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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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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有花在野] 我在廢土世界掃垃圾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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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5 01:07:51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九十章 看見

  祝寧在地下緊緊蜷縮著身體,無視污染擠入身體的痛苦,在巨大力量的撕裂下,祝寧的腦子被重新打開了,腦海中一幕幕閃過,速度越來越快,好像壞了的電影放映機在放老電影。

  她開了一槍殺死喪屍形態的祝遙,鮮血濺在她的臉上,這是被刻意安排的劇情。

  祝遙接她放學,把她高高舉起,模仿小鳥飛翔一樣玩幼稚的遊戲,這是已經被寫好的代碼。

  唯有一幕摻雜在代碼中央,讓她分不清是記憶還是幻覺,祝寧看到祝遙的背影,母親穿著白大褂面無表情地轉過身。

  祝寧跑起來,那是本能,所有孩子愛母親都是本能,她跑得越來越快,但這條路卻越來越長,她永遠都跑不到盡頭,直到祝遙在她的面前關門,身影永遠消失不見。

  如此循環不斷輪播,祝寧檢驗過自己的記憶無數次,甚至崩塌過,她躺在這兒做無助的掙扎,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

  工具需要有感情才能運轉,但工具不需要過多的感情,不然會影響功效。

  祝遙離開了,她的精神世界一片靜默,如同墳場。

  祝寧閉上眼,幻想一些東西來抵禦疼痛,像是小朋友在一張白紙上畫畫。

  一條條線條展開,圓圈勾勒畫面,學校操場在眼前展開了。

  祝寧的記憶裡,自己無聊時很喜歡在操場坐著,看那些運動的人會讓她感受到活著的樂趣。

  所以操場在腦海裡出現,祝寧坐在水泥台階上,在她那個年代,這樣的台階也是看台。有人在不遠處跳繩,有人在練習跑步準備參加今年馬拉松,歡呼聲和吹哨聲交織,操場永遠都是最熱鬧的。

  祝寧一直很擅長照顧自己,她幻想了陽光,所以天氣很好,陽光從鬱鬱蔥蔥的樹葉間漏下來灑在她身上,真暖和啊。

  因為知道這是幻想,所以幻想的沒有盡頭,甚至不需要任何邏輯。

  她的身體在被分解,靈魂卻在享樂,她絕對已經瘋了。

  祝寧閉著眼坐在樹蔭下,享受著片刻的安寧,突然,她的眼前暗了下,有人在她身邊坐下,她想象力有點豐富,明明都在幻想了,竟然都沒法擁有一片完全屬於自己的空間。

  她想挪起屁股換個地兒,睜開眼時愣了下,徐萌穿了一件黑色T恤,上面印著自己最喜歡的血烏鴉樂隊,背後背著一把黑色吉他。

  徐萌頭髮隨隨便便挽在腦後,脖子上掛著誇張的紅色耳機,祝寧看得一時有點呆愣,視線久久無法挪開。

  徐萌沒有看自己,而是目視著前方,表情很專注。

  祝寧意識到什麼,再次轉身,在她左側坐著的是宋知章,宋知章穿著紫色高領毛衣,耳垂戴著十字架耳釘,長睫毛處鋪了一層金色的光。

  明明有點非主流的打扮,在他身上顯得很溫柔。

  她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動作,有人嘴裡叼著一根煙坐下,手持打火機正準備打火,察覺到祝寧後又把煙放回口袋。

  裴書穿著一件度假襯衫,上面畫著黃色的大菠蘿,腳踩人字拖,鼻梁上頂著一副黑色墨鏡。

  裴書懶懶地打了個哈欠,一臉喪氣地伸直兩條大長腿,腳邊還放著新買的毛線球,另一個袋子裡放著織了一半的紅色毛衣。

  好像電影院裡遲到的觀眾,下一個進場的是白澄,祝寧一眼就認出了她是「一號白澄」,穿著一身黑色雨衣,如此格格不入,一臉僵笑地坐在裴書身側。

  其他白澄接二連三落座,祝寧身邊一下就被擠滿了,她們明明長著一樣的臉,但祝寧能認出彼此的區別。

  二號白澄最溫柔,三號白澄是自己親手挖出來的,四號白澄很喜歡社交,五號白澄臨死前表情非常憤怒,現在也一臉凶巴巴的,好像有人欠她錢。

  白澄們很多,如果在現實世界,這應該是很詭異的一幕,五個一模一樣的人同時出現,一定會引起其他人的注視,但這裡是想象的世界,所有人都覺得正常。

  祝寧忍不住想笑,又想哭又想笑,她不知道自己是要有個什麼情緒才對。

  沒有人跟她說話,彷佛根本就不認識祝寧,互相也不熟,只是隨便來找個位置落座。

  大家都在看操場,祝寧有點好奇,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操場都是運動的人而已,第一眼看去根本看不出來有什麼好看的。

  但後來祝寧認真去看,在練習長跑的男運動員剛好從自己面前跑過,帶起一陣風,他穿著藍色豎條紋運動褲,白色短袖,跑得大汗淋漓,祝寧才看清楚這個跑步男是程莫非。

  祝寧被點撥了靈感,舉一反三,從這個角度切入,發現大家的目光並不是隨意散落的,而是有自己的目標。

  裴書一直盯著在角落裡玩飛盤的一群人,隔得太遠,祝寧看不到臉,猜測那應該就是他當年隸屬的小隊,有個扎著馬尾的高挑女人大概是易靈鶴。

  宋知章撐著下巴,目光落在遠處,那批人的面部更加模糊,只有兩三個,在沙坑邊跳高,那是屬於宋知章自己的小秘密,哪怕到死後的世界祝寧都看不清。

  最後是白澄,祝寧這時才看到操場上有這麼多白澄,跳格子的白澄,玩雙槓的白澄,打雙人羽毛球的白澄,練習高抬腿的白澄……

  操場被無數白澄填滿了,她不知道死了多少次,像是祝寧想像世界裡的NPC,又像是童話故事裡貓貓島嶼上隨處可見的小貓咪。

  祝寧第一次覺得白澄如此溫暖,聚成一團又可愛又柔軟。

  祝寧掃了一眼沒看到林曉風的影子,如果這裡是死後的世界,證明曉風還沒死。

  真好啊,祝寧嘴角勾起一個微笑,也伸了下懶腰,默默坐在這群人中間,像是取暖的野貓,貪婪地從他們身上汲取溫暖。

  她緊緊閉上眼,胸膛處不再是蠕動的觸手,脊骨上爬滿的不再是黑色的黏液,她的大腦跟正常人一樣有溝壑,而不只是一個黑色的盒子。

  她坐在操場邊聽著樹葉沙沙沙的響聲,感受著光斑落在臉上,呼吸著新鮮空氣,感受著如同正常人一樣的世界。

  她知道這裡是夢境,給自己編織了美夢,又在其中沉沉睡去。

  直到她的身體被人輕輕搖晃了下,陽光被遮擋,一滴冰涼的水滴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祝寧臉上。

  祝寧的世界下起了雨,一滴兩滴,眼淚接二連三落下。

  她的身體正被人搖晃,祝寧皺著眉頭不肯睜眼,她感覺很煩,閉上眼努力呼吸,想要讓想像的畫面重新歸位。

  但對方跟她過不去,持續不斷地擺弄她,甚至將她的身體拖走。

  「祝寧?祝寧!」她以為那是自己幻想出的另一個場景,或者自己乾脆瘋過頭了,出現了其他幻覺。

  「祝寧!」伴隨著呼喚,密集的水滴落在她臉上,好像雨水把她淹沒。

  祝寧聽到了哭聲,她睜開眼後一陣茫然,上方是一張有點陌生的臉。

  五官工整而標誌,像是模版上的美少女,臉頰上沾著血跡,表情悲慟,下巴尖積蓄著眼淚。

  她穿著防護服卻沒戴頭盔,祝寧的視線一時散開,越過女孩兒的頭頂,看向上方的洞穴岩壁,沒有污染孢子,徒留黑色黏稠的物質流動。

  祝寧還在烏托邦地下,她被一下拉進了現實,心中鈍痛無比,分不清剛才的操場和這裡到底哪個是幻覺。

  她很想閉上眼回到暖和的操場上,但眼前的小女孩兒不肯,她力氣奇大無比,哭喊:「祝寧!祝寧!」

  她好像只會說這兩個字,來來回回念叨著咒語,祝寧回憶起來了,剛拼接而成的腦子才開始運轉。

  那是林曉風,祝寧進入海洋館出任務前見過她的照片,她身穿紅色連衣裙,站在玻璃牆前觸碰著機械水母。

  現在的林曉風穿著黑色防護服,兩張臉終於重合,現在林曉風的五官長開了,下巴尖了點,看上去也更成熟了。

  林曉風的記憶有點模糊,她記得白澄死後,自己想要拉開炸彈的鐵環,裴書在阻止她。

  之後菌絲入侵了她的身體,裴書的火焰緊接著馬上纏繞而上,但已經長進了大腦,接著她的四肢不受控制牽動,舉起刀出現在祝寧身後。

  林曉風無法對其他人形容那種感覺,靈魂明明還在軀殼裡,身體卻被菌絲接管,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林曉風無力阻止,只能盡量讓自己的身體出現,她跟普羅米修斯的力量抗衡,只要不再保持透明,祝寧和裴書就能看見她了。

  但一切都沒來得及,她第二次被操控著殺裴書,又被祝寧的意識操控狠狠推開,緊接著她失去了行動力。

  直到聽到祝寧叫她,祝寧的聲音很著急,帶著哭腔,林曉風想要回應卻發不出聲音,她的腿斷了。

  林曉風聽著祝寧的聲音越來越遠,她在角落中無法挪動,憋足了精神想要讓自己的身體顯形,讓祝寧看看她。

  但她原本就重傷,很快眼前一黑,嘴裡一股鮮血,馬上失去了意識。

  在徹底昏過去前,她最後一個念頭都是努力讓祝寧看見。

  等她醒來後,四周全都是碎肉,還有數不清的灰燼,所有證據都表明這裡曾經有一場大火,普羅米修斯的菌絲早就化成灰。

  她把自己身上的菌絲扯開,原本深陷大腦的菌絲失去了生命力,軟塌塌地垂著,林曉風扯開後,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受普羅米修斯殘存的影響。

  她來不及想太多,當務之急是找到其他隊友,林曉風拖著傷腿慢慢行走,邊走邊喊,但她大喊大叫都無人回應,根本找不到白澄和裴書的影子。

  周圍的污染孢子都消失了,林曉風站在巨人的骨髓上,猶豫著該向前還是往後,如果原路返回還有其他路可走嗎?

  林曉風覺得其他隊友可能已經死了,因為只要祝寧還活著就不會不管她。

  她走了很久很久,詭異的是在這條路上沒有見到一粒污染孢子,而且流動著的黑色物質像是扭曲了一樣。

  最後林曉風的腳步停下,她看見了巨大的深坑,祝寧的身體躺在深坑下方,那裡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個黑色黏液組成的巨人。

  她其實第一反應是想逃跑,面對那樣的生物,正常人心頭都會湧上一股恐懼,但只是遲疑一秒,她立即向祝寧跑去。

  林曉風從斜坡上摔下,黑色巨人饒有興趣地看著她,林曉風沒有退讓,以為她要殺了自己,瘸著一條腿站在祝寧面前,弓起的背脊像是炸毛的小獸。

  黑色巨人只是居高臨下看她,好像在看她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最後,她似乎是看膩了,懶得跟林曉風這樣的小東西僵持,又或者終於消化吸收完畢,慢悠悠縮回祝寧的脊柱上。

  林曉風臉色慘白,根本意識不到自己不是透明形態,剛才巨人正在注視她本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祝寧身上。

  很難形容祝寧究竟遭遇了什麼,她皮膚無一處完好,脊椎骨的裂痕可以清楚看到骨頭,骨頭上火焰和黑色黏液融合,像是兩條纏繞的序列。

  祝寧眉頭緊皺,似乎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林曉風試圖想要觸碰,但祝寧身體滾燙,就像裴書曾經發病時一樣。

  她只好保持著一定距離,環顧四周,找不到污染物,但能憑借輪廓看出這裡曾經有個龐大的生物,心臟被吞噬後,留下左心房和右心房的輪廓,有兩條路在眼前展開,一條向上一條向下。

  裴書教過她怎麼從污染區離開,但林曉風猜不透哪條路是對的,祝遙又走的哪一條。

  地下悄無聲息,林曉風有點害怕,她守在祝寧身邊,看到祝寧在睡夢中流淚,眼淚剛落下來就蒸發了,她遭受的痛苦彷佛無窮無盡。

  林曉風靜靜等待著,過了不知道多久,大概到第二天,就算她再幼稚也能猜到,裴書和白澄已經死了,那些燒焦的痕跡原來是屍體,而林曉風甚至分不清哪一部分是隊友的骨灰,無法收斂屍骨。

  地下除了自己,沒有人活下來,林曉風在地下痛哭一場。

  後來,祝寧的體溫慢慢恢復正常,但這時祝寧不再哭泣,反而在笑,好像深陷一個香甜的夢境。

  林曉風很少在祝寧臉上看到這樣的笑容,好像……很幸福。

  林曉風嘗試著叫她,「祝寧?」

  林曉風開口後,喉頭滾動,壓抑已久的悲傷彷佛裂了個縫,她越叫越著急,總覺得祝寧不會醒來了,也不會看到自己。

  她的痛哭停了片刻,祝寧的眼睛睜開,林曉風再也忍不住了,伏在她身上爆哭,眼淚噼裡啪啦往下落,一點道理都不講。

  林曉風哭了很久,之後她感到虛弱的手放在自己的腦袋上,祝寧沙啞的聲音傳來:「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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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6 00:15:35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九十一章 恩怨

  「你好……漂亮。」祝寧說。

  林曉風愣了下,她知道祝寧是在逗她笑,明明身體殘破成這樣,還要通過這樣的玩笑話讓自己放心,不要難過。

  但林曉風明明知道祝寧什麼想法,反而更加難過,她眼淚止不住,從之前的嚎啕大哭變成沉默哭泣,哭到嘴唇都在抖。

  林曉風太年輕了,哪怕以前習慣面對鏡頭演戲也沒法處理兩個人的死亡,她用手背抹眼淚,不斷在心裡對自己說堅強點,她被裴書培訓了很久,身上沾染了職業調查員的習慣,下意識報告信息,「裴書和白澄……」

  林曉風聲音很沙啞,剩下兩個字幾乎是擠出來的,「死了。」

  她明明壓低了聲音,卻依然覺得這兩個字無比沉重。

  祝寧沉默著,過了很久才嗯了一聲,「知道。」

  她知道,祝寧身上有白澄的血,還有裴書的骨灰,甚至裴書的火焰還在她身體裡燃燒,時時刻刻的痛苦都在清晰提醒她。

  他們死了。

  死者已逝,但死亡的痛苦卻永遠留在祝寧身上。

  祝寧深深呼吸,知道自己沒法躲進那個充滿陽光的操場上,無法像個小貓咪一樣取暖,她得回到現實來,因為人死了不光死了,還有很多後事兒要處理,而林曉風一個十歲小姑娘不能獨自面對這一切。

  「我現在……什麼樣的?」祝寧岔開話題問,她很乏力,連自主轉身都做不到。

  林曉風小心翼翼扶起她的肩膀,讓祝寧側著靠在自己大腿上,盡管很小心挪動了,但祝寧遍體鱗傷,難以不牽扯傷口,疼得她直倒吸冷氣。

  林曉風只能更加小心,觀察著祝寧的脊柱,不確定地說:「好像在……重生?」

  祝寧這次受傷過重,說是癒合並不準確,應該是在「脫胎換骨」,把壞的皮剝落,再慢慢長出好的來。

  新的皮膚和肌肉層緩慢生長,而祝寧的骨頭正在逐漸被染黑。

  一條黑色的脊骨形成,上面燃燒著微弱的火焰,那是屬於裴書的火,他死了,卻留了一部分在祝寧身上。

  林曉風目不轉睛地看,脊骨後的皮膚從後頸開始正在關閉。

  很像有人在給祝寧做外科手術,換了全身的血液和骨頭,現在到了縫合的階段。

  又像是有個女鬼躺在祝寧身體裡,拉開祝寧的皮膚,跨進她的骨骼,然後從內部緩緩拉上拉鏈。

  林曉風突然想到這個奇怪的比喻,這樣想著,簡直祝寧後背還長著一張臉,身體裡還有一個人,而那人正在與她對視。

  巨人正在祝寧身體裡轉生。

  雖然林曉風只說了短短一句話,但祝寧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這大概就是祝遙讓自己進入烏托邦的原因。

  作為一個容器,她吞噬完所有污染物之後應該會成為唯一的污染源。

  她想到裴書之前說過的污染源唯一論,祝寧一直以為只要找到巨人的心臟,把心臟殺了這個世界就被拯救了。

  現在心臟已經被淨化,但世界還是污染狀態。

  沒想到祝寧根本不是救世主,充其量算是一個高端工具人。

  唯一污染源確實存在,不過跟裴書想的不一樣,因為唯一污染源將會是祝寧本人。

  裴書一直對世界很好奇,在時時刻刻想要自殺的前提下,祝寧看得出來,能讓他興奮的就是世界的真相了,每次找到什麼線索,裴書頹廢的目光會被重新點燃,好像找到當年出牆的初心,每個調查員都是為了尋找世界真相而獻出自由意志的。

  如果裴書活著,他知道這個事實會怎麼想?祝寧已經無從得知,再也沒有人可以跟她討論這些。

  祝寧想看看裴書的調查筆記,後來發現那玩意兒早就化成灰了,生命消逝太容易,祝寧來不及反應就結束,連個念想都沒有。

  裴書也是祝遙計劃裡的一環,祝寧更加無法想像裴書知道這個事實有什麼反應。

  是想找祝遙報仇嗎?還是覺得自己早點死更好,或者根本不在乎?

