風把祝寧輕輕放回裹屍袋，沒有露出腦袋，嚴嚴實實包住，再背在身上。

　　蘭姨好奇地看她，林曉風就是個小女孩兒的體型，祝寧怎麼說也是半個成年人，林曉風幹這些動作的時候很輕快，好像祝寧只是一片樹葉那麼輕。

　　這小孩兒力氣這麼大？

　　林曉風固定好祝寧，說：「走吧。」

　　那個叫小武的男孩兒看了看她背後的裹屍袋，沒看出個所以然來，輕聲說：「你的防護服好酷。」

　　跟蘭姨和小武這種半吊子的不一樣，很有科技感，也很值錢。

　　小武戴著防毒面具，跟另外一種生物一樣，林曉風喉嚨緊了緊，總覺得自己是出門露財，很容易被人盯上。

　　她在尊貴女王店那麼混亂的地方生活的，就算別的沒增長，也長閱歷了，看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林曉風以前就是靠假笑當網紅的，此時故意用小女孩兒天真的語氣回答，「你的也好酷誒。」

　　林曉風才十歲，身上有點孩子氣才正常，果然她這麼一說，蘭姨笑了下，似乎覺得林曉風很可愛。

　　他們走出商場，林曉風第一天在這兒落腳的，走出去之後，林曉風發現這座城市一直陰沉沉的，白天看著也像是黑夜。

　　經過一夜，外面的黴菌更多了，馬路上，大樓牆壁上都是黑壓壓的一片，像是一幅流動的畫，這座城市已經逐漸被黴菌所吞噬。

　　林曉風回頭看了一眼商場，商場一樓玻璃窗內的人體模特早就長滿了黴菌，如果林曉風不走，在這個商場估計也待不住多久。

　　蘭姨牽著小武的手在前面走，林曉風腳下很柔軟，她抬起腳，上面留下了一個鞋印，而黴菌已經順著鞋面爬上來，雖然很小，但好像附著了一樣。

　　林曉風用另外一隻腳想去蹭掉，很自然的一個舉動，但蹭掉了竟然又長出來了。

　　林曉風一個咯噔，對面的蘭姨回過頭，一臉溫和地問：「怎麼不走了？」

　　蘭姨說這番話時，臉上的黴菌還在攀爬。

鈞蝦逵人

卷二‧神國墜落　第二百八十一章　黴菌之城（三）

　　林曉風感覺腳背癢癢的，一抬頭就看到蘭姨臉上的黴菌爬上了眼球，林曉風握緊了裹屍袋的手，說：「來了。」

　　林曉風在後面觀察著，蘭姨走路好像有點輕微的跛腳，一隻腿不太俐落，而小武好像是在故意逗蘭姨開心，一路上很有活力，一直在問東問西，林曉風都覺得有點煩了，蘭姨不覺得煩，甚至覺得很有意思。

　　怎麼看都很像是普通母子，他們是污染源嗎？林曉風沒經驗也判斷不出來，但蘭姨突然出現總要有什麼作用。

　　蘭姨和小武讓林曉風想起舊世界的「怪談」，說在大災難以前，很多人拐帶小孩兒，人販子通常是看上去沒殺傷力的，孕婦或者老人，來降低被拐賣對象的警惕心。

　　他們會提出要求，說我們迷路了或者沒飯吃，能不能把他們送到某個地方。

　　等送到之後發現等著你的是一輛麵包車，拿大麻袋就套走了。

　　林曉風以前都把這當成舊世界都市怪談來看，因為在她的時代顯得有些匪夷所思。但這個事兒一直給她埋下種子，讓她怎麼也無法信任蘭姨。

　　月亮街到底在哪兒？林曉風不認路，只能跟著蘭姨走，蘭姨好像對這塊兒特別熟，不用地圖都知道怎麼走。

　　走的走的，路邊突然出現了一排車，林曉風輕聲提醒，「有車誒。」

　　如果有車的話會快很多，林曉風很感激祝寧送她學開車。

　　但蘭姨和小武一點都不興奮，很平淡地搖了搖頭。

　　林曉風不知不覺加快了步伐，就算這輛車是壞的她也能維修，明明碰到車身了，林曉風伸出的手縮了下，差點尖叫出聲。

　　車裡是一具陌生人的屍體，那個人一手放在方向盤上，嘴巴張大，舌頭裡的黴菌長出來，身上覆蓋著一層毛茸茸的黴菌，早就看不見五官了，整個人體積膨脹了一倍。

　　黴菌從屍體延伸到車內天花板上，好像司機和車身是一體的，根本分不清界限。

　　蘭姨捂住嘴後退，說：「小小，你離遠點。」

　　林曉風立即踉蹌後退，她看向前面的車，果然也是一個情況，所有的司機都被感染了，死狀都差不多，都張大嘴，黴菌從身體裡噴薄而出。

　　林曉風其實戴著頭盔不需要做捂住口鼻的動作，但她下意識抬起手遮住自己，問：「這是怎麼了？」

　　蘭姨：「最初是通過空調和通風系統感染的，夏天開空調的多，一打開，黴菌孢子就被吹出，司機死的很多。」

　　林曉風問：「為什麼商場沒事？」

　　林曉風從商場出來的，為什麼什麼都沒遇到？

　　蘭姨搖頭：「爆發時間是夜晚，商場關門了。」

　　在深夜，一種未知的病毒蔓延，從空調的出風口飄出，大夏天的家裡肯定會開空調避暑，司機一般也都開著，他們吸入黴菌之後頭暈腦脹，心跳加速又想吐，靠在路邊停車。

　　但很快黴菌就感染了肺部，一點點爬滿身體內臟，司機窒息而亡，人死了，黴菌蔓延沒有停止，屍體成了新的繁殖溫床。

　　黴菌感染全城時，家裡裝不起空調的，或者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們反而在最後感染的。

　　大家都是普通人，只是早感染還是晚感染的區別，那段時間醫院爆滿，等他們摸清楚感染規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蘭姨和小武的穿著打扮來看，可能屬是家裡窮或者剛巧沒開空調，林曉風也明白了小武為什麼戴防毒面罩。

　　蘭姨嘆了口氣：「如果一隻手感染了，可以切掉手，要是內部感染就沒救了。」

　　林曉風問：「蘭姨，什麼時候發生的呢？」

　　這裡是牆外，保留著舊世紀的建築風格，肯定過去超過八十年。

　　蘭姨搖頭，「我不記得了，幾個月吧。」

　　蘭姨對這一點特別模糊，怎麼問都說不清楚，一會兒說一個月一會兒說一年，林曉風注意到，這裡沒有時間和地點，像是一個被隔絕的城市。

　　但林曉風跟她交談的時候，摸清楚了蘭姨的背景，他們是單親家庭，孩子爸爸是個人渣，拋妻棄子跑了，蘭姨的工作是「蜘蛛飛人」，懸掛在窗戶上擦玻璃的，大夏天的也在外工作。

　　災難發生時他們倆擠在一張小床上吹電風扇，但後來還是被感染了。

　　林曉風問：「人會傳給人嗎？」

　　蘭姨：「不知道啊，說不清楚。」

　　如果是空氣傳播的，誰知道是同行者傳的，還是倒黴呼吸一口氣就染上了呢。

　　林曉風不知道說什麼，在這個世界連呼吸都是錯的，她雖然在防護服裡暫時安全，但祝寧一直暴露在空氣裡，她有點忍不住想看看祝寧的情況，她傷口沒事吧？

　　蘭姨：「我眼睛越來越看不清了，快點走吧。」

　　三人加快了行程，林曉風在路上看到了很多形形色色因為黴菌而死的人，有人正扶著一根電線桿子，可能本來在嘔吐，黴菌把他們纏繞在一起，使他像個雕塑一樣保持一個姿勢。

　　樹上掛著上吊的屍體，很常見的「末日景觀」，因為是太絕望了，找了一根繩子把自己吊死。

　　最恐怖的是路過了一個小區，裡面的人想要逃難，但不知道為什麼鐵門鎖了，因此每個人都伸出手，黴菌把幾百個小區住戶纏繞在一起，一同呼吸，跟鐵門永遠糾纏。

　　林曉風路過時，感覺那幾百個人像一個龐大的怪物，讓人看著心裡發毛。

　　挺奇怪，走了這麼久，就碰到蘭姨和小武兩個活人，好像全城人都死光了，不過確實也都死光了。

　　蘭姨眼睛越來越差，她捂著眼睛覺得很疼，沒法繼續再走。

　　走了一天，林曉風的腳都有點發酸，何況他們兩個。

　　他們選擇在一家商鋪休息，這家店是糖水店，就開在街道路邊，以前是賣燒仙草和雙皮奶的。裡面沒人，牆壁上長了很多黴斑。

　　蘭姨即使眼睛受傷了，也在觀察巡邏店面，怕有什麼髒東西藏著。

　　蘭姨檢查時，小武則坐在餐桌上搖晃著兩條腿，手裡拿著一個大手電，影子投在牆壁上，小武看著牆上的黴菌說：「像個打球的人。」

　　林曉風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真的有點像，小武又說：「那邊是個飛機。」

　　林曉風也看，剛覺得小武很可愛，下一秒心裡哽住了，小武現在肯定是污染物，他還是人類的時候應該真的那麼可愛。

　　小武眼巴巴看著牆壁，突然說：「我臉上也有個跳舞的。」

　　林曉風第一次沒聽明白，問：「什麼？」

　　「跳舞的女人，」小武兩條胳膊伸出去比了一個芭蕾舞的姿勢，「還會轉呢。」

　　人這種生物，只要戴上面具就不像人了，何況是防毒面具，小武這個動作讓人有點膈應，林曉風好像透過面具，看到他臉上有一塊兒芭蕾舞盒形狀的黴菌，每天還在轉動。

　　「這家水也被污染了，」蘭姨突然掀開簾子出來，問：「小小你在裡面睡還是外面睡？」

　　林曉風有點犯難，她沒自己出來過，想了想說：「睡裡面吧。」

　　如果祝寧甦醒，她肯定提醒林曉風在外面睡，因為好逃跑，但林曉風沒想到這一層，這是她犯下的第一個錯誤。

　　糖水鋪有裡外兩邊，都是桌子，林曉風把兩張桌子拼在一起，她有巨力異能，不算累，但推著的時候想了想，假裝自己挺累的。

　　她推完桌子，回頭看到一個人影在門口，果然小武在背後觀察她。

　　林曉風說：「我要睡了哦，晚安。」

　　林曉風和小武四捨五入算同齡人，但林曉風早熟，看上去比小武成熟很多。

　　小武看了林曉風好一會兒，噠噠噠跑遠，去找他媽了，這小男孩兒跑起來像個鬼，林曉風對著他的背影吐槽。

　　這邊距離後廚很近，林曉風去看了一眼水龍頭，果然黴菌長在一起，已經沒法用了。

　　過了一會兒，大堂裡的手電熄滅，沒有動靜，連呼吸聲都沒有，靜悄悄的。

　　等確定不會有人出現了，林曉風拆開裹屍袋，想看看祝寧怎麼樣。

　　祝寧被包得像個粽子，她大多數時候都放在裹屍袋裡，但繃帶竟然發潮了，上面長了斑斑點點的黴菌。

　　林曉風怕祝寧傷口被感染，抬起她的胳膊查看，這次祝寧長得更快了，右臂長出了一大截，快長出手腕，繃帶的長度不夠，直接長到外面。

　　祝寧新長出來的這節手臂很粉，皮膚還沒長全，一看就很「新鮮」，但是上面長了一點黴菌，黑乎乎的一片。

　　林曉風很自責，沒把祝寧照顧好，怎麼就長黴了呢？她包得那麼嚴實。

　　林曉風輕輕戳了一下，本來以為剛長出來的手臂可能不結實，大概是個花架子。沒想到下面是一層肌肉，跟祝寧以前的胳膊一樣有力。

　　她挫了兩把，黴菌被她揉花了，但揉不掉，林曉風心越來越涼，祝寧不能再出事兒了。

　　林曉風沒把祝寧從裹屍袋裡剖出來，在下面比劃了一下，腹部應該也長了。

　　祝寧被砍斷的時候是從肚臍的位置開始的，現在多長出來四指的長度，林曉風不懂這是怎麼個流程，是先長身體外部輪廓，等外殼長好了再長內臟嗎？

　　還是內外一起長，外面長出兩節肋骨，裡面的腸子就長兩寸，那不是打印機嗎？

　　按照這個速度長下去，應該兩天就能長完手指，下肢估計要慢點，要個一週吧。

　　也不知道外面到底過了多久，裴書和白澄姐姐怎麼樣了，林曉風想到他們有點擔憂，總覺得不太好。

　　壞祝寧，林曉風又念叨了一次。

　　她一邊給祝寧纏繃帶，一邊想事兒，祝寧醒來了林曉風一定要跟她聊聊，不要藏著心事兒了。

　　林曉風把祝寧的手臂裹好，想把她下肢新長出那節身體也裹上，這個動作有點復雜，要先扒拉下來裹屍袋，讓祝寧的腦袋暫時靠在自己肩膀上。

　　林曉風剛掰起祝寧的下巴，祝寧毫無預料地睜開眼，林曉風知道她還活著，但這時候跟詐屍一樣，祝寧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眼神也是冷冰冰的。

