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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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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有花在野] 我在廢土世界掃垃圾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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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5 00:20:53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六十章 後代

  「發現齊老師了!」

  103區異常事件調查小組正在開會,霍文溪走後,會議是莊臨主持的,組員推開辦公室大門,加班三天沒回家,蓬頭垢面,但擋不住一臉興奮。

  他們組員一直以為這是個幻覺中的人物,這是第一次他們找到了真正的線索。

  組員大步跨進辦公室,攤開手裡的資料,「在19區翻卷宗翻到的。」

  他們猜測朝聖者肯定會散落在各個區域,說不定以前的異常事件調查小組或者各種執法機構曾經記錄過烏托邦和齊老師的存在。

  莊臨接手「齊老師案」之後,派遣組員到各個區域調查古老卷宗,雖然現在科技發展,但聯邦各個區域各個部門的資料很容易有壁壘,特別是老案子。

  有些不方便去的區域,他們派人聯絡,每個組員手裡都負責三個以上的區域卷宗整理,大海撈針是笨辦法,但有效。

  莊臨退了半步,讓組員上前,將資料分享到投影儀上。

  「三十一年前的老案子了。」組員散開自己拿到的資料,投射在屏幕上。

  「三十一年前?」其他組員感嘆:「這麼老?齊老師有多大啊?」

  「不知道,老太太吧。」

  組員調試之後,清了清嗓子說:「三十一年前,19區接到投訴,有個人說自己被騙了,烏托邦根本不存在,朝聖者都被騙了,他說自己加入時遇到一個女的,叫她齊老師。」

  組員越說越激動:「不過這案子後來沒後續了,19區發現就是一幫想出牆的瘋子,對社會沒什麼危害,一門心思想往牆外跑,只害自己不害別人,那個投訴的以為能靠舉報信拿到聯邦獎勵,這份證詞也沒人相信,只是登記了,根本沒人管,誰知道現在被我翻出來。」

  莊臨:「你說重點。」

  組員說:「據說這個齊老師必須是所有朝聖者都必須要見的,而且不是所有人都能出牆,她會篩選,還會教授牆外生存知識,神神叨叨的,在我看來就是個洗腦玩意兒,要進行三天培訓。」

  莊臨:「有確切的消息嗎?比如時間地點之類的,常去的聚集地?」

  「還真的有,」組員露出一個得逞的笑:「有三個,全都在靠近北牆附近輻射區,最常去的地方是個化工廠。」

  人類倖存者基地整體類似一個蜂巢,內部各個區域類似於小格子,外面還有個大輪廓就是圍牆,距離北牆有個中間地帶,有人稱呼為輻射區。

  那地兒很危險,犯罪分子都不太往那兒跑,但確實是一個適合躲藏的絕佳位置,很難被搜查到。

  書面上的線索不是線索,必須人為驗證後才有價值,一直以來都需要先頭部隊最先確認。

  莊臨忍不住思索,如果霍文溪還在,她會做出什麼選擇?

  莊臨知道霍文溪只需要看一眼,就像是開了天眼一樣,是否安全,是否有收益,一切明明白白。

  但莊臨沒有天眼,也沒外掛,他的世界裡一片混沌。

  「霍組長走了,我們幹票大的吧?」幾個組員都躍躍欲試,作為霍文溪手下的人,都想幹出點成就,霍文溪能把這事兒放心交給他們,肯定是信任能力。

  雖然他們不知道霍文溪幹什麼去了,但不能什麼事兒都讓霍組長來,天天打醒神針也不是個事兒啊。

  「對,讓霍組長好好休假,別讓其他部門說,我們異調離了組長,沒一個有用的。」

  「怎麼樣啊?莊助?」

  莊臨沉吟片刻,很快就做出判斷,他抓起桌上的資料,說:「我去趟北牆輻射區。」

  ……

  牆外,靠近烏托邦前的詭異森林邊緣。

  祝寧聽周海晴說到齊老師後,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因為隔著頭盔,甚至再次覺得面前這一家三口危險,祝寧問:「關於這位齊老師的消息,還有嗎?」

  周海晴有點警惕,語氣變得僵硬了:「齊老師人很好的。」

  人當然好了,人不好你們也不會聽她的,祝寧壓下這句話,問:「你最初怎麼知道烏托邦的?」

  她轉移了話題,周海晴很猶豫,她在頭盔內部閉了閉眼,烏托邦就在眼前了。

  她一個人走不到,她需要祝寧,周海晴抱著孩子,準確來說,是小寶需要祝寧。

  周海晴問:「如果我告訴你,你能保證帶小寶去烏托邦嗎?」

  周海晴語氣都變了,整個人特別正式,這是做交易了,不過他們最初認識又不是仗義相助,做個交易雙方其實都安心。

  周海晴等待祝寧的回答,祝寧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聽起來不難,她本來就要去烏托邦,帶個嬰兒算舉手之勞,卻無法輕易許諾。

  一旦正式承諾性質就變了,如果做不到,竟然讓她覺得會遭受某種反噬。

  祝寧心中湧現出一股直覺,第一次在黑暗森林遇到周海晴,周海晴第一個訴求就是,能不能把她女兒送到烏托邦?

  周海晴看似說話隨意,但從始至終話題中心都是她女兒。

  祝寧不自覺看向周海晴懷裡的嬰兒,黑色防護服內部彷佛是一片沒有形狀的混沌,這個孩子肯定不是正常人。

  難道要跟她做交易的不是周海晴?是這個「小寶」?

  祝寧:「做不到。」

  周海晴原本一臉期待,因為這三個字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森林越發詭異,祝寧身後是兩個倒下的隊員,白澄還在熟睡。

  祝寧雖然疲憊,但腦子沒壞,這裡最危險的可能是這個孩子。

  從頭到尾都不說話,甚至不會哭,在牆外很容易缺少物資,一路走來多艱辛祝寧深有體會,如果被困在某個地方,人吃人都很正常。

  周海晴能活到現在絕對有過人之處,靠著單純的運氣好無法解釋。

  祝寧問:「你們經常這樣跟人要承諾嗎?」

  祝寧語氣隨意,周海晴愣了下,緊接著渾身都在顫抖,她的秘密被發現了。

  這回洪勇坐不住了,他的手心裡出現了一點刀光,周海晴說的沒錯,他的異能是幻化出一把匕首。男人擋在周海晴面前,像是一條忠心耿耿的狗。

  祝寧能夠直接操控他的武器,朝聖者在她眼裡很弱小,連動手的必要都沒有,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對手。

  祝寧淡淡看著他,似乎想看到他們到底能做出什麼傻事兒,要殺了她?

  「阿勇。」周海晴對洪勇搖了搖頭,讓他別不自量力,看來這一家三口真正做主的就是周海晴,人挺聰明。

  周海晴躲藏在防護服內,祝寧連個頭盔都沒有,周海晴感覺壓力很大,嘴唇抖動,說:「我跟你說的話都是真的。」

  祝寧:「我相信。」

  傳統的一家三口,夫妻恩愛,也疼愛自己的女兒,因為看病而不顧危險尋找烏托邦,為了孩子可以付出一切,很讓人感動。

  「但你介紹異能的時候,少說了一個人。」祝寧臉色未變:「你的孩子,她是異能者吧?」

  祝寧沒帶過孩子,但知道一個普通嬰兒有多麻煩,需要換尿布餵奶,無法溝通,不小心哭了會暴露位置,成為怪物的口糧。

  能在牆外生存這麼久,祝寧剛開始以為小寶是屍體,但白澄說不是,那可能就是異能者了。

  這還是祝寧第一次見到異能者的後代。

  周海晴掙扎片刻,實力差距太大,沒法反抗的,他們運氣好遇到祝寧,也運氣不好,遇到了祝寧。

  洪勇匕首尖依然朝向祝寧,雙方很緊張,很容易鬧出流血事件。

  周海晴閉了閉眼,如實說:「小寶有能力,還沒被登記在冊,她可以跟人做交易。」

  周海晴停了下,補充:「一旦交易成立,強制生效,直到死亡。」

  果然,跟祝寧猜測的一樣,周海晴第一次相遇是在樹樁,那時她就想跟祝寧做交易,想讓祝寧帶自己走到烏托邦,祝寧沒正面回應。

  這次周海晴做的更明顯了,主動說出祝寧感興趣的信息,交代自己的故事,利用人的惻隱之心,讓祝寧心軟。

  帶兩個成年人去烏托邦,很多人都會拒絕,但帶個孩子,聽起來太無害了。

  如果祝寧一時腦熱答應,選擇做一件好事,她就死也要執行這個承諾,死之前都會把小寶送往烏托邦。

  周海晴能夠走到現在,應該是跟其他異能者做了交易,所以很多人為了小寶去死了。

  小寶的異能很被動,但很危險,祝寧差一點就著道。

  周海晴想過痛哭流涕,假裝懺悔,但她知道這對祝寧不起效,小寶的異能被動生效,並不具備攻擊性,唯一的底牌被發現,什麼優勢都沒了。

  周海晴認認真真說:「對不起。」

  做錯了挨打,不要在比你能力高數百倍的人面前耍花招。

  認真道歉,說不定祝寧不會動手殺人,可以放他們一條生路。

  洪勇看了一眼妻子,收回手裡的匕首,悶聲對祝寧鞠躬。

  男人腰彎下去就沒抬起來,似乎是任憑祝寧處置。

  祝寧沉默了會兒,「你給我的消息足夠了,跟最初說的一樣,我可以帶你們一路走,當個同伴,但不要想著跟我做交易,也別想從我這兒得到承諾。」

  周海晴呆愣,她原以為祝寧最多會放她走,畢竟周海晴先欺騙在前,沒想到還會帶著自己上路。

  周海晴笑了一下,又想哭,弱小的人行走到現在,靠的肯定不是光明磊落的手段。

  周海晴深呼吸兩口,不想讓人發現她的異常,說:「我可以告訴你關於烏托邦的事兒。」

  「你放心,」周海晴說:「不是交易,就是幫你個忙。」

  周海晴抱著小寶輕輕搖晃,這孩子確實很乖,從小到大沒聽她哭過,也沒聽她說過話。

  周海晴:「我生下小寶時,不知道她有異能,以為只是單純的畸形。」

  那畸形怎麼說呢?跟所有普通畸形都不同,看上去並不像人,完全不符合生物的生長邏輯,是一片混沌,第一眼看去根本找不到口鼻具體的位置,連她這個親生母親在第一次看到時都只感到恐懼。

  周海晴:「他們都說這是異能者的詛咒,異能者是保持理智的污染物,污染物只能生出污染物。」

  異能者是保持理智的污染物,但嬰兒沒有理智,只有混沌。

  「我不知道你了解過嗎?九成的異能者沒有生育能力,異能大多數都靠後天覺醒,我當初也以為自己沒有,所以我們沒做什麼措施,大意了,」周海晴想到還有些後悔:「但如果能出生,大概率全都是畸形,而且不穩定。」

  「醫院建議我銷毀,社區也建議過,說影響其他人,別人看到會害怕,」周海晴說到這兒已經不生氣了,只是過了這麼久,依然很不解,「為什麼他們覺得自己害不害怕比一個人的命重要?」

  周海晴受夠了苦,「後來有個護士看不下去,說給我介紹一條活路,去當朝聖者。」

  祝寧心想護士肯定是屬於朝聖者組織的,負責拉人頭。

  周海晴繼續:「我剛開始不信,什麼完全平等,一聽就是什麼邪教,都是騙傻子的。」

  祝寧聽到這兒笑了下,她有點喜歡周海晴了,別說到底用了什麼手段,她這人腦子很清醒,明明老天給的牌這麼差,她卻打出另一條路,不信命,能折騰到現在。

  「但她說,不是對我來說是烏托邦,而是對小寶來說是烏托邦。」

  周海晴沒注意到祝寧的臉色越來越冰冷,沉浸在這個話題裡,「我剛開始想試試看,就參加了一次他們的培訓,在靠近北牆的一片廢墟,好像是個工廠,裡面有很多熱血的年輕人,受不了聯邦的統治,想要尋找烏托邦,這些人很好辨認,根本藏不住事兒,而我也在裡面發現了其他人。」

  「或者說,其他異能者的後代,像小寶這樣的嬰兒還是少見,連七八歲孩子都很少,大多數其實都成年體型了,他們跟其他人格格不入,不過多參與話題,總是在角落裡默默坐著,成年的畸形人很容易受到歧視,就算不是嚴重的外貌畸形,內心也覺得跟聯邦不是一類人,他們想要逃離。」

  「我也是在那兒第一次見到的齊老師。」

  「說起來也很奇怪,你在沒跟我提齊老師之前,我都差點忘了這個人,她可能對我的記憶做了什麼。」周海晴搖了搖頭,想讓腦子更清醒點。

  「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直覺,我看到齊老師的那一刻,我就信了烏托邦真的存在,那個護士的話可能也是真的。」

  重新回憶那一幕,在出牆口,齊老師雖然把手放在周海晴額頭上,說話時眼神卻一直看向小寶。

  「願你早日到達烏托邦。」

  周海晴到不到無所謂,她的孩子必須要到。

  祝寧一愣,風吹著黑暗森林發出哀嚎聲,給這個敘事增添恐怖感。

  什麼叫對小寶來說是烏托邦?那個地方都是污染物的孩子?

  像郭資臨那樣的傻子只是用來混淆視聽的?出牆這麼多人,真正需要運送過去的只有異能者的後代?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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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六十一章 聯繫

  北牆附近。

  異常事件調查小組臨時抽調十五人,分成三組分別探查情報中的三處疑似聚集地。

  霍文溪不在,無法調用大批獵魔人支援,而且這裡只是先來探查線索,算是異調小組的外部調查任務,如果他們遇險會立即通知總部。

  莊臨帶隊前往化工廠,他這組加上他一共五人,臨時副手名叫黃宗麗。

  齊老師的情報是她找到的,她把霍文溪當成自己的偶像,異調小組全都是霍文溪的粉絲,要不是崇拜霍文溪,普通年輕人吃不了這個苦。

  黃宗麗堅信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樣,她為此做了很多努力,齊老師的案子她查得最認真,三天都沒睡覺,這可能是她可以立功的好機會。

  飛車開出103區後,天空壁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天空,被蒙著一片黃沙。

  自從莊臨知道天空是大腦後,總覺得天空很怪異。

  莊臨給霍文溪畫過一副「世界圖」,之後霍文溪就消失了。

  霍文溪大概率是回霍家,莊臨任務前聯絡過她,但沒有任何回復。

  單獨面見霍家家主時,通訊工具會被沒收,這是霍家的規矩,霍文溪也不會例外。

  只是莊臨沒想明白,他馬上就要找到齊老師了,只要抓到人,齊老師就算不坦白,抽調一個讀心術異能者,或者審訊異能,霍文溪也能知道真相,為什麼一定要回霍家?

  就算抓不到人,讓齊老師跑了,霍文溪也能通過蛛絲馬跡進行下一步調查。

  而且霍文溪連手頭上的調查任務都一併交出,直接讓莊臨接替了,這對工作狂來說很罕見。

  天空大腦跟霍家有什麼關係?

  還是霍文溪只是想走捷徑,不想耗費心神調查了,直接問家主更簡單。

  霍文溪曾經是未來的霍家繼承人,不過她先背叛霍家,後背叛聯邦,希望組長沒有被老神婆刁難,倆人能和和氣氣坐下來說話。

  莊臨思緒放開,越想越多,最近天更冷了,不知道霍文溪出門有沒有換厚外套,她忙得不知道天氣變化,每天都亂穿衣服,還有點偶像包袱,冷了也不表現,回屋才說凍死了。

  莊臨從小就是給霍文溪當保鏢的,霍組長沒攻擊異能,離開太久了總讓他擔心霍文溪的安全。

  萬一小神婆在進霍家門前出事兒了怎麼辦?