  祝遙真厲害,祝寧回想自己的記憶,怎麼把記憶做的這麼真實的?連細節都有,如果能見到祝遙,祝寧真想問一問,技術上很好奇。

  您怎麼給我編造的記憶,可以好好說說嗎?

  祝寧大概有點惡趣味,心中憋著一口氣,突然想親眼見到自己的製造者,跟房盈一樣。

  祝寧的系統中數據流滾動,她淨化世界的任務竟然有百分之五十五了,新系統的頁面如此簡潔,增長的任務進度條,縮短的生命進度。

  和隊友的死亡相比,祝寧死不死的好像都沒什麼所謂。

  林曉風想問祝寧接下來什麼打算,白澄沒說過下一個自己在哪裡,林曉風如此渴望再去尋找新的白澄。

  但林曉風實在是不想給她增加壓力,「我去找找癒合劑。」

  林曉風找到祝寧之後不敢走遠,她身上只有兩支都給祝寧用了,想去再找點過來,能照顧祝寧的只有她。

  「不要。」祝寧乾脆俐落拒絕。

  林曉風動作一停,意識到祝寧如此脆弱,像是個被拼接好的玻璃瓶,滿身的裂痕。

  祝寧不想要自己離開,她想有人陪伴。

  林曉風明白了這一點,把祝寧摟在懷裡,剛開始姿勢有點笨拙,一直以來林曉風都是被照顧的那一個,細節上把握不到位。

  但很快林曉風就掌握了,因為這件事自然而然發生,不需要多做什麼。

  祝寧作為病人很乖巧,也很坦然露出自己的傷口,癒合的速度相比之下很緩慢,而脫胎換骨往往意味著疼痛。

  林曉風沒有準確的時間觀念,只知道祝寧哪怕睡著了都在發出痛苦的呻吟,該有多疼啊,林曉風不敢想,被人活生生扒開骨肉,再硬生生縫合上。

  祝寧疼得滿臉都是汗,林曉風就幫她擦一擦,她沒發燒,意志力驚人,竟然沒說過什麼胡話,最多在無法忍受時咬著一塊兒破布硬扛。

  過了大概十幾個小時,祝寧後背最恐怖的傷已經完全癒合了,但整個人還是沒精神,林曉風的傷腿拖得太久,祝寧終於放人,讓她去找點物資回來。

  祝寧這個舉動特別任性,但林曉風喜歡她難得的孩子氣。

  祝寧沒有安全感,讓林曉風走兩步就發出點動靜報平安。

  祝寧沒說具體要怎麼報平安,所以林曉風自由發揮,她順著巨人的骨髓往回走,明明是在污染區內部這麼危險的地方,但她卻很幼稚的,每走五百米就要大喊一次:「我很好哦!」

  「我還活著哦!」

  祝寧沒力氣也沒法回應,只有林曉風一個人大聲呼喊,她想到污染之前山裡的人會唱山歌,是不是也這樣?

  大喊會壯膽,這樣想獨自行走便不再害怕,甚至連悲傷都少了,瘸著腿走路都更輕快。

  林曉風不只是在跟祝寧報平安,也在跟裴書和白澄說,我很好。

  林曉風邊走邊喊,很快走回那片灰敗的土地,手電筒掃過的地方全都是骨灰,她做了心理準備還是呆愣很久,像是走進了黑黢黢的墓地。

  一下喉嚨彷佛被什麼東西給緊緊扼住了,她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緩了好半天才輕輕摸著灰燼,甚至沒什麼實感,裴書早跟普羅米修斯混成一團,難分彼此。

  林曉風找了個小瓶子小心翼翼裝起一部分。

  祝寧信奉唯心主義,主打一個我覺得你是什麼就是什麼,所以林曉風也這樣想,她覺得這部分是裴書,那就是裴書。

  她把裴書放在肩膀的口袋裡,這也是裴書教給她的,防護服這個口袋一般都用來放遺書和遺物,林曉風第一次使用。

  林曉風本來還算冷靜,放的時候不小心瞥見了瓶子標簽,反應過來這瓶子是用來放樣本的,裴書手把手教她怎麼採集,沒想到有一天會來裝骨灰。

  裴書說過要給她介紹老師……崩潰來得特別突然,她發現做再多準備都沒用,情緒和回憶排山倒海一樣壓下。

  咚——

  遠方突然傳來微弱的擊打聲,打斷了林曉風的回憶,不是什麼怪物,而是祝寧本人發出來的,她沒聽到林曉風的回應。

  所以林曉風硬生生壓下悲傷,從抽泣中找到空隙,大喊:「我來啦!」

  她怕祝寧聽不到,又喊:「我好著呢!」

  回音在地下迴蕩,林曉風把眼淚抹了,幾次呼吸才壓下哭聲,快速尋找物資,她帶著背包回去,祝寧果然有氣無力靠著,手裡已經有個背包了。

  祝寧虛弱地說:「你找半天還沒我厲害呢。」

  哪裡來的?林曉風走的時候還沒有。

  祝寧解釋:「可能是祝遙的。」

  林曉風走後,祝寧無聊搜刮,身體不能動彈,一動就疼得厲害,她用意識操控把山坡下的「黑點」拉過來,一看是個背包。

  林曉風一時有點緊張,走到這個位置的應該是祝遙,祝寧在這附近找到了一點當年的痕跡。

  林曉風再看自己手裡的背包,同樣年代久遠,應當也是那批人留下來的,她有些猶豫,這是不是祝寧的傷疤?但祝寧只是眼神暗了暗,似乎並不當回事兒。

  祝寧把兩個背包的東西都倒出來,還有癒合劑,真不愧是高端貨竟然沒過期,祝寧讓林曉風先注射,自己在裡面挑挑揀揀。

  補給品足夠一個人使用,有一把槍兩枚炸彈,祝遙會開槍?祝寧不太清楚,這玩意兒該不會也是留給自己的吧?

  那祝遙還真是算無遺策,自己就是個給祝遙實現夢想的代碼人,她不怕自己造反嗎?

  祝寧想著自己造反的可能,順手摸到一個硬皮筆記本,跟裴書的那個有點像,巴掌大小有助於隨身攜帶,這玩意兒是記載著什麼秘密?

  祝寧打開看了兩眼,一個字都看不懂,裡面都是祝遙手寫的筆記,她沒有科研背景,簡直像是小學生去看數學論文。

  這可能是靈感集,就像是很多作家隨身也會攜帶個本子記錄。

  祝寧苦笑,其他產品會有這樣的經歷嗎?閱讀創造自己的原始草稿?

  她隨手抖了下,嘩啦一聲,一張老照片從裡面掉下來,祝寧猝不及防看到了祝遙的臉。

  六人合影,年代已經久遠,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這個世界看到祝遙的臉。

  祝寧感到陌生又熟悉,看照片一時間出神,祝遙旁邊的女人長得跟陸鳶太相似了,陸鳶起碼繼承了她百分之八十的美貌。

  祝寧一瞬間反應過來這是劉瑜,裴書的猜測一步步被驗證,她們曾經是一個團隊。

  她想到自己和陸鳶的初次見面,好再來火鍋店裡,如果那次祝寧沒去,陸鳶大概率會自己覺醒能力。

  怪不得陸家對於陸鳶進入污染區如此放任,可能這樣的近距離接觸,有助於自然甦醒異能。

  同時又有裴書盯著,陸鳶出事兒也能有人善後。

  祝寧下意識想要跟裴書討論,你又被陸家算計啦,因為裴書很在意劉瑜和陸鳶的情報,祝寧每次得到相關信息第一個就找他,「你看——」

  祝寧一回頭,只看到林曉風在上藥,地下只有兩人而已,她的小隊早就分崩離析,祝寧的詢問戛然而止,人下意識的反應很難改變。

  林曉風看出來了,心好像被割了下,假裝不知道一樣湊過去說:「她很漂亮。」

  一個人死亡後,生活中會有很多細節,而活人得學著去適應這些細節。

  祝寧尷尬點頭,又該怎麼把這個消息告訴陸鳶,雖然裴書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家庭教師,但她總覺得陸鳶是裴書的家人,而祝寧是需要說出噩耗的那個。

  她努力讓自己思考起來,從這件事上轉移下注意力,不然可能會發瘋。

  裴書和祝寧的猜測完全錯了啊,那個飛鳥的標誌是劉瑜留給陸鳶的吧,都是鳥,祝寧再回想起來感受竟然變了,在之前的猜測裡,劉瑜的形象幾次發生改變,從柔弱的貴族夫人到富有心機的陰謀者,而最後竟然在祝寧心中留下了一個很溫柔的形象,她能感覺劉瑜很愛自己的女兒。

  不過,陸鳶如果到達烏托邦地下,她應該執行什麼任務?殺死那個巨大的心臟?

  就像當時祝寧捏死牙醫的心臟那樣?

  「霍組長的家人?」林曉風指著照片裡的第三人問,那人在劉瑜的右側,一頭長辮子,很有霍家人的氣質,祝寧見過她的屍體一眼就認出來了,自己眼睛的真正主人。

  初代祝寧能夠洞悉無數條時間線,制定一個劇本,而祝寧本身也在走霍懷瓔的劇本?像是套娃一樣一圈套著一圈。

  預知能做到這個地步嗎?祝寧不太清楚到底如何使用預言,可能霍文溪知道。

  但祝寧基本無法跟霍文溪取得聯繫,她身體裡有霍懷瓔的一部分,霍文溪算她姐姐?

  真有意思,祝寧之前叫霍文溪姐,竟然某種程度是真的。

  祝遙、劉瑜和霍懷瓔站在一起,其他人都顯得暗淡了。

  祝寧好半天才捨得把注意力分給其他人,其中一個男的雙側太陽穴都佩戴人機聯合裝置,藍色光芒很難忽略,應該是當年普羅米修斯的「代言人」。

  祝寧想到普羅米修斯手指收緊,徐萌、宋知章、白澄和裴書都死在他手裡。

  她分辨不出來殺普羅米修斯是不是被植入好的念頭,是不是也是劇本的一節,自己又在扮演什麼角色。

  如果這樣思考問題她會當場精神崩潰,就像無數自殺的實驗體一樣。

  祝寧無法因為這種懷疑而放下報仇的念頭,當做什麼都不在乎,在她的世界裡這確實是私人恩怨,甚至有點感激這張照片出現,重新提醒她報仇未完成。

  只剩下最後一站極北之地,她想殺了普羅米修斯,哪怕可能是程序設定也必須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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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九十二章 父親

  神國,陸家。

  陸鳶推開了大門,一股腐朽的氣息鋪面而來,內部一片幽暗,她剛一進入,背後大門立即被關閉,陸堯站在門後說是守護她,不如說是在看管她。

  陸鳶內心忐忑,彷佛走進了什麼怪物的洞穴,讓她下意識想要逃跑,可退路已經被阻擋,她無路可逃。

  陸鳶深深呼吸,做了幾次心理建設才開始打量內部,厚重地毯吸收了足音,陸鳶靜靜打量,這裡是一間很大的臥室,走兩步有沙發。

  她腳步一停,眼前突然出現一個舞動著無數觸手的怪物,那個生物大概兩米大小,周圍觸手纏繞,她本能握住了拳頭。

  她只愣了一瞬,視覺自動修正,意識到那不是什麼怪物,而是一個插滿管道的大床,讓她想到了好再來火鍋店那個想要活下去的老板。

  這就是她「父親」?

  沒人告訴她看到父親該做什麼反應,應該問好嗎?

  【陸小姐。】普羅米修斯的聲音突然響起,嚇了陸鳶一跳,她以為會是父親先開口。

  醫療床上閃爍著藍色光,神國很多地方都是藍色的,比如防禦屏障,陸鳶只要靠近就會發出警報,那是普羅米修斯的代表。

  一個僕人都沒有,普羅米修斯充當了管家的角色,輕聲說:【不必害怕,請向前。】

  陸鳶一聲不吭,只能走到床邊,這次她終於看清了「父親」的臉,她之前幻想過很多次,可能是什麼形態詭異的污染物,但那就是個很普通的老頭。

  「父親」白髮蒼蒼,滿臉皺紋如同樹皮,兩頰凹陷得厲害,眼睛非常渾濁,目光空洞洞地望著天花板,嘴裡甚至插著一根粗管道無法閉合,只能時刻維持張著嘴的動作。

  陸鳶猜測那估計是用來維持生命的,聯邦科技當然很發達,富人可以通過更換衰老的器官來延續生命,有的人直接把意識體上傳到雲端可以做到永生不死。

  但眼前這個老頭很明顯不能走這些方案,非常傳統地保留了身體原貌。

  這竟然是她「父親」?

  陸鳶不可置信看了他好幾遍,他的年齡估計已經超過八十歲了,大概從新曆之前就活到現在,她無法想像劉瑜是跟這麼一個……老不死的玩意兒生下的自己。

  陸鳶內心連一點敬畏感都沒有,上上下下看了很多遍,想到以前母親每次消失在這扇門後,是跟這樣的人「結合」就噁心得反胃。

  【陸小姐請坐。】

  這到底還是陸鳶自己家,現在好像主人成了普羅米修斯,陸鳶在床邊坐下來,渾身不舒服,生理性反胃。

  如果有人誤入看到這一幕,一定會以為是孝順的孫女來看望自己的爺爺。

  沒人打擾他們之間的對話,這位「父親」甚至只是瞳孔顫了顫,連一點有效反應都做不出來,陸鳶都懷疑這人能不能有力氣說話。

  陸鳶看得足夠了,問:「這該不會也是我母親的父親吧?」

  【是的。】

  哈,陸鳶笑出聲,她早就猜到,現在得到證實都沒什麼反應,就覺得好笑。

  劉瑜作為一等公民,但陸鳶沒見過母親的家人,因為她本來就是陸家人。

  神國人非常封建,起碼陸家人足夠封建,好像還活在古代,維護著什麼狗屁的三綱五常,但實際上陸家一直在亂倫。

  她們必須不停地生下孩子,來保證某種狗屁血統。

  陸鳶感受自己身體裡的血液在沸騰,水系異能覺醒後,她甚至能控制自己的血流,鮮血流動速度加快,好像能聽到類似於海浪的轟鳴聲。

  陸鳶壓抑著憤怒,冷聲問:「你確定他還有能力嗎?」

  她一點偽裝都沒有,現在沒當場吐出來已經是最大的教養了。

  「大概比不上我以前的男伴。」陸鳶諷刺道。

  她現在明白了,為什麼自己之前那麼「自由」,從小到大談了不少戀愛,有陣子裴書都很頭疼,一臉頹廢地送她的男伴兒回家。

  陸家要保證的不是她的「貞潔」,而是她的「生育能力」。

  她可以隨意戀愛,但終究有一天會回到這兒,打開大門,走上這張床,生下和父親的孩子,然後再把自己的女兒也送進門後?

  「年——年——」回答她的不是普羅米修斯溫柔又冷漠的聲音,而是另一個電子聲。

  屏幕上顯示出兩個字,直接跟「父親」的大腦相連,喪失了發聲能力之後,只能通過這種手段來說話。

  陸鳶情願他是個啞巴,這聲呼喚讓她怒不可遏,劉瑜都死了他怎麼能還活著,怎麼還能說話!怎麼能叫母親給她取的小名?他根本不配!