　　「走，」祝寧的聲音很虛弱，說出來的話乾脆又俐落，「快走。」

　　林曉風一愣，還沒來得及高興，才明白祝寧看的不是林曉風，而是她身後。

　　祝寧話音剛落，背後突然出現了一個陰沉沉的影子，籠罩在她身上。

鈞蝦逵人

卷二‧神國墜落　第二百八十二章　黴菌之城（四）

　　林曉風犯的第二個錯誤，不應該背對著門站立。

　　當影子籠罩上來時已經無法躲避，祝寧的腦袋擱在林曉風肩膀上，她反應速度更快，哪怕這麼虛弱，斷掉的那條手臂竟然都狠狠一拍，將林曉風的身體推出去。

　　林曉風一個踉蹌，終於反應過來，彎腰一躲，她其實當時看不清發生了什麼，就感覺到一陣陰冷的寒意擦著她的身體而過，一轉身才發現那是一把斧頭。

　　小武手裡拿著巨大的手電筒堵在門口，蘭姨手裡的斧頭甩出去，堪堪擦過林曉風的後背。

　　祝寧本來半截身體在桌子上，靠著林曉風保持平衡，在推開林曉風後，她身體失衡，索性任由自己砸在地上。

　　林曉風看向出口，小武戴著防毒面具堵在那兒，他們倆肯定作案很多次了，配合很嫻熟。

　　她早就覺得這倆人有點怪，但沒想到這麼快就下手了。

　　蘭姨貪婪地看著林曉風身上的防護服，密閉的頭盔可以隔絕污染，她觀察過了，黴菌只能長在防護服表面，根本無法深入內部。

　　如果這件防護服給他們就好了，這小姑娘背著半截屍體，應該也快死了。

　　蘭姨呼吸時，黴菌從舌頭裡爬出來，隨著呼吸越來越快，黴菌生長的速度也越來越快，馬上就覆蓋了蘭姨的面部。

　　蘭姨臉上套著的塑料袋本來就發黃，現在又長了黴斑，看起來像個青蛙的表皮，林曉風抬起手就射擊，完完全全的本能反應，也是她犯的第三個錯誤。

　　林曉風的槍法不算準，目標是打中眉心，砰的一聲響後，子彈一歪穿著蘭姨的脖子過去了。

　　蘭姨的脖子上圍著厚厚的圍巾，裡面還墊了一塊兒防水墊，很盡力地把自己包裹住。

　　子彈穿過後叮咚一聲落在蘭姨後背的地板上，蘭姨身體一晃，但一滴血跡都沒流下來，林曉風呼吸急促，眼睜睜看著蘭姨的脖子破口處湧出了黴斑。

　　像是那種罐裝奶油，按下噴口，稀裡嘩啦湧出一團，很快就膨脹到一顆頭那麼大，掛在蘭姨脖子上跟個腫瘤一樣。

　　蘭姨身體內部早就沒有正常人類的血肉了，她就是一個由黴菌組成的怪物。

　　子彈沒用，外力打擊很容易把事態弄得更糟糕，林曉風一咬牙，就地翻滾，她管不了那麼多了，最要緊的是抓住祝寧。

　　祝寧才半截身體，腿都沒長好，要跑都沒機會跑，林曉風不能把她害死在這兒。

　　林曉風伸手一撈，把半個祝寧扣在懷裡，祝寧渾身都發燙，像是抱了一個滾燙的番薯。

　　本來這家店也不大，蘭姨傷口處的黴菌膨脹到就要把這家店淹沒，林曉風很容易成為黴菌的養料。

　　而更糟糕的是，那個叫小武的小男孩兒，像是個野獸一樣突然朝林曉風撲來。

　　「破牆。」祝寧微弱的聲音響起。

　　林曉風才想起來這茬，她之前生活在牆內，需要小心翼翼隱藏自己的能力，花了很長時間控制巨力。

　　現在出了牆根本不用控制，林曉風用力捶打牆壁，轟的一聲響，一整面牆直接塌了，她不敢猶豫，從破口處撞出去。

　　她一動，後面的黴菌也動，蘭姨已經被黴菌完全淹沒，林曉風左腳一疼，一隻手按住了她的左腳踝，那是一隻小孩兒的手，覆蓋著白毛，剛一觸碰到就長上了她小腿。

　　小武臉上的防毒面具下膨脹，歪歪扭扭掛著，掀開面具看早就沒有一點皮肉，這母子倆根本就是黴菌組成的怪物。

　　身上的黴菌越來越多，黴菌沒什麼重量，但像是一大團棉花糖兜頭罩來，都分不清這塊兒菌絲是來自小武還是來自蘭姨，是從誰的嘴巴裡長出來的，又是誰的內臟。

　　林曉風第一次知道被棉花束縛是什麼感覺，掙扎都沒用，根本無處著力，她的巨力打在黴菌上跟錘在空氣裡沒什麼區別，還不能開槍。

　　林曉風鼻腔裡充斥著黴味兒，特別刺鼻，她都感覺自己呼吸道裡也長上了。

　　兩條腿都被人抓住，林曉風低頭就看到小武的防毒面具，那倆大窟窿一樣的眼睛瞪著自己，像是一個新捏出來的人。

　　「點火。」

　　林曉風聽到祝寧的聲音才想起來她的存在，祝寧一隻手環住自己的脖子，虛虛掛在她身上，耗盡全力才沒讓自己掉下來。

　　林曉風根本看不清，整個人都被黴菌給活埋了，此時聽到祝寧的聲音下意識去摸索，她找到了打火機，出牆帶的東西都很老舊。

　　她擦了兩次都點不著，腳踝處的黴菌長到她大腿根了，越著急就越出錯。

　　咔嚓一聲，終於黑暗中亮起了一點火光，和發黴的腐敗相比，火是「香」的，林曉風把火種小心翼翼向下探，小武的手刷的一下縮回，龐大的黴菌棉花糖一樣縮水。

　　林曉風趁機把腿拽出來，一個勁兒後退，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

　　店鋪早就被黴菌攻佔，甚至包裹了外牆，裡面有一個光源，應該是小武手裡拿著的大手電，朦朦朧朧照出兩個影子。

　　剛開始她以為只有兩個，但定睛一看，兩個影子裡抽出了更多，打籃球的人，跳舞的芭蕾舞盒，一架飛機，圖案相互重疊，在腦海裡變形，小武提到的每一個想像中的東西都出現了。

　　火源只是驅散了黴菌團，但有一部分已經完全長在林曉風身上，用火燒用手搓都弄不掉。

　　林曉風感覺自己眼球隱隱作痛，黴菌好像已經長進了防護服，她不敢再看。

　　她驚魂未定低下頭，冷汗直流，腳踝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抓出了一個破口，黴菌已經長進了皮膚，她的腿腐爛了，有些刺痛，看上去毛茸茸的。

　　她被污染了？祝寧呢？

　　林曉風趕緊去看祝寧，祝寧的情況更糟糕，可能本身就體弱，脖子上青色黴菌蔓延，林曉風顫顫巍巍伸出手，摸了下祝寧的脖子，下面是軟的。

　　祝寧現在像是個腐爛的橘子，她要是再用力點，她能立即爆開來。

　　祝寧眼皮子半耷拉著，倒是沒失去意志，渾身無力，怕林曉風愧疚，輕聲說：「我沒事。」

　　祝寧又說：「你……別看。」

　　她說的很模糊，也不知道是不讓林曉風看蘭姨母子倆，還是不讓林曉風看自己。

　　林曉風走進污染區，還要照顧一個廢了的祝寧，現在聽這話就想哭，怕祝寧擔心，什麼委屈也咽下去了。

　　小武和蘭姨沒再攻擊她，林曉風猜測一旦長成黴菌就被固定了，黴菌最多只會蔓延，又不能長出兩條腿像是野獸一樣亂跑。

　　現在蘭姨和小武跟屋子裡那些鬼影彼此融合，已經難分你我，徹徹底底淪為一個龐大的怪物。

　　林曉風把祝寧重新固定在後背，她站起來的時候小腿吃痛，長了黴菌的位置像是插進去一根鋼針，直往人的骨頭縫裡鑽。

　　林曉風在這個世界已經過了快兩天了，一直沒敢合眼，身體越來越疲憊。

　　祝寧的下巴軟綿綿放在她肩膀上，問：「怎麼回事兒？」

　　林曉風安心了點，像是幼獸第一次出門打獵，身邊有人跟著，不至於手足無措。

　　她大概講了一遍，從裴書下決定開始講，又說怎麼遇到的蘭姨和小武，說他們要去一個名叫月亮街的地方找一位醫生，林曉風不知道這位醫生是否存在，要是真能治病想讓他給祝寧看看。

　　祝寧腦子裡很亂，系統重裝時黏稠的液體翻湧，像是一鍋燒開了的沸水，此時認認真真聽了一遍。

　　裴書和白澄去殺狗肯定有危險，等同於倆人對抗普羅米西斯，估計凶多吉少。

　　裴書和白澄一出事兒，普羅米修斯要進污染區，那條人面狗都追到門口了，重新返回去肯定是知道了地點。

　　不過這確實是當下最好的決定。

　　前提是祝寧能修復自己，提前趕上，不然只能給他倆收屍。

　　裴書和白澄親自選的污染區，敢讓林曉風單獨帶祝寧進來，肯定不是無解的。

　　祝寧說：「順著走。」

　　她的意思是順著污染區域的邏輯走，既然蘭姨要去找月亮街，那就去找。

　　要是真碰到污染源，祝寧正好吃了，她沒什麼力氣，再不補充點「營養」整個人都要廢了。

　　林曉風很聽話，乖乖應下，之前裴書也說過，如果祝寧想「吃飯」就去找污染源，到現在也沒找到哪裡最危險。

　　但不知道月亮街到底在哪兒，之前蘭姨大概指了一個方向，她看向遠處有個高樓，好像就是朝那邊走。

　　她背著祝寧，也沒看身後，一瘸一拐地向前。

　　這城市到處都是濕噠噠的，下水道反出惡臭，一路上她遇到的屍體更多了，人幾乎跟高樓大廈連為一體，像是某種奇異的藝術裝置。

　　祝寧給了一個大概的指示就沒聲兒了，滾燙的呼吸聲灑在脖側，林曉風背著她的手緊了緊，好像這個世界就剩下自己一個人。

　　她想，如果真的走不出去，黴菌長滿身體，她到時候跟祝寧融合成一個怪物，死的時候死在一起，也挺好。

　　到處都是黑漆漆的，早就沒有白天和黑夜之分，林曉風走了一段路，路過了一家養老院，突然聽到沙沙沙一聲響，一個影子倒垂下來。

　　林曉風被嚇得後退了兩步，呼吸都停了，黑暗中看到一個巨大的影子，幾百個老人凝聚，像是搓成了一個麵團，黴菌就是他們的黏合劑，壘成一個高塔，塔尖此時垂下。

　　林曉風看了半晌，沒看出黴菌攻擊的意願，只是悄無聲息蔓延，外人無法阻止。

　　她這一路走來好像參觀了一次十八層地獄，只不過這家地獄的主題是發黴，什麼樣的屍體都見過了，就是沒見過「活的」。

　　她走過了兩條街，那是一條大馬路，林曉風遠遠就看見公交車站牌那兒站了個人影。

　　有人，這世界終於有人了，就算是污染物也能找到新的線索，只要不是那母子倆就行。林曉風先跟祝寧通報，祝寧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她加快腳步，像是遇難的人看到了光，幾乎是跑向公交車站牌，但她的腳步越發遲疑，走到後面慢慢停了，甚至想扭頭往回跑。

　　不是一個人影，而是兩個，只不過之前大的擋住了小的，讓她誤以為是一個人。

　　那是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小孩兒，小男孩兒戴著防毒面罩，手裡拿了個大手電，女人臉上罩著塑料袋，他們在站台邊不知道是不是在等車，此時小男孩兒一扭頭，大喊了一聲：「媽！」

　　「這裡有人誒！」小男孩看見林曉風興奮地說。

鈞蝦逵人

卷二‧神國墜落　第二百八十三章　黴菌之城（五）

　　精神污染最典型的特徵是重復，通過同一個詭異畫面一次次加深印象。

　　裴書和白澄都去過那座充滿黴菌的城市，因為一場不知道源頭的黴菌病毒，整個城市淪陷了。

　　這個污染區域不是快速「殺人型」，是一座空城，上次去沒有人形污染物，只有無處不在的黴菌，只要確保自己防護服密封狀態不會出什麼大事兒，所以他們才放心讓林曉風進去。

　　他們必須快點殺了狗去找林曉風，她如果被黴菌同化就完了。

　　白澄和裴書沒有殺過這麼難纏的狗，動作飛快不知疲憊，他們已經追蹤了十五分鐘。

　　這邊是一片草地，草地有半人高，下方是泥地，人如果長久在上方停留就會下陷。

　　列維跑到心臟快要爆炸了，但在普羅米修斯的操控下無法停止。

　　突然，他聽到噗嗤一聲爆破聲，一隻腐爛的手臂從土地下方掏出，毫無預料地抓住了列維的狗身。

　　白澄奔跑的速度沒停，她垂在黑色雨衣裡的手握成拳頭，這是她跟裴書的新計劃，把狗驅趕至有屍體的部分。

　　茂盛草地下方有淤泥和沼澤，一不小心踩空容易陷進去無法自拔，這裡以前淹沒了上百具屍體，白澄輕易感受到了幾十具「玩具」，計劃沒有絲毫阻礙，列維本來想掙扎，但腐爛的屍體像是囚籠一樣將她困住。

