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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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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有花在野] 我在廢土世界掃垃圾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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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5 00:23:14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七十章 大門

  「年年!」門外突然傳來陸堯的聲音。

  陸堯找她幹什麼?陸鳶關閉副腦屏幕,手指靈巧地在上面點了幾下,隱藏掉關鍵信息。

  陸堯站在門口,他身形跟男模差不多,往那兒一站隨時都能上雜誌,穿著一身嶄新的西裝,就差一束花,要是捧著紅玫瑰,就像電影裡深情款款的主角前來求婚。

  「年年?」陸堯久久沒聽到回答,一手按在門把手上,想推門而入,還沒推,門從裡面打開了。

  陸鳶穿著一套黑色長袖睡衣,打了個哈欠問:「怎麼了?」

  陸堯掃了一眼房間內部,屋內黑漆漆的,只能隱約看見家具的輪廓,陸鳶好像能跟黑暗融為一體,但一張精緻的臉仰著,看上去特別茫然,「哥?」

  陸堯聞到一股淡淡的血氣,問:「你受傷了?」

  陸鳶舉起手,手掌上包著紗布,上面沒多少血,「訓練時受傷了,已經處理好了。」

  陸堯兩隻手捧著她的手,好像看到自己的收藏品裂了個縫,露出很痛惜的表情,問:「疼嗎?」

  陸鳶觀察陸堯的表情,覺得很有意思,「不疼。」

  陸堯對著紗布吹了口氣:「刀太危險了,女孩子家家的,以後別去了。」

  陸鳶哦了一聲,乖乖的,也不反抗,眼角掃了一眼走廊,也沒其他人,好像被刻意清空了。

  陸堯再怎麼說也是她哥,該避嫌還是要避,這麼大半夜找過來,而且身後連個保安或者僕人都沒跟。

  可能剛才那股瘋勁兒還沒下去,或者是副腦接受到的消息太震撼了,陸鳶忍不住想,這時候要是殺了他,好簡單啊。

  動動手指頭,陸堯全身的血都會沸騰,皮膚寸寸開裂,脆弱的血管爆裂開,站在走廊裡的陸堯會頃刻間炸成一片血霧,滾燙的鮮血會像雨水一樣淋在她身上。

  很簡單的,她已經聞到了鮮血的香氣。

  陸堯看不清妹妹的表情,小心放下她的手,笑說:「有人想見你。」

  陸鳶正在感知陸堯的血液,問:「誰啊?」

  陸堯露出一個巨大而燦爛的微笑,「父親。」

  陸鳶愣了,感知的血液陡然停止,以為自己聽錯了,反問:「爸爸?」

  陸鳶對這位父親沒什麼印象,她甚至都懷疑父親根本不存在。

  只有陸堯有資格見到父親,而每次陸鳶聽說父親的消息基本上都是自己犯錯誤,比如上次去意識體雲端,真正的處罰是父親決定的。

  這個男人根本不需要出面,但無形的枷鎖從來沒鬆開過。

  「你從小都不用管家裡的事兒,只知道亂玩,但現在你長大了。」陸堯摸了摸她的頭,露出很寵溺的表情,說:「有些事該告訴你了。」

  他越說越高興,「年年,這是我們整個家族的命運,不對,我說錯了,這是我們人類的命運。」

  來了,這件事終於到來了,出奇的她沒有多緊張,好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要降臨,反而有些釋然。

  陸鳶裝作一副很無措的樣子,問:「哥,什麼命運?我怎麼聽不懂?」

  陸堯賣了個關子:「父親想親口跟你說。」

  陸鳶默了默:「我去換件衣服。」

  陸堯以為她想逃跑,大臂一攬,把她帶回來,「不用在意這些禮節,父親不介意的。」

  陸鳶一時間有點警惕,身體完全緊繃,陸堯察覺到之後揉了下她的肩膀,「別緊張,那是你父親。」

  正因為是她父親才緊張,這個男人絕對比陸堯的更加可怕,陸堯充其量只是父親的棋子而已。

  走廊兩側牆壁上都是霧氣,最近陸家很潮濕,到處都是濕噠噠的。

  沒有僕人,陸堯親自帶路,這種重大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陸鳶跟在他身後,其實能猜出大概要去哪兒,她從小就在陸家長大,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一般她到處瘋玩兒也沒人管,但有個地方她不能去。

  那是一條很長的走廊,盡頭有一扇門,那邊幾乎不點燈,陸鳶小時候以為走廊盡頭是地獄,或者另一個空間,所以哪怕再好奇她都不想靠近。

  後來他們跟自己說,那是父親的臥室,他生病了,不適合出現在眾人面前。

  劉瑜大多數時間都陪伴自己,但偶爾會進入這個房間,頻率她不記得了,大概是幾個月一次,不是很頻繁,但劉瑜進入後會消失幾天。

  那幾天陸鳶都很害怕,怕媽媽不會再回來。

  她甚至怕到,每次劉瑜回來都不會問,爸爸是什麼樣,門後是什麼東西。

  她怕到完全不好奇,完全不想知道,覺得那些信息是一種污染,只要知道她人生就完蛋了。

  後來她意識到大概發生什麼,因為母親一直在不斷懷孕,對那扇門更加噁心。

  現在輪到自己了。

  這是真正的,母親曾經走過的路。

  陸堯停在門口,他沒有想要進去的意思,像一個忠誠的引路人。

  這也是陸鳶第一次近距離觀察這扇門,差不多四米高的大門,門上是精緻的浮雕,隱約可以看出一些鳥的影子,比如張開的羽翼,周圍有橄欖枝做裝飾。

  羽毛和橄欖枝都是很常見的元素,但陸鳶沒由來想到劉瑜留下的畫,裡面也有鳥的影子。

  陸堯輕聲說:「年年,進去吧,別怕。」

  他聲音很輕柔,像是在哄著自己,陸鳶其實一直覺得她哥哥很傻,自己有時候說什麼他就信了。

  但又不得不承認他確實能夠通過一些愚蠢的舉動來安撫自己。

  陸鳶有時候都懷疑,哥哥是不是能夠看出自己在裝模作樣,所以兩人一起裝模作樣,像是在演一齣戲。

  只要裝作看不見就能把這齣戲永永遠遠演下去,血脈相連的作用在此處體現,他們會一起下地獄的。

  現在哥哥說:「我在這兒等你。」

  咔嚓一聲,陸鳶推開了厚重的大門。

  ……

  咔嚓一聲,裴書眼睜睜看著祝寧掰斷了一扇飛車門。

  她把門給扔了,那輛昂貴的裝甲車基本報廢,但裡面有些物資還能用。

  祝寧翻騰出精神癒合劑和營養劑,像個護士一樣照顧病人,先給白澄和林曉風注射,忙了一圈後回到裴書那邊。

  她嘴裡叼著精神癒合劑,裴書也差不多,他倆靠在牆壁上,因為過分疲憊雙目呆滯,一盞幽幽的火光亮著,最初都沒人說話,好像兩具擺爛的屍體。

  等過了一會兒,祝寧終於感覺大腦裡的漿糊成型了,稍微可以思考。

  裴書問:「所以說我們現在在烏托邦下方?」

  他聽祝寧簡單描述了一遍,還是沒想到烏托邦是這種地方,他們竟然是跟著垃圾一起出來的。

  祝寧形容過後,他忍不住想像上方有一頭巨大的姥鯊,好像隔著無數白骨可以感受到龐然大物的呼吸。

  祝寧:「理論上應該是。」

  裴書沉默了會兒,信息量太大,他腦子緩不過來,這跟他們想的烏托邦不一樣。

  他還記得大家來烏托邦的目的,白澄以為這裡是自己的家鄉,林曉風以為可以在這兒找到同類。

  裴書以為會找到劉瑜的蹤跡,他沒來時做了很多假設,可能這裡也擁有文明,是另一個國度,竟然是一頭埋葬在地下的姥鯊,是一個巨大的子宮。

  裴書問:「所以我們關於劉瑜的猜測都是錯的?」

  這麼看,他們的猜想都要重新推翻重來,劉瑜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根據他們對烏托邦的有限了解,這地方可以重新孕育新人類,畸形人進入後可以恢復,而且僅限於異能者的女性後代。那可以再次孕育嗎?比如這樣一代代傳承?

  劉瑜來過烏托邦,是被烏托邦孕育出的,這一點不必懷疑。

  但她又是為什麼?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

  她應該很強大才對,又為什麼跟陸家人結合?

  祝寧搖頭:「也不一定,也沒有直接資料證明我們的猜測是假的。」

  關於劉瑜的一切都是後來者敘述的,祝寧喝完一瓶又開了一瓶,「估計只有陸家家主知道真正的實情了。」

  不愧是上等人,真的能把最關鍵的秘密保存住,全世界就只有幾個人知道。

  祝寧:「我還是傾向於基因交換,經過烏托邦的新人類必須跟純種人結合,這可以解釋為什麼自然人這麼尊貴,為什麼如此刻板地維護自然人的基因。」

  他們的大方向沒錯,這個準則應該是對的,只是很多細節不知道,比如這項技術到底怎麼達到目的。

  祝寧:「可能需要神國人的基因一代代代替掉污染,這樣才可控。」

  她有半句話沒說完,不知道怎麼才能用比較尊敬人的方式形容,但真的很像培育品種貓。

  神國在培養真正強大的新人類,比異能者更可控,更適應這個詭異的世界。

  裴書理所當然地想到大小姐,陸鳶好歹是他的學生,從好的方向來看,陸鳶會出奇強大,從壞處來看,她可能會走向母親的老路。

  祝寧沒說話,又掰了一條精神癒合劑,她腦子裡地圖消失了,看來精神污染結束了。

  劉瑜留下的畫是通往烏托邦的地圖,只要到達,精神污染就消失。

  劉瑜的畫裡信息量很大,有關於烏托邦的地圖,其他的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那個燈塔上的烏鴉,祝寧一直都沒頭緒,那到底是什麼地方?

  極北之地附近?世界盡頭?

  「祝寧?」裴書突然叫她,聲音有氣無力的。

  祝寧嗯了一聲,問:「怎麼?」

  裴書問:「你為什麼想來烏托邦?」

  祝寧回頭看了一眼裴書,裴書身上裹著繃帶,傷上加傷,看上去就病歪歪的,祝寧懷疑裴書腦子還沒恢復,問這個幹什麼?

  裴書繼續說:「你很在意劉瑜,甚至比我在意。」

  裴書見過劉瑜,是整個隊伍裡最想知道真相的,可祝寧連劉瑜長什麼樣都不知道,說的不好聽的,劉瑜跟她根本沒關係。

  祝寧前往烏托邦有很多理由,比如最大的理由,了解整個世界運轉的邏輯,其次是霍文溪的命令,作為霍文溪的盟友,她想打探消息。

  還有她曾以為可以找到關於林曉風的秘密。

  裴書跟祝寧相處這麼久,大約也了解了祝寧這個人,她行動一定有什麼非常私人的動機,可以是宏大的目標,但必須摻雜自己的情感。

  不然以她的性格,世界毀滅關她屁事。

  林曉風的那個理由也不夠,因為現在他們已經發現烏托邦根本不存在,但祝寧沒有停止分析劉瑜,甚至也沒放棄這條線的意思。

  祝寧:「你家大小姐,曾經有機會一個按鈕殺了我。」

  裴書愣了,有點難以想像,畢竟在之前陸鳶什麼水平他知道。

  祝寧提醒:「你記得上次去意識體雲端嗎?」

  裴書哪怕現在腦子不好其實也反應過來了,如果在意識體雲端,那事情就說得清楚了。

  陸鳶可以一個念頭就結束祝寧的生命,甚至無人知曉是她做的,但她沒有按下按鈕。

  祝寧很忙,每次想起陸鳶,印象都挺深刻的,記憶裡這位大小姐很鮮活。

  第一次見面是在火鍋店地下,這位大小姐那麼弱,敢隻身一人進入污染區找死,拿著一把槍抵著她後腦勺,祝寧轉過來第一眼看到的是白色小貓防護服,和污染區格格不入。

  每次祝寧喊她掃垃圾都很高興,開著豪車來給她運屍體,期待每一次祝寧的邀請。

  她曾經最大的夢想是給祝寧當員工,她在掃垃圾這種破事兒上找到了熱情。

  後來她們去了意識體雲端,大小姐作為氪金玩家,在輪流介紹的時候說,我的代號叫年糕!

  她特別興奮,那時候祝寧還不知道那是她人生中最後一段冒險,也沒怎麼照顧陸鳶。

  陸鳶不需要照顧,只需要多了解一點世界,多經歷一點東西,哪怕是危險也願意。

  陸鳶回到了神國,祝寧跟她的交流變得越發有限,很難聊上一兩句,但祝寧能感知到她的生命力在逐漸消失,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悲傷,有什麼東西在慢慢殺死她。

  祝寧認識的劉年年正在死亡。

  把祝寧喪屍世界的記憶也算上,不知道那段記憶到底是不是真的,兩輩子的經歷加起來,陸鳶是她遇到的,最像公主的人。

  祝寧是個由數據和污染物組成的人,剛從垃圾場甦醒時,每次接到任務都會讓她覺得自己在打遊戲。

  她在這個世界僅剩的錨點是林曉風,大多數時候她就像個遊戲人物。

  假設這個破爛世界是個遊戲,忽略系統主線任務,除了報仇以外,她還有一條支線任務沒完成,拯救公主。

  祝寧看著裴書的眼睛,很認真地說:「因為我有個人情沒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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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5 00:23:41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七十一章 應激

  裴書啞然失笑,覺得陸鳶能交到祝寧這個朋友真好啊,在她有限的人生體驗裡,祝寧絕對是少數真心的。

  欠了人情會還,答應人的事兒會做到,是祝寧的脾氣。

  但也希望陸鳶能堅持到祝寧解開囚籠的那一天,不過……裴書眼神暗了暗,大小姐自己什麼想法呢?

  祝寧的想法太樂觀,覺得大小姐肯定想要自由。

  但裴書不那麼想,陸鳶不是獨立的個體,而是被裹挾著向前走,陸鳶如果真有那麼高的價值,已經是新人類的母親,她做出什麼舉動也不意外。

  說不定會站在祝寧對立面。

  裴書下意識看向祝寧,她自從出牆之後臉就沒怎麼乾淨過,不知道蹭到什麼東西,黑色黏液包裹著她半截脖子,她叼著癒合劑的瓶子,眼神都餓灰暗了,整個人懶懶的。

  但祝寧好像根本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陸鳶什麼想法她都無所謂。

  祝寧察覺到他的視線,「你還想問什麼?」

  裴書覺得自己像是挑撥離間的小人,有點太陰暗了,問:「如果陸鳶了解真相,知道前因後果,知道需要付出的代價,選擇主動承擔人類的命運呢?」

  不能否認有這種可能,如果這是神國的計劃,已經進行了這麼多年,到了陸鳶這一代開始成型,距離成功只剩下最後一步。

  她為了人類的未來,願意犧牲自我,自願走向神壇,如同神話中書寫的,把每一片血肉都奉獻給芸芸眾生,那樣祝寧怎麼辦?