  他以什麼心態呼喚的,是在叫自己的女兒?孫女?還是未來的新婚妻子?

  陸鳶怒吼:「閉嘴!」

  她的容忍度一下被戳破,忍不住想要發瘋,積攢的怒意一下噴發,她豁然站起身,明明動作無比迅速,只需要抬一下手就能殺了床上的人。

  但她這個念頭剛剛升起,突然心臟處一陣麻痺,崩騰的血液霎時間停止,彷佛被極速冷凍,陸鳶嘴唇抖動,眼前一陣發黑,然後身體向後倒去,跌坐在椅子上。

  她都沒反應過來就立即被制止,後背弓起,無法違背作用在她身上的力量,彷佛有一隻無情的手懸在她身上,隨時可以結束她的生命。

  【請冷靜。】普羅米修斯說。

  陸鳶惡狠狠地盯著閃爍的藍色光點,果然,神國的防禦罩根本不是為了保護其他一等公民的,而是為了制衡她,或者說她們。

  只要在神國一秒,陸鳶無時無刻都在受這種威脅,當初祝寧來轟炸神國,就算陸鳶想要跳下去也沒用,估計她剛邁出界限就死了。

  之前陸鳶試探性地接近防禦牆,頭髮絲被燒毀,普羅米修斯每一次都在警告她回到自己的位置。

  陸鳶一直聽霍文溪的話,小心翼翼蟄伏,想要放低姿態得到真相,但此時什麼都不管了,有本事弄死她。

  【你已經甦醒了。】普羅米修斯似乎早就知道這一點,說:【跟你母親一樣強大】

  陸鳶緊緊咬著牙,因為麻痺而臉色慘白,嘴唇甚至在發紫,她穿著一件薄睡衣,連一件外套都沒有,可以清晰可見她渾身都是雞皮疙瘩,頭髮散著,像個瘋子一樣,大小姐的優雅早就蕩然無存。

  但普羅米修斯知道她有多強大,從母親那邊繼承到能力的只有陸鳶一個,普羅米修斯的控制失效是遲早的。

  普羅米修斯輕聲說:【請放心,我不會強迫,你必須自願。】

  人的自由意志是無法被輕易改變的,逼急了她們會死亡,當年的劉瑜也是自願進行自己的事業,現在陸鳶也必須同樣。

  陸鳶:「滾。」

  她憤怒的情緒後是悲哀,陸鳶一直以來對自己的認知都是對的,像是關在豪華玻璃房裡的布偶貓,這種貓忍耐度極高,不會抗拒人類,就算受傷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不像其他貓一樣亮出爪子,所以很多人類竟然以為布偶貓痛覺更遲鈍。

  陸鳶就是那隻布偶貓,不是不想亮出爪子,是沒辦法擺脫「基因」約束,而現在是普羅米修斯在約束。

  【我猜測你很茫然,有很多問題想問,我可以解答你的疑問。】普羅米修斯的聲音永遠那麼冷靜,毫無起伏。

  陸鳶一個字都不想說,普羅米修斯已經進行很多次了,他服務於神國,像個兢兢業業的管家,當年說服劉瑜也是他的工作。

  但劉瑜從小就有被灌輸這種意識,從劉瑜母親那邊學到了很多,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的「職責」。

  陸鳶不一樣,她被故意保護過,劉瑜給了她一個非常快樂的童年,養成她現在任性的脾氣。

  原本應該由母親來教導女兒,但劉瑜根本一個字都不透露,反而自殺了,並且讓陸鳶親眼所見自己死亡的慘狀。

  那是無聲的教導,以生命為代價給陸鳶留下的信號,某種程度來說,恐怖教育很有成效。

  現在的狀況是,陸鳶非常強硬,普羅米修斯可以輕易折斷她,但無法說服她。

  普羅米修斯很反感劉瑜,他可以打破對方的計劃,但很難打破對方殘存的精神。

  房間內陷入沉默,陸鳶久久不說話,只有生命儀器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遠在未知空間的普羅米修斯正在觀察陸鳶,陸鳶閉著眼拒絕交流,下巴微微揚起,哪怕外表像個瘋子,內核依然很強硬。他渾身雪白,眼珠子都是白色的,屏幕上藍色數據流滾動,比較各種方案,計算每個方案的成功率。

  【裴書死了,就在烏托邦地下。】普羅米修斯說。

  他找到了遺漏點,人類感情太復雜,讓他每次都要花費大量時間去理解,這次他覺得自己找到了王牌。

  果然,在他話音剛落,閉上眼睛的陸鳶一下睜開,普羅米修斯成功激活了她。

  裴書死了。

  陸鳶腦海裡都是這句話,裴書離開時自己沒有去道別過,那時候根本不合適,祝寧快速擊打神國,只是為了趁亂帶走裴書。

  陸鳶從來沒想過阻止,把裴書強行留在身邊,甚至在內心祝福,因為她知道調查員終究要走出牆外。

  陸鳶有聽過裴書的過去,他一般都以一種無所謂的姿態講述的,好像一個見過世面的人給牆內人講一講當年的故事。

  裴書給自己當老師根本不快樂,他經常睡不著覺,需要吃大量安眠藥,定期要看心理醫生,一旦到了陰雨天就會莫名抑鬱,有時候請假一週,什麼都不幹,沒完沒了織毛衣,把自己完全淹沒在毛線裡,去尋找可憐的一點安寧。

  陸鳶可以給他很多錢,但沒法給他真正的寧靜。

  陸鳶幻想過裴書走出北牆後會經歷什麼,祝寧肯定會照顧他,她很擅長調節氣氛,裴書在她的團隊裡大概會很放鬆,可能會交到新的朋友。

  她希望裴書得到救贖。

  但裴書死了。

  陸鳶心中一片灰敗,裴書是她唯一的朋友,走出圍牆當然有死亡的風險,陸鳶知道很難再見到自己的老師,可以接受裴書死在極北之地。

  但這句話是從普羅米修斯嘴裡說出來的,成了敵人擊打自己的武器。

  裴書甚至沒進入極北之地,看一看當年走過的路,而在烏托邦就結束了。

  烏托邦的路線是陸鳶給出去的,本來裴書根本沒這個計劃,如果自己沒看到母親的畫冊,裴書應該不會死,起碼會見到極北之地再死。

  陸鳶的目光從最開始的憤怒轉化為悲傷,最後只有一片死寂,她一滴眼淚都沒流,好像全身的力氣都抽乾了。

  【我可以感受到他死亡時很平靜。】

  普羅米修斯沒有報告當時的事實,陸鳶也沒問,估計自己說了她也不信。

  他的計劃裡沒有殺裴書這一項,裴書太渺小了,最多以火系異能被列為考慮,只有祝寧才是自己的目標。

  裴書的死亡是個意外,跟宋知章和徐萌的死不一樣,他們才是被精心策劃的。

  所以普羅米修斯沒覺得是自己的責任,因為是裴書先攻擊他,而且他是耗盡異能死亡,如果有所謂的污染世界法庭,在法庭上,他都可以為這齣意外申訴。

  當然,他也清楚人類不會有這樣理智的思考,這種生物的劣勢太明確的,而他竟然不得不照顧好他們,像一個疲憊的牧羊人。

  如果說出真相,陸鳶會把這筆賬算在他頭上,就像祝寧的復仇一樣很莫名其妙。

  普羅米修斯不喜歡處理人類的情感關係,為什麼不能按照計劃表走,就像祝寧明明是個實驗體,卻是以情感為導向的。

  而陸鳶已經足夠憤怒了,普羅米修斯不得不讓她理智點,別像個瘋子。

  普羅米修斯沒有說謊,他的菌絲可以感受到人的大致情緒,不必接入也能做到,裴書死亡時並不憤怒,也沒有不甘,他走到自己生命的終點,已經比大多數人幸運了。

  【裴書死在你母親曾經走過最遠的地方。】普羅米修斯繼續說,【這也是你母親的事業。】

  陸鳶睫毛顫了顫,想起她找到的劉瑜畫冊,劉瑜的每一步都有自己的意圖,而陸鳶還在揣摩。

  【對了,你的母親跟你一樣愛冒險,你不知道她出過牆吧?】

  陸鳶抬起眼皮,直視著前方的光點,她沒法拒絕這個提議,普羅米修斯知道母親的過去,哪怕他告知自己的可能經過一些刪減和加工,但她太渴望了。

  【我可以給你講述她的故事。】普羅米修斯溫柔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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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九十三章 北地

  「這太噁心了。」戚雪柳忍不住開口。

  她其實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在哪兒,只知道在牆外,戚雪柳離開祝寧之後聯繫了蘇何,終於挨了兩週才看見了蘇何本尊。

  那時她身上的防禦牆被剝離到小腿,基本可以活動。

  蘇何看上去對自己沒什麼興趣,戚雪柳主動去找她,想讓蘇何給自己一點事兒做。

  但蘇何沒有布置任何任務,而是抬起眼問,「你覺得我背叛神國的理由是什麼?」

  戚雪柳被這個問題嚇了一跳,以為蘇何在考驗她的真心,聯邦軍隊在對待新兵時經常採用某種策略,測試是否對神國永遠效忠。

  蘇何又問:「你來追隨我的理由又是什麼?」

  不愧是蘇何,見面之後直指問題的本質,一點虛招都沒有。

  戚雪柳不敢回答,接著蘇何很自然講述了神國的真相。

  戚雪柳從最初的驚訝,讚嘆前人為了拯救人類的偉大,到後面的憤怒,直到她聽到陸鳶這一部分,忍不住說:「這就是我們維護的神國?」

  她一輩子都在為了天上的島嶼而努力,當時發誓效忠會為了聯邦獻出生命。

  想像下自己的靈魂被困在蜂后的身體裡了,陸鳶就是新一代蜂后,戚雪柳無法想像,每次思考都很噁心。

  神國要建立一個由蜂后為首的新世界?可以延續神國的統治,世界制度甚至不需要過多改變。

  「所以你的理念才是全世界污染融合?」戚雪柳想到103區發生的神降,那次蘇何想要把整個103區摧毀了,103區崩壞之後接下來其他人類倖存者基地也難以逃過。

  蘇何的做法完全稱不上是正義,從人類文明的角度上非常殘暴,她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

  對她來說,推翻牆壁可能只是加速自然進化而已。一直以來都是優勝劣汰適者生存,憑什麼要花費資源維護神國人?

  只要高牆消失,自然法則會篩選出真正適合生存的人類。

  如果世界遲早都要毀滅,那蘇何只是加速它毀滅。

  「某種程度來說很公平。」蘇何淡淡地說。

  只要資源不夠,人類內部永遠都存在傾軋,並且根本沒有盡頭。

  戚雪柳無法反駁,污染和人類完全共生之後,全世界的生物都平等了,不存在高牆也不存在任何壓迫,那才是真正的烏托邦。

  「別著急認可我的理念,」蘇何漫不經心說:「我殺過的人遠超過你的想象。」

  戚雪柳想到103區的人,神降時蘇何是不是讓蟑螂人產卵?蘇何竟然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正常的道德判斷,她有點震驚蘇何有理智,她還以為這人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蘇何:「大家都一樣。」

  目的不同而已,手段難免一樣下作,沒什麼不好承認的。

  戚雪柳察覺到微妙的差別,蘇何知道自己在毀滅世界,而神國以拯救世界為核心動機。

  戚雪柳問:「你接下來什麼打算?」

  這個問題有點冒犯了,連蘇何現在的下屬都沒問過進展。

  但蘇何對於後輩的態度一向溫和,她知道世界遲早屬於後輩,精神才會流傳,人都會死的。

  蘇何:「你猜?」

  戚雪柳第一次覺得蘇何很有趣,她竟然會跟自己開玩笑,戚雪柳不自覺放鬆,想了想才問:「殺祝寧?」

  她記得蘇何跟祝寧是死對頭,畢竟祝寧破壞了她的計劃。

  蘇何輕輕搖頭,「我為什麼要殺她?我們現在目的一致。」

  蘇何無法直接對神國出手,因為那上面有普羅米修斯在防禦,但現在祝寧竟然不懼死亡,試圖想要穿越極北之地去殺了他。

  蘇何比任何人都期待那一天到來,普羅米修斯死亡神國完全瓦解。

  當然如果祝寧死在極北之地,那蘇何也不用多做什麼。

  她對於殺某個單獨的個體沒興趣,要死一起死,雖然瘋狂,但那樣世界才有意思。

  戚雪柳鬆了口氣,她不太喜歡執行殺死祝寧的任務。

  蘇何沒說詳細的計劃,「你可以好好想想要不要追隨我。」

  蘇何覺得戚雪柳是一時衝動,並沒有什麼準確的想法,像是熱血的年輕人,蘇何作為前輩她應該引導後輩的路怎麼走,而不是戚雪柳死亡前一秒才開始後悔。

  戚雪柳極其驚訝,問:「你可以接受我後悔?」

  蘇何:「為什麼不?」

  戚雪柳不可置信,這句話從祝寧嘴裡說出來很正常,但這是打響指毀滅一個城邦的蘇何啊。戚雪柳平復了下心情,又問:「我可以安全離開?」

  蘇何點頭:「我保證。」

  戚雪柳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頭,整個人板正得還像個軍人,蘇何饒有興趣地盯著她,放不放走戚雪柳對她來說沒什麼區別。

  誠然留在自己身邊最好,蘇何可以訓練戚雪柳的異能,意識操控就算在她的隊伍裡也足夠稀少了。

  戚雪柳拒絕也正常,蘇何以為戚雪柳需要思考一陣,畢竟蘇何在世人的眼裡是絕對的反派,祝寧算什麼惡魔,他們沒見過真正的惡魔。

  現在戚雪柳已經知道蘇何的真面目了,蘇何看得出來她很懼怕自己,只要蘇何兩隻手指摩擦打個小小的響指,這位優等生會立即化成灰。

  但戚雪柳豁然抬起頭,擲地有聲說:「我加入。」

  蘇何哦了一聲,語調微微上揚,戚雪柳以為蘇何並不相信自己的忠心,像是下屬面對長官那樣大聲說:「我加入,我願意以你的事業為我的事業,我願意為之去死。」

  在這個糟糕的世界裡,戚雪柳選擇追隨蘇何。

  戚雪柳頓了下,看著蘇何的眼睛,一字一頓說出自己一直以來的心願:「我願意為了你去死。」

  蘇何招募過很多手下,也算是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了,此時竟然有點驚訝。

  戚雪柳沒想過這些,或者她仔細想過所有可能了,她跟其他人都不一樣,毀滅世界或者拯救世界都可以,不論蘇何什麼理想都可以。

  她甚至更改了自己當年進入聯邦的誓詞,她說願意為了蘇何的事業而死亡,其他人發誓時都是為了復甦會或者全世界。

  戚雪柳如此坦誠,不害怕也不畏懼,把私人情感置於最高點。

  蘇何沉吟片刻,不知道怎麼形容戚雪柳這樣的人,太過赤忱了,好像身體裡流淌的血都是熱的,戚雪柳目光很亮,她也帶過小隊,在其他人眼裡戚隊長有很多優點,比如冷靜聰明。

  在蘇何面前這些也存在,但會放棄一部分所謂的高傲自尊,她的隊友估計都沒見過這一面,像個追星的狂熱粉絲,她的全世界就是蘇何本人。

  蘇何:「歡迎。」

  戚雪柳嘴角不自覺翹起一個微笑,如果蘇何不在她可能會大喊來抒發喜悅,但此時還是有點得意忘形了,問:「我可以抱你嗎?」

  蘇何冷冰冰的,「不可以。」

  戚雪柳有點失望地低下頭,但下一秒,她眼前出現了蘇何的手,她手背傷痕累累,還有些未被剝離的石塊兒。

  戚雪柳驚訝抬頭,蘇何正靜靜看著她,蘇何要跟她握個手,這是加入隊伍的儀式感。

  戚雪柳迫不及待握住了那隻手,哪怕那隻手輕易就能毀滅她,她都願意握住一秒。

  ……

  烏托邦地下。

  祝寧今天可以走路了,林曉風扶著她一點點挪著,好像在做復建。

  吞噬過後,祝寧身體裡污染的部分更多,如今她的大腦、全身的骨骼、心臟全部都是污染物,人家是替換機械臂,她是替換污染。

  祝寧走路的時候背疼,走兩步就要歇一會兒,還是很好奇那個問題,祝遙和劉瑜當初怎麼離開的?