　　裴書立即點火，燃燒的火焰中，列維的人臉扭曲，發出痛苦的嚎叫，明明是狗的身體卻發出人類的聲音，叫起來撕心裂肺，哪怕白澄見多了死屍也渾身膈應。

　　很快，空氣中充滿了肉類燒糊的氣味兒，裴書不敢鬆手，直到列維不再發出聲音，和幾十具屍體燒成了黑炭。

　　乍一眼看去黑黢黢一片，只燒了肉，骨頭被燒黑，像是骨架一樣。

　　大火顯眼，白澄就站在裴書不遠處，她要麼算是心狠手辣，要麼算是心思縝密。

　　白澄試著操控列維的屍體，人面狗的頭骨在回應她，上下打著寒顫，發出讓人牙疼的咔噠咔噠聲。

　　白澄：「死透了。」

　　能被她操控一定是屍體，裴書也檢查過死人，沒見過這麼別具一格的。

　　裴書鬆了口氣，不再控火，之前維持太久導致他的異能有點力竭。

　　他們殺完狗下一步要立即去找林曉風，白澄和裴書對視一眼，都覺得這事兒很不對勁兒，順利過頭，陷阱兩個字兒刻在腦門兒上了。

　　最好快走。

　　白澄手裡的鐮刀緊了緊，她能感知到地下的其他屍體，這裡算是她的主場，但還是感覺到強烈的不安。

　　這時候突然起了風，風拂過草地，把大火燒得更旺，黑色濃煙滾滾。

　　呼——

　　白澄聽到半空中傳來一陣詭異的響聲，又來了，有人無形之間揚起了鞭子。

　　白澄心裡有所準備，就等著這一下，地下屍體像是雨後春順般冒出來，又像是什麼奇門遁甲的陣法，屍體林立，霎時間擋在白澄面前。

　　也就是同一時間，剛冒出來的死屍就被攔腰斬斷，以前說誰殺人快，都說殺人時如刀割麥子，但這個形容從來沒這麼準確過，無形的寒光閃過之處，所有的防禦都崩潰了。

　　幾百具屍體的上半身都齊齊倒下，嘩啦啦的，白澄當時控屍很著急，有些屍體才鑽出上半截被削了頭皮。

　　還好林曉風不在，這場面屬實是少兒不宜。

　　倒下的屍陣後方露出了一個人的影子，那也是裴書和白澄第一次見到所謂的0056號真面目。

　　他不知道算是個什麼東西，像是一團黑色的線條揉成的，身體比紙片還薄，只要他側過身就很難發現他的蹤跡，很像是2D動畫片裡的角色走進了3D片場。

　　難怪之前悄無聲息出現，隱藏在森林裡時根本不會讓人注意。

　　裴書低罵一聲，有一種第六感是，你看一眼就知道自己要完了。

　　0056號不是單獨出現的，戚雪柳和杜一琦慢慢悠悠從遠處走出，像是泰然自若的獵人，對一切都了然於胸，來看陷阱裡抓到了什麼獵物。

　　杜一琦臉被燒爛了，卻露出了不符合她的表情，姿態優雅地看著一切。

　　他們是兩軍對峙，對面是普羅米修斯，他們這邊是散兵，散兵自作主張想殺了對面的狗，對面也想殺兩個祝寧的左膀右臂。

　　普羅米修斯犧牲一個列維，也要換白澄和裴書兩條命，他要讓祝寧孤立無援。

　　短短一秒鐘，讓人感覺到難以呼吸，壓迫感太強，他們根本不是對手。

　　裴書在襲擊時就地一滾，腰斬的尖銳線條擦著他的防護服而過，他伏在草地中，身體在逐漸下陷，下面是一塊兒淤泥，草浪成了最好的障礙物，遠處全是碎石塊兒，腐臭味兒湧上來。

　　裴書全身發冷，腦子卻在自主思考，唯一的翻盤機會在信息差。

　　調查員就是以信息為生的，普羅米修斯知道祝寧去了哪兒，找到她只是時間的問題。

　　在這之前，裴書要把武器的真面目告知給祝寧，只要提前做好布置還有機會。

　　問題是怎麼出去？

　　裴書找不到白澄的影子，她很有經驗，肯定已經藏身好了，裴書回憶剛才白澄所在的方位，大概在左上角十米的位置。

　　窸窸窣窣——

　　0056號走進草浪，戚雪柳和杜一琦跟上，野生草地半人高，草尖都被削了。

　　他們正在巡邏，普羅米修斯那麼精明，一定要確保他們死亡。

　　裴書屏住呼吸，思考破局的方案，一旦他移動，草浪波動很快會被人鎖定，下場只有死字。

　　窸窸窣窣——

　　腳步越來越近，留給他思考的時間不多，白澄的位置比他靠前，最多還有十米就會被發現。

　　柔軟白澄死在破廟裡再也沒有站起來，眼前這個機械白澄應該也會死亡。

　　所謂不死者到底是什麼意思？裴書完全不了解白澄的異能。不論怎麼樣，白澄先被發現，下一個就是他，白澄和裴書早就是一體的了。

　　裴書想了很多種方案，全都是錯誤，那只剩下最後一條路了，犧牲自己來讓隊友存活，這是老把戲了，一點都不常見。

　　白澄比裴書更適合做信息傳遞，其實是個很簡單的選擇題。

　　白澄也比裴書更適合活著，反正他出牆就是為了找到活著的感覺，俗稱找死，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裴書深呼吸了一口氣，好像現在不是一個充滿著屍體的草地，而是坐在黃色的沙發上，對面的心理醫生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他沉默地坐著，房間裡放著放鬆的音樂，裴書的身體好像要沉進沙發，醫生坐在對面嘴巴一張一合，但裴書只能看到嘴型，聽不見她的聲音，一點興趣都提不起來。

　　試試直面恐懼呢？

　　醫生提議，他們可以做脫敏治療，但裴書覺得醫生很幼稚，他不知道牆外的恐懼到底是什麼樣，怎麼做脫敏治療？

　　裴書在牆內當財閥的走狗，處理一些財閥家的小事兒，直到祝寧從天而降，問他要不要出牆。

　　在聽到這個邀請後，裴書第一反應是拒絕，神經病才會出牆。

　　但他之後竟然生出了一點念頭，想再走出牆外看看，走到當年的那個地點，試試直面呢？

　　在牆內，裴書感受不到活著的感受，他就像是一個局外人，每天忙忙碌碌，但永遠都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可以接納。

　　他猜測，自己要在死亡的前一秒才能感受到活著。

　　跟裴書預想的死亡場景不同，沒死在污染區裡，要死在一個人造怪物手裡。

　　裴書笑了下，他一手撐在地上，支起上半身，準備吸引注意力，讓白澄快走，在他動作之後，草浪波動，更猛烈的一陣風吹過。

　　突然，草地中竄出一道黑色的人影。

　　裴書身體僵直，腰都還沒抬起來，在他前方的白澄動了，她身披著黑色雨衣，如同鬼魅般移動。

　　黑色兜帽遮住她的額頭，她突然起跳，像是一個跳大神的神婆起舞，沼澤地裡更深的屍體被她所召喚。

　　她移動速度很快，眨眼間竄出去百米遠，吸引了所有獵人的注意力。

　　呼——

　　又是一陣鞭響，落下時，屍體和白澄在空中被切割，白澄的頭顱旋轉，時間好像被拉得很慢，裴書看到了白澄的臉。

　　黑色兜帽衫脫落，白澄臉上是機械的微笑，一點人情味兒都沒有，她的嘴唇正在張合，像裴書的心理醫生。

　　不同的是，心理醫生在說話但裴書聽不見，而白澄只是張嘴，根本沒發出任何聲音。

　　為什麼最先動的是白澄？他們甚至不熟。

　　裴書心跳彷佛都停止了，他讀懂了白澄無聲傳遞的最後一句話。

　　他抬起的腰又伏下去，只能趁著空檔朝反方向撤退。

　　咣當一聲，白澄的頭顱落在濕地裡，很快就下沉，再也沒有浮起來。

　　普羅米修斯的狩獵遊戲結束。

　　戚雪柳確定了白澄這具身體死亡，抬起頭只看到草浪滾滾，裴書八成已經跑了。

　　這個地形就是這樣，只要一人先集火，另一人就能趁機逃跑。

　　「有點意思，才組隊多久，這麼有默契。」普羅米修斯感嘆，祝寧為什麼總遇到很好的隊友，明明不在場，這些人竟然很團結。

　　白澄為什麼會為了裴書逃跑犧牲呢？普羅米修斯想不明白這一點，他的數據庫裡幾乎都是官方登記的獵魔人，賞金獵人這個團體很神秘，他沒有白澄的信息。

　　戚雪柳在旁邊問：「現在呢？還追嗎？」

　　列維死了，白澄也死了，他們一命換一命，某種程度上來說很公平？

　　普羅米修斯：「走吧，去找祝寧。」

　　外面的小嘍嘍廝殺結束了，他們要去殺掉真正的敵人。

　　普羅米修斯在前行走，戚雪柳就跟著，她背後緊跟著的是0056號，這玩意兒只有正面看才能看見，一旦側面看就很容易和環境相融合。

　　他殺人的動作歷歷在目，實在是過分恐怖了，簡直就是個殺人機器。

　　普羅米修斯到底怎麼控制0056號的？戚雪柳還是沒看明白，她心中慶幸，還好剛才沒賭一把反抗普羅米修斯，不然白澄的下場就是她的下場。

　　他們越過了一地屍體，朝著城鎮出發。

　　……

　　裴書在逃跑。

　　他身上都是淤泥，也沒空去管，在白澄頭顱落下時，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掩護，那是他唯一可以逃跑的機會。

　　裴書心臟快速收縮，很鮮活地提醒他還活著，應該是白澄在提醒他還活著。

　　他從來沒想過這次牆外之旅會有人替他去死，白澄可能在她的世界裡沒有真正意義上死亡。

　　白澄的身體死了。

　　靠，裴書腦子裡全都是這個念頭。

　　裴書以為自己不會因為同伴的死亡而有任何情緒波動，事實就是他現在精神狀態很差。

　　裴書從山坡上快速向下奔跑，眼前熟悉的城市展開，他跑過了居民樓，牆壁上長滿了黴菌，要早點找到祝寧。

　　他快速整理自己的思緒，試圖轉移注意力，這裡的道路規劃果然變了，跟自己上次來時完全不一樣，更陰冷恐怖，一踏足就感受到陰森森的寒意。

　　祝寧能在哪兒呢？林曉風肯定不敢亂動。

　　前面是個拐角，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裴書立即拔槍對準。

　　噠噠噠——

　　腳步聲很歡快，裴書看到地面上投下一個巨大的人影，牆壁拐角處長滿了黴斑。

　　裴書手指扣在扳機上，下一秒——

　　一個戴著防毒面具的小男孩兒跑出來，手裡抱著巨大的手電筒，那個手電筒對他來說太大了，他要兩隻手才能抱穩。

　　「媽！」小男孩兒看到裴書後驚喜喊道：「這裡有人誒！」

　　一個穿羽絨服的女人快速跑來，把小男孩兒攬在懷裡，一臉警惕地看過來，好像裴書是什麼壞人。

　　裴書皺了下眉，上次這座城市是空城，沒有這玩意兒，這是什麼東西？

　　……

　　公交車站牌前。

　　林曉風背著半截祝寧停下，面前是熟悉的蘭姨和小武。

　　祝寧趴在林曉風的肩膀上，她太虛弱了，隨時都會睡著，第六感告訴她，裴書和白澄的處境一定很艱難。

　　在她胳膊下，林曉風的恐懼傳遞過來，小姑娘被這個狀況嚇壞了。

　　林曉風控制不住想，不是死了嗎？她親眼看見這母子倆成為黴菌的，為什麼又出現了？

鈞蝦逵人

卷二‧神國墜落　第二百八十四章　黴菌之城（六）

　　祝寧在後面摟著她的脖子說：「問問。」

　　蘭姨和小武一臉好奇地看著自己，身上一股黴菌味兒，林曉風硬著頭皮問：「你們、你們知道月亮街在哪兒嗎？」

　　小武抬起頭看向蘭姨，用很天真的語氣說：「媽，她也是找聖醫生的誒。」

　　蘭姨鬆了口氣，看向林曉風身後背著的殘疾祝寧，面帶憂慮，林曉風解釋道：「我帶姐姐看病的。」

　　蘭姨同情地看著她，指著前方，說：「看到那棟大樓了嗎？」

　　林曉風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那邊有一座電視塔，「前面有條街就是月亮街。」

　　林曉風跟她道謝，在蘭姨提出要一起走之前，立即說：「謝謝阿姨，我要趕路了。」

　　林曉風對蘭姨一鞠躬，小跑著離開了，她都不敢回頭看，能感覺到蘭姨和小武還在望著自己，視線像是黏糊糊的蟲子一樣讓人渾身不適。

　　蘭姨在身後朝林曉風招手：「孩子，你慢點走啊。」

　　前面有個拐彎兒，林曉風越走越快，想趕緊拐進小巷裡，遠離蘭姨和小武的視線。

　　她剛邁進巷子，然後像是看到鬼一樣一愣，可能那就是鬼。

　　漆黑的小巷深處布滿黴菌，一股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而巷子對面正走出來兩個影子，一大一小，小男孩兒手裡拿著的大手電特別顯眼。

　　林曉風忍不住發抖，不知道該向前還是向後，這時小武大喊了一聲，「媽！這裡有人誒！」

　　那麼天真的語氣，讓人毛骨悚然。

　　人有趨利避害的本能，現在林曉風渾身上下都在讓她逃跑，但她身體受制於什麼詭異力量一樣，竟然無法靈活移動。

　　林曉風抓緊了裹屍袋，緩緩後退，一步，兩步，她僵硬地挪出小巷，站在巷子口。

　　林曉風梗著脖子，向右邊看去，她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對母子還在公交車站牌下，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對林曉風招手，眼睛直勾勾看著自己，蘭姨就像個很熱情的長輩，在公交車站相送。

　　「孩子，慢點走啊！」

　　蘭姨臉上的表情很擔憂，好像生怕林曉風一個小姑娘出事兒一樣，旁邊的小武戴著防毒面具，舉起一隻手，機械地朝她揮手告別。

　　林曉風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膽子，她再次轉過頭看向巷子，巷子深處同樣有一對母子。

　　巷子裡的小武驚喜地大喊：「媽！這裡有人誒！」

　　林曉風心臟狂跳，好像要爆炸了一樣，她……不理解。

　　現在一共有兩對母子了，一對在小巷深處，一對在公交車站牌，正常情況下，這兩對人應該互相看不見。

　　但林曉風剛好站在他們的交匯處，所以可以同時看見兩個。

　　怎麼辦？

　　林曉風深深呼吸，頭盔裡全都是自己的呼吸聲，受傷的小腿越來越刺痛，黴菌生長速度太快了，很快她就一條腿完全黴變。

　　以她上次的經驗來看，如果答應一起上路，這對母子倆會趁機攻擊她，但如果不答應一起上路，在走向月亮街的這條路上，林曉風將會不斷碰到這對母子。

　　林曉風僵硬了片刻，忍著恐怖朝前邁了一步，走出第一步之後接下來就輕鬆了點，她走進黑暗的小巷，感覺公交車站牌望來的視線消失了。

　　林曉風再次問：「你們知道月亮街嗎？」

　　蘭姨和小武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她一樣，他們重復了剛才的問題，不同的是，這次林曉風主動提出要跟他們結伴前行。