  黃宗麗還在看卷宗,像是考試即將交卷,檢查還有沒有遺留錯誤,馬上就要實地勘測了。

  黃宗麗察覺到莊臨很沉默,一直看著天,問:「你在看什麼?」

  莊臨:「天上有雲。」

  黃宗麗因為這句話看向窗外,天上確實有雲,專業的叫法是魚鱗雲。

  這天氣真夠詭異的,如果黃色天空是沙塵暴,那根本不會出現這種形狀的雲。

  雲層如同魚鱗,顏色很淺,在昏黃天空的襯托下,有點讓人密集恐懼症,簡直像是密密麻麻的魚鱗形狀的怪物。

  莊臨問:「你們覺不覺得圖案很像大腦?」

  其他組員聽到這句話也來了興趣,本來手裡端著武器,此時忍不住開始觀測雲層。

  人類觀察雲層好像是自古以來的某種習慣,下班路上等紅燈,抬起頭時也會跟同事說:「今天雲很好看啊,你看那朵像不像小狗?」

  網絡上還很流行轉發什麼吉祥雲,菩薩形狀的,元寶形狀的。

  但很少聽說雲層像大腦的比喻,這也太詭異了,聽起來就很不舒服。

  「不像吧?」有人說。

  「我覺得有點,莊助你說的是不是那種,大腦的橫切面,腦回路那個意思?」

  「怎麼聯想出來的?」黃宗麗問。

  「你吃過豬腦花沒?這樣看。」隊友興致勃勃地說。

  黃宗麗看來看去,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真的是,之前看還是魚鱗雲,現在一看就是個腦花。

  天空是大腦?什麼奇怪的猜測?

  黃宗麗本能想拒絕這個說法,甚至有點過分排斥,但這個印象在腦子裡揮之不去。

  黃宗麗看了一會兒,很快就到任務地點了。

  這片全是廢墟,建築物大多數還是舊世界的產物,聯邦建立之初就把這塊區域當成緩衝地帶,根本沒費心建設。

  這一片不通水電,夜晚到來時一片漆黑,飛車完全隱形,根據定位,下方就是廢棄化工廠,齊老師的「窩點」之一。

  飛車在三條街外停下,開啟隱藏模式,檢測員先下車,拿了個儀器掃了一遍,蜜蜂大小的偵察機散開,過了三分鐘,他說:「沒監控設備,沒其他人。」

  畫面上顯示出廢棄化工廠,這地兒似乎被放棄很久,一點人味都沒了,都讓黃宗麗懷疑這可能是個陷阱,齊老師根本不在。

  檢測員調試了下頻道,他們怕工廠沒信號,特地帶了個裝置過來,發現自己多餘了,「頻道沒問題,沒有信號干擾源。」

  另一人報告:「目前沒檢測到污染物。」

  公共頻道內部傳來清晰的聲音,「技術部正常,我是你們永遠的靠山。」

  技術員吹了個口哨,如果這支隊伍遇到危險可以立即求救,他們內部權限打開,可以緊急抽調獵魔人支援。

  這裡很平常,信號正常,污染濃度正常,黃宗麗一邊聽報告一邊眺望遠方,這邊能看見不遠處的北牆,好高大,簡直像是要壓下來。

  黃宗麗莫名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說不上來,突然開口:「別貿然進去了吧?總覺得有危險。」

  「哈?」隊友打趣:「你有直覺系異能啊?」

  黃宗麗不太高興,不過也無法反駁,對啊,她又不是霍文溪,哪裡來的直覺?

  黃宗麗甩了甩頭,出任務想這些不太吉利,對外任務哪次不危險。

  隊友:「給霍組長一個驚喜。」

  黃宗麗上前跟隊員碰了下拳頭,好像在給自己加油打氣:「幹票大的。」

  莊臨:「其他人保持隊形,兩人一組向工廠靠近,發現異常及時匯報。」

  隊友問:「你呢?」

  莊臨:「我先進去看看,隨時保持通訊。」

  他調試了一遍,確定有信號,另外三組已經到目的地了,正在進行現場勘測。

  莊臨有一個異能,以前經常被霍文溪派去尋找線索,類似於「快閃」。

  他身形在原地閃了下,其他人只看到一片殘影,眨眼間莊臨已經消失了。

  ……

  工廠大門敞開著,完全就是荒廢的架勢,甚至都不怕什麼流浪漢居住。

  莊臨一進門就知道,他來對了,地板上沒有灰塵,證明肯定不是荒廢多年,不久前還有人使用過。

  就算找不到齊老師,找到一丁點線索也行。

  化工廠內部有很多廢棄針頭,應該是營養劑注射針,可能還有部分是黑夢,遠處散著幾個睡袋,莊臨穿著一身黑,在黑暗中行走,連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他小心翼翼繞過生活垃圾,再往前走就是一大片蒲團,曾經有人在這兒聽講,邪教內部都大同小異,莊臨第一反應是朝聖者組織挺窮苦的。

  大概面向的都是底層人,化工廠幾乎是個難民收容地。

  突然,莊臨的腳絆倒什麼東西,他身體一個踉蹌,快速穩住,但撞到地上的玻璃針劑,在黑暗中發出咣當一聲。

  莊臨喉嚨滾動,吞了口唾沫,說不害怕不可能的。

  他已經握緊了手中的武器,一動不動等在原地,四周一片寂靜,他自己嚇自己,根本沒人。

  莊臨挪開腳,看向剛才絆倒自己的東西,那是一條電線。

  工廠內部果然有供電,電線意味著有發電機,對這種組織來說,發電機是核心設備,肯定會安放好。

  莊臨順著電線走,他知道下面絕對有其他房間。

  他沒開燈,看東西靠頭盔夜視,就像是跟著麵包屑走的鴿子。

  電線如同一條蟄伏在黑暗中的蛇,莊臨小心打開一扇窄門,順著樓梯向下前進,彷佛忘記了時間,眼前只有電線這一個目標。

  突然,眼前跳動了一點燈光,撕裂了黑暗,甚至有點殘忍。

  莊臨停了下,突然有一股逃跑的衝動,不需要直覺也能知道前面很危險。

  他像是老鼠聞到了奶酪香,看到了捕鼠器中間的誘餌,卻根本不捨得走。

  莊臨心跳開始加速,恐怖都是後知後覺的,他聽到了人交談的聲音。

  「再等等,不要著急。」這是個女人的聲音,有點蒼老,但語氣很平淡,莊臨猜測她可能就是齊老師。

  「怎麼不著急?我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她都已經找到了出牆口!」回答她的是個男人,莊臨猜測這是另一個「男老師」。

  「你那天不在,不知道她多囂張,她調了隊伍過去,對每個角度都拍了照。」

  「她肯定馬上就能查到這兒,這裡也不安全了,我仔細想,我們留了太多錯漏。」

  齊老師語氣平平:「人生在世,哪能不出錯。」

  「我等不住了,多拖延就多出事兒。」男老師語氣越來越激烈。

  「老神婆聯繫我了。」齊老師打斷他,讓他冷靜點。

  男老師還是坐立不安,沒有被安撫到。

  齊老師語氣依然平淡:「霍文溪在她那兒,小神婆再能跳也得聽老神婆的。」

  莊臨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說之前還在猶豫要不要離開,現在莊臨完全放棄這個想法。

  什麼叫霍文溪在她那兒?

  這番對話的信息量過大,沒有前後文對照,莊臨其實沒聽懂,但他聽出了一個信息。

  齊老師跟霍家有聯繫,霍文溪是直覺猜到了這一點,所以直接趕回家的?

  莊臨臉色慘白,拐角處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燈光有點搖晃,好像有人站起身,擋住了光源片刻。

  齊老師噓了一聲:「耗子進來了。」

  ……

  霍家。

  霍家主宅不在神國,而是在第四區。

  霍家的歷史地位很特殊,創立了清潔中心,也參與了聯邦建設,家族內部異能者很多,按理說是六等公民,但享受了一等公民待遇。

  這個國家的公民等級制度從來都只針對普通人,真正的特權根本不參與分級。

  霍家低調就在這一點,很少冒頭,並不想引人注意,關於霍家的資料少之又少,只剩下一些都市傳說。

  異能者上神國需要佩戴「項圈」,異能者是污染物,他們怕在神國失控。

  很多異能者桀驁不馴,不願意戴,但霍瑾生每次去神國也都有佩戴,只不過她佩戴的「項圈」更隱蔽,霍文溪知道的是一塊兒翡翠鐲子,看上去就價值不菲。

  霍文溪可能太心高氣傲了,從小就不理解,霍瑾生一個異能者,不知道比手無縛雞之力的神國人厲害多少,為什麼願意低下頭給神國人面子,自從知道天空是污染物大腦後有點理解了。

  連天空都被污染,人類無處可逃,所有偵查淨化都無意義,唯一一條路,進化出更適應這個世界的物種。

  霍文溪被沒收了通訊裝置,她知道進霍家大門等同於失去自由,但她必須要來,因為有些秘密根本沒法查,隱藏在各個世家中,只有老神婆知道。

  很意外,霍瑾生竟然這麼快就願意見她,她還以為要再多等個幾天。

  霍文溪走在主宅還是不習慣,這是個園林式的建築物,好像霍家一直活在過去,保留著很多太極八卦圖案的裝飾,庭院裡的地磚,門上的八卦鏡,讓人覺得自己走進來像個妖精無處遁形。

  有人在前面引導,霍文溪跟在後面,腳步慢慢停下來,用完好的眼睛看向天空。

  天空壁紙是藍天白雲,有點太虛假了,連一點瑕疵都沒有。

  從復古的天井看出過去,像是坐井觀天。

  不知道為什麼,霍文溪突然想看看103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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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六十二章 很冷

  齊老師站起身時擋住了燈光,她步調不緊不慢,緩緩走過了拐角。

  樓梯隱藏在黑暗中,上面一個人都沒有,好像從來就不存在。

  但她知道有,曾經這裡有一隻老鼠,偷聽了她的話,跑得很快。

  可惜了,他已經進入了這片領域,污染濃度正常,通訊正常,甚至連化工廠的大門都開著,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甚至不是什麼陷阱,而是根本不畏懼有誰找到這兒。

  就像是人類建造農舍最多會堤防野外的豺狼,而不會特地建造什麼阻擋蒼蠅。

  工廠是農舍,莊臨是蒼蠅。

  看到蒼蠅打死就行,沒人會因為防蚊蟲而整日關門。

  齊老師露出一個微笑,她穿著的黑色衣服很寬鬆,類似於斗篷,又類似於什麼宗教的道袍。

  此時,一件衣服突然開始顫抖,好像有了自己的生命,啪嗒啪嗒,細小蠕動的蟲子從衣服上掉落,最初是一個,然後越來越多。

  在黑色蟲子的蠕動下,地面微微震顫,土地彷佛有了生命,空氣也被感召,一切蠕動著向前,正是莊臨離開的方向。

  莊臨在齊老師轉身時身形一閃,已經離開現場。

  他打開通訊頻道:「所有人撤離!馬上!」

  齊老師跟霍家有聯繫,他從短暫的對話中得到唯一的信息,霍文溪有危險。

  莊臨必須離開,帶著消息去找她,她通訊打不通很可能是被扣押,放在以前,莊臨不擔心霍家會做什麼。

  但現在齊老師跟霍家是同類,而且霍文溪公然叛變,手裡還有祝寧,握住霍文溪等同於握住祝寧。

  想到祝寧,莊臨很希望祝寧在牆內,如果她在,現在絕對不是這個局面。

  但如今唯一的真神出走,祝寧聽不到他的禱告,更加無法回應。

  莊臨一邊在副腦上快速編寫消息,一邊快速躲閃,幾乎在廣場中跳躍。

  這個異能用來逃命很好用,他很快就找到了三條街外,但隨即腳步一停,原本停泊的飛車消失了。

  飛車開了隱形模式,這不是隱形,而是完全消失。

  黃宗麗他們先走了?不對,是齊老師,但她怎麼做到的?就算是蘇何打個響指原地也會留下灰燼,飛車所在的位置什麼都沒有,好像被抹去了。

  莊臨恍惚了下,內心中有個壞消息,正在被逐步驗證。

  公共頻道中遲遲沒有人回答,明明信號是好的,他們進來時檢測過的。

  不僅他們小隊的通訊沒人響應,這三支隊伍竟然都沒消息。

  「黃宗麗?聽到請回答!」莊臨吼了一句。

  頻道內一點人類的聲音都沒有,莊臨喉嚨發乾,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他們隊伍全軍覆沒了?

  不可能,他速度那麼快,連敵人的面都沒見過,怎麼死的?

  就算死亡也要有個過程,有反抗,有鮮血,有屍體。

  好像他的隊友不是被人殺死的,而是直接被抹除的,那齊老師的能力範圍有多大,這到底是什麼恐怖的存在。

  莊臨一咬牙,正面是高大的北牆,越接近北牆污染濃度越高。

  他朝反方向奔跑,接近人類聚集地肯定會更安全,一邊留意四周,企圖尋找其他隊友的信息,如果有人還活著肯定會做出跟他相同的選擇。

  莊臨按下緊急聯絡,他的緊急聯繫人其實是霍文溪,那邊傳來嘟嘟嘟的忙音。

  霍文溪不在。

  她當然不在,莊臨是傻了才會聯絡霍文溪。

  莊臨很快掛斷,才發現自己的手在不自覺抖動,他必須聯絡異常調查小組其他成員,有人在給這支隊伍做後勤支持。

  如果整個隊伍都沒音訊,他們應該也察覺到異常了。

  突然,莊臨停止奔跑,前方站著一個女人,她穿著一身黑,像是個老教師微笑地看過來。

  如果莊臨不是被她盯住的獵物,會以為這只是個嚴厲的老老師。

  異能使用過度,讓他整個人都在超負荷運轉。莊臨大口呼吸,喉嚨劇痛無比,所有的一切都出問題了。

  天空橙黃色,上面大腦形狀的雲層彷佛在不斷旋轉,四周一切都在響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莊臨最初以為自己眼花了,可能是過度疲憊,眼球表面有一些細小的東西。

  但後來發現不是他眼花,而是這個世界真的「花了」,他從頭到尾都沒跑出工廠區,房屋表面,馬路上,路燈上都是密密麻麻蠕動的黑色蟲子。

  它們凝結在其中,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一切物質重新組合,也能輕易吞噬。

  範圍不明,使用代價不明。

  莊臨嘴唇抖動,在看到齊老師的那一瞬間就知道自己必敗無疑,彷佛參加了一次不公正的比賽,這是祝寧那個級別的對手,不是自己的。

  他有很多話想問,如今卻卡在喉嚨裡無法輕易發出聲,最後像是喃喃自語:「為什麼?」

  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世界的真相是什麼?

  你到底想幹什麼?

  但齊老師沒有回答,她不必回答這個層次人的問題,在她眼裡,莊臨只是一隻老鼠。

  ……

  霍家。

  霍文溪看向天空壁紙,心中有種奇怪的直覺,好像正在逐漸失去什麼,但又說不清具體的,讓她有點煩躁。

  她想趕快結束這一切,讓一切都回到正軌,如果這世界還有正軌。

  霍文溪推開門,裡面的裝潢依然復古,一股陳舊而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

  屋內坐著一個年老的女人,霍瑾生坐在輪椅上,她這兩年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從霍文溪有記憶以來,只知道她脾氣很怪,經常一人呆坐。

  那不是在發呆,霍瑾生的直覺極其強大,可能在窺探世界的另一面,在窺探萬事萬物。

  霍文溪在看到太婆的那一刻起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上次線下見面還是兩年前,上次聯繫是103區。

  之後她們切斷了聯繫,霍文溪走出了一條截然相反的道路。

  霍瑾生:「進來吧。」

  霍文溪還站在門外,隔著很高的門檻望著霍家的家主,此時才真正進入,關上了門。

  「太婆。」霍文溪叫她。

  霍瑾生哼了一聲,霍文溪聽不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可能是你還知道我是誰之類的。

  霍瑾生的手放在輪椅扶手上,轉動著輪椅,霍文溪停了下,習慣性地過去幫她推到桌案邊。

  霍家一脈相承的不愛整理東西,寬大的實木桌上文件散亂,難怪她們都說老神婆和小神婆一模一樣,霍文溪都有種錯覺,太婆只是老了的自己。

  霍瑾生坐定,霍文溪坐在她對面,像個接受審判的罪人,也像個來考試的學生。

  霍瑾生的目光在霍文溪身上巡邏,最後定在黑色的眼罩上,她的孫女長大了,身上最大的光環已經不是小神婆,已經成了一個區域的指揮官。

  不論從什麼角度來看,霍文溪都有資格站在她對面。

  霍瑾生問:「你為什麼來找我?」

  霍文溪:「因為我想知道真相。」

  霍瑾生:「不對。」

  霍文溪沉默,霍瑾生對她的教導一直很怪,其他人不了解太婆,但霍文溪了解。

  她對這個回答不滿意。

  都什麼時候了,霍瑾生為什麼還要跟自己兜圈子。

  霍文溪:「您不能直接告訴我嗎?」

  霍瑾生挑了下眉,其他人聽不出來,但她知道,霍文溪這是有脾氣了,她挺喜歡看這位天之驕子發脾氣的。

  霍瑾生再次吐出那兩個字:「不對。」

  霍文溪捏了捏拳,人在外面多麼冷靜,都很容易被親人激怒,好像他們天然知曉你的秘密,知道怎麼讓你一瞬間暴怒,再來高高在上欣賞你的窘態。

  霍瑾生:「我問的是,你為什麼來找我?」

  她重復了這個問題,霍文溪在憤怒的邊緣徘徊,依然在分析。

  為什麼來找她?為什麼不親自去調查齊老師?到底為什麼她出現在這兒?