  兩人都離開了,只讓祝寧想到一個可能,這裡有一條安全的「生路」被記載進了陳啟航筆記本,她們在進入烏托邦前就已經知道。

  而且祝遙能帶走污染物的一部分,估計事先做了很多準備,也是從陳啟航那邊得知的?

  那這位陳啟航可真厲害的,戚雪柳說蘇何也在尋找陳啟航本尊。

  現在是在被淨化過的污染區,筆記本內大概一片空白。

  祝寧得早點去殺普羅米修斯,她昨天想了一晚上,裴書已經死了,但陸鳶還在神國,她的處境一定非常糟糕。

  祝寧跟裴書說過要執行拯救公主的任務,不能說話不算話。

  「休息。」林曉風打斷她的思索,她嚴格控制祝寧的活動時間,語氣特別不容反駁,好像一個小大人。

  祝寧感覺林曉風是把她當女兒一樣養育,這孩子也太早熟了。

  祝寧就地坐下,不太習慣林曉風有臉,她在自己的印象裡一直是個戴小紅帽的小女孩兒,在牆外因為穿防護服,經常像個無頭女屍飄來飄去。

  「我們是不是快走了?」林曉風問。

  祝寧點頭,果然她很敏感,看得出來祝寧想快點完成任務,恨不得馬上就到達極北之地。

  林曉風:「要帶點什麼走嗎?」

  祝寧沉默了,裴書和白澄的遺體不必帶走,但還有霍懷瓔的遺體。

  祝寧隨身攜帶的只有祝遙的筆記本和那張照片,其他的都無所謂,「不用了。」

  林曉風還想問那要安葬霍懷瓔嗎?但祝寧似乎沒這個想法,她想順其自然,霍懷瓔已經躺在那兒這麼多年了,再躺幾年也沒區別。

  林曉風心裡盤算著收拾行李,也沒什麼好收拾的,物資還是很匱乏。

  祝寧又睡了一覺醒來,知道必須要離開了,來的時候小隊四個人,現在就剩下兩個。

  林曉風背著一米長的背包,但一點也不嫌重,她什麼東西都不捨得讓祝寧拿,瑣碎的活都自己攬著。

  林曉風背上包,發現祝寧正在看她,不知道在想什麼,林曉風一抬眼祝寧立即挪開了目光,很迴避跟她對視。

  林曉風猜測她可能想到了裴書他們,快速走到她身邊,拉起祝寧的手,「走吧。」

  祝寧笑了笑,跟著小大人往前走。

  林曉風煞有其事擋在祝寧面前,出了什麼危險她來擋,有什麼怪物襲擊她會打,雙眼炯炯有神,好像一頭威風凜凜的小獅子。

  林曉風成了領頭隊長,帶著祝寧下了坡,進入到深坑內部,而祝寧就乖乖跟她走。

  心臟被吞噬後留下了兩條道路,分別通往不同的方向,巨大的血管被實體化了,像是兩條密道。

  她一臉嚴肅看了半天,回頭問:「走哪條?」

  祝寧噗嗤一聲笑出聲,什麼小大人,還是小屁孩兒,林曉風皺了皺鼻子,一張小臉皺巴巴的,她還沒學會更多的呢。

  祝寧不跟她鬧了,確實是分叉路,裴書和白澄如果在場可以給有效建議,但現在隊伍裡沒向導,只能盲選,她的運氣選分叉路就沒選中過。

  祝寧打算兩條路都試試,先選了左邊的。

  她扶著牆壁慢吞吞往通道裡挪了挪,想像著自己手下按著的可能是主動脈,只吞噬了心臟,但血管沒有,這些殘存的器官還在運作。

  祝寧閉上眼,好像精神與它相連,以特殊的方式感受巨人的身體。

  很奇妙的體驗,祝寧跟女巨人融合了一部分,巨人的靈魂在她身上再生,所以竟然有一種靈魂震顫的錯覺。

  她的心臟在蠕動,骨骼在分泌黏液,大腦在蠕動,而她所按著的部分也在回應她,發出微弱的回應。

  海浪聲消散,她的耳邊傳來呼嘯聲,狂風大作,如同鬼哭狼嚎。

  祝寧的感受沒多久,最多兩分鐘,林曉風跟在後面不敢打擾她,不知道具體如何判斷,只看到祝寧睜開了眼,竟然真的深入這條通道。

  林曉風只好跟著祝寧的腳步向前走,這條路挺寬敞,成人在內部行走沒什麼問題,別說林曉風這個小孩兒了,但通道不是筆直一條,她們彷佛在腸道中行走,彎彎繞繞的。

  祝寧體力沒完全恢復,走一陣會停一陣,林曉風通過祝寧的呼吸能判斷出她的狀態。

  不知道走了多久,祝寧終於腳步停下來了,林曉風眼睛本能眯了下,第一次感受到有冷冷的光。

  好像兩個越獄的囚徒,挖了這麼久的地道迎來了外界第一道曙光。

  祝寧的身體擋住大片光源,同時身體輪廓也被光線勾勒,祝寧遇到光線反而停下不再向前,她停頓太久了,林曉風忍不住問:「怎麼?」

  「雪。」祝寧的聲音很乾澀,「外面有雪。」

  一束光打進黑黢黢的山洞,祝寧停在光線的終點,好像是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完全走進光裡,伴隨著呼嘯的風聲,一粒冰涼的雪花落在祝寧臉上。

  不需要嚮導,祝寧也能意識到自己大致的位置,她們到北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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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九十四章 發現

  「北地終年冰雪覆蓋,有明顯的交界線,好像一下入冬,你到了就知道了。」裴書之前這麼說過,他在飛車內打毛衣,整個人懶洋洋的。

  白澄已經睡著了,她身體僵硬,睡著的時候像個沒電的機器人,因為感覺裴書暖和,腦袋歪在裴書肩膀上。

  裴書也沒把她推開,打毛衣的動作不自覺放輕了點,那是剛離開蝌蚪痣的漁村沒多久,還沒到達飛魚線,所有人都很輕鬆。

  「那極北之地呢?」祝寧問,那是一次旅途上的閒聊。

  「就字面意思,北地的最北方,不過我們當年也是探索過去的,不知道你能不能找到入口。」裴書大致描繪過那邊的風貌。

  祝寧:「不是有你跟白澄嗎?」

  裴書笑而不語,他當時好像就意識到了自己有可能走不到極北之地,每一次出牆都是一次新的冒險,之前走過的路,可以安全走過一次,但不一定有第二次。

  當你期待安全時總會事與願違,所有調查員都知道這個古老的道理。

  祝寧警告:「你別烏鴉嘴,惡魔很脆弱的。」

  裴書覺得祝寧凶巴巴的,他又不能決定死亡什麼時候造訪。

  裴書敷衍應和,「好好好,我先不死。」

  祝寧嘖了一聲,說好不會為裴書死亡而難過,現在還威脅他別死,挺莫名其妙的。

  「有什麼區別?」祝寧想了想,腦海裡描繪的畫面都是白雪茫茫,又問:「我怎麼知道自己到哪兒了?不都是雪嗎?」

  裴書的目光暗了暗,勾毛衣的動作停下,煞有其事地想了又想,「你會感覺到的。」

  裴書抬起眼看向後視鏡,後視鏡像個特寫鏡頭,只切到那雙眼睛,眼部在光線下顯得深邃,裴書目光突然悲傷。

  「你會感到難以控制的悲傷。」裴書眼神暗淡,「像是被抽離了一部分。」

  原來北地就在烏托邦之後,裴書下一站就能到達易靈鶴死去的地方。

  祝寧的臉上沾了一粒雪,被她的溫度而融化。

  她向前走了一步踩進光明的部分,更多雪花落在她身上,她的臉一下被凍得通紅,腳下踩著的部分像是厚重的鹽。

  祝寧完全走出山洞,貿然進入了冰雪世界,眼睛下意識眯起,太刺眼了,她努力睜眼最後不得已閉上,聽說會得雪盲症。

  跟103區的冬天截然不同,那是刺骨的寒冷,防護服自動提示,這裡的溫度竟然有零下三十五度,冷風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祝寧忍不住顫抖,眼睛反復閉上再睜開,終於適應了這個白雪茫茫的世界。

  她深呼吸時冷氣灌進肺腑,祝寧完全走進了冰雪裡,積雪淹沒了她的半截小腿。

  而祝寧不在意寒冷,反復確認裴書所說的悲傷,心中忍不住自問,她悲傷嗎?

  她很悲傷,但無法分辨這到底來自內部還是外界。

  「不悲傷怎麼辦?」記憶中的祝寧問:「有其他反應嗎?」

  因為極北之地最接近普羅米修斯,祝寧想多知道一些信息。

  「那你可能還會出現臉部麻痺,頭腦不清晰的反應。」裴書把白澄掉下來的腦袋扶正,輕聲說。

  「那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你沒戴頭盔,那邊平均氣溫零下四十度,我最低見過零下六十的,不然他們幹什麼帶我一個火系啊。」裴書一臉看傻子一樣看祝寧,「別把腦子凍掉了。」

  祝寧想到這兒噗嗤一聲笑了,她終於反應過來,臉部快被凍僵了,裴書知道祝寧在牆外動不動就不戴頭盔,但北地本來就是天然屏障,光是寒冷都能凍死一批人。

  祝寧退回山洞,止不住搓了搓手臂,「好冷啊。」

  林曉風因為太冷忍不住跺腳,牙齒都打哆嗦,問:「這就是極北之地?沒沒沒沒感覺啊。」

  「應應該不是,」祝寧說話不俐落,一個勁兒往裡鑽,「還沒。」

  林曉風從背包裡拿出兩個頭盔,一人一個扣上,祝寧好了點,她差點就物理意義上被凍掉腦子了。

  防護服內部有恆溫系統,林曉風立即打開,但在這種冰雪環境下也不可能維持恆溫效果,防護服又是老舊的款式,體感溫度大概只有一度。

  倒是凍不死人,但彷佛置身鐵罐子裡,又被扔進冰箱冷凍層反復冷凍,和防護服相貼的部位都是冷的。

  祝寧打著哆嗦,都想去跑步跑兩圈暖暖身體,突然,她後知後覺感受到後背一陣暖意,脊椎骨處的小火苗微弱點亮,在溫暖環境下沒什麼感覺,這個時候尤其明顯。

  火焰從脊椎骨蔓延開,延續到四肢百骸,每一個毛孔都被火苗攏住。

  祝寧怔愣住,裴書死了,但沒有完全消失。

  祝遙不在,沒專業人士來解釋這種現象,裴書留下了一部分在她身體裡。

  祝寧的身體是個容器,但跟研發者的預設可能不一樣,祝寧不只是用來存放污染物的,還可以存放死去的靈魂。

  徐萌和裴書都在某種意義上被收斂進祝寧的身體,原來她不只是個淨化器,還是個移動的骨灰盒。

  祝寧想到這個比喻,在這個把人物化的世界無人能逃過,但祝寧喜歡當個骨灰盒,用來收斂死去的屍骨。

  林曉風在原地使勁兒蹦跶,不敢停下來,只要停下來就感覺冷,突然,祝寧伸出手放在她後頸處,這個舉動一般都很捉弄人,大冷天把冰涼的手塞進同伴的領子裡。

  但林曉風立即停止蹦跶,反而忍不住朝祝寧靠近,後來直接轉身把祝寧抱住,祝寧好溫暖啊,像持續燃燒的火焰。

  林曉風恨不得長在祝寧身上,反應過來那意味著什麼,抱著她的腰問:「裴書嗎?」

  祝寧輕輕嗯了一聲,第一次沒有回避,反而說:「是他。」

  裴書當年隨隊進入北地,是因為火系異能的緣故,白澄讓祝寧找他當嚮導,大概也是這個理由。

  現在裴書死了,好像把火把遞給了祝寧。

  林曉風也沒問為什麼,問:「我們去哪兒找白澄?這附近看上去不像是有墓地。」

  她剛看了一眼,遠處有雪山的輪廓,暫時看不見房屋也看不到人類活動的痕跡。

  可能之前有,但都被冰雪掩埋了,只有人類聚集地附近才有墳墓,這種鬼地方不一定存在。

  如果白澄也曾死在這種地方,那證明她當年走得比裴書還要遠。

  當年白澄帶領劉瑜隊伍進烏托邦又是因為什麼?

  祝寧嘆了口氣,進這種地方大概需要改裝後的飛車,就怕飛車動力系統也被凍住了。

  她手頭上沒什麼專業設備,連普通的機械錶都沒有,辨別時間估計都要靠目測。

  難以尋找其他屍體「撿裝備」,唯一可以使用的竟然只有防護服,防護服上有指南針,如果沒受污染影響,可以辨別出右前方就是北方。

  外面風大雪大,得在熱量耗盡前找到下一個避難點。

  之前身邊有嚮導的時候沒什麼感覺,裴書和白澄每次都會重新規劃新路線,裝備怎麼改裝的,需要做什麼對應準備,祝寧不必操心過這些瑣事兒。

  祝寧沒貿然行動,連個目標都沒有,頭盔有一定的望遠鏡功能,她打算先觀望下附近有沒有其他建築物。

  所謂的燈塔又在哪兒?劉瑜也曾來過極北之地嗎?劉瑜和祝遙當初是從哪個出口回去的?

  祝寧身邊沒人可以討論,她還嘗試著一隻手放在地上,感受女巨人的屍體,但那種奇妙的連接消失了,外面不是她的地盤。

  「北地有浮標。」裴書曾經說過。

  人們理解的浮標大多數是在海上,雪地裡也有是用來指路的,裴書沒來得及說這玩意兒怎麼辨別就死了。

  祝寧只好盤著腿坐在洞口,用最笨的辦法尋找。

  林曉風跟她一樣,倆人企圖從白茫茫的冰天雪地裡找到什麼東西,別說是人,找到一隻鬼都行。

  鏡頭放大掃視,必須中途停下來休息,不然腦子嗡嗡的,精神很容易錯亂。

  但這樣簡易的掃視也琢磨出了一點規律,明明到達地面起碼也有幾個小時了,光線沒有絲毫變化,她也沒辨別出太陽的方向。

  這地方有太陽嗎?如果沒有靠什麼東西照明的?

  把北地換算到女巨人的身體,又該對應哪個部位?

  祝寧看了一會兒閉上眼,打算等會兒再繼續。

  「祝寧!」林曉風叫她:「這這這兒!有東西!」

  林曉風發現了什麼,變得很興奮,持續一個姿勢不敢挪動,怕改變了就找不到了。

  「哪兒呢?」祝寧挨著林曉風,快速挪過去,頭盔內部是一塊兒屏幕,沒什麼大變化,都是白雪,祝寧剛看到雪還有點興奮,現在都快看吐了。

  「這邊,有個點,」林曉風擺正祝寧的姿勢,用手指著那邊,同時放大攝像頭,「快看。」

  林曉風生怕祝寧晚一秒就看不見了,祝寧調整攝像頭,最開始還是一片白,這地方能用來當參照物的只有山脈,但山脈這東西看上去都差不多。

  攝像頭被風雪蒙了一層,霧濛濛的,祝寧伸出手擦了一把,林曉風輕輕掰著祝寧的腦袋,手動調試角度。

  一陣風雪吹過,祝寧眼前驟然出現了一個點,那個點在鏡頭面前只有一粒米大小,淹沒在白雪裡,很容易就錯過。

  林曉風心也太細了,這都能找到。

  祝寧還想再放大,但已經到極限了,問:「這什麼?」

  林曉風跟打全息投影遊戲一樣,精神高度集中,「不知道,是浮標嗎?」

  必須先了解這地方的基本構造才能找到墓地在哪兒,浮標上的刻痕會記錄位置,祝寧打開指南針,那個點在北方,應該是去極北之地的必經之地,反正也躲不過。

  林曉風問:「我們走嗎?」

  祝寧毫不遲疑,「走,但等風小點。」

  林曉風挺高興,起碼祝寧的行動是準備要帶上她,沒有讓她乖乖等著殺了普羅米修斯回來。

  林曉風防護服的地圖沒壞,她標記了那個點,腦袋都不敢動,怕科技靠不住,更怕那個點消失。

  北風不止,祝寧想等風雪變小的期待落空了,她抬頭看了看天,天色還是沒變化,冷光很均勻,這地兒真沒太陽?