　　蘭姨再次很爽快地答應了，林曉風想，裴書敢把她扔進這裡肯定不是無解，她想趁機尋找到更多線索。

　　林曉風做出決定之後，祝寧沒有制止也沒說話，大概是因為這次她做的選擇是對的吧？

　　林曉風這次非常主動，一直在跟蘭姨聊天，她透露出的信息跟上次差不多，單親家庭，蘭姨做「蜘蛛飛人」養孩子，平時沒空照顧小武，但蘭姨提起小武時很自豪，「小武很乖，不需要我照看，特別省心。」

　　蘭姨摸著小武的頭說的這番話，看上去特別溫馨感人。

　　林曉風問不出更多信息，想找點別的線索，說實在的她之前一直被母子倆驚嚇，對這座城市了解很少。

　　他們走了幾個小時，蘭姨說走不動了想休息一會兒，又來了，林曉風想，之前就是這樣。

　　林曉風主動說：「那我們休息一個小時吧，喝點水等會兒再趕路。」

　　蘭姨一邊說好，一邊捶著自己的腿說：「老啦，走不動啦。」

　　蘭姨一屁股坐在馬路沿上，旁邊的小武百無聊賴地在玩大手電，一會兒打開一會兒關掉，正常情況下，末日要來了，肯定需要節省物資。

　　但蘭姨不知道是太寵愛小武了，還是管不住，連一句話也沒說。

　　林曉風說：「我在附近找找有沒有水，姐姐需要清洗傷口了。」

　　蘭姨：「好好好，我在這兒等你，就不跟著一起去了。」

　　林曉風最初走的時候特別遲疑，蘭姨跟個普通母親沒區別，林曉風回頭看的時候，她正在給小武整理衣領。

　　可以趁機逃跑嗎？

　　林曉風想了想，覺得自己跑了肯定能在下一個路口又看見。

　　那個標誌性建築物看上去好遙遠，他們像是永遠走不到一樣，真奇怪。

　　其實林曉風都是跟著蘭姨的指示走，就算蘭姨帶她繞路，她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出來。

　　林曉風走遠點才低聲問：「祝寧？」

　　她怕祝寧死了，祝寧悶悶地回答：「嗯。」

　　那一聲嗯有氣無力，但證明還活著，也還有意識，林曉風沒那麼怕了。

　　林曉風在這條街上逛了一圈，還真的發現有水，街邊有家便利店，肯定有賣瓶裝水。

　　但林曉風來晚了一步，便利店招牌長滿了黴菌，窗戶都被人砸了，裡面的罐頭和飲料都被搶劫一空。

　　她真蠢，怎麼可能那麼好運留著，林曉風檢查了一遍便利店，確定啥也沒有，剛要走，突然被收銀台吸引了注意力。

　　便利店貨架上放著報紙和雜誌，這應該是可以知道信息的吧？

　　林曉風在閱讀之前還探出腦袋看了一眼街上，蘭姨和小武還在馬路牙子上坐著，小武大概是累了，蜷縮成一團，腦袋枕在蘭姨大腿上睡覺。

　　林曉風展開報紙，很可惜，這報紙早就被黴菌污染了，能閱讀到的信息特別少。

　　「……驚天懸案！」

　　前面都被擋住了，只能看到這四個字，後面跟著一個很大的感嘆號。

　　懸案？什麼懸案？林曉風還想再看，但黴菌也摳不掉，薄薄的報紙很快就被扣出了一個窟窿。

　　她又換了一張，好在報紙都是同一天的，被黴菌污染的程度不一樣，簡單拼湊一下大概能獲取一些信息。

　　「……神秘死亡？」

　　什麼東西死亡又是懸案的，林曉風再想找，但後面的報紙被污染更嚴重，她橫看豎看只能提取兩個字，幼童。

　　連在一起，死了一個小孩兒？

　　小武是死者？被殺了，案子一直沒有破，因為有怨念所以一直都在城市裡游蕩？林曉風出發前祝寧給她培訓過，理所當然開始進行胡思亂想。

　　但這跟黴菌又有什麼關係？難道孩子死了很久沒被人發現發黴了？

　　又怎麼解釋一直重復遇到蘭姨和小武呢？為什麼他們要尋找一個醫生，這地方到底有沒有邏輯？

　　林曉風又打開雜誌，雜誌封面就有這次的信息，因為有同一個關鍵詞是幼童。

　　雜誌是新聞評論，裡面同樣被遮擋了，隱約看到了幾句話都是廢話，什麼幼童的心理健康需要全社會予以重視。

　　至於圖片，大概可以看出一個輪廓，是個小孩兒，但因為未成年，給打了馬賽克，現在又被黴菌遮擋了一遍，更是什麼都看不清。

　　看不太懂啊，但這個報刊架上的信息都跟這則新聞有關，難道是這一天出事的？

　　林曉風一邊被信息吸引，一邊又想起自己要提防那詭異的母子倆，她探出頭去，之前是隨意一瞥，很像考試作弊，一邊看小抄拼命寫答案，一邊用餘光看監考老師走到哪兒了。

　　這次林曉風伸出的腦袋遲遲沒有收回來。

　　不、不見了。

　　大街上空蕩蕩的，那對母子竟然消失了，原地什麼痕跡都沒留下來，好像之前都是林曉風的錯覺。

　　她經過上次的教訓，不敢再看了，很可能這倆人就藏在便利店深處準備襲擊她。

　　林曉風趕緊站起來，走到便利店外，站在大街上，想偷襲都沒那麼容易，她等了很久，也沒等到任何動靜。

　　林曉風站在空蕩蕩的大街上，離開母子之後，她竟然生出了一股強烈的孤獨感。

　　「蘭姨？」林曉風打算扮演到底，試著叫她的名字。

　　說不定蘭姨只是去尋找物資，很快就會出現。

　　她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城市裡迴響，彷佛這個世界上唯一倖存的人變成了林曉風。

　　哪裡去了？

　　林曉風越發覺得毛骨悚然，祝寧的聲音傳來：「繼續走吧。」

　　林曉風聽著祝寧的聲音，沒有立即動作，覺得祝寧有點恐怖，因為祝寧被綁在自己身後，看不太見對方，她聲音又低，可能早就死了，林曉風一直背著半截身體前行，鬼附著在祝寧身上，在誘導林曉風走向某個地方。

　　那樣林曉風估計也察覺不出來，她還是相信自己背著的是祝寧本人，而不是鬼。

　　林曉風看了一眼遠處的高塔，順著走了，說不定下一次又能看到下一個蘭姨和小武。

　　之前林曉風看到重復的人會害怕，現在竟然有些期待，因為不斷重復證明規律是正確的。

　　林曉風朝著高塔走去，這條街很快就走到底了，她路過了一條小巷，這邊不用拐彎，所以需要直行。

　　但就在這時，從小巷伸出一條手臂，勒住了林曉風的脖子，死死把她往後拽去。

　　她不知道為什麼想起那則幼童遇害的新聞，可能是放學回家路上被殺人犯給拖向小巷，很快就會被分屍，林曉風已經用餘光看到了巷子深處有兩隻腳，一大一小，不是屬於一個人的。

　　牆壁上都是黴菌，一股腐爛的惡臭一股腦沖上來。

　　「別動！」背後的人說，林曉風本來想用胳膊肘肘擊，聽到聲音後真的不動了。

鈞蝦逵人

卷二‧神國墜落　第二百八十五章　黴菌之城（七）

　　林曉風還背著祝寧，如果是敵人，祝寧就算只剩一口氣也會反擊。

　　林曉風聽出了裴書的聲音，裴書沒鬆開桎梏，林曉風用餘光看，小巷深處躺著的屍體竟然是蘭姨和小武的，一大一小，現在身體上燃燒著火焰，黴菌潮濕，火燒不大，很快就要熄。

　　怪不得倆人突然消失，原來被裴書處理了。

　　這回家裡來了大人，不用她一個人承擔，她還沒來得及高興，又看見前方大路的路口出現了一個人影。

　　裴書把林曉風拽進了小巷，陰影落下來，他們剛好隱身在視覺盲點，如果不是裴書及時將她拖走，林曉風肯定迎面就碰上了。

　　林曉風在看到的霎那間頭皮發麻，比看到那對母子倆還恐怖，站在巷子口的竟然是戚雪柳，林曉風見過這人，化成灰都認識。

　　如果戚雪柳也進來了，其他人肯定不遠了，果然，林曉風已經聽到了腳步聲。

　　噠噠噠——

　　這絕對是進入黴菌之城聽到最恐怖的聲音，蘭姨和小武殺傷力有限，那個恐怖怪物能把祝寧劈成兩半。

　　戚雪柳停在大路的路口，手持一把槍，大概是在搜查線索。

　　林曉風才明白過來裴書為什麼要把自己一把擄走，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她閉了閉眼睛，在戚雪柳探進頭的一瞬間，發動了透明異能。

　　透明對於污染區域沒用，他們肯定能知道林曉風的存在，但對於敵人有效。

　　裴書勒住林曉風的脖子，林曉風連帶著三人一起隱身了。

　　戚雪柳看過來，列維死了，戚雪柳成了一條新的狗，說實話，那個0056號肯定不能做這麼瑣碎的工作，所以真正幹活的只有她一個。

　　戚雪柳剛才聽到這兒傳來什麼動靜，普羅米修斯還在她腦子裡，問：「怎麼了？」

　　戚雪柳發現普羅米修斯在不完全接管身體的情況下，不能百分百接收自己的信息。

　　比如現在戚雪柳的第六感告訴她，這巷子裡有人，很有可能裴書就藏在裡面，但如果不是眼睛親眼看見，竟然不會被普羅米修斯感知到。

　　又是一個弱點，他只能利用傀儡人的五感，戚雪柳默默記下，在完全淪為菌絲人之前，她覺得沒那麼容易死。

　　戚雪柳：「沒事兒，都是黴。」

　　戚雪柳說著甩了下腿，這條巷子裡黴菌旺盛，她腿部覆蓋了一圈，說實在的這污染區竟然有點麻煩。

　　他們一路走來殺了三對黴菌母子，沒發現什麼關鍵線索，戚雪柳不想死在普羅米修斯手裡，當然也不想發黴。

　　戚雪柳看向身後，0056號又消失了，可能隱藏在角落裡，準備像個刺客一樣獵殺任務目標。

　　戚雪柳狀似隨意地問：「0056號呢？」

　　普羅米修斯斜看她一眼，「放心，他在。」

　　普羅米修斯不打算多說任何相關的信息，戚雪柳自討了個沒趣。

　　普羅米修斯：「祝寧半死不活，肯定會想吃污染源補充，我們在污染源附近等。」

　　因為很了解自己的火種，可以預測大部分舉動，盲目尋找無意義，不如在終點處等待。

　　戚雪柳聽到祝寧以污染源為食還是覺得挺不可思議的，她收槍，軍人都更幹練，「好的。」

　　現在目標是尋找到污染源了，戚雪柳放棄搜查，準備尋找些線索。

　　她臨走前刻意讓自己不要看剛才那個巷子，好像只是隨意路過，好在很快又有新的東西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沒走多久，遠處廣場又出現了一大一小兩個人影。

　　蘭姨和小武第四次出現在他們面前。

　　……

　　裴書勒著林曉風的手很緊，要不是控制力道，幾乎是沖著勒死林曉風去的。

　　過了很久很久，幾乎都聽不見聲音了，裴書才鬆開手，因為不確定是不是假意離去，其實埋伏在附近奇襲，他快被弄得神經質了。

　　以他們的小隊，只要再被襲擊一次絕對全軍覆沒。

　　裴書一鬆手，林曉風的異能無法覆蓋，立即在巷子內出現完整的人影。

　　小巷內黴菌攀爬，剛才那點功夫，裴書的後背發黴了。

　　裴書問：「祝寧怎麼樣？」

　　「沒……死……」祝寧無精打采回復。

　　林曉風一下感受到了活人氣，終於不是她一個人了，林曉風想了想，解除了自己的異能，可以讓裴書看到林曉風的防護服和身後的祝寧。

　　裴書檢查了一下祝寧的身體，剛摸上去就感覺祝寧體溫高到能煎蛋，這溫度也太高了，就算是台電腦也要被燒穿。

　　裴書問：「她打了幾針？」

　　「兩針，」林曉風：「我省著用。」

　　裴書：「別省了，敵人都打到眼前了，什麼都用了吧，再不用也沒機會了。」

　　祝寧：「……」

　　林曉風把裹屍袋解下來，因為有火系控場，這地兒的黴菌沒再蔓延，稍微放心點。

　　她把能注射的藥劑都打了一遍，地上散了一地的針頭，過了兩分鐘，祝寧開始退燒，腦子也稍微清醒點。

　　林曉風看了一眼，裴書身上也全是黴菌，他怎麼自己來的。

　　「對了，」林曉風問：「白姐姐呢？」

　　裴書頓了一下才說：「死了。」

　　一條狗換了白澄一條命，裴書想起來都覺得混亂。

　　林曉風腦子裡轟的一聲，以為自己聽錯了，死了？不是說不死者嗎？

　　裴書不知道怎麼說，「死了兩具屍體，可能沒死。」

　　裴書一直以來說話都很幹練，現在有點混亂，被白澄的死給刺激了。

　　祝寧也愣了下，她問了個關鍵問題：「白澄死之前有說什麼嗎？」

　　霍文溪說白澄是不死者肯定不會死。

　　裴書：「說了個地名，不知道什麼意思，可能讓我們去接下一個白澄。」

　　裴書只能想到這個可能，白澄當時頭顱飛出去，嘴巴一張一合，說了一個地址，裴書是調查員剛好知道在哪兒。

　　祝寧：「去找。」

　　她沒力氣，說話都簡略。

　　裴書：「只能出去之後下一站再去找。」

　　裴書一邊看牆外放哨，一邊低聲說：「壞消息，普羅米修斯帶著那個殺人武器進來了。」

　　林曉風剛才看見了，所以他們之前的計劃全面失敗了嗎？

　　「我才知道原來那個武器的型號是0056，」剛才戚雪柳提起來過，裴書眉頭鎖緊：「我在陸家的時候聽說過一點，好像是聯邦新開發的武器，性能不太穩定，之前還想面世銷售，陸堯有意向想買個玩玩，讓我去打聽過，有個土豪拿到先發款，買來當保鏢的，後來被發現慘死在家中。」