  「很厲害。」祝寧由衷感嘆。

  如果真是這樣,陸鳶會開啟新紀元,祝寧捫心自問,換位思考,祝寧在陸鳶的位置上,她做不到這一點,犧牲自己換取其他人的幸福,這太高尚了。

  但也太無趣了。

  人類的命運開始消亡,種族面臨繁衍時,突然說為了人類偉大未來,必須冠冕堂皇地剝削女人的子宮了,連塊兒遮羞布都不拉一下,歌頌她們是救世主了,祝寧無法接受。

  陸鳶從來沒為自己活過,祝寧希望她自私一點,不要那樣偉大。

  不過所謂拯救公主可能是祝寧自作多情,她沒有資格干涉陸鳶的選擇,只要這是陸鳶獨立自主做出的決定,沒有任何強迫,她自願犧牲,那祝寧不能干涉。

  祝寧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我會尊重她。」

  如果是那樣,祝寧祝福陸鳶走得越來越遠,但不會介入也不會幫忙。

  不過,祝寧跟陸鳶會成為對立面,因為祝寧只想毀滅,並不想拯救。

  陸鳶將會成為神國的代表人物,而祝寧在神國眼裡的身份是惡魔。

  裴書沒有問題了,他並不知道陸鳶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正如他跟祝寧說過的,大小姐非常復雜。

  她不是任人擺布的玩偶,還有陸家人一脈相承的瘋狂,做出什麼都有可能。

  那一天馬上就要到來了,只要祝寧穿越極北之地。

  祝寧又掰了兩瓶癒合劑,一瓶遞給裴書,裴書問:「這是不是有點奢侈?」

  祝寧:「這東西挺多,我們要是被困這兒一輩子應該不會被餓死。」

  裴書:「你別開玩笑了。」

  在一堆白骨堆裡過完下半輩子,想想挺可怕的。

  裴書問:「曉風她們什麼時候醒?」

  祝寧搖了下頭,「白澄好像進入應激狀態,用白骨把自己包圓了,曉風估計被她勒得醒不過來,等白澄醒了再說。」

  祝寧舉起癒合劑,說:「乾杯?」

  裴書都想笑,祝寧這什麼豁達的人生態度,世界毀滅她喝癒合劑。

  裴書習慣她中二病,不過講道理挺有用,能讓氣氛瞬間放鬆,好像來這兒喝酒的。

  裴書問:「我們下一站去極北之地?」

  祝寧仰頭喝癒合劑,「大概多遠?」

  裴書:「我猜很近了。」

  「你猜?」

  裴書:「我真不知道這是哪兒。」

  他有一段路沒參與,全程昏迷,腦子裡沒什麼概念,不過如果真是烏托邦地下,那只要走到有積雪的地方就接近了。

  前提是他們能安全出去。

  「對了,」祝寧突然想起來,她當時就想問,好不容易裴書醒了,「你心臟怎麼回事兒?」

  裴書腦子轉不快,問:「什麼?」

  祝寧打開空白卡牌,當時剩下的繃帶隨手裹了下,現在祝寧傳家寶一樣把繃帶一層層解開,露出一塊兒黑色的碎片。

  跟在喪屍之城找到的系統外殼很像,一看就是同一種東西。

  祝寧每次看到都覺得很神奇,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原材料,早就知道自己是人造物,但看到材料碎片的反應還是不一樣,祝寧說:「你心裡挖出來的。」

  裴書皺了下眉,久久凝視著黑色碎片,低聲問:「你確定?」

  他抬起頭,看著祝寧的眼睛,一字一頓問:「確定是我身上的?」

  祝寧也愣了,裴書竟然沒見過,問:「你不知道?」

  裴書摸向胸口,他彷佛是在感受準確的心臟跳動,祝寧注意到他的手在抖,他想把繃帶解開。

  裴書沒有向祝寧求助,所以她也沒幫忙,裴書單手有些費勁兒,過了會兒,他指尖迸發出一陣微弱的火光,火焰從胸口蔓延,將繃帶燒裂。

  碎繃帶和灰燼簌簌落下,露出一塊兒鐵板,白澄怕繃帶被燒毀,所以用鐵板墊了下,現在繃帶鬆懈,鐵板跌到大腿上,呈現在眼前的是古銅色的肌膚,還有可怕的洞口。

  已經過去兩天多了,也注射過癒合劑,包括這次祝寧也給裴書餵了,但那裡絲毫沒有癒合的跡象。

  火山岩石般的心臟收縮,祝寧親自挖的,再加上四周環境黑暗,裴書心臟的火光會更顯眼,祝寧一眼就看到了位於側後方的口子,竟然還在冒火紅的岩漿。

  岩漿流速比之前慢了很多,掉落在胸腔之後消失不見,大概重新進入循環,裴書血管裡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岩漿。

  心臟上肉眼可見是一道沒有癒合的傷口,彷佛終身無法痊癒。

  裴書的臉色被襯托得很……灰敗,祝寧只能想到這個形容詞,彷佛在看到黑色碎片的瞬間,這位調查員就已經死了。

  他不久前還在跟祝寧輕鬆地喝癒合劑聊天,現在就像個死人。

  裴書原本手心裡托著一簇火苗,來給詭異洞穴裡照明,現在火苗逐漸熄滅,因此心臟的火成了唯一的光源,比剛才昏暗很多。

  祝寧的臉和裴書的臉一同淹沒在黑暗中,久久沒有人說話,周圍只有心臟收縮的輕微跳動聲。

  裴書的反應證實了祝寧的猜想。

  空中門時裴書負責點火引爆,他一個火系異能,點火前一定會確定周圍到底有什麼東西,如果真的有黑色碎片之類的異常物品,他會謹慎點火,免得影響計劃。

  就算點火了,現在甦醒不會不記得,他看到黑色碎片的表情很震驚,好像這輩子第一次見到。

  所以這東西不是來自空中門,大概率來自極北之地。

  裴書唯一缺失的那段記憶,就是跟極北之地相關的,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怎麼回到的聯邦。

  裴書身體發抖,想要克制自己的反應,但眼前不由自主浮現出隊長易靈鶴的臉,「走吧。」

  背景是一片純白,可能有雪花可能沒有,易靈鶴沒戴頭盔,露出一個極其悲傷的表情,走吧,離開這兒。

  裴書彷佛霎時間靈魂出竅,周圍環境旋轉,已經身處極北之地,他感受到刺骨的冷意,讓他忍不住打個哆嗦。

  裴書的臉色越發慘白,連嘴唇都發白了,手指顫抖,眼神空洞,陷入到某種回憶裡無法自拔。

  他發病了。

  祝寧立即意識到這一點,不再管什麼碎片的來歷,眼疾手快收緊了意識的絲線,紅色絲線陡然抽緊,祝寧按住他的肩膀,將他壓制在地上。

  紅線壓住舌頭,祝寧將他兩手反剪,裴書現在重傷,掙扎幅度有限,她沒費什麼功夫,膝蓋壓著他後腰,礙於胸口的傷不敢下死手,感受他在自己身下渾身緊繃。

  裴書的臉被碎髮遮擋,頭髮絲開始冒出細碎的火光,隨著呼吸忽明忽滅的,像是黑暗中馬上就要燃盡的篝火。

  他渾身都是汗,摸上去濕淋淋的,很奇怪,超高溫和汗竟然能在一個人身上出現,好像火焰是有所選擇的,不會燒穿裴書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

  裴書的額頭抵在地上,那塊兒地皮都是白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躺在哪具屍體上呼吸。

  黑暗中只有粗重的呼吸聲,過了會兒竟然傳來其他聲音,類似於小獸的嗚咽。

  祝寧愣了下,她看不清裴書的表情,只能看見一點火星子,好像零零散散的火可以組成他這個人一樣。

  裴書感覺自己很可憐,他無法形容自己怎麼了,事情是一時間發生的,如同雪崩一樣迅速,情緒崩塌,連緩衝餘地都沒有,讓他想立即死亡。

  他排斥祝寧在他身後,想怒吼讓祝寧滾開,不要看他,甚至想像祝寧怎麼看待自己,會說他軟弱無能,會嘲笑他的不可受控,或者會覺得他可憐,會同情心泛濫。

  突然,一隻手從背後繞過來,祝寧的手摸向他的眼睛,手心接觸的地方是一片水漬,分不清是眼淚還是汗,可能兩者都有。

  裴書第一反應是躲開,沒有人會喜歡當著別人的面哭,但祝寧壓制著他,導致他無處可躲。

  祝寧五指並攏,掌心溫暖而乾燥,捂住了他的雙眼,世界變得更加昏暗,他濕潤的睫毛抖了抖,竟然沒有再繼續掙扎,任憑祝寧捂住他,好像認清了命運,在窒息的世界裡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呼吸的角落。

  眼淚順著祝寧的指縫流過下頜,掉落在白骨上,裴書很克制,盡量不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只有錯亂的呼吸能夠證明他在哭。

  祝寧還是一句話都沒有,並不安慰也不詢問,只是保持一個姿勢,等待他的情緒靜靜過去。

  白澄和林曉風沒有醒來,被困在白骨之中像是個藝術品裝置,這讓裴書的戒備心低了點。

  他的背脊忍不住彎曲,想將自己蜷縮起來,過了很久,他感覺那一陣正在慢慢過去,洶湧的潮水開始退潮。

  裴書臉有點發麻,過於強烈的情緒波動讓他很難找准思維,他深呼吸兩口,突然說:「極北之地。」

  他是最忠誠的士兵,牆外調查員的培訓方式再次生效,不論什麼時候,第一原則要立即匯報信息。

  信息,這個世界第一重要的是信息,只有信息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覺得祝寧想要聽到回答,想要聽那些真正有用的東西,不是過來聽他哭的,她沒義務安撫自己的情緒,就像自己之前的長官一樣,所以他壓抑住哭聲,千方百計把情報整理出來。

  那東西來自極北之地。

  祝寧嗯了一聲,說:「我知道的。」

  裴書覺得不夠,好像一條狗叼回去的東西是主人已經有的物品,讓對方感到很失望,他想證明自己有價值,不是報廢品,自殘一樣強行回憶極北之地。

  易靈鶴的臉和黑色物質同時浮現,像是兩層圖層交替,不斷閃爍。

  「走吧。」隊長的嘴唇開合,裴書的視線落在她的口型上,無數次分析,那天她說的真的是這兩個字嗎?

  那真的不是幻覺嗎?

  「那天……」裴書聲音沙啞:「隊長……」

  祝寧打斷他:「別說了。」

  裴書有慣性,還想繼續:「她讓我……」

  祝寧:「我不想聽。」

  裴書的聲音乖乖停止,祝寧換了個比較柔和的語氣,說:「不用說出來。」

  祝寧感覺得到裴書的睫毛在顫抖,手心更加濕,安撫道:「這位優秀的嚮導,你該休息了。」

  祝寧醒來之前是裴書在「站崗」,他拿著一把槍守在三位昏迷的隊友身邊,其實沒人醒來,但他依然點著一簇火苗,想讓第一位醒來的隊友可以看見火。

  因為火光可以引導昏迷的人甦醒,祝寧就是看到火光醒來的。

  是她的錯,她不該貿然跟裴書聊起那塊兒碎片,她應該選擇一個更恰當的時機,起碼不應該在裴書身體和精神都很脆弱的時候。

  祝寧輕聲說:「你很累了,睡覺。」

  裴書聽從命令閉上眼,把臉埋在祝寧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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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七十二章 聲音

  祝寧久久沒有鬆開手,直到掌心不再冰涼,裴書呼吸聲變得綿長而溫熱,他睡著了。

  祝寧才去看裴書的臉,沒光,也看不太清。

  他的額頭抵在地上太久,被磨破了皮肉,但沒有血,只有火光。

  祝寧凝視著傷口,在想裴書內部到底是什麼樣的,骨頭上纏繞著岩漿?到底還有多少人類組織?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徐萌,裴書似乎在異化,誰都沒提出來,但她想到了,不是徐萌那樣快速瓦解,而是在什麼力量的影響下一點點崩潰的。

  裴書就像是個人形做的泥胎,空有個人樣,每天往下掉一點,隨著時間推移,慢慢的就化成一片泥土。

  裴書可能很早已經就死在極北之地了,就算肉身沒死,靈魂也早死了,祝寧第一次看到的裴書只是個行屍走肉。

  她回想起在牆內跟裴老師打交道的時候,一臉頹廢,總是跟車一起出現,要麼靠著車抽煙,要麼在車裡打毛線。

  沒人知道他正在一點點潰爛,悄無聲息的,從心臟處那個瘡口開始,他從未走出過極北之地。

  祝寧撬開了心臟處的異物,但無法治癒。

  她又從翻找來的背包裡找到了繃帶,一圈圈纏繞著,不知道為什麼,她做這件事的時候很專心,好像是在做手工。

  最後裴書胸前的洞被遮住了,祝寧裹繃帶的風格跟白澄一脈相承,都很厚,如果再穿上防護服,誰都不知道他心上有個口子,還以為他是正常人。

  祝寧一手扶著他後頸,另一隻手托住雙腿,把裴書打橫抱起來,挺沉的,要是上輩子她都挪不動。

  祝寧摸索到白澄所在的位置,裴書熄滅了火光,還好她找到了一把完好的手電筒,但打開手電後祝寧愣了下,白澄被裹在白骨牆內,這一幕她見過了,但被手電筒照亮又覺得不一樣。

  一束冰冷的手電光打在白澄的臉上,襯托得更加白。

  象徵著死亡的白骨柔軟地圍繞著她,所有鋒芒都一致對外,顯得很和諧,像是一尊居高臨下的白骨神像。

  白澄睡著了,呼吸很微弱,這尊神像沒有殺意,又因為懷裡抱著一個小女孩兒,所以顯得很慈悲。

  奇怪,這一路走來,她第一次覺得白澄是慈悲的,讓她覺得陌生。

  而祝寧抱著裴書走到她面前,就像是尋求庇護的信徒。

  祝寧看了她一會兒,竟然覺得內心很平靜,這裡真的屬於白澄的庇護範圍。

  他們四個明明半路搭伙的,走著走著像是成了一家人,林曉風不行了,背後是裴書,裴書不行了,背後是祝寧。

  而祝寧不行了,背後還有白澄,這位不死者會給全隊托底。

  代價是白澄一次次死去,現在的白澄已經是第五個,這一路走來,她死了四個自己。

  祝寧很感謝她。

  祝寧把懷裡的裴書放下,就靠在白澄身邊,給裴書擺個了舒服的姿勢,用背包給他當枕頭墊著,又翻翻找找,披了一塊兒毛毯,這火光挺智能的,知道毛毯是給主人用,一點都沒點燃。

  裴書是個火爐,用不著保暖,需要毛毯的安慰,就像從災難中走出的人類,其他人會為他披上一塊兒毯子。

  果然,在蓋上後,他身體下意識蜷縮,把身體縮到最小,直到眼睛都埋在毛毯裡,真像個小孩兒啊。

  裴書靠近後,白澄周圍的骨頭舒展了一點,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祝寧剛開始以為白澄是要醒了,誰知道等了會兒,白澄又沒動靜了。

  她只是換了個姿勢睡覺,甚至把林曉風抱得更緊。

  祝寧想笑,白澄說裴書暖和竟然是真的,因為白澄沉睡,連帶著林曉風都無法甦醒。

  祝寧順帶著摸了下林曉風的臉,她頭盔碎了一半,因此腦袋的位置顯形的也只有一塊兒頭盔,好像是個頭盔怪,裡面是空的。

  祝寧習慣了,她摸著林曉風的臉,用特殊的方式跟透明人交流,感受她的五官在掌心起伏。

  之後她把背包掛在林曉風隔壁的一根白骨上,如果她們醒了,第一時間就能補充營養。

  祝寧忙完這一圈才坐下,她在烏托邦地底,無數白骨和死人中,給他們團隊搭建了一個巢穴。

  現在該她站崗了,她拿過裴書的槍,同樣上膛放在腿邊,抵禦未知的危險。

  她先用手電筒掃了一遍,洞穴內根本沒其他光,一寸寸看過去只有白骨。

  眾多朝聖者已經化成白骨的一員,生與死就一瞬間,估計死的時候都沒什麼痛苦。

  對那些朝聖者來說,死的時候還以為人人平等的國度是真的,希望死後的世界是真正平等的。

  祝寧抬起頭,姥鯊應該還在上方,以姥鯊的體積來看,他們可能距離地面很深,幾十米幾百米肯定有。

  但呼吸竟然是正常的,祝寧仔細研究這地方,發現含氧量跟地面毫無區別。

  要怎麼離開這兒?