  她不得不繼續向前。

  祝寧扣緊防護服頭盔,她開路,林曉風背著背包跟在身後,沉重的背包讓林曉風增加了負重。

  祝寧用繩索把林曉風拴住,免得兩人走丟,越往北走積雪越深,都到了祝寧的胸口,還好是祝寧開路,不然林曉風能被積雪給埋了,小姑娘已經只有一個頭露在外面。

  祝寧走了會兒喘口氣,回頭看了一眼已經看不見剛才棲息的山洞,那條路大概率是單向路,沒法原路返回。

  這次是真的告別了。

  祝寧悶聲開路,林曉風就負責在背後偵查,突然林曉風腳步停下,祝寧腰間跟她相連,林曉風說:「等等,它在動。」

  祝寧皺了下眉,水裡浮標會輕微移動,但雪地裡的浮標會動嗎?

  她們到底在接近什麼東西?

  祝寧也看向那個方向,原本視野裡的一個小點已經有了基礎輪廓,就如林曉風所說那東西真的在移動。

  移動速度不快,祝寧停下來觀察,像是自然學者在觀察生物。

  小點越來越大,輪廓慢慢在雪地裡凸顯,那竟然是一張男人的臉。

  男人的臉上覆蓋著白雪,頭髮都被染白了,所以才能跟雪地融為一體。

  祝寧皺著眉,不會天真地以為這是普通人類,八成是污染物。

  果然,下一秒,他的臉毫無預料地從雪地裡「拋起」,祝寧腦子裡只能出現這個形容,不是人類抬頭,而是腦袋像個皮球被一股力量牽引,遠超人類的身高,起碼抬高了兩米。

  人頭後的龐然大物露出真面目,一頭……猛獁象?

  祝寧不太確定,對比普通大象來說體型更大,起碼有十米長,兩條長象牙,象鼻頂端是一顆人頭,人類的脖子和大象鼻子相接,隨著奔跑男人的頭顱在微微晃動。

  祝寧好半天才理解了這玩意兒的真實長相,人類跟猛獁象的結合體,之前祝寧所看到的人頭被拋起,其實是猛獁象甩了甩鼻子?

  它轉動著人類的脖子,雙眼炯炯有神盯著祝寧的攝像頭,它看過來了。

  不只是祝寧發現了它,它也發現了祝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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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6 00:16:37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九十五章 人頭象

  大象的鼻孔和人頭的鼻孔是通的,隨著呼吸,鼻孔外噴出了一股熱氣。

  它明顯看見了祝寧的準確位置,黑色防護服太顯眼了,頭盔在雪地裡持續閃光。

  祝寧的背脊慢慢弓起,雙肩繃緊,一動不動地目視著前方,他們如同在野外突然相遇的兩頭野獸,林曉風就是祝寧身邊的幼崽,但彼此之間體型差距過大,對方一抬腳就能壓死她。

  在對視階段一定不能放鬆眼神,這是彼此估算實力的重要機會。

  祝寧眉頭壓下,戴著頭盔對方看不見她的表情也不能鬆懈,肢體語言能表達很多東西。

  林曉風不敢挪動,渾身都僵硬了,她瞥了一眼現在的室外溫度已經降低到零下三十八,防護服內部只穿了單衣,她沒觸碰到祝寧的身體,身體簡直是被凍僵。

  她猝不及防看見了對面的人頭象,之前見過的污染物除了烏托邦下方的姥鯊,這可能是體型最大的玩意兒。

  無人說話,風雪席捲,刮過白森森的大風。它打量著兩個突然出現的生物,鼻孔熱氣噴灑速度越來越快,林曉風猜測這是某種前兆。

  噗嗤——

  人頭象幾乎是怒噴出了一股熱氣,下一秒,整個地面突然震顫,周圍的積雪大幅度抖動,像篩子上的黃豆滾動著。

  那玩意兒甩著象鼻,像一座移動的大山一樣跑來。

  它跑起來像是推土機,積雪豁然間被推開,大雪揚起可見度再次降低。

  祝寧還是沒有動作,像是鬥牛士看到了一頭野外的野牛。

  林曉風看著祝寧脊背繃緊,不自覺開始緊張,不跑嗎?祝寧是打算狩獵?還是想要馴服?這兩種猜測都很驚人。

  人頭象體型還是超過了她的預估,應該有二十多米,隨著距離拉近,更多細節開始顯現。

  她以為人頭象類似於猛獁象,起碼表面會覆蓋著一層皮毛,事實確實覆蓋了皮毛,但那玩意兒更像是人類的白髮質地。

  林曉風還在思考,龐然大物已經近在眼前,隔著雪霧,人頭象太龐大了,投下了一片陰影,她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本能才沒逃跑。

  還不動?林曉風心跳都要到嗓子眼,用餘光瞥向祝寧,祝寧脊背壓到最低。

  突然,她的身體像是弓箭繃緊到極致一般彈開,在人頭象只有五米的距離時,突然朝左側奔跑。

  林曉風那時候緊張,忘了她跟祝寧的身體還在相連,腰間猛地被一扯,只感受到凜冽的風刀刃一樣刮過,而人頭象猛衝過來就像是無法踩剎車的火車。

  林曉風一個踉蹌,身體被祝寧一扯,跟人頭象擦身而過,而這樣一瞥能夠看到它的細節,原本象頭的部分竟然也還存在,但已經失去了功能,象眼像是兩個熄滅的電燈泡灰蒙蒙的。

  林曉風能感受到對方的壓力,如果不小心被捲入象腳下絕對會被碾成肉泥。

  砰的一聲,林曉風的身體砸在雪地裡,人頭象衝過頭了,慣性向前衝了十幾米,立馬又要回過頭繼續攻擊。

  「曉風!」祝寧突然大喊:「上去!」

  林曉風的身體被驟然拋起,祝寧跟她之間的繩索拉長了,林曉風本人就像是被扔出去的武器,反應過來時身體已經停留在半空中。

  祝寧的話術極其簡潔,但林曉風竟然聽懂了,她像個體操運動員在表演高難度動作,在半空旋轉時調整好呼吸,一時間感覺不到寒冷,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運動讓她整個人活絡過來。

  能見度依然低,好像被突然扔進了迷霧,只能看到模糊的巨大陰影。

  林曉風腰上一根繩索還繫在祝寧手上,讓她感覺無比安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敵人上。

  就是現在。

  林曉風的身體因為重力開始下降,她雙眼眯起,沒有使用任何武器,對於巨力異能者來說雙手就是最好的武器。

  林曉風的身體與人頭象接觸,像是兩個高速運動的球體碰撞,她雙手握拳,降落時用盡全力砸下。

  轟——

  她聽到了一陣轟鳴聲,她先是雙拳落下,其他身體部位才開始跟上,防護服自動防禦打開,但身體止不住在人頭象上摩擦。

  人類無法在地面跟人頭象起衝突,那樣很容易被捲入象腳被踩死,在上方才更容易作戰。

  林曉風被祝寧甩上後,明明渾身劇痛無比,手下的動作卻沒有停下,第二拳,第三拳,她生怕力氣不夠一拳拳砸下。

  她的力氣可以輕易推倒房屋的牆壁,人頭象發出哀嚎聲,類似人類和大象聲音的結合,像是把一個活人塞進了大象鼻子裡呼救,那聲音詭異到讓人噁心。

  林曉風是新手,不知道這個程度應該停止了,但她不肯收手,下場就是人頭象完全失控,像是瘋牛一樣甩頭。情急之下,林曉風抓住了象身上的毛髮,像是抓住了一把厚重的人類頭髮。

  人頭象脊椎骨受襲,兩條前腿不受控制的向前傾倒,而在象背上的林曉風簡直就在經歷山崩地裂。

  她死死抓住頭髮,好像那不是什麼毛髮而是韁繩,很快,她在迷茫的雪霧中看到了一個黑點,腰間的繩索開始收縮,祝寧從天而降。

  她簡直像是衝破風雪而來的,繩索成了連接點,下一刻林曉風後背一緊,祝寧已經落在她身後,溫暖的手臂從身後緊緊箍住她,不會讓她從人頭象上掉落。

  林曉風停止攻擊,主心骨來了。

  象背比飛車寬敞,起碼可以容納四個人在上面打牌,祝寧上了象背後,意識的絲線放開,順著長長的象鼻延伸。

  她目視前方,一隻手覆蓋著大象的皮膚,象鼻子被快速拉起。

  哧啦——

  向前俯衝的慣性終於停止,人頭象四肢全部跪下,揚起的風雪久久不停。

  林曉風驚魂未定,其實從頭到尾最多就幾分鐘,她腦子還嗡嗡的。

  「受傷了嗎?」祝寧問。

  林曉風大概都是輕傷,所以乾脆俐落答:「沒有!」

  祝寧鬆了口氣,她本來就沒痊癒,現在渾身疼得好像要散架了,眼前有點發黑,此時壓下嘴角的甜猩,揉了一把林曉風的腦袋,因為戴著頭盔所以只能揉到頭盔,「幹得好。」

  林曉風被誇獎之後有點得意,完全忘記自己的輕傷。

  林曉風感覺下面的生物還沒死,正在粗重地呼吸,發出哀嚎聲,她有點猶豫要不要再補刀,免得夜長夢多。

  殺了人頭象應該可以獲得食物,這麼多肉估計能吃好久,林曉風想到之前看到的電影,大概還可以開膛破肚躲進去取暖,剛好解決物資短缺的問題。

  但祝寧沒下命令,反而一隻手覆蓋在毛髮上,順著意識的絲線,象鼻子被拉起,露出一張鼻青臉腫的人臉,還在喘氣兒。

  三張臉就這樣莫名其妙對視了。

  祝寧看多少次都不習慣,這到底怎麼進化的?大象原本的面部似乎已經失去了功能,這顆屬於人類的頭顱能看見,能呼吸,能發出聲音,甚至能說話。

  他發紫的嘴唇張了張,發出的聲音堪稱噪音。

  林曉風本來想殺他,但看到人臉有點猶豫了,實在難以分辨這到底還是不是人。

  他是不是在說話?

  萬一這也是曾經的人類呢?萬一他還保留著人類的本能呢?可能剛才不是想襲擊,只是想打個招呼?

  林曉風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旦起了這個念頭就停不下來了。

  北地到底都是些什麼樣的生物?

  「很多污染生物沒那麼大危害,可以跟人類相處,反而是人類對污染物有偏見。」林曉風想到了裴書的話,林曉風以前負責開車,經常沉默地旁聽。

  裴書跟變異豚鼠生活過一段時間,有時候親人的生物哪怕變異了都不會改變本性。

  想到裴書,林曉風神色暗淡了會兒,一進入北地就頻繁想起。

  祝寧直勾勾看著人頭,過了會兒,人頭不說話了,然後象背搖搖晃晃,它大概想要掙扎著站起來。

  祝寧拍了拍象背,鬆開林曉風的腰,以象背天然的毛髮為繩索,從大象身上滑落,到達了象腿的位置,象腿粗壯如電線桿子。

  祝寧意識的絲線纏繞上去,象腿打著哆嗦竟然慢慢站起來。

  林曉風還是很緊張,害怕突然被攻擊,同時也很好奇,問:「你能聽懂它說話?」

  怎麼好像祝寧可以交流一樣?甚至達成了某種協議,阿爾法系列實驗體還有這種功能?

  祝寧搖頭,「不能,大概能理解。」

  所有生物都想生存,除非生病了,否則能活著就不想死,不然神國人折騰這麼多幹什麼。

  人頭象說話聽不懂,大概可以看懂眼神,它不想死。

  祝寧意識的絲線如同輔助支架,大象幾次跌倒,竟然真的站起來了。

  人頭象表皮非常堅固,林曉風的巨力攻擊下脊椎骨都沒斷裂。

  祝寧輔助它站立後,就重新翻身回背上,她摸著象背靜靜等待,開始了第二輪對峙。

  人頭象能夠感受到祝寧本尊,動物之間有一種很粗暴的溝通法則,在它背上的是個肉食動物,以吞噬為本能。

  它齜牙咧嘴做最後的掙扎,只花了幾分鐘的功夫,林曉風都能看懂它放棄了,它緊繃的身體肌肉開始放鬆,竟然沒有試圖把她們甩下去。

  祝寧也改了策略,威脅的手勢成了安撫,她撫摸著下方的大象,問:「有吃的或者癒合劑嗎?」

  「啊?」林曉風以為自己聽錯了,她身上才多少東西,祝寧要分給一個污染物?而且癒合劑能給污染物使用?

  林曉風直接拒絕:「沒有。」

  開玩笑,她都不捨得用,受傷就扛著,還剩最後一支癒合劑壓箱底。

  「把我的給它吧,我不吃。」祝寧說。

  林曉風氣鼓鼓的,吝嗇鬼一樣從背包裡掏出一支營養劑,她剛拿出來,人頭象突然轉過象鼻,伸出脖子湊在林曉風面前。

  祝寧:「好像以前真的是人。」

  它知道癒合劑是什麼東西,象身覆蓋的皮膚如鎧甲,也只有人頭和脖子那部分可以扎進去,所以主動把脆弱的部分露出來。

  它身上有一部分野性,也有一部分被馴化的痕跡。

  北調成員?祝寧不認識這張臉,也許裴書在場會認識。

  林曉風心情更加復雜,人類脖子和象鼻子連接的皮膚看著她渾身不適,林曉風屏住呼吸,依然覺得它是怪物。

  扎進去時對方也不掙扎,注射完畢後,他甚至嘴角裂開,表達某種感激之情。

  林曉風呆呆地,祝寧問:「害怕?」

  她猛地搖頭,不好意思說覺得這玩意兒好噁心,怕人頭象能聽懂傷心。

  林曉風想到這兒更鬱悶了,為什麼要照顧一個污染物的心理健康?

  人頭象的體格來說,一支營養劑不夠,祝寧沒那麼天真,以為自己真的完全馴化了它,本能一定是想吃人,只是祝寧在場壓抑天性。

  祝寧想到了黎欣,自己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朋友,她也是反復在進食本能之間掙扎。

  難道這個人頭象是非自然人類?只不過沒進化完全?那它的同類又在哪兒?

  北風呼嘯,他們置身冰雪中顯得很渺小,祝寧沒找到裴書所說的浮標。

  她撫摸著象身,黑色黏液在眼球表面流動,顯露出自己污染的那部分,除了威壓以外還在表達另一個訊息——我是你的同類。

  「找屍體給我。」祝寧嘗試著與它溝通,她要尋找白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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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九十六章 死亡冰柱

