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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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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有花在野] 我在廢土世界掃垃圾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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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5 00:26:05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八十章 嚮導

  祝寧順著污染孢子的方向,理應走到心臟。

  但不知道為什麼,越往前走,污染孢子數量變少,原本幾乎可以到胸部,現在連小腿都達不到。

  大多數污染孢子都只漂浮在鞋面的高度,像枯竭的溪水。

  血紅的孢子稀疏後,光線也變弱了,他們不得不打開強光手電筒輔助照明。

  裴書:「這部分骨髓壞死了?」

  像是一條河流,上游水量充沛,到了下游河床逐漸乾枯,好像水源根本流不到這個位置。

  裴書蹲下,摸了摸踩著的骨架表面,之前那種黏糊糊的觸感減少,更加乾燥。

  他們以為污染孢子流動的終點是心臟,這麼看來,心臟的狀態一定很不好。

  這個女巨人的身體正在逐漸死去,也符合他們一直以來的猜測。

  裴書再次採集數據,其實到這一步數據採集已經沒用了,當年肯定有更專業的隊伍到達這裡,他們已經帶了足夠的樣本回聯邦。

  聯邦不只有原始資料,還有專業報告,有衍生實驗,甚至還有根據資料制定的成熟作戰計劃。

  這一系列都有最專業的人士參加,但裴書依然採集,不一樣,之前來的是精英隊,他們現在勉強算是破爛隊,破爛隊也有資格帶回真相。

  祝寧沒有阻止,默認了裴書的小動作,甚至停下腳步耐心等待。

  但他們隨著深入,手電筒探測儀一樣捕捉到了更多人為痕跡,那是人類留下的垃圾。

  牆外探險隊並沒有隨身處理垃圾的習慣,畢竟保命要緊,基本走到哪兒污染到哪兒,那是一地的彈夾和注射劑玻璃瓶,甚至有個沒打開的帳篷,散了幾個頭盔。

  「注射劑。」裴書翻了翻,上面沒印日期,他端詳了一遍盒子,點評道:「高檔貨。」

  祝寧還想問一句多高檔,掃了一眼明白了,自己有一回找陸鳶,在她家的時候用過。

  屬於上流社會的黑科技,頂層精英才有,不在市面上流通,癒合速度更快,祝寧像是去土豪家裡做客,見過一次的奢侈品這輩子就記住了,至於那玩意兒有多貴,反正後續祝寧就沒用得起過。

  這很符合劉瑜陸夫人的身份定位,出行用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裴書作為走狗更熟悉,「起碼有個二十五六年了。」

  沒生產日期不代表沒法推斷,這種包裝已經被淘汰,現在流行的這款花紋更簡潔。

  祝寧思索著這個年代,陸鳶跟自己同齡,劉瑜進來時應該還沒生育過。

  裴書手電筒掃了一圈,垃圾在這兒顯得特別扎眼,花花綠綠瓶瓶罐罐的,肯定不是一個人能留下的。

  但為什麼能保存這麼好?這裡簡直是個什麼展覽館,垃圾上都沒灰塵。

  很快裴書又想到,這破地方只有污染孢子,而且在海底,哪有灰塵?

  裴書:「可以確定不止一個人了,真是一支隊伍,人肯定還不少。」

  他們剛下來只看到了一隻飛鳥,那是劉瑜故意雕刻的圖形,算暗號,因為有污染孢子的海洋遮擋,刻的面積更大,跟眼前的東西不是一回事兒。

  當年的痕跡殘留了,這是最直觀的證據,除了他們還曾經有人類到達過烏托邦地下。

  白澄人在更遠的位置,手電筒順著一條長痕照射,低聲道:「有彈痕。」

  從左到右,射程很近,說不定跟敵人的位置也足夠近,白澄在內心還原著當時的場景。

  她一邊走一邊摸索,手下的痕跡越發深刻,竟然有十釐米左右深,白澄摸著傷口,好像能感知到過去的事兒,「發生過爆炸。」

  假設劉瑜曾經帶了一支隊伍下來,到達這個位置應該跟什麼東西發生了衝突。

  白澄問:「敵人?」

  到現在為止都沒遇到危險,這地方總不能什麼危險都沒有,要麼還沒遇到,要麼已經被淨化過了,污染物早已死亡。

  白澄說著快速環顧四周,地下看不到邊界,他們甚至不知道走到了具體什麼位置,還有多久到達終點,如同被放逐到地下。

  只要他們停止交談,四周就只剩海浪聲。

  黑暗深處可能蘊藏著什麼危險?當年伏擊劉瑜小隊的生物還在嗎?

  祝寧:「也可能是內訌。」

  白澄一默,確實,衝突不只是發生在人和污染物之間,人跟人才更容易爆發衝突。

  比如分贓不均,比如理念不合,或者只是單純激情殺人,一時間氣上頭了,什麼事都有可能做得出來。

  假設劉瑜小隊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他們內部分歧嚴重,到達不得不動手的地步了?

  結局呢?誰贏了?

  應該不是劉瑜?從那樣的死亡方式來看,她像是輸掉的那一方。

  挺有意思,她們莫名其妙進了烏托邦地下,竟然走在劉瑜的老路上,企圖一點點還原出真相來。

  白澄順著爆炸的痕跡繼續尋找,專業人士可以根據痕跡看出引爆點的位置,白澄記憶有限,半吊子都算不上。

  她的記憶經常消失一部分,如同腦子裡有自動程序,趁你不注意刪除掉陳年舊事,而你本人並不知道。

  白澄走著,腳下噗嗤一聲,應該是踩中了什麼異物,她愣了下,不知道做什麼表情比較對。

  屍體,準確來說是屍塊兒,只有一塊兒爛肉,像是爆炸過之後的產物,邊緣稀稀拉拉掛著一串,很血腥。

  她能有血腥這個概念在於,這塊兒肉很新鮮。

  烏托邦下方應該不常來人,上次踏足禁地的是劉瑜帶隊,他們是時隔多年的第二支。

  而白澄腳下地屍體新鮮到好像剛剛死去,好像是被什麼特殊的東西「保鮮」了。

  她面無表情地挪開腳,後退半步,右手垂下。

  距離她最近的是林曉風,但也相隔了大概七八百米,這地兒光線弱,四周幾乎沒有污染孢子照明,白澄垂下的手遮擋了半截手電筒,因此她的背影像是被淹沒了一半。

  白澄閉上眼,她正在跟屍體「溝通」,屍體越完整越好,越是零碎的屍體越難被感應,需要極大的耐心。

  而被感應到的屍體碎片甚至可以被她拼成一體,白澄有段時間當過「入殮師」收容屍體。

  她的世界裡散落著屍體,骨頭和肉塊兒並不恐怖,甚至有點可愛。

  突然,白澄的食指抖了抖,距離她最近的屍塊兒也顫抖著自己的血肉回應。

  很好,可以被感知,白澄把這個範圍擴大,一時間兩米內的屍塊兒都在抖動,那場景有點神性,也有點神經,搞得祝寧他們幾個只能在背後看。

  像是在看一場血腥表演,浪漫點來說,是一場碎屍演奏的交響曲。

  這是死過多少人?又遇到什麼了?

  祝寧三人立即進入警戒狀態,如果是污染物殺人,很可能還沒死。

  白澄感知到一塊兒手肘,連接處的骨頭活動了一下,發出咔噠一聲,好像這人死去多年,有人給他正了個骨。

  碎屍正在逐漸拼接,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牽引,屍體不止一具,白澄像是個大師,在其中挑挑揀揀,竟然知道哪一個部位屬於誰。

  越來越多的屍體向她匯聚,白澄的動作越來越快,卻突然一停。

  即興演奏的大師突然停止了,那個舉動極其突兀,連祝寧都忍不住向前走了兩步。

  白澄保持原姿勢沒動,手還停留在半空,像個八音盒裡僵住的芭蕾舞小人。

  祝寧趕來問:「怎麼了?」

  白澄的反應比祝寧想像的還要大,一張精緻如木偶的臉緊繃著,好像一層冰封住,很難調動肌肉。

  白澄單手一旋,祝寧感覺遠處的屍堆窸窣一陣,好像底下有什麼活物。

  祝寧抬起手,生怕鑽出一個怪物,但她聽到噗嗤一聲,有什麼東西被白澄拽出,眨眼間已經落在白澄手裡。

  那是……一個塑料袋?

  祝寧第一眼看去只看到了紅彤彤的一片,好像去菜市場買豬心,老板拿了個紅塑料袋幫忙裝著,因為裡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

  XX年前。

  後天之約很快就到了,祝遙需要出牆,這是她做過最瘋狂的舉動,至今為止都不清楚自己全部的隊友名單。

  劉瑜一個領隊不會事無巨細照顧,當天就走了,之後的行程全都是一個私人助理對接。

  後天早上四點,天還沒亮,她被接到北牆F-03口,她像個包裹一樣被丟在高牆之上,直升機刮著螺旋槳起飛離去。

  祝遙後來聽說,她是頂了某個人的空缺,原定的科研者突然發瘋沒法來了,所以劉瑜才這麼著急。

  她落地後發現誰都不認識,有些人穿著北調的防護服聚在一起,另一波人應當是世家子,互相都認識,正在聊什麼。

  劉瑜不在,估計要臨近出發才會出現,說實在的祝遙自從知道所謂的生育時間限制,甚至不知道劉瑜到底能不能順利出牆。

  祝遙不喜歡在人群裡出風頭,找了個椅子坐下,這都是臨時搭建的大棚,身邊跟著的助理也不太熟。

  祝遙抓住這個空隙觀察四周的人,出牆危險系數很高,有可能會死於污染物,當然也有可能死於隊友。

  劉瑜不透露其他人是誰,估計是有相關考量,她目前沒看到所謂的其他核心成員,也沒見到唯一可以認出的霍懷瓔。

  祝遙詢問時助理會耐心解釋,這是某某某,某個領域的大拿,遇到不熟悉的就翻翻資料,給祝遙看專業解釋。

  祝遙一個個在心裡記住名字,瞥到角落裡的一個人,目光一下被引走。

  倒不是這個女人多漂亮,見過劉瑜,很難被普通人驚豔。

  而是她的氣質很特別,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僵硬感,好像人偶成精,四肢關節都是木頭拼接的,所以行動不流暢。

  她歪著頭時動作幅度很大,甚至有點誇張,好像櫥窗裡的娃娃輕輕低頭。

  她臉色也不太好看,蒼白而冷漠,跟其他人絕對不是一個世界的,應該不屬於任何一個世家,看上去也不像北調的。

  她察覺到祝遙的注視,抬起頭,定了定神,漆黑的眼珠子看過來,然後緩緩露出了一個……巨大而僵硬的微笑。

  有點滲人,像變態殺人狂,劉瑜親自組隊親自把關,出現在這兒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祝遙沒跟她打招呼,她不想跟可疑人士說話,低聲問:「請問這是誰?」

  助理順著看過去,大早上起來暈頭轉向,一抬頭看見一張笑臉,她沒得到祝遙的問候,有點不解,舉起的手也沒放下,好像不得到就不會停止。

  助理腦子裡背下來的名單差點全忘了,他硬著頭皮跟她打招呼,看對面收起笑容了,才吞了口唾沫回答:「我們的牆外嚮導,很專業的。」

  畢竟人多事兒雜,助理一時間有點忘了,一天要對接這麼多人,低頭翻閱自己的副腦,越翻手指頭劃得越快,有點著急了,深怕讓人感覺不專業,「叫什麼,你等我找找……」

  「哦,白澄。」助理終於找到了救命稻草,鬆了口氣說:「她叫白澄,我們的不死者。」

  ……

  XX年後,深不可測的烏托邦地底,白澄就這樣垂眸看著手中的塑料袋。

  「我的心臟。」白澄機械開口。

  祝寧愣了下,白澄掀開塑料袋的一角,裡面還是個塑料,塑料內部一層套著一層,她就是這麼個被塑料組裝成的玩意兒。

  如果有人研究過她的身體構造,血與肉,骨頭縫兒裡仔細看全是塑料層。

  祝寧沒看過,以往都是情況緊急,白澄的身體是「抗造的可消耗品」,用完立即逃脫,屍體會留在原地。

  祝寧完全不知道留在原地的屍體最後是怎麼處理的,塑料不會降解,大概率會維持原狀,成為污染區的一部分。

  白澄曾經在這兒死過一次。

  白澄捧著自己的心,臉色還是很冷,其他人不開口,她緩緩地說:「我來過這兒。」

  好像連接時有什麼失去的記憶絲絲縷縷被喚醒,白澄和死去的心臟建立連接,記憶和現實短暫重合,眼前出現了一隊人影,劉瑜為首的小隊戴著防護頭盔,傷痕累累從烏托邦下來,損失過半,殘缺的隊伍正在與他們擦肩而過,白澄跟其中一人對視,過去的記憶彷佛發生在眼前的幻影,有個人長得跟她一模一樣。

  白澄來過這兒,當年也是個嚮導。

  是她帶劉瑜進來的。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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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5 01:05:23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八十一章 靈感

  不死者白澄,祝遙知道這個稱呼時沒有確切感受,第一次看到不死者的運作方式已經出牆了。

  那是出牆的第十一天,他們選中了一個城市暫時休息,這座城市在末日前應該是國際大都市,辦公樓立交橋都富有科技感,建築物的風格已經很接近聯邦。

  他們在夜晚進入城市,想尋找避難所,突然聽到類似沙漏的沙沙聲,等反應過來,已經有幾輛車陷進沙漠,柏油馬路消失,他們踩著的地面根本就是沙子。

  那個污染區融合了沙漠和城市,末日到來後,很多不可能的事兒都成真,以前這種畫面只能出現在海市蜃樓裡。

  都市根本不存在,那只是另一種投影,只不過更真實。

  風沙太大,飛車無法順利起飛,而沙漠無水,劉瑜的水系異能完全失效。

  接二連三有人陷入沙漠,有人為了保護劉瑜去死,死亡輕而易舉。

  大多數人都躲進飛車內,車體更大,下陷速度會有稍微緩解。

  突然,他們在風沙中看見有人下車了,白澄解開了自己隨身攜帶著的行李箱,她沒有更多物品,一個人佔據一輛車,後備箱裡放著六個神秘的行李箱。

  她打開後,其他人才知道裡面都是白澄,她放出了三個一模一樣的自己。

  白澄沒有戴防護頭盔,腳下的沙漠金黃,風沙中所有人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三個白澄站在沙漠中,分別佔據三個角,她一個人就是一個軍隊,面無表情伸出手臂,當時她小腿都已經陷入沙子,但她好像完全感知不到。

  然後,她的動作乾脆俐落,三人整齊劃一,右手輕輕握成拳,下一刻,沙漠中有屍體直起上半身。

  一個,兩個三個,沙漠中的屍體如雨後春筍冒出。

  站在沙漠裡的白澄將不再孤獨,無數屍體就是她的同類,她的身影被淹沒在亡靈軍中,她用屍骨搭建出了一條可以逃離的道路,而劉瑜的隊伍走向她搭建的路。

  三個白澄沒有及時撤離,看到隊伍離去後,眼珠子被風沙淹沒,逐漸沉入地底。

  祝遙第一次看到的白澄死在污染區,而離開沙漠的白澄只是行李箱裡的備用品。

  風波過後,隊伍找到了合適的避難所,所有人都休息的時候就是祝遙開始忙碌的時候,祝遙算團隊裡的半個醫生,她已經習慣了牆外生死無常。

  祝遙忙得腦袋發暈,助理提醒她先去緩緩。

  祝遙想都沒想就答應,隊伍裡大多數人都有點小癖好,比如抽煙,比如吃糖,祝遙本來沒有,經過牆外的折磨現在有了,去吸氧。

  祝遙抱著氧氣罐走到角落,發現這裡已經有另一個人。

  白澄把三個行李箱高高壘起,自己就這樣坐在行李箱上,好像出門旅行的,正在機場等待起飛。

  那三個行李箱是剩餘的「存量」,嶄新的白澄還在適應期,動作機械到無法忽視的地步。

  之前的指揮犧牲了,現在的白澄接替了她的職責。

  白澄歪了下頭,眼珠子冷冰冰地轉動,落在祝遙身上。

  確實不一樣,上個白澄會跟人打招呼,這個完全像個殺戮者。

  角落有點窄,祝遙走到她對面,兩人相隔不到兩米,彷佛在吸煙室相遇。

  祝遙靠著牆吸了兩口氧氣,其實氧氣不重要,重要的是呼吸這個動作,深呼吸有助於放鬆。

  祝遙臉色好了點,白澄就在對面坐著,所以她很自然地問:「需要醫療救助嗎?」

  非常好的開場白,隊伍裡不會有人拒絕,但白澄拒絕了,機械說:「不需要。」

  氣氛有點尷尬,祝遙輕咳一聲,問:「你的記憶是怎麼處理的?」

  白澄沒第一時間回答,反而打量了一遍祝遙,好像第一次見到她。

  祝遙的外表很「乾淨」,雖然在牆外行走,已經很難保證身上沒有污漬,但她的領子永遠都是最整齊的,哪怕剛摘掉頭盔,頭髮也梳理得一絲不苟。

  她的防護服永遠服貼,沒穿白大褂,卻好像有一件無形的白大褂在身上。

  祝遙會隨身攜帶一支鋼筆,如果有白大褂應該插在口袋裡,但穿著的是防護服,她竟然也放在胸前口袋,那個位置應該放置武器才對。

  白澄:「你帶鋼筆幹什麼?」

  祝遙低頭看了一眼,「哦,這個啊,一些小癖好,代表人類的文明。」

  污染的世界野蠻,信奉叢林法則和弱肉強食,帶著鋼筆可以提醒自己,不論什麼境遇都要守住底線,不要丟失人類的文明。

  白澄心想好無聊,而且很幼稚,不帶武器帶支筆,氣氛又沉默了。

  祝遙感覺對方不太想跟自己說話,大概是因為上次她沒跟白澄打招呼。過了會兒,白澄突然開口:「沒法儲存,會自然消失。」

  她在回答自己上個問題?祝遙側耳傾聽,越聽越覺得有意思,白澄的大腦竟然會自我抉擇哪些需要刪除的部分。

  存儲空間不夠,這確實是必須的步驟,不然整個人會「死機」。

  白澄如果是自然形成的,簡直造物主最完美的作品。

  祝遙問:「所以你根本沒之前的記憶?」

  祝遙難以想像這樣的人怎麼生活,稍微缺失一段記憶已經很影響生活了,時時刻刻在失憶,那不是腦子裡有個怪物,一直在吞噬記憶?