　　裴書終於覺得眼熟，「那土豪和自己三十個頂尖異能者全死了，被剁成了餃子餡，外人打開門就看見一地碎肉，直接瘋了，後來被回收，再也沒面世，不知道現在性能怎麼樣。」

　　餃子餡……林曉風苦著一張臉，裴老師你真會打比方。

　　「趁我還活著，我先跟你透個風聲。」裴書悲觀地說：「那個0056正面我見過，他是個紙片人，你可以理解為二維人，正面才能看清，一旦側過身來，你基本發現不了。」

　　實在是很逆天的力量，白澄犧牲裴書才能脫身，但問題是，沒那麼多白澄可以給他們吸引注意力，現在只剩下他們幾個。

　　祝寧默不作聲聽著，怪不得之前像是突然被襲擊的，如果是二維，那他的視線是不是也是只能看到前方，不能看到側面？畢竟只有三維才有餘光一說。

　　裴書估計是覺得氣氛壓抑，想說點的，「好消息狗死了，不會有人追蹤。」

　　甩掉了唯一的定位器，現在他們跟普羅米修斯陷入了相同的污染區。

　　裴書看了一眼屍體，那母子倆死之後就交融成兩個黴菌人了，黴菌表面被火焰撩了一把，燒得黑漆漆的。

　　裴書見識過這玩意兒，不是死而復生，而是無窮無盡，每一對母子都是嶄新的。

　　「這兒跟我之前來不一樣，那時候只要放火就行，現在有活著的污染物。」裴書：「開個會吧，整合下信息，關於污染區你們了解多少？」

　　林曉風剛愁得到信息無處說，這時候立即把剛才在報紙上看到的一股腦說了。

　　裴書邊聽邊皺眉，「正好，我跟你反著的，你們聽聽。」

　　「我進來之後就遇到了詭異的母子倆，剛開始順著他們的邏輯走，知道這是一對尋醫的。但沒跟這倆人同路，想自己去找月亮街，從那個目標醫生下手。」

　　林曉風：「然後又遇到了？」

　　裴書：「對，每次遇到都跟第一次一樣，但精神污染就是重復，所以也挺正常。」

　　林曉風默默記下這一點，以後看見同樣的東西不要害怕。

　　裴書：「我一直在順著他們給我指的路走，一邊尋找關於聖醫生的線索。」

　　林曉風認真聽，她只知道母子倆的信息，關於那位醫生什麼都不知道。

　　對啊，為什麼要尋找，為了治病嗎？

　　裴書：「這位醫生挺有名的，經常做義診，腫瘤科知名專家，她的孩子身亡了，本來也是單親母親，突然孩子沒了。」

　　原來是女醫生，林曉風想起自己剛才看到的報紙，問：「怎麼死的？」

　　裴書：「墜樓。」

　　林曉風還是想不到跟蘭姨有什麼關係，難道蘭姨的職業空中飛人，她目睹了現場？

　　「意外嗎？」林曉風問。

　　「不知道，」裴書：「不是我不知道，是大家都不知道，沒有監控，那棟大樓還沒投入使用，監控沒安裝。」

　　又不是他們的世界，監控覆蓋面廣，很容易丟失一些信息。

　　裴書不愧是專業調查員，得到的信息更多，說：「兩個孩子上頂樓玩，然後其中一個失足了，什麼猜測都有，有自殺論，她是學習壓力太大自己跳樓的，有惡童謀殺論，倖存小孩兒把人推下去的。有第三人論，說當時還有個凶手在現場，但沒找到。後來這座城市就出事兒了，黴菌感染，沒查清楚的案子徹底沒著落。」

　　裴書：「反正成了一樁懸案。」

　　林曉風沉默了一會兒，裴書得到的信息基本上跟報紙吻合，只不過沒想到醫生的孩子死亡了，問：「他們找醫生幹什麼？」

　　為什麼要找醫生呢？又反復出現呢？

　　裴書：「不知道。」

　　信息還是不夠多，祝寧問：「蘭姨和小武現在算是什麼東西？」

　　裴書沉吟道：「你可以把他們當成另一種世界的生物。」

　　裴書：「他們跟你在牆內看到的東西完全不一樣，沒理智，也沒人類的邏輯，可能曾經受某種所謂的怨念驅動過，但牆外的污染很深，我觀察過，他們早就喪失了人類的思維，只能進行重復污染，你如果之前擅長嘴炮感化，我可以明白告訴你，做不到，不必試圖溝通。」

　　蘭姨和小武已經是另一種維度的東西了，就像是螞蟻跟人說話，你想感化對方，也得保證人家能聽懂。

　　這裡的污染其實挺簡單，就是重復碰到一對母子，然後總是被襲擊，身上黴菌越來越多，但目前找不到方法出去。

　　林曉風小腿已經被感染了，裴書被感染的位置在背部，這裡面最嚴重的是祝寧，因為沒穿防護服，她的脖子上黴菌越來越大，碰一下好像半個脖子都能捏斷。

　　裴書憂心忡忡看著祝寧，深怕她堅持不到就掛了。

　　祝寧本人不知道是心大無所謂，還是腦子不清醒，整個人特別淡定，問：「找到污染源吃了呢？」

　　裴書仔細思考祝寧的提議，「這麼多母子，可能其中有一對是真的污染源，但我們無法確定。」

　　祝寧：「你的建議？」

　　裴書：「這對母子的家、案發地點和那個醫生所在的月亮街，這三個地點概率很大。」

　　「可能是出口，可能是污染源所在地，無法確定。」裴書知道的信息太少了，這地兒跟之前來的時候完全顛覆。

　　「還有，普羅米修斯可能會在這幾個地方等你。」裴書說到這兒很喪氣。

　　這簡直是前後夾擊，留下逃脫的余地太少。

　　祝寧：「普羅米修斯進來之後也會被污染？」

　　普羅米修斯是蘑菇，這兒是黴菌，他倆打一架誰贏？

　　裴書：「絕對的，只要這裡的污染源沒更換主人，所有人進來都必須遵守規律。」

　　祝寧沉思，還有最後一搏，利用污染源的特性反殺普羅米修斯那一方，現在他們進入一個同樣的鬥獸場了，像是兩隊廝殺，誰得到的信息多誰贏。

鈞蝦逵人

卷二‧神國墜落　第二百八十六章　黴菌之城（八）

　　戚雪柳手裡的槍還在冒煙，地上躺著一對母子倆，這是他們殺掉的第四對黴菌人。

　　普羅米修斯放棄找祝寧，改尋找有關污染源的線索。

　　杜一琦沒戴頭盔，燒傷處長出了黴菌，額頭上又有普羅米修斯的菌絲，乍一眼看去，像是一塊兒特別合適的朽木，菌菇爭相附著。

　　戚雪柳總覺得杜一琦還有自己的意識，只不過被覆蓋。

　　普羅米修斯沒理會她，旁邊是一家網吧，裡面陳列了幾十台電腦，看上去很壯觀。

　　戚雪柳皺了下眉頭，普羅米修斯是想直接接入？不愧是變異的人工智能，人家收集信息就是靠電子設備，但這兒沒網絡啊，甚至沒電。

　　普羅米修斯走到一台電腦前，拔下背後的線，又打開防護服手臂位置，他們的防護服一直都可以外接設備。

　　線條接入後，電腦閃爍了兩下，應該有電了。戚雪柳看不懂怎麼操作的，電腦沒聯網，但是內部可能殘留信息，對於普通人來說那都是信息垃圾，但對於普羅米修斯來說，那是數據之海，很容易找到自己需要的。

　　杜一琦像是觸電了猛翻白眼，全身都在抖動。

　　戚雪柳咬牙，這麼糟蹋人的身體，杜一琦又不是機械人，這麼弄快把人弄廢了。

　　一台電腦不行，普羅米修斯就換一台，才換了十台，杜一琦就口吐白沫。

　　戚雪柳恨不得掏出槍，一槍從後面崩了杜一琦，殺不死普羅米修斯，但她看不得隊友那樣受苦，但又想到自己腦子裡還接著菌絲，她一動就等同於找死。

　　足足換了三十台，普羅米修斯終於可以合適對接了，菌絲從太陽穴長到杜一琦臉頰，閃爍著藍色光芒，杜一琦翻白眼翻到眼珠子差點蹦出來。

　　過了會兒，過度上翻的白眼翻下，漆黑的眼珠子轉了轉。

　　「我弄清楚了。」普羅米修斯說。

　　戚雪柳咬著牙，她當然知道這是祝寧和普羅米修斯的對抗，她私心甚至希望祝寧能贏，因為普羅米修斯太可怕了。

　　他了解污染區的方式甚至不需要付出什麼代價，這算是作弊嗎？普羅米修斯匯總消息後，只要優雅地在終點等待祝寧就行。

　　戚雪柳不是很看好祝寧的下場。

　　……

　　另一邊。

　　大火燃燒，蘭姨和小武死的時候張大嘴，要不是火焰壓制，黴菌還得蔓延。

　　這是林曉風遇到的第五對母子，陰魂不散逃不掉一樣，過一會兒在路口又會看見一大一小的倆人影。

　　林曉風嘗試交談過，但幾乎問不出更多的信息，沒過多久就開始襲擊。

　　林曉風邁過母子倆繼續向前，感覺自己腰間特別癢，她下意識撓了一下，然後感覺不太對勁兒。

　　手指下方好像按到什麼柔軟的東西，噗嗤一聲爆出汁水，林曉風顫顫巍巍收回手指，她剛才如果力道再大點，她的腸子應該也被捏爛了。

　　腐敗的黴菌蔓延速度很快，從小腿長到了腹部，她的骨頭和內臟表面同樣長黴了。

　　裴書問：「你到哪兒了？」

　　林曉風乖乖回答：「肚子。」

　　裴書皺了下眉，他從背部開始長到了後頸，後背的肌肉已經全面潰敗，跟防護服黏連，撕裂估計能直接扯下來一塊兒完整的皮。

　　祝寧：「我到下巴。」

　　祝寧現在面積小，都沒別人扛造。

　　「污染邏輯，遇到相同的一對母子，逐漸加深感染，母子不可怕，但感染不可逆。」祝寧平靜地說，她伸出新長出來的左手，指頭縫隙中已經被黴菌佔據。

　　祝寧下肢剛長到大腿的位置，但切口處都是黴。

　　污染區不是「速殺」型，而是慢慢污染的類型。

　　祝寧：「我猜測再碰到三次，應該就死了。」

　　裴書和林曉風還能再扛得久一點。

　　裴書：「您能別這麼淡定地說自己的死期嗎？」

　　祝寧：「不會死的，這是你跟白澄用命給我找的活路。」

　　白澄死了，別管死的是不是一具屍體，祝寧會討回來。

　　裴書聽到白澄的名字沉默，他們交談時腳步不停，他過了會兒才說：「普羅米修斯沒出現了。」

　　這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竟然後來再也沒遇到過，連一點動靜都沒聽見，好像這裡只有他們這隊人。

　　祝寧：「說不定人家進展比我們快，在終點等我們。」

　　她還記得普羅米修斯說的話，他們都在尋找污染源，裴書越發悲觀。

　　「好像到了。」林曉風軟軟地說。

　　陰暗潮濕的街道盡頭出現了一處荒廢的建築工地，已經大致建完了，正在安裝玻璃，這就是那個報導說的死亡地點。

　　線索提示很明顯跟蘭姨和小武有關，他們想弄清楚緣由。

　　祝寧：「我們沒有往月亮街的方向走，但還是遇到了蘭姨。」

　　建築工地和月亮街是兩個反方向，祝寧之前猜測是不是只有在通往月亮街的路上才能遇到母子倆，但實際上不是，走到哪兒都有，像陰魂不散的鬼。

　　裴書之前來過這兒，他認路，祝寧覺得調查員這職業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這麼多年前來過，還記得大概位置。