  人頭象好像聽懂了她的話,原地摩擦著前肢,祝寧伸出手,林曉風看著她的手心嘆了口氣,像是來討債的,咬牙切齒掏出一根能量棒遞過去。

  祝寧撕開包裝,往前一丟,人頭象的鼻子極其靈活,狗叼骨頭一樣,在半空中快速接住。

  然後連個喘息的時間都沒有,一口把能量棒咬碎立即奔跑,林曉風坐飛車長大的,頭一次坐在人頭象上,差點被顛出去。

  祝寧對比之下平靜很多,她在「喪屍世界」騎過馬,祝遙送她學的,學費很貴但因為祝寧感興趣所以學了兩年。

  現在想來,這些回憶應該被祝遙刻意營造,包括祝寧知道的一些零碎的生物知識,可能都是為了方便應對各種突發狀況,比如現在。

  祝寧對這事兒早就沒什麼反應了,大多數時候都極其麻木。

  她手裡沒地圖,只能看指南針,人頭象奔跑是北方。

  四周風雪更大,人頭象剛才因為能量棒燃起的熱情很快就消散了,速度變慢但更適合林曉風的節奏,終於可以喘口氣。

  林曉風實在太冷了,忍不住往祝寧懷裡縮,祝寧恆定升溫像個火爐。

  她們在雪原中跋涉,但人頭象的進度越來越緩慢,風力過分大,要不是大象這種體格,祝寧單獨在雪地裡行走一定寸步難行。

  林曉風把自己身體埋進象毛裡,起到了保暖作用,她們不得不伏在大象身上才不會被吹走。

  四周一片白茫茫的,溫度計持續下降,零下四十,零下四十三。

  低溫比她們想的還誇張,再低溫下去如果沒有火系異能根本難以生存。

  人頭象幾乎是一寸寸往前挪,頂著風雪在走,此時像是走累了,象身穩穩停下。

  祝寧拍了下象身,但四根象腿橋墩一樣,一步都不肯挪。

  人頭象彎曲象鼻,豁然回頭,頂端的人臉露出一個可憐巴巴的表情,然後把臉埋進了長毛裡,估計太冷了,屬於人類皮膚那部分沒長毛,就算經過了進化也無法抵禦嚴寒。

  林曉風摸著它,嘗試溝通,「我再給你一點,你再走一走行嗎?」

  林曉風摩擦著能量棒的外包裝,發出塑料的簌簌聲,要是之前它早就揚起脖子了,現在竟然像個鴕鳥無動於衷。

  林曉風各種威逼利誘,可惜人家不吃這一套,「真不走了啊?」

  林曉風在它長毛裡翻翻找找,想找到人臉,跟它好好「溝通」一番,現在已經不覺得它噁心詭異,反而覺得可愛了點。

  那毛髮又厚又重,林曉風翻找它就更往裡縮,她自己都快掉進象毛裡了。

  祝寧哭笑不得,這倆碰一塊兒還挺可愛,她嘴角剛浮出一個微笑,突然僵住。

  她眯著眼看向遠方,但頭盔上都是冰霧,她打開頭盔面板,視線彷佛能夠穿透層層風雪。

  林曉風感覺背後祝寧的身體繃直了,不再去找那張人臉,順著祝寧的視線望去,只聽到北風呼嘯,還是白茫茫的一片。

  但是下一刻,埋在毛髮裡的人頭象猛地抬頭,順著祝寧一樣的方向看去,那裡是更北方。

  林曉風不明所以,但抓著象毛的手不自覺收緊,北風越來越響,呼嘯聲簡直有碾壓之勢。

  她擦了擦防護服頭盔的霧,瞳孔驟然收縮。

  四周原本的風雪突然靜止了,每一粒雪花都在空中停下,似乎受什麼力量的威懾,那場面很壯觀。

  可見度一下提高,而林曉風根本顧不得欣賞,她看到了天邊的白色漩渦,這可能是古人說的「龍吸水」,又像是天空垂下了一條長長的鼻子,正在不斷旋轉。

  席捲而來時,彷佛這世界上最鋒利的刀刃高速旋轉,發出讓人膽寒的風聲。

  「龍卷風?你也太小看北地了,」裴書勾著毛衣說:「是死亡冰柱。」

  在祝寧的認知裡,這種現象大多數發生在南北極的海底,第一次見到陸地版本。

  像是刮起的一陣龍卷風,從雲層處投下的一根巨型冰柱,所到之處迅速結冰,所有生物會在接觸時立即死亡。

  人頭象保留著動物的本能,或者是在北地已經見慣了,祝寧給出具體指令之前已經撒開蹄子扭頭奔跑,它不是朝反方向跑的,而是朝右翼跑。

  正如裴書所形容的,冰柱接觸的地面正在迅速結冰,發出咔嚓咔嚓的響聲,彷佛有一頭巨獸正在啃食大地。

  死亡冰柱的衍生速度太快,人頭象跑起來已經幾乎是在跟大自然拼命,比吃能量棒的時候更快,祝寧聽到了他因為極速奔跑發出的呵呵聲。

  但是不夠,死亡冰柱已經快到了,像是一把已經懸在脖子上的鐮刀。

  什麼樣的火系在這種力量面前都是扯淡,如果蔓延的面積是幾千米,甚至上萬米,可以做到霎時間千里冰封,她們死亡時甚至沒什麼痛苦。

  「只能靠運氣咯。」裴書放下毛線說:「祝你好運。」

  祝寧咬了咬牙,明白為什麼北地是普羅米修斯的天然防線,人類想要突破這裡就是在與自然規則為敵。

  而這種死亡方式是隨機降臨的,不會因為你更聰明就高抬貴手,走到這一步的調查員都是靠運氣。

  咔嚓咔嚓的啃食聲越來越響,林曉風不敢回頭看,冰封線與她們的距離越來越近,之前只是遠遠看著,現在已經只有區區八百多米。

  難怪溫度驟降,她們相當於已經在怪物的嘴裡,已經成了砧板上的食物。

  死亡迫近,祝寧掃視四周,得益於冰柱的凝結力,她們能看到更遠的地方。

  視線打開,祝寧的大腦飛速運轉,人頭象氣喘籲籲,已經筋疲力盡,它常年生活在北地,更加知道大自然的威力,速度放慢,準備閉上眼等待死亡降臨。

  但它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腳,祝寧正在操控它的身體,脖子上的毛髮被一股力量拉扯,祝寧之前只是搭乘的乘客,現在開始駕馭了,像一個真正的騎手。

  祝寧手掌下蔓延出火苗,比這世界上所有點火工具都更快,而象毛成了燃料,眨眼間人頭象表面已經覆蓋了一層火,像是巨大的篝火騰地一下在雪原上燃起。

  誰都不知道火焰對於冰封線的實際阻擋能力,她們正以微弱的姿態阻擋冰雪線的圍剿。

  人頭象揚起脖子,在祝寧的拉扯下緊急調轉方向,祝寧的腦袋裡是一台電腦,她正在計算路徑,人頭象最初的逃跑道路沒錯,但需要更加精準。

  祝寧的眼球數據不斷滾動,腦海中張開一張地圖,一條虛擬的道路延展開,那是人類計算機在自然絞殺面前算出的活路。

  咔嚓咔嚓的冰封聲太近了,哪怕穿著防護服都能感受到背後開始發疼,好像死亡的冰刃一刀刀刮下,正在將人凌遲處死,只要凍住人頭象的後腿,她們會原地僵硬成為冰雕。

  「看!」林曉風激動大喊:「前面有人!」

  前方出現了黑色,甚至不是浮標,而是屬於人類的顏色,林曉風剛燃起了希望,下一秒像是被人潑了一頭冷水。

  那不是人,準確地說不是活人,而是被凍住的屍體。

  他們身穿北調的黑色防護服,死之前還保持著原來的形態,有的戴著頭盔,有的連頭盔都失去了,有的死在飛車內部,他們面露驚恐或者完全呆愣,假如這是某種冰雕藝術品一定稱得上惟妙惟肖,但那就是活生生的人。

  死去的調查員成了一道天然地標,或者成了所有人統一的墓地,只要寒冷不消散就能永久保存。

  祝寧一直想要找到屍體,現在找到了卻並不激動,因為前人死亡的地點將會是她的新墳墓。

  她的計算不是獨一無二的,曾經有人跑到這個位置但還是死了。

  咔嚓一聲,象腳踏碎了冰人,人體瞬間四分五裂,像是昂貴的瓷器摔了個稀巴爛。

  人頭象已經無法停止,它的餘生只剩下最後一個目標,跑下去。

  祝寧緊緊拽著它,到達這一步內心極其平靜,死亡如果真要降臨祝寧並不能做什麼,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從烏托邦出來後,祝寧對於生死早就看得很淡,此時只會幸運自己死在了同類身側。

  如果真要埋葬,她可以以人類的姿態和無數死去的調查員一起,那對她來說是一種幸運。

  咔嚓咔嚓,冰封線這頭怪獸終於啃食到她們,人類的掙扎並沒有什麼用處。

  冰雪覆蓋住了人頭象的後腿,像是死神的手突然抓住它,奔跑根本無法抵抗大自然的力量,只是觸碰的瞬間冰殼快速蔓延,渾身點燃火焰的情況下,冰雪也並不在乎,只是蠻力裹挾。

  冰殼從人頭象的後肢爬向臀部,爬上祝寧的後背,而她在最後一刻爆發出了力量,將林曉風一把推開。

  這是約定好的死亡順序,白澄最先,裴書第二,祝寧第三,最後一個才能是林曉風。

  祝寧就算臨死前一秒,也會保證自己死在林曉風前面。

  林曉風的身體高高飛起,祝寧以自己為原點,硬生生為林曉風多爭取了一段路,祝寧把她拋起時給她身上蓋著一層火焰,像是裴書留下的毛毯從祝寧手裡到達林曉風手裡。

  林曉風剛開始以為這是祝寧想出的新招式,就像剛才馴服人頭象一樣,她只需要聽一個指令,祝寧會堅定而俐落地告訴她接下來做什麼。

  但她沒有聽到,林曉風在半空中轉身時看到了一幕,祝寧和人頭象被冰雪咬住,連同他們身上燃起的大火一起,祝寧眼球表面迅速蓋上冰殼,像是棺材蓋扣上。

  而祝寧在被凍住的最後一秒還在看著林曉風,甚至表情極其淡然,好像等待死亡已久。

  林曉風張大嘴,連想要大喊都來不及,身體咣當一聲落在地上,因為慣性被掄出去幾十米遠。

  她快速爬起來,一股寒意迎面而來,眨眼間覆蓋了她的右腿和手掌,林曉風心如死灰,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了。

  她以為馬上就會死亡,但那該死的冰封線竟然早就停下,蔓延在她身上的冰殼不過是死亡的餘韻,而非死神本尊,相比之下更加脆弱。

  林曉風只是本能活動了下手掌,鋒利的冰殼嘩啦一聲從她身上滑下。

  祝寧死亡前賦予她最後一層火焰防禦已經融化。

  死亡將一切都凍住了,視線前所未有的廣闊,遠處是死亡冰柱,勾連了蒼穹和雪原,落在地面凝結成千里之遠的冰層,那樣讓人敬畏。

  林曉風第一次理解了什麼叫做真正的肅殺,是大自然的鐮刀落下無人可以逃脫,這兒的屍體很多,密密麻麻的將林曉風籠罩在其中,大概是所有人的逃亡地。

  祝寧冰凍時還保留著原樣,火焰矚目又耀眼,一人一象就那樣停止了。

  林曉風嘴唇抖動,不知道死亡會來的那樣快速,自己甚至沒來得及說什麼。

  她猶豫著不敢向前一步,總覺得這是做夢還沒醒來。

  失去祝寧的溫暖後,林曉風渾身冰冷刺骨,防護服這次跟個鐵罐沒區別,這時已經零下四十八度。

  她好久才邁出一步,那樣僵硬地走向祝寧。

  風暴停止了,沒有什麼力量阻擋她前進,但林曉風走過最長的路便是這條路。

  她甚至想要逃跑來延緩,哪怕再逃避也走到了,人頭象那樣高大,她在下面仰頭看去,像是在仰望巨人的遺體。

  林曉風雙目模糊,沒做好準備處理二次死亡,滿臉都是眼淚。

  她忍不住大哭,試圖爬上象身把祝寧的身體撈出來,但冰殼太滑了,她找不到著力點。

  她在冰象表面摸索,巨大的悲傷快速把她淹沒,她突然停止了無力的掙扎,呆呆地望著上方,身上的火焰已經熄滅,內心的火焰卻開始點燃。

  被封在冰殼裡的祝寧緩緩轉動了下眼球,她眼中的數據流沒有熄滅,藍色瞳仁向下,正在跟林曉風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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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九十七章 握住

  火焰被寒冰冷凍,冰與火竟然和諧共存,林曉風以為那點火焰遲早會被撲滅,但事實上沒有,火苗從靜止狀態到微微抖動,竟然有越來越旺的架勢。

  祝寧的頭盔面罩被打開,眼球已經可以微微活動,林曉風不知道怎麼幫她,如果以巨力擊打很容易把祝寧也打碎。

  要內外一起融化冰層加快速度,她從背包裡拿出火槍,火槍噴出的火焰有一米長,林曉風太緊張了,幾次點火都熄滅,好不容易點起火,才發現自己的手在不自覺抖動。

  一半是因為寒冷,一半是因為難過。

  裴書說極北之地會感到巨大的悲傷,但明明還沒走到極北之地,林曉風已經感覺自己難過到快撐不下去了。

  冰雪融化從人頭象表面滴落,但接觸到地面後不過一會兒就再次結冰,祝寧和人頭象如同燃燒的蠟燭,融化的冰雪就是蠟油,在下方堆積了一灘。

  她們折騰很久,最後一道冰殼完全融化,人頭象轟的一聲雙膝跪地,長鼻子癱軟下來。

  而祝寧整個人是從象背上滑下來的,林曉風眼疾手快拿起毛毯把她裹住,祝寧渾身濕淋淋的,抖動的睫毛被覆蓋上一層寒霜。

  頭盔面罩的按鈕壞了,林曉風關不上,只好多給她蓋幾層毛毯。

  人頭象半死不活喘氣,竟然還有一口氣,它本身的毛髮可以抵禦嚴寒,林曉風和祝寧就以人頭象的身體阻擋北風,縮在火堆邊取暖。

  林曉風抱著祝寧,其實是祝寧給她取暖,但看上去卻像是她在保護祝寧。

  沒有人說話,只有鬼哭狼嚎的風聲。

  「你在生我的氣嗎?」祝寧突然說話,她整個人埋在毛毯裡,連個眼睛都沒露出來,聲音很悶。

  林曉風不說話,只偏了下頭,氣得不行連話都不想跟祝寧說。

  「你生氣了。」祝寧說。

  林曉風以前的性格不會生氣,生氣也不會說,但這時候忍不住了,「對,我生氣了。」

  她聲音都在抖,如果不是情況不對甚至想大吼來發洩憤怒。

  就差那麼一點,差一點祝寧死在她面前,要把她一個人留在寒冷的北地。

  剛進入北地就遇到這麼多危險,她們與死亡擦肩而過,或者說是死神大發慈悲放她們一馬,但沒那麼多好運氣的,這次被沒風暴裹挾,下一次呢?

  下一站極北之地,林曉風要經歷裴書的過去?要林曉風眼睜睜看著祝寧在她面前自殺嗎?

  「對不起,」祝寧重復:「對不起。」

  林曉風嘴唇抖了抖,她想大罵你只會說對不起,生氣地轉過身,然後頓了下狠狠抱住祝寧,冷戰就那麼一小會兒,她不捨得這麼久不理祝寧。

  祝寧身體蜷縮著,熱氣在烘乾衣服,之前在蝌蚪痣那個漁村,裴書也用火系來烘乾,現在做這件事的只有祝寧本人了。

  林曉風跟祝寧接觸的部分逐漸變得溫暖而乾燥,她看著遠方的冰柱收緊手臂,輕聲問:「不去報仇了行嗎?」

  別再往前走了,那不是你的錯,跟你也沒什麼關係,人不是你殺的。

  不論徐萌還是宋知章,或者是剛死的裴書,沒有人希望祝寧為他們復仇,死掉的就死掉了,活下來的人好好生活行不行?

  她們現在可以回頭,世界毀滅沒關係,祝遙的志向跟祝寧無關,陸鳶不需要祝寧拯救,找個世外桃源過日子也行。

  林曉風想起了在滑雪場,祝寧那時候還會大笑,還會沒心沒肺地為她選擇超困難模式。

  她會拉著自己的手向前衝刺,從高高的滑雪道上滑下,然後發出非常幼稚的歡呼聲。

  祝寧喜歡刺激喜歡冒險,也喜歡貪便宜買一些打折的家居用品,林曉風想念在尊貴女王店的生活。

  過了很久祝寧才說話,還是那三個字:「對不起。」

  林曉風的心冷了,祝寧已經回答她,不能不報仇,她是一個實驗體,被輸入了既定的程序,擁有特定的任務。

  回憶是假的,母親是假的,但朋友是真的,她無法放棄復仇。

  如果把自己物化,祝寧已經是一台壞掉的機器,距離報廢只剩下一步,殺掉普羅米修斯是唯一支撐她運行的動力,如果不復仇,她會立即崩壞,原地分解成破銅爛鐵。

  祝寧跟一塊兒鐵有什麼區別?她覺得答案在這兒,因為她還會愛,也還會恨。

  「如果我會死呢?」林曉風問。

  她覺得自己在無理取鬧,但這時候很想任性點,逼迫讓祝寧非要做個選擇,如果林曉風也死了,這場復仇還有意義嗎?