  白澄該怎麼適應社會?不過白澄常年在牆外生存,她不需要適應社會。

  白澄點頭。

  祝遙突然理解了,這樣的人願意犧牲無數次,來當他們的嚮導,是不是其實在尋找記憶?

  白澄去烏托邦是有自己獨特的目的嗎?

  祝遙問:「所以你去烏托邦是?」

  白澄沒回答,反而投來一個警告的目光,她眼皮子還無法自主控制,因此那個表情看上去陰惻惻的。

  祝遙感覺到了排斥,直接換了個問題:「你們之間誰來判斷誰犧牲?」

  問這個問題的人太多了,白澄想都沒想回答:「誰有利誰犧牲。」

  祝遙追問:「如果都一樣呢?」

  白澄莫名其妙看著她,好像祝遙很愚蠢,反駁:「你那是計算機的思維。」

  電腦程序才需要這樣設計,優先級進行排序,白澄自詡自己是更高級的物種,她只是肢體機械,但思維很活。

  祝遙沒有感到被冒犯,反而點頭:「是的,我要的就是計算機思維。」

  白澄沒跟科研人士近距離打過交道,怕被抓走研究,一般都躲得遠遠的,祝遙對她來說是另一個世界的人。白澄僵硬問:「你是在研究什麼?」

  「是。」祝遙承認了,思索了會兒,用普通人能聽懂的語言說:「我想創造一種生物,污染物和機械的結合。」

  「能結合?」白澄越看祝遙越像白痴,科學家果然都是神經病,「結合起來幹什麼?」

  「淨化世界。」祝遙很篤定地給了這四個字。

  白澄去看祝遙,一直以來祝遙給她的印象都很遠,這人跟誰都不太親近,像個孤傲的科學家。

  但她談起這個話題時眼睛裡好像有光,她在談論自己的理想,要創造出一個污染物和機械的結合體,用機械的理智控制污染物的混沌無序。

  她是理想者,白澄簡單地貼上了標簽,也是那個時代最盛產的一批人。

  各種思潮碰撞,各種人才出現,每一天世界都很嶄新。

  祝遙很有意思,但不少見,太多人想要拯救世界了。

  白澄:「很厲害。」

  雖然不理解,但這次不覺得祝遙愚蠢了。

  「不是我提出的。」祝遙說,「這個思想已經不新潮了,很多人都有這種想法,甚至有部分嘗試,在我們的世界,提出的靈感並不值錢,能做出來才更厲害,而歷史也只銘記成功者。」

  白澄問:「難點在什麼?」

  「記憶。」祝遙說:「這就是我要從你身上學習的部分,搞清楚你們的記憶是怎麼協作的,雖然你在失憶,但竟然沒有影響你本身。」

  白澄不擅長社交關係,此時也明白了主要的意圖,原來祝遙因為這個才來接近自己。

  畢竟祝遙之前對自己毫無興趣,第一次打招呼甚至不回應,看到行李箱的真相後才來主動搭話。

  白澄還在學習人類的禮貌,但這位祝遙,看上去很有禮貌,其實有點無禮。

  祝遙說到這兒感覺到了白澄的排斥,她不討厭交換,如果雙方有利,那就叫合作,解釋:「放心我不是在研究你,算是個靈感啟發。」

  祝遙願意出牆的根本原因,在於她的實驗瓶頸了,她需要四處尋找靈感,像一個畫家需要去森林裡采風。

  白澄哦了一聲,她確實不喜歡被人當做研究對象。

  白澄想了想,問:「記憶很難?」

  祝遙還真跟她聊起來了,「不論是理論還是實踐,都沒法解決記憶,很容易被發現是假的,假設這樣的結合物真的能存在,它該怎麼看待自己,是否該賦予它獨立的人格之類的。」

  白澄心想怎麼這麼麻煩,問:「不能直接記憶空白嗎?」

  掃地機器人也沒記憶,只需要能掃地就行,同理執行任務不就好了。

  外行人很難明白其中的辛苦,祝遙大概真的想從白澄身上得到什麼,耐心解釋:「記憶空白,我們將無法控制這個實驗體的人格,它是好是壞,該怎麼為我們服務?」

  白澄迷迷糊糊,「你怕它毀滅世界?」

  「我們可能會創造出救世主,當然也會創造出惡魔。」祝遙的目光逐漸變得復雜。

  如果是毀滅世界的惡魔,祝遙甚至無法為此負責。

  白澄感受到了祝遙的野心,「你想成為救世主的母親?」

  沒什麼不好承認的,祝遙問:「不可以?」

  可以,白澄印象裡有一些稱呼,都是從老舊的教科書裡學來的,一般有巨大成功的人都會冠名類似的稱呼,什麼人工智能之父之類的,祝遙是想當XX之母。

  在某個領域想要獲得影響世人的成就,科學家需要具備野心。

  野心勃勃的人更容易適應世界,理所當然擁有所有名利和聲望。

  祝遙很傲,白澄感覺到了這一點,她甚至都不掩飾,大方展現自己的傲氣。

  白澄總結:「所以它必須擁有記憶,擁有獨立人格,同時還要符合人類定義的善良?還能為你們服務?」

  「差不多。」

  白澄嗤笑一聲,感覺牆內的人類都很貪婪,「那它不可憐嗎?」

  每一處記憶都是被精心編織的,還被要求必須像人,必須為人類服務。

  白澄雖然記憶出問題,總是失憶,但起碼她能回想起來的部分都屬於她自己,那都是她經歷過的。

  祝遙沉默了,關於實驗體是否可憐的問題很復雜,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的,你會覺得掃地機可憐嗎。

  正常人在這個階段應該停止對話了,白澄看不懂人的臉色,說:「那你又該怎麼看待它?當成你的寶貝孩子?」

  祝遙很堅定地否認,「不,我們不能產生感情。」

  使命結束後,產品必須報廢,只要和平了,人類世界將在不需要這樣的力量,不然會引發新的戰爭。

  白澄對人類有一種自己的判斷,祝遙是她不喜歡親近的那一種人,白澄是「先天缺失」,但祝遙的冷漠簡直融入骨髓。

  遠處有人叫祝遙過去,她作為團隊醫生,需要繼續幫忙了。

  祝遙答應了,放下手裡的設備,很不經意地說:「對了,我能留個你的聯繫方式嗎?」

  白澄冷冰冰說:「我是嚮導。」

  她的意思是自己不會配合任何實驗,而祝遙看上去不需要賞金獵人。

  祝遙:「我知道,但我可能有任務找你。」

  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這次出牆,如果可以安全返回,對祝遙來說是一次巨大的機遇,人脈同樣是一種資源。

  認識世家子,認識北調的人,同樣也要認識優秀的賞金獵人。

  白澄那時感覺到了,這位科研者並不把目光局限於實驗室,也不只是聽從劉瑜的命令,她跟其他人完全不同。

  祝遙身上有股勁兒,開創者身上才會有的腕力,在這個時代,科研者想要成功只是科研力量強大還行不通,他們必須像產品經理。

  強迫自己參加社交場合只是為了籌集實驗基金,在各個部門中辛苦游說,而領導實驗團隊是最基本的。

  同樣的,祝遙也有自己的規劃,並且為之收集一切可利用的力量,白澄是其中之一。

  自己的不死者屬性,特殊的記憶形式,在祝遙眼裡已經列出精準的價格。

  白澄猶豫了一會兒,把聯絡方式給了祝遙,那是她用來接任務的號。

  可能因為祝遙描述了結合體的緣故,白澄有點好奇,所謂的結合體究竟能不能面世,而她又要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祝遙真的能運用到白澄身上的靈感?

  祝遙轉身離開,說:「期待合作。」

  這是一句禮貌的結束語,白澄只好也說:「期待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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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八十二章 藍光

  喪屍之城是白澄從祝遙那兒接到的任務,那是她的工作專屬號,聯絡人只需要公布任務內容,她來判斷是否要接。

  白澄接到任務時,對祝遙印象深刻,畢竟那是很特別的一位顧客。

  此時白澄的心臟還「鮮活」的,塑料袋抖動發出簌簌響聲,過去的部分記憶被傳遞進白澄的腦海,她跟祝遙竟然很早以前就認識。

  她回想起沙漠的那次,祝遙拿到了她的聯繫方式。

  烏托邦地下,腳下展開著的是巨人骨架,瑣碎的屍塊兒證明這裡曾經發生過爆炸,或者有某種異能可以達到相同的效果。

  那支隊伍發生了什麼?

  白澄的記憶機制有些特殊,主腦會不斷擦除冗長的記憶,來保證無數個白澄們的和諧運作。

  因為塑料無法降解的屬性,死去的白澄屍體並不會腐爛,只會被困污染區,雖然這些「報廢品」已經沒有主體意識,也不算活著,但白澄和屍體接觸時,可以一點點獲得該屍體的記憶。

  像是副腦開了雲端共享,主腦是雲端,個體不斷上傳新記憶進入主腦,就算斷開了,副腦的硬盤裡也存儲了部分記憶。

  這也是為什麼白澄覺得可以找到自己的過去,理論上她找到的屍體越多,也越能拼湊出完整的自己。

  但這具屍體太碎了,記憶絲絲縷縷從塑料心臟中溢出。

  誰殺了她?

  記憶中的隊伍和白澄擦肩而過,記憶越發模糊,她看不清完整的真相。

  祝寧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下,有點擔心她的狀態,一地屍體,白澄呆愣在其中,並且未知的生物可能會襲擊。

  白澄發現了什麼?祝寧剛想問,她突然說:「我認識你媽。」

  祝寧的手僵住,差點被一口氣噎死,白澄語出驚人,正常人都緩不過來,聽起來還很像罵人。

  白澄繼續說:「很早以前就認識,我們一起進入了烏托邦地下。」

  祝寧這次徹底被堵住,白澄曾經來過已經足夠驚悚了,現在又多了一個嶄新的信息,祝遙也來過。

  祝寧緩了又緩,企圖做個良好的心理建設,然後就放棄了,一路走來,祝寧有機會可以問白澄一些問題,比如祝遙是什麼樣的,她到底有沒有記得自己之類的。

  但祝寧沒多問,她不太想知道確切的答案。

  白澄的目光從自己的塑料心臟轉移,落在祝寧身上,她沒扣上頭盔面板,祝寧竟然從白澄的眼裡看到了一點……憐憫。

  太少見了,她都不是很確定,白澄這樣機械的人,會有如此復雜的目光。

  白澄在可憐自己?

  可憐什麼?因為她是個人為製造的非人類?

  大概是祝寧剛放手了徐萌的污染孢子,她的心態很輕鬆,已經可以自然問出那個壓抑已久的問題,「她是什麼樣的人?」

  她問出口之後覺得更輕鬆了,這件事也沒那麼難。

  白澄:「冷靜、強大、冷漠。」

  白澄講述了自己得到的記憶,祝寧耳朵聽著,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了祝遙的形象。

  突然回憶,其實想不到什麼特殊場景。

  腦子裡的記憶都很普通,一起在沙發上看無聊的肥皂劇,祝寧會靠在她大腿上,母親的手指會溫柔地穿過頭髮,像是摸小貓一樣。

  下一幕,祝寧在冰箱裡找吃的,祝遙正要出門,她腦袋探出來說:「媽!回來帶一份梅干菜餅吧~」

  再下一幕,下雨天祝寧帶著傘接祝遙回家,並且一臉臭屁地問:「驚喜不?」

  祝寧鬧出來的動靜太大,祝遙一臉無奈,有同科室的護士走過,她會驕傲地介紹:「對,這是我家姑娘,要當冠軍的那個。」

  無數日常場景交疊,像是模糊的相片重合,拼湊出完整而鮮活的母親。

  現在記憶中祝遙的影子慢慢淡了,覆蓋了一個新的形象,如白澄所描述的,冷靜、強大、冷漠,每一個字都很冰冷。

  祝遙引導白澄進入喪屍之城,讓祝寧得到嶄新的系統,她可能正在觀測這一切。

  祝寧不是她的女兒,只是一個實驗體,早就知道了,所以沒那麼傷心,甚至很符合祝寧對祝遙的猜測。

  祝遙可是引導阿爾法實驗走向成功的科研者,這樣才符合邏輯,她必將強大,細膩的感情會阻礙她向前。

  祝寧如今已經可以區分記憶中的祝遙,和創造自己的祝遙了。

  一位是祝寧的母親,一位阿爾法之母。

  祝寧知道後第一反應不是悲傷,而是更加好奇,這位阿爾法之母編寫記憶時什麼心態?像是編劇在創造一本小說?

  祝寧從未擔任過上帝這個角色,但她卻擁有一位親手創造出自己的上帝,很神奇的經歷。

  白澄說完後觀察著祝寧的反應,裴書和林曉風像是旁觀者,祝寧表情挺輕鬆。

  她察覺到其他人的視線,問:「看我幹什麼?我沒哭。」

  祝寧在開玩笑,其他人都笑不出來,尤其是白澄,從祝遙的意思來看,阿爾法系列實驗體遲早要被銷毀。

  祝寧已經出現報廢的跡象了,脊椎處的裂縫幾乎將她劈成兩半,她正在走向死亡。

  祝寧問:「然後呢?你們到達這兒發生了什麼?誰殺了你?」

  她並不沉浸在過去,可能需要見到祝遙本人才會有劇烈的情緒波動,現在祝寧更想弄清楚真相,白澄是死於內訌還是污染物?

  如果是內訌,誰動的手,劉瑜?

  白澄說祝遙知道自己的記憶運作機制,是否料到了他們會進入烏托邦?

  這裡的信息到底是留給陸鳶的還是留給祝寧的?或者說她們只要其中一人接收到就行?難道這就是白澄跟隊的理由,她突然想起霍文溪說的「白澄有用」。

  裴書很細心地幫忙岔開話題,引導白澄繼續,「你起碼來過兩次了,說不定現在是第三次。」

  白澄持續失去記憶,到底來過幾次還不好說。

  畢竟劉瑜選擇她擔任嚮導的職責,很可能白澄本身和烏托邦就有很強的聯繫。

  「對,」祝寧被裴書提醒,問:「你之前為什麼要帶隊?這裡有你的記憶?」

  白澄跟祝寧同行的理由是尋找記憶,那二十多年的白澄又是什麼理由?