  她本來想四處探查下,又覺得貿然離開,昏迷的隊友不太安全,馬上就放棄了。

  站崗很無聊,好像全世界就你一人甦醒的。

  祝寧從後腰抽出陳啟航的筆記本,她當時收得匆忙,沒裹上繃帶,指尖剛碰上就感到一股冰涼。

  她再想去找封印用的繃帶發現找不到了,講道理那種混亂時候她還能握住筆記本就不錯了。

  祝寧摸著筆記本沒敢打開,牆外到處都是污染區,這裡可能還屬於烏托邦。

  她沒忘了陳啟航們驚人的筆記,那是她閱讀過最厚的調查筆記,將近一整本,陳啟航們加起來有上百個。

  陳啟航的源頭還在嗎?他為什麼要讓這麼多人進入烏托邦?

  因為想弄清楚烏托邦的秘密?烏托邦孕育異能者的後代應該算是自然規律,估計聯邦那邊利用這個自然規律已經改進了不少生物出來。

  陳啟航們很早就摸清楚了,祝寧記得第五個調查員就點明了這一點。

  那後來的陳啟航們為什麼還要進來?為了想淨化烏托邦?

  但這根本不可能,祝寧甚至想不到什麼樣的異能者能做到,蘇何?祝寧很快就判斷出來,蘇何做不到,她的目標是摧毀聯邦,全世界毀滅,如果能做到殺了烏托邦,早就下手了。

  祝寧受了陳啟航們的恩惠,如果可以,她也想把自己的經歷記錄下來給其他人用,可惜完全不知道儀式如何舉行。

  祝寧想了想就放棄了,把筆記本收起,下一站是極北之地,進入之前必須要收集好信息。

  那塊兒黑色碎片被收進卡牌了,裴書剛才想說什麼沒說完,可能是胡言亂語,也可能真的有價值,祝寧不想消耗他過去的傷疤。

  有什麼線索她可以摸索,不行她就開筆記本。

  她靠著牆,從衣領處扒拉出吊墜,只有其他隊友沉睡時,她才會去看徐萌。火紅的污染孢子還在,徐萌被困在透明吊墜裡,但沒克服污染孢子的天性,失去衣領束縛後,污染孢子像螢火一樣飄浮。

  如果不是祝寧按著,這顆污染孢子會不斷上浮,直到鑽出地底。

  可能是時間撫平了一些東西,也可能是獵豹隊的其他人給了她安慰,那塊兒墓地真的有用,祝寧想起來徐萌時已經不再那麼難受,只剩下一點淡淡的感覺,說不上來。

  祝寧發覺自己跟裴書沒什麼區別,裴書的靈魂死在極北之地,祝寧回想起自己在廢土世界的經歷,總覺得自己根本沒活過多久。

  她所得到的東西總會被毀滅,不論是徐萌還是宋知章都一樣。

  祝寧想跟徐萌說說話,可是沒什麼可說的,張口之後喉嚨突然被堵住。

  為什麼呢?因為還沒有報仇?所以無法開口說話嗎?

  徐萌如果能跟祝寧說話又會說什麼,讓她不要報仇,讓她好好活著?

  可是死人死了,活人還要活,她不知道怎麼好好活才是正確的。

  祝寧鬆開手,污染孢子浮在半空中,祝寧看了一會兒,突然皺了下眉,它不是飄在正中央的。

  祝寧已經跟徐萌的污染孢子相處很久了,如果拿出來,一般都是漂浮在正上方,就像是指南針永遠會指向一個方向。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所有的污染孢子都是這樣,祝寧當清理者也看過無數污染孢子了,從腐肉中析出後都是往上走。

  現在污染孢子偏向右前方。

  祝寧把孢子抓住,再次鬆手,嘗試三遍之後發現都一樣,永遠都指向右邊。

  右邊有問題?

  她用手電筒照向右側,但面前都是白骨,一人的頭顱和另一個人的大腿鑲嵌在一起,像一副生動的地獄圖。

  污染孢子碰了碰骨頭,甚至還想順著縫隙往裡鑽,似乎要自己走到一個方向,無奈被祝寧的脖子箍住,於是吊墜鏈子拉成一條筆直的線。

  祝寧握住一塊兒骨頭,應該是某人的肋骨,相比較腿骨來說更細。

  祝寧用力一掰,咔嚓一聲脆響,半根肋骨躺在她手裡,像一條脆弱的樹枝。

  她掰完之後刻意等了會兒,足足一分鐘都沒其他動靜,大概因為這裡屬於白澄的領土,有白澄這個萬屍之王鎮壓著,哪怕白澄還在熟睡,這些屍骨都毫無活過來的跡象。

  她放心了,下手掰開第二根骨頭,不好意思啊,她在內心說,把屍骨當做還活著的人,好像在地鐵上,馬上就要到站了,但面前堵著其他乘客。

  祝寧想在人群裡分一條縫,是在跟大家借路,對不起,讓一讓。

  她的目的是想挖出一個小洞看向外面,並不想挖出一條逃生通道,所以相對簡單。

  如果遇到掰不動的就略過,祝寧掰了會兒,手臂已經可以深入,腳邊骨頭堆成小山,像是餐桌上堆起來的雞骨頭。

  而祝寧眼前出現了一個拳頭大的洞穴,深度大概一條手臂長,再遠一點就要用意識絲線來挖了,污染孢子還在飄,祝寧人在洞外,吊墜已經迫不及待飄進洞裡。

  到底有什麼?似乎有種神秘力量在吸引污染孢子。

  兩種可能,要麼是污染孢子的巢穴,污染孢子想要歸巢,要麼是吞噬污染孢子的生物,就像祝寧吞噬時,污染孢子會向她匯聚。

  每次祝寧吞噬,徐萌的污染孢子也想往她身體裡鑽,無奈被吊墜擋住。

  祝寧收起污染孢子,用手電筒照進去,但光柱被怪物憑空咬掉,這把手電筒的遠光燈模式可以看到五十米,現在能見度最多只有三米就看不見了。

  祝寧嘗試著用上帝視角,白骨如同荊棘,實在是太混亂了,她很難看清楚。

  她放下手電,先回頭看了一眼隊友,裴書還埋在毯子裡,白澄抱著林曉風沉睡,應該沒問題,只是聽一聽。

  祝寧用耳朵貼到洞口,細長的小洞很像她小時候用紙杯做的傳聲筒,放大了聲音。

  祝寧閉上眼凝神去聽,注意力集中,可能是這裡足夠安靜,除了隊友的呼吸聲外,有其他聲音逐漸傳來。

  這聲音類似白噪音,順著挖出的白骨通道傳遞,從肋骨傳遞到跖骨,從跖骨傳遞到手骨,骨頭連接成一張大網,最後到達祝寧的耳朵,傳入腦海。

  祝寧突然猛地睜開眼,不可置信地趴在白骨牆上確認。

  嘩啦啦——

  這是海浪的聲音,一聲聲撞擊著祝寧的耳膜,他們其實在……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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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5 00:24:23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七十三章 海底

  祝寧是在陳啟航的筆記本裡看到的信息,有個調查員記錄下來,這裡曾經是海洋。

  她聽著微弱的海浪聲,第一反應竟然是恐懼,如果有人把整個世界切出個橫截面,可能會更直觀地表現出祝寧他們被困在海底深處。

  他們為什麼能呼吸?因為被困在一個「氣泡」裡?

  還是等其他隊友醒來再說,祝寧把手電筒擱在腳邊放哨,這次她找了其他事兒幹,從附近飛車裡搜刮了不少副腦出來。

  祝寧舉起副腦找了找信號,一丁點都沒有,也不知道霍文溪怎麼樣了,她很久沒聯絡自己的指揮官,以前覺得自己是個被放飛的風箏,線的另一端在霍文溪手裡,現在線斷了,祝寧只能自己亂飛。

  祝寧把副腦挨個打開看看,看到了很多人的過去,科技發展後,憑借電子信息就能還原一個人,祝寧在一個副腦裡翻到了一本電子書,打開一看是個升級流小白文。

  祝寧恍惚間以為自己還在喪屍世界,那時候喪屍圍困,無聊也看各種小白文。

  要是這些記憶也是編寫的程序,那祝遙還挺注重細節,給她腦子裡塞了不少亂七八糟的小說。

  祝寧翻了兩頁,這本書講的在異世界求生,特別中二病,特別符合祝寧的氣質,很適合打發站崗的無聊時光,她看了一會兒就陷進去了。

  所以等聽到有人問:「你在看什麼?」

  祝寧下意識回答:「馬上就要召喚龍王了。」

  她說完之後一抬頭,對上了冷冷的一雙眼,白澄從高處俯視她。

  祝寧還沒琢磨過來,白澄頭越來越低,周圍白骨窸窸窣窣動作,最後白澄的臉貼在祝寧身後,竟然湊近了看小說內容。

  祝寧終於反應過來了,趕緊把副腦熄滅了,這好羞恥,讓她想撞牆。

  後來她才笑,覺得很好玩,深海的恐懼一下驅散了。

  裴書被祝寧的笑聲吵醒的,披著毯子坐起來,正好看見白澄落地,她懷抱著林曉風,像是個神仙下凡,白骨從後背慢慢脫離,好像很不捨得離開白澄的身體。

  林曉風被輕輕放在地上,沒睡醒,打了個哈欠正慢慢醒神。

  祝寧路過裴書,伸手摸了下裴書的腦袋,好像是在安慰他。

  裴書醒來之後本來以為自己會尷尬,但尷尬維持一秒都沒有,腦袋一沉,立即被祝寧給揉沒了,連一點痕跡都找不著。

  裴書有病,他以前總害怕暴露自己有病,但現在好像可以被無條件接納,既不會招來同情,也不會招來嘲笑,沒人會把這病當回事兒,讓他可以喘口氣。

  白澄落地後,緊挨著裴書而坐,伸出手在他額頭上方懸著,裴書最初沒看懂,後來祝寧笑了他才意識到,白澄在烤火。

  裴書不知道做什麼反應,只好默默把額頭上的火光燒得更旺,給這位不死者取暖。

  白澄打了哈欠,暖意順著手掌心傳遞過去,渾身都舒展了。

  伴隨著她舒展,身後的白骨牆壁也微微顫動,好像一起伸懶腰。

  祝寧完全看不出白澄的慈悲相,好像那就是她的錯覺,提醒:「祖宗你輕點,外面可能是水。」

  如果他們在一個氣泡裡,貿然移動可能會戳破泡沫。

  林曉風剛清醒,問:「什麼水?」

  祝寧把剛才的發現說了,污染孢子往外跑,所以她順著去掏,然後聽到了海浪聲,推測外面可能是海洋。

  祝寧還演示了一遍污染孢子怎麼飄浮,察覺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吊墜上,特別自然說:「這是我隊長,保平安的。」

  祝寧語氣自然過頭了,好像是給大家介紹一個新隊員。

  裴書想到她說自己的二號員工死了,輕咳一聲,直接把話題帶走,問:「陳啟航說這裡以前是海洋?」

  祝寧:「沒仔細記錄,就這麼提了一嘴,你有想法?」

  裴書有問必答功能被點亮,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才謹慎回答:「想起一件事兒,你當個故事聽算了,我們當年也是當故事。」

  祝寧盤腿坐著,心想裴書講個故事打這麼多補丁?

  裴書:「污染蔓延後,北半球海面上浮現了一層厚重的黑色油膜,遠遠看去還以為是汽油污染。」

  「路過的船隻都無一例外沉船,被列為禁航海域,空中調查也無用,派出的直升機只要飛到油膜上方就會失聯。人們對於突然出現的物質毫無辦法,只能遠處觀察。」

  不愧是專業調查員,這些信息外行人還真不清楚,祝寧來了興趣,問:「然後呢?」

  林曉風和白澄也沒聽過,很好奇地支著耳朵聽,他們幾個像是在海底開茶話會,氣氛都沒那麼沉重了。

  裴書像是給小朋友講故事的,無奈說:「但隨著時間推移,海域上的黑色物質正在蔓延,像是形成了一座飄浮的島嶼。傳統島嶼是靜止的,但這東西會動。」

  「再之後,島嶼竟然朝著沙灘的方向飄來,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人類驚恐地看著這東西接近,卻無可奈何,直到島嶼連接到了海岸線,徹底跟大陸融為一體,黑色物質爬上沙灘。」

  如果有人在海邊觀察,親身經歷這一切,突然看見一片黑色,然後眼睜睜看它變成島,最後到家門口了,那應該很驚悚。

  裴書:「而這種現象不是孤例,全球各個海域都在發生,彷佛海洋中有什麼邪門兒東西上岸了,逐漸吞噬整個世界。」

  林曉風問:「然後呢?」

  裴書:「沒了,我們就知道這麼多,甚至不知道多少可信。」

  他開口前就說這是個故事了,此時停了下,「所以關於末日真相的探索,有一派人堅持認為污染來自海底深處,末日是人類污染海洋自食惡果。」

  真相究竟怎麼樣還不好說,大污染改變了傳統國家與國家之間的界限,陸地面積起碼比污染蔓延前增加了一倍,但人類可使用土地反而縮小了。

  不過聽完後,祝寧一下明白了烏托邦的地理位置,這裡不是傳統的陸地,而是後天油膜形成的。

  污染發生時,一頭姥鯊和黑色油膜融合,連接成新大陸,被朝聖者稱作烏托邦。

  關於烏托邦的作用聯邦已經掌握了,但烏托邦下方呢?

  起碼祝寧毫不知情,她猜測陳啟航一次次進入烏托邦,目的不是姥鯊孕育異能者後代的能力,而是想進入地下。

  而祝寧按照筆記本所提示的,真的找到了方法進入地下。

  這裡有什麼東西嗎?

  祝寧胸前的孢子指向右側,難道外面的海洋裡都是污染孢子?

  污染孢子可以在水中飄浮?她好像沒見過正在水裡的污染孢子。

  等等,水……

  李念川說水系污染物的孢子會很活躍,而且只有跟水有關的污染會更突出,聯邦的科學家曾經做了一些實驗,其他的都沒這種特徵,好像獨屬於水。

  祝寧忍不住想起鮑瑞明,鮑瑞明的研究方向也是海洋,他還可以被解釋為熱愛海洋,但陸鳶的異能也是水。

  這麼多水系是巧合嗎?

