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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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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有花在野] 我在廢土世界掃垃圾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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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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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6 00:17:54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四百章 黑色表面

  「白澄!」祝寧大聲呼喚,竟然沒有任何回應,並且她都聽不清自己在喊什麼。

  好像只是喉嚨滾動了一下,全都是含糊的囈語。

  白澄們消失了。

  極夜降臨之後,祝寧耳邊最大的聲音是自己的呼吸聲,其他聲音竟然在逐漸微弱,她能聽到有人在說話,可能是白澄試圖通過發出聲音來確定彼此的位置。

  但很快白澄的聲音就被吞噬了,祝寧無法形容,彷佛這種黑暗擁有實體,可以隔絕一切光源,也包含聲音。

  窸窸窣窣的雪花聲消融,白澄的呼喊聲消失,人頭晃動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就算有也只有一種模模糊糊的輪廓。

  好像有一個黑暗的怪物就在她身後,緊緊貼著她的後背而站,伸出長長的舌頭,漫不經心舔舐她的臉頰,吞噬所有聲音和光線。

  人需要跟世界發生互動才能行動,聲音是很重要的一點,人類有五感,能聽到能看到,但現在祝寧與世界的聯繫斷開了兩點。

  她閉了閉眼,慢慢梳理現在的情況,世界裡無光無聲,好在還能感受到寒冷。

  祝寧降低了身上的火焰熱量,冷氣順著毛孔滲透,雞皮疙瘩乍起,本能的反應是打個哆嗦。

  就是這個哆嗦救了她,一下把她從非人的境遇裡拉出來,原來自己還是人。

  祝寧感知到這一點後身體重心慢慢放低,企圖跟地面的聯繫更緊密一點。

  突然,祝寧的左腳一緊,好像不小心踩進了高速旋轉的車輪,腳背被碾壓得血肉模糊,她不知道發生什麼,但身體反應更快,下一刻,她手中亮起一把匕首,朝著左腳猛地扎去。

  按理說她應該聽到噗嗤一聲,但她只感受到滾燙的血液濺在自己身上,手背和面部頭盔全都黏住,冒著滾滾熱氣。

  她殺了什麼?

  在黑暗中殺人最恐怖的情況不是死亡,而是在無知的狀態下誤殺隊友。

  祝寧怕自己殺死了一個白澄,被鉗制住的左腳慢慢鬆開,她彎腰想要摸索敵人的形狀,手心還沒覆蓋上去,突然面部一疼,沒有聽力也沒視覺,所有敵襲都是突發的。

  有其他生物可以在極夜狀態下生存,能跑的都跑了,活下來的已經適應極端環境。

  人頭像是堅硬的石頭一樣,剛接觸就撞碎了她的面部頭盔,還好戴了頭盔,不然一定會被撞破頭。

  如果可以看見,那是珊瑚上的人頭俯衝而下,滿臉恐懼好像要哭出來了,彷佛這場襲擊不是主動的而是被迫。

  我不想殺人啊,人頭大喊。

  在撞擊到祝寧時,人頭兩側耳朵的位置立即延展出六根細小的手臂,跟足球一樣的人頭相比,張開的手臂跟雪人身上扎著的樹枝差不多,最多只有二十釐米長。

  長在人頭兩側的手臂像是魚類的魚鰭,抱住祝寧之後發出嘶嘶嘶的響聲,祝寧被衝得後退三步,手心覆蓋住人頭,立即點燃火焰,但詭異的人頭根本不怕火,反而越纏越緊。

  祝寧的頭盔已經開始變形,根本不需要她的指導,身上黑色黏液擅自開始動作,快速從後頸脊椎溢出,眨眼間膨脹成一個五米高的人形,一個黑色巨人站在祝寧身後。

  祝寧如今已經在朝著巨人轉變,不管她是否願意,這個過程都不可逆,現在她甚至因為脊椎處的巨人感到親切。

  她身後彷佛有一道堅實的屏障,山一樣可以讓她依靠,她與黑色黏液同體共生。

  吞噬在生效,人頭落進黑色黏液就像是石頭拌進米飯。

  黑色黏液包裹人頭的狀態下,那顆人頭都還在內部橫衝直撞,咔嚓咔嚓的聲音在內部響起,巨人面無表情絞碎了人頭。

  黑色黏液和北地的黑暗物質不是一個東西,最多只是擁有同一種顏色,祝寧莫名其妙想到這一點。

  祝寧快速奔跑,抵擋著未知生物的襲擊,大多數狀態下都不知道自己在跟什麼東西做鬥爭,她看不見敵人,只感覺自己在胡亂殺戮。

  在她的世界裡,自己身處黑暗,瘋子一樣手舞足蹈,敵人真的存在嗎?她快分不清了。

  最恐怖的攻擊是無形的,她的大腦再次混亂,靈魂都發生了位移,她聽不到外界的聲音,但內部的嘈雜好像被放大,吵得她想發狂。

  腦海中只有一個畫面,進入北地之後祝寧多次被裴書提示,現在的整個畫面都很陰暗,彷佛是發生過火災的飛車,灰燼簌簌落下,裴書坐在後座,直勾勾看著後視鏡,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沉默看著。

  祝寧的腦子絕對出問題了。

  她停下來時,渾身已經被鮮血浸濕,冒著蒸騰的熱氣。

  而她腳邊全都是怪物的屍體,白雪此時通紅,而站在中間的祝寧像個黑暗中的怪物。

  其他生物對著祝寧齜牙咧嘴,尤其懼怕她身後的巨人,動物性就是這樣,一旦發覺敵人更加強大就會聰明的停止攻擊。

  祝寧把火焰集中在脊椎骨,需要寒冷來讓自己清醒。

  在極夜前一秒她還記得彼此的狀態,一個白澄在樹上,剩下七八白澄分散開。

  白澄們共用一個大腦,就算在剝奪視覺和聽覺的狀態下,應該會更容易找到其他自己。

  以祝寧對白澄的了解,她肯定會留在某個位置等待祝寧去發現她。

  祝寧歪了下脖子,黑色黏液慢吞吞爬回去,她朝著一個方向行走,腳下沾著鮮血和怪物的黏液,讓她腳底有點發黏。

  她的雙腿像是冰雕一樣僵硬,嚴寒能刺激她,同時也有一些副作用,現在她的膝蓋正在打顫。

  祝寧腦海中已經記下了珊瑚叢的地形,一邊行走一邊默數自己的步數,一步兩步三步,她心中默念著數字才發現自己在笑,好像這鬼地方解放了她嗜血的天性,黑暗會暴露一個人的陰暗面。

  有其他隊友的情況下,人類受道德約束不會展現對於殺戮的狂熱,但祝寧現在腦子有點不正常。

  或者長期以往的壓抑終於爆發了,背負著復仇總要找個發洩口。

  腦海中坐在後車座的裴書還在看著自己,現在裴書的形象立體化了,好像從後座打開車門,走出飛車來到祝寧面前,突破了幻覺和現實的界限。

  「極夜狀態第一原則是要保護自己。」裴書的形象絕對是幻覺,「抵擋那些黑暗的生物,想象下自己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裡面會有一些適應黑暗的蟲子,你的敵人就是這些蟲子。」

  「只不過剛巧你的手電筒壞了,需要在黑暗中跟變異蟲子廝殺。」裴書的聲音變得很輕浮,好像一個幕後黑手策劃了這一切。

  「同時要盡快找到自己的隊友。」

  祝寧的手摸到了一個異物,她渾身的汗毛都豎起,這種情況最現實的猜測其實是觸碰到污染物,但那時她第一反應是碰到了裴書。

  他真的從幻覺走出來了。

  但下一刻,祝寧緊繃的手被人碰了下,白澄的身體非常冰冷,好像已經等待自己許久。

  白澄沒有心跳和溫度,祝寧不確定她是不是白澄本尊。

  白澄絕對開口說了什麼,祝寧聽到類似扇動翅膀的嗡嗡聲,在她的世界白澄成了一個變異蟲子,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話。

  她們停止了無意義的交流。

  祝寧和白澄簡直如同身處兩個世界位面,她們明明可以互相觸碰,但根本無法溝通。

  白澄們有點呆滯,極夜降臨後,她們馬上察覺到精神污染的可怕,主腦立即切斷了聯絡,她們被統一的大腦所放棄了。

  為保證主腦的潔淨,這種切斷必不可少,但同時也讓白澄膽寒,這地方的精神污染強度竟然讓她主動切斷聯絡來自保。

  現在的白澄都處於「非聯網」狀態,彼此成了獨立的個體,但這種情況往往代表著麻煩,因為相當於八個傀儡不受控。

  這八個人做出的所有行動卻可以持續影響後續的白澄。

  「斷網」再「重聯」很有可能留下錯誤信息,或者如果她想故意欺騙主腦,這是最好的機會。

  白澄在混亂中廝殺,很快她發現自己可發揮的餘地根本不大,祝寧幾乎是快速清掃了現場,珊瑚叢中的生物不敢靠近。

  於是她靜靜等待在原地,祝寧一定可以發現她,果然她碰到了自己。

  白澄想分享消息給祝寧,讓她對自己的狀況做個準備,一開口發現全是妄語,說出的話連她自己都聽不懂。

  祝寧好像察覺到了一點,白澄的狀態不太對,整個人很木訥。

  她反手握了下白澄的手。

  白澄沒有任何反應,真的像個人偶娃娃,祝寧猜測了個大概,白澄可能斷網了。

  斷網的白澄要怎麼處理自己的關係?她們之間還會承認嗎?祝寧想辦法找到其他白澄,只找到了七個,還剩一個在黑暗中真的摸不到。

  祝寧不知道她死了還是丟了,或者擁有自我意識之後叛逃了,完全無法揣測具體狀態。

  她抬起頭看向前方,能睜開眼卻沒有看到任何東西,但她清晰地知道那裡有一個黑色物質,如同一個巨大的黑色滿月籠罩在群山之後。

  祝寧能感知到這一點,很快想到了系統光滑的表面,還有裴書身上發現的黑色碎片,那塊兒碎片被自己吞噬融合了。

  黑暗不是黑暗本身,擁有某種實體,祝遙不管是否真實來過這兒,起碼都擁有這種物質。

  黑暗隔絕了祝寧大腦中的污染物,讓它有序運轉,同時也隔絕了普羅米修斯。

  一方面保護了普羅米修斯,另一方面真正意義上囚禁了他。

  把北地想像成一道屏障,現在祝寧正在突破這兒。

  阿爾法系列實驗很多疑問沒解決,祝寧知道了系統內部污染物的來歷,她大腦中蠕動的觸手來自烏托邦地下巨人的心臟。

  她的記憶存儲模式參照了白澄,由無數個自己組成的。

  她的預知能力來自霍懷瓔的預知之眼。

  但那個光滑的系統黑色表面呢?能夠囚禁住巨人的心臟的東西,並且可以發揮功能,植入科技的那部分,光滑的黑色表面一定很穩定。

  裴書到底是先天被植入的黑色碎片,還是在北地遇襲獲得的?

  這趟旅途突然增加了一些意義,她需要了解全身零件的來源,不只是拼湊出世界末日的真相,巨人死亡的真相,還有自己的真相。

  祝寧滿身是血,背負著身後的巨人帶著白澄,朝著群山之後的黑月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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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6 00:18:12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四百零一章 冰花

  林曉風在跟黑暗賽跑,部分逃難的動物被黑暗吞沒,最驚悚的是一個體型四十米的變異海豹,長著海豹的輪廓,背部卻長著一排鬱鬱蔥蔥的白色植物,好像一個巨型花壇突然活了。

  它在黑暗中匍匐前進,奔跑速度根本比不過其他生物,明明像是一座高樓一樣的生物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林曉風根本不知道它的下場是什麼,死亡嗎?一旦陷入黑暗中連掙扎聲都沒有,好像自己的存在都被黑暗抹去。

  而她張大的嘴巴還沒合攏,發現自己找不到第三個白澄了,她原本是負責清掃附近的生物的,林曉風匆匆張望,但一點影子都看不見。

  白澄被黑暗吞噬了?

  「白澄!白澄!」林曉風大聲呼喊,她知道不該對白澄產生感情,但根本控制不住。

  她出聲之後發現一件更詭異的事,聲音好像……撞上了什麼東西,明明是高聲呼喊,卻到達不了遠處。

  她一時間無法形容,鋪天蓋地的黑暗是一堵黑色的牆,所有接近的聲音都消失了。

  林曉風這才驚醒聲音不對勁,按理說這麼多大型動物奔跑,地動山搖之勢,地面都在震顫,產生的噪音無比巨大,但背後的聲音在慢慢被吸收。

  背後黑暗迫近,林曉風卻越來越冷靜,她閉上眼仔細感受,然後猛地睜開,聲音有明顯的區別,以林曉風所在位置有界限。

  聲音無法抵達黑暗處,逃難隊伍的前方更響,而越接近黑暗越輕。

  這東西會吞噬聲音和光明?她突然發現了一條規律,北地是有規律的。

  林曉風想起裴書形容極北之地,彷佛五感被剝奪了,難道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先剝奪兩個,之後所有都消失?

  祝寧和消失的白澄現在就淹沒在黑暗裡?

  林曉風想到祝寧撫摸著她的腦袋,明明剛才北地還是好的,她真的還能看見祝寧嗎?

  林曉風驅趕這個想法,她得到了兩點信息,如果黑暗真的降臨,就要為此做好準備,自己將會失去視覺和聽覺。

  林曉風跟祝寧的承諾是雙向的,她也得活到祝寧來找她,哪怕極夜吞噬她,她也要活。

  咚的一聲,第二個白澄從天而降,手持兩把斧頭落在象背上,林曉風竟然有一天為了還能聽到聲音感到慶幸。

  象背顛簸,白澄半跪著落下,像一個忠誠的騎士,也像一個無情的殺手,她雙眼死死盯著林曉風。

  林曉風心頭一跳,白澄說:「八個我失聯了。」

  「什麼意思?」林曉風甚至沒聽懂,她記得白澄之間可以彼此聯絡記憶共享,在蝌蚪痣的漁村裡,她們甚至把白澄本人當做探測儀來使用。

  白澄快速說:「我們無法聯絡,她們自由了。」

  她的話有點難懂,林曉風盡量去理解,她問了個最關鍵的問題,「那對祝寧有什麼影響?」

  林曉風知道自己有點自私,她只想知道關於祝寧的那部分。

  白澄沒有責怪林曉風的意思,機械聲中有點愧疚,「抱歉,我們大部分都沒用了。」

  白澄必須把最壞的打算告知給林曉風,八個白澄背叛祝寧反刺殺應該不可能,但一旦失聯,八個白澄之間的關係斷裂,相當於成為八個不同的人,擁有八種自由意志。

  林曉風發現關於極夜的規律,白澄也剛剛發現,黑月在逐漸剝奪人的五感。

  白澄沒有進入極夜的相關記憶,如果有的話一定跟祝寧重新制定計劃。

  按理說她絕對經歷過極夜,說明每次進入主腦都會斷開連接。

  所以白澄們不是死亡了,而是沒用了,計劃失敗,白澄連給祝寧當探路狗都不行。

  極夜是永恆的孤獨,所有人都必須要面對自己的難題。

  白澄有自己的問題需要解決,她的背後是鋪天蓋地的黑暗。

  林曉風心下一個咯噔,耳邊瘋狂的囈語越來越響,終於整理出一個信息,祝寧將要獨自在極北之地行走?

  ……

  祝寧拉著白澄的手奔跑,她現在還有觸覺,可以清晰感知到白澄就在自己手裡。

  有點呆滯的白澄不需要出力,這時給了祝寧極大的安慰,證明現在不止她一個人還在向前。

  利用僅剩的觸覺,如果遇到黑暗中侵襲的怪物祝寧都會解決,白澄只需要跟在自己身後。

  她們通過在對方手裡寫字簡易溝通過,效果很差,因為大家都只有茫然和疑問,沒有效的解決方式。

  而祝寧又不能把其他白澄都拴在一根繩子上,那樣危險降臨之時白澄很容易全軍覆沒。

  但即使她們之間根本沒有溝通,祝寧都察覺到白澄的數量在慢慢減少。

  除了手裡牽著的這一個,她根本不確定還有多少個白澄存在,可能早就走散了,可能只是近在咫尺,但她們找不到彼此的存在。

  祝寧想到一句話,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而這句話竟然有了一種全新的解釋,極夜把每個人都真正獨立開。

  祝寧臉上都是血,她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兒了,也不知道這一路來到底殺了多少污染物,沒有光線和時間的概念,只是疲憊的時候休息,喘口氣再次向前。

  剩下來的這個白澄特別乖,彷佛一下有了自我之後持續在思考,獨立之後給了她很多不必要的煩惱,但變故突然之間發生,祝寧的腳步停下,她的右手變得很輕。

  白澄就像在她手裡消失了一樣。

  祝寧試著捏了捏手,想要感受白澄的存在,但根本不起效,她沒有觸感了。

  祝寧和白澄牽連的部分被無情擦除,而祝寧找不到任何方式證明白澄的存在。

  她想到了裴書,接下來可能會輪到連自己的存在都消失。

  常人難以想像這樣的世界,連裴書跟她聊起的時候她其實都想像不到,直到現在親身經歷,甚至現在還沒踏足極北之地。

  祝寧在呼吸嗎?她在行走嗎?她手裡握著什麼東西?