  白澄茫然搖頭,她不知道。

  疑問有很多,比如隊伍裡還有誰,但白澄很難做出準確回答,不想誤導他人,只能閉嘴。

  祝寧:「我們該怎麼幫你?找屍塊兒?」

  白澄搖頭,抱著自己的塑料心臟,靜靜思考,之後她手指頭動作,屍塊兒蠕動,她要繼續尋找。

  找屍體白澄更專業,其他人幫不上忙,裴書:「我理一下,劉瑜帶隊,她找到了當時最頂尖的科研者,成功研究出阿爾法系列的祝遙,除此之外,我們大概能推測出她要帶哪些人,如果真的發現什麼秘密,神國人一定不希望掌握在部分人手裡。」

  裴書比較了解世家大族之間的構造,「起碼霍家一定會派人跟來。」

  祝寧聽到這兒竟然感覺很合理,問:「該不會是霍文溪的母親吧?」

  這不巧了嗎?自己、陸鳶和霍文溪的媽都認識,搞半天她們都在走找媽媽的路。

  裴書:「霍文溪的母親我沒記錯的話叫霍懷瓔,牆外學者,但不太出名兒,很少人知道她死了。」

  祝寧有點意外:「死了?死在這兒?」

  「我只知道死在牆外,這個不好說,」裴書:「從注射劑的瓶子上看,他們進來的時候大概二十四五年前,我聽說霍文溪今年二十五?」

  祝寧擰了下眉,竟然可以差不多對上,房盈早就給她介紹過,說霍文溪年輕有為,今年才25,已經是清潔中心的管理層,祝寧印象深刻,所以荒村結束後才會選擇對霍文溪報告。

  那也是她跟霍文溪合作的契機,從此之後抱住了霍文溪的大腿,也無形之間跟霍家產生了聯繫。

  但現在看來,聯繫早在上一輩就發生了。

  她們像是不斷糾纏,意外匯聚,然後越發緊密。

  祝寧在腦海中大概勾勒霍懷瓔的形象,只能想像出長辮子這一個特徵,畢竟完全沒聽霍文溪說起過,更別說準確的死亡時間了。

  說起來也挺奇怪,霍家老神婆和小神婆都很有名,中間的霍懷瓔像是隱身了。

  霍懷瓔進來是為了家族使命?擁有預知異能的人行為方式在其他人眼裡可能不太有邏輯,她肯定有自己的意圖。

  祝寧問:「她也有預知異能?」

  裴書給了肯定回答:「有,霍家好像有什麼特殊的遺傳方法,外人傳得神神叨叨,說她家人都開天眼,能窺視全體人類的命運。」

  林曉風都忍不住問:「這麼神?」

  裴書:「不知道,聽說老神婆可以看出一個人一生的走向。」

  林曉風問:「怎麼遺傳的?也是因為烏托邦?」

  裴書搖頭:「不清楚,我只是聽說,她們是在借助什麼力量,上面有一隻眼珠子。」

  「不過,」裴書想到什麼,「自從知道女巨人的存在,感覺像是她的眼睛。」

  天空中裂開一條縫隙,眼皮子抖動,巨大的眼珠子睜開,籠罩住他們這些螻蟻一般的凡人。

  霍家應該更早掌握了那股力量。

  而祝寧更在乎裴書的表述方式,問:「天眼?」

  裴書察覺到祝寧很在意這兩個字,猜到她被啟發了什麼,立即說:「對,預知之眼。」

  祝寧愣了下,想到了自己新系統的面板,唯一多出來的一條數據叫做預知之眼。

  她之前對著這條數據軸冥思苦想,以為這應該是危險預知的另一種稱呼。

  祝寧的功能屬性都是自己摸索出來的,沒有官方說明書,根據經驗反推,她吞噬了什麼會獲得相應的能力。

  但有幾個能力用這個理由解釋都很強行,比如危險預知、萬能鑰匙和那三枚使用時不會傷害自身的炸藥。

  但祝寧吞噬的明明是加班的魚人,覺醒的卻分別是兩個不相關的異能,尤其是炸藥,像是一份額外贈予的禮物。

  初代祝寧的記憶裡也有萬能鑰匙,在紅房子孤兒院,祝寧殺死黎欣看到了過去的記憶,那時候一直有個疑問沒解釋過。

  為什麼初代也有?聽起來簡直如同系統自帶的「新人禮包」,每一代阿爾法系列實驗體都會攜帶,在合適的時候反饋給你。

  祝寧聽到祝遙沒多大反應,此時後知後覺到一點毛骨悚然。

  很難不把預知之眼和死去的霍懷瓔聯繫在一起,霍文溪有一隻眼睛明顯異化,裡面窩著一隻蠕動的觸手,祝寧明明沒異化,眼珠子還是正常的,撬開來看大概率也是黑色黏液。

  此時卻讓她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自己眼眶裡的眼珠在動,發出黏稠的響聲,那是霍懷瓔的眼睛。

  而她只要抬起頭就能看到一隻巨大的眼睛在看著自己。

  祝寧彷佛被那隻眼睛籠罩,她緩緩抬頭,上方什麼都沒有,她還在烏托邦地下。

  旁邊白澄翻動屍塊兒的動作又停了,窸窸窣窣的聲音突然消失很顯眼,祝寧知道白澄找到了什麼,估計想到了其他記憶。

  但白澄比上次淡定,或者說更加冷酷了,她挪開了一角,那邊漏出了一點藍色的光芒。

  進入地下後,大多數時候只有黑色和紅色兩種顏色,藍色顯得尤其刺眼,那是屬於科技的光芒。

  這地兒有什麼「保鮮」的力量,死去的屍體不會腐爛,維持原狀,那是個男人的頭,被炸彈炸毀了鼻子以下,索性太陽穴是完好的。

  一個藍色的圓環扎在上面,雪白的菌絲經過這麼多年的生長已經長滿了頭顱內部,似乎以人的腦子為肥料長成另一種生物。

  祝寧這次不需要白澄解釋,明白了劉瑜小隊的其他成員,劉瑜、霍懷瓔、祝遙以外,第四個是普羅米修斯。

  他參加這種行動不奇怪,畢竟當年是聯邦的重點項目,這支隊伍需要所有力量進行支援,普羅米修斯本體沒有自由,應該是控制了相當多的一批人跟隊。

  殘缺的頭顱因為菌絲的緣故極其雪白,像某種怪異的雕刻作品,五官極其深邃,輪廓非常清晰。

  祝寧還以為他是死物,正想探索著能不能把人機聯合裝置取下,說不定可以跟普羅米修斯直接聯繫,獲得新的線索。

  就在這時,雕塑般的頭顱睜開眼,死氣沉沉的眼珠子直勾勾看著祝寧,表面覆蓋著一層藍色的光圈,像是一圈藍色虹膜。

  普羅米修斯的一部分竟然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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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八十三章 叛變

  藍色光芒像是電腦開機的圖標,虹膜處點亮了一圈,原本無神的眼珠子突然有了活氣,祝寧立即看懂,因為她也曾這樣注視過普羅米修斯。

  他在表達一個再明顯不過的意圖,找到你了。

  在祝寧找到普羅米修斯之前,他先一步找到自己。

  一時間屍體下方藍色光芒閃爍,根本不止一個,普羅米修斯潛伏此地超過二十年,在牆外,沒有聯邦的約束,菌絲野草一樣肆意瘋長。

  他們走進的明明是一張菌絲織成的大網,從腳下兜頭罩來。

  白澄想控制這個殘破的頭顱,馬上意識到自己失去了控制權,這裡被普羅米修斯佔據了,只不過剛才是做個把戲給自己看。

  祝寧快速收回按在太陽穴的手指,但菌絲已經快速蔓延而來,她以前佩戴過人機聯合裝置,圓環背後是如頭髮絲一般細小的菌絲,此時前所未有地粗壯,更像是植物的藤蔓。

  裹在頭顱上的菌絲爆發,眨眼間裹住了祝寧的右手小臂。祝寧情急之下黑色黏液溢出,但菌絲根本不是突然襲擊,而是一早就有目標。

  白色菌絲已經爬上大臂,是沖著祝寧脊椎處的裂縫來的,他想直接進入自己的身體!

  連個開場白都沒有,盜火者不再試圖引導火種,而是直接盜取。

  祝寧眼珠子湧上黑色黏液,「放火!」

  裴書都顧不得火焰也會把祝寧給燒了,但在聽到命令的同時,火焰直接席捲而去,在黑暗中騰出巨大的火舌,完全把祝寧包裹在其中。

  裴書的腳上感到一股重力,低頭發現菌絲已經纏在靴面。

  林曉風強硬撕開身上的菌絲,這玩意兒聚集在一片,像是棉花一樣被拽下,但剛扯下就有新的覆蓋。

  林曉風和白澄不像祝寧抗造,裴書只敢覆蓋少量火焰上去。

  一時間安靜的烏托邦地下陷入慌亂,普羅米修斯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全都是噼裡啪啦的斷裂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獨特的燃燒氣息,竟然有點發甜。

  裴書心下一驚,大喊:「有毒!」

  他們三個都還算戴著頭盔,只是少量吸食,白澄只需要關上頭盔面板,而且她腦子遠,就算中毒也比其他人慢。

  但祝寧壓根兒就沒戴頭盔。

  祝寧掙扎幅度不大,身體半跪著,右手按在地上支撐,火焰、菌絲和黑色黏液三方纏鬥,全都聚集在祝寧身體上。

  他們根本不知道祝寧現在具體什麼狀態,中毒了還是被菌絲完全佔據了?

  越燒毒素可能越多,祝寧沒傳來停火的命令,裴書只好加大火焰,他緊盯著祝寧的方向,雙眼通紅,頭盔背後的皮膚已經一片滾燙,岩漿在體內快速流動,火山石一樣的心臟極速收縮。

  火勢越發猛烈,有希望暫時燒出一片安全地,以裴書為中心,菌絲在火舌的絞殺之下寸寸斷裂,這本是勝利的號角,證明策略有用。

  就像秋天燒野草,燒出空地就可以暫時喘息,白澄和林曉風的力量能被集結,隊伍只要重新匯集就能制定反擊計劃。

  但此時裴書卻感受到一股恐懼,就在他手下,燒開的菌絲網下方,露出了原本的真面目。

  一條巨大的,如樹木般粗壯的雪白菌絲在下方展開,緊緊纏繞著巨人的黑色脊椎。

  這麼多年來,普羅米修斯一直趴在脊椎骨上吸食營養,導致這塊兒脊髓完全壞死,難怪這裡污染孢子如此稀少。

  襲擊太過突然,裴書緊急之下飛速思考,仔細順一下這個邏輯,他們從劉瑜那兒拿到了烏托邦的路線,以陳啟航為引導進入烏托邦地下,這條路可能通往心臟。

  在一路上,他們發現了劉瑜那支隊伍的蹤跡,發現一地的碎屍,彈痕和曾經爆炸過的痕跡都表明了這裡曾經發生過惡鬥。

  什麼時候需要爆炸?大多數人爆破需要考慮自身安全,裴書在空中門引爆差點死了半條命。

  近身使用炸彈意味著寧願犧牲自己也要控制局勢,所以當年的一批人大多數都成了碎塊兒,強大如白澄都只剩下一顆塑料心臟。

  這地兒特殊的保鮮作用還原了一部分真相,但什麼情況需要這種襲擊?

  如果是巨大的怪物,那怪物呢?這裡人死了屍體都不會消失,那當時那個污染物的屍體又在哪兒?

  砰——!

  白澄率先拉開炸彈,爆破裝備咕嘟嘟滾遠,砰的一聲炸出了火焰。

  脊椎骨沒有被這樣的力量撼動,火舌蔓延開,炸藥有效清除了一部分菌絲,但不夠,爆破還不夠。

  白澄操控剩下的屍體碎塊,在每次普羅米修斯想要纏繞上來時以碎塊兒抵擋,這是消極抵抗,最多只有個拖延時間的作用。

  林曉風在旁協助,很快受到了白澄啟發,乾脆俐落地解開自己身上的爆破裝置,炸藥彈射開來,原本就碎的屍體更加稀碎,被炸到半空中,又稀稀拉拉像冰雹一樣落下來。

  投鼠忌器,不敢使用過分強硬的武器,他們無意之間竟然還原了當年的情景。

  當時也有一批人這樣反抗過,隊伍行走到某個位置突然發生了變故。

  ……

  「終於到了。」劉瑜從狹窄的通道下來,她如同出生後的孩子再次返回母親的身體。

  隊伍已經傷亡大半,明明體力透支,但大家竟然並不覺得疲憊,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冒險家,如同攀岩者第一次攀登上世界第一高峰。

  他們的探索隊也第一次超過了烏托邦的極限,不論是否可以知道完整的真相,都意味著他們比前輩要更近一步。

  他們就算死在這兒也有價值,所有資料對後人都有用。

  無數污染孢子在四周湧動,那樣壯觀而美麗,甚至不會避開劉瑜的身體。

  他們很快發現這地方沒有敵意,就像母親一樣,他們隊伍在原地休整,霍懷瓔帶人收集樣本,祝遙扶著膝蓋喘息,她體力沒其他人好,雙腿不自覺發軟。

  他們做到了,劉瑜給她的承諾全部實現,保住了她的生命。

  這一路走來的價值已經不可能用金錢來衡量,她極度興奮,很快就不覺得疲憊,去找霍懷瓔看她的採集記錄,她同樣需要樣本。

  但她很快被劉瑜吸引,劉瑜摘掉了自己的頭盔,露出一張精緻的臉,在污染孢子的襯托下,她的目光很柔和,像是古老傳說中的女神。

  女神歸巢了,她擦了擦額角的汗,察覺到祝遙在看她,露出一個微笑。

  祝遙由衷回敬微笑,她不敢摘頭盔,其實劉瑜看不到她的表情,所以她越笑越燦爛,從出生起從未感受到如此強烈的喜悅,連心跳都加快了。

  祝遙忍不住向前跟劉瑜抱了下,對方沒有遲疑,用力摟住祝遙的肩膀。

  那一刻,她們終於在心底承認了對方是隊友。

  「我要留個印記。」劉瑜說,就像是登山隊會插旗。

  祝遙同意:「我們要給後來人指一條路。」

  劉瑜手持匕首,在地面上行走,隨著她走動,污染孢子被輕輕撞開,她就像個藝術家在對著自己的畫布思索。

  終於,她刻下了第一筆,刀鋒在地面落下,所有人屏住呼吸,沒想到劉瑜如此激進,祝遙以為留下印記是真的插個旗幟。

  但劉瑜的動作沒有引來什麼麻煩,沒有污染物被激活,這裡真是她的母巢,沒有任何可以傷害她的東西。

  刀鋒逐漸加快,快速游走發出刷刷刷的聲音,劉瑜像個真正的藝術家,其他人沉默圍觀,如同見證者世上最偉大的畫作誕生,害怕呼吸會驚擾劉瑜的靈感。

  最後劉瑜放下匕首,筋疲力盡,完全不顧及形象盤腿坐著休息,她幾乎被污染孢子掩埋了。

  一路走來,劉瑜逐漸脫離了陸夫人的偽裝,什麼上流社會的利益都被她統統拋下,彷佛一邊奔跑一邊丟棄世俗的限制。

  到這裡她才完全自由,她被溫柔接納,可以做任何事。

  烏托邦比她想得溫柔很多,她聽到了水流聲,像是在羊水裡聽著母親的呼吸。

  這是什麼聲音?又會引導她去哪裡?