  祝寧考慮林曉風在場,還在想該怎麼問比較好,結果林曉風先想到的,問:「那浮沙島在哪兒呢?」

  關於浮沙島的事兒祝寧跟她說起過,林曉風一直記得。

  裴書搖頭:「沒去過,什麼樣的?」

  每個調查員負責的方向都不一樣,不可能知道所有地點,裴書只走北地這條線。

  林曉風簡單說了一遍,裴書變成聽故事的那個,白澄也是第一次聽,一時間只有林曉風的敘述,直到她說完最後一句話,氣氛沉默了片刻。

  裴書沒立即回答,裹著毯子想了會兒,說:「如果當年還是個島嶼,現在可能已經變成土地。」

  板塊移動原本需要漫長的時間演變,但在污染世界,這個變化只需要幾個月,畢竟牆外變化莫測,尤其是跟海洋相關的變化速度更快。

  林曉風哦了一聲,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問這個幹什麼,就算找到浮沙島又能怎麼樣?反正鮑瑞明已經死了。

  林曉風想了想,又問:「那普羅米修斯所在的那個位置不會變化?」

  祝寧噎住,林曉風不關心鮑瑞明之後開始關注普羅米修斯,把祝寧的敵人當成自己的敵人,很認真了解敵人的動向。

  裴書:「不好說,但我猜測沒變化,因為有極北之地擋著。」

  裴書補充:「極北之地一直很穩定,常年被冰雪覆蓋,其實挺罕見的。」

  林曉風繼續提問:「那普羅米修斯怎麼被放在那兒的呢?」

  祝寧早想過這麼問題,就這麼精準,放在穩定的極北之地背後,人類難以穿越,算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兩種可能,第一是在污染蔓延前,因為陰差陽錯,沒來得及撤離,只好繼續維持現狀。

  第二,普羅米修斯的造物主特地安排,就是為了穩住神國,那樣就不得不假設,有個很強大的異能者,可以橫穿極北之地,這人又是誰?

  是他打造了現在的世界格局嗎?

  這問題超綱了,裴書有問必答技能停止服務,攤手搖頭:「不知道。」

  林曉風認真地說:「謝謝裴叔。」

  裴書愣了下,也就林曉風這麼有禮貌,讓他怪不適應的。

  他想著給林曉風介紹個新老師,她真的很適合當牆外學者,裴書腦海裡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他有個老同學幹這行的,是個做事兒雷厲風行的女教授,應該會很喜歡林曉風。

  白澄一邊聽他們說話,一邊盤腿坐在白骨牆邊,好像是個身外人,觀察祝寧挖出來的洞。

  祝寧問:「你能感應到嗎?」

  白澄直接用行動回應了,手掌覆蓋在骨牆上,輕輕閉上眼,在她的控制下,骨頭噼裡啪啦移動重組,像是塑料瓶被擠壓成方塊兒,骨頭互相緊挨著,一點空隙都沒了,眨眼間竟然形成了個窄洞。

  祝寧都想給她鼓掌,白澄一臉淡定,「極限了。」

  祝寧扶著洞口向內看去,還是看不見盡頭,海浪聲也沒那麼明顯。

  林曉風站起來,問:「我進去探路。」

  窄窄的洞剛好適合她的身高,祝寧頭都沒回,一口否定,「集體行動。」

  她用手電筒掃了一圈,暫時沒發現什麼異樣,「等會兒要挪窩了。」

  又不能住在這兒一輩子,鬼知道氧氣什麼時候用完。

  他們原地休息了一會兒,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不約而同尋找附近物資,自從兩次物資緊缺,全隊都怕沒糧食,每人的背包都是滿的,順便找了合適的防護服換上。

  林曉風穿不上成人防護服,只換了個頭盔,衣服還是原來的。

  她拿著頭盔,借著一輛車的鏡子來觀察自己,鏡子照出一個無頭小女孩兒,林曉風還是無法讓自己顯現出來,她想了想,把頭盔蓋上,這次顯現了頭盔。

  白澄沒有絲毫波動,她剛開始以為自己的目的地是烏托邦,現在看可能更遙遠。

  她沒提出脫離隊伍,所以祝寧默認她還是小隊的一員,甚至沒詢問白澄接下來的打算。

  而裴書收毛毯的時候猶豫了一會兒,最後塞進了背包,這裡不可能有毛線,以後的路程也不會有,他徹徹底底失去了心理安慰。

  「裴書?」白澄叫他,祝寧已經進了洞穴,只剩下他一個,大家都在等他。

  「來了。」裴書跟上隊伍。

  祝寧矮身鑽進白骨洞穴裡,脖子上有股牽引力,進入洞穴後,污染孢子顯得更紅了,她決定跟著徐萌的污染孢子走。

  你要帶我去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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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七十四章 污染孢子

  污染孢子在前面牽著祝寧走,要是碰到礙事兒的白骨,身後的白澄動動手指頭,眼前的障礙物會兀自移動,馬上挪出可以供人行走的空間。

  小隊好像一批新世界的盜墓賊,目的地是某個王侯將相的祖墳。

  但隨著越往裡,白骨就越擠了,畢竟這地兒又不是只有白骨,壓縮也有極限,四個人不得不挨在一起艱難移動。

  裴書跟在最後,小心跟前面保持了一點距離,畢竟都是姑娘 ,他湊太近不太方便,注意力都在腳下。

  再注意也難免磕碰,砰的一聲,他磕到白澄的頭盔,下意識說了句不好意思,沒聽到回應,抬頭發現整個隊伍都停了。

  祝寧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好像在跟什麼東西較勁兒,「這麼窄?」

  白澄試著讓骨頭再動動,剛一動手,前面祝寧立即叫停,「別別別。」

  骨道收縮時,簡直是擦著每個人的身上過去的,祝寧骨頭都被擠歪了,打個不太文明的比方,就像腸道蠕動,他們能被直接擠出去。

  白澄對白骨的控制度沒法精準到那個地步,歪了下頭,聽話不動了。

  但他們的格局已經形成,現在再想換林曉風在前面已經來不及,裴書看不清具體的,問:「要不我先退回去?」

  他們挨個退回去,再換個隊形走一遍,或者先讓白澄把白骨運出去一部分。

  「先等等。」祝寧用胳膊抵著骨牆,好像這樣能把這條窄道撐得更寬點,好不容易走到這兒了,祝寧總想先拿到點線索。

  到這裡,海浪聲已經很明顯,好像就在不遠處。

  白澄無法操控更多白骨,意味著這裡除了骨頭以外真的有個洞穴的輪廓。

  祝寧已經遇到了大腦、血管,子宮,該不會自己也在什麼腔道裡吧?祝寧內心祈禱千萬別是大腸,這樣大家都能體面點。

  洞口就頭盔那麼大,祝寧的各項異能裡沒有縮骨功,試試把頭伸出去?萬一腦袋卡住了是不是很沒面子?

  污染孢子已經迫不及待,勒得祝寧脖子一個勁兒往前扯,如果徐萌的污染孢子還有力氣,祝寧現在應該被拽得像個伸頭王八。

  祝寧打著手電筒,手電的照明距離竟然只有不到半米,又是個會吞光的怪物?

  祝寧把背包解下來,從窄洞裡丟出去,像是在一口井邊投石,最初她既沒有聽到落地聲,也沒聽到水花聲,過了很久才傳來一陣微響,伴隨著一點微弱的回音。

  下面比她想的還要更深。

  她又對著洞口喊:「喂——」

  這一嗓子喉出去,聲音在未知的洞穴壁上反彈,形成了回聲。

  「喂——喂——」

  簡直像是有怪物正在外面回應她。

  祝寧沉吟片刻,危險預知沒有任何動靜,說不定可以試試。

  祝寧打算以身試險了,調整下姿勢,「都後退點,曉風推我一把,白澄也幫忙。」

  白澄和裴書是睜眼瞎,都聽著最前方祝寧的指揮,林曉風默默執行命令,幫祝寧繫上繩索,他們從盜墓賊搖身一變成了探險隊。

  祝寧先把腦袋伸出去的時候,真覺得自己像個王八,有人要是現在給她一刀都沒法反抗。

  頭盔佔地兒,她早收起來放背包了,把頭伸出去之後第一反應是皮膚很黏,這裡同樣不是水,空氣極其黏稠,讓她想起了娃娃魚表面。

  她肩膀卡在洞口,果然這洞對她來說有點小,還沒來得及說話呢,突然肩膀劇痛,林曉風就這樣毫無預兆推來,她骨頭都差點錯位。

  一時間都顧不上洞的另一頭有多詭異,一個勁兒求饒,「曉風!疼疼疼!」

  林曉風巨力,特適合幹這事兒,但效果過分顯著,祝寧硬生生被她往出推出去一截。

  要這裡是個腸子,這腸子鐵定裂了一條縫。

  林曉風反應過來,但身後的白澄沒來得及收手,推骨頭的時候直接把祝寧一起推走了,噗嗤一聲,祝寧已經穿過了洞口,連人帶骨頭一起下墜。

  林曉風屏住呼吸,腦子裡突突突的,怕祝寧被洞的另一頭給吞了,想起來繩索的另一端還在自己手上。

  這根繩子是五條繩子綁在一起的,總長超過兩千米,現在正一圈圈飛速消耗,林曉風好像在井邊打水,祝寧是個水桶,被投入了深不見底的井底。

  這個洞對祝寧來說太窄,對林曉風來說還行,加上白澄把骨頭推出去一部分,洞顯得更寬。林曉風的上半身輕易探出去,手電來回掃,但手電的光亮無用,她什麼都看不清。

  唯一的感受是,洞外很深,像一道海溝。

  祝寧掉下後有點找不準方向,之前在一個過窄的空間,現在空間過大了,一時間手腳全都自由,都顧不上骨頭疼,下意識想要尋找固定的地方。

  她本能去摸牆壁,但噗嗤一聲,手下一片黏膩,身體打滑,對於現狀毫無幫助,反而越發糟糕,祝寧完全不受控,根本沒有著力點,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下墜。

  這通道絕對夠長,像是一口直接打進地心的豎井,她心臟一個勁兒往上蹦,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錚的一聲,不知道過了多久,祝寧左腳一緊,繩索終於拉直,她本人就像個大蜘蛛,搖搖晃晃掛在一根繩兒上。

  祝寧脖子上的吊墜往下落,她第一反應竟然是怕吊墜丟了,手忙腳亂在空中亂摸,但她掙扎一下就不動了,久久凝視著吊墜。

  項鏈的一頭散發著血紅的光,那在黑暗中本應該是極其亮眼的一點,但此時泯然眾人,如同一滴水匯入海洋。

  下方是個污染孢子的海洋。

  祝寧沒見過那麼多污染孢子,如此密集,甚至有一種井噴之勢,如同海底石油,或者是海底火山,還在往出冒。

  污染孢子理應飄浮,但這裡的孢子匯聚在一起,更像是紅色的液體,竟然是向四周流動的,根本沒超過一個高度。

  祝寧看不清具體的流向,也沒來得及摸索規律。

  在無數污染孢子中,徐萌那樣渺小,祝寧同樣渺小。

  污染孢子只能從污染物身上獲得,所以下方可能是個正在死亡的污染物,身體潰爛之後,浮出無數污染孢子。

  也可能祝寧見到了繁衍期,就像柳絮,到達一個季節之後,會帶著自己的種子飄向世界各地。

  祝寧怔愣片刻,眼前有點模糊,污染孢子的邊緣變得不那麼清晰,周圍暈開,形成一團混亂的光圈。

  徐萌的污染孢子和它們如此和諧,只要忽略透明的玻璃殼,忽略繃直的吊墜鏈條,它們完全融為一體。

  祝寧突然意識到,是她一廂情願,根本不是徐萌拽著自己走,而是自己一直強行拽著徐萌走。

  徐萌已經死了。

  自己親手送走的,大多數污染孢子都被後來到場的清理者收容,只剩下這一顆她還拽在手裡。

  每次祝寧使用吞噬異能時,都能感覺胸前有個異物想要往裡鑽,讓她心口發疼。

  有時候祝寧會跟她說說話,她還想著等結束之後帶回去給大橘看,大橘說讓她來保管。

  祝寧有想過別那麼固執,也想過讓她安息,但總想著應該等到報仇之後。

  她還沒到達極北之地,還沒見到普羅米修斯,徐萌已經迫不及待想要離去。

  她不會復活了。

  這只是一顆……孢子而已,跟其他污染孢子沒有任何區別。

  無數污染孢子照亮了祝寧的臉,把她照得血紅,好像整個人浸潤在鮮血中。

  祝寧閉上了眼。

  ……

  林曉風抓住繩索的另一頭,她像個木樁一樣固定在原地,牢牢把祝寧拽在手裡。

  繩索繃緊之後她鬆了口氣,起碼證明祝寧沒被摔死,而她已經抓住了。

  過了很久,祝寧都沒發出聲音,而且沒有什麼動作,是受傷失去意識了嗎?林曉風忍不住猜測。

  繩索慣性之下搖搖晃晃,林曉風不敢發出聲音,怕驚動未知的危險,過了會兒,她突然感覺繩索一端緊了緊,祝寧拉繩子了。

  這是她們商量好的暗號,證明下方沒有危險,可以下去。

  繩子的那一端鬆了,應該是祝寧解開的,林曉風只撈上來一條繩子,她看著繩子的另一頭,不知道為什麼心裡覺得空落落的。

  他們三個整體往後退,在寬敞的位置調整了隊形,林曉風在隊伍最後,負責把其他人推出去。

  這過程不復雜,就是有點花時間,林曉風已經可以獨當一面,把白澄和裴書放下後,自己善後也不會害怕了。

  她落地後立即被紅光迷了眼,視網膜彷佛都被點燃,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污染孢子。

  林曉風腳下很柔軟,不像土地,更像是什麼巨大生物的表面,人站在上面滑溜溜的,稍微不注意很容易滑倒。

  她的雙腿被污染孢子所淹沒,好奇地動了動手,發現污染孢子並不會寄生在他們身上,牆內人很畏懼孢子,但林曉風理論上已經是個被感染的污染物了,所以孢子只是在他們四周游動。

  這裡無限寬廣,肉眼看不到邊際,林曉風在想海浪聲到底怎麼產生的?是污染孢子彼此碰撞嗎?