  霍文溪:「因為我的直覺告訴我,要來找你。」

  霍瑾生嘴角的微笑更大,她有些欣慰地看著霍文溪,依然說:「接近了,但是不對。」

  又是不對,霍瑾生到底想要聽什麼回答?霍文溪耐心有限,她在這兒耗費了太多時間了。

  霍瑾生好像一個考官,在幾番刁難之後終於給了一點解題方向,「你的直覺是什麼?」

  重點在直覺?

  霍文溪:「來找——」

  霍文溪的話停止了,好像有人扼住了她的咽喉,她清晰感受到心臟的收縮,發出沉悶的跳動。

  直覺系異能是怎樣運轉的?

  使用時,生理會有些異樣,以一種很直白的方式告訴你有異常。

  不管是被動感受,還是主動使用,都會被拉入意識的海洋,那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大海,全世界只有她一個人。

  霍文溪的內心世界如同海面,最初海水波動,如同震動的內心,接著海浪越發激烈,一個猜測浮出水面,最後,猜測會被直覺所肯定,被巨大的海浪推往岸邊。

  莊臨要死了?

  霍文溪腦海中閃過這樣四個字,第一次甚至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意思,理智逐漸回籠,腦海中的海浪褪去,嘈雜的浪聲中不斷重復。

  那一刻,霍文溪意識的海洋彷佛能夠通往現場。

  被荒廢的輻射區,巨大的北牆下,莊臨無路可逃,對面有個穿著一身黑的女人,只是在微笑。

  半空中憑空出現黑色的物質,仔細看像是蠕動的黑色蟲子組成的,黑色物質加速蠕動,周圍一切都在受她感召,磚塊兒,房屋的廢墟,清潔中心的飛車。

  它們凝結成一個巨大的怪物,懸掛在莊臨上方,他很渺小,就像是那個已經躺在大象腳下的螞蟻,死亡馬上就要降臨。

  莊臨被陰影籠罩,肅殺之氣兜頭壓下,他垂下手,副腦顯示消息發送成功。

  莊臨那一刻內心極其平靜,他是為了霍文溪而存在的。

  莊臨進入霍家時,霍文溪才九歲,莊臨必須經過嚴苛的訓練才能成為霍文溪的助理。

  他從小學習使用異能、照顧起居、分析案子、追蹤線索。

  現在探索的使命已經達成,很幸運,他是在調查的路上死去的。

  黑色物質一層層下壓,莊臨只剩下最後一個念想,在這時顯得突兀又矯情。

  文溪今天冷不冷啊?

  轟的一聲,很快他所有的擔憂都失去意義,黑暗物質連同廢墟落到地面,任何生物都會被壓成肉泥。

  一時間萬籟寂靜,空氣中的浮塵震蕩。

  原本莊臨站立的位置已經看不到人,只剩下一片廢墟,黑色落地後散成無數蠕動的蟲子,露出本來的面目。

  無數磚塊兒鋼筋壘成的一座山,像是地震後倒塌的房屋。

  一絲鮮血從廢墟裂縫中溢出,順著磚塊兒的形狀蜿蜒,被塵土吸收,鮮血蔓延,似乎突破了時空,蔓延到了霍文溪的意識海洋。

  她的世界裡出現了一點血腥味兒,紅色的鮮血落入大海,那是莊臨的血。

  莊臨死了,霍文溪重復,從最初的疑問轉換成肯定,莊臨死了。

  「文溪……」有人在叫她,但不是莊臨,而是霍瑾生。

  霍文溪不在現場,她看不到死亡的那一瞬間,只是感受到了死亡。

  霍文溪從頭到尾只是在跟霍瑾生交談,不斷被逼問同一個問題,你為什麼來找我?

  她現在知道答案了,因為自己的異能是直覺,她是直覺動物,直覺告訴她,要到霍家去尋找答案。

  直覺能在所有時候都做出有利於霍文溪的選擇,但僅僅有利於霍文溪。

  霍文溪在看到莊臨的畫後,沒有再繼續調查,把所有調查資料都給了組員。

  繼續調查也能獲得真相,但她當時的直覺是去找霍家,這樣更直接,也更安全。

  如果遇到齊老師的是霍文溪,那現在死的就不是莊臨而是她。

  「你的直覺救了你。」霍瑾生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語氣變得柔和了很多,「這才是你來找我的理由,也是你異能付出的代價。」

  霍文溪緊繃的腰桿鬆懈,好像突然被什麼重物衝擊,她的目光穿過老神婆的臉,逐漸虛化。

  霍文溪出門前沒看好天氣,黑色呢大衣很薄,讓她感覺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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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5 00:21:37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六十三章 烏托邦(一)

  霍文溪第一次覺醒異能是在九歲,那是一場考試,她坐在考場上。

  精英女子學院,都是世家的孩子,九歲學習的數學已經是普通人高中學習的知識。

  霍文溪從小成績優異,考試對她來說並不難,但那天好像打開了某種靈性,整個世界在她眼裡都變了。

  她手裡還拿著筆,正在草稿紙上認真驗算,卻在一瞬間「失聰」了,進入到一個極端靜謐的環境。

  霍文溪聽不見其他同學刷刷刷的寫字聲,翻動試卷的聲音,監考老師走路的聲音,鐘錶滴滴答答聲都在頃刻間褪去。

  「失聰」只有短短一秒,接下來是海浪聲,海水拍打著礁石,舒適的白噪音在腦內迴響,意識的海洋徐徐展開。

  霍文溪再次低頭,試卷上的文字不再老老實實待在原地,題目和答案浮動在紙張之上,數字和文字重新排列,邏輯之線展開,運算速度加快,可能根本沒有運算這一步,而是直接呈現。

  這題選A,這題的正確答案是0,這題需要用某個公式。

  無數信息像是長出腳,向她奔騰而來,而她能夠輕易判斷出應該選擇哪個答案,她拿筆的手沒有停下,筆尖生出自己的意志,在試卷表面快速行走,最終她放下筆,時間只過去了三分鐘而已。

  考試時間兩個小時,而她三分鐘完成了。

  監考老師走到她面前,以為她不舒服,看到試卷時眼神中的擔憂變為震驚。

  老師不可置信地拿起試卷,從第一題開始閱覽,震驚疑惑的感受接踵而至,每一題都是標準答案,大題目沒有過程,只寫了一個最終數字。

  她有很多疑問,比如最淺顯的,你是不是作弊了?

  但霍文溪不需要作弊,她是霍家人。

  霍文溪比老師的反應速度更快,也更像個成年人,她一臉平靜,甚至怕打擾其他考生放低了聲音:「我可以先回家嗎?」

  老師呆愣著,在第二次詢問後才點頭,後來霍文溪拉開椅子走出教室。

  老師看著她的背影,小小年紀就從容不迫,她走到門口,從櫃子裡拿到自己的書包,甚至回頭對監考老師禮貌道別。

  霍文溪以後不會平凡,她將會成為某個了不起的大人物,監考老師篤定這個想法,她不會回來了,她將會成為指揮官,成為領導者,成為世界的掌權人之一。

  霍文溪覺醒了異能,是目前為止最快覺醒的,在她之前,最早覺醒的霍家人是十歲。

  這才是真正的天之驕子,能夠短暫地教導她,是作為老師一生的榮幸。

  霍家人很快過來接她,她坐在飛車上看著飛快掠去的世界,路上有爭吵的年輕人,有匆匆趕路的路人,有溫馨的一家三口。

  她嘗試著用新能力預測這些路人的人生,發現極其模糊,像是無數雜糅的陰影,很難從中理出什麼頭緒。

  異能是有限的,她只是一個初學者。

  霍文溪回家之後接受了另外一套教育,更適合她的培養方式,她從始至終都很鎮定,所有訓練都完成到最好。

  甚至很有「眼力見」,不會發出疑問,只是沉默接受,有些信息她不知道,應該是沒到她知道的時候,她只需要等待在原地,這個世界運轉的規律遲早會被她掌握。

  這是她擁有直覺後的底氣。

  她還在適應新的生活,某天太婆領進來一個人,是另一個小男孩兒,他穿著白襯衫,寬鬆的黑褲子,可能是為了來見霍文溪,別扭地打著一條小領帶。

  霍瑾生介紹:「這是莊臨,以後跟你一起。」

  老神婆的說法很籠統,只說一起,當時的霍文溪想問一起幹什麼?但沒問出口,因為只要她等待在原地,遲早就會知道,後來她才知道是一起做一切。

  莊臨不可以隨意離開霍文溪的視線範圍,他是自己的保鏢,生活助理,工作的助手,換言之,那是霍文溪的私人「所有物」,只屬於她一個人。

  莊臨剛覺醒了閃現的異能,如果不是被霍家人挑走,他可能會成為牆外調查員或者獵魔人。

  莊臨是被霍瑾生親自選出來的,有些人說莊臨不夠格,霍文溪的私人助理應該更具備攻擊性,更強大,莊臨各方面表現都挺平凡的。

  最大的特點竟然是性格溫和,很少生氣,做事兒特別細緻。

  老神婆只對外說,這人命好啊。

  命好?該怎麼理解命好?當時沒人能理解老神婆的話。

  莊臨也覺得自己命好,他反正只要跟著霍文溪就行。

  哪怕死亡前一刻也覺得自己命好,他是為了霍文溪死亡的。

  莊臨陪她一起上學培訓,一起實習,給霍文溪收拾雜亂的辦公室,無奈地給她扎醒神針,給她煮咖啡,在她睡著時拿走夾著的煙頭。

  莊臨陪伴霍文溪建立自己的事業,從無到有,他們一起被正式分配到103區清潔中心,管理整個異常事件調查小組。

  在霍文溪的帶領下,異常事件調查小組人卡得很死,後來擴充到三十一個人,都很擅長調查異常,在霍文溪直覺的引領下,他們偵破了很多案子,成了最讓人忌憚的部門。

  很多人談起霍文溪都神秘兮兮的,小神婆啊,你別惹她。

  霍文溪沒日沒夜加班,很多組員都以為組長不怎麼在意他們幾個,所以才想千方百計表現,怕被甩到身後去。

  有個女孩兒叫黃宗麗,霍文溪一直記得她,人很努力也很聰明,喜歡鑽牛角尖,陷入資料裡就不出來了,霍文溪一般都隨便她鑽研。

  黃宗麗也能拿出漂亮的答卷,尋找到真正有價值的線索,霍文溪想過不久後讓她獨立帶領一個小組,她內心都盤算好了。

  有個組員叫馬光中,人特別開朗,不論加班多久都能笑得出來,每次都鼓勵組員,加油啊,很快就弄完了。

  龍白虹,他們的技術員,每天都穿格子襯衫,黃宗麗每次都說,龍哥,你這是技術員標準長相啊。

  禮菲,說話結巴的一個女孩兒,有點社恐,只喜歡做後勤。

  霍文溪腦海中一一閃過調查小組成員的臉,意識的海洋中人影不斷沉浮,直覺異能再次啟動,她感知到其他人的死亡。因為不在現場,也只能通過這種特殊的方式來確定他們的生死,也只能這樣來告別。

  霍文溪不知道具體去了多少人,只知道加上莊臨在內,異調小組死了十四個人,死亡速度極快,他們遇到了非人的災難。

  災難,霍文溪只能想到這兩個字,像是被無情碾壓而過的蟲子。

  齊老師發現「老鼠」之後,動動手指便能收割生命,有些人死之前都沒感受到生命消逝的過程,只是眨眼間就消亡。

  齊老師拈了拈手指,並不在意,依然保持一副老教師的模樣,輕描淡寫地離去。

  異調小組再多準備都沒用,整個清潔中心作為後援也沒用,就算是霍文溪親自帶隊找齊老師也只有找死的份兒,只要她踏足齊老師的領域便沒有還手的能力,甚至異能都會被蒙蔽,老神婆已經預測過了。

  死亡那樣迅速,沒法舉行葬禮,甚至不知道是否存在意義。

  並且這份死亡的罪孽一併被算在霍文溪頭上,她日後要背負著無數鮮血向前,她終於明白祝寧是什麼樣的心情。

  霍文溪獨眼看著霍瑾生,聲音沙啞,質問:「你早就知道?」

  霍瑾生:「在你九歲時。」

  強大的直覺,窺視萬事萬物,當然也窺視到了今天。

  霍文溪命中最大的一次劫難,選中莊臨,以十四人死亡為代價,直覺異能指引她走向一條「安全道路」。

  這就是天之驕子?平凡人的死只是為了成就她個人。

  霍文溪緊繃著臉,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該痛哭流涕還是給霍家示弱?

  她即將崩壞,卻硬生生讓自己保持正常,最後霍文溪問:「我不能隨意離開了是嗎?」

  霍瑾生有點驚訝,霍文溪的反應還算理智,第一反應是詢問自己的處境,她還以為會看到小神婆精神崩潰,起碼裂出一個縫隙,真的是青出於藍,霍瑾生已經老了。

  霍文溪的異能只是用來查案太浪費了,她可以跟霍瑾生一樣,成為歷史的觀測者。

  霍瑾生淡淡說:「我無意禁錮你的自由。」

  霍瑾生從來不禁錮自己的孫女,她會在最大程度給霍文溪自由,即使霍文溪背叛家族,霍瑾生嘆了口氣:「你並不理解這個世界。」

  她太年輕了,身上帶著年輕人的魯莽,和對這個世界不可思議的美好幻想。

  只有年輕人才想改造世界,年邁的人已經接受現實了。

  霍瑾生不由自主放軟了聲調:「我可以重新給你選擇,你還有機會。」

  103區獨立在霍瑾生眼裡很脆弱,像是在一個腐爛的世界裡費心費力進行變革。

  如果把整個世界比喻成一個癌症病人,病入膏肓了,距離死亡就差幾個月,神國的腐敗傲慢相當於小感冒,即使治療好感冒也毫無意義。

  霍文溪選錯了一次,霍家可以給她第二次機會。

  只有霍文溪才有這樣的機會,莊臨之流只能無聲死去,從頭到尾就不公平。

  霍文溪神色未動,一滴眼淚也沒掉,刻意繃緊的五官像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具。

  她知道自己的價值,手中唯一的底牌是祝寧,霍文溪不能認輸,如果霍文溪背叛祝寧,祝寧在聯邦內部會失去所有依靠。

  祝寧已經在接近烏托邦了,她可能還一無所知,霍文溪必須想辦法支援她。

  她理清楚了思路,好像根本不知道莊臨他們已經死去,一切重新回到正軌。

  霍文溪來霍家只是為了尋找真相而已。

  霍文溪問:「烏托邦到底是什麼?」

  這是小神婆和老神婆的交鋒,是歷史的接替,屋內靜悄悄的,一時間只剩下老宅腐朽的氣息。

  霍瑾生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你覺得自己的異能是怎麼來的?」

  霍文溪的異能是遺傳,在聯邦的歷史中,霍家極其穩定的扮演同一個角色,覺醒直覺異能,窺探世界,從而指出一條可行的道路。

  之前是老神婆,現在是小神婆。

  霍文溪明白了,她跟陸鳶一樣,她們都從自己的母親那裡得到了相同的異能,這種能力隱藏在獨特的血脈中。

  霍文溪一直以來都以為陸鳶是金絲雀,被囚禁在神國的公主,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竟然也差不多。

  霍文溪問出了那個一直困擾自己的問題:「霍家來自烏托邦?」

  霍瑾生沉默了一瞬,她注視著霍文溪的眼罩,好像在看她眼罩下的生物,她穿透了霍文溪的軀殼,在跟她的內在對話。

  「某種程度來說,」霍瑾生謹慎用詞:「是的,我們來自烏托邦。」

  霍文溪閉了閉眼,大腦中出現了烏托邦的地圖,黑色的線條延伸,她久久注視著終點。

  那是她們的「故鄉」?