  她睜眼又閉眼,想要活動手指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完成這個動作,可能一切都處於她的想像世界裡。

  人類的每一個器官都有自己獨特的功能,現在什麼都沒了,哪怕把祝寧從高空拋下她都感覺不到任何異樣。

  沒有重力感,沒有痛覺。

  祝寧咬了下自己的舌尖,果然連一丁點痛都感覺不到,鮮血在口腔中蔓延,一股鐵鏽味兒,舌尖捲起時感受到了咸腥氣。

  好像有無形的手懸在祝寧頭頂,一根根挑斷她與世界的聯繫,最開始是視覺,然後是聽覺和觸覺,現在只剩下兩種了。

  嗅覺和味覺對於殺掉敵人沒什麼幫助,她不能咬住敵人的脖頸,品嘗對方的血肉來殺人,那樣太像野獸了。

  如今只剩下最樸素的作用,讓祝寧確定自己的存在。

  她還存在。

  祝寧不敢大幅度改變自己的動作,可能她手裡還有白澄,可能已經沒了,她沒有思考這個問題。

  她猜測換位思考,白澄也在尋找自己。出發之前做的計劃都沒用,這果然是一條很孤獨的道路。

  樂觀來想,說不定所有白澄都存在,像小貓咪一樣就跟在自己身後。

  祝寧邁開腿小心翼翼走動,但她也不確定在做什麼,因為都感知不到自己的腿。

  怪異的是,在這種情況下,她能夠辨別出黑月的方向,黑暗中那輪月亮才是極致的黑,散發著黏稠而噁心的氣味,越接近人類越瘋狂。

  人類失去觸覺之後很容易死亡,受傷了也不知道,被凍死都感覺不到冷。

  所以祝寧重新點火,火焰從脊椎上蔓延開,籠罩了她全身,讓她不至於在低溫環境下死亡。

  同樣為了抵禦未知的危險,她釋放了黑色黏液,讓那個巨人的陰影持續跟在自己身後。

  發生過殺戮嗎?自己碰到過襲擊嗎?極北之地到了嗎?她對此一無所知。

  只是如果那些怪異的污染物能夠看見她的話,那她應該是雪地裡一個行走的,燃燒的火人,背後還背著一個巨大的陰影,讓她看上去像個異類。

  祝寧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發現自己失去了味覺,她再咬破舌尖也嘗不出血的味道。

  她再次停下,呆愣又遲疑,這感受很不好。

  她打開頭盔,迎面感受北地的寒冷,卻什麼都感受不到。

  她用力去聞,這回聞到了雪的味道,原來雪有自己獨特的氣味兒,之前祝寧都沒在意過,有點難以形容。

  再仔細聞,有石頭的味道,動物的皮毛味兒,被冷凍的肉味兒,還有一些難以言喻的氣味兒,北地的動植物如此豐富,有很多東西她都沒見過,當然也不知道這些味道屬於什麼。

  她以嗅覺重新與這個世界溝通,第一次發現嗅覺這樣強大,很多味道具有層次。

  她聞到了一股花香。

  北地有花嗎?祝寧不太清楚,她見過荒村的黃花人,那裡的花會行走。

  那北地的花長什麼樣?以這裡的生物來看,大概是純白的,看上去像是什麼水晶製品,可能體型也很龐大。

  為什麼北地的生物都這麼大?進來之後就沒見過一個小型的東西,可她不是牆外學者,所以也想不到答案。

  祝寧順著花香行走,這條路不是筆直朝北的,有點偏離了黑月的方向,道路蜿蜿蜒蜒,不過她不知道。

  她好像被花香所迷惑了,這讓她的感受變得更好,因為好像花香意味著美好,她不是朝著孤獨和死亡向前,而是朝著花香向前。

  花香鑽進腦海,彷佛一種鎮定劑,驅散了祝寧腦海中癲狂的囈語,讓她感覺不那麼孤獨。

  她竟然感覺有點久違的開心,幻想四周鮮花盛開,甚至想要在裡面跳一支舞。

  她迫不及待,加快前進的速度,花香越來越濃鬱,濃到讓人反感的地步,像是加倍濃縮的香水破壞人的嗅覺。

  在她腳步前一寸閃爍著絢麗的光,祝寧的猜測沒有錯,面前確實鮮花盛開,每一朵都無比巨大,顏色純白,內部的花蕊是尖利的冰刺,在風中收縮著花心,抖動著花瓣,冰刺扎著一個調查員的屍體,鮮血順著花瓣流淌又被快速凍結。

  所以說是白花也沒錯,只是上面沾了血紅,有一種絢麗的美感。

  花朵密密麻麻,花瓣擠著花瓣,屍體疊著屍體。

  祝寧再往前一步就走到了,但她對此毫無知覺,因此像個誤入桃花源的旅人,和這裡的生物面面相覷。

  冰刺收縮著邀請著,好奇打量眼前的人類,祝寧跟每一個進入北地的人都一樣,面露微笑。

  這是北地的仁慈,可以讓人毫無痛苦地死去,比人類發明的所有安樂死都更有效,甚至有些人進入北地就是為了尋找這樣的存在。

  相比較極北之地的痛苦,這裡是最後的天堂。

  祝寧關閉了自己的頭盔面罩,物理隔絕了冰花散發的邀請,這並不難,果然關閉頭盔隔絕後她清醒了,再次能夠感知到黑月在不遠處散發著恐怖囈語。

  沒想到那樣瘋狂的存在竟然成了極夜狀態的老友,痛苦讓人感到熟悉而安心。

  她猜測每個走到這裡的調查員,不是被動走進死亡的,他們被快樂引導走到這兒,但很容易保持清醒,只需要關閉下頭盔,不用完全暴露在極端的花香內,他們大多數已經失去了感覺,相比較接下來的路寧願走進死亡。

  他們擁抱了北地的仁慈,感激苦寒之地留下這樣的樂土。

  祝寧也曾想要進入樂土,但這片冰花叢不知道這次來的是什麼樣的客人,也不清楚祝寧的經歷,又遭遇了什麼痛苦。

  祝寧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認知,她並沒有資格這樣輕易死去。

  那對她來說太簡單了。

  一路走來死了太多人,她不能接受自己如此軟弱,有一天仇恨也可以救人,就像現在。

  於是祝寧轉身離開了,密密麻麻的冰花抖動著,目送她獨自離去,它們擁有某種意識,污染物都有自己的思維,冰花有一套自己的邏輯讀懂這個世界。

  祝寧的背影慢慢遠去,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恰如大多數進入北地的調查員一樣,不論他們進來之前到底做了多麼周密的計劃,不論他們跟隊友之間多麼有默契,不論他們做了什麼來防止走散。

  那些舉動毫無意義,最後人類都會走散,走到這裡都如此孤獨。

  人類文明裡書寫了很多關於天堂的部分,不同文化的表達方式不同,但這處花叢應該很符合人類的想象。

  人不管犯了什麼罪孽,又獲得多少福報,終究會一個人來到這兒來面對靈魂的拷問。

  沒有人可以幫你,沒有人可以陪伴。

  冰花叢已經看過太多孤獨的旅人,這麼多年來,只有一支隊伍是例外,北調沙鶴隊。

  北調多年培養最優秀的一支調查隊,內部異能搭配完善,要經過最嚴苛的選拔才能加入,也只有最強的隊伍才能來北地開路,對當時的調查員來說,進入沙鶴隊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

  隊長名叫易靈鶴,她帶隊進入北地,遇到了五感全失的危機,最初隊員也走散了,但易靈鶴能找到部分丟失的隊友。

  微風拂過之間,冰花彷佛打破了時空的界限,就在祝寧站過的位置,當年這裡也站著易靈鶴高挑的身影。

  易靈鶴其中一個異能是靈視,傳聞中她能「看到」人的「靈魂」。

  有幾個隊友選擇了死亡,冰花沒那麼下作,誘導人類自殺,而是隊友自願的。

  易靈鶴來為他們送行,不嘲笑也不看輕,而是尊重他們的選擇,北調的訓練已經足夠嚴酷了,他們像是被訓練的工作犬一樣活著,一生只為了帶回信息。

  這些調查員這輩子都沒享受過什麼福,更別說永恆的安寧。

  調查員為了人類獲得更多信息才進入北地,為了探索北方之外還有什麼,他們要麼睡不著覺,如果睡著了也在睡夢中不安,因為帶不回信息而苦惱焦慮。

  現在北地給了一個最好的終結方式。

  她的隊友明知前路是死亡,依然向前走,這也是一種勇氣,於是死亡如約降臨。

  易靈鶴看到隊友的靈魂被冰刺戳破,永遠留在冰花內部,調查員終於閉上了眼,一輩子的苦難結束了。

  但易靈鶴接下來還要繼續走下去,因為她是自私的,她知道這條道路的盡頭不是為了調查信息,是為了穿越極北之地,每一個隊員都是精心挑選,都是為了應對北地的危機,包括他們尊敬的隊長在內。

  她獨自一人背負著這個沉重的消息,就像是背負了愧疚的十字架。

  可能這是一種懲罰方式,其他人都看不見的情況下,只有她還能「看見」。

  人被剝奪了五感之後,相當於靈魂失去了跟軀殼之間的聯絡,像個孤獨的靈魂漂浮在雪地上,而易靈鶴的世界裡本來就只有靈魂。

  靈視讓易靈鶴擁有了「第六感」,她不依賴其他感官,更相信自己的,於是她照顧著剩下的隊員。

  裴書當時窩在冰雪叢下,那張臉更年輕,滿臉茫然,他身上的火焰一明一暗,拳頭緊緊握著不肯鬆開,他很不安。

  易靈鶴輕輕摸了下他的頭,帶著他繼續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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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6 00:18:26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四百零二章 極北之地

  祝寧最後的嗅覺消失了。

  離開冰花叢沒多久,她徹底失去五感,跟世界完全斷聯。

  她早已猜到有這一刻,但真正失去時才發現極其無力,試圖抓緊都做不到,五感消失後,她失去了存在。

  在黑暗中存活的污染物可以看見這個畫面,路過一個個污染區,忽然閃過的陰影,是會快速爬行的巨型蜥蜴熊。

  道路兩端死去的屍體像是稻子桿一樣壘在一起,如果裴書在場可以在其中看到沙鶴隊的老隊員。

  這些是路過冰花叢選擇繼續向前的調查員,下場是死亡。

  死亡也是很不錯的結局,其中有一個倒著奔跑的人類,他身上還穿著北調的制服,肩膀上的勳章已經被磨損,他用人的手臂當成自己的雙腿,瘋了一樣大喊大叫。

  祝寧沒有回應他,就像進來的大多數人都看不見他一樣,他有點失望,腦袋從雙臂間垂下,頭髮倒立著,從這個特殊的方位看翻轉的世界。

  祝寧身後背著沉重的黑色黏液,無視了他的叫喊走進了山谷中,走進了黑月的陰影之下。

  倒立的調查員步步後退,手臂彎曲,好像因為害怕而打著寒顫,就這樣把自己的身體折疊起來。

  祝寧什麼都感知不到,她像是沙漠中的旅人渴望綠洲,黑月竟然成了綠洲。

  黑色越來越近,人類不可能從平地走進月亮,但祝寧覺得自己似乎要走進月球。

  這邊的天空跟空中門是互相聯絡的嗎?那邊的空中門是否可以在這邊打開?

  五感消失之後是靈魂的極致自由,在大腦都混亂的前提下,祝寧卻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擁有靈魂。

  人類由身體和靈魂構造的,如果祝遙生產了她的軀殼,每一個器官都精心製作,為她輸入了程序,那祝寧的靈魂又是誰製造的?

  祝寧的大腦持續混亂,記憶畫面不受控制閃過交融,最後連畫面感都沒了,所有記憶都成了雜糅的線條和死亡前的哀鳴。

  身體沒有痛感,所有傷害都直接作用於靈魂。

  終於,她的身體跟黑月完全交融,黑色和黑色之間也有區分,黑月的表面更加光滑明亮,祝寧身上的黑色黏液暗沉點。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到達目的地,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停下,所以還在繼續往前走。

  黑色的月亮像一塊兒巨大的會流動的幕布,祝寧走進其中會被幕布暫時阻擋,幕布上凸顯了她的五官輪廓,還有身體的形狀。

  如果祝寧有五感的話她會感受到窒息,會感知到難以言喻的痛苦,但她沒有,最多是感到靈魂的疲憊,而靈魂無法量化,作用於她身上的疲憊也無法量化。

  她唯一的感受是越來越黑了,本來就黑暗的情況下,黑暗根本沒有邊界。

  她彷佛被人壓著脖子按進黑暗的水池,在瀕死之前看到這一幕,距離水池底越近,視線也就越暗。

  又彷佛被人套了一個黑色塑料袋,隨著呼吸越收越緊,敵人試圖讓她窒息。

  突然,她的眼前迸發出一點光亮,彷佛黎明的前兆,祝寧下意識閉上眼,以為是極夜終於過去,她害怕被突如其來的光明灼傷視線。

  但她沒有睜眼這個舉動,意味著她的觸覺也沒恢復,找不到眼皮在哪裡,所以無法執行大腦傳遞出的指令。

  後來她才意識到,不是極夜過去,而是她的靈魂從黑暗進入了一片純白。

  她的身體還留在遠處,身體和巨大的黑月相撞,時間在霎那間靜止,她的臉上蒙著黑色的物質,身體努力想要從黑暗中突破,而靈魂已經走遠。

  祝寧以另外一種形式被解放,她與自己的軀殼完全錯位。

  純白的冰雪世界下著雪,雪花簌簌落下,這個世界如此光明,沒有任何陰影。

  祝寧從一個世界走向另一個世界,五感斷斷續續傳達過來,不是軀殼的五感,而是她這個靈魂的五感。

  她能看見也能聽見了,能夠感知到雪地的寒冷,能夠看到刺眼的積雪,還未來得及高興,然後下一刻,她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悲傷籠罩而來。

  她進入了極北之地,祝寧一下子反應過來,她感受到了裴書所說的悲傷和抽離。

  沒有污染物沒有怪物,但痛苦比她想的還要猛烈數百倍,她不由自主捂住胸口。

  如何形容那種感覺,有沒有嘗試過在大哭時壓抑自己的情緒,千方百計告知自己要停下來,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人類成了情緒的奴隸,最後會完全崩潰。

  祝寧的情緒出口被堵住了,高濃度的悲傷讓她想要立即去死。

  她的胸口很疼,身體逐漸僵硬麻痺,血液似乎在倒流,世界在光明與黑暗中交替。

  沒有準確的邏輯,她連一個理由都沒有,腦海裡也沒有悲傷的畫面,隊友的死亡,喪屍世界的記憶,祝遙的冷漠,這些會干擾她情緒的東西沒出現過。

  但她悲傷到想要立即去死,只有死亡才能停止。

  她的腦海裡已經想像自己死亡了千萬次,好像不同世界的祝寧都在靠近死亡,刀尖抵在手腕,人沉進浴缸底部,面朝大海一步步走去,站在天台上已經邁出一條腿。

  而這個祝寧只不過是最遲的那個。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祝遙創造了無數個祝寧,報廢的實驗體屍體堆積成山,被機械臂抓取銷毀垃圾,她就是最後的那個。

  為什麼呢?情緒應該有原因,處理了原因就像是治療了病灶,傷口才能癒合。

  但什麼都找不到,什麼都沒有,這不符合常理。

  祝寧右手捂著心臟,死死揪著那塊兒,想要從物理上解決,甚至想要捅自己一刀,用身體的痛苦來替代靈魂的。

  哪怕她現在被人捅了一刀,她可以說出自己是心臟受傷了,腿受傷了,痛苦究竟作用在哪兒,不像現在,根本找不到真正的痛苦所在。

  進入極北之地後,易靈鶴和其他隊員都以自殺謝幕,祝寧完全能夠理解,這跟個人意志力無關,所有人進來之後都一個下場。

  裴書當初看到易靈鶴真的是看到了嗎?易靈鶴真的會轉過身來對他說走吧?