  林曉風看了會兒抬起頭,上方一片黑暗,完全看不清跳下來的那個洞口,她好奇心被激發,在心中默默描繪著地圖。

  他們行走的土地是油膜演繹的,烏托邦下方是一頭姥鯊,姥鯊下方是一條豎井,豎井之下就是噴發的污染孢子。

  無法準確形容,無法精準判斷,林曉風想要拿出儀器測量,然後就發現自己這個舉動多麼無聊,絕對超過了人類測量極限。

  裴書正在觀察,可能在思考怎麼寫調查筆記。

  白澄不知道在想什麼,林曉風環視一遍隊友,敏銳察覺到這裡好沉默,甚至沉默得有點不正常,只有海浪聲。

  林曉風喜歡安靜,喜歡默默觀察,其他隊員都不是話多的,只有祝寧喜歡說話,她經常一個人能把氣氛攪和得特別熱鬧。

  當祝寧沉默時,團隊就會顯得很安靜。

  祝寧就站在不遠處,她頭髮長得真快啊,亂七八糟的髮絲在孢子中游動。

  林曉風以為她找到了什麼線索,湊過去想看祝寧的臉,然後愣了下,祝寧的表情……她沒法形容。

  她腦海裡閃過了很多詞匯,悲傷、釋然、冰冷等等,這些詞匯都不足以概括,那太復雜了。

  林曉風擅長觀察,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突然間恍然大悟。

  祝寧脖子空了。

  她洗澡的時候都會戴著那根吊墜,每天穿好衣服,第一件事兒就是把吊墜藏在衣領裡。

  有時候林曉風會遇到祝寧獨自看著吊墜發呆,一般都是找個沒人的地兒,林曉風還記得有一次是傍晚,祝寧雙臂撐著陽台吹風,吊墜向上飄,背景是夕陽,對林曉風來說,那天像幅畫一樣。

  現在吊墜消失了,祝寧脖子上什麼都沒有。

  她放走了自己的隊長。

  林曉風看向無數污染孢子,無法分辨其中到底哪個是徐萌。

  林曉風以前都不會打擾祝寧懷念過去,她喜歡當個透明人,不要做讓人厭煩的事兒。

  此時她鼓起勇氣走到祝寧身邊,悄悄拉住了她的右手。

  祝寧的身體那麼僵硬,手心冰涼,被熱騰騰的小手抓住,她靈魂好像終於回到了軀殼,身穿防護服的小女孩兒陪著她。

  背後白澄和裴書都在,忙忙碌碌的。

  祝寧心頭的壓抑感慢慢消失,她反手握住林曉風的手,好像一腳踏進了現實,走到現在,祝寧已經是個很成熟的隊長了,說:「找線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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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七十五章 鳥

  這裡沒有危險。

  遙遠深海下方有一片污染孢子之海,血紅的光芒幾乎能把人淹沒,裴書在尋找污染孢子到底從哪裡湧出來的。

  林曉風跟在他身邊,兩人矮下身,像是在稻田裡尋找田鼠,其他人都看不清他倆在哪兒。

  他們踩著的部分是個表面滑溜溜的黑色物質,林曉風甚至近距離觀察了污染孢子析出的全過程,沒有什麼噴發的口子,先是浮出一個芽點,然後慢慢鑽出,最後飄在半空。

  她的視線忍不住跟著孢子的方向移動,發現污染孢子漂浮高度最多一米五,大概到成年人胸口,超過這個高度之後開始緩緩四溢。

  裴書在繪圖,幾次觀察下來,孢子的行走路線有點像是洋流,或者電流。

  裴書疑惑:「為什麼只能到這個高度?」

  他伸手在「空氣」中摸了一下,這裡的空氣跟地面的功能差別不大,都含有氧氣,他們可以自如呼吸。

  除了觸感很黏稠,好像含水量很高,但竟然完全不影響人類生存。

  污染孢子無法突破這條線,一旦碰到就開始向下流動。

  裴書找到一個空瓶,手把手教林曉風怎麼採樣,這種設備每個人的背包裡都有,他也是新找到的。

  特殊的空氣物質被裝進瓶內,依然是透明的,肉眼看不出什麼差別。

  林曉風問:「要採集污染孢子嗎?」

  裴書:「別動了。」

  污染孢子差別不大,有問題的是空氣,裴書說:「刮一點黏液下來。」

  林曉風拿著空瓶小心翼翼採集,問:「我們能初步化驗嗎?」

  她迫不及待想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了。

  裴書:「得送到牆內。」

  專業的牆外學者有這種設備和能力,他們手上什麼都沒有,裴書算是個外行人,只知道採集和記錄。

  裴書想了想,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假裝自己隨口說的,問:「祝寧,你要不送你家曉風去深造啊?系統學一下,很有天賦。」

  對牆外學者來說,興趣才是第一位的,其他的能力都能培養,林曉風做事兒很專注,主要是裴書在她身上看到了熱愛,這太難得了。

  林曉風臉有點紅,話題突然集中在自己身上,還是誇獎。

  祝寧旁輔助裴書調查,「我隨便她,曉風你想去嗎?」

  林曉風猶猶豫豫,不知道怎麼說,祝寧好像猜到她在想什麼,「不是現在,等結束之後回牆內再學。」

  回牆內?聽起來真好,林曉風自從認識祝寧之後,感覺天地都寬廣了。

  她不論提出學習什麼祝寧都會支持,在過去她只學習怎麼拍照擺姿勢,學習化妝和攝影,但現在她學會開槍、開車和調查。

  甚至可以當學者,聽起來好酷。

  不過祝寧一直隨便她,就算林曉風今天提出想回去繼續當模特,祝寧估計也不會說她墮落腐化,也會很高興把她送到好老師那兒。

  林曉風在她身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支持,天地寬闊,她可以隨意飛。

  林曉風完全不扭捏,點頭,「要,我想。」

  她已經不是過去的林曉風了,想要什麼東西會大大方方說出口,因為不會被拒絕。

  裴書就等這句話,立即說:「我認識一個教授,叫路宇婷,我回頭給你介紹認識。」

  裴書像個給補習班引流的,「我的同窗,現在在南牆外調查,專業能力沒話說,兩個異能,一個分析與篩查,另一個對外保密,放心很強的。」

  能活著出牆的都不弱,尤其是在外偵查的。

  祝寧故意說:「那我要考察一下。」

  「隨便你查,」裴書:「人才不怕考驗。」

  祝寧噗嗤一聲笑了,覺得這樣挺好,聊的都是很普通的事兒,好像他們幾個人還有盼頭一樣。

  裴書結束了採集,左右觀察一遍,讓祝寧站在一個特定的位置,祝寧也聽他擺布。

  裴書說:「你試著吸收一下,看看能不能讓污染孢子突破這條線。」

  他想知道是什麼東西在阻擋污染孢子繼續上浮。

  祝寧聞言動手,背後的黑色黏液湧出,沒動手,只是胸口微微起伏,好像是在深呼吸。

  自從她動作後,周圍的污染孢子都在震顫,祝寧的力量打斷了它們特定的「航線」,但都擠壓到一個方位,好像確實有個什麼空間,連祝寧都無法突破。

  裴書又嘗試著揮動了一下手,攪和著地下空氣,沒有什麼變化,在他眼裡根本沒區別,但在污染孢子眼裡似乎是分層的。

  到底為什麼?

  問題不在空氣?是在下方有什麼力量吸引?

  裴書讓林曉風再採集兩罐下方的空氣,分別標記,指揮祝寧:「這次你坐下。」

  祝寧盤腿坐在一旁,污染孢子的高度現在超過她頭頂了,她神色淡然,像是在森林裡打坐的高僧。

  裴書說:「再來一次。」

  祝寧閉上眼,胸膛起伏,正在呼吸。

  林曉微微睜大眼,四周彷佛刮起一陣大風,污染孢子被一股力量席捲,從她身側路過,霎時間將祝寧淹沒。

  她吞噬的過程沒有什麼阻礙,意味著這裡的污染孢子跟外面是一樣的。

  祝寧吞噬過的地方立即形成了一個空洞,好像被收割的麥子,露出大片的黑色。

  裴書:「繼續,我說停再停。」

  黑色黏液黏液正在肉眼可見成長,這裡的污染孢子數量遠遠超過祝寧吞噬過的任何一次,她甚至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全吃完。

  黑色黏液正在扭曲掙扎,像是個吹起的氣球,膨脹如同怪物,林曉風眼睜睜看著黑色黏液擴大了三倍、四倍、五倍。

  黑色的部分越來越多,而紅色的部分越來越少,他們站著的「土地」已經可以看清了。

  下方凝結出幾個紅點,還在不斷析出污染孢子,沒來得及長大,像是植物的幼苗。

  林曉風猜測過他們也許也在某個生物上方,畢竟站著的時候感覺很滑,但污染孢子短暫消失後,竟然顯現出了符號。

  只有人類才會使用符號。

  動植物不需要那麼復雜的東西來記錄,這裡竟然是人造物?

  腳下線條逐漸延展開,林曉風忍不住挪開腳,不想遮擋符號,一步步後退,像是親眼看著什麼奇跡在眼前打開了。

  她越後退就距離祝寧越遠,祝寧盤腿坐在遠方,身邊只有污染孢子。

  林曉風說不清那是什麼感覺,只能遠遠看著她,好像根本無法進入她的世界。

  祝寧現在是有意識的嗎?她能聽懂自己的話嗎?

  吞噬的時間很長,之前祝寧吞噬只要幾分鐘,但現在已經超過二十分鐘還沒停。

  林曉風忍不住盯著機械錶,如果過度吞噬祝寧會爆體而亡嗎?就像是暴飲暴食的人類?

  沒人敢說話,白澄冷冷站在身後,黑色黏液佔據了他們的空間,像是召喚出的惡魔本體。

  如果祝寧失控,收拾這個爛攤子的應該是白澄。

  三人忍不住後退,好在這片空間足夠大,如同一片草原,他們默默注視著祝寧,提防著這個舉動會不會帶來未知的危險。

  但沒有,這裡如此平靜自洽,哪怕祝寧吞噬了這麼多污染孢子都沒有意外發生。

  因為這裡的規律太復雜,還沒被觸碰到?還是這裡就如此安靜?

  耳邊的海浪聲還沒停止,裴書之前以為海浪是污染孢子相撞,但現在看來根本不是,海浪聲像是從四面八字滲透而來的。

  好像這個黑色黏液下方就是一片真正的大海,只不過先前被掩埋了。

  「可以了。」一個小時後,裴書的聲音響起。

  吸引污染孢子的力量突然消失,這些東西一下失去了主人,開始四處飛舞,地面還在生長污染孢子,要不了多久就能再次充滿整個空間。

  祝寧是可控的,林曉風心裡放心了點,她沒有失去自我意識。

  祝寧睜開眼,眼球表面的黑色黏液流動,背後組成了一個人的形狀,好像這裡除了四個隊友以外,還有第五個人。

  祝寧後頸處完全裂開,那塊兒的骨頭有些微微發脹,吞噬時她大腦空白,什麼都沒思考,直到聽到裴書的提示。

  祝寧緩慢地眨了下眼睛,背後黑色黏液與自己相連,扯著她有點疼,她抬起頭,黏液剛好低下頭。

  那玩意兒像是一團瀝青,又像是一團沼澤組成的玩意兒,親暱地低下頭,似乎想跟她挨得更近點,他們只距離一寸距離。

  黑色黏液以恐懼為食,在剛進入祝寧身體裡的時候還會伺機而動,想要吃掉主人,現在已經如此乖順。

  這東西還挺親人,祝寧心臟處的觸手打了個滾,餓了太久,身體裡的寄生物都舒展了。

  祝寧第一反應並不是觀察四周,而是打開系統面板,祝遙設計的新系統頁面非常簡潔,她明顯看到兩條進度條波動了。

  一條是淨化世界,完成了22%。

  另一條是預知之眼,開發程度10%。

  祝寧從來沒弄明白預知之眼的作用,對它的理解很淺顯,是危險預知的一種。

  但現在危險預知的時間沒變化,但是預知之眼變化了,是因為吞噬的污染孢子更多了?

  她能怎麼使用這個預知之眼?像初代祝寧那樣窺視不同的時間線?但她連怎麼用的開關都找不到。

  沒有形成任何新的異能,淨化世界的任務進度條正在增長,如果祝寧把這裡的污染孢子全部吞噬會怎麼樣?

  生命依然是20%,祝寧已經19了,距離壽終正寢應該只剩下最後幾個月。

  她的使命完成時可能就是自己的死亡之日。

  「你還好嗎?」白澄問。

  祝寧試圖讓黑色黏液回來,那玩意兒竟然有點卡幀,好像祝寧的身體變小了,而它變大了,吃胖了的人沒法順暢地從原本的大門進入。

  祝寧眼睛一眯,弄明白了一些事兒,污染孢子不只是給她吃的,她身上的寄生物隨著壯大才會失控。

  祝寧再繼續吸收下去可能有危險。

  祝寧活動了下頸椎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另一隻手微微使勁兒,黑色黏液察覺到主人不高興才開始小幅度動作,不太情願地往回爬。

  只不過這個速度有點緩慢,完全吸收估計還要一點時間。

  白澄在對面看她,祝寧搖頭:「沒事。」

  她現在都摸不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情況,當然也沒提自己壽命的事兒。

  「你們看。」林曉風的話打斷了白澄沒說出口的詢問。

  祝寧轉過頭,以她為原點,她吞噬的位置空了,像是個不規則的圓,大概直徑有一千米,而這裡到底多大還不清楚,看上去祝寧只收割了其中一部分。

  黑色的「土地」展開,污染孢子像是沒長出的蘑菇,漏了一個頭,而上方的線條更加顯眼。

  竟然有人工痕跡,線條如刀背上的血槽,在地面更像是裂痕。

  但不知道存在多少年了,邊緣處早就開始模糊,有些線條已經被磨平。

  祝寧沒走到裴書他們所在的位置,而是直接打開了上帝視角。

  她可以通過高空俯視看到現狀,此時拉開,祝寧吞噬過的位置就像是飛船壓過的麥田,下方的線條擁有生命,又像是有個更高維度的人在提筆繪畫。

  舒展的羽翼,鋒利的羽毛,尖銳的鳥喙。

  那是一隻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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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七十六章 骨架

  筆觸非常鋒利,好像曾經有人手持一把刀,跪坐在這兒一點點描繪,讓人不由自主想起了劉瑜的畫風。

  她的繪畫作品多線條,也出現了鳥類的元素,外行人看簡直是一脈相承。

  祝寧腦海裡浮現出劉瑜的畫,十九幅畫一張張閃過,這似乎是劉瑜的最後一副作品,被刻在姥鯊下面。

  這是一隻鳥,或者是一隻鳶?

  祝寧突然想起了陸鳶,她的名字直接理解就是陸地上的鳥,如果增加一些限定,可以理解為被困在陸地上的鳥。

  祝寧剛聽說這個名字時根本沒想那麼多,裴書也想到了,問:「是劉瑜?」

  這個痕跡很明顯是後來人雕刻的,唯一可以想到的人選就是劉瑜。

  陸鳶的名字是根據這個符號取的?還是因為先有這個符號才有了陸鳶?

  裴書感覺自己的思路很亂,了解的信息越多反而越混亂。

  林曉風問:「可以看出什麼年代的嗎?」

  裴書搖頭:「我不是考古學家。」

  這事兒應該給專業人士來做,有一種異能可以還原歷史,過去發生的事兒會像電影一樣播放,可惜他不具備。

  如果知道確切的年代信息,這一切都好解釋了。

  污染孢子還在四溢,新孢子逐漸浮出,沒有人為干預,很快就要被再次淹沒。

  祝寧突然開口:「你們記得劉瑜的畫冊嗎?」

  ?

  裴書當然記得,他知道祝寧提起來只是幫助大家思考,順著說:「裡面有烏托邦的地圖。」

  「對,有地圖,」祝寧說:「還有其他東西,我們暫時不討論看不懂的部分,只討論我們已經證實過的東西,雖然烏托邦不存在,但地圖是真的,我們也順利根據地圖到達了烏托邦。」

  祝寧:「畫冊是留給陸鳶的,原因是什麼?」

  林曉風:「讓她走到烏托邦?」

  「對,」祝寧:「這一點我們達成共識了。」

  他們之前一直就是這麼猜測的,失去自由的劉瑜把畫冊藏在廖湘霖家,在特定的時候,陸鳶會得到,最後也成功了。

  白澄看過地圖,「所以我們該猜測劉瑜真實的目的了。」

  「我們針對這件事的猜測分了好幾次,」祝寧說:「第一次我以為劉瑜死於生育的痛苦,不想女兒步自己後塵,所以期待她走出北牆。」

  祝寧把這件事順著思考,從得到畫冊的信息開始,「第二次我以為烏托邦是另一個聯邦,那是劉瑜來的地方,她希望陸鳶歸鄉。」

  「等到達烏托邦後,我們發現烏托邦是一頭承擔著子宮功能的姥鯊,可以重新孕育異能者的女性後代,推測再次被推翻。」祝寧指著上方,好像在指著龐大的姥鯊。

  於是順理成章的,他們以為劉瑜讓陸鳶到達烏托邦的目的是「再轉換」,她可能需要被再次孕育。

  裴書立即說:「但這件事有個疑問,陸鳶真的是異能者的後代嗎?」

  小寶可以轉化,是因為母親周海晴和父親洪勇都是異能者。

  關於陸鳶,她的父母簡直成謎,一丁點關鍵線索都沒有,所有消息都被抹殺。

  劉瑜大概率是異能者,但她父親是什麼人呢?