　　裴書：「幾個地標建築物竟然沒改變位置。」

　　污染區域內部變化很正常，但這兒變得算很少的了，已經被捲進來，只能順著邏輯走。

　　祝寧：「進去看看。」

　　建築工地門口有個閘機，工人都配備安全帽和工卡才能進去，都變成污染區，早就生鏽了。

　　他們三人穿過閘機進入工地，一邊還要提防著普羅米修斯的人會不會出現，工地裡面靜悄悄的，冒著一股陰森森的寒意。

　　祝寧還是第一次進廢棄工地，「這兒比其他地方要爛的嚴重。」

　　林曉風猛地點頭，仔細這麼一看，才發現工地好像被黴菌吞噬了一樣，到處長滿了蠕動扭曲的黴斑。

　　從肉眼看這地兒都比其他地方要危險很多，難道這裡是污染源？

　　廢舊工地裡有十二棟樓，本來是要建成住宅的，祝寧想，如果是她那個時代，一個建築工地裡出了命案，鬧太大的話不太利於房產交易，估計房地產商會想方設法把新聞壓下去。

　　但她又想到，她那個年代都是先交錢再蓋樓，把一輩子積蓄投進去，沒爛尾不錯了，死幾個人鬧鬼什麼的對住戶來說都算小問題。

　　祝寧以為進入之後要找一會兒，沒想到很快就找到了，特別顯眼，在一棟樓下拉了警戒線，立了一個禁止入內的招牌。

　　詭異的是，警戒線內有香，很早就熄滅了，扎在一碗大米裡，旁邊倒著一個相框，腐爛了一地的花，輕輕碰一下花枝就軟了，上面照例覆蓋了一層厚厚的黴菌。

　　應該是祭拜死者的，而且很虔誠，起碼燒了好幾天的紙錢和線香。

　　裴書：「那個醫生燒的？醫生也會迷信？」

　　祝寧：「人會變的。」

　　有時候人本來不迷信，遭遇了什麼大變故後心態就變了。

　　總想著試試呢，萬一存在呢，那我家孩子如果死了沒人照顧不是很寂寞嗎？

　　祝寧以前的鄰居，是一對工程師夫妻，妻子死了之後丈夫也變得神神叨叨。

　　就住在祝寧家正對門兒，他們家過年連福都不貼。

　　祝寧思緒突然扯遠了，腦子裡竟然浮現出對門鄰居家的大門，如果她的記憶是假的，為什麼還有這種無關緊要的細節？

　　裴書問：「你確定對殺普羅米修斯有用？」

　　萬一調查清楚之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怎麼覺得應該趁早跑路呢？

　　「想要利用污染源殺人起碼要了解污染源，」祝寧回過神，說：「你把照片翻過來看看。」

　　裴書很聽話，把相框從一地垃圾裡翻過來，相框背面發黴了，正面蓋著一層玻璃，還沒長黴班。

　　祝寧看到相片就想起之前看到的安詩，那玩意兒會動，她的目光跟著裴書而動作，問：「是小武嗎？」

　　裴書背對著祝寧，凝視著照片好一會兒，說：「不是。」

　　祝寧看不見，問：「你確定？」

　　小武戴著面具，又沒見過真面目，怎麼這麼確定，裴書舉起照片給祝寧看，祝寧看到之後也確定了。

　　照片裡是個小女孩兒，扎著兩個低馬尾，對著鏡頭笑得特別燦爛。

　　下面附著一行小字，謹記……彤彤。

　　死者叫彤彤，應該寫的是小名，畢竟這是大新聞，沒暴露真名。

　　他們對於這個世界了解又深了一步，裴書：「沒更多東西了。」

　　這裡該爛的都爛完了，黴菌從相框爬到裴書的手心，進入廢棄工地後，蔓延的速度明顯加快。

　　祝寧：「上去看看，早去早走。」

　　他們三個像是探案的探員，裴書打頭陣，林曉風背著祝寧默默跟上。

　　這棟樓有三十六層，旁邊其實立了個工人專用的電梯，但他們怕晚上動靜太大，一層層走上去的。

　　這裡面樓梯扶手都沒安裝，走上去又險又窄，每一層都大致檢查了一遍，沒有其他人。

　　走到頂樓後，往下看去都看不清警戒線，因為沒建好欄桿，別說小孩兒，大人都容易失足。

　　孩子幹嘛沒事幹來這兒玩？找刺激？

　　天台上也發黴，人走上去特別滑，特別像浴室裡打了肥皂水，裴書在搜查附近有沒有什麼信息。

　　天台上堆了一些建材，不知道是廢棄還是沒來得及用的，裴書翻翻找找，在廢鋼堆裡看到了一個明黃色的物體，他挪開鋼鐵，翻到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小汽車。

　　孩子的玩具。

　　做的不算精巧，只能滑動，這地兒是小孩兒來玩的神秘場所？

　　裴書搜查，祝寧也不能閒著，說：「曉風，你走到天台邊緣看看。」

　　林曉風遲疑了一下，這地上都是黴菌，太容易滑倒了，但無條件信任祝寧的選擇，謹慎地挪到樓頂邊緣，她越挪動越害怕，因為大腿發黴，每一次動作大腿肌肉都在顫動。

　　隨著她越來越接近，視線裡土地面積變小，樓下的空間越來越大了。

　　天台上風好大啊，人站著特別像一株無助的花草，林曉風感覺自己就是那個彤彤，她在走當年彤彤的老路。

　　等腳尖抵在天台邊緣，林曉風鬆了口氣，很奇怪，走到這兒之後莫名不怕了，竟然覺得很放鬆。

　　下面是一片空曠，沒有異常。

　　祝寧趴在林曉風後背，耳邊都是呼呼的響聲，越過林曉風的肩膀，祝寧的視線向下看去，還是有不少視覺盲區，她打開上帝視角竟然看不清下方，三十米可視範圍內，除了天台都是一片灰濛濛的。