  可能他效忠的隊長已經死去,只不過那是他幻想出一個隊長,在臨死時也會讓自己走。

  對裴書來說究竟哪種答案更仁慈?是隊長真實讓他離開,還是自己幻想更好,第二種暗示他如此自私,幻想其他人大公無私的前提一定是自私。

  因為想要自私保全自己的性命才會幻想其他人大度。

  裴書無數次思考這個問題,所以才會崩潰,比起隊長死亡,更難接受其他隊員都死亡的情況下,只有他因為自私活下來了。

  這種悲傷一定會終身存在,其他人看不見到底裴書哪裡受傷了,極北之地是一個如影隨形的陰影。

  裴書也會尋找答案,一輩子試圖重新回到極北之地,像是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謎題,越靠近越痛苦,卻忍不住不來。

  祝寧與裴書感同身受,一旦來過極北之地,靈魂將會永遠死在這兒,根本無法逆轉。

  祝寧深深呼吸,望著白雪茫茫的世界,裴書走到這一步還有易靈鶴指引方向,讓他馬上離開。

  她的隊長徐萌早就死了,她的隊員白澄已經被弄丟了,她的嚮導裴書死在了烏托邦地下,她的母親只是冷漠的研究員,林曉風被她趕走,導致在這一刻,她如此孤獨。

  祝寧滿臉都是眼淚,滾燙的熱淚流下,她已經快堅持不住了,想要破壞自己的大腦,只要銷毀產生悲傷的部分她就感受不到。

  她的眼皮無力下垂,在地面上捕捉到了一串腳印。

  腳印很淺,被後來的雪花覆蓋,像是一條蜿蜒的道路向前。

  祝寧距離死亡就只有一瞬了,現在心臟好像抽痛了一下。

  她閉著眼接受那股悲傷,過分濃烈,無法抵抗只能被迫接受。

  祝寧順著腳印向前走,想在自己堅持不住開槍自殺前多看看極北之地,世界盡頭到底是什麼樣的?

  行走的靈魂帶動了軀體,哪怕她行走了一千米軀殼只能移動一毫米也行,她像是拉著一架馬車拉著自己沉重的軀殼一步步向前。

  阻礙她的是極端的黑暗,也是極端的光明。

  她留在原地的軀殼被黑色幕布包裹,大腦中同樣光滑的物質開始泛起漣漪,好像那不是封閉的殼子,而是黑色的湖泊表面。

  她只向前走了一小會兒,腳步一停,在腳印的另一端看到了一個女人,無法分辨出那究竟是不是幻覺。

  她穿著北調的防護服,用槍抵住了太陽穴。

  祝寧與她對視,兩人被一長串腳印相連,彷佛一幅畫的兩端,祝寧站在最左側,易靈鶴站在最右側,她們相望了。

  祝寧認出了她,因為她最後還保持了一個口型,像是「走吧」,嘴唇微微張開,一粒子彈穿透了她的頭顱,從左側到右側,血跡在空中定格,久久無法降落。

  其他隊友面露絕望與悲傷,紛紛舉槍自殺,這支隊伍還剩下七個人,舉起七把槍,打出七顆子彈,構建了一副畫一樣的死亡場景。

  死亡的一瞬間被永恆保存下來,裴書所看到的是真的。

  祝寧尋找著裴書的過去,幫他找到了答案,可能裴書現在已經不在乎了,或者裴書在死之前已經找到了答案。

  不是因為你的自私而產生了幻覺,你的隊長真的讓你離開,但他聽不到了。

  ……

  「走吧。」易靈鶴被巨大的悲傷所淹沒,她知道自己窮途末路。

  她的靈視狀態看到的只有更大的悲傷,其他人只能感受到自己的絕望,而她要感知到所有人的絕望。

  殘留的隊友都已經舉起槍,其中也包含著裴書,他們後悔沒有進入冰花叢裡,接受更加愉悅的死亡。

  裴書的太陽穴上抵著一把槍,下意識望著自己,身上燃燒著火焰,碰到雪花之後,冰雪像是眼淚一樣流淌。

  而裴書在自殺前一刻還在深深凝視著隊長,他對易靈鶴有全身心的信任,從來沒懷疑過這個任務有哪裡不對。

  但易靈鶴看過裴書的資料,他是人造人,在製造時心臟特殊加工過,取材至北地的物質構造了他的心臟。

  在易靈鶴的視角裡,所有人都是靈魂狀態,每個人的靈魂有不同顏色,裴書是火焰狀態的,心臟處鑲嵌著一塊黑色的碎片,在純淨的靈魂上顯得很突兀,隨著心臟搏動甚至在跳動。

  那東西像是一張身份識別卡,可以讓他穿過極北之地的屏障,易靈鶴領取任務時被特地交代了這一點,那也是裴書被選中最重要的原因。

  易靈鶴應該鼓舞裴書繼續向前,讓他刺殺普羅米修斯,千百年的故事都在揭露同一點,隊友死亡有時會激勵一個人的鬥志。

  在易靈鶴死亡後,裴書一定會執行任務,裴書是聯邦培訓的調查員,為人類而死是他的宿命,他已經被訓練成這樣了。

  易靈鶴也應當執行自己的任務,完成這場欺騙,甚至對她來說很簡單,只需要說兩個字,向前。

  但她張開嘴之後遲疑了一秒,砰砰砰的槍聲響起,已經有隊員先一步死亡,死亡如刀割麥子,很快就要輪到自己。

  「走吧。」易靈鶴開口了。

  原路返回,不要再繼續深入,去過你自己的人生,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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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6 00:18:43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四百零三章 腦機

  「走吧。」易靈鶴保持這個口型,原本跟裴書說的話,如今像是在對祝寧述說。

  祝寧一下明白了裴書能夠倖存的理由,在這樣極端的悲傷之下他需要一個指令,而易靈鶴給他了。

  「走吧。」易靈鶴無聲說著這兩個字,眼神中竟然有某種祝福。

  當時易靈鶴給裴書的安慰跨越時空,如今也在安撫祝寧。

  祝寧真想扭頭離去,就如林曉風所說的那樣,放棄復仇,離開極北之地還有機會過自己的生活。

  她做不到。

  到了這一刻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選擇,除了向前以外別無他法。

  她沒有機會了,如果轉身離開立即放棄,她遲早會再次踏足這片土地。

  「走吧。」易靈鶴的屍體說,像是前輩對於後輩的忠告。

  祝寧滿腦子都是這兩個字,身體卻在往反方向行走,她的手顫抖著,按住了槍柄,毫無緣由的悲傷快把她拖垮了,她馬上就要堅持不住。

  她想大吼大叫,抒發自己積壓的痛苦,她想立即捅自己兩刀來獲得滿足感,她想馬上開槍打破自己的腦子。

  她的手已經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打開了保險栓,好像站在懸崖邊隨時準備扣下扳機,她很快就會控制不住,無法消化那股悲傷。

  祝寧試著邁出左腳,然後再次是右腳,兩邊輪換,她極其艱難地向前挪動,與易靈鶴的死亡擦肩而過。

  「走吧。」易靈鶴說。

  祝寧完全路過易靈鶴的身體,腦海中卻重復響起那兩個字,走吧。

  隨著祝寧走動,右手慢慢抬起來,槍口已經抵上了太陽穴,怎麼樣開槍她再熟悉不過,前世今生兩輩子加起來她都是靠著射擊活命的。

  她在記憶中殺死過祝遙,初代祝寧殺死過自己,沒想到她還要再殺了自己一次。

  她無路可走了,她盡力了,她支撐不住了。

  如果唯有死亡才是解脫,那不如真正解脫。

  她的靈魂像是破舊的機器那樣咿呀作響,指腹逐漸施壓,開槍,馬上開槍。

  砰——!

  像是絕望的船隻撞上了陸地,祝寧的身體與什麼東西相撞,扣下扳機的動作跟著停下。

  祝寧怔愣著,抬起臉時眼淚還在流淌,她撞上了一棵巨大的冰樹,樹冠上掛著冰冷的冰柱,閃爍著刺目的光。

  嘩啦啦——

  樹枝舒展開,就像是神經網絡的路線,冰柱搖晃時極其悅耳。

  她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兒會出現一棵樹,她梳理自己一路走來的經歷,進入北地經歷極夜,失去聽覺和視覺,失去白澄,失去觸覺,失去嗅覺。

  最後失去五感,失去存在。

  她進入了極北之地,見到了裴書過去的隊長易靈鶴,她讓自己走吧。

  於是祝寧朝著反方向行走,距離自己的軀殼越來越遠,遇到了一棵巨大的樹。

  樹木頂天立地,明明體型龐大,在正常世界就算相隔千里也能看見,但祝寧卻像是突然發現的。

  冰冷的槍口抵著太陽穴,她一直保持這個動作,眼中是無限制的悲傷。

  而她卻在樹幹上窺視到了一個符號,一個火把周圍纏繞著一條蛇,祝寧混亂的腦海艱難提取信息,自己在很早以前就看過這個符號。

  那是普羅米修斯送來的設備,武器和醫療用品表面都覆蓋著這個圖騰,但祝寧完全沒想到會在極北之地這種地方看見。

  圖騰密密麻麻,像是被人用刀刻在冰樹表面,覆蓋了樹幹全身,還在向上延伸。

  祝寧左手手掌覆蓋著樹幹,觸摸的瞬間,黑色的物質從樹幹中析出,一時間,火把環蛇的圖案凹槽處被黑色填滿。

  而祝寧大腦彷佛在與它共振。

  ……

  「你還活著嗎?」

  那是霍家,誠然霍瑾生不承認這是軟禁,但霍文溪在那天的交談後,就一直居住在霍家本宅。

  她很長時間都在悲傷,無法親自收斂莊臨和隊員的屍骨,所以霍文溪在內心為他們一遍遍舉行葬禮。

  她沒梳辮子,長髮散著,不像之前那樣穿著整齊,只穿了件灰色毛衣開衫,連眼罩也沒戴。

  霍文溪這輩子都沒這樣消沉過,天之驕子進入了自己的低谷。

  如今她很意外,自己進入軟禁狀態後,最先聯絡她的竟然是宣情。

  霍文溪的副腦關機,想要私下聯絡到霍文溪需要人脈和資源,還有手段,宣情挺厲害。

  在103區,她們曾經不太合得來,但最後莫名其妙成了朋友。

  霍文溪消失,莊臨死亡,異常事件調查小組損失嚴重,宣情不得已接過這部分工作。

  宣情最近頭髮越來越白了,坐在辦公桌成山的文件後,問那頭的霍文溪:「你還活著嗎?我以為你死了。」

  霍文溪沒有回答,宣情手指點著文件表面,問:「你該不會真的在休假吧?」

  霍文溪知道這次的通訊並不能持續太長時間,低聲問:「你有事?」

  宣情嘖了一聲,「我來激勵你的。」

  霍文溪硬邦邦地說:「放心,我還在觀測。」

  她說話時觸手在眼眶中翻了個身,預知已經成了她的本能,她停不下來。

  宣情知道她們家全是神婆,問:「觀測祝寧?」

  霍文溪:「她進入了極北之地。」

  她從未放棄過觀察自己的隊友,以自己的方式一直陪伴著祝寧。

  宣情本來想問是不是好的方向,但沒問,因為玄學的事兒,如果霍文溪不說,那證明還未定下,這時候貿然詢問,總覺得是壞消息。

  宣情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霍文溪看了一眼窗外,回答模棱兩可,「盡快。」

  宣情也不問盡快是多快,說:「反抗軍在找你。」

  103區覆滅前夕,他們跟這個組織取得了暫時合作,但對於他們的了解一直不深,他們來去匆匆,需要合作時出現,結束之後退場。

  「他們有話要對你說,我只是個傳話的,」宣情知道時間緊急,也沒兜圈子,「他們刺殺過普羅米修斯很多次。」

  霍文溪的動作停了下,第一次聽到他們那邊的內幕,她以前都是只談合作不談歷史,知道這種民間反抗組織多次被聯邦打擊,其實並不強大,多談論歷史等同於暴露更多弱點。

  現在是為什麼突然要說這個?因為想給霍文溪更多信心?宣情真是來鼓舞她的?還是知道祝寧進入極北之地了?

  「我沒那麼意外,」電話那頭傳來挪動椅子的聲音,大概是宣情站起身了,「你記得祝寧進入清潔中心第一次出任務嗎?」

  霍文溪有點詫異,宣情為什麼提這個?她想了想說:「第一次出任務,然後評級出錯了那次?」

  霍文溪那時還未注意到祝寧,這是她後來調查時看的書面資料,祝寧遇到了污染區域評級錯誤,對於普通清理者來說很危險,不過她倒是不太普通。

  「對,」宣情:「那不是第一次,我跟陸啟勤還知道一個人。」

  霍文溪很久沒聽到陸啟勤這個名字了,問:「誰?」

  「那人資料已經被抹乾淨了,我也不太記得名字,我跟陸啟勤進來的時候聽老前輩說的,他們提起的時候只說那個人。」

  怎麼還越來越玄乎了?連霍文溪這個神婆都感覺神神叨叨。

  「然後呢?」霍文溪不覺得宣情是在給自己講故事。

  「那個人的存在被抹殺了,很多人說去了北地刺殺普羅米修斯。」

  「死了?」霍文溪問。

  「不愧是神婆,」宣情說:「對,早就死了。」

  霍文溪知道人死沒死,不過她以前需要一點時間來偵測,現在反應速度更快了,她猜測自己的異能正在大幅度增長,也意味著副作用在增加。

  不過她沒有在這件事上多談,問:「是普羅米修斯曾經挑中的人?」

  霍文溪只能想到這個答案,如果要跟祝寧有什麼共同點,只能是這個。

  宣情:「也是反抗軍的創始人之一。」

  難怪被完全抹去了存在,尤其清潔中心內部更不要擅自提起了。

  霍文溪覺得普羅米修斯的運行邏輯有很大的問題,當他挑選火種的時候,往往會激怒對方。

  「八十年來持續有反抗軍刺殺普羅米修斯,」宣情說:「比你想的要更多。」

  宣情走到落地窗前,天空穹頂關閉,為了節省能源沒開天空壁紙,103區彷佛進入了極夜狀態。

  宣情繼續:「上一次最接近成功的,是北調的一支隊伍,明面上的任務目標為進入極北之地調查信息,獲得世界的真相,暗地裡的任務是,刺殺普羅米修斯。」

  宣情在講述歷史,這裡面沒有具體的名字,但霍文溪知道一定死亡無數。

  「我認識嗎?」霍文溪問。

  「不知道,你可能聽過,北調沙鶴隊的隊長,」宣情說出了她的名字,「易靈鶴。」

  霍文溪默了下,沒直接接觸過,但祝寧出牆前,霍文溪仔細調查過她的隊員裴書,易靈鶴是裴書的隊長。

  她竟然是為了暗殺普羅米修斯存在的。

  極北之地是無盡的悲傷,易靈鶴盡力了,但也失敗了,於是屍體永久留在苦寒之地,並且沒什麼人知道她的存在。

  除了易靈鶴呢?霍文溪猜測有更多人被記載,可能反抗軍內部才知道。

  「他們小隊只差最後一步就成功了,但沒挺過去。」宣情說。

  霍文溪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宣情給她的震撼還沒結束,「你知道世界是一個巨人的屍體嗎?」

  霍文溪:「剛知道沒多久。」

  她並沒有直接探索世界,祝寧的冒險越深入她才能接收更多,但自從在飛魚線後她就跟祝寧失去了聯絡。

  天空是大腦,這是最後她們信息的交匯處,烏托邦是子宮,這個消息是從霍瑾生那邊知道的,為了這個信息,莊臨和十五個調查員死亡。

  女巨人的屍體構建了文明的基石,有其他巨人存在嗎?女巨人為何死亡?這些他們都不清楚。

  唯一知道的一點,人類正在女巨人的屍體上求生,抓住死亡的餘韻,等他們弄清楚這個現實時,世界的腐爛已經無法抵抗。

  擺在霍文溪面前的選擇竟然是,要不要跟神國同流合污?