  她父親極其神秘,裴書在陸家這麼多年都沒得到什麼消息,別說跟家主見上一面,至今都不知道陸家家主的名字叫什麼。

  這人是完全隱形了,連基本的信息都不曾出現。

  陸鳶到底是由什麼生物孕育出來的?她父親是純種人類?在聯邦長達幾十年的大型生物實驗裡,那陸鳶是第幾代?

  看神國這個架勢,陸鳶應該很完美並且很成熟。

  他們的計劃可能已經到後期了,不然不會出現這麼激進的舉動。

  祝寧:「對,我們不確定她是不是符合被孕育的條件,我傾向於不是。」

  陸鳶從什麼角度來看都足夠完美了,外觀美麗,並且異能穩定。

  白澄:「所以如果陸鳶到了烏托邦,跟我們一樣不會被轉化,如果事先有情報,可能會到達這裡。」

  他們下來得不容易,但也不算難,如果陸鳶是強大的水系異能未必不能做到。

  祝寧環視著四周,污染孢子已經重新生長了,馬上就要長出另一批,雕刻在下方的飛鳥若隱若現。

  祝寧:「到這裡猜測不得不繼續推翻,並且進階,也許劉瑜的根本目的不是為了讓陸鳶「再孕育」,她已經是個完美品了,她可能是希望陸鳶到達這裡。」

  也就是祝寧現在所站的位置,她要讓陸鳶看到這隻繪畫在陸地上的鳥。

  陳啟航們死了那麼多人,無數次踏足烏托邦,目的也是這兒。

  看來祝寧他們不是第一個到達的,曾經有人來過,並且刻出了一個圖案。

  裴書搖頭:「可是目的呢?」

  那個最關鍵的問題,到達這兒?然後呢?這裡只有一個圖形。

  祝寧沉默了下,她身上的黑色黏液還未吸收完畢,說:「可能需要我們尋找,這是母親送給女兒的禮物。」

  祝寧想起記憶裡的祝遙,繪製了一副藏寶圖,讓她在沙灘上挖寶,找到自己八歲的生日禮物。

  祝寧還記得那個禮物是什麼,一個最新款的樂高,本身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祝寧尋找禮物的過程很快樂。

  她腦海中劉瑜的形象好像越發清晰了,有些猜測在她身上很矛盾,但竟然形成了一個矛盾的人。

  劉瑜曾經在牆外行走過,她搭乘過歸鄉號列車,她到達過烏托邦,她進入過地下。

  她在牆外自由行走,像一個富有經驗的探險家,雖然不知道出牆是生育前還是生育後,但劉瑜最後回牆內了。

  她不知道因為什麼回到神國,繼續執行了自己的使命。

  祝寧想起陸鳶曾經對自己說過,劉瑜帶著她想衝出過北牆,那時候的劉瑜大概率非常虛弱,不然不會被陸家人輕易帶回。

  現在她一步步指導陸鳶過來,她想幹什麼?

  祝寧:「劉瑜被困了。」

  劉瑜生命的後期呈現出了巨大的痛苦,彷佛被自己的使命所撕裂,神國肯定有什麼控制她的手段。

  而相應的,劉瑜也肯定會給女兒留下一些保命的,不走後路的本錢。

  祝寧行動不方便,探索這件事只能交給其他人,裴書和林曉風順著雕刻一寸寸摸索,沒有門縫也沒有什麼開關,兩次搜查都沒找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他們看向遠方,這裡還很寬闊,很多地方其實都沒探索過,遠處似乎還有其他東西。

  難道不在這兒,是在別的地方?裴書有點猶豫要不要繼續深入探險。

  「你們聽。」白澄突然說。

  她沒有研究那個圖形,反而趴在地面,這「地面」黏糊糊的,摸上去真的很像某種生物。

  林曉風學著白澄的姿勢,她趴下後聽到的是……海浪。

  海浪聲早就聽到了,尤其下來之後,但此時無比清晰,前所未有的響,海浪簡直是一下下撞擊,擦著她的耳膜撞過來。

  好像以此為界限,上下翻轉,大海就在下方展開。

  祝寧不太方便,問:「是什麼?」

  林曉風聽得入迷了,輕聲說:「海。」

  林曉風作為牆內人只見過海洋館,從沒見過真正的海洋。

  祝寧:「如果來的是陸鳶,可能已經解密了。」

  這同樣是個保險箱,陸鳶的水系異能會在這兒發揮到最大。

  祝寧錯誤進入烏托邦,也錯誤進入這片區域,這裡真正的主人是陸鳶。

  祝寧和陸鳶的人生有些錯位,讓祝寧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主角以為自己是拯救世界的主角,之後發現不過是個配角,最後悄無聲息死亡。

  林曉風:「所以我們打不開嗎?又沒有收獲?」

  就像是在歸鄉號列車那次,他們與秘密近在咫尺,但就是眼睜睜看著得不到。

  林曉風突然覺得他們小隊很像專業繪製藏寶圖的,在探險故事裡算是配角,主角的藏寶圖就是被他們畫出來的,只知道寶箱在哪兒,但打不開。

  真讓人鬱悶啊。

  祝寧:「不一定,因為陳啟航們也想進來,他們肯定不會拼死進入一個注定沒收獲的地方。」

  林曉風眼睛亮了亮,祝寧察覺到剩餘三道視線都在看自己,似乎想開筆記本。

  祝寧:「我才不開,開了死了就完了。」

  林曉風有點失望,問:「我們接下來往哪兒走呢?還有標誌嗎?」

  祝寧問:「污染孢子流向哪個方向?」

  裴書指了下左側,「那邊,所有污染孢子飄浮到某個高度後就像是撞上了一條看不見的線,然後像是順時針一樣轉向左邊。」

  他們談話間,污染孢子越來越多,祝寧吞噬過的區域再次被染紅。

  祝寧觀察了一遍,裴書說得對,這裡的污染孢子真的在向左側流動,像是心臟回血。

  祝寧說:「順著走。」

  祝寧沒法動作,裴書和林曉風執行命令,污染孢子的流動方向很好辨認,之前裴書畫過圖,白澄沒動作,反而等在祝寧身側。

  祝寧問:「你看什麼?」

  白澄:「你身後在流血。」

  在蝌蚪痣那裡,祝寧也曾使用過黑色黏液,吸收完污染孢子後頸有一條窄窄的裂縫,白澄一直以為祝寧癒合了,現在看簡直更嚴重了。

  傷口從後頸向下延伸,寬度大概五毫米,周圍溢出血珠,像是劈開的一道傷口,順著脊椎延伸到防護服深處。

  林曉風他們走遠了,白澄輕聲問:「到哪兒了?」

  祝寧:「尾椎。」

  相當於祝寧以脊柱為界限被硬生生劈成了兩半,白澄問:「你不打算說?」

  祝寧:「沒有必要。」

  這可能是她身體即將報廢的信號,也可能是吞噬需要付出的代價。

  更可能是祝遙發明她時特定設置的劣勢,到達一個程度就開始走下坡路。

  如果簡單把淨化世界當做一條任務軸,現在她進行了五分之一了。

  祝寧眨了下眼睛,問:「你該不會告密吧?」

  白澄:「……」

  這對新生的她有點復雜,她頓了下才硬邦邦說:「不會。」

  林曉風和裴書在污染孢子裡行走,這感覺很奇妙,大腿觸碰的地方,污染孢子像是飛蟲一樣避開。

  林曉風走了一會兒,本能回頭想看看祝寧在哪兒,她只看到模糊的影子,白澄陪在祝寧身邊,她們在聊什麼秘密嗎?

  林曉風腳步突然黏住,竟然想立即後退,但前面的裴書說:「有路了。」

  林曉風又繼續跟上裴書的腳步,正如他所說的,左右突然分別出現了兩條道路,道路極其寬闊,寬度差不多,他們因為體型太渺小,還看不清全貌。

  林曉風問:「走哪條路?」

  一條主路,兩邊兩條分叉路,一共三條路。

  裴書:「再繼續往前看看。」

  林曉風只好跟著他繼續行走,她已經逐漸看不清祝寧所在的位置,過了半個小時,他們又找到了兩條分叉路。

  裴書腦海中已經勾勒出圖形,但還需要再驗證,腳步不自覺加快,林曉風吃力地跟在他身後。

  再過半個小時,第三個分叉路在眼前展開。

  裴書沒有繼續向前走了,根本不懷疑是不是鬼打牆,猜測被證實。

  世界是一個女巨人,他們見過了血管、大腦和子宮,如今腳下踩著的一副巨大的骨架,脊椎骨是主路,分開兩側的岔路是肋骨。

  如果把污染孢子當做血,這裡是負責造血的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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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七十七章 心臟

  骨髓是人類的造血組織,以目前污染孢子的數量來看,女巨人的造血系統在正常運轉。

  裴書是嚮導,最擅長的是記路,雖然沒完整經歷烏托邦,但祝寧說從空中門一躍而下就到了烏托邦附近。

  這根本不是巧合也不是運氣好,是因為大腦骨骼和脊椎骨相連,他以前看過的恐怖漫畫有一幕,把人的腦袋轉一圈,會連帶著脊椎骨一起拔出來。

  這一幕雖然不符合科學,但某種程度上竟然是對的,脊椎側面圖是一條彎曲的,由脊椎骨組成的長條形,上面頂著一顆頭。

  他們只是順著脈絡行走,走到了相應的位置。

  那心臟呢?一顆跳動的心臟又在哪兒?

  難道劉瑜想讓陸鳶尋找的就是巨人的心臟?

  裴書在腦海裡勾勒女巨人的形象,之前有些抽象,現在逐漸具體,好像真在一個巨人身體裡,等等,裴書突然想到了什麼,身體一僵,緩緩回過頭。

  林曉風察覺到裴書的異樣,她不知道裴書在想什麼,只是覺得他的動作很突兀。

  林曉風順著裴書的視線看去,突然理解了,他在看祝寧,準確地說應該是在看黑色黏液。

  他們離開後,污染孢子再次飛舞,填補了祝寧當時吞噬過的空洞,祝寧的身影看不太清,但他們能夠清晰地看到從她後頸處爬出的黑色黏液。

  黑色黏液瀝青狀,此時凝結而成一個巨大的人形,在污染孢子的襯托下如同染了一層血色,像是祝寧投射在牆壁上的影子,更像有一位巨人就站在祝寧身後。

  巨人守護著祝寧,和祝寧互相制衡。

  就是因為認清腳下踩著的東西是巨人的骨架,幾乎忍不住這樣想像,好像這個女巨人的靈魂如今就在祝寧身上。

  一路走來,他們對於祝寧真神還是惡魔的討論很少參與。

  只是偶爾幾個瞬間,比如淨化了污染區,比如蝌蚪痣時展開了數不清的異種,森森然讓人恐懼。

  但這些時候都很短暫,大多數時候祝寧都很正常,比任何人都正常。

  她調動團隊氣氛,分析現狀,下達指令,每一步都很理智。

  但他們都沒忘了祝寧腦子裡是個黑色的系統,祝遙將污染物和機械進行了結合,誰都不知道祝寧腦子裡的污染物到底來自於哪個污染物。

  自從知道世界是個女巨人,這個猜測需要更進一步,祝寧的系統來自女巨人的哪個部位?

  阿爾法系列實驗關閉了,那麼多試驗品只有祝寧成功,成功的因素又是什麼?

  裴書心中有個不太好的猜測,這不光是重走劉瑜走過的路,揭開神國的秘密,在一步步向前時也在揭開祝寧身上的秘密。

  黑色黏液正在回縮,像是一個充氣的氣球慢慢坍塌,他們看不見完全的回縮過程。

  林曉風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走到祝寧那邊,隔著很遠,祝寧站起身,她揉了下後脖子,正在低頭跟白澄說話。

  她們在說什麼?

  林曉風忍不住想到祝寧身邊去,剛邁出一步,腳還沒落地,裴書突然扯過她肩膀,「等等。」

  林曉風一驚,低下頭才發現差點就踏到骨骼範圍以外,因為有污染孢子遮掩,人走的時候看不太清道路。

  如果走到骨骼之外難道就會觸發污染區的規則?

  她一直都順著骨骼走,這裡不是平地,不是隨便走走就能走到的。

  雖然不知道具體的污染規則,但還是小心為上。

  裴書跟林曉風一樣心急,「等她們過來吧。」

  林曉風點頭,想給祝寧傳遞信息,讓她別踩空,但又想白澄在祝寧身邊,肯定更有經驗不會犯這種錯誤。

  林曉風腦子裡想法太多,發現自己完全亂了陣腳,祝寧到底跟白澄在說什麼?

  祝寧看上去沒有任何問題,走路走得不疾不徐,林曉風看她那樣慢悠悠自己都著急。

  過了很久祝寧終於像個視察的上級一樣到場了,身後的白澄像是她帶來的小秘書。

  裴書對祝寧的身體很好奇,但他是男的,貿然撥開白澄的位置看,如此大逆不道,他絕對會被祝寧勒死。

  白澄的角度看得很清楚,祝寧脊椎處裂縫散發著血光,黑色黏液匯聚在白骨上,把骨頭染黑,血液呈現絲狀向四周散開,不過好在四周都是污染孢子的紅光,不是很突兀。

  剛才祝寧倒是沒說什麼秘密,就是一臉含情脈脈地看過來,說:「你會幫我的吧?」

  白澄一個塑料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實在受不了,之前幫她遮掩過一次,這次很熟練,轉移話題,問:「你們怎麼了?」

  裴書放棄看祝寧後脖子的想法,祝寧不說誰都不可能知道,「這裡是骨髓,污染孢子好像是血液,對了,別走骨骼以外的其他區域,可能有危險。」

  裴書沒試驗過,但還是總結出了一條不太靠譜的規則。

  他大致把發現說了一遍,匯報信息幾乎是本能,說完之後觀察祝寧的反應,她倒是沒什麼反應,完全不震驚。

  「所以一切都是相連的。」祝寧語氣很平淡,分析:「我們從空中門到達森林,遇到周海晴,從森林到達烏托邦,從烏托邦到達……」

  祝寧頓了下,不知道怎麼給這地方命名,環視了一番,「骨髓?」

  裴書腦子裡竟然在想,祝寧理智很正常,可以有條理思考,這是好事兒。

  祝寧問:「有其他發現嗎?比如這裡是什麼生物?」

  一些通用規律是不變的,子宮是姥鯊,骨骼又是什麼?祝寧只能想到巨大的藍鯨,同樣也是海底生物。

  「不清楚,沒再往前走,怕回不來。」裴書問:「我們要想方法留信息嗎?」

  裴書有職業病,想當然地要留下記號,方便之後的調查隊進入。

  「沒必要,」祝寧:「我懷疑神國人知道這兒,起碼之前有其他人來過。」

  神國的信息一直比他們靈通,甚至早先幾十年,底層人真傻啊,探索出來的信息以為是什麼拯救世界的大秘密,結果在神國人眼裡只是世界的常識。

  裴書:「劉瑜真的是給大小姐留什麼對抗的武器嗎?」

  祝寧問:「你想說什麼?」

  裴書:「劉瑜留下的可能是關於世界的重要線索。」

  當時劉瑜是獨自來的還是組成了某個團隊?裴書傾向於是一個團隊,畢竟在牆外行走,就算再強大,獨自一人也並不安全,而且一人遇難了總要有其他人傳遞消息。

  那這個團隊裡都有哪些成員?需要強大的異能者,也需要最頂尖的科學家,當年這批人肯定已經把握了聯邦的命脈。

  說不定他們發現了什麼,最後劉瑜返回了神國。

  並且不是被迫的,而是主動犧牲,當初她可能真的以為回到神國會對整個世界有所幫助。

  「比如……怎麼拯救世界之類的?」裴書說出自己的猜測,有點不太自信。

  站在神國的角度上,他們對其他區域人類做的事不叫壓迫,而是為了全體人類共同利益犧牲一部分人。

  神國創造陸鳶也同理,一等公民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他們為了尋找人類的出路做了很多努力。