  劉瑜幾乎沉醉於此,祝遙問:「這有什麼寓意?」

  祝遙仔細觀察,劉瑜的筆觸鋒利,帶有很強大的生命力,正如她本人一樣,祝遙驚奇地發現劉瑜有一定的藝術細胞,如果不是身上擔負著責任,她可能會成為畫家。

  但污染世界不需要畫家,需要的是可以肩負起人類使命的鬥士,而分配在劉瑜身上的責任是生育。

  祝遙一時間眼神有些暗淡,很快打起精神,覺得那應該是一個圖騰,劉瑜:「我的女兒。」

  不同於祝遙,其他人可以選擇是否生育,但劉瑜毫無選擇,她知道自己注定會擁有一個女兒,所以提前贈送了禮物。

  哪怕她的女兒會重新走向自己的命運,對她來說很殘忍,但劉瑜仍然不切實際幻想,她可以像鳥一樣。

  祝遙沒想到會聽到如此浪漫的回答,無關全世界的命運,只是女兒的禮物。

  祝遙才發現自己對劉瑜多有偏見,她如此特別,生命力那樣熱烈,只是所有熱烈燃燒的生物,在頂峰後一定會降落,像一條弧線生命陡然向下。

  隊伍休整完畢,他們繼續出發。

  白澄像是牧羊犬一樣帶著他們這些羔羊繼續深入探索,隊伍走走停停,時不時停下來研究採樣。

  「好像是骨髓。」祝遙分析,「前面難道是心臟嗎?」

  她期待能聽到霍懷瓔的回答,她們倆是隊伍中少有的「知識分子」,只有她們能聽懂一些冷笑話,祝遙果然跟霍懷瓔相處融洽,經常一邊聊天一邊探索,互相給啟發,已經很熟悉了。

  但霍懷瓔沒搭腔,她進來後就很沉默,祝遙敏銳感覺到不對,剛想問,突然霍懷瓔停止了腳步。

  這位預知之眼的主人不再向前,好像是有什麼強大的力量在阻止她向前。

  祝遙還沒來得及開口,突然聽到一陣爆破聲,聲音來自隊伍前方,嚮導白澄就在最前方領路。

  事情發生得過分突然,又是黑暗環境,她在瞬間只看到了兩種顏色,白色和藍色。

  雪白的菌絲和藍色的光環閃爍,顏色的主人是誰一目了然,除了核心的六個人加上白澄,其他人都佩戴了人機聯合裝置,來保證隊伍的團結,在危險時發揮最有效的作用。

  實際上也真的有用,祝遙甚至是得利者,關於普羅米修斯的信息很少,但神國對他很放心,應該控制了他的主機。

  普羅米修斯一直以來都沒有什麼存在感,像一條忠誠的狗執行每一個命令,全力支持劉瑜探索。

  就在烏托邦的地下,他叛變了。

  ……

  白澄咬牙切齒,頭盔面板背後的表情扭曲,幾乎是憤恨地盯著菌絲,一字一頓說:「是你!」

  裴書第一次從白澄機械的聲音中聽出仇恨,她的怒火幾乎跟現在的火焰互相呼應。

  白澄回答了裴書的問題,什麼時候需要這種類型的爆炸?第一種敵人的體型過於龐大,第二種敵人已經和自己融為一體,第三種,敵人引爆的。

  普羅米修斯,造成當年內訌的就是他,他跟現在一樣襲擊了當年劉瑜的隊伍。

  他們早就猜測過了內訌,一直想方設法找到當年幾個隊友之間的聯繫,甚至發揮想像力腦補了一部分,但沒想到是普羅米修斯。

  這個人工智能以支持的名義進入了劉瑜小隊,他們無知無覺,畢竟普羅米修斯的底層邏輯有最無法撼動的一條。

  永遠保護一等公民。

  等等,裴書腦子有點亂,理由呢?因為違背了自己的邏輯嗎?

  還是覺得這條道路會導致人類滅亡,所以堵住了這條路?或者說,他在執行某個任務?潛伏在劉瑜小隊中央,進入烏托邦地下,然後殺死其他知情人?

  但這個故事漏洞百出,裴書不是當年的人,他知道劉瑜在襲擊中活下來,最後回到神國了。

  只要弄清楚,就可以回答那個困擾他們許久的疑問,劉瑜那樣強大的異能者為何不反抗神國,她已經見過自由,為什麼又要回到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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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八十四章 控制

  祝寧後背刺痛無比,普羅米修斯不僅附著在巨人的脊椎上,同樣也附著在自己的脊椎骨。

  她曾經失去了半截身體,普羅米修斯的研究室攻破了阿爾法系列準確的身體構造,挑開人工製造的肌肉層,毒液絲絲縷縷滲透。

  黑色黏液吞噬和裴書的火焰幾番圍剿都趕不上普羅米修斯入侵的速度,這東西像是毒藥一樣瞬間侵染。

  菌絲在燃燒下接連斷裂,過分粗壯的菌絲爆破時就像炸藥,祝寧四周一直傳來爆炸聲,那是林曉風和白澄的反抗。

  毒氣正在摧毀祝寧的神經網絡,從一個凸起的神經元到達另一個,她的神經網逐漸染黑,身體有些麻痺。

  祝寧半跪著,右手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她沒有單純被攻擊,而是一直尋找反擊的機會。

  祝寧弄清楚了普羅米修斯的邏輯,他是當年被遺留在烏托邦地下的菌子,菌菇只能附著於大樹。

  下方巨人的骨架是營養來源,祝寧需要在自己死亡前找到普羅米修斯的主根,然後斬草除根。

  祝寧無比慶幸自己吃了足夠多的污染孢子,不然無法支撐這樣大規模的消耗,剛被收回沒多久的黑色巨人被再次釋放。

  黑色黏液凝結而成的巨人跟下方巨人的屍骨形成某種映襯,彷佛是從屍體上鑽出的靈魂,抵抗共同的敵人。

  【祝寧。】普羅米修斯的聲音突然響起,如此冷漠。

  他們達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地步,像是一杯水裡混雜了兩種顏色的液體,早就分不清了。

  【你不該來。】普羅米修斯又說,牆外如此復雜,想要追蹤一個人很有難度,但祝寧偏偏走進了一個埋伏地。

  「白澄!」普羅米修斯的話彷佛威脅,或者是一個主持人,對即將出演的戲劇來了一場報幕,祝寧聽到裴書的大吼,她的眼珠子艱難轉動。

  遠處白澄的身體完全被白色菌絲淹沒,裹成了一個人形的胚胎,普羅米修斯已經絞住她,像是老鷹用尖銳的爪子勾住了兔子。

  祝寧心頭顫了下,好像預知了會發生什麼。

  被裹住的白澄中間漏出了一點火紅的光,裴書本來向前支援,明白了白澄想做什麼,抱著林曉風猛地撲倒後退。

  下一刻,發出了一聲巨響,熾熱的炸彈爆炸開,連同五號白澄的身體一起爆炸。

  她在一秒鐘之前還是完整的身體,如今就已經成了碎片,而祝寧只感到一股撲面而來的熱浪,還有零散的隊友屍塊兒,甚至找不到塑料心臟。

  這是必要的選擇,毒氣和菌絲入侵了白澄的身體,她會快速淪為普羅米修斯的傀儡,她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四肢被無形的力量牽動,然後揮刀向自己的隊友。

  白澄永遠都會做出最有利的選擇,沒有一秒猶豫。

  如果無法做出有利抵抗,那也不要拖累隊友。

  裴書渾身被火焰包裹,他心臟卻感受到一股寒冷,死亡就像是多米諾骨牌正在一塊塊倒下。

  但跟約定的不同,白澄死後下一個不是裴書,而是林曉風。

  裴書特殊火系有天然優勢,菌絲無法入侵他的神經,但林曉風不同。

  她有先天的弱點即防禦不足,宋知章教會了她怎麼增強防禦,但那終究是外力而不是她本身的異能。

  白色菌絲纏繞上林曉風的脖子,頂進頭盔裂縫,扎破她脆弱的脖頸。

  透明人的身體溢出血跡,像是一滴血掉進海裡,要將她的身體染紅。

  裴書已經顧不得了,他想要燒毀林曉風身體上的菌絲,但只能燒毀表面而無法燒毀精神,普羅米修斯進入了林曉風的身體。

  林曉風不過十歲,但她知道應該做什麼,手裡同樣舉起了炸藥,非常老舊的款式,是從地下搜刮的新武器,甚至需要拉開上面的鐵環。

  她無法想像自己要去攻擊祝寧,也無法想象自己成為了普羅米修斯威脅祝寧的人質。

  裴書扣住林曉風的手,阻止她做傻事,但對方是巨力異能者,推開他輕而易舉。

  別死,裴書滿腦子都是這兩個字,林曉風才十歲,電影裡小孩兒死亡都不能有正面鏡頭,她不能這麼死在這兒。

  裴書再次撲向林曉風的手,但這次她自己停下來了,像是有一條無形的絲線控制住了她。

  普羅米修斯已經接管了她的身體。

  歷史在重演,當年也是同樣,隊伍一秒鐘潰敗,普羅米修斯控制了局面,在十分鐘之內完成了大清洗。

  而死去的人甚至不知道為什麼。

  ……

  白澄是第一個自爆的。

  她當時做出的選擇擁有某種傳染性,敵人的攻擊方式過分特殊,而熟悉人機聯合裝置的都知道這一點,一直以來他們都在跟魔鬼做交易。

  無數次被普羅米修斯操控,沒出現過意外不代表永遠不會出意外。

  員工培訓裡有這一點,極小的概率下,這個人工智能和污染物的結合體會發生叛變。

  這時候我們應該做什麼?培訓長官給出答案,應該主動放棄自己的生命,因為在普羅米修斯叛變的瞬間,被操控者其實已經死了,所以不如早點結束。

  他們歷盡千辛走進烏托邦,不久前還沉浸在發現新大陸的喜悅裡,如今就要選擇自我結束,或者被動結束。

  自殺爆炸開始了,死亡的鐮刀揮來,人一個個倒下。

  在巨人的子宮下方,如此聖潔的地方,無比血腥的屠殺開始,爆炸接二連三響起。

  更可怕的是所有人都發現有毒氣蔓延。

  祝遙只是個普通人,她沒異能也沒經歷過任何培訓,哪怕性格孤傲,但在面對巨大危險時一定會慌亂。

  她在第一時間受到了保護,是站在她前方的霍懷瓔,她常年在牆外行走,像個軍人一樣幹練。

  霍懷瓔的預言擁有一定的先見之明,抬起手,立即開槍打死了一個已經被操控的傀儡,她面無表情,射殺時動作散發出的氣質極其冷酷。

  但祝遙當時腦子嗡嗡的,陷入一片混亂。

  她不理解,為什麼普羅米修斯要叛變,他到底有什麼目的?

  而霍懷瓔有預知系異能,她不清楚這種異能的具體如何生效,但路上有用過霍懷瓔的預知,一般都會早早做出最正確的選擇,幫他們避開了幾次災禍,這次為什麼直到爆破聲傳來的前三十秒,霍懷瓔才預知到?

  真的是才預知到的嗎?祝遙瞳孔一縮,喉嚨被恐懼緊緊扼住,她想到了霍懷瓔的異常。

  進入烏托邦後她就極其沉默,一反常態,所以她早就預言到了,只不過在走向自己既定的命運。

  這條路對霍懷瓔有利?霍懷瓔到底要幹什麼?她難道是普羅米修斯的內應?

  祝遙在混亂中尋找劉瑜的影子,她承諾要保護自己的,劉瑜在前方。

  劉瑜身邊的戰士枯葉一樣逝去,毫無挽救的余地,她做了最錯誤的一個決定,沒有戴頭盔,眨眼間已經吸入毒氣。

  她的面部一片青紫,劉瑜已經聽到了海浪聲,她想要借助巨人的力量反擊,她聽到了海浪聲向她奔跑而來,但此時所有動作都戛然而止。

  【陸夫人,請停止掙扎,我不想傷害你。】普羅米修斯說。

  劉瑜看見了祝遙和霍懷瓔,她們在艱難求生,霍懷瓔只是個牆外學者而已,暴力不是她的強項,拖著祝遙行走已經耗費全力。

  霍懷瓔有預知之眼,她做出了最好的選擇,保住了祝遙。

  普羅米修斯輕易就能扼殺這兩人,現在他正在警告自己。

  不要掙扎。

  菌絲沒有扎進劉瑜的身體,但她已經成了普羅米修斯的傀儡。

  「我不能接近真相對不對?」劉瑜問。

  【是的,那毫無意義。】一個被操控的傀儡傳達了普羅米修斯的意思。

  普羅米修斯在牆外,沒人知道他的主機在哪裡,也沒人知道他具體的立場,以及扮演什麼角色。

  如果這世界是一個女巨人,普羅米修斯已經跟她融為一體,他知道的遠遠比其他人更多。

  【我在保護你。】普羅米修斯的聲音竟然有些抱歉,像一個擔憂的父親害怕孩子摔倒,不得已做出這樣的舉動,他一路陪伴,在懸崖邊及時阻止孩子掉下懸崖。

  他憂心忡忡地注視著人類,在人類進入禁區後選擇清除。

  同樣的,他也沒有違背自己的選擇,保護一等公民。

  說實在的,他不理解劉瑜的選擇,通過劉瑜和陸家人的結合已經確定是一條可行的道路,霍瑾生認定過了,普羅米修斯的運算也成功了。

  走這條路,誕生下第五代新人類,人類會得救。

  聯邦的資源也是有限的,污染孢子供應早就出問題了,已經花了這麼多年走第一條路,不可能突然轉舵,那樣需要耗費更多時間和資源。

  一旦全力支持第一條路,那不會留有餘地走第二條。

  劉瑜成功會改變現在幾大世家的固有格局,他們已經把世界瓜分完畢,寧願世界毀滅也不想把既得利益拱手讓人,而且他們怎麼可能讓劉瑜跟自己平起平坐。

  第二條路意味著風險,何況第一條路可以成功。

  但劉瑜不肯屈服自己的命運,她提出探索烏托邦地下計劃時,他們就知道劉瑜可能是想死在牆外。

  這個計劃那樣光明磊落,在道德上也站得穩,畢竟那是為了全人類的探索,而劉瑜實力強大,他們無法體面地反對。

  所以劉瑜必須失敗,最好在接近之前就失敗。

  而世界的真相不論到底是什麼,最好永遠都不要被發現。

  生育這件事不能強迫,就像想要獲得優質的牛奶也需要給牛放高雅的音樂,劉瑜也需要心甘情願走向牢籠。

  普羅米修斯背負自己的任務,在合適的時機在劉瑜的身上動手腳,她太不可控了,神國希望她強大又可以乖乖的聽話,最好心甘情願奉獻,他們會為劉瑜書寫最偉大的頌歌的。

  在神國還有防禦罩可以抗衡劉瑜的力量,但在牆外,劉瑜會完全失控。

  所以普羅米修斯需要更細緻地操控,防御罩是給劉瑜設置的物理邊界,這次他該設置精神邊界,讓她再也無法反抗,直到完成使命。

  【他們都因為你而死了。】普羅米修斯冷冷的聲音傳來。

  因為劉瑜的任性,提出不切實際的計劃,太多人因此而殞命。

  劉瑜露出一個悲哀的笑,終於認清了自己的失敗,她指的不是毒素入侵身體,而是一隻囚禁已久的鳥終於飛出牢籠,等她越來越接近天空時,才發現自己的腳上拴著一條鐵鏈。

  鐵鏈繃緊,讓她再也無法前進一步,然後將她一步步拽回深淵。

  她一時間覺得自己比其他人幸運,其他人死就死了,但劉瑜還可以繼續活著,永遠活著,直到生下最後一個孩子。

  ……

  祝遙向前的腳步頓住,意識到自己失去了劉瑜的庇護,或者說正因為劉瑜還在保護她,所以她現在才能活著。

  不論到底是什麼理由,探索烏托邦地下的計劃都已經全面失敗。

  但緊接著祝遙後背一緊,霍懷瓔推了她一把。

  祝遙被推著走,四周又是混亂,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兒,踉蹌摔倒時,霍懷瓔提著她的領子強行把她拽起,如果不是霍懷瓔,祝遙甚至邁不動腳。

  她腳下一滑,低頭看去才發現自己踩著不知道是誰的屍體碎片。

  她眼前發黑,死亡的鍘刀已經懸在頭頂。

  祝遙感覺到一陣暈眩,接著身體正在朝什麼地方滾落,她不是自己在滾落,她被霍懷瓔抱緊了,有人努力保護她的身體不會受傷。

  祝遙覺得自己很廢物,在實驗室久了的人來這種地方跟個廢人沒什麼兩樣,這麼激烈的戰鬥一點忙都幫不上,霍懷瓔依然接過了保護自己的任務。

  那是一個非常溫柔而堅固的懷抱,像是世界上最安全的角落,祝遙在其中什麼都不用擔心,等她們終於滾落到某個位置,無盡的下墜停止後,祝遙的防護服連個洞都沒有。

  她沒有受傷,沒有吸入毒氣,作為一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在那樣恐怖的襲擊下竟然毫髮無損。

  祝遙爬起來去看霍懷瓔,她鬆開了懷抱,無力地躺在一側,渾身都是傷,頭盔早就掉了,一頭長麻花辮散開。

  她們在一路上已經成為了朋友,祝遙的心被猛地刺了一下。

  祝遙的目光向下,醫生的職業屬性發揮了,不論在什麼時候都能立即鎮定,開始搶救,祝遙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普通病患,還有機會,她身上有癒合劑。

  祝遙用力撕開她的防護服,霍懷瓔受傷很重,她腹部被捅穿,流出的鮮血發黑,毒素同樣入侵她的身體。

  祝遙的手在發抖,馬上就明白了,霍懷瓔已經瀕臨死亡。

  霍懷瓔似乎是預知到了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沒看過自己的腹部。

  她早就拿到了自己人生的劇本,如期出演了,像個敬業的演員沒出任何差錯。

  「為什麼?」祝遙問。

  她不覺得霍懷瓔保護自己單純因為友情,可能有這樣的成分,但不是最主要的。

  霍懷瓔擁有預知之眼,她可以窺視世界的命運,所以她保護祝遙,是覺得她必須活下去。

  其他人活下去與否都無所謂,但祝遙必須活著。

  為什麼?因為那個還在幻想階段的阿爾法系列實驗?她覺得祝遙一定能夠成功?