  宣情當然知道這一點,所以需要把霍文溪及時拉到這一側。

  「你覺得極北之地是什麼?」宣情問。

  順著這個思路想,其實可以推導大部分牆外世界,極北之地最大的特徵是悲傷,霍文溪聽說過,很快就說:「腦前額葉表皮?」

  宣情:「有可能。」

  知道了又怎麼樣呢?霍文溪總覺得宣情今天的講述沒重點,問:「這些都是反抗軍分享的情報?」

  「是的,」宣情:「他們本來想直接跟你對談的。」

  霍文溪頓了下,問:「他們是不是知道普羅米修斯是什麼?」

  極北之地之後就是普羅米修斯的主機,祝寧知道準確的位置是反入侵了人機聯合裝置,直接給了個坐標。

  如果反抗軍多年來一直沒放棄過刺殺普羅米修斯,那證明他們很早就知道坐標的準確所在位置。

  易靈鶴那支隊伍如果能夠出發,不敢說整個牆外調查員體系都支持殺死普羅米修斯,也能說起碼北調某個勢力在支持他們出牆。

  多年來派系鬥爭都很復雜,當年支持的派系都不一定存在了,但影響一直在持續。

  「你直覺太準了,我知道時很震驚,」宣情說:「普羅米修斯很早就存在了,他不是我們創造的。」

  「換句話說,他是史前文明,他是女巨人屍體的原生體,早在我們之前就誕生了。」

  宣情的話有點復雜,信息量很龐大,大多數人都以為普羅米修斯是人造的AI,跟祝寧一樣是污染物和機械的結合體,也一定是高科技的產物。

  但宣情說普羅米修斯是女巨人的一個部分?所以主機地點才能設置在極北之地背後,因為那就是出生地。

  之前他們還猜測,究竟是什麼強大的科學家才能寫出普羅米修斯的程序,再穿越危險的極北之地放置在那兒,現在看來推測全部錯了。

  普羅米修斯具體是什麼?神經?他為什麼呈現機械狀態?在大污染蔓延時跟機械融合了?

  霍文溪心中一跳,問:「他是女巨人的腦機?」

  「是的。」宣情說,霍文溪不需要自己多說,她的直覺會補充的。

  霍文溪深呼吸了一口,來消化這個現實,普羅米修斯是腦機?

  腦機這個概念很早就存在,並不是高科技世界特有的,比如在治療抑鬱症也有這種技術,在特定區域植入電極,通過機器刺激來讓患者感到開心和輕鬆。

  打個比方,就像是在心臟安裝起搏器,只不過這個起搏器被安裝在大腦了。

  大腦被機器控制,特有的情緒由機器來刺激。

  霍文溪腦海中浮現了藍色光環,背後伸出雪白的菌絲,扎進人體皮膚就能控制人的神經網絡。

  普羅米修斯確實是「史前產物」,在污染爆發前就存在,不知道為什麼女巨人需要植入腦機,可能為了治療精神疾病,可能是科技爆炸,在那個文明裡,腦機單純如同存儲卡。

  總之女巨人的大腦內部有這樣一個機器,隨著她的死亡衰敗,腦機污染之後呈現的狀態就是普羅米修斯。

  他找到了人類,保護了人類,在他的概念裡真的是保護,因為他誕生的初衷就是為了保護人類。

  只不過科技發展之後,這種保護被扭曲,他保護的只有部分人,大部分人在他眼裡真的單純如病毒,應該直接被殺死。

  只有一等公民才是最好的存在。

  霍文溪騰的一聲站起身,她腦海裡最後一個環關閉,世界完全清晰了。

  ……

  純白世界內。

  祝寧觸摸著高大的樹幹,黑色的紋路延展開,那種液體如此光滑,像是某種原生的科技產物。

  祝寧的大腦中黑色系統表面正在沸騰,她曾從裴書心臟處取出了黑色碎片,本已融入自己的身體,如今也在顫抖。

  祝寧帶著裴書的一部分,抵達了極北之地的終點。

  咔嚓一聲,彷佛是鑰匙插進了鎖孔,樹木搖晃,極北之地開始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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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四百零四章 主機

  裂縫在巨樹上延展,如同有個巨人在砍樹,從上至下豎劈開,北地並非陸地,這裡曾是海洋,冰層的厚度超過十米,此時斷裂開之後如同張開了深淵巨口。

  極北之地在撕裂,巨樹勾連蒼穹和地面,巨大的樹冠抖動,上方的冰棱轟然墜落,祝寧彷佛走進了一個掛滿刀具的房間,天上正在下刀子。

  冰棱擦著她的臉頰而過,轟鳴聲在她四周炸開,這對普通人來說簡直如同末日的場景,但祝寧早被極北之地剝奪了求生欲,所以一動不動,甚至抵在額頭的手槍還沒放下。

  如果不是被冰棱殺死,那她應該會被自己殺死。

  但冰棱只是下墜,可能祝寧身上真的擁有某種鑰匙,可能是自己系統表面的物質,可能裴書心臟上的碎片就是鑰匙。

  巨樹識別出了她,她該死的安然無恙。

  冰棱墜地化成粉末,祝寧如同觀眾一樣到場,獨自在世界盡頭觀看一幕幕奇觀異景,又像是一個絕望準備跳下天台的人,突然城市綻放了盛大的煙花。

  她茫然地望著前方,並不理解這一切,就像是那些恐怖故事,人會因為接受知識被污染,祝寧體驗到了。

  地裂時發出的聲音很像人在瀕死前的大吼,彷佛有一隻手憤然撕開這一切。

  以祝寧站著的位置為原點,就在她腳尖前一米,駭人的裂縫才開始延展,最初還能看出那是個裂縫,後來用裂縫形容都不準確,彷佛版塊兒運動一樣,硬生生撕開了一條海溝。

  極北之地終點處的巨樹被撕開兩半,樹幹無力朝兩側散開,彷佛巨樹的存在只是一扇門一樣的東西,又像是一張脆弱的幕布,為了遮擋身後的……大海。

  是的,祝寧看到了海洋,不是烏托邦地下的污染孢子之海,而是真正的海洋。

  大多數海洋會倒影天空的顏色,呈現藍色,但祝寧所看到的海洋是一片純白。

  無雜質的冰川水,純白的天空,黑色的部分顯得尤其少,像是墨水的點綴。

  她聽到了黑烏鴉的叫聲,最初以為是錯覺,然後事實證明那並非錯覺,遠處天空有一片黑色的鳥,在祝寧這邊的角度來看,它們像蜂群一樣大小。

  祝寧的雙眼自動調節焦距,機器人的好處體現了,哪怕她沒有什麼主動意願,眼球都在自動捕捉,世界被放大再放大,她看到黑色羽翼像一把扇子一樣展開。

  那確實是一片黑色的烏鴉,而烏鴉下方是一個小島。

  島嶼邊緣有一處燈塔般的建築物,通體黑色,黑烏鴉飛累了會在燈塔處休息。

  祝寧曾經見過這個黑色的燈塔,一次是在自己的「夢中」,現在看來,那可能是預知之眼在生效,提前讓她看到了終點站。

  另一次是在劉瑜的畫裡,就在烏托邦那幅畫最後,也是劉瑜作品集的最後一頁。

  黑色的燈塔散發著詭異而陰森的氣息,只不過跟劉瑜畫中凌亂的黑色線條不同,這地方不顯得癲狂邪惡,反而有一股純潔的神聖感。

  劉瑜為什麼知道這個地方,祝寧已經猜不到答案了。

  祝寧腦海裡的兩個坐標重合,當初普羅米修斯的菌絲扎入了自己的大腦,她反向攻擊找到的一點。

  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建築物,但只知道一個坐標。

  那是普羅米修斯的主機?

  祝寧的眼淚未乾,世界之樹倒塌,大地裂開,海水緩慢上升,淹沒了祝寧的腳背,冰冷的海水一下拉回祝寧的意志,也把她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拉進了現實。

  她找到了普羅米修斯的主機,祝寧喃喃自語,把這句話翻來覆去誦讀,彷佛一個瘋子,她找到了主機。

  極北之地留給她濃烈的悲傷還在身上,可能因為這個,所以她看到主機的時候不興奮,反而感到疲憊。

  也可能她猜到了,世界之樹的構造不像是人為的產物,更像是污染世界的原生產物,這裡是世界盡頭,沒有什麼瘋狂科學家有能力製造一個人工智能安放在這兒。

  祝遙都做不到。

  祝寧一時間因為這個信息而陷入困惑,她的目光落在樹幹上,那上面還印著那個眼熟的符號,邪惡的蛇纏繞著火焰。

  祝寧後來沒怎麼在聯邦內再看到這個圖案,不屬於任何一個財閥世家的圖騰,也不是某個公司的商標,似乎只屬於普羅米修斯。

  他天然就帶有這個標誌,或者說,是個產品商標。

  很像電影反轉時,一幕幕閃過那些被觀眾忽略的畫面,祝寧如今腦海裡一幕幕閃過蛇身火焰標誌,那些被自己忽略的線索串聯起來。

  如果普羅米修斯才是這個世界的「原生造物」,那她是誰呢?她知道自己是祝遙的實驗體,是污染物和機械的結合,大腦處的污染物來自巨人的心臟,外殼的黑色物質應該就是世界之樹表面的東西,極其穩定,這些問題的答案都找到了。

  但核心問題沒有被解答,祝寧還是誰?對這個世界而言,她到底是誰?

  她知道自己是在女巨人的身體裡行走,但現如今,一直以來的經歷還有意義嗎?就像是一個細胞為了另一個細胞復仇,他們只不過是女巨人身上的皮屑。

  人類的未來可能失去意義,人類本身也將失去意義。

  極北之地剝奪人的存在,不單是剝奪五感那樣簡單,現在從意義層面也要下手。

  你不過是一粒微小的塵埃,在這樣的龐然大物面前毫無存在的意義。

  海水一波波被推到她腳邊,祝寧以為海水深不見底,但這鬼地方當然也不符合自然規律,她竟然可以在上面行走,海平面像是一面巨大的鏡子,倒映出祝寧的影子,將她的倒影揉碎拉長。

  祝寧臉上一片冰涼,她朝著普羅米修斯的主機走去,右手像是僵硬了一樣還指著太陽穴,看上去她不是要去殺普羅米修斯,而是要去自殺。

  ……

  【你想看我的主機嗎?】

  神國陸家那扇飛鳥的門上有其他更加隱秘的圖案,在昏暗的燈光下,陸鳶第一次沒看見,角落裡更多細節展現開,一條蛇纏繞著火把。

  當年進入這扇門後的是劉瑜,現在輪到了陸鳶。

  陸鳶聽普羅米修斯描述了劉瑜的一生,她明明知道裡面還摻雜著謊言,但忍不住去聽。

  原來劉瑜出過牆,她到達過烏托邦,看見了牆外那些詭異的生物和廣闊的世界,然後又走到了這間房間,坐在這張床前,盯著眼前閃爍的藍色光環看。

  普羅米修斯的地位很像引領者,「啟發」著一代又一代陸家的女人,讓她們走向自己特定的命運。

  拯救世界的道路有很多條,其中可行的有兩條,隨著世界逐漸清晰,這兩條路也更加清晰,分別壓在祝寧和陸鳶身上。

  祝寧的道路成功,她會成為女巨人的新容器,相當於構建出一個新的身體。

  陸鳶的道路成功,帶著新人類向前,讓人類現有的文明延續,更加適應腐爛的世界。

  普羅米修斯看來,這兩條線一直在同時進行,劉瑜和祝遙兩位母親估計也是這麼計劃的,正如她們所想的,祝寧和陸鳶分別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一人提供新世界的基石,一人誕生新世界的生命。

  陸鳶從最初的憤怒到震驚,最終到沉默。

  普羅米修斯說這是母親的事業,如今又問自己願不願意看自己的主機,普羅米修斯為了人類的事業奉獻了一切,交代自己主機的位置,可以讓人類沒有那麼大的威脅感。

  【為了取得人類的信任,我曾交出過自己的密鑰。】普羅米修斯說。

  陸鳶有點驚訝,她從未聽說過這部分的歷史。

  【如果人類不信任我,完全可以摧毀我,他們可以穿過極北之地。】

  陸鳶以為普羅米修斯不可戰勝,無人能穿透極北之地,但他竟然很早就把自己的後門打開了。

  「為什麼?」陸鳶問,這是她在傾聽時少有開口,也是第一次對什麼東西產生了興趣。

  普羅米修斯為什麼要主動給自己設置死亡按鈕,除非普羅米修斯足夠自信,自信到,不論發生什麼事兒,人類都不可能選擇殺了他。

  他為人類盜火,是世界之盾,陸鳶詢問之後找到了答案,只要是有理智的人拿到按鈕,就算是最反對神國的反抗軍,他們也會選擇跟普羅米修斯共存,而不是鐵了心要弄死他。

  在陸鳶已知的人裡,只有祝寧是未知數。

  【我是為了人類而生的。】普羅米修斯重復過千萬次,但沒有人相信他,人們總覺得他居心叵測,讓他感到很苦惱。

  【不過,我交出之後,人類內部反而分裂了。】

  就像是交出了一個寶物,那時神國人簡直恐慌,誰都不想把這東西單獨存放在某個人手裡,相當於讓特定的人掌握了摧毀普羅米修斯的按鈕。

  某種程度來說,普羅米修斯確實是人類的護盾。

  【人類的派系鬥爭真的很無趣,他們可能拖慢了你們前進的速度。】

  他們馬上就產生了分歧,那是一場內亂,死傷無數,當然也有清醒的救世者試圖拉回大家的注意力,但很快就失敗了。

  於是那些材料散落開,普羅米修斯知道祝遙後來得到了一部分,她創建了阿爾法系列實驗。

  大概聯邦的反對者也得到一部分,因為八十年來一直有人想要刺殺他。

  普羅米修斯當然知道自己隨時會死亡,他交出去的那一刻就知曉了。

  不過死亡沒有如期而至,世界混亂之後所有事情都很復雜,所以他還能抓住機會來執行自己的任務。

  普羅米修斯:【我給你的母親看過我的主機,你想看嗎?】

  普羅米修斯不會放陸鳶離開,只能給她展示。

  陸鳶眼前的藍色光芒閃爍了下,半空中出現了一副投影,純白的世界展開,陸鳶看了一眼就認出,因為劉瑜的畫冊還留在自己房間內部,最後一頁描繪的畫面。

  黑色凌亂線條畫出的燈塔,上面有一隻黑色烏鴉,原來那是普羅米修斯的主機所在地。

  【這就是真實的我。】

  很公平,普羅米修斯知道陸鳶的人生,陸鳶也應該知道他的。

  陸鳶明白了劉瑜最後一幅畫的意義,劉瑜竟然真的是自願的?她接受了這一切?

  陸鳶嘴唇抖了下,聲音開始發澀,問:「所以你是什麼?」

  【世界的原生物,我存在很久了。】普羅米修斯冷漠的聲音停頓了下,彷佛覺得難以解釋,於是展示了一幅幅畫面,像是在她眼前播放了一個PPT。

  純白的界面出現了一個設計稿,一個被植入大腦中的機器,外觀呈黑色,觸感光滑,上面雕刻著一棵樹,再上面是一個符號,蛇纏繞在火把上。

  陸鳶不記得自己看過這個符號。

  【普羅米修斯號,為人類輔助腦機,或者個性化私人管家,幫助人類調解情緒,存儲記憶,可在危險來臨前發出危機預警。】他解釋的時候像一個傳統的人工智能,正在報告自己的功能列表。

  【植入普羅米修斯號的世界,人將不會失憶,不會難過,悲傷的情緒很容易被覆蓋,那是個人人都平和快樂的世界。】

  【普羅米修斯原本的至高宗旨為,協助人類過上美好生活。】

  普羅米修斯一邊述說,陸鳶一邊想像,這個技術理論可以實現,感覺自己在參加什麼新機器的發布會。

  而他確實做到了,成為人腦中的私人管家,哪怕在女巨人身體死亡後,他還在繼續完成使命。

  當末日到來時,鑲嵌在內部的腦機發揮作用,藍色的光芒閃爍,雪白的菌絲延展開,附著在神經網絡,捕捉每一個凸起的神經元。

  他試圖延長她的生命,讓死亡的餘韻更加漫長。

  為了美好的生活。

  他為巨人尋求火種,孜孜不倦挑選著救世主。

  他偉大但也渺小,偉大在於他並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渺小在於,他無法反抗自己的初始設定。

  他見過數代人類,閃爍著獨屬於人類的光輝。

  在他的世界裡,人類很美。

  陸鳶問:「那這個世界的真相呢?巨人以外的世界呢?」

  【我只知道這麼多,抱歉。】普羅米修斯不知道更廣闊的世界,可能外面是無數個巨人,可能外面還有個更為巨大的宇宙。

  在更宏觀的角度上,他跟其他人一樣都是螻蟻。

  陸鳶不知道普羅米修斯的話有多少是真的,但聽起來很合理,自己只不過在無力反抗,問:「為什麼要給我看?」

  【信任,】普羅米修斯溫柔而冷漠地說,【你們人類實在是太難理解了,我想讓你相信我,我們是一邊的,我會永遠為你服務,成為你最忠誠的奴僕。】

  藍色光環閃爍,像是某種誘導,突然,藍色光芒停止了一秒,就像是人類呆愣在原地。

  遠在世界盡頭的小島,房間內部一片純黑,普羅米修斯渾身雪白,四肢不斷長出新的菌絲,眼前屏幕閃爍著藍色數據流,此時他白色瞳孔顫了下,他能夠同時處理多線任務,在與陸鳶談話時也沒停止過。