  ……

  祝寧在看腦海中的地圖,道路延伸出去,烏托邦近在眼前了。

  林曉風退燒了,雖然還有點病歪歪的,但起碼可以行動無礙,對周海晴三人極其警惕,看到陌生人之後就很沉默,幾乎不說話。

  裴書身體不再著火,但並未甦醒,有時候會說夢話。

  祝寧都懷疑自己弄掉的不是裴書的病灶,而是什麼生命的源泉,裴老師該不會被自己弄死了吧?

  裴書沒有行動力,祝寧只能背著他行走,讓她很詭異地想到以前看到的新聞,主人帶著金毛爬山,最後金毛不肯走了,還是主人把金毛背下來的。

  現在祝寧的情況很相似,裴書的腦袋垂在她肩膀上,死沉死沉的。

  祝寧不太喜歡背人,上次背的人死在她背上了。

  祝寧把下墜的裴書往上托了托,低聲威脅:「你別死啊,我心理很脆弱的。」

  她這威脅沒什麼意義,畢竟裴書如果死了,祝寧也不能把他再弄死一遍。

  裴書也沒回答她,不過呼吸很平穩。

  這支隊伍多了三個人,周海晴和她的家人加入了,一路上很沉默地跟著。

  祝寧越接近烏托邦越忐忑,他們這支隊伍太殘破了,如果烏托邦內部危險,這支隊伍基本沒有抗風險能力。

  真的要過去嗎?祝寧忍不住想,但她也沒直覺異能,只能靠近之後再做打算,打不過跑唄。

  祝寧不敢進入森林,只沿著河邊行走,路上被藤蔓怪物攻擊過一次,本來就可憐的隊伍差點被幹趴下。

  走到第二天,危險突然消失,好像所有污染物都開始畏懼更強大的東西,這一路開始變得平順,而她眼前突然出現了其他人。

  他們穿著防護服,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的,開著兩輛飛車,路過祝寧時停下。

  飛車上都是鮮血和一些怪物的黏液,一看到祝寧搖下車窗,語氣激動問:「朝聖者嗎?」

  祝寧看向車內,裡面有幾個人躺著,開車的人也受了傷,還是周海晴有經驗:「對,我們到烏托邦去。」

  周海晴很適合扮演這個角色,跟人交談特別放鬆。

  「我就知道,」開車的人語氣很感慨,甚至想哭:「一路走來太不容易了,我們死了很多人,我們,我們勝利了……」

  他有點語無倫次,祝寧並不知道他所謂的勝利是什麼意思,對手是誰?是戰勝了牆外的污染物嗎?還是戰勝了聯邦的高壓統治?

  可能是遇到了同胞,他問:「你們要上車嗎?我們還有兩個空位。」

  祝寧隊伍裡人多,又都是傷患,有車當然好,但讓誰上車都不安全。

  那人猜到祝寧是警惕,在牆外必須要學會提防,他也是一時腦熱,覺得快到了,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祝寧問:「是不是快到了?」

  那人語氣很興奮:「對,馬上就到了,前面有挺多人的。」

  朝聖者們在終點相遇,放眼望去,森林邊緣人類如同螞蟻,零零散散的,把所有螻蟻連接在一起,像是連接成了一條人類軀體鋪平的道路。

  最前方出現了一點建築的輪廓,那是人類的城邦,被朝聖者稱作烏托邦,傳聞中沒有壓迫人人平等的天堂,他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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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六十四章 烏托邦(二)

  祝寧最初看到的是教堂的尖角,那似乎是最高點的建築物,讓祝寧想起鮑瑞明意識體雲端看到的那座古老的教堂。

  教堂隱藏在森林深處,其他建築物逐漸鋪開,從隱隱約約露出的一角來看,跟聯邦的建築風格完全不同,更加原始古老。

  打個比方來說,聯邦是大都市,這裡像是某個小鎮。

  烏托邦的背景是藍天白雲,完全沒有被黃沙侵染,周圍有大片的綠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竟然非常符合對於烏托邦的想象,很像個夢幻國度。

  非常非常乾淨,乾淨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好像垃圾見到這地方會繞道走。

  沒有城牆。

  祝寧立即意識到這一點,聯邦每個區域外都有高牆,高牆之外還有更加高大的北牆,北牆的高度如同高山,站在下面會很有壓迫感,換言之,正常情況下,站在地面是無法越過北牆看到聯邦內部的建築物。

  但烏托邦的建築物像是平攤在眼前的,沒有任何遮擋,好像天然跟自然接壤,如同污染沒有蔓延前的世界。

  不對,有城牆,祝寧很快想到了,只不過是隱形的。

  北牆最大的作用是隔絕污染物,而這裡沒有任何污染物,自從踏足到某個區域,污染物都消失了。

  他們被變異藤蔓追擊到這兒的,後來藤蔓退縮,是因為看到更加恐怖的存在。

  「烏托邦!」有人大喊:「烏托邦!」

  這片區域的人變多,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祝寧完全不會相信,竟然有這麼多牆內人到達了。

  他們有部分缺胳膊少腿,有部分已經昏迷不醒,但還活著的,可以喘口氣的人都在興奮大喊:「烏托邦!」

  人群中傳來歡呼,他們像是參加演唱會,烏托邦三個字把所有人的情緒連接。甚至有人在低聲抽泣,祝寧竟然有點被感染,哪怕知道他們可能是被欺騙的那個。

  有些人可能是下崗的職工,是最不起眼的清潔工,過著可以一眼望到頭的生活,一輩子鼓起一次勇氣就是走出聯邦,做出了一生中最大的冒險,這是壯舉,就算被騙也很讓人敬佩。

  讓祝寧意外的是,人群裡竟然有裝甲車,那東西絕對就是用金錢堆積起來的,開車的是個專業部隊。

  從車窗能看到內部是幾個很厲害的異能者,後車座有個穿黑色防護服的男人,他的氣質很像什麼保險公司的老總。

  難道也是異能者的後代?

  看上去很像單純的有錢人,有錢人來烏托邦幹什麼?然後祝寧馬上想明白了,有錢人也喜歡冒險,可能以為烏托邦是什麼黃金富礦。

  他們來烏托邦的目的不太一樣。

  裝甲車從祝寧身邊路過,祝寧知道理論上應該保持謹慎,不要貿然接近,但人群中彷佛有什麼東西在感召。

  到烏托邦去,惡魔般的低語響起,到烏托邦去。

  祝寧雙腳彷佛擁有了個人意志,竟然真的朝著人群的方向走,而其他隊員也是如此。

  有一種群體思維在同步影響,如果把每個人腦海裡的聲音都集合起來,此時應該像是大合唱,呼喚聲此起彼伏,到烏托邦去。

  祝寧呼吸不自覺急促,大家竟然在某種程度保持相同的呼吸頻率,越走越快,越走越著急,都無法仔細描繪自己到底在幹什麼,好像到達烏托邦有什麼獎勵一樣。

  尤其是周海晴,她內心的渴望被放大,小寶馬上就有救了,這裡是小寶的故鄉。周海晴明明異能弱小,竟然走得比祝寧還快,像他們這支隊伍的領頭羊。

  隨著走近,烏托邦的全貌在眼前展開,城市風格不算高科技,有點像傳統工業城市,馬路四通八達,乾淨到沒有任何一片紙屑。

  牆壁上描繪著朝太陽敬禮的少年,慈祥的老人,臉上帶著朝陽般的微笑。

  祝寧去過的污染區,最大共同點是陳舊,大多數都落滿灰塵,鏽跡斑斑,垃圾遍地,但這裡連褪色的痕跡都沒有。

  一切都那樣嶄新,好像剛剛建立,連油漆都是新鮮粉刷的。

  祝寧一邊走一邊辨別這些建築物的用途,工廠、學校、醫院、教堂、寺廟、城市中心商場……

  設施非常完善,內部也都是像剛剛裝修完畢,還沒開始投入使用,可以滿足人類的所有需求,正常情況下,人在這裡生活甚至可以一輩子不離開。

  其他朝聖者一邊走一邊發出驚嘆,好像來參觀的遊客。

  「啊,這就是烏托邦啊?」

  「不愧是烏托邦,好乾淨。」他們站在學校外,站在櫥窗外側,發出感嘆。

  有人不斷觸碰牆壁,發現那玩意兒不是什麼投影,而是真實存在的。

  這裡太乾淨了,朝聖者九死一生才到達這裡,飛車殘破,身體很髒,每個人都跟烏托邦格格不入,讓人有種錯覺,他們幾個外來者才是烏托邦的垃圾。

  「喂,污染濃度是0!」

  祝寧聽到這句話恍惚了會兒,如同在做夢,有個聲音想把自己叫醒。

  烏托邦的污染濃度是0?她打開裴書的機械羅盤,這是調查員使用的污染濃度檢測儀,在牆外其實檢測污染濃度意義不大,因為裴書需要寫調查筆記,才會認真記錄。

  那玩意兒有個紅色的指針,此時指向了最左側,指針彷佛沉默在海底的巨船一動不動。

  真的是0?

  一直以來只有祝寧才能做到完全淨化某個區域,聯邦牆內正常情況下,這個數字應該是二十。

  這意味著烏托邦沒有污染物?可能嗎?

  如果烏托邦是世界上的淨土,神國那幫人吃飽撐的沒事幹要住在人工島嶼。

  祝寧單手托著下墜的裴書,裴書越來越沉了,像是一袋水泥。

  祝寧思緒越發扭曲,思考的速度正在極速下降,連一個很普通的問題都要思考很久,但她想不出任何答案,身體如此疲憊,成了隨波逐流的一份子。

  她唯一可以抵抗的是放慢腳步,慢點再慢點,也不知道這個舉動是不是徒勞。

  林曉風一直都跟在祝寧身後,祝寧慢下來,最後面的白澄也只能慢下來。

  這是這支隊伍的團隊默契,哪怕在這麼詭異的情況下,明明大家腦子都不清醒,她們都在保持著隊形前進。

  祝寧鬆了口氣,抬起頭時發現,她已經找不到周海晴的影子了,只是眨眼間,周海晴一家人就像匯入大海的雨滴,跟人群完全融合。

  大概是終於到了目的地,周海晴完全不想與祝寧為伍,或者她等不及了,想要馬上可以找到拯救小寶的神藥。

  祝寧跟她也沒利益關係,一路走來時幫了一把,已經把人送到了,周海晴是死是活都跟她無關。

  但此時,一種直覺湧上來,祝寧又不是直覺系,但大概的生存本能還在。

  內部黑色黏液蠕動,像是一鍋燒開了的沸水,祝寧猜測它是不是讓自己趕快逃跑,立刻離開這兒。

  這裡肉眼可見的有問題,她知道這個道理,她也沒失憶,記得自己來烏托邦最初是因為劉瑜的精神污染。

  腦海裡的地圖走到頭了,凝結成一個點。

  但根本沒那麼簡單,祝寧的大腦已經被植入烏托邦的印記,無法輕易離去,自從閱讀了劉瑜的繪畫的那一刻,祝寧已經是烏托邦的一份子。

  祝寧茫然地看著人群,有人摘掉了頭盔,檢測污染濃度清零的快樂,他們情不自禁開始大笑,笑容特別誇張。

  其他人呢?祝寧想,為什麼烏托邦沒有原住民?

  她不確定自己進來多久了,起碼也有二十分鐘,這一路走來,他們都要走進烏托邦的市中心了,一個活人都沒看見。

  好像這裡只是一座乾淨的新鮮城市。

  祝寧心頭猛跳,不對,這根本不對。

  祝寧左手死死捏著錶盤,指針依然停留在0的位置,其他人竟然都沒發現這個異樣,好像一座空蕩蕩的城市非常正常。

  就算烏托邦沒有本地人,那其他從聯邦過來的朝聖者去哪兒了?

  朝聖者計劃可能已經執行了數十年,如果烏托邦需要的是異能者的後代,那早先到達的人又在哪裡?

  就算死了也會有痕跡留下來,比如骸骨或者人使用過的防護服。

  不對,祝寧心中念著這兩個字,喉嚨被堵住,舌根發僵,無法輕易發出聲音。

  城市牆上繪畫的人影在微笑,所有朝聖者也在大笑,一切都那麼美好,祝寧呼吸急促,好像馬上就要喘不過氣,肺部被擠壓到極致,就要爆炸開。

  「不對。」她發出聲音:「不對。」

  她第一次發聲很輕,第二次的聲音大了點,在無數烏托邦的呼喊中顯得極其渺小,馬上就被淹沒了。

  祝寧旁邊有個拿樹枝當拐杖的男人聽到了,問:「什麼?」

  祝寧:「不對,這不是烏托邦。」

  這次的話擲地有聲,祝寧的聲音清晰地傳遞出去,除了男人,有更多人聽見了,包括祝寧身後的白澄和林曉風。

  白澄被祝寧的聲音喚醒,意識一下子清醒過來,她立即抵住林曉風的肩膀,在上面捏了一下。

  林曉風一個激靈,剛才好像在做夢一樣,非常美妙的一場夢,等醒來之後已經在人群中。

  周圍很多人都像是吸食了什麼致幻劑,手舞足蹈的,面帶微笑,不知道為什麼,靠近他們這一小圈人都在看過來。

  目光彷佛會傳染,那是審視質疑甚至仇恨的視線。

  林曉風吞了口唾沫,這些人好像不是被污染了,而是因為祝寧詆毀了他們內心的烏托邦。

  他們花了一輩子時間去做一件荒唐事,哪怕是夢也不願意醒來。

  對於瘋狂的信徒來說,詆毀自己的夢想,跟需要被燒死的異端沒什麼區別。

  祝寧管不了周圍人怎麼想的,她進了這麼多污染區域,一直以來的習慣是小心求證,前期需要摸索線索,但在這兒,她竟然沒有。

  旁邊的瘸腿男人本來想跟祝寧爭辯,維護自己內心中的淨土,但很快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

  祝寧的後頸處裂開一個縫隙,像是被凍傷的皮膚,黑色黏液從中湧出,瀝青一樣滑落。

  祝寧的速度太快了,很多朝聖者其實都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祝寧周圍的人哪怕注意到也沒法阻止,瘸腿男人已經通過最大的特徵認出了祝寧是誰。

  黑色黏液落在乾淨的地面,這回真的成了烏托邦唯一的垃圾。

  祝寧雙目被黑色黏液覆蓋,如果真的污染濃度是0,證明這地方沒污染物,也沒污染區域,祝寧可以張開自己的污染區域。

  祝寧展開污染區會出現灰黑色的線條,但這次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出現,她失敗了。

  黏液掉落在地面後,像是一根針扎進了光滑而圓潤的泡沫。

  啪的一聲,泡沫被扎破,在空氣中炸開。

  乾淨到不可思議的城市開始極速褪色,馬路在顫抖,跟地震不一樣,而是在抖動,有人把頭盔和雜物放在地上,此時頭盔像是火爐上的黃豆一樣跳動。

  祝寧手心裡的錶盤終於開始運轉,從最左側快速走向最右側,像是立即滑向深淵。

  污染濃度爆表,超過了儀器的檢測上限。

  眨眼間,美好的城市生活突然被打破,從童話故事快進到災難片。

  馬路表面開裂,腥臭味兒從地心湧上來,所有人都看見了,那是活著的,還在呼吸的巨大生物,呼吸時一收一縮,從一個部位根本無法辨別出全貌是什麼。

  房屋開裂,乾淨的城市快速坍塌,祝寧心臟有點隱隱作痛,最開始她以為自己是嚇傻了,或者剛從幻覺中醒來不太適應,後來意識到,那竟然是內臟處盤踞的觸手在動作,它在跟同類打招呼。

  跟其他地方一樣,如果這個世界是一個人,地下也是一個「器官」,天空是大腦,漁村是血管,山貓那邊發現的也是臟器的一部分,那烏托邦是什麼?