  普羅米修斯是合格的殺手,殺手在殺人前沒有必要告訴死者真相,所以他們死得不明不白。

  但霍懷瓔應該已經知道真相了,她一定是知道什麼才選擇這樣做。

  霍懷瓔平靜而溫柔地看著她,安撫著友人的慌亂,「先拿走我的眼睛。」

  她要祝遙帶走自己的預知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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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八十五章 燃燒

  裴書的世界裡灰燼簌簌掉落,火焰燃燒到極致,跟菌絲碰撞後發出灼燒的灰燼。

  林曉風消失了。

  他想阻止林曉風做傻事,但她的身體陡然一僵,如提線木偶般呆愣,然後像是在這個世界上蒸發了一樣消失不見。

  普羅米修斯接管了她的身體,他如此強大,菌絲入侵神經,比異能者本人還了解他們的身體構造。

  裴書抓了個空,找不到林曉風的位置,普羅米修斯那樣卑劣,控制林曉風一定為了暗殺。

  透明系異能者最擅長的扮演的角色是殺手,普羅米修斯是要殺祝寧還是殺裴書?

  正如他所猜測的,下一刻,祝寧身後出現了一把鋒利的刀光。

  透明人手持一把透明的刀,成為了普羅米修斯的木偶。

  普羅米修斯的目標一直很準確,林曉風和裴書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從頭到尾都只有祝寧。

  但刀光沒有靠近,地面騰起一面火牆,裴書艱難地阻止,他不能讓林曉風殺了祝寧,那樣幾個人就都完蛋了。

  刀光消失,裴書心跳劇烈,環視著四周,再次失去了林曉風的蹤跡。

  白澄的自殺是正確的,不然普羅米修斯現在手裡就有兩把刀。

  裴書等了會兒,警惕地看著四周,但林曉風沒有出現了,她應該在潛伏,尋找一個新的機會。

  現在的情況像是隨時要爆發的火山,一切就要到達頂峰,裴書必須想方設法破開一個口子。

  裴書竟然前所未有鎮定,繼續剛才的思考,劉瑜一定是被普羅米修斯以某種力量脅迫,最後不得已回到神國。

  從陸鳶的後續遭遇來看,她們母女承擔著相應的職責,普羅米修斯的計劃成功了。

  裴書站著的位置是祝遙、霍懷瓔和劉瑜走過的最遠的路,她們三人一手造就現在的局面。

  祝寧的預知之眼大概率就來自霍懷瓔,祝寧根本不只是祝遙的作品,她身上有祝遙的基因,同樣也有霍懷瓔的一部分。

  她是由三位女士共同創造出的。

  祝寧一定是未來,裴書堅定這一點,即使他知道祝寧會因為這個使命而感到疲憊,但此時裴書把這一點當做真理來信奉。

  只有祝寧出去了才能使神國墜落,只有她出去,陸鳶的囚籠才會被打開,她才能真正自由。

  霍懷瓔擁有預知之眼,她的死不會不明不白,一定會指向某個結局。

  她預見過這一幕嗎?是否曾經窺視過這段歷史?

  所有人都能影響歷史,不只是祝寧本人而已,他們都是祝寧身邊的變量。

  白澄是,林曉風是,裴書也是。

  不只有偉人可以影響歷史,小人物同樣。

  裴書的心臟要爆炸了,每一次跳動都在抖落灰燼,滾燙的岩漿越來越少。

  他看向祝寧,祝寧半跪著如同雕塑,背後是黑色黏液組成的巨人。

  她沒有發出聲音,但裴書能大致感受到祝寧的狀態,他的火焰纏繞在祝寧身上,以火來感受祝寧的現狀。

  祝寧在崩潰的邊緣,她比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沉穩很多,白澄死亡時沒有慌亂,林曉風被操控時也沒有停止。

  她只是堅定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摸索著普羅米修斯的根基,從來沒鬆懈過一秒。

  祝寧想要尋找到一條出路,她想把全員都帶離此地,她想帶著珍貴的資料離開,她還沒輸。

  裴書朝她邁了一步,突然感受到脖子上的絲線收緊,祝寧沒有說話,但在無聲阻止。

  滾回去,別過來。

  明明看不見,但他好像能感受到祝寧的視線,應該凶巴巴的。

  他們說好了要當普通隊友,即使對方死了也不會有什麼情緒波動,所以刻意保持距離,祝寧根本不想跟人交朋友。

  她肯定是瞪視著他,白澄死亡,林曉風暫時消失,以祝寧的性格會讓裴書立即離開。

  就像裴書的隊長易靈鶴一樣。

  裴書一定是精神錯亂,在他眼裡易靈鶴和祝寧成了一個人,易靈鶴悲哀的表情還歷歷在目,下一刻他會聽到熟悉的槍鳴聲。

  他所有的隊友將會再次死在面前。

  死亡已經來臨了,讓他想起極北之地,滾滾熱浪褪去,好像如今四周是冰天雪地,隊長易靈鶴最後朝他投向的一瞥。

  走吧,易靈鶴說。

  裴書不確定這個場景究竟有沒有發生過,現在敗局已定,歷史重演了,他的火系異能可以保全自己,易靈鶴好像又在跟他說,走吧。

  但他邁不動腳。

  裴書的精神世界正在顛覆,眼前是紛飛的大雪和滾滾熱浪,時空發生某種交疊,讓他忽冷忽熱,心臟也忽明忽暗。

  裴書脖子上的紅色絲線像個項圈一樣將他栓緊,到這種程度祝寧都沒鬆開意識的絲線,好像如果他再往前一步就會勒死他。

  祝寧生氣了,裴書感覺得到,她現在心情一定很不好,如果可以,她會揍自己一頓。

  但是裴書又往前走了一步,好像在跟祝寧耍脾氣,你有本事勒死我。

  裴書緊繃的身體鬆懈下來,岩漿流出心臟,火焰順著他的手臂緩緩下移。

  「裴老師,別當陸家的狗吧,當我的狗吧。」

  裴書心臟跳了下,想到祝寧降臨在第二區,她一把火燒光了所有毛線,邀請自己走出圍牆。

  「裴書,你回去吧,別跟我了。」避難所中,祝寧不要他了,讓他立即離開。

  因為她不喜歡身邊有人隨時隨地想要自殺,不想重復二號員工的命運。

  「這位優秀的嚮導,你該休息了。」祝寧壓著他的後腰,從背後捂住他的眼睛,手心跟眼睛接觸的位置一片濕潤,裴書曾在她手心裡大哭。

  「你很累了,睡覺。」祝寧溫柔的聲音傳來。

  裴書曾經埋在祝寧的手掌心睡覺,那是他少有感到安穩的時刻。

  牆內的生活不會帶來平靜,那天晚上他感受到久違的平靜,好像他是個正常人,終於學會了自我放過。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必須要走到極北之地才能治癒,他會完全放下當年的執念,但不必到達某個特定的地點,一路走來已經足夠了。

  他有了新的隊長,也有了新的隊友,沒有人會嘲笑他的軟弱,也沒人故意刺激他的傷疤。

  祝寧會壓榨他的小零食,他們聚在一起煮泡麵,每個人只能分出兩口,喝著暖和的熱湯。

  白澄會帶著他們去挖墳,尋找自己的屍體,裴書大半夜被他們拽起來,一臉喪氣地罵人。

  祝寧很中二病,在飛魚線下拍了一張合照,裴書已經很久沒跟人合影了。

  壯麗的飛魚線下,他們坐在飛車上看日出,像是佔據車的野貓聚在一起取暖。

  說好的,白澄先死,下一個是裴書,順序不能亂。

  裴書向前走了一步,脖子上的紅線緊了又緊,裴書感到微弱的力量,祝寧想拽著他的脖子把他扔走。

  但裴書沒走,他抵抗著主人的意願,渾身火紅,遠遠看去像是火把。

  火把朝著祝寧接近,火焰更加猛烈,用火把來形容已經不再準確,更像是節日裡的篝火。

  裴書參加過那種盛宴,是一個保留著奇怪習俗的部落,他們用木頭搭建了五米高的柴,燃燒發出的不是噼裡啪啦的響聲,而是轟鳴聲,像是生命的嚎叫。

  火光沖天,火星子四溢,隨著風吹到每個人身邊,卻不會點燃人的衣角,人們沐浴在火光中,手牽手圍繞著篝火跳舞,唱起古老的歌謠。

  他們在歌頌最原始的東西,火,裴書心中默念著這個字,就像是在默念自己的名字。

  火,他的指尖微微顫抖,火焰再次騰起,在指尖跳動,掉落在地上,匯成了一股岩漿。

  岩漿擁有了生命,從心臟湧出爬上了祝寧的身體,像是火山爆發,沒有絲毫保留,轟的一聲,祝寧表面的皮膚被灼燒,岩漿燒毀了祝寧的皮膚,也燒毀了祝寧身上的菌絲。

  菌絲觸碰到滾燙的岩漿化成了一陣灰,而岩漿包裹祝寧的身體,湧進了她的脊椎。

  岩漿觸碰到了她的骨頭,燒毀了皮肉和附著在上面的普羅米修斯,以玉石俱焚的姿態迸發,她擁有類似於人類的痛覺神經,此時感受到一股劇痛,讓她牙齒抖動。

  毒素的影響褪去,劇痛帶來了理智。

  她在火焰中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影子,裴書作為一個火系異能,把所有的火都給了祝寧,導致他本人沒有任何防護。

  裴書的影子在跳動的火焰中極其模糊,只是黑漆漆的一片,好像邊緣處一直在消散。

  刀光出現在裴書身後,普羅米修斯只會用同一個技巧,他想要殺死裴書,祝寧抬起眼,意識的絲線緊緊纏繞,林曉風的身體像是被網兜住的蝴蝶,突然從半空中跌落。

  祝寧終於能騰出手,林曉風的身體再次消失,她沒來得及再去捕捉林曉風的影子,因為她已經摸索到了普羅米修斯的根基。

  當年是一個人機聯合裝置掉在地上,從背面探出了白色的菌絲,菌絲扎入地面,然後瘋長成一片。

  岩漿燒毀了菌絲和祝寧一半身體,黑色黏液匯聚成一片,如快速向前的鐮刀,以破竹之勢滾滾而來。

  像是憋瘋了的一把刀,快,必須要快,祝寧要抓住來之不易的一瞬間,生怕對方逃脫。

  積攢的仇怨在霎時間爆發了,新仇舊恨,連帶著過往的恩怨一起,連帶著上一輩的憤怒,裴書為她點燃了一把火。

  黑色巨人俯身而下,最尖端處張開嘴,長出無數尖利的牙齒,朝著菌絲一口咬下。

  普羅米修斯的頹勢已定,從捕殺者落為被捕殺的對象,所有反擊都如此無力,原本焦灼的狀態因為裴書的岩漿而打破,岩漿和黑色黏液共同向前,祝寧攜帶了真正的火種向前。

  火,火火!

  火焰爆發,轟鳴聲和腳下的海浪聲交織,發出吶喊。霎時間,菌絲一寸寸斷裂,黑色黏液吞噬,火種向前撲去,他們燒毀了野草般的菌絲,露出下方女巨人的骨架。

  普羅米修斯趴在骨架上吸食養分,而他們要做的是驅逐盜竊者。

  這片骨髓腐壞多年,已經很久沒有暴露出這一面,骨架在飛速復原。

  祝寧心驚肉跳,巨大的壓力之下,她很難反應過來,不知道自己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菌絲一時間卸力,鬆鬆散散如同無力的繩索,普羅米修斯也沒再發出聲音,祝寧覺得一切都很不真實,他們成功了嗎?

  她迫不及待想要驗證,或者去看其他隊友的狀態,去尋找林曉風究竟在哪兒。

  「祝寧。」裴書突然說,他們之間還有火焰組成的屏障,互相看不清彼此。

  祝寧好像剛才是靈魂出竅,現在才被呼喚過來,她身上還在著火,像個火人。

  裴書看向自己的雙手,他已經渾身都是焦炭,碰一下就會化作灰燼,他知道自己已經完成了。

  裴書抬起頭,露出一個笑,身上多年積壓的負擔消失,他無比輕鬆,喉嚨一時間發堵,意識到這可能是他最後一句話了,他很快反應過來,像是疲憊的旅人終於走到終點。

  「汪……」

  他心中有很多話想說,想讓祝寧走到極北之地,想讓祝寧殺了普羅米修斯,想讓她接近世界的真相。

  他應該留下遺言,或者自己的遺願。

  但他走到這個位置,突然想要扮演另一種角色。

  裴書不想讓氣氛那樣沉重,也不想讓她回想起二號員工,終於回應了祝寧的邀請。

  「汪……」

  祝寧被他逗笑了,明明不該笑,但嘴角很自然浮現出笑意。

  下一刻,她的笑容凝固,裴書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的身體發僵,正常人如果只是呆愣,也會忍不住發出顫抖,但裴書一點都沒有,好像已經完全失去了生命。

  祝寧心中即將湧出什麼,一股巨大的情緒向她淹沒而來,現實很快就回應了她。

  裴書的身影在火焰背後模模糊糊,那不是人影,而是一塊兒人形的焦炭。

  裴書心臟負荷太重,已經無力跳動,而他所有的火焰都在祝寧身上,普羅米修斯附著在巨人骨架的主根瀕死之時,菌絲爆發出最後一股力量,纏繞著他的身體,如同一條毒蛇在絞殺獵物。

  菌絲越收越緊,裴書脆弱的身體只需要一根稻草就能壓倒,火焰不再燃燒,嘩啦一聲,像是有一塊兒錘子輕輕敲了下他的身體。

  裴書如灰燼般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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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八十六章 心臟

  祝寧身上的火焰還在燃燒,皮開肉綻發出燒焦的氣息,祝寧久久未動,直到身上的火焰越來越小,而祝寧和裴書之間的那堵火牆也開始消失,祝寧終於能看到裴書本人了。

  一把灰燼,只剩下一條火紅的絲線。

  意識的絲線鬆鬆散散,早就失去了禁錮的對象,祝寧怔怔地向前摸了一把,她手背上燃燒著餘火,灰燼從指縫中流下,稍一觸碰就碎得更厲害。

  原本還有點形狀,後來無形,再後來泯滅,隨便一陣風吹來就能吹散。

  於是祝寧不碰了,她像是做錯事的孩子收回手。

  四周只餘下普羅米修斯燃燒的脆響,過了一陣連她的敵人也燒完了,地下只有灰敗,陷入死一樣的沉默。

  祝寧跪坐在地,後背裂開一條縫隙,像是做手術做了一半的病人,刀口還沒縫合就著急跑下手術台,她身上大多數皮膚都已經被燒毀,應當看上去跟鬼魂沒什麼兩樣。

  地下漸漸析出火紅的污染孢子,不知道是因為裴書的死,還是因為這片土地恢復了生機,孢子緩慢地上浮,慢慢充斥四周。

  祝寧意識到那個殘酷的事實,裴書死了。

  奇怪,她只能回想起裴書靠著車,身上的傷口在燃燒,叼著煙說:「這位小姐,你好啊。」

  祝寧一遍又一遍地想著,除此之外,她什麼都想不起來,像是一個相同的畫面重播。

  祝寧想哭,但她所有眼淚都被燒乾了,沒有敵人可以讓她發洩,沒有屍體可以讓她憑吊,她胸口堵著一口氣,好像永遠也不會散開。

  她對著灰燼再次伸出手,這回灰燼不再燙手,只剩下淡淡的餘溫。

  火紅的絲線剛碰到祝寧的手就立即纏繞而上,像是活物一樣舔了舔她的指尖,簌的一聲被身體吸收消失不見。

  黑色黏液站在她身後,低下頭顱注視著自己的宿主,明明是祝寧身上的生物,卻像是有自己完整的獨立人格,它低垂著頭,憐憫地看著祝寧。

  空曠的地下,所有活人皆已死去,白澄化作無數塊兒碎片,裴書成了一片灰燼,而林曉風彷佛從此人間蒸發,無法尋找到蹤跡。

  黑色黏液好奇觀望著,似乎在等待祝寧崩潰,這樣它會獲得自由,期待祝寧接下來要做什麼。

  「曉風?」祝寧發出沙啞的聲音,她找回了部分思緒,呼喚著林曉風的名字,她還有事可做,給她一點事情做。

  剛才林曉風被普羅米修斯操控想要襲擊裴書,被祝寧用意識推開,她去哪兒了?