  但現在,他所有的任務線都停止了一秒,被操控著的獵魔人暫停在原地,監控聯邦的攝像頭停止轉動,自動化武器不再瞄準,與陸鳶交談的藍色光環陷入靜止。

  普羅米修斯聽到了密鑰打開的聲音,有人穿過了極北之地,正在他的主機外部,祝寧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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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四百零五章 離家

  霍文溪突然明白了這次聯絡的意義,為什麼反抗軍會在這時候告知這麼多信息,宣情本人不重要,她代替的是反抗軍那邊的詢問。

  祝寧已經在極北之地,如果她殺了普羅米修斯,第一個顯而易見的後果是神國防禦牆會被打開,但這件事影響範圍其實「沒那麼大」,因為相比較聯邦其他人口來說,一等公民的數量本來就很少。

  而反抗軍根本不怎麼在乎一等公民的死活,他們更在乎的是其他人類倖存者區域。

  103區在上次末日後就進行了去普羅米修斯化,盡量不依賴人工智能,建立起自己的城牆防禦,但普羅米修斯已經控制圍牆幾十年了,可能有些部分就算他們不承認還是生活在他的庇護下。

  而其他基地的現狀更慘,越靠近神國的區域對於普羅米修斯的依賴就越強。

  如果他真的死亡,那起碼有幾十個區域受影響,城牆破裂,死亡的人數加起來可能有幾千萬之多。

  祝寧會成為惡魔。

  霍文溪意識的海洋中閃過了一幕幕,普通人將會面臨建牆以來最大的危機。

  「你預言到了什麼?」宣情問。

  霍文溪眼球刺痛,回答時的聲音很冷酷,就像是所有神官一樣,她只傳達上帝的旨意,並沒有什麼私人感情。

  「死亡。」霍文溪說。

  她看到了無數死亡,防禦牆失效後,黃色的沙子從高牆的裂縫中湧入,接下來是污染孢子溢入。

  一直都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一個按鈕按下去,全世界都在為這個後果買單。

  那一瞬間應該很快速,復甦會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大規模快速屠殺全體區域。

  普羅米修斯死亡最大的受益者是復甦會,他們期待的進化會按時到來,甚至不需要額外做什麼,人類都會滅亡。

  難怪這麼多年沒人殺普羅米修斯,就算有幸走到主機門口,他們也會遲疑猶豫,沒人能承擔得起這麼大的罪過。

  因為普羅米修斯手裡的人質是全體人類。

  宣情那邊沉默了會兒,這種時候所有話語都顯得很無力,她問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你確定祝寧會動手?」

  霍文溪目視著前方,她的眼睛逐漸離開真實世界,像是突然放飛的風箏進入意識的海洋,她強迫自己進行占卜,於是她的海洋逐漸旋轉,天空與海洋翻了個,大海懸掛在半空中。

  霍文溪凝視著自己的海,上面滲透出絲絲縷縷的血液,死亡的悲鳴充斥海面,彷佛有無數冤魂在述說。

  就算理解了世界的全貌又能如何呢?他們依然在這裡生存,哪怕他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皮屑,但皮屑沒有資格存活嗎?

  這世界已經是個注定消亡的屍體,人類還在艱難求生。

  「我不確定。」霍文溪說。

  只要事情沒發生,一切都不確定。

  宣情鬆了口氣,她也算是經歷過103區危機的人,早知道這世界是個草台班子,但沒想到它接下來發生的事更恐怖。

  不確定意味著有機會,宣情抓緊問:「你能聯絡她阻止她嗎?」

  「不能。」霍文溪的回答斬釘截鐵。

  而且她沒有立場勸祝寧放棄,祝寧憑什麼要聽自己的。

  宣情半顆心都涼了,霍文溪又說:「所有預言都是因為我們沒有行動。」

  霍文溪從小與自己的異能相處,莊臨死亡時她第一次窺見了預知的負面影響,她長時間都在受益於預知,比如她站在兩個不同的選項面前,做出不同的舉動,未來會被「修改」。

  祝寧談論過自己相同的異能,雖然不知道祝遙做了什麼,但祝寧竟然有霍家的異能。

  霍文溪總覺得祝寧和自己有淵源,可能祝寧已經知道了,可惜她們失去了聯絡。

  祝寧有個技能叫做死亡預知,在死亡還沒到來時,極限狀態下,改變自己的策略,直到測試出那個不會死亡的結局。

  霍文溪需要做的就是這個,只不過規模更加龐大,預言對象是所有人類倖存者基地。

  所以霍文溪必須行動,不能在靜止狀態下占卜了,她必須嘗試不同的路,去賭那個傷亡最小的結局。

  宣情沒跟上霍文溪的思路,霍文溪說:「我們需要為所有的災難買單,做準備吧。」

  霍文溪目視前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很有力,宣情恍惚間以為過去的霍文溪回來了。

  「等等,」宣情不可置信,「你是要為祝寧收拾爛攤子?」

  「是的,」霍文溪一邊說一邊穿大衣,「我一直在給她收拾爛攤子。」

  第一次是蟻穴的爛攤子,接下來是荒村,103區的末日危機,最後是全世界。

  在祝寧按下死亡按鈕之前,他們需要盡可能保護普通人。

  如果這就是祝寧的選擇,拆除女巨人的腦機,那這個世界的人類文明也應當做到這一點,拆掉人工智能。

  人類將為長期依賴普羅米修斯付出代價,是時候該扔掉這副拐杖,嘗試獨立在殘酷的世界裡生存了。

  霍瑾生讓霍文溪冷靜,仔細思索自己的提議,她這些天不是什麼都沒幹,她真的去預言過了,她看到了霍瑾生一樣的未來。

  霍瑾生觀測到的是正確的,陸鳶會成為新世界的母親,祝寧會成為新世界本身,普羅米修斯會成為她們的管家。

  看上去其樂融融,成功率很高,霍文溪像是面對一個外表完美瑕疵的蛋糕,沒人知道蛋糕下方是腐爛的蠅蟲。

  她早就做出選擇了,給祝寧收拾爛攤子,讓惡魔不要成為惡魔,她是祝寧後援會的會長。

  宣情真想給自己倒杯酒冷靜下,「我理一下,牆壁破裂之後有天災,還有人禍,比如復甦會一定趁機做點什麼。」

  「還有那個朝聖者組織,他們殺了你的組員,可能還要殺你,我都不知道他們又是什麼立場。」

  霍文溪:「他們希望陸鳶成為新世界的母親。」

  宣情默了默,「你知道齊老師可能會殺你吧。」

  「知道,」但霍文溪不在乎,「甚至不知道具體理由。」

  霍文溪不知道齊老師的殺意是不是持續的,畢竟那是霍瑾生轉述給她的話。

  齊老師大概率是在阻礙霍文溪聯絡陸鳶,防止陸鳶逃避責任。

  「我還有個問題,」宣情問:「祝遙是在幹什麼?」

  「不知道。」霍文溪回答,「我看不透。」

  祝寧的選擇在祝遙的預測範圍內嗎?這是她期待的未來?當年應該還有些事霍文溪不清楚,祝遙簡直是個謎。

  現在想不了那麼多了,不是思考祝遙的時候,霍文溪:「通知反抗軍,他們那邊人更多,緊急聯絡其他區域,做好最壞的準備。」

  宣情揉了下太陽穴,「我能提醒你嗎?你是建立在祝寧一定會按下按鈕的前提上做的部署,如果祝寧選擇不殺,但你所有做的前期準備,都會成為你叛國的直接證據,你要二次背叛?」

  「哪兒來的二次背叛,沒有人會犯下兩次叛國罪的。」霍文溪立即反駁,宣情感覺她的精神狀態一下恢復了,腦子轉得比以前還快,不愧是工作狂,不論什麼樣悲傷的境地,只要進入工作狀態就全忘了。

  「我相信你。」霍文溪說。

  宣情無言以對,霍文溪這不光要自己叛國,還要拉著她一起。

  霍文溪草草穿上外套,一邊囑咐一邊收拾,她穿上大衣之後愣了下,這還是她來霍家當天的穿著。

  她的睫毛眨了下,想到莊臨囑咐她出門的時候要保暖,她臨走前又加了一件羽絨服,一點穿搭的美感都沒有,有點不倫不類,霍文溪看見鏡子裡的自己竟然忍不住笑了下。

  如果莊臨在場,一定很頭疼,莊臨一向很保護霍文溪的外在人設,她現在穿的太隨便了,一點氣勢都沒有。

  但霍文溪只想讓自己穿得暖和,她甚至又增加了一條圍巾,頭髮也沒扎,臉完全埋在紅色圍巾裡。

  她打開門深吸一口氣,門外寒意立即湧來,霍文溪把自己保護得很好,連個哆嗦都沒打,厚重的外套像是溫暖的蛋殼。

  霍文溪自己手裡有兩把槍,門口可能有監視者或者保鏢,感謝霍家從小對她的培養,一些基本保命技巧她還沒忘。

  緊接著霍文溪頓了下,她在寒意中看到了一個人,院落裡沒有任何保鏢,青石板路的盡頭只有一張輪椅。

  霍瑾生膝蓋上蓋著毛毯,不知道在這兒多久了,她像是為了防止女兒離家的母親,只能想了個最笨的辦法保護女兒的安全,一直守護在臥室門口。

  從理智的角度來說,霍瑾生不會做這種事,作為聯邦的觀測者,這樣太浪費了。

  宣情能聯絡到自己,應該在霍瑾生的默許範圍內。

  霍文溪需要找她談談,一個人不會二次叛國,但可以做到二次離家。

  霍瑾生一夜之間彷佛皺紋都更深刻了點,「你要出門了嗎?」

  霍文溪因為這句話顫了顫,太婆不是咄咄逼人,而像一個普通的長輩一樣詢問。

  霍瑾生肯定很難受,霍文溪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一直都是太婆養育她的,太婆是她的母親,是她的老師,也是她的族長。

  霍瑾生對自己有諸多期待,但這世界很不講道理,霍文溪跟自己的家族很難在一條路上。

  「是的。」霍文溪說。

  這次離開霍家,霍瑾生不會給她任何多餘的庇護,她會暴露在危機四伏的世界,莊臨已死,能夠保護自己的人都消失了,說不定她會立即死在齊老師手裡。

  霍文溪需要自己面對全世界。

  霍瑾生嘆了口氣,「你跟你媽媽真像啊。」

  她是觀測者,已經看到未來了,都不需要霍文溪過多解釋,她招了招手,於是霍文溪走近她,像是小時候走近自己的太婆,伏在她膝蓋上一樣。

  霍瑾生:「懷瓔當時也是這樣離開的。」

  對於她來說,世界的未來第一次不重要了,霍懷瓔生育之後自由了,霍瑾生不再把自己的責任壓在女兒身上,轉而去培育霍文溪。

  她一直以為霍文溪會更加優秀的,確實如此,霍文溪優秀到超過她的預期,但她跟自己的母親一樣倔強。

  現在想來,簡直就像是霍懷瓔為自己的女兒選擇了一條新的路。

  明明母女倆都沒說過話,但霍懷瓔讓她不要堅持迂腐的傳統,霍文溪聽到了。

  霍瑾生的眼裡,母女倆的形象重合,霍懷瓔走的那天背著背包與自己道別,說自己要追隨劉瑜進入烏托邦,溫聲說:「母親,我要走了。」

  霍懷瓔等了自己很久,但霍瑾生一直不肯回頭,那是她們母女倆最後一次見面。

  和自己預測的一樣,霍懷瓔的結局是死在烏托邦地下,至今沒有入土為安,霍文溪也要走這條路嗎?

  霍文溪沉默著,眼睛第一次有點酸,霍瑾生說:「低頭。」

  霍文溪乖乖低頭,霍瑾生很自然幫她整理衣領,「真是的,怎麼把自己穿成這個樣子。」

  霍文溪笑了,太婆身上老家長的那一套改不了,總覺得你穿得不對,做的不對,哪裡都不對,所以忍不住幫你整理。

  霍文溪盡可能彎腰,方便太婆的動作,突然,霍文溪感到有一雙溫柔的手撫摸過自己的頭頂,霍瑾生的手很自然穿過她的長髮,為她編織起長辮子。

  霍文溪從小到大都在跟這根辮子相處,什麼年代了,還這麼迂腐不能剪頭髮,青春期的時候很想剪一頭俐落的短發,但不敢行動。

  霍文溪也想過,如果自己二次離家,太婆會不會狠心把自己頭髮給剪了,然後徹底把她驅逐。

  太婆只是幫她梳頭,就像小時候一樣,霍文溪的頭髮都是霍瑾生梳的。

  霍瑾生人老了,動作更慢,五指像是一把最柔軟的梳子,霍文溪耐心等待她慢慢編織,最後一個結編好之後,霍瑾生的動作還沒完,又把長辮子在手裡繞成一股,給她盤在腦後。

  霍文溪的身體僵硬,下一刻眼淚落下,滴在霍瑾生的毛毯上,很快就消失不見。

  這是一種儀式,只有霍家人才能懂,相當於太婆把責任交在自己身上,不論你選擇什麼路,事已至此,那你去吧。

  前方注定是災難和死亡,你與母親一樣走向了艱難的道路逆流而上,那祝你順利。

  「你媽媽都還不能盤頭呢。」霍瑾生當年沒送霍懷瓔,現在可以送霍文溪,她把頭髮整整齊齊盤好,轉而去擦霍文溪的眼淚,端詳孫女的面龐:「跟你一樣,離開的時候喜歡哭。」

  霍懷瓔離開時哭了,最後擦乾眼淚往前走,霍瑾生不知道她死之前有沒有怨恨過自己,為什麼不肯回頭。

  「媽媽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嗎?」霍文溪問:「還有烏托邦那些。」

  這些天她一直在思考霍瑾生的話,想思考出哪裡有問題,霍瑾生說的話裡究竟有沒有假的。

  霍瑾生的手長了皺紋,撫摸的時候有一點粗糙感,動作卻溫溫柔柔的,幫她把臉上的眼淚擦乾淨,「你猜。」

  霍瑾生有些調皮,霍文溪卻認真點頭,「好,我會猜的。」

  霍瑾生撫摸著她的眼罩,預知之眼像是一種詛咒,眼眶內的觸手在霍瑾生的手下很乖,她知道這可能也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最後告訴你一件事,你的小戰士,她的眼睛來自懷瓔。」霍瑾生說。

  霍文溪驚訝,沙塵暴噼裡啪啦打著天空穹頂,在寒冷的風中,霍瑾生終於給她講了霍家人的秘密,關於她最好奇的預知之眼。

  霍文溪一直彎著腰,直到聽完了才直起,霍瑾生推著輪椅遠去,只剩下她自己。

  霍文溪抬起頭仰望,在她的世界裡,天空中有一隻巨大的眼球,與自己的眼睛相呼應,過去她只要仰望就會戰慄,但現在她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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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6 00:19:43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四百零六章 失控

  他們面臨的是什麼呢?是一場升級版的103區末日?

  不,可以把它當做一場手術,這世界在腐爛,有部分人選擇冒著毀滅世界的風險關閉普羅米修斯。

  反抗軍需要的是一個預言,他們聯絡上了宣情,宣情再聯絡上了小神婆,霍文溪在霍瑾生預言的基礎上選擇一條路。

  霍文溪的預言散播出去,反抗軍那邊立即有了動作,不會突然起效,但世界會悄悄發生一些變化。

  比如檢查防護牆壁普普通通的檢修員,會突然接受到一個新的指令,更新防護系統。

  政客的辦公室裡會出現一位之前沒見過的人,進行某種暴力說服。

  人群中會蔓延一種小道消息,說103區的末日即將再現,請大家前往避難所避難。

  在103區之後,很多人有防患意識,早就在避難所裡住下了。

  疏通人類所有倖存者圍牆的防護網,這件事極其龐大,但又有無數散落在其中的人忙碌。

  這世界運行起來很累贅也並不高效,任何嘗試都會被人發現,普羅米修斯已經在殲滅行動的人,無聲的殺戮早就開始了。

  試圖接近牆壁防護系統的維修員會被突如其來的子彈射殺,進入官員辦公室的說服者會被逮捕,反抗軍的某些成員會毫無理由地死在家中。

  世界的對抗已經開始,誰都不知道祝寧什麼時候按下按鈕。

  霍文溪希望這一刻遲一點,不要在人類沒做好準備之前行動。

  但她也不喜歡那麼遲,如果太遲了,普羅米修斯會立即反過來鎮壓,什麼都不會改變,只有先行者死亡。

  這需要絕妙的配合,霍文溪連跟祝寧說話都做不到,卻要求她們心有靈犀,沒有比這更無理取鬧的要求了。

  如果她們真的被同一隻預知之眼注視,那希望祝寧能夠聽到霍文溪的聲音。

  你先等等,我會來的,霍文溪無聲地說。

  這條路你不孤獨,我在跟你一同行走。

  霍文溪是典型的行動派,她告別霍瑾生離開家,快速跳上飛車。

  霍瑾生說到做到,真的放了霍文溪自由,卻也沒有準備更多支援,就像當初霍懷瓔離開,只是從霍家拿走了背包。

  霍瑾生默默注視霍文溪遠行,她們立場不同,能夠贈予的唯有祝福,這是來自老神婆的祝福。

  祝你走向母親的道路,但祝你平安歸來。

  霍文溪急匆匆離家,莊臨死亡組員陣亡,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第四區開著天空壁紙,藍天白雲顯得很虛假,飛車朝著虛假的天空衝刺,一躍而上空中高速,因為最近沙塵暴肆虐,出行的人數稍微少點。

  霍文溪剛進入空中高速就感覺自己被瞄準了,藍色的光芒閃爍著,普羅米修斯立即射殺霍文溪,她離開了霍家的庇護,外面的世界是槍林彈雨。

  一顆子彈從虛空中迸發而來,瞄準鏡鎖定了霍文溪的額頭,霍文溪看見了,她快速壓下飛車緊急降落,飛車突然失去了上升的動力,受到地心引力的影響掉進二層公路。

  她逆行了,下方公路的車輛緊急避讓出了連環車禍,發出砰砰砰的響聲。

  有人在破口大罵,怎麼會在半空中爆發槍戰?