  烏托邦誕生了劉瑜那樣級別的新人類,吸納異能者的後代前來朝聖。

  烏托邦是孕育異能者最開始的地方,子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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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六十五章 烏托邦(三)

  烏托邦是子宮,換句話來說是母巢,這裡是一切的起點。

  自從他們猜測是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腐爛的人類,如今似乎通過這一點確定了人類的性別。

  祝寧站在裂縫邊緣,耳邊瘋狂傳來囈語,短暫的理智很快就會被瘋狂所替代。

  在所有文化中,生育都很神聖,人類時常感嘆生命的偉大,就算窺視到母牛生產都會停下來駐足觀看,表示敬意。

  大地在腳下裂開,在乾淨到不可思議的街道上顯得那樣突兀,那種感覺很微妙,像是忙碌了一天回到家,最親近的人端了一鍋湯出來,打開鍋蓋才發現裡面浮動著一顆人頭,而你還要把湯喝了。

  強大的視覺衝擊力讓所有人都震驚了,但可能是恐懼已經佔據了頭腦,竟然沒有一個人做出逃跑的舉動,包括祝寧在內。

  祝寧的手指在不自覺顫抖,不止她一人在顫抖,是所有人。

  龐然大物上方,人類渺小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被營造出的烏托邦,外觀是個乾淨小鎮,本來想要通過幻覺麻痺眾人,就像是最恐怖的食人花往往擁有最豔麗的外表。

  祝寧戳破了幻覺的泡沫,沒有改變本質,他們只是更加直觀地面對這一切。

  人們在這個地方,心智降低到極低,祝寧大聲說出不對,也很快就消散了,根本沒有在眾人腦海裡留下一點影子。

  周圍有人在動作,跟周海晴說的一樣,有些人是少年人的身形,有部分人是成年人。

  祝寧知道了一部分內幕,猜測他們就是異能者的後代,而其他天真的朝聖者沒有動作,彷佛是千里迢迢趕來當觀眾的,祝寧也是無數觀眾之一。

  不,他們是養料。

  祝寧能感知到自己的精神正在被蠶食,他吃的不是普通的身體,如果只是吃肉,牆外大把的污染物都能滿足。

  他以人的精神為食,祝寧進入這片區域後,理智就在逐漸消退。

  祝寧在人形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周海晴懷裡抱著一個孩子,在朝聖者中都很突出。

  周海晴顫抖著,像是遇見了自己的真神,跪倒在裂縫邊緣,與她近在咫尺的就是會呼吸的龐大生物,可她一點都不害怕。

  下方的生物收縮著,祝寧的目光還聚集在周海晴身上,抱著孩子的母親,在很多宗教中都會被記載,很多聖潔的雕塑,震撼人心的畫作都在重復這一主題。

  周海晴同樣,祝寧原本想要走到她身邊,想要阻止她,不要幹傻事。

  但她嘴唇抖動了下,很快就放棄了這個念頭,烏托邦是小寶的烏托邦。

  周海晴就是為這個來的,她並不清楚即將發生什麼,或者都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全靠著本能在行動。

  周海晴顫抖著手,解開了小小的防護服,那件防護服是周海晴連夜改裝的,像個防禦罩,替她的孩子擋住了很多污染。

  現在她解開了,露出裡面嬰兒的真正面目。

  祝寧好奇過很多次小寶長什麼樣,真的看到之後依然很震驚,那是一團難以描述的黃色半透明混沌體,肉眼可見的畸形。

  像是一團橡皮泥被揉了兩下,又像是一團果凍,在上面鑲嵌了眼睛,眼睛的分布都不規則,一隻在左側,一隻竟然在下方,找不到口鼻。

  在左側的眼睛眨了下,她有睫毛,沒有人類傳統的眼球,像是布娃娃一樣縫了兩條縫,簡直如同二次元生物。

  她同樣沒有手和腳,努力支起身體的一側,像是一團黃色海藻一樣,親暱地蹭著周海晴的手掌,在別人詫異的目光中,通過兩人特殊的方式交流。

  小寶不會叫媽媽,周海晴努力這麼久只是想聽小寶叫她。

  但周海晴還是笑了,又哭又笑,不知道這一步走來是對還是錯,她臉頰被淚水打濕。

  那一瞬間祝寧理解了,為什麼小寶擁有可怕的外觀,非人的異能,周海晴和洪勇從來沒放棄過朝聖之路。

  周海晴在這一路上引誘伸出援手的同類,間接或者直接殺死那麼多人,從未動搖過。

  如果下方的生物,他真的是救贖的神,周海晴應當把小寶獻祭出去。

  但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或者真的已經理智不清了,她的身體一歪,抱著小寶,竟然落入裂縫。

  血肉蠕動,如同泥漿,周海晴很快就消失不見。

  這個場面似乎有什麼感染力,其他人紛紛躍下,如同一場大型祭祀活動,在祝寧眼裡,像是群體性發瘋,一種集體自殺行為,面帶微笑,就這樣交付了自己的生命。

  他們的身體與龐然大物相撞,發出砰砰砰的響聲,那是最後的聲音。

  ……

  砰砰砰——

  一扇窗戶沒關,被風吹動,不斷磕到邊緣,古老的宅院裡,霍文溪接收到的信息遠遠超過她的想像。

  霍瑾生是最好的引導者,緩緩說道:「你查到了很多,就算沒有我你也能把他們串聯。」

  霍文溪隨身攜帶著文件,那是她調查的所有資料,還有一張莊臨繪畫出的世界輪廓。

  現在他們多了一條信息了,烏托邦是子宮,如果莊臨還活著,應該會利用自己的想象力,把它畫在合適的位置上,但他死了。

  這個世界是一具腐爛的女性屍體?她是女性。

  霍文溪不知道怎麼理解這一切,好像蟲子試圖理解人類社會的構造,這具屍體又意味著什麼?眾神的隕落?像夸父逐日那樣的神話?

  我的眼睛化作日與月?

  霍瑾生:「一切都有邏輯,只不過你被蒙蔽了。」

  霍文溪撫摸著自己的眼罩,她猜測過這隻眼睛是在103區被地下的惡童污染的,所以才會一直有一隻眼睛注視著自己。

  如果從這個角度看,注視著的眼睛可能也是世界的一部分,他只是借助了霍文溪的軀殼。

  霍文溪感受到了,來自上方的目光,線條向上方延伸出去,巨大的眼珠子毫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她一直以來的直覺都沒錯,她跟祝寧探查的真相很恐怖,來自更未知的地方,現在她觸摸到了冰山一角。

  霍文溪:「霍家和陸家擔任了不同的職責。」

  她從坐在這裡開始,都在提出問題,現在嘗試著總結。

  「我小時候好奇過,」霍文溪回想起自己兒時的記憶,那時候她就有很多疑問,只不過很聰明,不會故意去問,「為什麼霍家是太婆掌權的,現在明白了。」

  聯邦大多數世家大族都很封建,內部遵循著某種腐朽的制度,女性大都是裝飾品,所有權力都掌握在男性手裡。

  這很正常,科技發展不代表思想進步,越危機四伏,人類的思想就越是落後倒退,這樣可以給部分人安全感,畢竟那種制度他們很熟悉。

  霍家截然不同,霍文溪是女性,但從來沒被剝奪過繼承人的資格,而且這種直覺系異能似乎只在女性身上傳承下來了。

  霍文溪沒見過自己的父母,父親連個姓名都沒有,整個家族都表示這個男人並不重要。

  母親沒有結婚就生下她,母親的職業是牆外學者,常年都在牆外執行探索任務,大概因為有了新的繼承人,她母親不需要繼承家族,還可以實現自己的理想。

  老神婆的說法是,霍文溪出生後不久後母親就出牆了,在某次任務中死去。

  霍文溪的母親同樣是直覺系異能者,太婆、母親、包括霍文溪覺醒異能,所有人都不驚訝,好像是在等待一件肯定會發生的事兒發生。

  霍家的基因遺傳很穩定,他們找到了某種遺傳規律。

  霍文溪:「陸家也一樣,陸堯不重要,重要的其實是陸鳶,陸鳶是某個計劃最重要的一步,她是非常有……價值的……」

  霍文溪斟酌著用詞,並不知道怎麼形容,陸家和霍家的相似性。

  霍瑾生給出的答案更加乾脆,「你想的沒錯,這是母系傳承。」

  內部遺傳的穩定性只在女性身上出現。

  只不過在不同家族中的表現形式不一樣,霍家因為是扮演觀測者的角色,霍文溪才比陸鳶更加自由,觀測者不需要太多,霍瑾生死之前霍文溪都不需要擔負責任。

  霍家代代傳遞的另一種東西,那隻眼睛,霍文溪從進門後,霍瑾生就一直盯著她的眼睛看。

  霍文溪頓了下,問:「跟烏托邦有關?」

  「是的,具體原因未知,但這確實就是我們目前掌握的規律。」霍瑾生說。

  霍文溪:「烏托邦的朝聖者是什麼?」

  霍瑾生:「你怎麼想的?」

  「交換,」霍文溪和祝寧談論過這個問題,她們的猜測很一致,「基因交換。」

  霍瑾生摩挲了下手上的扳指,「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歷史很復雜,但請你不要懷疑,我們是在拯救這個世界。」

  霍文溪沒有對這句話做出什麼反應,她難以說服自己,曾經的敵人目標不是毀滅世界,而是拯救嗎?

  他們才是救世主,而自己只是反派?

  霍瑾生:「把這當成一場生物實驗吧,需要幾代人努力的實驗,你我都是其中之一。」

  屋內燭火跳動,霍瑾生的目光放空,想到了很陳舊的事,她跟霍文溪的交談其實是兩代人之間的交流,或者是兩代人直接的交接。

  「高牆建立後,一等公民想了很多辦法,提出了不同類型的計劃,比如你熟悉的高牆計劃,火種計劃等等,想要拯救世界,第一步是了解世界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我們進行了很深入的探索。」

  霍文溪忍不住打斷:「因為你們早就找到了秘密,為了防止計劃被影響,所以才後續慢慢停止了牆外調查活動。」

  很多人都以為大規模的牆外調查活動停止是因為沒價值,其實是因為早就探索了關鍵信息,所以把秘密放在少數人手裡。

  當年那一批調查員早就被清理了,現在的北調成員還傻乎乎調查世界,霍文溪拿到漁村血管資料時極其震驚,以為自己發現了世界的新秘密,殊不知上層人早就心知肚明。

  一批批北調成員走出去,死在牆外,只是為了做個樣子,滿足群眾對於牆外探索的期待。

  霍瑾生不可置否,「世界總要犧牲一部分人的。」

  霍文溪沒說話,想嘲諷,但又壓下,因為她就是這個既得利益者的一環。

  犧牲的是莊臨和整個調查組,倖存的是霍文溪,她又有什麼資格嘲諷。

  霍瑾生並不在意,當觀測者久了,讓她更殘忍,也更漠視他者的生命,生命在她眼裡跟塵埃沒有區別。

  霍瑾生淡淡地說:「最初我們的目標很簡單,只是想測試人類最遠可以走到的極限距離是哪兒,除了我們,是否還有其他人類活著,我們以為牆外還有其他人,但每次都是空歡喜,那些人都是污染物。」

  聯邦之外還有其他城邦嗎?他們最開始更好奇的是這個,只要其他人也能活下來,說不定他們能共同合作抵禦污染。

  可惜什麼都沒找到,找到的都是一個又一個污染區。

  霍瑾生:「直到我們在某次調查任務裡遇到了一個女人。」

  霍瑾生說話聲音很慢,有一種歷史的厚重感,「女人看上去行動正常,理智沒有任何問題,可以正常交流,她能通過我們所有檢測機器,像個再普通不過的正常人,她說自己是賞金獵人,發現了一個神秘的區域,是關鍵情報,急需上報給北調。」

  「那時候的人都很熱心質樸,想要為世界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跟現在不一樣。」霍瑾生說到這兒笑了,有點自嘲的意思。

  是他們這幾個上位者把世界變成這樣的。

  「我們在女人的帶領下到了一個地方,就是朝聖者所說的烏托邦,隱藏在森林深處,穿過層層危機才能到達,表面看上去乾淨到不可思議的小鎮,下方埋著無法理解的生物,那是個巨大的肉,我們剛開始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第一批進入的人死亡了,他們成了養料。」

  「我們以為自己被女人欺騙了,本來想放棄這個探索計劃,但第二支支援隊伍已經派遣出去了,支援隊伍到達附近時,發現有一個人活下來,像是嶄新的人類,好像重新復活了一樣,她保留了原來的記憶,並沒有被污染,反而更強大。」

  親歷的支援隊極其震驚,那個人沒有穿防護服,孤零零站在烏托邦外,像個新生兒。

  霍文溪:「被重新孕育了?」

  「對,」霍瑾生:「為什麼又活過來了?我們研究了很久,發現這兩人有共同特徵,第一,都是女人,第二,最不尋常的特徵是,她是由兩個異能者生下來的,這種人在人群中佔比很低,很多都是畸形,不太受重視,當年會選擇做調查員或者賞金獵人這種賣命工作。」

  「在最初,調查員培訓還沒成體系,沒人願意出牆,只有殘疾人之類的底層人願意出去,竟然產生了小概率事件,測試出了烏托邦的規律。」

  霍瑾生:「好在我們又掌握了一條規律,異能者的後代會被再孕育。」

  「胚胎。」霍文溪說。

  聽起來異能者的後代像是個胚胎,進入子宮後發育成熟了。

  「是的,」霍文溪很聰明,幾乎不需要怎麼點撥,霍瑾生繼續:「你可以把異能者的後代當做1代,被孕育過後當成2代。」

  「2代剛開始並不穩定,第一年身體強壯,不到一年就開始潰敗,完全失去理智,我們猜測是污染物的基因過於頑強,人類基因太少了,第3代開發迫在眉睫,我們嘗試了不同的手段,跟不同的基因進行融合,發現必須跟自然人的純種基因進行結合,只要結合,就會一代比一代穩定,於是我們手裡有了第5代。」

  「陸鳶。」霍文溪說。

  把這件事當做產品的更新迭代,陸鳶就是最新款的產品,她的下一代可能會產生完全穩定的,全新的人類。

  霍瑾生點頭,「所以,不要覺得神國人傲慢,他們也只是被圈養的牲畜而已。」

  她講了一個殘酷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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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六十六章 烏托邦(四)

  一等公民是被圈養在高處的羔羊?人類在自我物化這條道路上真是越走越遠,他們把低等公民物化後,連自我也一併物化。

  霍瑾生:「這是人類最後的活路。」

  陸鳶所代表的意義超乎尋常,實驗失敗次數遠遠多過於成功,他們需要的是陸鳶的孩子,進化的最終目標,讓人類能以人的尊嚴活在這個世界,真正掌握污染的力量。

  霍瑾生說完最後一句話後,屋內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線香已經燃燒完畢,只剩下腐朽。

  霍文溪:「我現在明白了。」

  霍瑾生交付出這麼多秘密就是為了說服霍文溪,霍文溪很聰明。

  「我明白了——」霍文溪說到這兒頓了下,看著霍瑾生的眼睛,慢慢說完這句話:「蘇何。」

  霍瑾生皺了下眉,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霍文溪說這話的時候在笑,但完好的那隻眼睛透露著一股冰冷,或者說那是一股殺意,霍瑾生沒見過這樣的霍文溪,這位指揮官知曉秘密後,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理智線裂開了一條縫。

  霍文溪和蘇何是對手,但現在才想明白了對手真正的立場,蘇何曾經是聯邦最忠誠的戰士,她曾經發誓永遠守衛人類。

  她為何叛變聯邦,復甦會為什麼寧願讓非自然人類當道,推平所有人類倖存者基地的城牆,都不願意再繼續保衛可笑的神國。

  在人性的濃度上,人類和非自然人類到底誰更有人性,這件事還真不好說。

  他們跟復甦會有什麼區別?

  霍文溪心中湧出一股衝動,伴隨著她的思索,她的眼球脹痛,好像即將破裂。

  霍文溪感覺眼罩很悶,悶得她喘不過氣,她摸了下眼罩表面,然後緩緩摘下,黑色眼罩悶聲掉在她大腿上。

  霍文溪抬起頭,觸手迫不及待從眼眶中掙脫,她看見霍瑾生明顯變得警惕了,眉頭不自覺皺起,轉動扳指的動作加速。

  霍瑾生有點害怕她,霍文溪讀取到這份信息,準確來說是害怕她的眼睛。

  霍文溪問:「我的眼睛很重要。」

  霍文溪說話時眼眶中的觸手抽動,讓她看上去更像污染物。

  霍文溪:「你們在乎這隻眼睛。」

  霍瑾生願意說出這麼多秘密也是為了穩住她,她說了陸家,說了烏托邦,說了聯邦籌備幾十年的計劃,但對觀測者的作用淺淺帶過。

  霍家的遺傳方式跟陸家有所不同,觀測者的眼睛很重要,當年去103區是霍瑾生默許的,一直以來霍文溪都走在家族安排的道路上。

  直到103區叛變,霍文溪偏離了,而霍瑾生千方百計想要她回到既定的軌道。

  她最大的價值是眼睛,霍文溪不怕自己會死,起碼現在不會。

  霍文溪問:「祝寧會死嗎?」

  霍瑾生交代給她的是歷史,也是傳承,如此龐大的信息量,這樣多的秘密,霍文溪卻只關心一件事。

  祝寧會死嗎?