  黑色黏液只是徒有人形,根本沒有人的五官,此時一僵,竟然像是露出了一個微笑來,祝寧看不見它的表情。

  它不需要祝寧的指揮,身體坍縮下陷,像個放乾了氣的皮球,一寸寸回縮進祝寧的身體。

  「曉風,你在哪兒?」

  祝寧喉嚨劇痛,她猜測曉風可能還在透明狀態,暈厥過去了,目前躺在角落。

  也可能已經死了,但祝寧看不見,祝寧得找到她,曉風一個人會害怕。

  「曉風?」祝寧在碎屍塊兒裡摸索,大喊:「曉風!」

  她的聲音那樣無力渺小,無人回應。

  曉風可能走丟了,祝寧擴大了搜索範圍,她邁著發軟的雙腿向前。

  腳尖挪動的地方污染孢子散開,她走過了普羅米修斯的埋伏地,如果這是一把標尺,她已經超過當年劉瑜走過最遠的位置。

  污染孢子又變多了,像是另一片孢子的海洋,祝寧在巨人的脊椎上行走,就像在她自己的脊椎上行走。

  突然,她的腳下一個踉蹌,祝寧的身體快速向下滾落,像是從高山上滾下。

  人的本能是讓她保護頭顱,祝寧下意識抬起手時發現自己竟然還有求生欲,她怎麼還想活著?

  經歷過隊友死亡,人很容易自我指責,他們都死了,你為什麼還要活著。

  滾落時一切都變得模糊,直到她的身體碰到什麼僵硬的東西,祝寧抬起眼時,看到了一具屍體。

  ……

  霍懷瓔死了。

  祝遙剛取出她的眼睛,這一步必須在霍懷瓔還活著的時候進行,她把霍懷瓔的身體平放,打開隨身攜帶的醫療包。

  沒有專業的無菌環境,沒有助手和護手,祝遙需要獨立完成一場手術。

  祝遙是專業的科研者,解剖過無數對象,也給人做過手術,此時霍懷瓔是她嶄新的病人,她必須沉穩冷靜,壓抑住悲傷。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真殘酷啊,隊友即將死亡,她不能與她告別,不能抱頭哭泣,反而要在她死前爭分奪秒拿走她的器官。

  祝遙注射了麻醉,霍懷瓔的眼珠子轉動變緩了,眼神逐漸失焦,霍懷瓔的眼睛很漂亮,平日很犀利,像是銳利的鷹眼可以從細節之處發現端倪。

  祝遙經常和霍懷瓔徹夜長談,她們談未來,談理想,談論世界的命運,談論自己的職業。

  霍懷瓔更有經驗,在那麼偶爾的幾個時刻,霍懷瓔會趁著大部隊修整,說帶祝遙去見見世面。

  大部隊都是為了某個目標向前,無法滿足牆外學者的探索欲。

  而劉瑜通常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這類大逆不道的事兒發生,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霍懷瓔的帶領下,她們像是兩個逃課的叛逆學生,霍懷瓔會給她介紹牆外怪異而美麗的生物。

  「這是一種會移動的草,通常跟著季節遷徙,每到冬天,它們會集體遷移到南牆外過冬,我第一次發現類似於動物遷徙會發生在植物上。」霍懷瓔徒步帶祝遙走到一片山坡。

  她介紹的草是淺橘色的,會結出白色的小花,仔細看挺可愛,正隨著風抖動,好像舒展四肢。

  祝遙問:「這叫什麼?」

  霍懷瓔撫摸著,好像在撫摸著小狗毛茸茸的腦袋,說:「沒有名字,我不喜歡給牆外生物分類,也不喜歡用人類的方式給他們命名,但牆內的科研者會強迫我給他們取名。」

  祝遙看霍懷瓔的動作,覺得這玩意兒應該沒什麼危險,但也沒學著觸碰,「那你總不能叫它阿貓阿狗吧?」

  「我倒是想,這個叫大毛,這個叫旺財。」霍懷瓔一本正經,祝遙被她逗笑了。

  「但那樣顯得我好像沒幹活,所以我每次都翻開字典,特地找幾個生僻詞組詞,或者化用什麼典故,瞎編。」

  「你也太不靠譜了吧?」祝遙無法想像,她出牆前還急匆匆帶了一本霍懷瓔寫的書,煞有其事閱讀一遍,以為自己學到什麼了不起的知識,沒想到這只是霍懷瓔的惡作劇。

  「但他們沒懷疑過我。」霍懷瓔眨了下眼睛,「大家太盲信權威了。」

  霍懷瓔停了下,「假設一切最終都會走向消亡,命名毫無意義。」

  牆外一直在發生變化,通常遇到你這次命名,下次再也遇不到這類生物了。

  霍懷瓔:「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的理想真的能實現,這個世界一定會被淨化,那到時候我的職業都會消失,命名更沒用了。」

  祝遙原本想說,你也太樂觀了,雖然她自己走在這條路上,但從來沒想過一定會實現,那樣壓力太大。

  霍懷瓔不是,她彷佛篤定了一個未來。

  霍懷瓔是觀測者,她窺視到什麼祝遙無法注視的東西,祝遙聽她說過,霍瑾生並不同意她出牆,她們母女意見不合。

  好像兩人分別站在兩條路口,這兩邊都有概率實現,而她們分道揚鑣了。

  她走出了圍牆,背叛了家族,正在為自己選擇的那條路付出代價。

  最後那天怎麼結束的?祝遙想去摸一下會遷徙的草,畢竟看上去挺無害,霍懷瓔厲聲說:「別碰,會被咬。」

  祝遙快速縮回手指,好像那朵花真的會張嘴咬她一口,問:「你為什麼可以?」

  「因為我不一樣,」霍懷瓔重復,話裡有話:「祝遙,我跟你不一樣。」

  觀測者說話很容易神神叨叨的,霍家人全都是神婆,祝遙當時沒聽懂。

  祝遙與她合作許久,兩人很有默契,通常能從一個眼神中讀取到霍懷瓔的意思。

  此時霍懷瓔望著自己,對於已死的結局毫無怨言,祝遙記得霍懷瓔有個女兒留在牆內,她以為霍懷瓔會趁機留下什麼遺言帶回去,但她什麼都不說。

  預言家窺視了命運,知道自己的任何一個舉動都會影響未來,所以最大程度壓縮自己的人性和私欲,不能有分毫差錯。

  她看過一切,卻對一切保持沉默。

  祝遙深深看著霍懷瓔的眼睛,兩人無需交流,手術即將開始。

  祝遙深吸一口氣,手指沒有片刻顫抖,第一刀極其精準,她能聽到刀鋒撕開血肉,像是戰士開出第一槍。

  祝遙的世界被極度縮小,她聽不見遠處劉瑜的動靜,也不知道四周到底有什麼,她的眼裡只有霍懷瓔。

  她動作飛快,注射劑和止血鉗快速更替,防護服降低了她的精準度,但她必須突破自己的極限,毒素已經在蔓延了,她要保住霍懷瓔的眼睛。

  她在跟普羅米修斯戰鬥,以霍懷瓔的身體為戰場。

  只花了不到三分鐘,祝遙取出了兩隻眼球,沒有一絲一毫的損壞,眼球被完好封住,泡進藥液中,隔著透明的玻璃罐,那兩隻眼睛好像還活著。

  她成功了,祝遙精疲力盡,好像做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場手術。

  在實驗室時,每完成一個突破,他們幾個研究員會慶祝,她下意識尋找隊友欣慰的眼神,然後只對上了空洞的眼眶。

  霍懷瓔胸口停止起伏,已經死了。

  祝遙嘴角的微笑定格,一股巨大的悲傷襲擊了她,她有些無措,無法面對這樣的事實,立即伸出手覆蓋在霍懷瓔的眼眶上。

  她才發現,合住死者的雙眼不是為了讓死去的人入土為安,而是安慰活著的人。

  祝遙的掌心下一片滾燙,那是霍懷瓔的鮮血。

  她保持這個舉動許久,嘗試著大口呼吸,呼吸有助於讓她緩解精神壓力,她想立即去找個氧氣瓶吸氧,但這個舉動毫無作用。

  隨著呼吸之下,眼睛越來越刺痛,她睫毛極其沉重,第一滴眼淚落下來,祝遙終於忍不住了,她不再假裝堅強,伏在霍懷瓔的屍體上放聲大哭。

  沒有一隻手可以安慰她,祝遙呆坐在霍懷瓔身邊,直到對方的身體變得冰冷,她無法帶走霍懷瓔的屍體,只能抖出一塊兒毛毯,蓋在霍懷瓔的臉。

  但毛毯覆蓋到面部時,很快就被鮮血打濕了,凸顯了她死亡的輪廓。

  祝遙嘴唇抖動,張了張嘴,這應該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到霍懷瓔,劉瑜不知所蹤,全隊死亡只剩下自己。

  「我會成功的。」祝遙說。

  她不能說太多,身上還有任務,霍懷瓔的死亡換取祝遙前進的機會,全隊犧牲只是為了讓她再往前走一步。

  祝遙必須成功。

  霍懷瓔臨死前告訴她很多,她像是提前拿到了預言家的劇本,帶著她的祝福向前。

  於是祝遙站起身,她不再迷惘,霍懷瓔給了她新的指示,她淌著污染孢子,像是踩著無數人的鮮血向前,不斷向前。

  不知道走了多久,祝遙的腳步停下,被血紅的光芒迷了眼。

  眼前展開深淵,祝遙就站在深淵邊緣,下方一片血紅,她定了定神,彷佛一個無知的凡人在窺視神明的真容。

  無數觸手抖動著,每一條都是血紅,像是一隻盤踞在海底深處的等指海葵,只不過龐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祝遙的眼神一時無處落腳,因為太大,不知道先看哪裡比較好。

  祝遙聽到了海浪的轟鳴,自從進入烏托邦地下後就聽到了海浪聲,現在終於找到了源頭,因為靠得太近,讓她腦海中迴響起尖銳的噪音。

  觸手正在蠕動,明明已經很微弱了,但在凡人的視角裡簡直如同天塌地陷。

  隨著蠕動,祝遙的身體止不住震顫,剛才盤踞在心頭的悲傷瞬間被擊潰,她想不到悲傷也想不到任何情緒。

  她的理智馬上就要崩潰,精神世界快速坍塌,祝遙雙目刺痛無比,按理說應當閉上眼睛,立即抱頭鼠竄離開這個鬼地方。

  或者先後退,尋找機會再次出發,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但祝遙的雙腿根本沒有移動,她睜大眼睛,幾乎自虐一樣強迫自己去看,眼球表面的水汽被快速蒸發,彷佛乾燥到極點的土地正在龜裂,鹹濕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淌。

  祝遙看見了巨人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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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八十七章 落幕

  祝寧碰到了一具屍體,她快速收回手,幾乎一瞬間以為那是林曉風,但面前這具屍體明顯是成年人,她死後大概被人挖空了雙眼,蓋著的毛毯被鮮血打濕,雙眼處微微凹陷,烏托邦保留了當年的一切痕跡。

  霍懷瓔,祝寧遲鈍的腦子反應過來,這是霍懷瓔的屍體。

  噗嗤一聲微響,祝寧捂住右眼,手心下眼珠子在蠕動,不是錯覺,她真的聽到了眼球轉動的聲音。

  她身體緊繃,因為裴書的死亡內心被巨大的悲痛所佔據,所以當她掀開毛毯,直視霍懷瓔空洞的眼眶時,甚至錯以為自己在為霍懷瓔所悲傷。

  霍懷瓔的眼珠子在自己身體裡,因為感受到主人正在掙扎,祝寧第一次直接感受到眼睛是獨立於大腦的另一個個體。

  彷佛霍懷瓔沒死,她的靈魂還在祝寧身體裡翻騰活動,祝寧想要後退,就像是一個融合的機器看到了原材料那樣荒謬。

  當年也有人伏在霍懷瓔的屍體上,她悲痛欲絕,卻不得不繼續向前。

  祝寧知道那是祝遙,大概是「母女」之間的直覺,她們走向了同一條路,也聽到了同一個生物的感召。

  祝寧聽到了海浪聲,她茫然地望著遠方,大腦與遠處的生物同頻共振。

  系統是一個光滑的黑色物質包裹著某種生物,楚清曾經好奇祝寧的腦子裡到底來自什麼生物,看樣子她馬上就要走到終點。

  祝寧的脊椎骨燃燒著火焰,裴書的火焰像是一條龍骨附著在她身體上,過半的皮膚都被燒毀,祝寧無一寸皮膚不疼。

  她第一反應是逃離,人看到未知存在時擁有本能,但她感受到身上有其他東西在動。

  曾經從裴書身上挖出了一塊兒黑色的碎片,表面光滑,似乎跟祝寧的系統是同一種物質。

  現在躺在祝寧的手心中,邊緣不再鋒利,微微蠕動,和祝寧指尖的骨灰混雜。

  ……

  「所以祝寧的另一個母親是霍懷瓔?」楚清忍不住打斷祝遙的敘述,起碼解決了楚清一直以來的疑惑。

  祝寧的基因不是百分百繼承自祝遙,她某種程度上來說,沒有生物意義上的父親,但卻罕見的擁有兩位母親。

  祝寧和霍文溪竟然是姐妹,這太有趣了。

  祝遙從烏托邦回來,帶著霍懷瓔的雙眼,和巨人的心臟,以極大的熱情投入阿爾法系列實驗,最終祝寧誕生了。

  她是當之無愧的阿爾法之母。

  「烏托邦地下的心臟是什麼樣?你怎麼活下來又怎麼逃離的?」楚清的問題太多了。

  祝遙咖啡喝見底,她再次起身倒咖啡,動作還是不疾不徐,楚清反而更著急,覺得咖啡液流淌的速度都那麼慢,恨不得幫她倒。

  楚清坐不住了,身體微微前傾,問:「祝寧和陸鳶到底哪個是你們的計劃?」

  祝遙端著兩杯熱咖啡回來,平靜地說:「都是。」

  楚清思索了會兒,越想越妙,好像從旁觀者走進了當年的那段歷史,也是親歷者之一,恨不得衝進歷史裡出點主意,來讓這個計劃更完美無缺,但很可惜,他只是一個旁觀者,而且是祝遙今天心情不錯才願意傾訴。

  楚清:「所以你其實不知道陸鳶和祝寧誰先到達烏托邦?」

  祝遙微笑搖頭,他們聊的太久了,室內光線逐漸變暗,祝遙的臉大半隱藏在黑暗裡,讓她看上去更加神秘。

  楚清不知道這個表情是什麼意思,祝遙在他眼裡根本不是研究員,而是很厲害的戲法大師,如果她不揭秘,楚清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真正的答案。

  楚清左手放在右手上,手指點了幾下,思索整個故事,問了一個關鍵問題,「但你不怕意外嗎?你怎麼知道一定能成功?」

  楚清有點語無倫次,調整了自己的提問,「我的意思是,普羅米修斯大概率在地下再生了,祝寧的小隊萬一出現意外呢,退一步說,祝寧可以完成任務,但萬一進入烏托邦的是陸鳶呢?」

  楚清有側面了解陸鳶,陸鳶一直以來都像個不學無術的大小姐,在陸家允許的範圍內可以有小小的叛逆,陸家之前一直很放任她。

  但最近她似乎就沒離開過神國,楚清很清楚這類軟禁,大概終於覺醒了劉瑜的能力。

  這也太遲了,祝遙怎麼能確保陸鳶有足夠的能力可以進入烏托邦?而且可以找到入口?

  楚清說著自己理清楚了思緒,「你們需要一個特定的人選來引路,不論是祝寧還是陸鳶,他不一定是最有能力的,但一定要參與這支隊伍。」

  楚清不需要祝遙的回答,自顧自猜測,「就像一個魔術戲法,需要一個引爆裝置,這人必須很小就被植入相關的念頭。」

  楚清不清楚祝寧現在隊伍裡到底有誰,所以仔細思考陸鳶身邊的人。

  祝遙打斷他語無倫次的猜測,大方地給出答案:「裴書。」

  楚清愣了下,祝遙竟然認識裴書?