  祝寧沉默了,她把臉埋得更深,很想逃避這個問題,毯子裡的手臂緊緊摟著自己。

  「我希望你活著。」祝寧說,「你不能死。」

  她一向都很樂意表達自己的內心,對一個人的喜歡或者討厭,從來都不掩飾,坦然說出自己的需求。

  她用這個方式拉攏過徐萌,說服過霍文溪,現在輪到林曉風了。

  林曉風咬著牙不出聲兒,她知道自己的作用,她就是一個船錨,不需要多大的功能,唯一的存在是定住祝寧這艘船。

  她必須活著,祝寧給她的任務多殘酷啊。

  壞祝寧,頭盔內部林曉風噼裡啪啦掉眼淚。

  「找到白澄後,我會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你等我回來好嗎?」祝寧說:「接下來的路,你別走了。」

  祝寧把腦袋往林曉風懷裡拱了拱,輕聲說:「我真的很怕你死了。」

  林曉風早就想到有這一天,一個一直被拋棄的小孩兒,隨時提防著下次被拋棄是什麼時候。

  祝寧不要她了。

  林曉風應該乾脆俐落地拒絕,死纏爛打無理取鬧,她深呼吸的時候一直在流淚,又不想讓祝寧發現她在哭,問:「你會來接我?」

  林曉風從小都在反復練習一個技能,做全天下最懂事兒的小孩,小心翼翼察言觀色,在父親生氣前就做好準備,在母親難過時懂得安慰。

  因為太懂事,所以無法做到任性不管祝寧的想法,早熟的孩子沒辦法變得幼稚的,成長這條路從來都是單行道,已經懂了的道理沒法當做不懂,那樣對祝寧不公平。

  祝寧笑說:「我會的,我保證。」

  「聽起來像flag,你像電影裡那種馬上就要死了的主角。」林曉風說話帶著厚重的鼻音,很快就要裝不下去了。

  「那你死了,我怎麼辦?」林曉風說:「你有點不負責任啊。」

  祝寧沒法反駁,因為祝遙也是這樣帶大她的,在那些虛假的記憶裡,祝遙的工作很忙碌,天天在醫院加班,祝寧從小自己養育著自己長大。

  她寫作業還是訓練都不需要人擔心,以為其他小孩也可以這樣長大。

  她跟祝遙一樣,都沒法給小朋友陪伴。

  「我會讓新的白澄帶著你。」祝寧說。

  林曉風說的不是這個,不是身體怎麼存活,她想問的是,如果祝寧死了她一個人怎麼樣在這樣的世界裡活下去。

  但林曉風沒這樣問,祝寧已經壓力很大了,她需要照顧好祝寧的身體,也包括她的精神狀態,不要當壓死祝寧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樣你會開心嗎?」林曉風的下巴放在祝寧頭頂。

  「會的。」

  林曉風頭盔裡眼淚橫流,嘴裡都是鹹的,聽到這兒笑了,「那我答應你,你一定要來接我,不然我就變成孤兒了。」

  「好。」祝寧抱住她:「我答應你。」

  林曉風壓在心頭的石頭沒有消失,會一直持續存在,但她此時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反手摟著祝寧。

  她跟祝寧做了個約定,祝寧需要殺掉普羅米修斯活著過來找她。

  林曉風很有野心,普羅米修斯死後,她要成為祝寧下一個目標。

  這件事比所有事都更重要,林曉風一路走來看過這麼遠的世界,她要向劉瑜學習,學會在人的心中埋下一顆種子,等待發芽生根的那一天。

  她要學習祝遙,給祝寧寫下一條嶄新的程序。

  她跟祝寧約好了,我不跟你走,但你要來接我。

  林曉風抱著祝寧,兩人在雪地裡互相依偎,死亡冰柱停止,整個世界都澄淨了不少,留下了冰柱本身,北地有了短暫的安全期,誰都不知道這種安全可以持續多久。

  遠處有起碼十幾根冰柱佇立,那場面極其壯觀,像是世界的柱子支撐起天幕,給人一種錯覺,如果把這些冰柱砍斷,這蒼穹都會塌陷。

  而高大的死亡冰柱下方是渺小的人類屍體,芝麻一樣妝點冰原,祝寧和林曉風就是其中兩粒芝麻。

  林曉風仰頭看著冰柱,如果順著冰柱往上爬是不是能找到天空之門,進入長滿蛆蟲的大腦?

  能走到這裡,對於一個十歲小女孩兒來說已經是極限,離開確實是最好的決定,不然她會讓祝寧擔心。

  林曉風反復說服自己在做正確的決定,想把最後的一些瑣事兒幫祝寧完成,先找到白澄。

  被死亡冰柱一路追擊,唯一的好處是她們真的找到大片的屍體。

  屍體一般都讓人感到恐懼,但此時的氛圍只讓人感到肅穆。

  她想鑿開一個冰人,拿到他們的設備,但裡面凍瓷實了,暴力只能打碎屍體,無法不傷害內部的情況下打開。

  祝寧本來頭盔就壞了,此時燃燒著火焰,像是個小火人。

  祝寧只休息了一小會兒,披著毯子尋找白澄,人頭象還半死不活躺在原地,一步都不想走了。

  此地屍體林立,不知道有沒有裴書的隊友。

  冰雪墓地並非比喻,祝寧走了一段時間發現,除了自然被凍死的人以外,竟然有人在這種極端環境掩埋死者。

  因紐特人有冰葬的習俗,但調查員做不到那樣復雜,最多是挖出一個冰洞把屍體埋進去,再佇立一塊兒簡易的碑。

  冰塊兒墓碑上的字蒙著一層冰雪,祝寧和林曉風必須一個個抹開才能知道屬於誰。

  北調白貓隊肖冰之墓。

  北調青山隊林長生之墓。

  北調旭日隊孫鹿之墓……

  祝寧一個個看過來,不是在看墓地,而是在看北調的死亡犧牲史,又是在看人類走過最遙遠的距離,這些調查員組成了墓地,又組成了指向標,無限制朝著更北方延升。

  有屍體握著錄音筆,死之前還在留下信息,易靈鶴的隊伍正是在這些人的犧牲下繼續向前的。

  所以同伴或者後人走到這裡會盡可能讓他們入土為安,得益於北地的特殊地形,墓地被保存得很完善,像是保存了人類的文明。

  白澄之墓。

  祝寧停下了腳步,那四個字在雪地中如此刺眼,白澄的墓碑沒有任何前綴,她不屬於什麼調查員,為什麼白澄會死在這兒?也是因為嚮導帶隊嗎?

  祝寧撫摸著這四個字,不知道是不是白澄親手把自己埋下的。

  她半跪下來,就如當日在避難所白澄半跪在自己面前。

  祝寧的手放置在雪地上,火焰燃燒冰塊兒快速融化,祝寧的雙眼快速變換,從數據流變成黑色黏液,最後變換成火焰。

  冰雪在一層層融化坍塌,終於,祝寧挖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是屍體而是從雪地中露出的塑料一角。

  鮮紅的塑料袋在風中瑟瑟發抖,在重見天日那一刻擁有了生命,嘩啦啦纏繞在祝寧的手臂上,就像祝寧第一次挖墳時一樣,塑料保護主人想要攻擊她。

  那次挖墳還有裴書幫忙,現在沒了。

  祝寧的火焰持續燃燒,越燒塑料越緊,甚至越來越多,兜頭蒙住祝寧的臉。

  林曉風不自覺有點緊張,甚至抬起槍口對準墳墓,這是第一次在白澄沒說出復活點的情況下擅自挖墳,萬一這個白澄會殺人呢?

  萬一這個白澄不認識她們,也沒有相關記憶呢?那不是挖出一個敵人嗎?

  但祝寧不收手,半跪著的姿態如同冰雕,毛毯跌落在地,她全部的火焰都在向墳墓處湧動,甚至身上保溫的火焰都不要了。

  火焰吞噬塑料,紅色塑料再生,火系與塑料對抗,她們彷佛在進行某種拉鋸戰。

  白澄很神秘,並不是一個單純的賞金獵人,可能恢復完整記憶會有不可控的危險,但這是祝寧最後可以依賴的對象。

  我需要你,能不能再活一次?跟我去殺普羅米修斯。

  啪嗒一聲,突然一隻手從冰雪墓地中伸出,那隻手傷痕累累,手背皮膚破裂,露出塑料製成的血管,此時直挺挺的像是喪屍復活。

  但下一刻,白澄反手握住了祝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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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九十八章 復活

  祝寧體力不支得厲害,對比之下,白澄的手很有力,因為是屍體復原,僵硬得像個冰雕。

  冰墓層層破裂,大片塑料湧動著,祝寧見過這些塑料層好幾次,第一次在鬼頭墳場挖白澄的時候差點因為塑料而窒息。

  但此時,那些塑料就環繞在四周,因為風聲發出呼呼的響聲,祝寧彷佛身處幻覺中。

  終於,她在一層層的紅色塑料中看見了一雙毫無感情的眼睛,瞳孔一片漆黑,直勾勾看過來,臉色白得不像人類,白澄的長相有一種冰冷的美感。

  白澄從墳墓中坐起,祝寧的右手感受到一股寒意,手背上有微弱的火焰。

  白澄一句話沒說,低垂著睫毛,目光在祝寧的火焰上停留,雙眸被映照得火紅。

  那是裴書的火。

  下一刻,四周爆發出噼裡啪啦的清脆聲,以白澄復活的墓穴為核心,雪地在斷裂,像是突然地震了,一道極其駭然的裂痕閃電一樣延綿開。

  大地顫動,不遠處休息的人頭象本來半死不活喘氣兒,此時突然驚醒,它以為危險來臨,想要立即逃跑,但緊張到四肢打滑,最後又重新摔倒。

  它的人頭低伏著,一臉警惕地看著四周,鴕鳥一樣縮著脖子,想等待地震的餘韻過去。

  林曉風也不得不放低身體的重心,白澄身上壓迫感讓人本能感到恐懼。

  她以為白澄是要召喚死去的調查員屍體,但林曉風之前嘗試過,如果外力粗暴打碎,無法做到只挖開外部冰層,而不傷害內部屍體,事實上也是她想簡單了。

  轟隆——

  大地碎裂的聲音戛然而止,積雪因為這樣的震顫而紛飛,突然之間,模糊的風雪之中出現了很多人影。

  即使相隔甚遠,林曉風也認得那根本不是調查員的屍體,因為這人影很熟悉,林曉風跟她朝夕相處,只看了輪廓也能看出來。

  是白澄,很多的白澄。

  白澄們站在遠處,像是複製黏貼出來的圖層,竟然朝她們匯聚,人類的體型相比北地的生物都顯得很渺小,之前的比喻沒錯,那就是無數顆芝麻,但現在眾多芝麻在挪動。

  一人甦醒,此地所有的備用白澄竟然組成了一支亡靈軍。

  末日之前,烏托邦是大海,北地一定也是大海,大海中的塑料垃圾數不勝數。

  末日之後,這些垃圾擁有了自己的生命,以白澄之名復活了。

  林曉風喉嚨發緊,不知道該說什麼,覺得眼前的氣氛出奇嚴肅,她只好默數,白澄大概有十一個,這是林曉風見過最多的數量。

  在喪失之城,林曉風被兩個一模一樣的白澄嚇得發抖的時候,絕對想不到有一天會因為看到這麼多白澄而感到心潮澎湃。

  白澄們沉默靠近,最後停留在一米遠的位置,瑟瑟發抖的人頭象小心翼翼抬起頭,看向這邊詭異的一幕,所有人都長得一樣,只是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不同。

  有的白澄腹部重傷,有的白澄後背已經清晰可見骨頭,有的白澄斷了一條腿。

  這些白澄都是殘缺的,但表情卻極其冷靜。

  而被白澄圍繞在中間的祝寧身上燃燒著火焰,不像是被圍剿的對手,更像是白澄們前來朝聖,她身體力行地回應了祝寧的召喚。

  祝寧一個字沒說,白澄握著她的手也沒鬆開,依然很緊,像是把她整個人箍住。

  「我跟你去復仇。」白澄的聲音僵硬,但每個字都很有力。

  白澄在墳墓中聽見了祝寧的心聲,她不會勸祝寧放棄,只要你叫我我一定會去。

  不需要過多的言語,祝寧明白了這個白澄擁有共同回憶,她明明死得很早,在普羅米修斯試圖操控的時候乾脆俐落自爆,來保全大腦不會被菌絲污染,也保證自己不會淪為傀儡。

  白澄根本不知道後續發生什麼,但看到火焰就知道裴書死亡,她上一次死亡時心中擠滿了憤恨,甦醒之後恨意沒有消失,反而像是一把火越來越旺。

  新仇舊恨,白澄和普羅米修斯的仇恨不斷積壓,等待一個爆發點,就算這次全軍覆沒也會送祝寧穿越極北之地。

  祝寧終於緩過神,拉著墳墓中的白澄站起,「歡迎歸隊。」

  上次說這話的是裴書,現在是祝寧了。

  如果換之前的白澄可能會想過來擁抱,她喜歡社交動作,但眼前的沒有,她只是輕輕點頭,「這裡很危險,先走。」

  林曉風翹起的嘴角慢慢僵硬,反應過來之前死掉的白澄真的死亡了。

  遠處又要起風,呼嘯聲極其恐怖,下一次死亡冰柱席捲前要馬上離開,白澄認識北地的路線,應該之前來過。

  她很快就找到了裴書所說的浮標,那玩意兒是人工鑿進雪地裡的,北調經過的大多數路線都會在沿途設置一部分部署,當初鑿浮標的人作為後勤員應該也死亡了。

  但這些浮標在後來卻為無數人指路,引導人們朝著更北地探索。

  浮標閃爍著很微弱的冷光,掩埋在風雪中,需要特定角度才能看見,只要找到一個就能找到下一個,最後白澄帶路找到了一處冰洞。

  「北地有臨時避難所,那是你們進入極北之地最後一次可以休息的地方。」裴書曾經這麼說過。

  白澄帶領祝寧到達了避難所,飛魚線下的避難所有後勤隊,但這裡什麼都沒有,甚至都沒什麼有效的防禦,最多只是抵禦風雪。

  因紐特人的智慧很值得借鑑,冰雪製作的房屋竟然是溫暖的,白澄點起了篝火,霎時間照亮了內部。

  她熟門熟路地翻找了兩件大衣扔過來,不是防護服而是某種毛茸茸的大衣,在這種地方才能有效抗寒。

  林曉風鬆了口氣,她感覺自己可能進入北地之後變成了淚失禁體質,看到什麼都想哭。

  白澄回來之後,她們終於不再無頭蒼蠅一般亂跑。

  避難所沒有其他人,人頭象找了個角落縮著,這比在風雪中面對未知的風險好得多。

  十一個白澄姿勢不同,竟然有兩個白澄在聊天,林曉風有點好奇,不是共用同一個大腦嗎?

  祝寧親手挖出來的那個白澄坐在篝火對面,祝寧裹著毛茸茸的大衣,簡直像個土生土長的北地人,問:「你一次最多可以叫出幾個自己?」

  「數量越多越容易失控,」白澄:「這是我印象中最多的一次,之前大概一次六個。」

  白澄說完問:「不夠?」

  祝寧搖頭,「已經足夠了。」

  甚至遠遠超過祝寧的預估,在動手之前她覺得找到一個就好,結果挖出一個帶出一串。

  白澄:「進極北之地數量沒有優勢,我們當中大多數都是探路狗,隨時會死亡,你要做好準備,別跟我產生感情。」

  祝寧默然,她需要踩著白澄的屍體向前。

  白澄很了解祝寧,她會因為每一個同伴的死亡而難過,在出發之前白澄要給祝寧打預防針,這是復仇的代價,她必須有這種決心。

  好半天,祝寧才擠出一個字,「好。」

  「還有,」白澄想到什麼一點,「我從來沒進過極北之地,甚至沒找到過入口,唯一知道的裴書死了,我們要花時間摸索一陣。」

  當初白澄加入祝寧隊伍有個要求,必須讓裴書隨隊,但計劃根本趕不上變化。

  祝寧嗯了一聲,問:「你這麼強大,找不到極北之地的入口?」

  白澄搖頭:「不是一回事兒,我們猜測極北之地不是一個死地,而是活著的漂移地帶,會選擇部分人類進入。」

  換做是玄幻小說,那這鬼地方就是只對有緣人開放。

  祝寧想到易靈鶴隊伍死亡皺了下眉,問:「它在收集靈魂?」

  一個漂移在冰天雪地的特殊地帶,聽起來像是什麼靈魂收割機器,但裴書又為什麼能夠逃脫?