  上次霍瑾生給她選擇,霍文溪選了賭一把,不再站在神國的那一側,最大的底牌是祝寧,那是她的盟友。而現在祝寧在烏托邦,她不是異能者的後代,只是個機械合成物,不符合烏托邦的孕育條件。

  老神婆的直覺強於自己,她一定預測過每一條路的可能性才會動手。霍瑾生轉動扳指的手停了下,並沒有回答,而是盯著霍文溪看,哪怕現在的醫療水平再好,她蒼老的眼球都已經渾濁了。

  而霍文溪察覺到了蛛絲馬跡,問:「你沒觀測到她的命運?」

  霍瑾生依然不說話,眼皮子撐起,眼神中有些冷意,這是她不高興的前兆。

  霍文溪這次篤定了:「你沒觀測到她。」

  她喃喃自語,說到這兒幾乎有點想笑,老神婆也有無法窺視的東西,因為祝寧還是個不斷變化的變量嗎?

  霍文溪不在乎對面的霍瑾生,好像老神婆不存在,開始占卜祝寧的命運,意識的海洋在眼前展開,她孤零零站在沙灘上,面朝一望無際的大海,聽著海浪滾滾。

  什麼都沒有出現。

  她一無所獲,霍文溪嘗試著換個人選,比如他們隊伍的裴書,白澄或者林曉風。

  這麼大型的災難可能會團滅,只要一個人的命運被占卜到,其他人也能推測出。

  但不論怎麼看,這些人的命運走向都很模糊,好像處於一個薛定諤的狀態,非生非死,不打開盒子根本不知道是死是活。

  ……

  烏托邦。

  這裡在上演一場大規模自殺行動,一個個人跳進裂縫,祝寧早就看不見周海晴,她的身體在進入之後就被吞沒,連骨頭碎裂的聲音都沒發出。

  她在進食,殘留在地面的人類像是被一根吸管扎破了頭顱,意識不斷漂浮而出。

  白澄的主腦不在這兒,但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腦髓正在一點點被抽出,做點什麼,再不做就來不及了。

  他們的敵人太龐大,唯一可行的方法只有離開。

  白澄一手抓住林曉風的肩膀然後就沒再鬆開過,她正在思索著逃跑路線,烏托邦一定有範圍,這個小鎮規模不大,污染力量有限,只要逃離到影響範圍之外就行。

  地面還隱約有小鎮的輪廓,他們進入的部分可能是市中心,正常情況跑出去最多十分鐘,但現在每個人的意識都在被扭曲,離開這個念頭剛燃起就被掐滅,腳腕灌了鉛水一樣抬不動。

  白澄的手垂下,手指虛握,她在顫抖和恐懼中強迫自己放鬆,盡量去感知下方的存在。她的手指抖動,竟然能感受到屍體。

  這個小鎮特別乾淨,沒有屍體和也沒有飛車殘骸,現在白澄找到了,屍體像是城牆一樣互相積累,腿骨和飛車糾纏,就在他們腳下,像個極其恐怖的血腥墳墓。

  白澄目光很沉,剛想把這個消息告知給祝寧,突然看見祝寧已經把裴書放下,暈死過去的裴書像個麻袋。

  祝寧在污染的影響下動作有點機械,每一個步驟都要對抗污染。

  她打開了陳啟航的筆記本。

  可以增加危險,但也會增加信息量,她可以通過提示找到離開的可能。

  白澄皺眉,馬上就要死了,她面前都是不斷自殺的人類,像是下餃子一樣掉進油鍋,祝寧現在去看筆記本是不是有點太遲了?

  祝寧顧不得裴書了,快速解開繃帶,指尖感受到一如既往的冰涼。

  筆記本從頭到尾特性都沒變,祝寧打開時有些緊張,害怕像空中門一樣是個從未有人踏足過的區域。

  嘩啦啦,筆記本打開,祝寧緊張地看著,不要沒有字,她希望調查隊曾經來過這個鬼地方。

  「我叫陳啟航,一名牆外調查員……」

  祝寧看到了熟悉的開頭,現在心情已經截然不同,彷佛看到一個老朋友給自己寫信。

  有,真的有,空中門可能很多人沒有踏足過,但烏托邦不一樣,這裡來來往往的調查員和朝聖者很多,其中有陳啟航們來過這兒,這次書寫的身份是牆外調查員。

  祝寧閱讀速度非常快,照相機式閱讀,只需要眨眼間便能處理完畢。

  「我迷失在附近,跟大部隊走散,這裡是什麼地方?」

  「我在深夜時聽到一種怪異的聲音,很難形容,好像有個活物在呼吸,或者是在微微顫動。」

  「我靠近傳來異樣的地方,那裡是個小鎮,在一片森林裡,顯得那麼乾淨,比聯邦任何一條街道都乾淨。」

  「那裡可能是陷阱,但沒辦法,我沒有物資,我走進小鎮,有商店卻沒有商品,我立馬想要離開。」

  「但我的腿動不了,我的思維麻痺了……」

  接下來的筆記非常混亂,簡直像是鬼畫符,緊接著下一句話:「我要死了……」

  筆記到這裡戛然而止,記錄者已經死亡。

  祝寧忍不住想要罵人,這個陳啟航也沒走出去,更別說指導祝寧怎麼走出去,她來不及悼念死者,完全被死亡追著跑。

  但筆記本沒有停止,下面竟然又浮現了一行字:「我叫陳啟航,一名賞金獵人……」

  為什麼又出現了?是第二個陳啟航在記錄?祝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

  「這裡是個乾淨的小鎮,我忍不住想要走進下面,很溫暖……」

  祝寧猜測他又死了,這次閱讀筆記本沒有什麼用,只是在浪費她的時間,還不如考慮下怎麼延緩死亡。

  就在她想要關上筆記時,發現筆記依然沒有停止,一個個字符浮現出來,她又翻了一頁,那本來是筆記本黏住的地方,上面覆蓋了黑色的不明污漬,有大半本都沒法翻閱,她之前想方設法都沒打開,現在輕而易舉就翻動了。

  「我叫陳啟航,我是一名朝聖者,我的目標是前往烏托邦,那裡人人平等,我終於見到了……」

  「……我好像要死了……」

  又死了,每一次陳啟航的死亡都在眨眼間發生,但這次祝寧沒有再試圖關閉筆記本,筆記本還在書寫,好像有一支看不見的筆飄動在半空中,一人死去之後,另一人會拿起他的筆,替他繼續記錄。

  「我叫陳啟航,我是一名調查員,應聯邦要求護送實驗品到達某個神秘的實驗場,實驗品都是畸形,兩男兩女四名兒童。」

  「一路上我們損失兩支隊伍,損失四個實驗品,三個孩子都死了,剩下的實驗品也奄奄一息。」

  「實驗品好像知道會發生什麼,進去前害怕地大喊大叫,尤其是剩下的那個小女孩,大叫讓我放她出去,但都沒用,我負責將他們驅趕進去,相比較外面的污染,看上去平靜的小鎮其實更吸引人。」

  「我們等待在安全區外,實驗品進入後,女性實驗品生還,畸形消失了,我記得有個畸形人本來沒有臉,後腦勺長在臉的部位,鼻子長在後脖子上,眼睛長在大腿,但她回來時像個完好的人類,簡直是奇跡,她被治癒了?」

  「負責人說果然如此,隊友也不意外,嘟嘟囔囔的,說一直都是這樣。」

  「我以為這場實驗要結束了,結果長官讓我走進小鎮,他突然想知道我進入後是什麼下場,我成了新的實驗品,我進入了小鎮……」

  筆記再次戛然而止,這個陳啟航也死亡了,很快就有新的筆記接上。

  「我叫陳啟航……」

  「我是一名牆外調查學者,有人給我發送一份資料,我跟著小隊來到了被稱為烏托邦的地方。」

  「人們總是小看牆外學者這個職業,但能夠在牆外行走的人不會是普通人,我們有自己的保命技巧,但這裡依然是我走過最凶險的一條路。」

  「在這條路上,我最好的搭檔去世了,身體一寸寸分離,我無法阻止,連屍體都無法埋葬,我只能繼續向前。」

  「我看到了那個小鎮,高聳的教堂塔尖,遠遠看去那樣乾淨,進入這裡之後污染消失,如果我的情報沒有錯,這個位置應該叫做安全地帶。」

  「附近有人為痕跡,證明來這裡的肯定不止我一個。」

  「女性異能者後代進入會存活,其他人會死亡,這是我獲得的先決條件。」

  「在牆外探索,有沒有情報極其關鍵,我不知道給我情報的人是誰,希望是準確的。」

  「我的目的是搞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生物,哪怕摸清楚輪廓也好,那個人說,我以陳啟航之名記錄下的筆記會被後來人所看見,希望真的是這樣。」

  「我在外圍觀察,帳篷搭在安全區,真像舊世界的生物學家,那時候的人們也能這樣近距離觀察生物。」

  「他真溫柔啊,我莫名有這樣離譜的念頭,甚至想更加靠近。」

  「我在帳篷外記錄,觀察,他就像是我的朋友,我每天能感知到他何時醒來,何時睡去。」

  「我想我弄清楚他大概是什麼了,但需要我進入小鎮進行驗證。」

  「優秀的科學家必須跟自己的觀察對象近距離接觸,哪怕這個代價是死亡……」

  漸漸地,祝寧都忘了自己所在的危機,閱讀一封封來自陳啟航的調查筆記,這個地方到底來過幾個陳啟航?

  看上去好像陳啟航們從來沒放棄過對這片區域的探索,堅持不懈地感染調查員,一次次向此地發起衝鋒,一次次留下線索,如同海浪一次次撞擊岩石。

  好像這些陳啟航都還活著,此時他們就站在祝寧四周,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職業有微妙的差別,他們走出牆外,用自己的聲音告訴她,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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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5 00:22:32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六十七章 烏托邦(五)

  「我叫陳啟航……」

  陳啟航的敘述沒有停止,無數份筆記向她迎面砸來,祝寧彷佛身處一個由陳啟航構建出的圖書館,背後的書架上擺滿了陳啟航的調查筆記,在海量信息中篩選出了一條。

  探險者陳啟航,調查員陳啟航,牆外學者陳啟航等等,一次次的敘事,一次次的死亡。

  「我懷疑下面的生物是姥鯊。」

  祝寧的瞳孔微微睜大,像是被人猛地砸了一下,無數陳啟航接力賽一樣,給出了最關鍵的一條信息,讓祝寧省去了探索的步驟。

  沒人可以在這種區域完成完全的探索,剛進來可能就死了,就連陳啟航都是在無數個陳啟航基礎上進行再探索。

  一直以來,每個污染區域的表現方式都需要載體。

  大腦被蛆蟲啃食,扭曲抱團的蛆蟲組成新大腦的圖形,暫時替代了大腦的功能,漁村的血管被蝌蚪佔據,一條條蝌蚪如同細胞。

  祝寧進入小鎮後根本沒資格探查全貌,她當時通過血管和大腦的聯想,猜測作用是子宮,用來孕育生命。

  但他的載體呢?

  那是一條體型龐大的鯊魚,海洋枯竭了,常年被埋葬在地底。

  姥鯊雖然是鯊魚,但性格很溫柔,以浮游生物和小型魚類為食,祝寧進入小鎮後感知到的吸力,雙腳無法移動,也無法離開這片區域,是因為她就是那個渺小的浮游生物,她正在被吸食。

  漂浮在無邊的大海深處,姥鯊吞噬海水,浮游生物會被吸走,如果祝寧沒記錯,姥鯊擁有某個過濾系統,可以通過這種方式進食。

  姥鯊繁殖期是兩到四年,一生中很長時間都在孕育生命。

  下方龐大的生物在蠕動,祝寧終於在內心勾勒出小鎮的整體輪廓,乾淨到不可思議的小鎮下方形態是一條姥鯊。

  可能這裡曾經是海洋,在污染大蔓延之後,陸地面貌完全改變,曾經的海洋變成陸地,曾經的陸地化作海洋,森林覆蓋了海洋,僅剩的海水化作湖泊,姥鯊屍體上長出陸地,上方建起一座人類的城市。

  祝寧彷佛身處大海,連腳下的土地都變得柔軟。

  陳啟航的筆記本在這裡停止了,不再有新的文字產生,那些圍繞在四周的陳啟航一個個消失,祝寧重新回到了現實。

  祝寧變成了新的陳啟航,站在前輩們的肩膀上重新開始觀察這個世界。

  陳啟航們已經把所有東西都和盤托出,不是直接告訴祝寧哪裡是活路,哪個是正確答案,因為陳啟航們也不知道,而是給了她提示。

  在祝寧合上筆記本的那一刻起,她感覺地下的裂縫增大,自己的身體正在被什麼東西猛地往下拖去。

  陳啟航的筆記本有代價,一旦開啟,會立即增加危險,現在危險降臨了。

  姥鯊就算沒有惡意,單純吸食海水對於浮游生物都是滅頂之災。

  祝寧幾乎都站不穩,身體有點踉蹌向前,讓她距離深淵只有半米,噗嗤一聲,地下突然伸出兩隻骨手,表面甚至還有一點鮮紅的肉渣,好像剛剛死去沒有多久。

  骨手從地底鑽出,沒有攻擊,反而死死抱住祝寧的兩隻腳,像是枷鎖一樣扣住了她的雙腿。

  不僅是祝寧還有林曉風,包括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裴書,全都被地下冒出的白骨鎖死。

  是白澄。

  白澄的能力是駕馭屍體,這地方數不清的就是屍體。

  林曉風的肩膀被白澄扣住,她早就喪失行動力,此時感覺到很冷,打了個哆嗦,一股殺意從背後蔓延而來,好像按住她肩膀的也是一隻屍體的手,讓她短暫地產生了幻覺,背後的白澄更加恐怖。

  但那種殺意馬上就隨風消散,按住她肩膀的是白澄,只不過比普通人更加冰冷。

  白澄面目陰沉站在身後,她眉頭下壓著,下垂的左手五指內扣幾乎要捏出血來。

  地下埋葬著的屍體都是她的士兵,而屍體的數量遠遠超過其他人的想象,她就站在屍山屍海之上,像是屍體的女王。

  白澄並不介意跟下面的龐大生物打一場,平心而論,現場所有人她的生存機率最高,但她不太在意這一點,她是不死者,死不死的無所謂,更希望有妥當的方式讓林曉風他們活著。

  白澄在進入烏托邦之前以為自己來自於此,看樣子不太像,她對這地方完全沒有好感,甚至沒有喚起任何額外的記憶。

  烏托邦不是白澄的目的地。

  白澄盡可能拖延時間,如果祝寧有新的方法,她可以配合,如果祝寧沒有主意她可以托底。

  但魚死網破從來都不是最好的選擇,其他人並不像自己可以無限復活,根本經不起折騰。

  白澄下意識看向祝寧,等待一個命令,同時給了隊長最好的思考環境。

  祝寧自從閱讀過筆記本之後,越發覺得自己就是個可憐的浮游生物。

  骨手抓住了她的雙腿,但這種負隅抵抗很容易潰敗,隨著巨大的吸力,骨頭正在咔嚓咔嚓斷裂。

  祝寧思索著,她沒法戰勝這麼大的生物,陳啟航的信息肯定有用,這地方有規則,從筆記本透露的來看,最直接的就是兩條。

  1、異能者的女性後代進入子宮後會被重新培育,並且會變得更強大。

  2、其他生物進入後是單純的食物。

  祝寧經歷過,從精神到身體無一倖免,會成為下方生物的養分,包括她思索的過程中,精神都在被吸食。

  他們小隊有異能者的後代嗎?白澄是塑料人,可能她自己都不太清楚真正的身世,林曉風和裴書應該不是。

  至於祝寧,她就是個機械和污染物的混合體,完全不符合判定條件。

  有一種很殘忍的解決方式,烏托邦應該是把胚胎重新孕育,筆記本記錄所有女實驗品活下來了,並且成功走出去。

  如果異能者的女性後代可以存活,他們是否可以借助對方的胚胎?