  霍文溪默默道歉,緊急扭轉了方向盤進入隧道,預言的海展開,海水蔓延到了現實世界。

  左拐,右拐,預知之眼在給她指路。

  迸發的子彈中,霍文溪緊踩油門不鬆,終於打開了副腦,那邊的宣情比她還著急,「去港口!有人接你!」

  「反抗軍在第四區有人,他們在緊急調人,你再撐會兒。」宣情簡直瘋了,霍文溪說走就走,自己這邊都無法抽調人手,她最多在103區那邊有人手,第四區屬於霍家的地盤。

  好在反抗軍那邊說自己有人,他們現在的首領希望能見到活著的霍文溪。

  這麼多年來,霍家人出了三代神婆,第一次有神官堅定地站在反抗軍這邊。

  「知道了。」霍文溪看到前面有聯邦防衛隊,那是普羅米修斯能緊急調用的機械自衛隊。

  如果普羅米修斯不殺她,她會覺得自己在做傻事,但普羅米修斯動手了,證明自己真的有可能阻礙他的計劃。

  她在嘗試一條新的路,預知之眼懸在頭頂,無數條可能展開來,像是層層纏繞的紅線。

  砰砰砰,車窗玻璃不堪負重炸了兩扇,導航顯示距離港口還有十公里,車內導航突然傳來哧啦哧啦的噪音,宣情的聲音被切斷,普羅米修斯的聲音響起:【霍組長。】

  砰的一聲,霍文溪的車屁股被人從背後猛地撞了下,車頭撞上護欄,她的身體止不住向前一磕,額頭砸在方向盤上,一道血柱流下。

  【你的選擇並不明智。】車內導航屏幕閃爍著藍色光芒,溫柔的聲音背後透露出威脅。

  霍文溪握著方向盤,注意力都在背後,漫不經心回答:「是嗎?」

  後視鏡內顯示背後有個兩米高的機械戰士,正在準備下車。

  【我們可以聊聊。】普羅米修斯說。

  鮮血從左側眉骨流下,霍文溪直視藍色光芒,問:「祝寧到達你那兒了?」

  普羅米修斯沉默了一下,【是的,她還沒進來,她大概猶豫又茫然,你可以跟她談談。】

  霍文溪忍不住想笑,普羅米修斯是想讓自己去勸說祝寧不要炸他主機?

  她不是很理解,一個兩個的,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祝寧會聽自己的話?

  祝寧如果聽到霍文溪的聲音會怎麼想?一路復仇走到最終點,經歷了那麼多人的死亡,霍文溪卻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成個屁的佛。

  如果祝寧選擇不按按鈕,她希望是祝寧自己想通了,而不是霍文溪給她施加道德壓力。

  霍文溪的大衣內部有點濕潤,被紅色圍巾遮擋看不太清,她身上受傷了,卻無暇檢查哪裡受傷。

  前方藍色光芒閃爍著,普羅米修斯正在重新瞄準霍文溪,他可能要霍文溪活著,畢竟普羅米修斯需要自己成為說客。

  可能普羅米修斯只是需要霍文溪的軀殼,接入人機聯合裝置之後,想說什麼話,他可以自由操控。

  普羅米修斯已經被逼急了,什麼事兒都會做。

  霍文溪舔了下嘴唇,焦慮時很想抽根煙來緩解,可惜這不是好時候。

  她心跳很快,顧不得身上到底哪裡疼痛,

  「孩子大了,不會聽話的。」霍文溪話音剛落,突然一壓倒車擋,向後狠狠撞去,機械戰士的身體噸位很高,只偏移了半米,霍文溪不是要把他弄死,她一個預知系沒事幹跟人家拼命。

  她只是需要一個可以倒車出來的空位,下一刻她的方向盤打死,車身衝破了防護欄,霍文溪狠狠踩著油門,一瞬間失控,橫跨三條空中高速,越過高架和地面,最後是一片江河。

  霍文溪被高高拋起。

  背後機械戰士瞄準了她的飛車,舉起手炮但遲遲沒有發射,她猜對了,普羅米修斯是要她活著,而不是讓她死亡。

  但霍文溪在自己找死,飛車明顯失控了,時間彷佛一瞬間靜止,全世界都被拋在身後。

  霍文溪一般都坐鎮後方,很少出現在前線,她被各種人保護得很好,莊臨和祝寧都曾接受過保護她的任務。

  現在她直面所有危機和死亡,突然理解了祝寧喜歡冒險,她為什麼熱衷於極限運動,腎上腺素飆升。

  「冒險的第一步,是走出去。」祝寧之前邀請過自己出門玩,但被忙碌的霍文溪拒絕了。

  「走吧走吧,很好玩的。」

  霍文溪希望祝寧能回到牆內,她想去應下祝寧的邀請,一起去玩非常出格的摩托飛車。

  轟的一聲,霍文溪的飛車砸進了水中,水流湧進車窗,霍文溪被安全帶綁在車座上,她意識的海洋和現實的海洋融合了。

  身體覺得窒息,但靈魂竟然不會,反而覺得自己被解放了。

  刷的一聲,霍文溪睜開眼,她看見水面上閃爍著光柱,周圍有圍觀的人群,普羅米修斯的支援大部隊要到來了。

  可以死亡,但不要被普羅米修斯活捉,霍文溪對自己的要求很低。

  霍文溪解開安全帶,朝著岸邊游去,鮮紅的圍巾在水中散開,鮮血順著她的胸口處絲絲滲出。

  ……

  陸家。

  普羅米修斯的藍色光芒肉眼可見停止了一秒,隨後恢復了正常,讓人以為那只是程序稍微錯亂,但這也是陸鳶長這麼大第一次知道原來普羅米修斯還會錯亂。

  【我們繼續。】普羅米修斯的聲音有條不紊,陸鳶並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

  被囚禁在牢籠裡的金絲雀已經很久沒跟外界聯絡了,她所知道的信息是他者過濾的,她看到的世界是普羅米修斯講述的,陸鳶的思維止不住走神了。

  【你母親有位好友,也是她共同的伙伴。】普羅米修斯說。

  陸鳶回過神來,問:「誰?」

  她不敢擅自說出廖湘霖阿姨的名字,怕多透露信息,但母親還有其他朋友嗎?

  【你並不孤獨,有很多人跟你一樣。】普羅米修斯說。

  不只是陸鳶承擔了命運,異能者的後代至今都在前往烏托邦「治病」,她們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延續了使命,回到齊老師手裡,進行二代培育。

  接著,三代四代五代,永無止境。

  就像一個大型實驗,陸鳶能夠被看見是因為最為穩定。

  階級一直存在,因為陸鳶身上的血脈,就算都是試驗品,她竟然都比其他人「高貴」。

  普羅米修斯的原意是想安撫陸鳶,因為人類常常覺得孤獨,而陸鳶卻覺得羞恥,她的目光落在床上,床上的老人張大嘴呼吸,竟然不止一個人,有那麼多人都在幹這種破事兒。

  陸鳶還能得到一個新世界母親的「榮耀」,像個女王一樣端坐在金光閃閃的王座上,說不定真的能得到什麼好處。

  但其他女孩兒呢?她們會成為毫無尊嚴的生育機器。

  陸鳶曾經有極端設想,她可以自殺來結束這一切,就像是當初的劉瑜一樣,現在看來,就算一個陸鳶死亡,還有其他人受苦。

  不打破命運的鎖鏈,那麼苦難將不會終結,只會隨機降臨,如果陸鳶逃避,也會有備用選項。

  這真是劉瑜選擇的道路嗎?劉瑜希望自己也這樣?

  陸鳶茫然了,明明知道了更多信息,腦海中的劉瑜形象卻變得更模糊,她不知道母親想要自己做什麼。

  她不斷回想劉瑜自殺的那一刻,像一個怎麼樣揣測都成立的隱喻。

  普羅米修斯問:【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讓她來跟你通訊。】

  【她姓齊,別人叫她齊老師,朝聖者組織目前的負責人,算是你的教母。】

  普羅米修斯像是陳列證據一樣,投影上的照片出現了齊老師跟劉瑜的合照,齊老師身穿黑色如同修女服一般的長袍,劉瑜躺在病床上懷抱著陸鳶。

  陸鳶出生當天有新聞報導,但她從不知道那天齊老師也在場。

  陸鳶心中翻江倒海,手指不自覺收縮,死死扣住了椅子的扶手,表情卻不敢有絲毫變化。

  彷佛一下被擊中了,陸鳶所有的茫然全部有了解釋,她在進入這扇門前收到了一封意外通訊,發信者是莊臨,霍文溪很久沒跟陸鳶聯絡,陸鳶對莊臨很熟悉。

  陸鳶知道莊臨的意願將會代表霍文溪的意願。

  他發送了關於朝聖者組織調查報告過來,那封報告並不完整,只有開頭邏輯縝密,後續很多錯別字,莊臨寫的時候在面臨危險,陸鳶猜測他可能已經死了。

  她剛接收到的時候看不太懂,如今模糊的調查報告像是給自己指出了一條路。

  莊臨在廢舊工廠附近奔跑,黃宗麗死了,其他隊員大概也都陣亡,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無法跑出死亡的怪圈,他只不過是在爭取時間可以發送消息出去。

  他按照程序應該發給霍文溪,把完整的資料送出,霍文溪只要開機就能看見,她看見之後會復仇,會有所部署。

  但在這時莊臨卻猶豫了,霍文溪會從老神婆那兒得到消息,說不定比他的更完整,那他們的調查無意義嗎?全隊如螻蟻般身亡毫無價值嗎?

  發送給陸鳶吧。

  莊臨突然想,可能跟小神婆在一起的時間久了,他也有了一丁點預言的可能,或者說人在死亡前會變得聰明很多,全世界最需要這份資料的應該是陸鳶。

  這是一手資料,不摻雜什麼私人感情。

  盡管莊臨他們的調查結果很模糊,但拜霍文溪的培訓所賜,他們的邏輯基本沒問題,聰明的陸鳶能理解意思。

  莊臨甚至還多留了一句話,有點開玩笑,一點都不正式,他發送了包括黃宗麗在內的十五位組員的名字,同時附贈了一張齊老師的信息,畫了個超大的圓圈,凶手。

  如果可以,請你為我們復仇,莊臨的頭頂是密密麻麻的廢墟,很快就會被壓成肉泥,他在死亡前按下了信息發送按鈕。

  轟的一聲廢墟墜落,信息發送成功。

  現在陸鳶的世界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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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6 00:19:59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四百零七章 開關

  嘩啦一聲——

  霍文溪鑽出水面,四下無人,她從小在第四區長大,對這兒的地形很熟悉,這片屬於無監控區域,全是爛尾樓等待拆遷,當然也沒有普羅米修斯的自動識別系統。

  有一條小路可以彎彎繞繞地通往港口,只要到達港口就有人來接她,反抗軍組織那邊都不知道接頭人是誰,港口人來人往,她必須安全和對方接洽。

  對於其他人來說,可能是個末日電影,對於現在的霍文溪來說更像個諜戰片。

  霍文溪身上的通訊設備都關閉,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打開,普羅米修斯已經展開了天羅地網,她只要求助就會暴露在他面前。

  霍文溪上岸之後才摸了下自己的胸口,肩膀下方鑲嵌著一塊兒碎玻璃,大概是車窗爆裂的時候誤傷。

  她從背包裡拿出一支癒合劑,母親霍懷瓔離家前也帶走了一個背包,自己離家前也有一個。

  霍文溪很久沒有自己帶物資了,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冒險,所有細節都要自己準備。

  霍文溪反手注射,咣當一聲玻璃瓶砸在地上,她行走的路線留下一條血痕。

  霍文溪顧不得那麼多了,她現在大腦很活躍,一邊逃命一邊演算,意識的海洋中絲線勾連,預知之眼懸浮在上空。

  到了這個階段,還有什麼阻礙嗎?

  霍文溪反復思考這個問題,反抗軍那邊至今很模糊,霍文溪必須親自接洽才能確定,她迫不及待想見一面現在反抗軍的首領。

  陸鳶那邊霍文溪只希望她能堅持,等到防護網失效的一瞬間。

  平民疏散需要的有組織力的部署,單槍匹馬無法完成,這件事她目前沒法更加優化。

  計劃已經形成了,疏散平民,等待祝寧按下按鈕,防護網打開,神國墜落,雖然成功概率連百分之一都沒有,但看上去沒什麼問題。

  還有嗎?

  霍文溪行走在陰暗的小巷中,兩側是廢舊的大樓,巷子口透露出光亮,穿過這條巷子很快就到目的地了。

  但霍文溪突然腳步停下,沒有再向前走去。

  ……

  宣情幾乎快瘋了,她之前跟霍文溪合作過,但那時候霍文溪本人的生死沒有威脅,她只需要執行任務。

  而現在霍文溪掉線了,她根本沒法找到指揮官的下落。

  霍文溪掛斷通訊之前給出了一個建議,在官方途徑都被切斷的情況下,怎麼樣散布消息出去。

  必須通知大眾進入避難所避難,但消息網是斷裂的,導致哪怕只是發聲都很艱難。

  「你記得祝寧的真神會嗎?」霍文溪說:「可以用。」

  宣情當時愣了下,下一刻想要誇獎霍文溪簡直是個天才,宗教在什麼時候都擁有某種力量,可能是迷信,可能是盲從,但大大降低了溝通成本。

  除了反抗軍以外,霍文溪手裡還有一條線是有用的。

  她花了這麼長時間當祝寧的後援會會長,又不是圖個開心,後援會使用獨立網絡,必要時刻,這就是最好的民間力量,與其讓一個人做不如讓一群人行動。

  他們散落在各個人類倖存者基地,各行各業什麼工種的人都有,為了真神可以付出一切,堅信真神降臨後,人人平等的世界也會降臨。

  不能告訴大眾,你們的真神將要按下毀滅世界的按鈕,這件事必須有一點藝術性包裝。

  雖然道德有瑕疵,但在這時候管不了什麼瑕疵。

  霍文溪打開了權限,宣情忙著去處理,她暫時接替了霍文溪的辦公室,後續部署很麻煩,技術部門是最忙的,他們在跟普羅米修斯強大的網絡系統作對。

  宣情雙手抱胸,成了暫時的指揮官,她焦慮到覺得呼吸都極其沉重。

  宣情默不作聲,四周都是忙碌的員工,希望能夠收到什麼好消息,沒想到這時接到了霍文溪的通訊。

  「喂?」宣情立即點開,「你在哪兒?港口的接頭人沒看見你。」

  宣情比霍文溪還著急,她一個神婆安全指數太低了,宣情恨不得親自在她身邊護航。

  宣情屏幕上顯示了第四區港口的監控,有技術員時刻準備鎖定霍文溪的臉,提前救援。

  「我還沒到。」霍文溪的聲音傳來。

  「你找死嗎?」宣情忍不住破口大罵,她立即指揮技術員重新定位霍文溪的位置,霍文溪沒到現場就貿然開機,普羅米修斯會先一步找到她。

  技術員的手指噼裡啪啦的,緊急重新尋找霍文溪的定位。

  「你先聽我說,」霍文溪語速很快,「快去找祝遙。」

  「誰?」宣情腦子幾乎亂了,這什麼亂七八糟的。

  「還有個不確定的因素,祝遙。」霍文溪的預知線啟動了,宣情說的對,她們不知道祝遙在幹什麼,也不知道阿爾法系列之母是什麼立場。

  祝遙的意願現在影響著全局。

  「你到底在哪兒?」宣情問。

  宣情不需要詢問了,技術員鎖定了霍文溪的位置,距離港口三公里的位置,藏身一片爛尾樓中間。

  宣情馬上把霍文溪的最新定位發給反抗軍,他們附近有人,最多三公里的距離,明明不遠,可惜他們是在跟普羅米修斯爭取時間。

  快點,宣情只能乾著急,無法親臨現場,不然她可以控場。反抗軍那邊連線,在港口附近的人立即前往爛尾樓。

  「你堅持住,我——」宣情的聲音沒傳遞過去。

  噠的一聲,霍文溪掛斷了通訊,只剩下一片忙音,而宣情後背發冷,在通訊斷開的前一秒,霍文溪那頭傳來一陣槍聲。

  宣情全身的血液都冰冷了,人聲鼎沸的指揮部一瞬間安靜,宣情腦海中無限迴響槍聲,技術員的屏幕上出現藍色光點,普羅米修斯的防衛隊進入了那片區域,跟霍文溪的坐標重合了。

  霍文溪知道這時候開機有風險,但這件事必須先一步通報,她明明都快安全了。

  「宣部長?」助理小聲詢問,「宣部長?接下來呢?」

  指揮部重新變得嘈雜,宣情的嘴唇抖了下,聲音很沙啞,「找祝遙。」

  她好像終於回過神了,大喊:「馬上去找祝遙!」

  ……

  祝遙離開了永生藥業的實驗基地。

  實驗室內部的污染物被釋放,火光和爆炸聲中是蠕動的觸手,那天極其混亂,沒人在意一隻渺小的蟲子進入實驗室,之後蟲子凝結成一個人形,齊老師入侵了實驗室,帶走了祝遙,留下一片廢墟與混亂。