　　祝寧用習慣技能後，已經完全明白了這個天賦的「弱點」，只能看到已知的，或者符合認知的，如果看不見，那意味著藏著什麼未知的東西。

　　祝寧壓低聲音說：「再往前一點。」

　　林曉風吞了口唾沫，正常人都不會答應祝寧這個請求，已經到達邊緣，再走一步就掉下去。

　　林曉風閉上眼，好像一個雜技演員，失去視覺之後恐懼減弱了一點。

　　林曉風顫顫巍巍伸出腳，不敢讓腳掌離開地面，算是挪過去的。

　　她半個前腳掌已經懸在半空中，下面什麼都沒踩，為了讓祝寧看清楚，林曉風的身體前傾。

　　林曉風這個動作，真的增加了祝寧的視線範圍，她伸出頭，看向下方，正常人的視線應該還是無法看清，但祝寧的上帝視角勾勒出了一個邊緣。

　　就在林曉風腳尖下出現了一雙眼睛。

　　那是防毒面罩的面具，眼睛的輪廓有雞蛋那麼大，小武像個蜘蛛一樣倒掛在天花板上，四肢蔓延出菌絲，準確形容，他是被黴菌黏連在天台下的。

　　小武發出一聲怪笑，孩童的聲音極其天真，「媽！這裡有人誒！」

　　林曉風聽到這一聲熟悉的招呼猛地睜開眼睛，連滾帶爬後退，但一隻手從下方伸出來，蘭姨抓住了林曉風的腳踝。

鈞蝦逵人

卷二‧神國墜落　第二百八十七章　黴菌之城（九）

　　林曉風腳踝發緊，差點被蘭姨扭斷。

　　在她被抓住的瞬間，一把鍘刀從天而降，但黴菌被斬斷後快速癒合，甚至在切口處長出新的菌落。

　　黴菌在空氣中發酵，蘭姨和小武一手一邊抓住林曉風的腳，本來地上就滑，她身體重心在後，被蘭姨和小武向下拖，半個身體都懸空了。

　　緊急間，祝寧抓住了天台邊緣，白澄裹屍袋的優勢凸顯，也不知道什麼綁法，祝寧和林曉風緊密相連，靠著祝寧的手，倆人堪堪沒跌下去。

　　但這個姿勢簡直是跟小武來了個親密接觸，小武像是倒掛蜘蛛一樣趴在天台下方，慣性之下，林曉風額頭磕上了小武的腦袋。

　　蘭姨身體柔軟到不可思議的地步，被打斷的部分重新融合，竟然試圖將她們包裹住。

　　祝寧一隻手掛在天台邊緣，另一隻手竟然一把按在小武臉上。

　　防護面具後都是菌絲，五官毛髮都長著毛，菌絲的特性是柔軟，再生能力強，祝寧用的力氣很大，竟然手掌陷入了小武的腦子。

　　從林曉風的視角來看，這是很詭異的一幕，祝寧的手臂半截都陷進去了，按理說一個孩童的腦子不會有這麼大的空間，但裡面像個無底洞一樣，把祝寧胳膊整條吞噬。

　　祝寧那條胳膊還是新長的，皮膚上覆蓋黴菌，看上去跟小武要融為一體，徹底成為怪物的一部分。

　　林曉風看得很著急，但不知道怎麼幫忙，她的兩個能力在這兒都沒用，旁邊的裴書也看見了，他想報告給祝寧新情況，一回頭自家老大被黴菌給吃了。

　　裴書的異能算是在這兒最好用的，他兩指摩擦打了一個小火苗，想把祝寧和林曉風剝奪出來，就聽到祝寧大喊：「別過來！」

　　裴書腳步一停，看見祝寧身上蔓延出了黑色黏液，小武和蘭姨身上黴菌越來越多，祝寧身上黑色黏液也越來越多，那簡直就是個「寄生物竟備賽」，誰長得多誰贏嗎？

　　祝寧的新系統安裝進程有一半了，黑色黏液一直能用，雙方都是柔軟的物體，像是兩團非牛頓液體互相碰撞，彼此根本無法交融。

　　這不是污染源，黑色黏液不喜歡吃普通污染物，沒營養還難吃。

　　祝寧的手臂越陷越深，她閉上眼開始閱讀小武的記憶，牆外污染物很容易癲狂，本身就沒規律，閱讀記憶非常危險。

　　果然，在祝寧啟動技能時，明白了腦海為何叫腦海，她腦子裡突然如同深不見底的海洋，巨大而嘈雜的信息量湧來，那是毫無規律的恐怖呢喃。

　　眼前的世界扭曲成無數個碎片又重新拼接，組合成怪物後再次破碎，如此重復，像是不斷被粉碎的玻璃。

　　沒有絲毫邏輯，那根本不是一個人的記憶，而是無數人的，一座城的記憶，無數路人的記憶。

　　毫無緣由地混雜，融合，彼此叫喊。

　　祝寧只接觸了一秒，記憶碎片碎玻璃渣一樣扎進了祝寧的大腦表面，原本就混亂的腦殼此時刺痛到她差點發瘋。

　　再給她一次機會，她絕對不閱讀牆外生物的腦子。

　　祝寧眼球被黑色黏液覆蓋，臉色逐漸扭曲，黴菌長上了她的臉頰兩側。

　　林曉風除了掛在那兒什麼都做不了，她焦急地看向裴書，裴書蹲在天台邊緣，手裡拿著一個防護面具，靜靜地等待在祝寧身邊。

　　祝寧的手在小武身體裡轉了個彎兒，那感覺挺黏稠的，好像在一桶稀飯裡用手臂攪拌。

　　她的手指向上摸索，漏出了兩根手指，從小武內部觸碰到了他的額頭。

　　祝寧感覺到混亂的記憶碎片越陷越深，玻璃渣有厚度，大腦表面甚至在滴血。

　　終於，祝寧在其中抓取到了一個碎片，滴血的玻璃碎片折射出一個光點。

　　未完成工地的天台上，小男孩兒戴著一個防毒面具伸出手猛地一推，小女孩兒失足跌落，發出砰的一聲響。

　　「道歉！」下一幕，蘭姨揪著小武的手臂，大喊：「你跟我去道歉！」

　　小武像一頭倔牛，陰沉沉看著蘭姨，她突然像是看到了鬼後退了兩步。

　　轟——

　　祝寧腦子都快爆炸了，她咬了咬牙，在自己沒裝好的系統還未崩壞時快速收回手，只看到了這麼一點東西。

　　「裴書！」祝寧大喊一聲，撐著天台邊緣，借力翻身到天台上。

　　她動作的時候，黴菌如影隨形，蘭姨和小武都已經看不出人的形狀了，巨大的黴菌扭曲，那裡面好像有無數個人臉，試圖把祝寧重新拽下去。

　　裴書在旁邊就等著這一刻，在祝寧話音剛落時，火苗竄出，原本還想包圍祝寧的黴菌停止生長，像是棉花糖被人捏了一下，快速坍縮。

　　火焰燃燒黴菌發出一股難聞的氣息，整棟大樓的黴菌好像收到了什麼呼喚，正在瘋狂蠕動，裴書之後點了個火圈，把三人圍在內部。

　　之前裴書還猜測過這兒是不是有污染源，看來不是。

　　祝寧臉色都有點發青，黴菌長在她眼下，本來就沒休息好，這麼折騰下差點少了半條命。

　　裴書：「你剛在幹什麼？」

　　祝寧被林曉風扶著坐起，因為臉上長黴，讓她看上去表情極其冷淡，「看了他的記憶。」

　　「……」裴書頓了下，客觀評價：「你瘋了。」

　　他不知道怎麼形容祝寧的舉動，這麼看來，祝寧比污染源可能還瘋狂。

　　那是牆外污染物，腦子裡有什麼玩意誰都不知道，萬一閱讀了什麼所謂邪神的記憶，祝寧交代在這兒，普羅米修斯甚至不需要來獵殺。

　　祝寧深深喘息，她胳膊完全被黴菌長結實了，好像紋了個花臂，一點乾淨皮膚都沒有。

　　祝寧：「普羅米修斯最擅長的事兒就是收集信息，他能作弊我怎麼不能？」

　　祝寧說這話時腦子隱隱作痛，好像腦袋上還頂著一頭的玻璃渣，普羅米修斯的進度肯定比她快。

　　裴書無言以對，這是兩個外掛玩家的鬥爭，他摻和不進去。

　　裴書：「為什麼現在才閱讀？」

　　之前也遇到過幾次母子倆，怎麼之前不試圖看看記憶。

　　祝寧：「我不知道每對母子會不會關鍵記憶不同，增加概率。」

　　這事兒她就只能幹一次，以後不是萬不得已絕不想看污染物的腦子，太可怕了，她差點直接崩潰。

　　祝寧調整呼吸，「彤彤是小武推下去的。」

　　裴書：「猜到了，那邊有一地的防毒面具。」

　　廢棄建材下，堆積了一地，從鋼條裡漏出一隻眼睛，簡直像是無數個人頭被掩埋，裴書剛才想匯報的就是這個情況。

　　剛看到小武佩戴防毒面具的時候，他還以為是蘭姨怕自己孩子出事兒，但祝寧閱讀記憶裡小武就戴著，說明很早就有了。

　　林曉風問：「為什麼呢？」

　　她不理解，一個孩子幹嘛要去無緣無故推下另一個。

　　祝寧：「不知道，可能我們沒機會知道。」

　　死了這麼多年，真相的細節很多都模糊，可能是天生的惡童，可能是一時興起，可能只是單純的想試試，好奇心作祟。

　　包括他們到底為什麼上頂樓，彤彤為什麼相信小武，他們怎麼認識的，小武最後怎麼脫罪的都沒有答案。

　　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污染規律。

　　裴書：「污染源在這對母子家裡？」

　　他們排除了案發地點，那只剩下兩個可能了。

　　祝寧沒肯定也沒否認，順過氣之後，盯著地上燃燒的黴菌，蘭姨和小武再次被殺死。

　　真的沒有什麼殺傷力，專業人士很容易處理，但為什麼一直重復出現。

　　祝寧問：「你覺得他們在幹什麼？」

　　聖醫生是彤彤的母親，她就住在月亮街，蘭姨和小武一直說要去月亮街治病，但總像是兜圈子一樣無法靠近。

　　裴書不懂，他又沒爹媽，聯邦的人造人很多都沒有傳統的家庭觀念。

　　旁邊的林曉風突然說：「道歉嗎？」

　　如果是自己遇到這種事，不管是不是林曉風動手的，蘇青青一定會帶林曉風去道歉。

　　同樣都是單親母親，你的孩子死了，我的孩子卻活下來，這本身就需要道歉，哪怕是做給外人看也要道歉。

　　祝寧點了下頭：「如果我們經歷的一切是醫生的視角呢？」

　　林曉風臉皺在一起，好像可以說得通。

　　可能蘭姨會心懷愧疚，所以帶著小武一直在尋找醫生道歉。

　　醫生無法接受，直接拒絕，但蘭姨和小武陰魂不散，走到這個公交車站牌下也能看見，下一個路口也能看見。

　　永遠都能看到一大一小的一對母子，小武手裡拿著手電筒，等待時甚至無聊撥動，毫無道歉意圖。

　　明明是殺人凶手，那個小孩兒就是魔鬼，母親無力控制只能縱容，憑什麼要來尋求她的原諒？她的孩子就該死嗎？

　　「請原諒我們吧。」

　　「孩子不懂事，您是個好人。」

　　醫生不想原諒，其他人甚至說醫生的品德不夠高尚，但醫生眼裡，蘭姨和小武就是魔鬼本人。

　　魔鬼無處不在，一直重復出現，下班時等在醫院門口，開車時等在停車場，在等紅綠燈，一扭頭看到蘭姨牽著小武的手徘徊在路口。

　　她拉開窗戶，發現蘭姨和小武在樓下等她。

　　「我們要尋找聖醫生。」

　　她正常上班，接診叫下一位患者，蘭姨牽著小武的手走進來。

　　「您是聖人，請原諒我們吧。」

　　網絡上鋪天蓋地抨擊為人父母不盡責，逐漸的，這件事甚至脫離了醫生的忍耐極限，她快被逼瘋了。

　　後來在路上，只要看到一大一小兩個影子，醫生就害怕。

　　她一轉身，那個小孩兒指著她大叫：「媽！這裡有人誒！」

　　醫生一步步後退，實在難以想像一個孩子為什麼用這麼天真的語氣，好像看到什麼新奇的事兒一樣看著她。

　　蘭姨追上來一臉道歉，一邊拍了下小武的胳膊，但根本無法制止。

　　道歉，道歉，這個世界最無意義的就是道歉。

　　祝寧：「最初黴菌是通過空調系統傳播的，小武家很窮，沒安裝空調。」

　　這個信息在林曉風第一次遇到蘭姨時她就交代了，這麼聽來應該是真的。

　　全球污染蔓延時，醫生為了躲避無處不在的母子倆和媒體，她每天閉門不出，都不敢上網。

　　家裡堆積著外賣盒，水池裡的碗早就發黴了，正值全球污染蔓延時，她的精神崩潰成了源頭。

　　林曉風進入黴菌之城經歷的一切，都只是誇張化了當年醫生的經歷，林曉風仔細回想，蘭姨說話溫柔，小武看上去很天真，她都能想到小武坐在桌子上晃蕩兩隻腳指著牆上的倒影那一幕。

　　明明看上去像是好人，但總讓人覺得哪裡不對勁，果然只要林曉風露出後背一定會被襲擊。

　　祝寧：「一切都只是猜測，可能需要再去一次醫生家裡才能找到真正的證據。」

　　祝寧得到的信息少，沒下定論。

　　林曉風想了想，問：「那醫生算是報仇了嗎？」

　　污染蔓延後，全城人都死了，也包括小武和蘭姨，這問題過於有人文關懷，裴書答不上來，他的眼裡所有人都是污染的受害者，當年的案子早就被淹沒在歷史中，黴菌的思路佔據上風，如今看來已經不重要了。

　　林曉風又問：「醫生主導了這一切？我們只要解決她的怨念就能離開？」

　　「不，」裴書：「污染只是截取了這一段邏輯。」

　　裴書糾正她們對牆外污染物的理解，主導者不是某個人，跟牆內污染物不同，這裡的污染源真的只能算是個源頭，沒有任何怨念一說。

　　黴菌之城已經形成自己完備的生態系統，他們只是重復一種污染模式。

　　裴書：「打個比方，人類最初從鳥類身上總結規律，發明飛機，運用到飛行製造器領域，但飛機和鳥類是兩種東西，尤其是現在聯邦最新的技術，只是某一段規律相似，鳥類也無法理解飛機具體是什麼。」

　　裴書不愧是老師，他的例子還挺合適，就是這麼個道理，祝寧也受教了。

　　林曉風問：「為什麼你上次來的時候沒有呢？」

　　裴書上次來這裡只有黴菌沒有活人，他回答：「這就是牆外，可能上次處於休眠狀態，還有一種可能，這裡被外來物種入侵，借用了這裡的邏輯，你們看到的蘭姨和小武，真的是另一種生物。」

　　林曉風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蘭姨和小武的屍體還在眼前呢。

　　裴書：「母子家和月亮街，只在這兩個地方選，我猜測後者是污染源，前者是生路。」

　　如果這是醫生視角的恐怖故事，這段邏輯也真的有用，那她最不想去的就是母子倆家裡，所以那裡最安全。

　　裴書問：「逃跑嗎？」

　　已經找到生路，下一步應該撤離污染區。

　　祝寧：「跑什麼跑，我要吃飯。」

　　裴書：「……」

　　一共兩個位置，不知道普羅米修斯怎麼理解這麼故事，又會選擇在哪兒守株待兔，祝寧在這兒尋找真相，是為了想找到反殺的可能。

　　普羅米修斯根本沒來廢棄工地浪費時間，這場比賽祝寧已經落後了。

　　裴書看著一地狼藉，問：「我一直想知道你打算怎麼動手。」

　　如果動手，他和林曉風在什麼位置，又要扮演什麼角色。

　　祝寧只有一半，一時半會兒下肢長不出來，而且她半張臉都被黴菌淹沒，再撐兩次就死了。

　　祝寧沉了沉說：「那個紙片人是偷襲我。」

　　上次祝寧是不知道有這麼個玩意兒，站在那兒像個樁子一樣被砍成兩半，這次祝寧可以反過來偷襲他。

鈞蝦逵人

卷二‧神國墜落　第二百八十八章　黴菌之城（十）

　　月亮街。

　　月亮街是一條隱藏在繁華都市裡的老街，房子已經破舊不堪，在末日到來之前大概因為地處市中心無法拆除，如今兩側黑壓壓的黴菌蔓延。

　　戚雪柳面前有一座「黴菌之山」，她不知道怎麼形容這一幕，純粹用黴菌組成的，上面人臉扭曲，小武和蘭姨已經跟這條街完全融合了。

　　之前普羅米修斯閱讀了黴菌之城發生了什麼，像是喪屍電影的第一例被感染者，這裡的第一例黴菌人是聖醫生，就居住在月亮街。

　　他們來到了污染源真正的所在地。

　　如今黴菌如同巨大海浪，戚雪柳打出了火槍，燃燒出一條火焰線，但這種程度的抵擋很微弱，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完全被黴菌吞噬。

　　進污染區獵殺祝寧，普羅米修斯人不在這兒，只是操控他們幾個傀儡，但他們會真的死亡。

　　她一邊開槍，一邊後退，問：「你到底要幹什麼？」

　　普羅米修斯眯了眯眼，「等祝寧。」

　　他看向月亮街的某一間屋子，窗戶打開，裡面的綠色黴菌很厚，像是一個綠色的漩渦可以吸納一切。

　　那裡就是污染的源頭。

　　有病，戚雪柳在心裡大罵普羅米修斯，這玩意兒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可持續發展？

　　砰——

　　戚雪柳又開了一槍，火焰彈的效果已經越來越差，她腳上的黴菌尤其沉重。

　　槍彈不夠用了，戚雪柳開槍掃射，退無可退。

　　「我快堅持不住了，」戚雪柳一邊換彈一邊大喊：「叫你那個武器出來！」

　　殺死污染源他們還有逃離的可能，戚雪柳相信0056號可以力挽狂瀾。

　　0056號不能隨意現身，他的最大特性在於隱蔽，出現完整的面目後容易被偷襲。

　　一個紙片人，視線受限，這是0056號的優勢，同時也是劣勢。

　　普羅米修斯猜測祝寧一定會偷襲，但她要怎麼偷襲？

　　祝寧的目標是污染源，而非生路，他很了解她。

　　普羅米修斯沒有說話，戚雪柳用槍指向杜一琦的臉，這時候沒時間了，她必須做出點過激行為，不然一起死在這兒。

　　戚雪柳沒有再攻擊黴菌人，轉而指向普羅米修斯，「我說，叫0056號出來！」

　　她抬起槍口後愣了下，杜一琦的臉快被完全吞噬了，身上沒有一塊兒好皮膚，本來就燒傷，再被黴菌感染，戚雪柳心裡咯噔了一下，杜一琦已經必死無疑。

　　杜一琦雙眼中已經長滿了黴菌，一臉冷漠地注視著戚雪柳，「你要幹什麼？」

　　她要幹什麼？戚雪柳最想幹的事兒就是一槍崩了她的腦袋，她知道普羅米修斯不會死，但她已經看不下去了。

　　長滿黴菌的眼睛裡好像還有一丁點杜一琦的神志，她如果能說話，一定會祈求自己，讓戚雪柳一槍崩了她。

　　戚雪柳身上的黴菌都長到了胸口，要不了多久她也會死在這兒，她本來還想著臥薪嘗膽，等待合適的時機。

　　但這時候突然腦子裡那些彎彎繞繞都空了，她現在滿腦子都是一槍崩了。

　　而普羅米修斯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她，似乎很好奇她接下來的選擇。

　　不論戚雪柳是選擇開槍，還是拔掉人機聯合裝置，普羅米修斯都可以做到先她一步接管她的身體，阻止一切。

　　戚雪柳所有選擇都是愚蠢的，無非是加快自己的死亡。

　　戚雪柳右手的指腹壓在扳機上，額頭青筋直跳，就在這時，她眼角的餘光看到詭異的一幕。

　　月亮街三單元樓，大樓天台上有東西跳下來，戚雪柳能看清，是因為落地時，牆上的黴斑動了動。

　　她知道祝寧隊伍裡有個異能者的能力是透明，透明這技能無法騙過污染區的，黴菌不管你有沒有實體，都會無差別攻擊。

　　果然，一隻腳落在黴菌上，黴菌瞬間攀附而上，在虛空中纏繞出一隻腳的形狀。

　　那隻腳很小，就是個小孩兒的腳，但黴菌附著上後再次消失了。

　　戚雪柳猜測不是黴菌消失，而是異能者同樣將觸碰自己身體的東西透明化。

　　祝寧只有半截身體，所有人進污染區之後都無法阻止身上發黴，她應該是想了辦法阻止。

　　走上方？

　　相比路面，從上方穿梭應該會減少遇到蘭姨和小武的概率，戚雪柳之前也想過。

　　祝寧已經來了。

　　杜一琦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普羅米修斯的注意力暫時被戚雪柳吸引，剛才那一幕很短暫，戚雪柳不知道普羅米修斯對自己的控制到什麼程度，他看見了嗎？