  但她很快放棄這個想法,這方法就算可行也是在搶佔其他人的生存機會,祝寧無法想像自己掠奪小寶的重生機會,那是周海晴犧牲所有換來的活路。

  想一想,肯定還有辦法。

  姥鯊以浮游生物為食,如果他們的體型夠大,是不是不會被吞沒?就像是一頭鯊魚無法吞噬另一頭,不對,這個體型要大到什麼程度誰都不好說,不能冒險。

  還剩下最後一種,影響規則1的判斷方式,這生物是怎麼判斷的?

  每年來的朝聖者這麼多,它怎麼做到精確區分出哪些是異能者的後代?從而不誤傷,從中篩選出自己想要的胚胎?

  越是體型龐大的生物就越難做精細活,這是一直以來的自然規律,一定有什麼判斷機制沒被發現。

  難道是檢測到長相畸形嗎?祝寧現場砍掉自己一條腿,戳瞎一隻眼睛,這樣可以被誤判為異能者的後代?

  不對,不可能那麼簡單。

  眼前的人類還在自殺,或主動或被動掉進深淵,有些人滿臉恐懼,已經意識到這裡是個陷阱,但已經來不及逃離。

  人和下方生物碰撞後很快就消失,像是被碾碎了,祝寧留心聽,剛才就發現了,每個自殺的人掉落後都沒傳來骨頭碎裂的聲音。

  她怔怔看向抓住自己雙腳的骸骨,白澄說下方都是飛車和人類的屍體。

  飛車和屍體沒有消失,而是被吐出來了,長此以往在下方沉積,像是大型墳墓。

  就像一條魚進食,吸入時通過過濾系統,把不符合食物判斷的東西排出去。

  下面有條路。

  祝寧喉嚨發緊,下方肯定有路,這樣才符合一個生物的規律。

  祝寧還想再看,但她看不清了,就像是把螞蟻扔在一條鯊魚上方,她只能通過有限的東西去思考。

  精神力正在被蠶食,沒時間了,完全被吞沒精神後可能會變成行屍走肉,林曉風剛重傷痊癒,支撐不住那麼長時間。

  扣住祝寧雙腿的骨手一根根斷裂,祝寧垂下雙手,回頭看了一眼白澄,他們這支隊伍走到現在傷痕累累,裴書還在重傷,成員貿然進入烏托邦,發現烏托邦並不存在,危機如此突然,打了個措手不及。

  祝寧第一次看到白澄流血,她駕馭屍體似乎到達了極限,手指嵌入手心,鮮血滴滴答答落下來。

  白澄已經堅持太久了,讓她看上去很不近人情。

  祝寧回頭對白澄說:「我們要進去了。」

  白澄愣了下,本能極其抗拒這個方案,但她緊繃身體一瞬,然後就放鬆了。

  因為是不死者,所以她不在乎自己的死亡,所以可以無限度跟祝寧去冒險,去成全她的方案。

  白澄愣住的時間都沒有一秒,祝寧抓住了裴書的衣領,白澄也抓住了林曉風的,她們不需要交談,下意識都抓住身邊需要照顧的隊友。

  在白澄的召喚下,骨手鬆開禁錮,祝寧的身體快速被吸走,在身體狀態很差的情況下,還未反應過來就已經掉入深淵。

  之前她都在岸上眼睜睜看著其他人類自殺,如今才看清楚整個過程,好像有人做了一個切面,她看到深淵下方的構造。

  小鎮的馬路下方果然是屍體,屍體和飛車的殘骸像是被吐出來的垃圾,積累在靠近地面的位置。

  而她也是第一次看清楚下方的生物,如此近距離接觸,心中有恐懼,但第一反應竟然是敬畏。

  這是生命起始的地方,篩選出胚胎進行再孕育,人類果然在目睹生育時只有敬畏。

  祝寧的身體被淹沒,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四周都是屍體,祝寧用黑色黏液將自己覆蓋,同時也蓋住了手裡的裴書。

  另一側,白澄更像個白骨組成的球體,無數屍骨受她所召喚,在她掉下來時結成了一個白骨鎧甲,白澄把林曉風緊緊摟在懷裡,然後白骨又把她們圍繞在懷裡。

  擠壓的感受很不好,她們分辨不清方向,真像個浮游生物一樣被吸納進去,屍體漂浮在身側,朝聖者們掉進深淵。

  下方吸力足夠大,祝寧在其中翻滾,第一時間根本無法分辨,她喘了口氣,快速用意識的絲線勾住某個地方,好像是上顎或者牙齒。

  另一邊意識的絲線勾住了白澄,真好啊,哪怕這條路走不通,結局是死亡,她們距離自己很近。

  祝寧聽到了呼吸聲,遠古生物一呼一吸之間,她彷佛真的在海底,現在就在一條姥鯊的嘴裡。

  祝寧看見了周海晴抱著小寶,周海晴眼睛緊閉,臉色蒼白,已經死去多時,脊椎處可能骨裂,腦袋歪到一旁。

  她們漂浮著,周海晴不是什麼強大的異能者,可能只是跟其他人相撞就已經撞歪了脊椎骨,然後就這樣輕飄飄死去。

  或者是意識被蠶食乾淨,腦子裡的精神已經沒了。

  但不論如何,周海晴在臨死之前一直保持著懷抱的姿勢,正如小寶出生時,護士一臉恐懼,她看著小小的孩子,一團連人類手腳都沒有的生物,找不到口鼻在哪兒的畸形兒,那是她的孩子。

  周海晴恐懼過後悔過,但她遲疑片刻,選擇撈過畸形的生物,第一次把小寶抱在懷裡,就像她死前做的最後一個動作一樣。

  如今她的手臂鬆開,小寶一時間跟她分離,像是在宇宙中沒有拴住繩索的宇航員,一旦鬆開,將再也找不到原地。

  祝寧看不見小寶的表情,那團畸形的生物進入了某個通道,而周海晴進入了另一個,就像是程序進行包裹分揀,她們根本不是一類人。

  有人獲得再生的資格,有人只能迎來死亡。

  周海晴明知這一切,依然固執地走到這一步,像是一個送孩子上學的母親,一定要送到門口才肯安心。

  祝寧不知道周海晴死之前最後到底在想什麼,可能欣慰可能後悔,可能只是被劇痛佔據了意識,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為以陳啟航獲得的資料來看,祝寧可能會死,但小寶一定可以活著。

  這裡是溫柔的代表孕育的子宮,齊老師的承諾沒錯,是小寶的烏托邦,她會活下去的。

  祝寧費力去看,身體翻滾向前,忍不住想要進入周海晴的那條路。

  她意識的絲線不斷變換錨點,有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另一端拴在什麼地方,意識的絲線斷了就用匕首,匕首斷了就用斧頭,斧頭也斷了就用黏液。

  背後的白澄也在掙扎,她們摸索著,面前三條路,一條通往孕育的子宮,一條通往食道,另一條通往外面。

  魚鰓會把多餘的海水和雜質排出,那是她們唯一的活路。

  祝寧掙扎到體力盡失,昏昏沉沉之間,手一鬆,意識的絲線失去了錨點,她的精神值降低到極致,已經分不清到哪兒,如同一隻真正的浮游生物,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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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5 00:22:46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六十八章 烏托邦(完)

  祝寧閉上眼,錨點完全失去了作用,她在黑暗中感受她的呼吸,準確來說,正是她的呼吸帶來了滅頂之災,而祝寧並沒有被納入生的通道,她本應該被區分到死亡的陣營。

  恐怖吸力到達一個頂峰,她像是被捲入進龐大機器的一個螺絲釘,皮肉都要離開骨頭。

  祝寧跟無數骸骨飛車相撞,彷佛被拋在半空中,脊椎被一節節拆分,她在劇痛之中跟這個巨大生物竟然達成了某種共情,好像潛水員撞見了海底的鯊魚,一個渺小的細胞遇到一個巨大的器官,一粒石子遇到了一座高山。

  跟物種甚至都無關,她們的視線短暫相遇,只是一瞬間,她感覺到對方傳遞過來的視線。

  悲憫、痛苦、摻雜著很多情緒,祝寧感覺很熟悉,卻想不出到底在哪裡見過。

  然後她便渾身僵直,巨大生物投來的視線足以讓凡人恐懼,但祝寧已經怕無可怕,她睫毛抖動,眼皮子一直顫抖,硬著頭皮回望回去。

  但她的視線已經挪開了,沒有任何解釋。

  壓強到極致是無力可壓,下一刻就是排山倒海一般的推擠,她的意識再次回到現實,想到現在最要緊的只有一件事,立即離開。

  逃生的通道打開只有一瞬間,錯過了就再也沒機會了,她感覺到這地方正在衰敗,可能要不了多久都會自然衰亡,但祝寧賭不起,吃力抓住裴書的領子,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甚至想辨別出白澄的方向,想拉著其他隊友。

  但那完全徒勞,四周只有白骨,成山的白骨完全將他們吞沒。

  ……

  那天,隱藏在森林深處的小鎮上方散發著奇異的光芒,照亮了天際線。

  姥鯊自然吞噬海水,所有被吸食的浮游生物都只能被動捲入,她靜靜躺在地下,日復一日運行著。

  現在呼吸停止,進食完畢。

  小鎮下方的巨大裂縫中傳來迴響,光芒逐漸減弱,裂縫中擠出七八個肉瘤一樣的生物,緊接著大地的裂縫關閉,地面重新癒合,只剩下一道傷疤一樣的痕跡。

  這道痕跡在下一批朝聖者到來前會再次消失,這裡會重新變成無比乾淨的小鎮,但此時裂縫存在,像是手術縫合的傷口。

  小鎮滿目瘡痍,整齊的商業街倒塌,地面上有透明的水漬,躺著的幾個肉塊在加速蠕動。

  噗嗤一聲——

  一隻腳突破了表面,像是撐破了裝滿水的氣球,肉團突然變得乾癟,更多水漬溢出。

  肉團乾癟後像是一件衣服,包裹出女人身體的輪廓。

  一個濕漉漉的女人走出,她已經成年了,但剛才的經歷仍然讓她感到驚奇,彷佛重新體驗了一遍出生。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每隻手長著五根手指頭,她再摸向自己的臉,她只有兩隻眼睛,一張嘴。

  過去她有兩張嘴,一隻在肚子,另一隻在左小腿內側,哪怕沒有危害,同時說話都會讓其他人感到恐懼。

  她更加快速地摸索著自己的身體,皮膚的表面很滑膩,還沾著黏液,她的動作停下,下一刻淚流滿面,她是一個有兩隻眼睛,一張嘴的正常人,不再畸形,彷佛之前的嘲笑與歧視都煙消雲散,債務一筆勾銷了。

  她忍不住趴下身體,耳朵貼向地面,想去聽一聽下方她的聲音,想去聽降下賜福的神究竟有什麼話要說,但裂縫被關閉,她什麼都聽不到。

  只有風聲,她已經再次沉睡,或者孕育之後失去體力進入休眠狀態。

  她呆愣了片刻,下意識蜷縮起身體抱著膝蓋,把自己摟緊,最初的流淚很克制,在成年人的世界,哭泣等同於軟弱,後來她意識到自己還在烏托邦,她不在聯邦,不需要畏懼周圍人的目光,放聲大哭。

  她只是一個人類而已。

  烏托邦給了她重生的機會,抬頭望去是藍天白雲,她就這樣在小鎮上感受著生命的奇跡。

  噗嗤,她又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意味著發生了什麼,她們就像身處養殖場的溫床,是一個個等待破殼的雞蛋,她是先鑽出來的那個。

  她站起身,走到附近的肉球面前,那個肉球裡的女人似乎搞不清楚,後腦勺先探出來,臉埋在下方無法支起身體,似乎馬上就要窒息了。

  根本沒人為她解釋現狀,也沒人書寫一個什麼專業的救治手冊,但她一時間似乎無師自通,立即理解了對方具體需要什麼幫助,呼吸,對方需要呼吸。

  她小心地掀開外面的薄膜,生怕她喘不過氣。

  接二連三的肉球破開,小鎮道路上,有乾癟的肉塊兒和七個女人,她們就站在大地的傷疤上。

  還剩下最後一個,那個肉塊出奇小,她做這件事已經很熟練,像個專業的助產護士。

  但她撕開薄膜時還是愣了下,那是個嬰兒,看上去一歲左右,肯定不到兩歲,為什麼有個孩子?

  她努力回想自己一路走來的過程,看到的都是成年人,而且裹著防護服的都認不出彼此,而進入烏托邦後的事兒都太快了,幾乎就是幾分鐘內發生的巨變,從來沒注意到有嬰兒,一個孩子怎麼走到這裡的?她的母親呢?

  嬰兒皮膚上一點傷痕都沒有,她之前肯定是個畸形兒,看不出之前是什麼形態,但被母親照顧得非常好,眼睛亮晶晶的。

  打開薄膜的那一瞬間,她對上的就是這樣一雙眼睛,又黑又亮,讓她甚至有點不知所措,因為嬰兒很快就叫:

  「媽媽——」

  她心裡咯噔了一下,沒當過母親也並不想當母親,此時完全慌了,手忙腳亂地去幫嬰兒擦拭臉上的黏液,想找個東西把她裹起來,第一反應就是讓她好受點。

  「媽媽——」

  嬰兒還在叫,她四處尋找孩子的母親,只看到了其他人疑惑的目光,倖存者圍繞在此處,她們都表示很震驚,為什麼有個孩子,還這麼小。

  她看得出來這些人都不是孩子的母親。

  她神色突然暗淡,孩子的母親可能已經死了,她很快就想到了這個答案。

  「小鎮在癒合了,」有人眺望遠方,說:「我們該走了。」

  光芒消失之後是無盡的寒冷,加入朝聖者組織時,有人告訴她們該怎麼辦,請馬上離開此地,不要逗留。

  腦海中有齊老師的囑咐,她們就是靠著指令走到這裡,她們要回到聯邦的高牆內,這件事只完成了一半,該返程了。

  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生存的危機馬上襲來,有其他更具體的煩惱。

  「那她怎麼辦?」她問。

  嬰兒那麼小,她沒有自主能力,做不到獨自走入烏托邦,當然也做不到獨自離開,把她留在這兒可能會死亡。

  「一起走啊。」大家回答。

  ……

  祝寧好像在漆黑的道路裡行走,無比睏倦和疲憊,耳邊不斷傳來海浪聲,四周都是水,白噪音催眠,眼皮子變得很沉,想醒也醒不過來。

  她掙扎了數次,感覺眼前有一道火光。

  像是黑暗混沌中唯一的路標,她睜開了眼,黑色黏液從眼球表面慢慢褪去,第一眼竟然真的看到了一叢火苗。

  她再次眨眼,火焰有一種特殊的香氣,接著她看到一絲紅色的絲線,圍繞在喪氣的裴書脖子上,像是項圈。

  那是她意識的絲線,絲線還在證明她沒有死亡。

  她活下來了。

  祝寧睜開眼又閉上,沒有完全緩過神,身體好像還在被死亡籠罩,意識依然不太清楚,思維比之前慢很多,她回想起逃脫的瞬間,想到她投來的一瞥,不知道那一幕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祝寧深吸一口氣,聞到了火焰的香氣,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點光。

  裴書靠在牆壁上,右手無力地垂下,掌心燃起了火。

  祝寧的思維慢慢回籠,才意識到裴書早就已經醒來,他一臉病態,滿身都是傷,腿上放著一把槍,可能很累,還是燃燒起一點火焰,成了未知世界裡唯一的光。

  裴書在旁邊等她,有氣無力地說,「終於醒了一個。」

  祝寧支起身體,掌心下按著什麼異物,祝寧皺了下眉,她見過太多屍體了,從短暫的接觸判斷應該是一塊人類的頭骨。

  祝寧立即驚醒,以為再次碰到什麼麻煩,但那只是骨頭,沒有任何活了的跡象,祝寧沉聲問:「這是哪兒?」

  「我哪兒知道?」裴書的聲音傳來:「我上一秒還在天上炸大腦,醒來就在這兒了,這裡好像是個洞穴,挺嚇人的。」

  裴書說著吃力地挪著手,照亮了自己靠著的牆壁,哪裡是牆壁,根本就是無數骸骨壘成的,祭祀現場都沒這麼恐怖,除了骸骨以外還有大大小小的飛車。

  祝寧掃視了一遍,在其中看到了很熟悉的一輛裝甲車,是進入烏托邦時看到的那個有錢人,他應該也死了。

  祝寧一下反應過來,成功了,無數陳啟航的指示帶領她走出險境。

  他們應該是通過了魚鰓,跟著廢棄物一起被排出。

  沒有陳啟航,他們進入烏托邦絕對必死無疑,祝寧沉默了一下,問:「她們呢?」

  裴書這麼淡定,曉風和白澄肯定沒事。

  裴書:「那兒,我打不開。」

  祝寧站起身,這通道有些狹窄,人在裡面只能彎著腰前進,她摸索了一下,裴書為了配合,把手舉高給祝寧照明。

  祝寧很快看到了另一幕,扭曲骸骨裡有個特殊的存在,白骨很有秩序,被重新排列組合,圍繞著其中的白澄。

  白澄臉色蒼白,閉著眼的時候真像個精緻的人偶,此時懷裡扣著林曉風,倆人像是睡著了一樣,在屍骨中竟然顯得極其平靜。

  白澄給自己蓋著一層白骨,她做到了哪怕自己死亡都要保林曉風一命。

  祝寧見識到了白澄的能力,在屍體足夠多的情況下,白澄可以完全控場,她的能力比自己想得更強大。

  她本以為到達烏托邦會解開很多秘密,白澄或者林曉風可以找到歸屬,可惜烏托邦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這裡根本不是人類的城邦,只是一個誕生地。

  那白澄到底是誰?