  陸鳶如果真要為新人類掌舵,一定需要了解整體世界的運轉。

  祝寧點頭:「有道理。」

  祝寧太快附和,裴書倒是不太習慣,覺得哪裡沒想通,白澄突然說:「看,污染孢子還在流。」

  她說話時指著一個方向,他們之前觀察過了,污染孢子到達某一個高度就會回流,單一樣本不準確,一路走來白澄特地觀察過,流動方向固定的。

  白澄的話讓他們轉移了注意力,裴書:「這裡的污染孢子有流動規律,證明一件事。」

  白澄:「受污染源規則束縛。」

  骨髓處的污染孢子不是野生的,而是不斷生成的,所以才會呈現出很詭異的一幕,跟外界的污染孢子截然不同,只能漂浮到某個高度。

  都是老嚮導,彼此說話很有默契,白澄繼續總結:「這條路並不是筆直的,而是上下起伏,有條道路是弧形,像是上下坡。」

  這更加證實了骨架的猜測,畢竟人類的骨架不可能如鋼條一樣平整。

  裴書:「大膽猜測,如果造血系統還在運轉,一個正常的人體,血液流動的方向是在哪兒?」

  祝寧很自然接話:「心臟。」

  裴書沒再說話,他發現骨髓之後就自然想到了這個猜測,這是祝寧親口說的。

  祝寧說的時候沒什麼感覺,甚至情緒有點滯後,她當然能察覺到其他人的視線,三位隊友都在看她。

  祝寧經歷過幾次了,對於自己是個什麼玩意兒尤其淡定。

  先是知道自己是人造人,再知道祝遙是研究員,喪屍世界的記憶大概率是假的。

  挺有意思,祝寧從沒刻意尋找過所謂的過去,但這些線索像是雨後春筍一樣自己冒出來,一個勁兒吸引她的注意力。

  這條路可能會通往心臟啊,祝寧想著這個詞。

  她很自然回憶起祝遙,祝遙來接自己回家,站在樹蔭下,陽光那樣溫暖,她蹲下後跟祝寧平視,曾經那樣認真地對自己說,我想你有一顆強大的心臟。

  ……

  某秘密實驗基地。

  祝遙進來已經很久了,她每天的行程極其簡單,練習射擊,看書,還有和楚清聊天。

  楚清堅持不懈,相信只要努力,可以融化冰山一樣的祝遙,甚至陪伴祝遙去射擊場地練習。

  就算再緊的口風也有鬆口的一天,楚清一直沒理解,為什麼祝遙說阿爾法系列是個錯誤,她對祝寧到底是什麼感情?

  如果只是完全當做實驗對象,那祝遙為什麼會想要學習射擊?她在這方面甚至沒什麼天賦。

  楚清知道自己天生冷漠,人性含量不多,如果不是當研究員可能會成為罪犯,但這不代表他不理解人類的感情。

  祝遙的行為非常直接,這是一種主動了解,好像作為一位母親,很想了解女兒的世界。

  祝遙不開口,但楚清有自己的門路可以尋找真相。只要發生過的事兒一定有線索,就算當年那批人都不能做到毫無痕跡,尤其當年祝遙是在永生藥業做的研究,果然他找到了。

  今天他再次造訪祝遙,祝遙還是那個姿勢,靠在壁爐邊看書,從頭到尾都沒變過,彷佛在這裡坐過上萬年,冷眼旁觀世界的變化。

  祝遙有點老了,歲月在她身上有留下痕跡,不像神國人一樣保養,已經生了幾根白髮,眼角也有皺紋。

  這才是這個年紀的正常長相,神國人都看不出年紀,祝遙沒有抵抗過衰老,而是讓它在身上自然發生。

  祝遙連眼皮子都沒抬起,翻過一頁書,打招呼:「晚上好。」

  這麼久相處,他們已經很熟了,楚清:「晚上好。」

  楚清拉開椅子,坐在祝遙對面,他們面前有張矮茶几,上面的咖啡已經見底。

  祝遙神色冷淡,楚清倒是難掩激動:「我找到了你的馬腳。」

  祝遙哦了一聲,並不在意。

  楚清是威脅她還是審訊她,彷佛一切都與她無關。

  楚清習慣祝遙的冷淡,沒覺得被人冷落,推開空了的咖啡杯,自顧自把文件放在矮茶几上,就這樣大大喇喇展示,他盯著祝遙的臉,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開門見山:「關於這個,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祝遙才緩慢地抬起眼,大概猜到楚清找到了什麼關鍵線索才會過來,但她很難得愣了下,桌子上是一張老照片,她已經很久沒見到這張照片了。

  那是個六人小隊,臨近出發前拍的,背景虛化了看不太清楚具體在哪裡拍攝,其他人的臉被忽略,楚清的注意力被其中兩個女人吸引,她們挨得很近,站在第一排,都穿著黑色防護服。

  頭盔抱在手裡,露出了清晰的面部,左邊的正是祝遙,年輕時的她氣質沒有這樣柔和淡定,更加野心勃勃一點,好像自信到可以改變世界。

  年輕的祝遙跟祝寧實在是長得很像,眼神都非常明亮,楚清一看就知道她們是母女。

  祝遙身邊的人很顯眼,漂亮到正常人路過都會多看兩眼,五官實在是太奪目了。

  劉瑜很少拍照,媒體上相關資料也很少,陸家也有刻意刪除相關信息,但楚清作為神國人對這張臉印象深刻。

  畢竟劉瑜在神國人心裡是最完美的自然人,代表著所謂自然選擇的最優質基因。

  楚清:「你跟劉瑜曾經是隊友。」

  祝遙維持著原動作,目光久久停留在照片上,似乎陷入自己的回憶中,並沒有反駁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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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5 00:25:38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七十八章 回憶

  「這裡面有些人我不認識,可能早就死了,但你跟劉瑜的臉錯不了。」楚清的手指點在照片上,逼視著祝遙,讓她無法否定。

  「我在看到你的照片前,不確定祝寧是不是你的複製人,但她只是跟你長得相似,並不完全相同,她的基因來自於你,又不完全來自於你,她到底是什麼?」

  祝遙的眼睛緩慢地眨了下,下意識端起咖啡杯,抬起才知道杯子已經空了。

  祝遙當做楚清不存在,把看到一半的書倒扣在沙發上,起身去煮咖啡。

  吧台就在三米之外,她沒有離開楚清的視線範圍,楚清不擔心她逃走,人已經被扣下了,但目光仍然緊緊跟隨。

  祝遙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他很難撬開祝遙的嘴,腦海裡排練了無數種方案,準備祝遙回來之後直接逼問,不要給對方任何反應的餘地。

  「你從哪兒找到的?」咕嘟嘟的咖啡沸騰聲中,祝遙突然詢問。

  楚清一愣,計劃被打亂了,不過祝遙是他的前輩,論專業能力,論為人處世都比他強,他不在乎。

  楚清:「有人出了高價賣給我消息。」

  祝遙也沒問這人是誰,反而問:「多少錢?」

  楚清:「十個億,第二區的身份證,要一等公民的庇護。」

  「很值錢啊,」祝遙問:「你給了?」

  「給了,」楚清翹起二郎腿,說:「但他也死了。」

  祝遙笑出聲,她背對著楚清,楚清看不見她的表情,不知道她到底是嘲諷還是高興。

  祝遙笑了會兒,覺得很好玩,這種事兒一旦說出口多少錢都沒命花。

  祝遙端著咖啡回來,有點燙,她沒立即喝,一手端著另一手在杯壁上點了兩下,嘴角的笑還沒散,就這樣看著楚清。

  很簡單的動作,楚清感受到一股壓力,不愧是母女,祝寧也給過他這種壓力。

  楚清扯了下領帶,覺得很不舒服,好像自己在被祝遙所凝視。

  祝遙看了楚清很久,楚清是最新一批的天才,跟當年的自己竟然有點相似,能夠探索真相可能有人默許,或者鬧出來的動靜還沒被人發現。

  這些話遲早要跟人說,但祝遙沒想到交談的對象是楚清。

  祝遙輕聲說:「劉瑜組的隊。」

  楚清抬起眼,竟然主導人是劉瑜?他對神國的女人有刻板印象,認為她們只是為了延續基因的花瓶,只需要打扮漂亮,乖乖聽話,參加幾個社交場合或者慈善活動。

  劉瑜的主動性超過他的預估,她竟然是這支隊伍的領導者?

  楚清詫異問:「不是你?」

  「不是,」祝遙:「她主動來找我的,說有個科研項目希望我參加,並且很著急,我甚至沒培訓過。」

  按理說科研人員隨隊出牆會經歷簡易培訓,比如簡單的射擊和格鬥訓練,但祝遙這輩子摸槍的機會都很少,真正訓練還是被楚清發現後。

  楚清第二次感到意外,不過也說得通,祝遙今天出奇配合,可能覺得自己已經查到這兒了,不如主動敘述。

  楚清繼續問:「她來找你你就答應了?」

  污染蔓延,所有人走出圍牆都有自己的理由,那是把生死完全置之度外。

  祝遙很有名,在什麼年代都是非常權威的專家,如果現在她出山都有大把機構搶著要她,她這種人不愁錢,出牆又是為什麼?

  楚清想到一個答案:「是因為理想?」

  他換位思考,如果是自己,願意出牆應該是熱愛污染物。

  結合當年的情況,祝遙跟劉瑜應該有共同的理想,她們都想更了解這個世界的運轉邏輯。

  祝遙攪動著咖啡,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模糊道:「算是吧。」

  「她說可以保證我的安全。」祝遙接著說,「很狂妄,也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跟我說。」

  楚清:「但她也做到了。」

  祝遙還活著,並且活到了現在,身上沒有明顯傷痕,也沒替換過機械義體,很不可思議。

  祝遙微笑,像是想起自己的老友,「她把我保護得很好。」

  楚清皺眉,他已經知道了劉瑜並不簡單,但這種程度已經遠超過自己身邊任何一個S級異能者了。

  劉瑜的個人實力絕對很恐怖,可能是當年頂尖的異能者之一,這又引申出另一個問題,劉瑜為何下場如此悲涼?

  關於陸家楚清知道得很少,只知道劉瑜自殺而亡。

  他想不通,如果劉瑜如此強大,為什麼會選擇這麼慘烈的方式。

  楚清問:「劉瑜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非常不專業,太寬泛了,不利於人回答,但楚清忍不住,關於真正的劉瑜,知道的可能只有少數幾個人。

  而祝遙是其中之一。

  「劉瑜啊……」祝遙說完這三個字就沒了下文,似乎任何詞匯都沒法精準概括。

  祝遙盯著咖啡,液體如同黑色黏液,倒映出祝遙的臉,也讓她想起過去的事兒。

  她當時剛進入永生藥業第三年,前途一片光明,手握重要項目,人還在機密實驗基地,突然部長說要介紹個人給她認識。

  她走進會客廳,看到了一個穿著淺紫色套裝的女人,這種顏色很難駕馭,尤其是在實驗室,沒人穿得那麼花裡胡哨,所以祝遙第一次見到她就皺眉。

  直到劉瑜轉過身,露出一張很精緻的臉,對自己微笑,「你好,祝教授,我是劉瑜。」

  當時的劉瑜剛剛結婚,她最拿得出手的身份是陸夫人,也是她能跟自己見面的本錢。

  祝遙接過名片,看清名頭之後更加反感,對部長說:「下次這種活動別找我,找小劉,我很忙。」

  她當時年少輕狂,天天圍繞著污染物轉,整天泡在實驗室,好像這世界離開她就不能轉,浪費一秒就是對世界的不尊重。

  祝遙沒給劉瑜面子,轉身就走,不想浪費時間在應付財閥夫人身上。

  部長有點為難,想勸她留下,剛開了個口,劉瑜說:「祝教授,我有消息想跟你分享。」

  祝遙回頭看她,眼神還是不耐煩,低頭看了一眼表,意思是讓她有話趕緊說。

  劉瑜:「關於烏托邦,也關於世界的真相。」

  祝遙離去的動作暫停,這次不光是回頭,也轉過身,部長看得出祝遙有交談的意願,連忙說:「你們聊,我先出去了。」

  他帶上門,這地方形成了封閉的空間,氣氛都有點尷尬。

  祝遙熟門熟路,去咖啡機旁倒咖啡,劉瑜說:「可以幫我倒一杯嗎?」

  她語氣很溫和,渾身都散發著禮貌,祝遙沒吱聲,轉過身的時候端了兩杯咖啡回來,然後她就看到劉瑜露出了一個微笑。

  跟禮貌的笑容不太像,很難形容,那是真心的。

  祝遙輕咳一聲,還是那副不耐煩的樣,「說吧。」

  劉瑜喝了口咖啡,這咖啡很苦也不香,財閥夫人並沒有嫌棄,似乎整理了一遍思緒,問:「關於世界你了解多少?」

  祝遙心想這問題可真難回答,她天天都在實驗室裡看污染物,盯著實驗儀器看,世界都縮小了,了解肯定比普通人多,但肯定比上等人少。

  劉瑜又問:「你想改變世界嗎?」

  她臉才巴掌大小,一雙眼睛顯得特別大,就直勾勾盯過來,祝遙本來覺得這個問題很中二病,被這麼注視著竟然無法嘲笑回去。

  祝遙模棱兩可回答:「誰不想。」

  不然她吃飽撐的沒事兒幹在這兒跟項目,找個大學當老師可以混個閒職。

  劉瑜笑了,覺得祝遙很有趣,「那我們目的一致。」

  劉瑜說:「這世界很神奇,烏托邦可以重新孕育生命。」

  祝遙就等著這句話,她知道烏托邦的存在,那時候朝聖者挺有名的,新聞媒體都把朝聖者當傻子,網絡上還有相關的段子和惡搞視頻。

  大眾挺看不起這批人,但祝遙不這麼想,能忽悠一批又一批人出去,就算是邪教也有過人之處。

  果然,烏托邦擁有某種自然現象,進入的部分人會被重新孕育,畸形者重新正常了。

  更多規則祝遙不知道,永生藥業有成立秘密研究小組,就透了個口風出來,祝遙提交了意願報告,想參與研究,審批還沒下來。

  劉瑜應該是在這個環節看過自己的簡歷。

  財閥世家嘛,估計想要匯聚一批科研人員,原來劉瑜是來招攬人才的。

  祝遙心裡有了譜,正琢磨著怎麼周旋,劉瑜突然說:「我母親的外婆是烏托邦人。」

  祝遙瞳孔微微睜大,甚至沒法順利理清楚這個關係,劉瑜說話過分驚人,她第一反應竟然去看門有沒有關嚴實。

  房門緊閉,劉瑜提前打過招呼,沒人敢進來,今日的對話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異能者的後代是畸形人,去烏托邦治病。」劉瑜甚至對她眨了下眼睛,完全不顧及祝遙的反應,繼續這個故事。

  祝遙挪開目光,心裡想著,當然不會留下痕跡,自己洩密或者拒絕會被立即清除。

  祝遙看向劉瑜,她還在講述,「後來她轉換了,不僅外觀正常,甚至增強了異能。」

  祝遙靜下心整理了一番自己得到的信息,問:「有規律嗎?」

  「女性,異能者的後代。」劉瑜快速回答,同時很驚訝她這麼快就適應了,甚至沒有驚慌失措,果然她選對了人。

  祝遙盤算著,問:「副作用呢?」

  污染世界某種程度很公平,得到什麼就會失去什麼。

  劉瑜回答:「短命,理智不受控,一年後進入易感期,很容易墮落成污染物。」

  祝遙沉吟片刻,掃了一眼劉瑜,她看上去很正常,劉瑜說:「我比前幾代都要穩定,你放心。」

  「唯一可以阻止崩潰的方法是,稀釋污染基因,跟純種自然人進行結合。」

  這像是水多了加麵,麵多了加水,總要探索出一個合適的濃度。

  祝遙很聰明,立即理解了運轉規律,神國存在果然有道理,劉瑜這等於是把神國的秘密和盤托出了。

  祝遙也不天真,朝聖者烏托邦,包括面前的劉瑜,都是神國秘密計劃的一部分,只不過現在串起來了。

  祝遙問:「烏托邦的原理呢?」

  「未知,」劉瑜:「大概需要你來弄懂。」

  祝遙問:「這是你來找我的原因?」

  如果是這樣,那祝遙也有興趣,不對,如果想讓自己加入這個項目,她都提交申請了,順其自然就好,直接走官方招募程序,不必親自來找她。

  劉瑜:「不,我想讓你跟我出牆。」

  祝遙以為自己聽錯了,她一個搞研究的出什麼牆?這不純送死的嗎?