  「不清楚,可能我沒靈魂,」白澄說到自己沒靈魂特別冷靜,「如果是這樣,我只能送你到入口了。」

  祝寧:「完全可以。」

  白澄彷佛來應聘的賞金獵人,不詢問裴書的死狀,只詢問最關鍵的部分:「你什麼計劃?」

  「沒計劃,」祝寧說:「穿過極北之地,復仇。」

  白澄露出僵硬的微笑,確實在這種鬼地方做再多計劃都沒用,越簡單越好。

  祝寧:「我猜測普羅米修斯本人防禦力不算強。」

  極北之地是天然屏障,說不定普羅米修斯本人就跟蘑菇一樣脆弱,一捏就斷。

  普羅米修斯最後一次攔截失敗了,只要到達他的主機位置,他必死無疑。

  祝寧問:「裝備呢?」

  祝寧本人一貧如洗,白澄突然露出了一個微笑,跟祝寧聊天的沒動,站起身的其實是背後等待的兩個白澄。

  她們走到雪屋最南端,用鐵鍬挖開一塊兒冰磚,那說是冰磚都不太準確,一米長半米厚,得兩個人才能拿出來。

  白澄從下方撈出一個黑色箱子,打開之後是琳琅滿目的武器,祝寧進入空中門丟了飛車後,就一路受苦連個物資都沒有,再也沒見過這麼豐富的物資。

  「我很早之前埋下的,進入北地之後盡量不要用大規模熱武器會引發雪崩,所以也沒人來撿。」

  白澄本人不怕死,被埋了之後大不了換具屍體,祝寧猜測她可能引發過雪崩。

  白澄:「這裡還有一部分補給品,你有其他想要的我盡力找。」

  祝寧很快問:「有飛車?」

  白澄搖頭:「飛車沒法用,只能步行。」

  祝寧問:「那個人頭象呢?」

  她的話音剛落,十一個白澄的目光齊刷刷落在角落的人頭象身上,好像穿越了厚重的毛髮在掃視它全身,又好像在思考這是個什麼詭異玩意兒,它打了個激靈,期待白澄說不行。

  「大概可以。」白澄一句話給它判了死刑,這次是想跑也沒法跑了。

  人頭象耷拉下來,發出嗚咽一聲。

  林曉風觀察著祝寧,她談論復仇的時候好像換了個人,思維清晰,好像身體裡突然被注入了一股活力,復仇成了她新的燃料。

  林曉風知道自己做了個很正確的決定,先暫時離開,然後等祝寧復仇歸來。

  「對了,」祝寧問:「你想起來去烏托邦的理由了嗎?」

  白澄在很多年前跟著祝遙去過烏托邦,也是因為這個傳聞以為自己是烏托邦人?

  「完全沒有,」白澄想苦笑,但她無法自如控制五官,所以看上去臉部在抽搐,「可能知道的已經死了。」

  祝寧問:「你們沒有輔助記憶的方式嗎?」

  科技發展,文字或者視頻記載都行,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埋起來不就好了。

  這次白澄沉默了會兒,「我猜測很容易被欺騙。」

  祝寧最初以為是被其他人欺騙,比如寫日記或者視頻記錄會被篡改,但她想了想發現不是這個道理。

  白澄是害怕被自己欺騙,如果她記載了錯誤的一條信息,那無數白澄將要延續這條信息向前,有時候是意外,最恐怖的是故意的。

  前一位白澄故意欺騙後一位,這種事情大概曾經發生過,所以白澄們修改了屬性,哪怕一直用笨辦法尋覓也不會記錄。

  挺恐怖的,除了白澄可能很少有人能體會到自我欺騙是什麼感覺。

  祝寧沒在這個問題上深究,深究下去就止不住,比如白澄究竟是誰,祝寧如果目的是要淨化世界,那白澄這種存在應該也要死亡。

  祝寧想像著自己跟魔鬼做交易,已經做交易了就別多想魔鬼本人到底什麼規律了,起碼現在白澄站在自己這一邊,已經足夠了。

  祝寧說:「我需要你們其中三個送林曉風離開北地。」

  祝寧很擔心林曉風,三個白澄應該能保證安全了。

  白澄看了一眼林曉風,理解祝寧想做什麼了,「好,什麼時候開始?」

  「現在。」祝寧不假思索。

  這回輪到白澄驚訝,「現在?」

  「對,越快越好,」祝寧說:「送完她,我們立即出發。」

  她等不及馬上就要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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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6 00:17:33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三百九十九章 黑暗

  避難所外又起了一陣風暴,等風暴停止時祝寧打算趁機會送林曉風立即離開。

  林曉風被裹上厚重的大衣,整個人臃腫了三圈,像是一隻肥肥的小浣熊,一張小臉被毛茸茸的衣領襯托著。

  祝寧原本正給她整理衣領,此時久久凝視著林曉風的臉,這張臉太像漫畫少女了,祝寧之前拿到林曉風資料時感嘆,幾乎美得沒有缺點,因為這是現代工業所塑造的。

  林曉風無法選擇自己的五官,全部都聽從父親的意願,她很討厭照鏡子。

  裴書曾說,當她想被人看見時,自然會被人看見的。

  她已經不在乎五官的具體意義,只想在黑暗中凸顯出輪廓,為了是讓祝寧找到她。

  祝寧之前沒有細想這件事,現在才後知後覺,林曉風給了她全部的信任和愛。

  小姑娘以為祝寧要囑咐什麼,表情尤其認真,等待祝寧說話。

  但祝寧只是幫她把領子的扣子繫好,給她戴好頭盔,好像送她去上學一樣,「等我回來。」

  林曉風腦袋上一沉,頭盔面板被祝寧從外部關上,她愣了一秒之後明白了,她給祝寧寫下的新程序在生效。

  殺掉普羅米修斯後祝寧不會死亡,只要她還剩一口氣都會來找她。

  不是林曉風一廂情願,祝寧在認真回應自己。

  林曉風想了想,從裡三層三外層的口袋裡翻出一個採集瓶,那裡面還放著裴書的骨灰。

  就像祝寧放生了徐萌的污染孢子,她想要裴書歸回極北之地。

  祝寧接到了這個信號,沉默地收起,然後送林曉風上人頭象背。

  祝寧可以在雪地中徒步,但她希望林曉風能夠安全出北地。

  人頭象還趴著,好像一條狗無聊甩著尾巴,林曉風翻身上去時甚至沒掙扎,之後三個白澄也翻身上去。

  人頭象四肢支起,象鼻子上的腦袋還回頭蹭了蹭祝寧,這玩意兒實在是長得太詭異,好像動物眷戀人類一樣,祝寧只好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非常勉為其難,順手給它餵了根能量棒。

  但人頭象好像滿足了,甩了甩頭,興奮地磨蹄子,噠噠噠載著林曉風和三個白澄走遠。

  祝寧站在避難所門外目送他們遠去,直到只能看見一個黑色的點為止。

  雪地溫度持續下降,現在只有零下五十九,祝寧正想回避難所,一回頭的功夫突然眯了下眼。

  在遠處群山的位置上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道黑色的弧光,像是有一位巨人,以蒼茫的北地為畫板,手持黑色毛筆,隨手畫出的一道弧線。

  又像人類世界裡白天出現的細長月牙,但比普通視角的日與月都要龐大數倍,連群山在它眼前都顯得很矮小,如果是滿月狀態可能會完全籠罩住北地。

  黑色弧光在雪白的地面上投下陰影,連影子都數千里之長,祝寧甚至可以走進它的陰影範圍。

  祝寧在看到的一瞬間腦子彷佛被清空了,然後又被灌輸進大量記憶,明明是她的記憶,但被抽離再放回去這個過程,好像發生了什麼偏移,就像是一個小偷在家裡翻箱倒櫃,又擺回去,所有家具都偏移了一寸。

  連記憶中裴書的提醒都在發生改變,在之前祝寧每次回想裴書與北地相關的記憶,氣氛大多數都很輕鬆,腦海裡浮現的畫面是裴書悠閒地織毛衣。

  但現在裴書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嘶吼,說話時像是有無數喇叭抵在祝寧耳邊大喊,她的世界一下變得嘈雜。

  「在北地要小心一個東西,有人叫它黑日,或者黑月,沒人知道那是什麼,我比較喜歡後一種稱呼。」

  「黑月降臨後北地進入極夜狀態。」

  腦海中的畫面紛雜,彷佛記憶重疊雜糅,而場景開始旋轉,裴書放下毛線球,直勾勾通過後視鏡看向祝寧,眼神竟然有些陌生的邪惡。

  「如果你遇到了,要麼立即撤離北地,等下一個白天再進來,要麼立即出發,在極夜降臨前趕往目的地。」

  「目的地,」裴書冷笑一聲,「只有極北。」

  裴書過分陌生,讓她難以分辨這些到底是記憶還是她幻想出來的?

  祝寧揉了揉眉心,緩慢地呼吸,試圖將錯亂的線條驅趕出去。

  但她馬上想到另一個問題,易靈鶴當初為什麼要進入極北之地?可能有人類的冒險精神,但對於聯邦所說,北地探索會消耗大量能源。

  人類歷史上,任何有組織的冒險都不是單純的個人行為,發現新大陸最初的動機也是為了尋找黃金。

  而且易靈鶴的隊伍在她的年代絕對是頂配,考慮到北地的氣候挑選了裴書這個火系,其他異能者估計都是最好的配置。

  誰給這支隊伍下的命令,畢竟極北之地再往北,人類已知的只有普羅米修斯的主機。

  早有人想要殺了普羅米修斯?

  祝寧腦海中出現這樣一個疑問,然後越發不可收拾,幾乎佔據了她的大腦。

  她順著混沌的猜測繼續思考,如果是這樣,那這個人又是誰?殺了普羅米修斯誰會得到好處?

  一等公民比如陸堯之流肯定不希望有這種事發生,畢竟他們是完全的既得利益者,普羅米修斯甚至很聽話,什麼無理要求都盡量滿足。

  難道是類似於陸鳶的存在?劉瑜?

  也不太像,祝寧不能把所有問題都推給劉瑜,她又不是全能的神能幹這麼多事兒。

  可能是底層人,很早就有人試圖推翻神國的統治,歷史從來只由勝利者書寫,失敗後連姓名都被抹殺了,祝寧根本不知道。

  祝寧突然感覺自己刺殺普羅米修斯並不是孤獨的,應該是前人失敗了無數次,祝寧只是再次重啟了塵封的歷史任務。

  還有一個問題,如果這支隊伍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殺普羅米修斯,那為什麼裴書一點都沒提起過?在他印象裡,隊伍的最高目標只是收集信息。

  因為他保留了什麼秘密沒說?精神污染失去了相關記憶?還是只有作為隊長的易靈鶴得到了消息。

  易靈鶴,祝寧默念著這個名字,關於她的信息很少,裴書的形容裡只能推斷出很有能力,什麼性格底色都沒有。

  嘶——祝寧又想起裴書邪惡的微笑,腦子在微微發疼,精神污染是不是開始了。

  祝寧的思緒像是高速公路上疾馳的飛車,剎車失靈了,幾次逼停都做不到。

  普羅米修斯的主機怎麼設計在最北方的?

  嘩啦——

  巨大的異響打斷祝寧的奔騰的思維,她一抬頭看見便看見遠處的天空突然出現大片飛鳥,鳥類嘶鳴拍打著翅膀,很快就路過祝寧頭頂。

  白色羽毛紛飛,像是在頭頂下了一場大雪。

  每一隻鳥都出奇大,像是一輛卡車,路過祝寧頭頂的那隻瞳孔下移,她猝不及防與其對視,這隻鳥長著蛇頭。

  祝寧立即進入戒備狀態,但飛鳥似乎對她一點興趣都沒有,正在奮力飛向南方,好像想要立即逃離北地。

  祝寧的視線穿過飛鳥群,瞳孔微微一縮,遠處懸掛著的黑色弧線變大了,肉眼可見正在快速增長。

  黑暗完全降臨一定比祝寧想得更快,她想去叫白澄趕緊出來,但白澄早就聽到外面動靜,自己掀開簾子走出。

  白澄經驗更豐富,在避難所內就猜到了,乾脆俐落問:「走嗎?」

  祝寧知道她還把自己當隊長看,每次都會詢問隊長的意見,她們有兩種選擇,前進還是後退。

  「走。」祝寧不需要做選擇。

  白澄扔了背包過來,裡面裝備齊全,她補充了一遍武器,在腰間掛上雪地攀岩繩索。

  八個白澄和祝寧組成了一支新隊伍,祝寧走在最前面恍惚間覺得自己就是當年的易靈鶴。

  那時候易靈鶴應該也是這樣,趁著極夜還沒到來,想要抓緊時間進入極北之地。

  北地的風雪很難解決,隨時起風,人頂著大風根本沒法順利前進,走十米後退八米。

  但自從黑色弧度懸掛在天邊後,連風雪都消失了,好像此地的一粒雪花都迫不及待想要逃離。

  祝寧和八個白澄快速奔跑,越往前遇到逃難的動物就越多,彷佛一個地震帶,所有動物都事先察覺到異樣,只有她們在逆流而上。

  祝寧進展已經很驚人,但對比黑暗蔓延的速度還是太慢,那是一片珊瑚群。

  雪白的珊瑚是雪山下的「森林」,每一株都巨大無比,珊瑚枝彼此相連,在上方好像形成了空中隧道。

  北地的動植物都體型巨大,比正常尺寸大百倍不止,珊瑚頂端上懸掛著幾顆人頭。

  動物可以逃跑,但植物只能留在原地,懸掛著的人頭搖搖晃晃,每個人表情都很驚悚,五官拉扯到極限,有的人幾乎在哭,好像死之前看到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死之後就只能露出這種表情。

  祝寧一看就感覺很不舒服,那些人頭垂下眼睛,嘴唇張了張,似乎在讓她們快跑。

  祝寧和白澄們剛進入珊瑚林,遠處的群山拉近了,按理說只要繼續奔跑,最多一個小時可以到達。

  但祝寧在前方突然停下,其中一個白澄跳上珊瑚樹眺望遠方,想看清楚接下來的路況。

  真正意義上的夜幕降臨,像一塊兒黑色的幕布,一寸寸合上,而她們就在經歷這一瞬間,光明被擠壓到只有狹窄的一條細線,落在祝寧臉上,橫穿她的瞳孔,好像把她的眼球劈成兩半。

  但光明馬上就消失,黑暗完全吞噬了世界,祝寧沒有眨眼,胸前的探照燈光柱消融,她身上的火焰沒有顏色,上帝視角看不到任何一寸世界。

  不是祝寧失明了,而是極夜之下,容不得任何光亮。

  她的世界裡只剩下黑暗,在極地世界,最大的敵人不是污染物,可能是孤獨。

  現在的氣溫是零下六十度,還要再往上,祝寧已經進入世界最寒冷的地方,連呼吸的熱氣都無法保留。

  她聽到背後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黑暗把一切聲音都放大了,人踩在雪地中聲音都那麼清晰。

  人頭嘩啦啦搖晃,明明沒有起風,這些人頭不是被外力吹開的,好像突然之間可以挪動了。

  祝寧想著黑暗中有無數顆人頭掛著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問題是她根本找不到行動的軌跡。

  但祝寧卻在想,林曉風順利離開了嗎?

  ……

  林曉風在人頭象背上,最初人頭象的步伐很悠哉,它吃飽喝足了,走路像是在散步。

  但它突然停下來,扭頭望了一眼身後,一改悠閒,面露驚恐玩命一樣奔跑。

  林曉風牢牢抓住毛髮控制身體,她扭頭看了一眼,第一眼看到了白色的巨鳥布滿天空,每一扇羽翼都比人頭象本體更大,四面八方全是逃難的變異動物。

  而人頭象和她們只不過是其中一個,其他動物比人頭象速度快多了,很快就被超越,林曉風的隊伍瞬間被淹沒在逃難者中。

  在奔跑時,她奮力回頭望去,看到群山背後出現了一道黑色弧度,像是一輪黑色月亮,竟然在林曉風的注視下快速蔓延。

  她只看了一眼,剛聽到瘋狂的囈語,立即被白澄壓下後腦勺,「別看。」

  三個白澄把林曉風保護在內部,林曉風身體伏在象背,她們正在與黑暗賽跑,陰影落下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逃難的隊伍很復雜,人頭象被身後的白犀牛撞得一個踉蹌,差點連人一起撞翻,就像是看萬人演唱會很容易發生踩踏事件,別說這些都是失控的動物,一旦被捲進大型生物的腳下就完蛋了。

  林曉風之前看人頭象已經夠大了,現在才發現還有更龐大的生物。

  一個白澄突然躍起,在這麼混亂的情況下竟然向後刺殺。

  一道白光落下,斧頭砍斷了下一個試圖接近的巨型蟒蛇,另一個白澄負責控制象身,第三個白澄保護林曉風。

  一個字都沒說的情況下,她們三人快速分配任務,並且有序執行。

  林曉風在縫隙中觀察這個世界,背後被黑暗籠罩,因為更接近離開北地的位置,就像是距離山越遠,人才可以側面看到山的輪廓,她看到的遠比近距離接觸的祝寧更客觀。

  在林曉風眼裡,黑暗本身突然有了實體,像是一下活過來了,黏稠的黑色物質如噴發的石油一樣蔓延開。

  她第一反應竟然是祝寧系統表面的黑色覆蓋物,裴書心臟上的黑色碎片。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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