  楚清知道這人,從極北之地回來的火系異能者,這人曾經給聯邦偵查了幾次重大路線,楚清有個實驗體都是裴書偵測到的。

  楚清聽說裴書得了什麼心理疾病,沒法繼續出牆了。

  後來裴書成了陸家走狗,負責教導陸鳶。

  楚清騰地一聲站起來,原地走了兩步,看了看祝遙,祝遙坐在沙發上喝著咖啡,膝蓋上蓋著毛毯,姿態非常鬆弛,任由他打量。

  楚清顧不得那麼多了,立即打開副腦,為了保證這段談話的保密性,無人參觀,甚至切斷了網絡,楚清不得不重新聯網,手指飛快輸入總密碼。

  在這個過程中,祝遙一言不發,似乎對他的行為毫不在意。

  過了會兒,楚清關閉副腦網絡,不可置信地說:「劉瑜去過養育營,她用什麼手段在裴書腦子裡植入了念頭?」

  這是他剛找到的資料,劉瑜作為陸家人,部分對外活動是會被記錄的,尤其是一些慈善行為。

  劉瑜有段時間對養育營非常感興趣,經常去捐贈物資,甚至在養育營暫住一週,對於一個財閥夫人來說極其罕見,很多人以為劉瑜在做戲,塑造親民形象。

  劉瑜的生命曾經和裴書發生過交集,這根本不是偶然。

  楚清找到了劉瑜的照片,就零星一兩張,應該是養育營的孩子偷拍的,不像媒體照那麼正規,有人拍攝了她模糊的側影。

  劉瑜正在彎腰對某個孩子說話,她嘴角帶著極其溫柔的微笑,說話時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孩子純真的雙眼。

  楚清不認識這個小孩兒是誰,沒那麼巧,肯定不是裴書,但大概率也是未來的牆外調查員,當年的備選人員之一。

  裴書是計劃的那個微小的交叉點,沒人會在意一個他的存在,就算從極北之地回來又怎麼樣,只是一個調查員而已。

  計劃竟然這麼早就開始了。

  楚清對這三個女人的瘋狂舉動感到不可置信,「你們從烏托邦回來竟然沒放棄。」

  劉瑜的烏托邦探索計劃失敗,數十位隊友自爆而亡,霍懷瓔中毒死亡,普羅米修斯給劉瑜戴上了精神項圈,祝遙帶走霍懷瓔的預知之眼,在地下找到巨人的心臟。

  而劉瑜被普羅米修斯脅迫著回到牆內,她看上去已經順從了命運,為陸家生下一個又一個孩子,她一切為了陸家人著想,參加社交晚宴,舉辦慈善活動,扮演最標準不過的財閥夫人,只是為了找到機會實現自己的目標。

  這樣慘烈的失敗下,劉瑜和祝遙都沒放棄,祝遙回到永生藥業開展了那個瘋狂的阿爾法實驗,創造了無數個祝寧,挑選出唯一的成功品。

  兩條線需要一個成功的引爆器,劉瑜在養育營,對著未來的牆外調查員播撒種子,裴書是發芽的那一個。

  裴書是極北之地唯一的活口,他身上的價值不言而喻,所有找裴書帶路的人一定走那個方向。

  裴書可以帶領陸鳶走向烏托邦,只不過計劃有了微妙的不同,最後帶領的是祝寧。

  祝寧也行,她是B計劃,她們的目的同樣達到了。

  楚清不知道說什麼,這個舉動過於大膽,又過於……

  祝遙適時遞出咖啡,像個長者一樣安撫自己的後輩。

  楚清端過咖啡一飲而盡,他整理自己的思路,楚清足夠聰明可以跟上祝遙的節奏,快速說:「你們跟某個存在很像。」

  祝遙:「我知道,你想說普羅米修斯。」

  楚清停頓了,他當然不敢這麼直接說,但劉瑜和祝遙的做法跟普羅米修斯沒有區別,都是看到了未來然後不惜一切代價實現目標。

  祝遙問:「覺得我很壞?」

  楚清嗤笑一聲,他當然沒那麼天真,甚至想給祝遙鼓掌,這才是阿爾法系列的主導者,祝遙應當有這樣的決策力。

  想要打倒敵人,不可能光明磊落,所有改革都必須有所犧牲,世界上不存在乾乾淨淨的道路,敵人可以使用的武器自己當然也可以。

  祝遙笑說:「我可沒說過自己是好人。」

  她手持咖啡杯的手已經長滿皺紋,好像在看自己手上有沒有鮮血,祝遙如果至純至善不會走得這麼遠,她能活到現在已經說明問題了。

  持續十幾年的計劃,需要強大的毅力和耐心,當然也要足夠心狠,在某些優柔寡斷的時刻及時壓制住自己的偏離的念頭。

  所以楚清才會欣賞祝遙,甚至願意屈膝仰望,楚清自認他跟祝遙是一類人,善與惡對他來說無意義。

  楚清想到一個問題:「等等,但你為什麼說祝寧是個錯誤?因為還是陸鳶那條路更正確?」

  他對祝遙的這句話耿耿於懷,錯誤究竟指的是什麼,楚清沉迷於其中,像是在解密。

  楚清嘖了一聲,說:「還有,祝寧現在的計劃是去殺普羅米修斯,你不怕她有一天會殺了你嗎?」

  楚清跟祝寧沒直接見過面,但曾經通過攝像頭見過,祝寧這人的性格很古怪,根本不像這個時代的人,她不相信權威,不相信人類大命運,任何龐大的目標在她身上都無法實現,她有股很原始的草莽勁兒,人生信條是你殺我我會殺你,就這麼簡單。

  祝寧要去殺普羅米修斯這件事楚清當然知道,普羅米修斯手下那幾個實驗室忙瘋了一樣想要尋找阿爾法實驗的弱點,甚至想要從永生藥業打探。

  楚清猜測,如果祝寧持續貫徹同一個價值觀,那祝遙當然會成為祝寧的敵人,畢竟祝遙的所作所為和普羅米修斯如出一轍。

  所以才說是一個錯誤?霍懷瓔當年的預測到底到什麼程度?祝遙是否知道自己命運走向?

  祝遙沒立即回答,楚清以為她是要思考,所以耐心等著,一時間屋內極其安靜,祝遙的雙眼慢慢放空了,好像盯著某一處在出神。

  楚清心頭猛地跳了下,他一個連近視手術改造都不能接受的人,很明顯能感覺到身體的異樣,那是非常不正常的跳動。

  楚清意識到根本不是祝遙的雙眼放空,而是自己的眼神在放空,身體越來越軟,彷佛靈魂在逐漸抽離,眼前的一切都在不斷模糊,而祝遙從頭到尾都盯著自己,嘴角帶著溫和的微笑。

  是那杯咖啡,楚清瞳孔收縮,目光落在咖啡杯,裡面的液體已經見底了。

  楚清有意縮短祝遙的行動範圍,將她囚禁在這個秘密基地,但祝遙是個研究員,調配什麼藥劑對她來說是專業的,她早在計劃著如何逃離。

  祝遙給自己講述這個故事不是因為心情好,也不是壓抑太久無人可以傾訴,祝遙只是想讓楚清放鬆警惕,畢竟一個連射擊都不會,必須依賴其他人保護的研究員能有多大的威脅。

  她看上去一點危害性都沒有。

  楚清對她所有的評價都是對的,超乎尋常人的耐心,等待唯一的機會出現,便像是豹子叼住羚羊的喉嚨再也不鬆口,而楚清是被她咬中的那個。

  當秘密足夠有分量,楚清會清場,不讓閒雜人等靠近,甚至關閉網絡,當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烏托邦的故事時,自然會忽略祝遙遞過來的一杯小小的咖啡。

  楚清捂住自己的心臟,心臟不受控制地亂跳,已經完全失去了規律,他一時間缺氧,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門外有研究員,平時都有人監視,但因為這個秘密楚清只想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太貪心了,不想讓第三個人知道烏托邦的秘密,所以沒人在門外監視,監視器上一片漆黑。

  秘密是有代價的,楚清即將付出自己的代價。

  楚清臉色青紫,想要按住自己的副腦,楚清手上還有緊急呼叫器,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但細長的陰影落下來,祝遙站在他面前,一隻手溫溫柔柔地按住他的手腕,讓他的手指無法前進一寸,楚清一時有些懊悔,他為了自己的固執付出代價,如果早就接受異能改造不會落得這個地步,一旦落單毫無反擊之力。

  如果是過去,楚清會因為祝遙的觸碰欣喜若狂,那代表他們之間的關係破冰了,他終於取得了祝遙的信任。

  現在看來根本不是,祝遙不可能被養熟。

  砰,楚清的身體砸在厚重的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楚清眼珠子艱難轉動。

  祝遙沒看他,一隻手輕輕拿起桌上的照片,那是出發的合照,拍攝於北牆F-03口,主要人員一共六個,隊長是劉瑜,嚮導是白澄。

  祝遙拿起這張久違的照片,就像是拿起了當年的歷史,也拿起了未曾完結的遺願。

  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祝遙一人活著,如此痛苦又艱難地活著。

  她必須要繼續沒完成的事業,一個個隊友倒下,後面的路是祝遙拿起火把繼續向前。

  這條路持續十幾年,每一步都如此艱難,每一個空白的間隙都有人質問自己是否足夠努力,而祝遙必須走下去,直到死亡。

  祝遙一句話沒說,但已經無形之間回答了楚清一開始的那個問題,劉瑜是個什麼樣的人?

  美麗而強大,為了目的不惜一切,是未來新世界的母親。

  劉瑜已死,但劉瑜留下的一切還在繼續。

  楚清最後看到的一幕,祝遙穿上了自己的白大褂,從他的口袋裡拿走了磁卡和副腦,刷卡之後大門打開,外面慘白的燈光落在祝遙身上,像是自由的光。

  楚清胸口擠壓著一股火,想大喊讓祝遙別走,祈求祝遙停下來繼續說下去。但他喊不出來,這個故事沒有結束,到了這個地步他仍然想繼續詢問。

  當年到底結尾是什麼,祝遙真正計劃又是什麼?

  回來,楚清無聲大喊,我可以為你賣命,沒必要做這麼絕,楚清仰望祝遙多年,她是自己進入永生藥業的啟蒙導師。

  因為祝遙和阿爾法系列,楚清對污染物才能燃起興趣,他仔細研究祝遙留下的所有資料,迷戀她的痕跡,後來所有的研究都有祝遙的影子。

  可祝遙根本沒必要跟他浪費時間,甚至不會回頭多看他一眼,咔嚓一聲微響,祝遙的衣角消失,大門輕輕合上,只留楚清一人深陷黑暗,身體逐漸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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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八十八章 觸摸

  祝遙推開門,門外是一條散發著金屬光澤的走廊,上面空無一人,她刷開一道門,門外還有一道。

  祝遙已經習慣了,這類研究室門禁復雜,她手裡有楚清的副腦,此時一道道輸入指令,一道道打開,一邊回憶那個沒有講述完的故事。

  當年,普羅米修斯輕而易舉摧毀了烏托邦探索,只有祝遙一人到達真正的地下,劉瑜走的哪條路返程她並不清楚,她們完全失去了聯繫。

  祝遙從烏托邦帶回了阿爾法系列的核心污染物,沒多久就跟永生藥業派來的支援部隊匯合了。

  永生藥業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祝遙被劉瑜帶走後,商人嗅到了巨大的商機,根據劉瑜透露出的線索摸索到了烏托邦附近,想挖掘「富礦」回實驗室研究。

  當他們看到祝遙還活著的時候極其震驚,祝遙身邊連一個異能者都沒有,誰都不知道她為什麼活下來了。

  祝遙運氣很好,尤其在其他人都死亡的前提下,她的運氣顯得格外好,就如霍懷瓔預測的一樣,祝遙在特定位置等到了自己的救援隊。

  祝遙一直在想,消息是不是霍懷瓔或者劉瑜故意透露給永生藥業的,這是她們對自己另類的保護。

  祝遙得到永生藥業的力保,這個龐大的藥企內部勢力盤根復雜,因為她足夠有價值,有個高層把她納入了保護範圍,高調宣布阿爾法系列的開啟。

  祝遙成了那次探索計劃的唯一贏家,她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權力和聲望紛沓而來,數不清的實驗資助基金,最頂尖的科研團隊。

  有人花費千金,只是為了願意跟祝遙吃一頓飯,聽她親口說一說阿爾法實驗。

  但祝遙深居簡出,很少離開實驗室,所有精力都花費在阿爾法實驗上。

  阿爾法系列實驗的熱潮很快就衰落了,淹沒在無數新聞上,而祝遙在社會上慢慢沒有了熱度。

  相應的,她的實驗終於從紙上談兵落地了,有個設計外觀,有了整體構造,也有了系統的初始輪廓。

  「還是不行,祝教授。」助手對她搖頭,面帶失落。

  滴滴滴,機器發出警報,在大聲嚷嚷著她的失敗。

  祝遙一言不發,隔著玻璃注視著自己的實驗體,她構造了一個溫馨的房間,純白的床鋪上躺著一個小女孩兒,這是實驗體五歲的階段。

  他們的倉庫裡還有其他樣本,設計了不同年齡階段的外觀,倉庫中的實驗體成列像是屍體。

  她那麼幼小,臉上帶著嬰兒肥,濃黑的長睫毛緊閉著,腦後連接著數不清的電線,但她沒有任何生命跡象,胸膛早就停止了起伏。

  這一次,實驗體只呼吸了三秒鐘便報廢了。

  祝遙有大筆資金可以揮霍,可以嘗試每一種實驗方案,但次次碰壁。

  果然,祝遙擔心的問題出現了,不論灌輸什麼記憶,實驗體總是無法自洽。

  祝遙眼前有密密麻麻的公式,她浮現了白澄的影子,想到了當年的談話,白澄的記憶存儲模式有問題?她沒有領悟到精髓嗎?

  忙忙碌碌的研究員檢查哪裡出了問題,助理小聲說:「改天吧,大家沒精神。」

  祝遙點頭:「好好休息。」

  研究員像是得到了解放的信號,立即收拾東西下班,一秒鐘都不想多待,誠然阿爾法系列非常有價值,但人不能靠著理想吃飯,研究員一下班聊的第一個話題便是,今天食堂吃什麼。

  很快,他們的聊天漸漸遠去,實驗室只剩下祝遙一個人。

  她穿著白大褂,靠在寫滿公式的玻璃牆前沉思,她很疲憊,這種疲憊不是一時的,而是持續了多年,好像根本沒有盡頭。

  鋼筆在祝遙指尖飛舞,像是某種獨特的舞蹈,突然,她毫無預兆地停止轉筆,拉開門,進入。

  祝遙第一次穿著白大褂走進了玻璃牆的另一面,研究員把這裡裝扮得非常像正常人的家,這也是他們的實驗之一。

  有研究員認為,實驗體哪怕在沉睡狀態其實也有意識,能敏銳感知到周圍的環境,大腦還在學習運轉,不斷補充自己的精神世界。

  畢竟他們不是在創造惡魔,而是在創造救世主,盡可能希望她向人類靠攏。

  祝遙沒管過這些陳設,零碎的細節都是手底下的人去辦的,不太符合祝遙的審美,床頭放著的粉紅色的毛絨玩具,一雙粉色的拖鞋,像是童話故事裡的少女屋。

  祝遙第一次走進一個小女孩兒的臥室,就是這樣奇妙,畢竟她沒有孩子,她也不曾拜訪有孩子的家。

  所以她走進之後,真有一種這是自己家的錯覺。

  祝遙看向床上的小人,她長得跟自己真像啊,祝遙有點後悔使用了自己的基因,那讓她每次看到自己的研究對象都無法做到完全的客觀理智,總會恍惚那麼一會兒,好像這個小小的生命就是自己的孩子。

  祝遙搬過椅子坐在床邊,對著「死去」的實驗體發呆,躺在床上的不是一個真人,真實的人類腦袋上不會有這樣多的電線,只要拔掉電線,實驗體會真正報廢。

  祝遙的目光再次落在實驗體的眼睛上,好像在透著她看霍懷瓔。

  祝遙腦海中浮現的是霍懷瓔失去雙眼的屍體,伸出手覆蓋在實驗體的眼眶上,手掌心下能夠感受到鼓起的眼球。

  霍懷瓔的眼睛在她的軀殼裡。

  祝遙一言不發,離開了實驗室,沉默地關上門,關閉了實驗室的燈,把實驗體留在黑暗。

  接下來祝遙好幾天都對研究提不起興趣,請了病假,但她進入了最高保密研究基地,無法離開散心,外面有普羅米修斯的監視,她輕易離開基地是找死。

  於是祝遙像是被困在動物園裡的野獸繞著籠子走,心中鬱結無處發洩。

  在祝遙消沉時,她不得不看八卦小報打發時間,在這樣的時代,人一旦無聊很容易被信息流裹挾,刷一個個短視頻,碎片消息停不下來。

  祝遙消磨著時間,同時通過這個窗口窺視著外界。

  這時她閱讀到一則新聞,陸家迎來了第一個女兒,在底層人眼裡這個消息無足輕重,無非是有錢人又生孩子了,關他們什麼事。

  但祝遙知道這個新聞在神國人眼裡多麼有價值,劉瑜成功生育了女兒,這個女兒未來會繼承她的能力。

  祝遙很久沒收到劉瑜的消息了,她們不可能通訊,那樣對誰的安全都不好。

  但祝遙偶爾會聽到小道消息,人們給這位美麗的女人安排了很多俗不可耐的劇本,一齣齣狗血大戲,比如為了爭奪陸家的地位,劉瑜必須多生孩子,生到死。

  祝遙讀到這個消息很難不冷笑,大眾的猜測竟然某種意義是對的,並且劉瑜在這個過程中會越發虛弱,直到死亡。

  所以當陸堯出生的時候,祝遙只是把新聞端合上了,連一眼都不想看。

  這次祝遙沒有遺漏,反而把相關新聞都搜索了一遍,有一家權威媒體拿到了獨家照片,劉瑜躺在病床上抱著一個女兒正在對著鏡頭微笑。

  陸家家主當然不會出現在鏡頭裡,所以照片中只有母女二人,劉瑜依然美麗,連表情都恰到好處,堅強又虛弱,很符合大眾對於母親的想象,以為是美麗的自然人生育下另一個自然人。