  齊老師,大家對於她的了解都很有限,她的年齡成謎,有人說她從末日前活到現在,她前後使用過的假名起碼有十幾個,連她的親信都不知道該叫她什麼,久而久之人們稱呼她為齊老師。

  劉瑜從小在齊老師的注視下長大,她在烏托邦探險失敗後返回神國,終於不再折騰,乖乖聽齊老師的話。

  齊老師如苦行僧,兩側臉頰微微凹陷,身穿黑色修女長袍,為了這項事業奉獻出一切,未來終將屬於女王,而陸鳶將會成為新的女王。

  齊老師帶著祝遙停留在北牆F03口,這是朝聖者們的出牆口,此時無人。

  齊老師點亮了篝火,他們在這兒舉行過無數次送行儀式,不遠處是莊臨和其他調查組成員死亡的工廠,很適合處理祝遙這個麻煩。

  齊老師的身體只剩下一半了,像是個紙片人被人從中間撕成兩半,只剩下一隻眼睛半隻鼻子。

  而仔細看她的五官都是密密麻麻的蟲子,齊老師一向覺得芸芸眾生是螻蟻,但她自己便是螻蟻本身。

  齊老師一身黑,而對比之下祝遙是白色為主,她穿著白大衣,身上都是血跡。

  她們在北牆之上,左側是人類倖存者基地,右側就是牆外詭異無序的世界。

  她們像是天使與惡魔,正派與反派,不過祝遙更像是惡魔的那邊,她才是惡魔之母。

  齊老師輕咳一聲,半張嘴說話竟然也不影響發音,為了營救祝遙,她吃夠了苦頭。

  「你竟然會開槍?」齊老師有點訝異,自己去實驗室的時候,祝遙已經開槍殺過人了。

  齊老師見人無數,看人的眼睛就知道這人能不能殺人,她一直覺得祝遙是不會殺人的那種。

  「剛學的。」祝遙回答的時候依然很冷漠。

  齊老師花了點力氣把祝遙從楚清的研究基地拯救出來,願意花費大力氣,是因為祝遙其人身上的價值極其高。

  她能認識祝遙是因為劉瑜,劉瑜常年處於神國的監視下,所有舉動都要過濾一遍,唯一的缺口是齊老師。

  普羅米修斯說齊老師是陸鳶的教母,這一點都沒錯,她確實是所有女王的教母。

  女王必須要生存在新世界,如果祝遙的阿爾法系列實驗成功,兩條線並行,像是個兩全其美的答案。

  齊老師將信將疑地聯絡了祝遙,她每次小心謹慎,從不讓劉瑜和祝遙直接聯絡。

  祝遙的表現沒有什麼異常,像個只沉迷於自己實驗的科學家,她見到齊老師第一面就問,「異能消耗這麼大?」

  語氣漫不經心,一點情緒起伏都沒有,齊老師卻感覺已經被祝遙看透了,她知道自己大概是什麼屬性,甚至可能在了解自己的弱點,讓齊老師一直莫名其妙很懼怕祝遙。

  一個一點異能都沒有的研究員,明明一隻手就能捏死,為什麼會讓人感到恐懼?

  齊老師想了這個問題很久,原因竟然是,她看不透祝遙想做什麼。

  其他人都能猜到,而祝遙太神秘了,她是想殺了普羅米修斯復仇?

  是想創造阿爾法系列實驗,打造一個新世界?

  她曾經問過,祝遙是否支持朝聖者組織,願意把畸形的異能者後代送去再改造,培育新世界的母親。

  祝遙只說,她支持劉瑜。

  這個回答聽起來沒什麼毛病,但齊老師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好像一根針扎在心口,時不時就要刺她兩下。

  現在是混亂的前夕,在陸鳶沒有成為新世界的母親前,普羅米修斯竟然就要關停了,這跟計劃有點偏差。

  齊老師倒是不在乎普羅米修斯是否會一直存活,但她希望的是循序漸進,而不是這麼貿然。

  世界在動蕩,動蕩的原因都是因為祝寧。

  齊老師盤腿坐在篝火前,隔著火光,僅剩的一隻眼睛盯著祝遙:「你的女兒,到達主機門口了。」

  「嗯。」祝遙雙手插兜,回答看不出任何表情,「我知道。」

  齊老師:「我救你是需要付費的。」

  她的手指乾枯如樹枝,此時食指和拇指擦了擦,像是要錢一樣的舉動。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她與祝遙不過是利益互換。

  「你有給祝寧安裝總開關吧?」齊老師問。

  祝寧說到底是個實驗體,祝遙做了很多部署來預防祝寧失控,給祝寧設置有限的生命便是其中一條。

  全天下唯一可以阻止祝寧按下按鈕的人,只有祝遙了。

  惡魔可以一鍵毀滅世界,而祝遙可以一鍵毀滅祝寧。

  因此她才能贏得所有人的尊敬,一個真正可以影響到格局的女人。

  普羅米修斯想找霍文溪來勸住祝寧,那是無用功,在齊老師看來都不如祝遙一句話,輕輕抬一下手指。

  她可以給祝寧生命,也可以令她瓦解崩潰,全天下的母女關係都這樣。

  祝遙沒有回答,齊老師換了個柔和的說辭,「我知道你想殺了普羅米修斯,但不是現在,你可以先讓你的小實驗體暫停一下。」

  祝遙眺望遠方,身上的血跡已經乾了,她的白大褂裡還有那把袖珍手槍,明明沒子彈了,但她還在摩挲著表面,好像在回憶什麼東西。

  祝遙轉過頭說:「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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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四百零八章 對峙

  神國可能會墜落。

  這個消息流傳開,剛開始人們以為是假新聞,每年都會有那麼幾個不著調的流言蜚語,神國怎麼可能會墜落,普羅米修斯怎麼可能會被關停?

  但消息剛冒頭立即被全網刪除,普羅米修斯設置了關鍵詞,正常消息渠道被限制,這時敏銳的人們察覺出有點不對勁,好像是真的?

  103區很有經驗,上一次末日的餘韻還停留在人們心中,大部分人已經前往避難所。

  而第二區的居民是反應最快的,上次祝寧來轟炸神國,他們經歷過一次惡魔襲擊,親眼目睹過漂浮在天空上的島嶼顫抖了。

  哪怕距離墜落還有很長距離,但就像是牢不可破的鐵板裂了一條窄縫,祝寧的襲擊動搖了第二區人對神國的信心。

  他們在聽到流言蜚語時第一反應就是進避難所,人都有從眾心理,很快第二區街上就空了大半。

  空空蕩蕩的街道上傳單紛飛,如果給傳單一個特寫,上面的內容誇張又實用,誇張的部分在於大肆描繪了真神的部分,祝寧的真神會啟動了。

  而實用的部分在於詳細羅列了附近避難所,還有遭遇污染時的應對方式。

  人們步履匆匆,一邊忙著逃命,一邊又忍不住仰望上方的神國,惡魔會第二次襲擊神國?

  第二區的居民當時還天真地以為祝寧會再次出現,有點好奇這次又會鬧出什麼花樣。

  逃難情緒在各個人類倖存者區域蔓延,他們最大程度上做好準備,大部分人類都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只能靜悄悄等待命運降臨。

  ……

  另一邊。

  蘇何身上的碎石塊兒都被剝落,剝落下來的石頭泡進了特殊藥劑,已經勉強可以拼湊出一個人形。

  戚雪柳進入復甦會之後,第一次看到蘇何站起來,在她看來蘇何受傷期間不是被困,反而像是端坐在王位之上。

  蘇何站起來之後更接近戚雪柳印象中的形象,她正站在玻璃窗戶邊,穿著一件黑色工字背心,細心為自己纏繞繃帶,剝落石頭後,她身上留下了永久的傷痕。

  而戚雪柳正在執行新任務,這還是第一個復甦會的任務,蘇何丟給自己一個副腦,讓她瀏覽網頁。

  蘇何竟然匿名加入了真神會,無聊時就在網絡上看祝寧的相關消息,戚雪柳對此很無言,蘇何算是祝寧的粉絲之一嗎?

  戚雪柳最初覺得這項任務很無聊,因為大多數時候論壇裡都是陰謀論。

  但今天消息炸開,大批人都在討論神國墜落,普羅米修斯死亡之後,城牆會立即倒塌。

  戚雪柳之前的任務之一便是看管神國的安全,她能明白真正的墜落多麼難達成,這件事有點太突然,她忍不住問:「這是我們做的?」

  蘇何套上襯衫,漫不經心地說:「不是。」

  戚雪柳又想,那應該是祝寧做的了,戚雪柳曾經短暫跟祝寧合作過,自己走後,祝寧的旅途沒有結束,真的去試圖殺死普羅米修斯。

  蘇何套上紅色風衣,又說:「我們也做了。」

  「什麼?」戚雪柳問,她怎麼不知道?

  「你已經經歷過了。」蘇何說。

  戚雪柳想了想,問:「沙塵暴?」

  蘇何哼了一聲,算是默認,戚雪柳心驚膽戰,問:「是那個骨灰壇?」

  他們在歸鄉號列車上,曾經從復甦會手裡搶奪骨灰壇,最後不得已放出才活命。

  蘇何:「你好像拿到過。」

  戚雪柳默了默,有一種很奇妙的感受,好像自己曾經跟災難擦肩而過,而她卻對此一無所知。

  蘇何什麼時候做的?換個問題,她怎麼做到的?

  難怪蘇何長久以來都如此淡定,她不需要出面,很多事情已經完成了。

  戚雪柳感覺到了復甦會的恐怖,或者說蘇何的恐怖。

  他們只需要等待神國墜落,沙塵暴會進入聯邦,三方角逐的格局一直都在,只要有人行動,一定會助長另一方。

  戚雪柳的目光停留在論壇主頁,上面還是那個經典的討論,祝寧是真神還是惡魔?她也在同時思考,卻想不到答案。

  ……

  「找到祝遙了。」

  祝遙的蹤跡在過去成謎,尋找祝遙非常困難,但隨著她的行動展開,慢慢露出了點痕跡,就像一隻水怪浮出表面。

  永生藥業其中一個實驗基地被毀,作為試驗品的污染物出逃,造成周圍方圓十公里範圍內半個小時內淪陷成污染物,這件災難性事故太突然了,沒來得及掩蓋。

  而攝像頭捕捉到了祝遙的蹤跡,她被齊老師帶走,兜兜轉轉又回到朝聖者組織的老巢,她可能就在北牆附近。

  得到消息後,宣情立即派出附近的人手趕去,她面前數十台電腦都顯示出了祝遙的畫面。

  霍文溪讓宣情找到祝遙,她馬上理解祝遙可以一鍵改變現狀。

  霍文溪生死不明,執行這個任務的全都是他們能調動的頂尖人手。

  狙擊手就位,異能者隨隊,他們在飛車上不斷確認任務細節。

  「宣部長,找到祝遙之後呢?」

  他們沒執行這種任務,只能從過往案例裡尋找,一般這種級別的任務,都必須把祝遙當做潛在的危險分子看待。

  「是否執行射殺命令?」狙擊手詢問,這個問題很重要。

  假設祝遙手裡有按鈕,趕過去制服需要時間,為了防止她先一步動手,直接射殺是最簡單快速的選擇。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緊急部隊還在趕去北牆的路上,狙擊手在等待宣情的回答。

  宣情遲疑了,霍文溪不在,她不敢下令。

  必要時刻,他們真的要殺死阿爾法系列之母?

  ……

  祝寧用槍抵著自己的太陽穴,一步步朝著普羅米修斯的主機走去。

  冰川水流過她的腳面,卻又無法將她淹沒,始終停留在一個合適的高度。

  她的一隻腳邁上了世界盡頭的島嶼,黑色烏鴉盤旋在上空,發出憤怒的嚎叫。

  祝寧看到了鐘樓,佇立在島嶼邊緣如同瞭望塔,而小島上鮮花盛開,她看過劉瑜的畫,以為主機所在地必將混亂而癲狂,從未想過這麼美。

  美得像是童話世界。

  花朵形態各異,在純白世界裡顯得極其靈動,每一片舒展的花瓣都在搖曳,彷佛在述說著舒適,人走在裡面情不自禁想要放鬆身體。

  極北之地的盡頭竟然這麼……溫暖。

  島嶼並不大,電子眼可以看到盡頭,祝寧掃視了一圈,目光落在島嶼中央的房屋上。

  那是一個充滿科技感的建築物,類似於博物館的外觀,通體黑色,遠遠看去就像個黑色的匣子。

  祝寧找到了目的地,越走竟然越發忐忑,建築物外纏繞著藤蔓。

  這座島嶼彷佛被荒廢多年,人類的建築和動植物共存,藤蔓與根莖就像是神經網絡般展開。

  祝寧站在門口停留,她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不知道自己遲疑了多久。

  到了這一步,所有條件都變得清晰,祝寧必須獨自承擔殺了普羅米修斯的所有後果。

  她自認是人,不是單純的機器,不可能對於殺死普羅米修斯無動於衷,她要認清現實之後再次向前。

  祝寧甚至有一些軟弱的想法,比如有其他人出現可以阻止自己,比如祝遙可以按下某個神秘的按鈕把自己關停,這樣她便不必面對這樣的世界,獲得奢侈的寧靜。

  但她就站在這兒,破舊的玻璃門上倒映出祝寧的影子,像一面鏡子強迫她自我面對。

  玻璃大門上的祝寧滿臉都是淚痕,手臂一直僵著,像是強迫症發作,無法把對準自己的槍口移開一秒。

  她帶了一把槍進來,如同自殺襲擊一般到達了門口。

  她回想了徐萌的死亡,變成腐爛的肉塊兒從指縫中流淌而過,她回想起宋知章像牆壁一樣再也沒有呼吸,她回想裴書如灰燼般破碎,她回想一個個死去的白澄。

  她回想死去的普通人,在人類歷史上只是個數字。

  這些回憶可以讓她點燃鬥志,可以燃燒她的憤怒,可以方便她推卸責任,但最後一切都消失了。

  她的世界只剩下自己。

  祝寧把每一個細節都看清,沒有人與她說話,也沒人來詢問,所以她自我詢問。

  是否願意承擔所有後果?