  祝寧想不到答案,只能把手伸進骸骨的縫隙,確定白澄和林曉風的體溫,很好,都還活著。只不過除非白澄甦醒,不然祝寧不可能打開白骨的鎧甲。

  祝寧最後一件事也確定了,鬆了口氣,腦子裡空空的,什麼事兒都想不動。

  她坐在裴書的火焰邊,靠著牆壁擺爛,問:「你醒來多久了?」

  裴書搖頭:「不知道,我腦子很重,花了很長時間梳理現狀。」

  裴書醒來時看到的就是這種場景,在一個布滿屍體的巢穴,其他隊友都昏迷了。

  裴書的心臟很疼,好像有個人把他心給挖了,他竟然能通過痕跡猜到誰動的手,肯定是祝寧開刀,在他降溫後,白澄給他裹了一層紗布,像個木乃伊,紗布都有兩指厚。

  裴書只能費力燃起這麼大的火焰,看清楚現狀後,摸索了下身體,找到了一把槍。

  左邊是祝寧,右邊是林曉風和白澄,裴書就在她們中間,他把槍放在腿邊,給槍上了膛。

  他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知道隊友沒拋棄自己,所以充當了守衛的角色,他們小隊任何一個人先醒來,都會自動承擔。

  裴書傷得很重,本來經歷過大爆炸之後該養傷,他們小隊如此倒黴,估計都沒養傷的機會,肯定沒經歷什麼好事兒。

  他感覺自己的精神值被什麼玩意兒給啃了,腦子昏昏沉沉的,連思考都斷斷續續的。

  現在祝寧清醒了,他其實暗自鬆了口氣,自動解除了戒備狀態,悄悄鬆開一直虛扣的扳機,裴書問:「我的精神值被吃了?」

  祝寧:「我也被吃了。」

  所有人的精神應該都受損嚴重,看樣子裴老師精神值挺高,沒變成傻子。

  裴書搖了下頭,怪不得這麼疲憊,他還記得目的地是烏托邦,試圖看腦海裡的地圖,想知道他們到哪兒了,但他精力太差,根本無法做到,只好問:「我們還有多久到烏托邦?」

  祝寧:「……我們到完了。」

  裴書:「……」

  他錯過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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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5 00:23:01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六十九章 信號

  霍家,燭火搖動,霍文溪將自己完全沉浸在意識的海洋中,祝寧小隊的命運依然未知,像是一顆不斷旋轉的陀螺還未停止。

  霍文溪暫停了占卜,猜測她將很長時間都收不到祝寧的消息,再次通知時可能是給祝寧收屍。

  她跟霍瑾生的博弈沒有停止,她們的戰場沒有鮮血,但很可能在她們談話時就有人在不斷死亡。

  霍文溪眼眶中的觸手耷拉下來,霍文溪低聲問:「影響的因素是什麼?」

  祝寧在進入烏托邦後,命運突然成了個未知數,甚至包括他們整個小隊。

  霍瑾生搖頭:「我不清楚,很早我就發現了。」

  霍瑾生得知祝寧的存在時,當然有考慮這條路會不會是出路,祝寧到底是惡魔還是救世主總要有個答案,但當她發現一件很詭異的事,她看不清。

  在無邊的意識海洋中,祝寧的未來如此模糊。

  老神婆可以看清楚人類命運的方向,竟然看不清一個人造人,這種案例通常發生在占卜對象過於巨大的情況,不是強大,而是巨大。

  就像你無法占卜星辰的命運,對方隕落的時間長度遠超你的理解,所以呈現為未知。

  並且現在這種現象在擴大,彷佛是某種污染源,跟祝寧惹上關係的人都呈現了模糊的特性,之前只是祝寧本人,現在包括了他們隊伍。

  霍文溪換了個話題:「你們本來想讓祝寧死在烏托邦?」

  霍瑾生點了下頭,聯邦試圖在路上暗殺祝寧,但祝寧的行蹤很難琢磨,普羅米修斯派出0056號之後,在黴菌之城失去了祝寧的準確蹤跡。

  後來他們把希望寄托於牆外天然的防禦,本來以為祝寧會死在烏托邦,但現在顯示是未知,所有刺殺行動都會陷入茫然。

  霍文溪:「所以我還沒輸。」

  她選擇的這條路依然有可能。

  霍瑾生提醒她:「但你也沒贏。」

  霍文溪沉默了,心中蔓延出一股酸痛,異常事件調查小組死亡了一半人,那是輕而易舉被捏碎的,甚至只是掀開秘密的冰山一角,這就是她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甚至霍文溪無法立即去收屍,也沒法靜下心來悼念。

  霍瑾生挪開了視線,避免跟霍文溪眼眶內的觸手直接對視,那東西讓她感到本能恐懼。

  霍瑾生轉動了下扳指,找回自己的思緒:「普羅米修斯所在的位置前有天然的防禦場。」

  霍文溪:「極北之地。」

  這是神國最後一次阻止祝寧的機會,普羅米修斯可能會選擇在這兒下手,而極北之地本身就已經意味著危險,目前為止沒人能穿過。

  霍瑾生:「假設,你的盟友真的穿越了極北之地,她真的面對了普羅米修斯。」

  霍文溪:「她會殺了他。」

  不必懷疑這一點,祝寧是私人恩怨,完全不把什麼人類命運放在眼裡。

  霍瑾生問:「然後呢?」

  霍文溪頓了下,知道她在引導自己思考什麼,「然後聯邦防禦牆失效,神國墜落。」

  霍瑾生一直以來都很認真傾聽,不管霍文溪做出多麼無禮的舉動都保持耐心,第一次打斷霍文溪的話:「人類滅絕。」

  非常冷冰冰的四個字,擲地有聲,但霍文溪無法反駁,從目前已知的信息來看,很可能會導致這個結局,人類唯一的出路就是陸鳶,就差最後一步了。

  陸鳶會孕育出新人類,她會帶人類走向一條嶄新的道路。

  霍瑾生:「你有想過自己的盟友是惡魔嗎?」

  當然想過,在祝寧走出牆外就擔心過,那時候還有莊臨詢問霍文溪的心情。

  在神國的立場看,霍文溪是在與惡魔共舞,將人類引向毀滅。

  ……

  北牆附近化工廠。

  從上空俯瞰,附近街道一片狼藉,石塊下觸目驚心,人類的骨骼被壓碎,鮮血緩緩從廢墟中蔓延出,流到一隻黑色布鞋邊緣,鮮血和黑色鞋面融合,沒有將它染得更黑。

  黑色的蟲子蠕動,窸窸窣窣往回攀爬,在黑色衣袍上找準自己的位置。

  齊老師一隻手還懸在半空,黑色蟲子圍繞她的指尖,就如她所說的,只是老鼠而已,死亡速度很快。

  她分不清死的人是誰叫什麼名字,記得有個女調查員死之前還想反抗,她梳著高馬尾,行動非常利索,看到自己的影子時沒有慌亂,反而對她舉起了槍,在那樣極端恐懼的環境下手都沒抖。

  但她連扳機都沒扣下,命運已經降臨了,她的屍體壓倒在兩條街區外。

  另一個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個男性,死之前停止掙扎了,似乎還在發送消息。

  齊老師微微抬起手指,廢墟中的黑色物質蠕動,在一堆碎肉中翻找出莊臨的副腦,恭恭敬敬遞到她手邊。

  她兩指夾著完全破碎的副腦,一手鮮血,上面還有點肉塊兒,連芯片都裂了,已經完全報廢。

  男老師一邊擦汗一邊跑來,他沒齊老師那麼厲害,只解決了兩個人,問:「結束了?」

  齊老師嗯了一聲,掃了他一眼,問:「受傷了?」

  她語氣很溫和,不論到什麼時候都這樣,但男老師知道這根本不是關心,只是她的禮貌。

  男老師左臂被炸了,就剩一點骨頭還連著,但他也不知道什麼毛病,不忙著療傷止血,而是忙著擦汗,好像晚擦一秒就完蛋了。

  男老師很快擦濕了一張手帕,說:「這群人還挺頑強的,竟然想偷襲我,我沒看清,著了道。」

  他把手帕丟了,又拿了張新紙巾出來,說起剛才遇到的小隊還有點意見,「偷襲,怎麼能偷襲呢?」

  他像個德育處主任,覺得這幫小毛賊道德有問題。

  齊老師沒搭這個話茬,把破掉的副腦丟給他:「有人發消息出去了。」

  男老師手忙腳亂接過,接過血淋淋的副腦,兩隻手指頭很嫌棄地捏著,用手帕挑出裡面的碎肉,鼓搗了一會兒說:「完全壞了啊,要查嗎?」

  齊老師:「不用。」

  這支隊伍屬於調查小組,最多是發給頂頭上司霍文溪,霍文溪扣在老神婆那兒,老神婆會為她解釋,該知道的估計早就知道了,沒必要多此一舉。

  神國幾個世家大族的關係很微妙,齊老師知道跟霍瑾生打交道要顧得上面子,那老太婆很不喜歡別人動她的人。

  霍文溪只要在霍家,她再不高興也不能動。

  不過好歹有個問題解決了,祝寧遠在牆外,霍文溪暫時安靜,本來嘛,叛變的人就那麼一小撮,103區沒幾個有用的人才。

  還是差了點氣候,齊老師心想,霍文溪生不逢時,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什麼東西可以阻止了。

  齊老師說著突然身體一僵,好像機器人沒電了愣在原地,連關節都僵硬,在深夜的廢墟中像個女鬼。

  男老師吞了口唾沫,默默後退了兩步。

  齊老師腦海中無數黑色線條掙扎,精神污染的另一端連接在她這兒,過了片刻,她露出一個欣慰的微笑來,像是送走了一批畢業生,高考過後,得知她們都考上了很好的大學。

  作為老師由衷為她們高興,真是前途似錦的女孩兒。

  齊老師:「這批朝聖者返航了。」

  男老師鬆了口氣,他還以為幹什麼呢,接下來要忙著接朝聖者回來。

  齊老師微微點頭,「走吧,計劃要提前了。」

  夜長夢多,多拖一時就多一分危險,陸家那邊已經準備好了。

  男老師又擦了兩張紙巾,跟上齊老師的腳步,齊老師原本踩在鮮血裡,她在的時候鮮血遇阻,她離開後,血跡才繼續向前流動。

  只是流動片刻,鮮血停止了,新鮮的血液逐漸發黑,然後慢慢變乾。

  狂風裹著沙塵鋪來,死亡的痕跡越來越淺,整個街道靜悄悄的,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但時間一格格向前,奇跡沒有發生,無人復活,也無人為他們舉行葬禮。

  異常事件調查小組十五人全部身亡。

  ……

  神國。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懸著,鮮血滴滴答答往下流,完全不血腥,反而像是某種藝術品。

  陸鳶不小心割破了手掌,她的血液很怪異,像是活物一樣竟然在掙扎,仔細看就能看出血液內部有一粒粒魚卵一樣的東西。

  陸鳶凝視著鮮血很久,並不止血,血液很快在她腳邊堆積成一片,甚至有點享受這份痛苦,痛苦給了她非常怪異的愉悅感。

  她可以控制鮮血,如果把血抽乾了會怎麼樣?會死亡嗎?

  她五官那樣精緻,此時卻面部扭曲,看著血跡突然忍不住想笑,想一刀刀刺向自己。

  她瘋了嗎?她不知道。

  她能感知到氣氛的詭異,隱約能夠猜到,哪怕不想承認噁心的事實,但這件事就在靜悄悄發生了。

  陸家忙忙碌碌,好像有人在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她是最重要的新娘,賓客們已經收到了婚禮請柬,約定好在什麼時間來參加喜宴,恐怖之處在於無人征求她的意見,也沒人通知她。

  婚禮時間未知,新郎未知,但她知道主角是自己。

  發瘋之處在於她無法逃離,只要靠近防禦罩就能聽到普羅米修斯無情的提示,請靠後注意安全。

  她隔著防禦罩跟普羅米修斯對視,向前邁出了一步,還沒碰到防禦罩,頭髮絲先撞上去,燃起一股燒焦了怪味兒,似乎在警告她,強行穿越就是這個下場。

  【陸小姐請後退】普羅米修斯冷漠又溫和,他再次警告自己。

  陸鳶瞪著他,想試試強行穿過會不會真的燒死自己,這時警報器響起,引來了神國的警衛。

  之後她就被困了,連去找廖湘霖畫畫的自由都完全失去,她不能再去畫畫,也不能再去參加社交晚宴,活動範圍僅限陸家。

  霍文溪讓她忍耐,在有確切把握前不要行動,她沒聽霍文溪的話,果然讓自己的處境更加艱難。

  陸鳶凝視著鋒利的匕首,那上面染了她的血,她對著一把匕首笑,那個笑容很甜美。

  她反手下壓,最近的培訓很有效果,如果裴書在陸家會誇讚她出刀的速度更快了,他會一臉頹廢地鼓掌,語氣毫無起伏地說:「大小姐厲害啊。」

  如今匕首並沒有對準敵人,而是對準了自己,刀刃切過手腕,鮮血溢出,上一刀是不小心,這一刀是故意的,意義完全不同。

  她把手腕垂在椅子扶手上,細細品味著鮮血離開自己的身體,嘆了口氣,好像吃到了美食,正在一點點享受。

  真好啊,她的視線有點模糊了,好像有新的道路在眼前打開,母親死前是不是就是這種感受?

  她腦海中不斷回憶起母親死亡的那一幕,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記憶,但在她腦海裡已經形成了畫面,白床單,大片鮮紅的血液,還有母親悲哀的眼神。

  現在躺在床上等死的是她自己了。

  一模一樣的悲哀,一模一樣的流血,只是不夠狠,還不夠,應該要切斷頸動脈,橫著一刀,那樣更快點。

  叮——

  副腦的提示聲響起,毫無預兆打斷她的思緒,陸鳶愣了會兒,昏昏沉沉地看向副腦,甜美的微笑還沒褪去。

  有人給她發了消息,陌生號碼,她完全不認識。

  這個號她目前只告知了霍文溪,甚至連祝寧都不知道,祝寧要找她必須先去霍文溪那邊詢問。

  號碼不是霍文溪的,是祝寧?

  陸鳶已經很久沒接收到祝寧的消息了,她和祝寧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祝寧是冒險故事的主角,陸鳶只是閱讀她經歷的旁觀者。

  但就算這層關係也足夠了,她喜歡祝寧的消息,上次她收到了霍文溪的轉發信息,那是很漂亮的飛魚線。

  陸鳶看了很久,從小到大都沒見過那樣壯觀的景色,天是沒有邊際的,透明的飛魚懸在半空中。

  讓她忍不住想,如果當初劉瑜逃離了北牆,她是否可以生活在飛魚線下?

  陸鳶手指顫抖,可能這次的圖片也很漂亮,讓她忍不住想看看,冰冷的電子光源打在她的臉上,陸鳶隨意看了一眼信號源,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習慣,但此時皺了下眉,信號源竟然不是來自牆外。

  聯繫她的是誰?

  她放下刀,快速打開副腦,沾血的手指輸入了幾個字符,不斷放大地圖,系統自動調動準確的發信位置。

  信號竟然來自……北牆附近?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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