  祝遙看著照片久久沒有回神,好像不太認識劉瑜,她再次往下翻閱,終於看到了劉瑜女兒的名字,劉瑜對媒體說,她的女兒叫陸鳶。


  祝遙的大腦飛速轉動,一個畫面不可控制浮現出來,根本無法按下。

  在烏托邦地底,數不清的污染孢子環繞,唯有海浪聲一下下傳來。

  那樣美麗而無害的地方,劉瑜摘掉防護頭盔,露出真實的大笑,她一筆一劃刻下了一隻鳥。

  這是我送給女兒的禮物。

  劉瑜沒放棄,她真的生育了一隻鳥。

  祝遙一時感受到心潮澎湃,這樣隱秘而晦澀的信息只有她接受到了,劉瑜沒有低頭,哪怕生下一個又一個孩子,她都是那個劉瑜。

  劉瑜對著鏡頭,好像穿過了時空注視著祝遙的眼睛,可能是過度解讀,祝遙突然覺得那個笑容別有深意,甚至劉瑜有點小驕傲。

  好像無數次打擊下依然保持著姿態,沒有被打倒。

  霍懷瓔的預言在運轉,祝遙曾經懷疑過是否真實,但現在一步步成真了,有一條道路已經在眼前展開,祝遙只需要按照計劃行走。

  朝聖者會行動,陸鳶會誕生,祝遙的實驗一定會成功。

  祝遙刻意忽略了有其他人犧牲這件事,懷著這種念頭根本無法向前。

  祝遙很幸運,大多數人努力不知前路,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成功,但祝遙得到了未來的許諾,把這則新聞永久保存,第三天深夜她出現在實驗室。

  實驗沒有進展,她的研究員士氣低迷,沒人加班。

  桌子上放著報廢申請單,助手在詢問祝遙是否重新開始,只需要祝遙簽字。

  祝遙靠著玻璃牆閉上眼,思緒並不安穩,眼皮子一直跳動。

  她手持一個氧氣瓶,哪怕如今已經這麼大了,但還是保留著以前的習慣,緊張時喜歡吸氧來緩解壓力。

  突然,她睜開眼,放下氧氣瓶,走到玻璃門刷了自己的門禁卡,她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好像被憋了很久。

  她熟門熟路拉過椅子,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更像是一位母親深夜下班走進孩子的房間,來給孩子輕輕蓋上被子,收起床邊的童話書。

  實驗體一動不動,跟上次一點變化都沒有,小小的一團。

  這個實驗體有祝遙的基因,有霍懷瓔的眼睛,有白澄的記憶模式,但沒有靈魂。

  祝遙摸了摸實驗體的頭髮,感受著實驗體的溫度,那並不真實,被設定的類似人體的溫度,就算心臟停止跳動了,但身體不會變得冰冷。

  漆黑的實驗室,只有這裡一束光,祝遙坐在床邊許久,手掌心覆蓋在實驗體的胸膛,感受著已經毫無生機的心臟,霎時間,她彷佛並不在實驗室,周圍不是玻璃牆,也沒有實驗儀器。

  祝遙依然身處烏托邦地下,正站在巨大心臟面前,在巨大的海浪聲面前久久注視。

  她一直刻意避免產生感情,但世界上沒有那樣的好事兒,什麼都不需要投入就能收獲。

  祝遙想要得到回報,必須先付出,她想要得到愛,就必須先用力去愛。

  她創造了自己的實驗體,不論是否願意,她已經是一位母親了。

  「祝寧。」祝遙突然開口說話,這是她第一次跟自己的實驗體對話,「你叫祝寧。」

  祝遙說完後想笑,好像女媧對著泥胎吹了口氣,從此賦予了一個死物生命。

  無人記載這一刻,祝遙竟然給一個實驗體取了名字。

  多年後,祝寧走到烏托邦深處,面前是一個巨大的等指海葵,火紅並且長滿了無數觸手,海浪聲在耳邊轟鳴。

  刺目的紅光持續閃爍,祝寧的視覺一定出現了什麼問題,這顆心臟一會兒凹陷一會兒凸起,好像在看什麼錯位圖。

  她在哭,生理鹽水不受控制流淌,如同走丟的孩子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母親。

  祝寧沿著脊椎骨行走,付出了那麼多,犧牲了自己的隊友,只剩下孤身一人,終於看見了巨人的心臟。

  心臟已經如此微弱,大量觸手斷裂,已經不再閃爍著紅光,一片灰敗,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觸手仍在蠕動,污染孢子充斥,但少部分才能參與循環,大部分在外部找不到入口。

  當年祝遙帶走了哪一部分呢?祝寧看不出來祝遙在這裡到底做了什麼,是因為阿爾法系列實驗才導致巨人心臟衰竭,還是祝遙走到這兒時發現已經無法阻止心臟惡化。

  但她終於站在了祝遙當年的位置,她們的身影重合,一同仰望眼前巨大的心。

  祝寧知道一顆正常的心應該有力跳動,而眼前的只會無力蠕動。

  祝寧下意識伸出手,她的手上有鮮血,也有裴書的骨灰,手背的火焰燒穿了皮膚,露出了慘白的骨頭。

  祝寧大腦一片空白,幾乎是本能驅動,就像是祝遙曾經也把手放在她的胸膛上。

  我希望你有強大的心臟。

  祝寧摸到了巨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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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5 01:07:23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八十九章 容器

  祝寧觸碰到的瞬間,彷佛聽到了咔噠一聲脆響,腦內系統的盒子打開,內部擠壓的污染物激烈地蠕動著觸手。

  系統表面的黑色物質分崩離析,像是魔方一樣轉動,裴書心臟上的碎片融入她的身體。

  而她也在同一時間聽到了無數瘋狂的囈語,從左耳湧入右耳,彷佛靈魂瞬間被擊成碎片,一時間她喪失了傳統的認知。

  她分不清自己的四肢在何處,也不知道怎麼去注視,所有人類的感情在霎時間擊潰,她成了一片灰燼,又被蠕動的詭異力量捏成人形。

  從外表來看,她本人毫無變化,卻無時無刻不被切割。

  那不單單是用疼痛可以形容的,而是更加恐怖的一種經歷,從軀殼到靈魂無一幸免。

  祝寧被如此反反復復拉扯著,連痛哼出聲這樣的細微的舉動都做不到,她竟然有些慶幸林曉風不在場,大多數人經歷這一幕都會發瘋,陷入永久的癲狂。

  祝寧感知到了巨人的心臟,同時也感受到女巨人衰弱的生命,衰敗早就開始了,她所看到的不過是巨人將死之時的一瞬。

  就像人類即將死亡,在手術台上,各種生命體徵都已經消失,搶救措施早就失效,徒留心臟虛弱顫動,身體還有些慣性,體溫還未完全消失。

  對於女巨人來說,她正在無限接近死亡,或者說已經死亡。

  而祝寧他們幾代人探索的不過是窺見了巨人臨終時的一瞬,因為生命長度不同,那一瞬在他們的世界那樣漫長。

  他們所有犧牲都只是在巨人的屍體上奔走,就像是螞蟻在屍體上忙忙碌碌找不到方向,等探索到一切的時候都太遲了。

  祝寧的膝蓋發軟,小腿忍不住打著哆嗦,幾乎被巨大的悲愴所擊倒,當年祝遙如何承受住的?她怎麼找到自己屬於人類的那部分理智?

  她們失去了隊友,耗盡了一切走到這兒,面對著自己不可理解的生物,該怎麼繼續思考。

  祝寧籠罩在紅光之下,身上的火焰正在顫抖,她盡力抬頭去看。

  當年祝遙站在這裡也費力去看,眼淚已經流乾,卻還是執著地尋找一點突破的可能。

  如今,祝寧大腦內部富有活力的污染物和眼前孱弱的心臟形成鮮明的對比,當年祝遙帶走的部分,像是移植的器官在祝寧身體裡生根發芽了。

  她一路走來,吞噬著無數污染物,那些污染物在系統面板上顯示是某種技能,換而言之,被吞噬的污染物沒有消失,而是在她身體裡再生。

  祝寧走到這一步前幻想了很多,自己究竟會看到什麼,又該怎麼行動,畢竟沒人教過她。

  但真的到了這一步,她發現一切無需多言,因為一切都是設定好的程序,一條條代碼快速滾動著,早就寫在命運的劇本上。

  祝遙準備好一切,祝寧只需要按部就班執行,阿爾法系列實驗真的成功了,污染物尋找到了新的母體,即祝寧本人。

  祝寧應當去吞噬世間萬物,重新轉化這一切,這只是一小部分。

  祝寧的後背完全撕裂,灼燒的後背沒有一塊兒完好的皮膚,鮮血大片湧出直到無法再流出一滴血,黑色黏液像是噴薄而出的石油,飛速凝結成人的形狀。

  黑色黏液無比巨大,膨脹再膨脹,所到之處,血紅的污染孢子被吞沒,卻始終保持著一部分跟祝寧身體相連。

  黑色黏液五官逐漸清晰,俯視著渺小的祝寧,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祝寧是一個容器。

  除了祝寧本人的靈魂,她身體裡的污染物早就準備好了,污染物之間有某種感應方式,它們窸窸窣窣蠕動,掙扎著舒展四肢,好像在迎接新生命的到來。

  只有祝寧脊背上的火焰想要阻止這種蠻不講理的入侵,但它的力量那樣渺小,根本無力向前,血紅色的觸手鑽進身體,撕裂了她的骨骼和肌肉。

  祝遙在喪屍之城留下了新的系統,並不單純為了給祝寧升級,而是可以讓她完美承擔自己的使命。

  祝遙找到白澄來當嚮導,白澄是不死者,但每一個白澄都死了,她用一個個屍體為祝寧鋪開進入烏托邦的路。

  劉瑜在裴書的心中播撒種子,讓他像個磁石一樣無限靠近北極,最後裴書只留下了一小塊兒黑色的碎片。

  而祝寧是被祝遙親手送到這裡的,祝遙拯救世界的計劃裡可以犧牲一切,包括自己一手製造出的祝寧。

  但沒有一個人事先問過祝寧的意願。

  祝遙賦予了她人類的情感,為她編織了美夢,讓她感受到愛,讓她有足夠的力量去愛人,卻不曾問過一句你是否願意來到這個世界,你是否願意繼承我的事業。

  因為祝遙所給予的一切都明碼標價,那不是無條件的愛。

  祝寧只能用力蜷縮起自己的身體。

  ……

  祝遙打開最後一扇門。

  這裡是一個巨大的實驗室,桌面一片凌亂,研究員臨時撤離,只剩下玻璃牆後的污染物。

  封印的鐵板早已被頂開一個口子,巨大的觸手蠕動著,通過特殊的口器呼吸進食,楚清不愧繼承了祝遙的研究,他們的研究對象如此相似。

  啪嘰一聲,巨大的觸手甩在玻璃牆上,蠕動之處留下黏膩的濕痕,好像在跟祝遙進行某種對話。

  祝遙面對這種等級的污染物不會害怕,她見識過更恐怖的存在,只是這樣形態的污染物讓她不由自主回憶起在烏托邦時看到的心臟。

  祝遙抵達巨人的心臟面前,發現自己之前的計劃早就失效了。

  她明白女巨人已經瀕死,無法通過傳統手段來拯救,就像在一具屍體裡,還在苟延殘喘的細胞該用什麼力量來阻止死亡到來?

  她在絕望下想到了阿爾法系列實驗,她的計劃從頭到尾都是對的,給她一個機會,賜予她一粒種子,在女巨人生命的餘暉下,祝遙仍然可以挽救。

  如果在傳統冒險故事中,祝遙算是與惡魔做交易的反派,成為了惡魔的僕人,她從地下帶回污染物,相應的,她將要獻祭出新的容器。

  阿爾法系列就是新的容器。

  她早已預設了祝寧的結局,所以實驗體壽命有限,每吞噬一次都在接近死亡。

  而吞噬心臟只是其中一個步驟,不是終點,祝寧必須承擔著責任一步步走下去,直到吞噬所有。

  淨化世界之後唯一的結局是死亡。

  祝遙以為自己會克制住感情,從頭到尾保持絕對的理性,但在她叫出祝寧的名字時,命運的齒輪已經不受控制滾動了。

  她是阿爾法系列之母,卻沒有資格成為祝寧的母親。

  所以祝遙對楚清說,阿爾法系列是個錯誤,從她投入感情時就錯了。

  咿呀一聲,突然門被人推開,打破了祝遙的回憶。

  有個研究員冒冒失失闖進來,大概是想詢問楚清到底什麼時候出來,或者只是回來拿遺漏的物品,具體原因已經無關緊要了,計劃總會有各種意外。

  研究員猝不及防與她對視,楚清的白大褂在祝遙身上顯得有點寬大,祝遙雙手插兜面無表情。

  研究員看到祝遙之後一陣呆愣,好像看到了鬼,囚禁對象竟然逃脫,而且正站在污染物面前。

  祝遙是污染物之母,在污染物的襯托下,她就像個魔鬼。

  研究員想起這個女人生活在喪屍污染物內部,熟悉污染物的規律有效利用,她創造了阿爾法系列,雖然本人很脆弱,但只要手邊有污染物,那就是最恐怖的敵人。

  楚清曾經告誡他們,絕不要讓祝遙接觸到任何污染物。

  研究員想要按下警報器,但這時祝遙已經舉起了槍。

  這把槍也是她從楚清身上拿到的,非常小巧的一把,可以藏在手掌心內側。

  研究員立即舉起雙手,「我什麼都沒看見,你可以走。」

  祝遙沒有放下槍,黑洞洞的槍口直指他,目光有些說不出的憐憫感,似乎在猶豫,畢竟直接殺人不是她的強項。

  研究員想到她進基地之後唯一的愛好是學習射擊,她沒有什麼天賦,學習進展很慢,瞄準也很差。

  研究員與她無聲對峙,祝遙究竟是想要殺人還是嚇唬他,這兩種想法在內心博弈。

  這種情況下,要麼賭對方真的毫無惡意,要麼就先下手為強。

  砰的一聲,研究員還沒想清楚,第一聲槍聲響起了,祝遙扣下了扳機,準頭果然很差,子彈打進了他的小腿,鮮血立即迸射而出,他原本按向警報器的手被迫收回。

  砰砰砰,祝遙接著扣下扳機,一邊開槍一邊有條不紊向前,她的手並不穩,準頭也並不好,只能縮短與獵物之間的距離,終於第四槍打中了肺部。

  研究員瞪大眼睛倒在血泊中,大概還未想明白那個問題,祝遙怎麼會殺人呢?

  對於一個想要逃離秘密基地的人來說,殺人非常冒進,會立即驚動安保隊,簡直毫無必要,而且萬一打穿了污染物的容器,所有人都會命葬於此。

  但祝遙動手了,正如她所說的,自己從來不是什麼好人。

  槍口冒著黑煙,祝遙的手慢慢垂下,白大褂被鮮血打濕,臉上也濺起了血點子,食指卻還扣在扳機上,遲遲不鬆開。

  她的手臂微微發麻,雙眼有點發咸,明明當年沒哭過,現在卻內心復雜,想立即找個氧氣瓶吸氧。

  祝遙終於走進了祝寧的世界,原來開槍親手殺人是這種感覺。

  沒有人清白,祝遙現在真正意義上雙手沾滿鮮血了。

  警報器瘋狂大喊,屋內籠罩一股紅光,祝遙開槍之後驚動了安保系統,兩側大門自動落鎖,安保隊的腳步聲持續響起。

  祝遙一動不動,好像對於即將到來的危險毫無感覺,她站在忽明忽暗的光線裡,楚清的副腦無法開門,但可以通訊。

  她靠在玻璃牆上,背後就是散發著噁心氣味的污染物,對面有一個攝像頭,她不知道普羅米修斯是否存在於此處,是否看到這一幕。

  祝遙直視著冰冷的攝像頭,直勾勾地好像看到仇人的眼睛。

  她沾滿鮮血的手撥通了一個號碼,冷冷地說:「來接我。」

  齊老師還是穿著像是修女袍一樣的黑色大褂,面對祝遙,她的聲音那樣溫柔又尊敬,「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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