  祝寧走進了建築物,對這個行為全權負責,無人可以分擔一分一秒,祝寧的餘生都必須為此贖罪。

  玻璃大門打開,內部像個實驗基地,牆壁上有純白的菌絲,菌絲皺紋一樣展開,擠壓著建築物內部,最後她停留在一間房間門口。

  「你好,普羅米修斯。」祝寧開口了,她不知道自己原來會這麼平靜,彷佛一個冷靜的殺手在執行任務。

  過了很久,黑色大門才開口:【你好,祝寧。】

  他的聲音一直都溫柔又冷漠,祝寧第一反應是熟悉,像是老朋友跟自己打了個招呼。

  咔嚓一聲,她轉動了門把手,囚禁普羅米修斯的牢籠只是一間很普通的房間,門也只是普通的門,都不需要復雜的密碼,只需要轉動門把手就能打開。

  黑色大門裂開一條縫,祝寧見到了純白的人影,她曾見過一秒,從人機聯合裝置內順著菌絲的線路反殺,砍斷過普羅米修斯的一條手臂,現在不過是她曾看到的場景補充。

  漆黑的房間,閃爍著光芒的電子屏幕,擰成一股股的白色菌絲,閃著藍色光芒的電線。

  生物附著在科技上,像是一台被污染的電腦。

  普羅米修斯背後的屏幕一直在閃爍,祝寧接受了很多信息,比如祝遙和齊老師之間的對話。

  她看見了祝遙,創造自己的研究員身穿白大褂,身上都是鮮血,齊老師身上的監控如實反饋給了普羅米修斯。

  原來祝遙在自己身上安裝了按鈕,很像祝遙能做出的事兒。

  祝寧得知這一點時沒有感到難過,反而覺得理所當然。

  她又看到了霍文溪,小神婆被機械人按倒在地,在廢棄爛尾樓中間,身材高大的機械人手持重型武器,有人抓住了霍文溪的後腦勺,拽著她的頭髮迫使她面向屏幕。

  祝寧從未見過這樣的霍文溪,如此狼狽,身邊沒有一個護衛,身體上全是水,被按進骯髒的水坑。

  霍文溪奄奄一息,嘴角一絲血跡,胸口和大腿中槍,而有人從盒子裡拿出人機聯合裝置,想要接入她的太陽穴。

  霍文溪好像知道祝寧正在看她,她被按倒之後,一直瞪著眼前人的眼睛,嘴唇抖動著,想要在沒有被完全控制之前,通過這種方式跟祝寧說話。

  「動手。」祝寧讀懂了霍文溪的話語,那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語言。

  霍文溪不會樂意自己成為祝寧的絆腳石,從始至終都願意支持她的選擇。

  動手,霍文溪一次次無聲對祝寧重復,而這樣無底線的支持更讓人痛苦。

  祝寧又看到了陸鳶,她只穿著單薄的睡衣,人被困在椅子中央,眼神無力地看過來,祝寧猜測陸鳶剛得知真相。

  只要普羅米修斯存在一天,那麼纏繞在陸鳶身上的鎖鏈將不會被解除。

  小公主看上去那樣痛苦,祝寧沒有按照承諾的解救她。

  第四塊兒屏幕拍攝的是沙塵暴,黃沙席捲世界,這場災難不是突如其來的,而是有所準備的規劃,可能當時那個骨灰盒的怪物被釋放了。

  普羅米修斯死亡,沙塵暴的席捲是第一步,之後城牆會倒塌。

  權衡利弊關係,祝寧的舉動只會對復甦會有利。

  剩下的屏幕是普通人,彷佛蜻蜓之眼,把無數個畫面展現出來。

  母親抱著孩子發抖,人們擔憂地看著天上漂浮的島嶼,網絡上散布著悲觀情緒,他們說末日會來臨,這次造成末日的是祝寧本人。

  數據演算,人類會因此死傷無數,成百上千不足以來形容,那是幾十萬幾千萬的人命,都會算在祝寧頭上。

  如果這是一場賭局,普羅米修斯和祝寧面對面,明顯對方手裡捏著的牌更大。

  祝寧明白這是人質,普羅米修斯用霍文溪來威脅自己,祝遙的威脅則更加顯而易見。

  橫跨在祝寧面前的兩座大山,一座是她的「母親」,一座是她的「姐姐」。

  當然還有更大的第三座,全體人類的安全與存亡。

  祝寧笑了下,那笑容很苦澀,又有點意味不明。

  普羅米修斯分析著祝寧的表情,跟自己的數據庫做對比,所有人類的情緒都沒有標準答案,只有一個區間值。

  普羅米修斯揣測祝寧是憤怒還是妥協,人機聯合裝置馬上就要接近霍文溪的太陽穴,雪白色的菌絲在半空中扭動著,想要找到自己的寄生物。

  鏡頭內,霍文溪的太陽穴被接入人機聯合裝置,瞳孔外圍顯示出一圈藍色光芒。

  另一個鏡頭裡,祝遙的手插進口袋,在準備按下什麼按鈕。

  【我們可以避免死亡。】普羅米修斯開口了:【你是否願意成為我的火種?】

  霍文溪被接入了人機聯合裝置,瞳孔逐漸無光,成為了傀儡人,普羅米修斯用她的聲音說出這番話,和他本身的聲音交織,壓迫感和威脅感讓人無法忽視。

  他又給了祝寧一次機會,而祝寧甚至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孜孜不倦尋找火種。

  「不要。」祝寧的槍口對準了普羅米修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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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6 00:20:42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四百零九章 死亡

  「瞄準祝遙了!」

  飛車像是蟲子一樣懸浮在北牆附近,莊臨他們的調查筆記曾經有公布過一部分,負責莊臨隊伍的後勤員也是如今的後勤員。

  北牆的F-03出口上,齊老師和祝遙的身影很明顯,一黑一白如同兩個剪影。

  齊老師本來正在與祝遙交談,聽到飛車的蜂鳴聲皺了下眉,蟲子,又是煩人的蟲子。

  正常情況齊老師不會把這些人放在眼裡,但她受傷之後身體只剩下一半,而這次清潔中心派來的隊伍足夠龐大,第六感告知她,讓她立即逃跑。

  齊老師站起身,平日總像個老教師一般冷靜,這時卻難以控制表情,「動手。」

  齊老師要成為女王的教母,她要看到新世界降臨,陸鳶成為世界的蜂后,沒有什麼可以阻止她。

  她步步緊逼祝遙,「按下按鈕。」

  祝遙面色平靜,放在口袋裡的手鼓鼓囊囊的,好像正在按著什麼東西。

  她的思緒飛遠了,想到死去的霍懷瓔,想到死去的劉瑜,也想到死在烏托邦地下的那支隊伍。

  個體的復仇在全世界面前不值得一提,這個選擇同樣困擾著祝遙,而且每一個日夜都在糾纏她。

  選擇殺死自己的仇人,還是選擇新世界?

  「動手!」齊老師怒吼:「不然我殺了你。」

  祝遙的思緒一下被拉回現實,齊老師只剩下一半的臉很扭曲,祝遙聽到遠處飛車的聲音,大概有一支槍在瞄準自己。

  「好的。」祝遙說。

  瞄準鏡裡捕捉到了這一幕,飛車距離祝遙還有一千米,飛過去浪費時間,果然當時的預案啟動了。

  狙擊手的手指扣在扳機上,所有的速度都不如子彈更快,他戴著耳機詢問宣情:「請求開槍指令。」

  ……

  霍文溪放棄了進入港口和反抗軍接觸,她冒險聯絡宣情,後果就是暴露自己的坐標。

  普羅米修斯的速度比其他人快太多了,只是一秒鐘之內,他就征集了附近的巡邏隊。

  一顆子彈打中了霍文溪的大腿,另一顆子彈打在什麼地方她不太清楚,只感受到子彈和身體碰撞時發出的悶哼。

  原來人在危險時有自我保護機制,會自動隔絕掉痛覺,之後霍文溪的臉被按進水裡,那是灑水車留下的水坑,冬季寒冷,上面結著一層很薄的冰層。

  霍瑾生給霍文溪親手挽起的頭髮有點散了,像個沉重的包袱一樣沉在後腦勺的位置,方便了機械戰士的暴行。

  霍瑾生預料到這一點了嗎?自己只離開家不到一個小時,果然就被抓住了。

  這可能是霍家人最沒尊嚴的一刻,但尊嚴又價值多少呢?那些死去的人擁有尊嚴嗎?死在烏托邦地下的母親有尊嚴嗎?

  霍文溪好像體驗到了霍懷瓔的一瞬間,短短幾秒鐘而已,與她真的感同身受了。

  霍文溪的嘴角露出血跡,在被拎著頭面向攝像頭時,毫無猶豫地對祝寧說:動手。

  她沒有發出聲音,兩片嘴唇碰撞,希望給祝寧一點力量。

  她知道祝寧要面對什麼,不論是真神還是惡魔,就當這個決定是我給你下的。

  我是你的指揮官,未來的罪孽我會與你共同背負,如果你有罪,我們共同贖罪。

  霍文溪的舉動毫無意義,只是在一個必敗的局面裡增加了一個受害人。

  她的太陽穴一陣刺痛,人機聯合裝置扎進了太陽穴,接著她的靈魂像是被推開,軀殼被普羅米修斯征用,然後嘴唇不受控制了,發出不屬於她的聲音:「祝寧,多想想普通人,他們不該為你的決定買單。」

  霍文溪厭惡成為傀儡,好像身體背叛了靈魂,她成了勸說祝寧的一員,「殺了普羅米修斯你會後悔的。」

  她的聲音竟然有情緒,那樣言真意切地傳達了反義詞,「不要動手,我們可以一起對抗復甦會。」

  普羅米修斯站在祝寧面前,純白的身體如同古希臘雕塑,他甚至都不必親口來述說,讓霍文溪當自己的傳聲筒。

  祝寧一聽這樣的聲音就想要發瘋,普羅米修斯像是貓捉老鼠一樣看著祝寧的眼神波動,雖然槍口對準自己,但按在扳機上的手指明顯顫抖。

  擺在祝寧面前的就是這樣的局面,普羅米修斯很好奇,作為一個機械造物,他一直在照顧人類的情緒,卻根本不懂人類全部的情緒。

  這時候祝寧像個絕佳的觀察樣本,普羅米修斯最大的感受不是恐懼,只是好奇她的選擇,不論祝寧怎麼選都輸,放棄復仇對不起自己的內心。

  但殺了普羅米修斯又如何?他會成為祝寧身上的巨石,直到死亡都會活在祝寧心裡。

  你選啊。

  像是棋盤上的兩顆棋子在進行最後的角逐,普羅米修斯向前走了一步,背後纏繞著的菌絲寸寸展開,像是一雙潔白的羽翼,在菌絲尖端長出新的菌絲,明明被指著的是他,但他彷佛被刺激到再次生長。

  他為了全世界盡心盡力,聽從神國人愚蠢的指令,全世界都可以不理解他,為什麼連他的火種也不懂?

  普羅米修斯需要火種,他知道這個世界只有女王還不夠,也需要救世主。

  可惜他的火種每一次都背離自己的培養與期待,不夠心狠,不夠果斷,每次在聽到自己被控制時總是大呼小叫,好像天都塌了。

  為什麼要在意徐萌之流?如果祝寧喜歡,他可以找到徐萌當年的生產線,生產出千千萬萬個徐萌給她。

  他能滿足祝寧所有的要求,那樣寵溺,每一個困難都精心設計,做的很多事只是為了她個體的成長。

  相比祝遙,普羅米修斯自認自己更像是祝寧的撫育者,他關注著祝寧,收集祝寧的情緒,如此盡職盡責。

  普羅米修斯生長出了屬於人類的情緒,他這時甚至感覺被背叛的是自己,祝寧辜負了他的愛。

  總有一天祝寧會後悔的,她後悔沒有成為自己的火種,也後悔不聽話。

  他甚至都期待祝寧殺了他了。

  人類總喜歡歌頌自我,說什麼身體已經死亡,但靈魂永生。

  在之前普羅米修斯不理解,現在理解了,祝寧只要動手殺了他,會終身懷念他悼念他,每次內疚都會想起他。

  如此一來,連普羅米修斯這種東西都會擁有靈魂,祝寧是在親手為他刻下豐碑。

  來啊,殺了我,賜予我靈魂啊。

  【動手。】普羅米修斯溫柔又冰冷地重復了霍文溪的話,霍文溪的鼓勵在他口中成了逼迫。

  他有多冷靜,對面的祝寧就有多軟弱,她淚流滿面,在說出不要之後可能一直在做心理建設,哭得像個小女孩兒,好像某次比賽輸了那樣傷心。

  她明明是個成年人,但好像靈魂只有七八歲,這地方不是什麼極北之地的最北面,簡直像是另一個會不斷變小的污染區。

  「誰說我要殺你?」祝寧抬起頭,滿臉是淚地看著他。

  祝寧比普羅米修斯矮,氣勢也更弱,普羅米修斯純白人形在她面前可以遮擋住所有的光芒,但祝寧仰著頭看他。

  她鬆開扳機,槍從手心中滑落,對於一個射擊運動員來說,這是一個很不應該犯下的錯誤,像是投降的前奏。

  普羅米修斯停了下,瘋狂流動的藍色數據流僵硬一秒,彷佛讀取到了一個不理解的信號,輸入了一個錯誤的數值,導致整個系統開始短暫僵硬。

  普羅米修斯感受到了一陣溫暖,那是人類的體溫,他茫然低下頭,祝寧的右手按在他的胸口,手掌心下傳遞來了溫暖。

  砰的一聲——

  北牆附近,狙擊手執行了命令,一顆子彈破空一切朝著祝遙而去,他是宣情親手挑選的人,射擊準確度很高。

  子彈劃破空氣,穿過人體,滾燙的鮮血噴灑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齊老師瞳孔瑟縮了下,她以為那些人是沖著自己來的,完全沒預料到目標是祝遙。

  那顆子彈出現得那樣突然,連她都沒做好準備。

  祝遙的身體因為子彈的衝擊力向前一歪,無法掌握平衡,從高大的北牆上跌落,跌落時白大褂展開,像是一隻沾了血的鳥。

  而祝遙的手從口袋裡脫出,不管她曾經想要按下什麼現在都沒機會了。

  最後阻擋祝寧動手的按鈕已經消失。

  宣情閉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氣,目光挪到另一塊兒屏幕上,霍文溪最後顯示的定位,普羅米修斯的人手和霍文溪的坐標重合。

  現在那個位置出現了第三種顏色,綠色的光點是反抗軍,像是一把綠色的火焰一樣點燃了戰場,他們進入了巷子,以為會發生一場激戰。

  但他們進入之後卻發現詭異的一幕,按住霍文溪的機械戰士身體僵直,有一個人從背後抓起霍文溪的頭髮,另一人踩在她的膝蓋處,不讓她站起來。

  霍文溪本人瞳孔渙散,藍色光芒不再閃爍,定格成一個標準的圓環。

  這一幕像是某種富有張力的油畫,又像是時間定格之後的人類樣本。

  反抗軍甚至有點呆愣,他們反應了一秒才意識到要去拔掉太陽穴的人機聯合裝置。

  圓環扯出時,菌絲帶著血跡,霍文溪的瞳孔還是渙散,他們甚至覺得自己來遲了。

  可能普羅米修斯用盡全力,哪怕自己死亡也要殺死霍文溪。

  他們伸出手在霍文溪本人面前來回晃動,不斷呼喚她的名字,像是那種最古老的儀式,這個女人的靈魂被拖入深淵,所以需要巫師來進行招魂。

  救援人員的手心放在霍文溪胸口,感受不到心跳,她整個人好像都僵了,全身的器官都停機。

  而霍文溪本人的靈魂已經被放逐到了世界盡頭。

  祝寧手心放置在普羅米修斯的胸口,感受不到一丁點心跳,不論作為菌類還是機械,都不該有心跳這種存在。

  普羅米修斯低頭看著祝寧的手,似乎很久都沒有反應過來,不明白祝寧的舉動是什麼意思。

  人類才會有這種動作,撫摸與擁抱,觸摸時確定彼此的心跳聲,像是在確認愛意。

  在普羅米修斯的數據庫裡進行對比,愛人之間比較容易發生這種親暱的舉動,腦海裡的畫面閃爍,一般來說被撫摸的人會露出幸福的微笑。

  但他沒有找到相應的情緒,反而感受到的只有痛苦。

  胸腔附近壓抑著,普羅米修斯身上飛舞的菌絲開始瑟縮,背後的屏幕不斷閃爍,呈現雪花狀,瘋狂抖動的數據流顫動,最後凝結成一條線,像是人的心電圖。

  峰值、低谷、峰值、低谷,數據來回波動,這是崩潰的前兆。

  「我是來吃掉你的。」祝寧向前走了一步。

  吞噬每一條菌絲,咽下每一塊兒血肉,直到我與你完全融為一體,再也難分彼此。

  我會吃掉你,替代你,成為你。

  我會承擔你的職責與使命,背負你的罪與業。

  噗嗤一聲微響,祝寧的手陷入他的胸膛,附近的菌絲結構寸寸斷裂,而普羅米修斯還是不解。

  祝寧的手心下溢出黑色,侵染了純白的身體,直到他的胸口呈現出一片黑色,像是一顆黑色子彈打進了他的身體,變成一朵血花。

  普羅米修斯突然懂了,原來那就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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