  牆外學者需要多少年的訓練,她出行都靠永生藥業的安保。

  劉瑜:「我會保護你的。」

  她說的非常認真,給這句話增添了更多可信度,祝遙抓住了重點,問:「你也要去?」

  劉瑜:「是的,我領隊。」

  祝遙默了下,很佩服劉瑜的魄力,不過照劉瑜所說,她應該擁有強大的異能,但這樣是怎麼自由進入神國的?

  祝遙心裡還沒完全拿定主意。

  劉瑜:「同行六個人,五個異能者,都能做到保你,我們還找了一個嚮導,還有一支北調隨行隊。」

  核心是六個人,其他人都是隨時可以犧牲的「探路狗」,只不過當時祝遙沒理解這一面,她對牆外的世界了解很少。

  「什麼時候?」祝遙問。

  「後天。」

  「後天?」這也太著急了,祝遙下意識就想拒絕,出差都要臨時兩天通知,出牆只需要一天考慮?這又不是出門旅遊。

  「抱歉,」劉瑜說:「我知道很著急,但沒時間了。」

  祝遙把咖啡一飲而盡,放了會兒已經涼了,喝起來像中藥,祝遙不喜歡冷咖啡,她揉了下眉心,努力讓自己思緒清晰。

  太快答應容易死在牆外,但不答應可能現在就死了。

  祝遙問:「所以任務呢?」

  劉瑜心想她大概答應了,不想答應的人不會問這麼多,知道越少越方便退出,以祝遙現在了解的信息來看,她拒絕的下場是死亡。

  劉瑜:「烏托邦下方還有路,那下面有另一個空間,我們需要進入探索,可能這就是世界的真相。」

  祝遙深呼吸,消息一個比一個勁爆,都快超過承受範圍了。

  難怪劉瑜問她關於世界了解多少。

  詭異的是,她知道的越多,心跳竟然越快,身體反應非常亢奮,她當然感興趣。

  祝遙沉聲問:「消息來源於誰?」

  這是她最後需要確認的問題,消息是否準確。

  劉瑜說了一個名字,那也是祝遙第一次知道這個人,「陳啟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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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七十九章 時間

  「陳啟航?」祝遙問:「你們的調查員?」

  這名字聽起來太普通了,祝遙下意識的反應是某個牆外調查員的名字,不過一般調查到什麼消息,都是某支隊伍上報,因為牆外危險,很難把功勞都概括在某個特定的人身上。

  為什麼劉瑜的重點是陳啟航這三個字?

  劉瑜淺笑:「不,我們的調查隊。」

  祝遙立即反應過來,劉瑜果然每一個透露出的都是大事,問:「叫陳啟航的污染物?」

  劉瑜很讚賞地看著祝遙,不愧是跟污染物打交道的專家,一眼就能看出問題所在,腦子很活絡。

  劉瑜:「他們是一群人組成的污染物,你可以把他們當成一個共享資料庫,只能知道其中一個接口就能閱讀所有人的調查筆記。」

  接口,很有趣的形容,祝遙和她談話間,已經在腦中自動生成一個檔案,污染物陳啟航,編號未知。

  污染方式,將人類感染成調查員,如果可以達到劉瑜所說的程度,那他準確的感染方式應該是,所有被污染對象都必須調查出真相,書寫調查筆記,完成使命,並且不死不休。

  這樣才能做到消息準確,沒有私心,並且前一位陳啟航的筆記可以供後一位使用。

  如果這樣的污染物真的存在,應該更有利於全人類,畢竟比現存任何的調查隊都要高效。

  祝遙很好奇陳啟航如何運轉,他們使用同一個資料庫,有共同指揮的大腦嗎?畢竟必須有一個可以主事的人,判斷某個區域更值得探索。

  祝遙:「不,陳啟航應該也是個人,或者說,他應該有一個可以思考的主體。」

  祝遙神色平靜,語氣是陳述句,並非疑問,彷佛已經得到了答案,不需要二次證明。這次劉瑜更加驚訝了,祝遙敏銳度有點過了,她只知道這麼點東西就能還原出大致的事實,竟然沒有什麼偏差。

  而且祝遙很年輕,這種人如果不拉進自己的隊伍,劉瑜覺得最好早點處理了,不然很危險。

  祝遙問:「你們通過什麼方式聯絡?」

  如果陳啟航真的是污染物,大概率需要付出某種使用代價,劉瑜付出了什麼?

  劉瑜:「我知道其中一個接口。」

  祝遙感覺到劉瑜在隱瞞,問:「不能說?」

  劉瑜笑答:「秘密。」

  劉瑜笑起來有一種特殊的風情,捲髮襯著她很柔和,眼睛裡似乎蘊含著無數秘密,那是她攻擊的武器。

  潛台詞是說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祝遙閉嘴,她們之間已經進行了幾次交鋒,只是暫時輸了而已。

  「可以補償你一個回答。」劉瑜喝了口咖啡,如同財閥對於科研者的恩賜,大發慈悲表示可以補償。

  祝遙無所謂:「那你補償吧。」

  劉瑜感覺得到,很多話術在祝遙面前是失效的,她只在乎結果,不在乎究竟用了什麼手段。

  劉瑜:「我可以提前透露你的同事,你其中一個同事姓霍。」

  「霍?」祝遙問:「霍家人?」

  果然這次出牆不簡單,祝遙猜測各個世家都會派一個人來跟隊,如果發現什麼了不得的秘密,他們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不過霍家有名的方向是預言,既然能出動,應該是預測了這次一定會獲得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關於神秘的霍家,祝遙也很感興趣,這個家族似乎擁有一些沒公開的傳承。

  老神婆的預測極其準確,有人傳言她掌握了聯邦的方向,是最優秀的預言家。

  劉瑜:「是的,霍瑾生的親生女兒,叫霍懷瓔,一位專業的牆外學者。」

  霍懷瓔?祝遙沒怎麼聽說過這個名字,隔行如隔山,她埋頭科研,有些事兒清楚,有些事兒是盲區,不過是霍家人應該能查到。

  劉瑜調出一張照片,把副腦遞給她看,「你可以先單方面熟悉她。」

  祝遙第一眼看去只覺得頭髮很長,穿著一身防護服,大概是任務結束拍的,胸前垂著一條長麻花辮,都過腰了,祝遙聽說過霍家人蓄髮,這應該是霍家人的標誌。

  霍懷瓔的氣質完全不像劉瑜這樣柔和,更加冷酷,彷佛臉上寫著一行字,我很忙,你有話快說。

  祝遙竟然覺得自己會跟霍懷瓔合得來,一看就很對脾氣。

  霍懷瓔有繼承到老神婆的異能嗎?如果有,隊伍裡有預言家,勝算再次增加了。

  牆外學者需要研究的天文地理,祝遙一竅不通,帶著牆外學者在身邊很省事兒。

  祝遙加上霍懷瓔都算是學者,剩下的大概都是各自領域裡最強大的異能者了,劉瑜的異能是什麼?

  劉瑜問:「你還有其他問題嗎?」

  她們的對話越來越流暢,祝遙的任何疑問在這個階段都會被解答。

  「有,」祝遙想喝咖啡,結果發現見底了,說:「不過是私人問題,我只是單純好奇,你不想回答也沒事。」

  「哦?」劉瑜對祝遙很好奇,她還以為會問自己的異能。

  祝遙:「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你要出牆?」

  劉瑜嗯了一聲,語調微微上揚,沒有第一時間理解,問:「什麼?」

  祝遙:「聽起來我覺得你沒必要親自去涉險。」

  她很快抓到了最不合理的一點,團隊裡有牆外學者,有污染物專家,有半個醫生,有強大的異能者,這個搭配已經非常足夠。

  如果烏托邦屬實,劉瑜作為非常重要的……擔負強大孕育職責的新人類,又是陸家人,可以坐鎮在後方收割成果,為什麼一定要出牆?

  劉瑜這次聽懂了,她沉默了下,嘴唇緊抿著,一隻手撫摸著咖啡杯壁,似乎在琢磨如何回答。

  一時間屋內很安靜,只有祝遙腕錶滴滴答答的聲音。

  祝遙卻覺得,自己問出的問題比之前的都要有價值,或者說,更加戳中了對方的軟肋。

  劉瑜笑了一聲,如果這是一場交鋒,她大概已經輸了,所以她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輕聲說:「因為我沒時間了。」

  祝遙皺眉,什麼沒時間了?劉瑜快死了?

  劉瑜的指腹輕輕觸碰著咖啡杯,祝遙察覺到了她的動作,劉瑜是陸夫人,經過禮儀培訓,她舉手投足都很講究,這個問題觸發了她很多小動作,似乎讓她不安,或者難以啟齒。

  「我就快要到該生育的時候了。」劉瑜緩緩說。

  對話這麼久,祝遙第一次不知道如何追問,什麼叫該生育的時間,這個時間是人為定下的?劉瑜無法反抗?

  還是自然發生了?劉瑜已經懷孕了?所以沒時間?

  祝遙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她腹部,但劉瑜的身體被會議桌遮住了一半,祝遙掃視過去後立即覺得很不禮貌,馬上停止了這個舉動。

  劉瑜捕捉到她挪開的視線,對此並不在意,甚至把手放在腹部,彷佛平坦的小腹下方真的有個生命正在形成。

  「一旦生育,我的能力會被蠶食,逐漸死亡。」

  她的語氣很輕柔,好像在說其他人,或者是說她們普遍的命運,自己並沒有區別。

  祝遙握著咖啡杯的手收緊了,她明白了所謂的副作用是什麼。

  以劉瑜為代表的新人類,在傳承過程中一定會失去自我。

  就像是烏托邦承擔了子宮的功能,劉瑜她們這些身體裡流淌著烏托邦血液的人,同樣無法逃脫這項使命。

  回想烏托邦的污染邏輯,竟然逐漸清晰,也回答了祝遙沒理解的那個問題,被烏托邦「轉化」了的女人真的是被救了嗎?

  從另外一種角度是否是說,她們被污染了?

  只是外觀來看不再畸形,從人類視角彷佛獲利了,比如異能強大之類的。

  但從污染物的角度,它們壓根兒不在乎外觀,沒有人類的美醜觀念。

  污染物都有一個最底層的傾向,就是想方設法污染他者,烏托邦地下的那個污染物,大概是選擇了合適的人類,把自己的污染散播出去。

  烏托邦使她們變得更加強大,但能量總額並沒有改變,在孕期,她的能力就在被蠶食分解,隨著懷孕次數增加,劉瑜會逐漸虛弱如同普通人。

  不,可能會比普通人更糟糕,當年的異能就是透支,反噬極其痛苦。

  她會被自己的孩子逐漸……吃掉。

  而且是物理意義上的被吃掉,無法抵抗。

  劉瑜沒有透露具體如何運作,祝遙猜測,劉瑜生育下來最優秀的那個孩子,會繼承她全部的優點,會得到和劉瑜相同的能力,而相應的,孩子得到的越多,劉瑜身上被吃掉的部分也就越多。

  劉瑜到時候會怎麼看待自己的孩子呢?孩子一天天強大,自己一天天虛弱,會覺得你是我的一部分?你身上有我的血與肉,我在你的身體裡重生了?

  她們會成為全世界最復雜的母女,會有愛,但應當也會有一點恨意。

  必須有一點恨才能說得通,因為精神上的痛苦很難控制,哪怕你做了全部的努力,日復一日洗腦自己愛她也不行,這不是單單一個愛字就能抵抗的。

  沒有得到過異能的人不會理解那樣的世界,但已經得到又失去才是最殘忍的。

  異能者眼裡的世界跟普通人完全不同,是另一種物種,他們需要極強的共情心裡才能理解普通人類。

  雖然不像是上帝和螻蟻之間那樣誇張,但類比成狼群和羊群完全沒問題,這也是為什麼聯邦出台了相關政策,異能者只能是六等公民,神國甚至製造了克制異能的「項圈」。

  劉瑜優雅的天鵝頸上戴著的是一串珍珠項鏈,華貴而美麗,但那裡無形之間有個枷鎖,已經扣在她脖子上。

  而劉瑜明白自己命運的走向,大概是在母親身上看到過。

  劉瑜出牆可能是使命使然,可能是興趣,是對牆外有強烈的嚮往,或者是想在牆外尋找自己人生的另一種可能。

  她絕對想要再去一次烏托邦,看一次自己使命的來源處,如同一場私人的朝聖,只屬於她自己的旅行。

  劉瑜的人生有看不見的倒計時,沙漏已經一點點往下落,她不能當做看不見,人生規劃必須以這個倒計時為基準。

  所以劉瑜有什麼要做的事一定要在這之前,在自己還尚且擁有能力時立即去做,不然就來不及了。

  祝遙能夠理解,沒有多問,到這一步已經足夠,畢竟這只是一場對話,並不是什麼戰鬥,也沒有什麼所謂的輸贏。

  祝遙站起身,對劉瑜伸出一隻手,帶有敬意地說:「我沒有問題了,合作愉快。」

  劉瑜卻沒有去握那隻手,反問:「因為同情我?」

  因為可憐她?覺得是個將死之人才答應?

  不過那樣也能理解,劉瑜經常通過這種手段達到目的,示弱大多數都很有用。

  「不,」祝遙:「為了世界的真相。」

  祝遙是科研者,在她眼裡,人類和污染物的區別不大,劉瑜並不是高價值的新人類,美與醜不重要,是否孕育生命不重要,她只是個生命而已。

  祝遙的目光極其冷靜,反而讓人感到安全,或者說,劉瑜在她眼裡看到了平等和尊重,很罕見。

  在劉瑜的一生中,大多數承擔的目光都是俯視或者仰視的,極少會得到平視。

  於是劉瑜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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