　　戚雪柳心跳加速，她本來沒想背叛普羅米修斯，連腦子裡有這個念頭都沒閃過，她就是個普通第二區打工人。

　　但普羅米修斯的大數據預測她一定會背叛聯邦，這好像是真的。

　　咚咚咚——

　　戚雪柳心臟跳到快要爆炸，唯一的活路在祝寧身上，只要祝寧贏了戚雪柳才能活。

　　她深吸一口氣，手指動了動，放下對準的槍。

　　戚雪柳說：「有人進去了。」

　　普羅米修斯有些驚訝，他一直在控制0056號，這種操控強度讓他並不想完整控制戚雪柳增加自己的負擔。

　　他有時候很享受這種感覺，我控制了你，但並不告知控制程度，可以讓對方永遠處於恐怖的狀態。

　　只有感到害怕，才能方便控制。

　　普羅米修斯實際沒有完整控制戚雪柳的五感，尤其是細微的細節，戚雪柳想背叛自己可操控餘地很大，她竟然投誠了？

　　但戚雪柳說得對，樓道裡進了一個人，有人正在接近污染源，因為在戚雪柳話音剛落後，整個樓道都在蠕動。

　　透明，普羅米修斯知道祝寧其中一個異能是透明，但不知道目前可以維持多長時間。

　　一個看不見的人影穿梭在樓道內部。

　　下一刻，月亮街燃燒起火焰，火焰彈的燃燒程度有限，但對於火系異能者來說，憑空著火一直是他們的強項。

　　火焰瞬間燃燒起一道火牆，裴書似乎是在幫助祝寧接近污染源，畢竟在黴菌之城，裴書異能最有效。

　　裴書在哪兒？

　　普羅米修斯沒有慌亂，他快速掃視，轉動著發黴的眼球，因為表面發黴導致他視線有些模糊。

　　【借用下你的眼睛。】

　　戚雪柳腦海中突然響起一陣冷漠的聲音，她的手指顫了顫，眼部視覺神經震動，好像整個神經網絡的部分被突然點亮。

　　原來這才是完整徵用視覺？普羅米修斯沒完全控制她。

　　戚雪柳在看到祝寧的影子時想了很多，可能這是對方刻意讓自己看見的，所以她乖乖通報了祝寧的位置。

　　戚雪柳沒有說話，認真扮演一個人偶，仔細判別自己每次被控制的部分，還好，她還擁有自己的意識。

　　她感覺自己像是個攝像頭，眼珠子轉了一下。

　　在戚雪柳完整的視覺下，普羅米修斯看到了更多東西，整棟大樓的攻擊力很強，普羅米修斯他們只等在門口就被黴菌攻擊，進入大樓無異於狼入虎口。

　　火焰操控可以最大程度防禦，但前提是裴書需要在合適的位置提供幫助。

　　他在哪兒？

　　應該參考狙擊手的輔助功能，一定是可以看見這兒的，戚雪柳眼前閃了下，看到一個人影。

　　裴書的位置被發現了？

　　下一刻，戚雪柳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自己身邊走過，0056號動了。

　　刷的一聲微響，一條看不見的絲線劃過，連同黴菌、破舊的建築物和裡面的人一起攔腰砍斷。

　　普羅米修斯的決策沒有錯，他第一步應該殺死裴書。

　　橫截面砍過後，房子的半截像是洩洪一般滑落，黴菌洶湧，但裡面根本沒有裴書的影子。

　　怎麼可能？剛才這兒明明有個人。

　　房屋的黴菌中躺著半截屍體，她臉上套著塑料袋，穿著一件破舊羽絨服，而她身邊還站著一個小男孩兒。

　　蘭姨被砍斷後身體裡的黴菌照常生長。

　　小武本能試圖攻擊，被絲線直接斬斷。

　　普羅米修斯皺了下眉，是傀儡操控。

　　這個污染區的規律，每次都會碰到相同的蘭姨和小武，剛開始他們的樣子很正常，後期一定會被這對母子攻擊。

　　攻擊之後，人身上會長出黴斑，長出的黴斑不可逆。

　　祝寧應該是在可操控對方時，控制了一個污染物，她不僅延緩了自己的發黴進程，甚至用來擾亂視線。

　　祝寧竟然控制著污染物做出了這麼精巧的動作，像是一位上乘的皮影戲大師。

　　他都忘了祝寧還有這種能力。

　　挺有意思，普羅米修斯和祝寧都擁有控制傀儡的能力。

　　普羅米修斯不僅沒找到裴書的位置，還讓0056號本身出現了破損。

　　0056號快速收手後退，0056號之前一直沒攻擊過黴菌人，這是他第一次出手，雖然是誤操作，但確實也觸碰了污染區的邏輯。

　　0056號的右手手背上覆蓋了一層白色黴菌，很快就長到了小臂，本來只是一團黑色線條纏繞而成的紙片人，右手長黴後變得軟塌塌的，輕輕一扯似乎能把這隻手扯下。

　　所有人在污染區都很公平，要遵守相同的規律，一個專業武器也不例外。

　　他之前一直被普羅米修斯刻意隱藏，但剛才被迫殺了一次蘭姨和小武，進入了規律範圍內。

　　而戚雪柳再次看到了0056號的真面目，一個黑色的紙片人，手臂上竟然發黴了。

　　0056號再次消失，應該是側過身隱藏，其實露面時間只有一秒，戚雪柳有些失望，原來沒意義嗎？

　　突然，戚雪柳瞳孔一縮，她看到了一個白色的點。

　　黴菌。

　　紙片上長黴了，紙片人是二維人，但黴菌是三維立體的，毛茸茸的菌毛擁有厚度。

　　0056號的特性不是可以隱身，而是側身，只不過他的特性導致人無法看清一條極其細的線條，現在不用看到線條，只需要看到黴菌表面。

　　紙片表面發黴，就算側過來也能看到黴菌。

　　祝寧利用污染區的規律，反坑了一次普羅米修斯，0056號一共兩個特性，其中一個失效了。

鈞蝦逵人

卷二‧神國墜落　第二百八十九章　黴菌之城（十一）

　　對於狙擊手來說，那麼一點黴菌的大小已經足夠讓人看清。

　　0056號在原地僵直，一顆子彈從樓道的方向打出，子彈旋轉而過，在距離他一米之外時，黑色的絲線纏繞上子彈。

　　子彈像是被切開的兩半西瓜叮咚一聲掉在地上，下一刻，生鏽的鋼筋表面還包裹著水泥和黴菌從天而降，她從廢棄建築工地裡一路帶來成噸的鋼鐵。

　　空中突然出現的電鑽，腐蝕藥水從天而降。

　　祝寧還好家底厚，能用的武器都更多，在如此混亂的時候，她早就看不見0056號的蹤跡，對方像是被她直接掩埋了。

　　戚雪柳快速後退了兩步，聽到的轟的一聲，成噸重的鋼鐵把街道石板砸出一道裂縫，甚至壓死了幾個黴菌怪物。

　　塵土飛揚，戚雪柳都無暇顧及背後重新爬起來的黴菌怪物，而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目標。

　　祝寧的計劃挺簡單的，利用污染區域的規律讓0056號顯出形狀，一旦看見之後直接開啟攻擊，密集到讓人根本反應不過來。

　　0056號的所在地成了一片廢墟，戚雪柳手指都在顫抖，成功了嗎？

　　這麼快？

　　就在戚雪柳剛這麼想的時候，街道中央的廢墟動了動，鋼鐵廢墟表面是整齊的斷口，一個人影在廢墟中站起。

　　以戚雪柳的角度來看，剛好看見了0056號的正面，他身體本來就是由無數根黑線構成的，此時臉部線條不斷纏繞，速度很快，好像很憤怒。

　　0056號依然是手臂發黴，但肩膀的部位隱隱約約間好像塌陷了一塊，可能是腐蝕藥水起效了。

　　沒成功，祝寧剛才這麼大規模的襲擊只是讓對方擦破了一點皮，就算能看得見目標，他們的戰鬥力還是有差距。

　　而且通過這次襲擊，祝寧暴露了自己的方位。

　　果然，0056號抬頭看向樓道，戚雪柳也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0056號的攻擊全過程，一條黑線像是游蛇一樣，但她只看到了第一瞬間，後面再也找不到武器的痕跡。

　　呼——

　　又是那聲鞭響，讓人恐怖，像是死亡降臨的前奏。

　　在黑線的威懾下，街道就像是一塊兒蛋糕那麼柔軟，黑線將四棟房屋的五層樓外牆都一起切下，寧可擴大攻擊範圍也不會讓祝寧逃走。

　　但這裡是黴菌之城，或是過分接近污染源，絲線劃過大樓表面，沒過多久，黴菌在切口處生長，竟然逐漸癒合了。

　　戚雪柳還想再看，但她的雙腿已經爬滿了黴菌。

　　這條街道除了祝寧以外還有黴菌的威脅，雖然這玩意兒殺傷力不是立竿見影，但完全發黴之後一樣會死。

　　不得不說，這裡削弱了他們小隊的戰鬥力，戚雪柳必須騰出手去對付黴菌。

　　在她身後，無數個蘭姨和小武重新凝聚，像是無數母子倆組成的軍隊。

　　她已經看不見0056號的蹤跡，應該遁入了樓道內部，下一個戰場在污染源附近。

　　戚雪柳照常放彈，火焰彈的數量越來越少，她像是一個深陷泥坑裡的狼狽旅人，黴菌鍥而不捨地纏繞上去。

　　放出的火焰燃燒，但那勢頭竟然越發詭異，戚雪柳對著新凝聚的蘭姨和小武放彈，但火焰竟然纏繞上戚雪柳本身。

　　裴書。

　　火系異能者，像是趁亂而入，裴書想把戚雪柳燒死？

　　裴書的作用不是給祝寧打輔助，他一直以來的目標都很明確，不讓其他力量接近祝寧。

　　戚雪柳腦海中響起普羅米修斯冷漠的聲音，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用來操控0056號，放在戚雪柳這邊的精力很少，此時提出了要求。

　　【殺了裴書。】

　　……

　　祝寧躲在樓道內部。

　　在黑線切割來的瞬間，她使用了皮膚硬化，全身上下都裹滿了白色的，如同牙齒一樣的物質，這玩意兒大概有一掌的厚度，鑲嵌在祝寧和林曉風後背，成了一面防禦盾。

　　但現在，皮膚硬化表面被黑線切割開，完全突破了她的防禦，硬生生切斷了她的脊柱。

　　還好有大樓做防禦，不然她會第二次被0056號削死。

　　脊柱處黑色黏液蠕動，包裹著祝寧的傷口，本來血液從黑線切割開的縫隙中溢出，滴落在地板上就會暴露蹤跡，黑色黏液像是一條濕漉漉的大舌頭，把祝寧的血液一捲，重新吸納。

　　好消息，祝寧沒死，壞消息，她現在發黴發得非常全面。

　　黴菌像是水位高漲，淹沒了祝寧的眼皮，現在她還剩額頭一處皮膚是完好的。

　　其實她的視線已經受阻，還好有上帝視角可以輔助。

　　祝寧腦子裡系統正在重新安裝，這玩意兒挺智能，不像她那個年代重裝系統需要重新啟動，竟然逐漸恢復了她的能力。

　　林曉風背著祝寧，她們正在六樓的樓梯上，0056號切割樓體時她們立即逃跑，有祝寧掩護，林曉風沒受傷。

　　祝寧沒有雙腿，林曉風就是她的腿。

　　她們全程都維持透明化，0056號這個特性消失了，祝寧還沒有。

　　祝寧強忍著背痛，說：「走。」

　　如果是一週之前的林曉風，肯定會緊張到手腳發軟，那麼恐怖的一條黑色絲線，擦著她們的後背過去的。

　　但現在林曉風竟然出奇冷靜，可能什麼事兒都看多了，她知道越拖下去越不利，祝寧的第一目標從來都不是現在就殺0056號。

　　她是想爭取接近污染源的時間，祝寧需要在0056號之前趕到污染源所在的位置完成吞噬，這樣她才有贏的可能。

　　聖醫生家住六樓，本來只知道住在月亮街，並不知道具體門牌號，如今已經很明顯了，他們當時從窗外就看見這間屋子有個漩渦。

　　601的防盜門口黴菌曲折，別人家門口掛著對聯或者福字，這家門口被厚厚的黴菌糊住，鬼氣陰森，像是梅雨季節裡一座濕漉漉的墳頭。

　　林曉風有些呆愣，實在是不敢去碰那扇門，而且這要怎麼打開，這麼厚的黴菌，開槍崩開嗎？

　　祝寧使用了萬能鑰匙，嗡地一聲，防盜大門的鎖芯彈開，601室露出了一條窄縫。

　　裡面的溫度絕對比外側低十度，剛開門就冷得讓人想打哆嗦。

　　祝寧還沒開門，突然腦子裡叮的一聲，危險預知啟動了。

　　她在松山寺門口，0056攻擊讓她斷了半截身體，那時候她的危險預知都沒響。

　　自從越發強大後，危險預知這個能力就像消失了一樣，祝寧時常感覺不到還有危險的存在。

　　祝寧久違看到了自己的死亡場景，就死在兩分鐘後。

　　在開門的瞬間，她看見了正對門牆壁上的屍體，聖醫生鑲嵌在牆上，她本人穿著一件黑色毛衣，早就死了超過八十年，她四肢張開被固定在牆壁上。

　　醫生的皮膚表面黴菌絲絲縷縷生長，黴菌顏色各異，有一種詭異而殘忍的美感，像是變態收藏家裡的「屍體畫」。

　　醫生的嘴巴張開到普通人難以打開的程度，腦袋有一半鑲嵌在牆壁中，無數黴菌從她口中爬出，祝寧打開門剛好看見了她的眼睛。

　　聖醫生發黴的眼睛轉了下，竟然不是個完全的死物，彷佛有一口「活氣」。

　　裴書說得對，這跟牆內污染物完全不同，也沒什麼怨念消除，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之說。

　　作為受害者的聖醫生，和蘭姨小武之流，在污染世界的環境下顯得那麼公平，他們都成了另一個世界的生物。

　　危險預知裡，祝寧進了房間，不算喪屍之城那個人造區域，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進牆外污染區，也是第一次遇到真正的污染源。

　　祝寧對著醫生的屍體抬起手臂，手臂上黑色黏液蠕動，但她還沒動手，突然聽到撲通一聲。

　　林曉風雙膝下跪，軟趴趴跪在地上，祝寧被她背著，也被迫倒地，黑色黏液順著收回。

　　「祝……寧？」林曉風對自己的現狀很不解，發出求救一樣的呢喃。

　　不只是林曉風，祝寧本人也是，她的身體在快速腐爛融化，之前只是身體發黴，各方面行動力還在，但現在她甚至難以控制自己的手指。

　　還是拿發黴的橘子打比方，她已經爛到極致，渾身散發著腐敗的惡臭，就要變成一灘屍水。

　　而祝寧一抬頭便對上了一雙發黴腐爛的眼睛，醫生的屍體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聖醫生嘴裡的黴菌快速繁衍，嘴裡的黴菌就像是捅了個螞蟻窩，黑壓壓朝祝寧淹來，完全腐爛的祝寧毫無反擊之力，黴菌直接把她給吞沒了。

　　祝寧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心跳加速之後立即死亡。

　　不僅祝寧死了，林曉風也在同一時間死亡。

　　不愧是牆外污染區，0056號搞不好不是最恐怖的，這個污染源才是。

　　但現在就算祝寧想選擇生路逃跑也沒機會了，0056號隨後就到，她必須在這點時間裡想到新的方案。

　　林曉風有些不解地看向祝寧，祝寧原定計劃是，吸引0056號的注意力，抓緊時間「吃飯」，獲得力量後反殺。

　　祝寧預估過，以0056號逆天的力量來看，她們爭取的時間大概是三十秒到一分鐘。

　　這簡直賽跑時的黃金三十秒，好不容易爭取來的，祝寧為什麼突然猶豫了？

　　祝寧握住門把手的姿勢頓了頓，實在是無法短時間內想到任何解決辦法，這看上去像是個無解的局，果然牆外污染源才是最危險的。

　　冷靜點，再想想。

　　祝寧把危險預知裡播放的場景逐幀觀看，像是一個偵探一樣試圖發現蛛絲馬跡，除了「屍體畫」之外，還有什麼細節嗎？

　　進門的位置是玄關，外賣盒堆積如山，茶几上的泡麵盒飲料瓶散落，地上還有瓜果皮。

　　這實在不像是一位醫生的居住地，裡面沒開燈，到處都是陰森森的，很適合培育黴菌。

　　怎麼看都很像一個過度發黴的房子，也沒多大的異常。

　　哪裡被忽視了？肯定有什麼問題。

　　祝寧正在想著，突然感覺林曉風的手抖了下，牆壁上的黴菌動了動，應該是有外來者入侵，在祝寧沒想到答案前，0056號已經殺來。

　　沒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