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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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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有花在野] 我在廢土世界掃垃圾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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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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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6 00:20:56 |只看該作者
卷二‧神國墜落 第四百一十章 震顫

  祝遙如飛鳥般墜落,遠處黃沙漫天,而她距離發黃的天空越來越遠。

  高大的北牆上一個黑影閃過,支援部隊還在趕來。

  他們記得莊臨隊伍的死亡,這次準備很充分,難免抱著來復仇的決心。

  狙擊手的瞄準鏡沒有放下,他再次扣動扳機,子彈穿過齊老師的身體,打出一個黑色的洞口,傷口邊緣是密密麻麻的蟲子。

  而齊老師還在奔跑,她一躍而下,因為身體只有一半,像是一隻殘疾的老鳥,子彈接二連三穿過她的身體,她都沒有去多看一眼。

  齊老師竟然沒有逃跑,反而是在拯救祝遙,黑色的蟲子從身上蠕動而下,大概是力竭,人們終於看到她真實的「皮膚」,像是一棵枯死的樹,樹皮皺巴巴的,那些小飛蟲就附著在她的皮膚上生存。

  蠕動的蟲子在半空中匯成一股,比自由落體的祝遙速度更快,像是伸出了一張黑色的手抓住了祝遙的身體。

  但祝遙的身體正在下墜,齊老師只能跟著向下翻滾,瞄準鏡中看到這樣混亂的一幕於是停止開槍,支援部隊的飛車在北牆頂上降落,全副武裝的獵魔人朝著牆下看去。

  齊老師包裹住祝遙,像是一位奮不顧身的母親去拯救自己的孩子。

  她已經沒有人形,就像一張徒勞的脆弱的樹皮,她抓住祝遙的手大喊:「給我!」

  「快按,不然我殺了你!」她大概知道自己的吼叫只是徒勞,但不肯放棄一丁點扭轉的機會。

  子彈沒有爆掉祝遙的頭顱,狙擊手執行了宣情的命令,射擊目標在胸口,優先讓祝遙失去行動力。

  那片血花綻放開,白大褂此時完全被染紅,齊老師按住她的胸口止血,癒合劑的針口扎進。

  「你別死!」齊老師面目猙獰,對著祝遙怒吼。

  祝遙嘴角不受控制溢出鮮血,她知道自己大概傷到了動脈,只是沒想到來拯救自己的是齊老師,她們都是上一輩的老人,早就被時代拋棄在洪流之外,彼此之間難免惺惺相惜。

  年輕人對死亡無所畏懼,老人卻極其恐懼,尤其當身邊人一個個倒下時,總覺得下一個死亡的是自己。

  所以不論是宿敵還是朋友,死亡時會讓另一人感到不安,祝遙的死也讓齊老師感到同樣。

  齊老師聽不到祝遙的回答,自己翻找答案,她不知道祝遙究竟有沒有設置祝寧的按鈕,是否真的存在那麼一個可以關停實驗體的東西。

  如果存在,是按鈕形態?是語言輸入?是一條代碼遠程操控?還是只需要祝遙一個意念,然後不管身在何處的祝寧都會立即停止動作,成為自己的傀儡。

  祝遙那樣心思縝密的人不可能不給自己留後路,她控制欲這麼強,這麼重要的後門一定會設置。

  祝遙剛才在口袋裡摸索,好像要按下什麼,齊老師堅信那東西存在,只是被清潔中心的人打斷。

  很快她摸到了一個冰冷的玩意兒,齊老師愣了下,意識到那是什麼的時候有點怒不可遏。

  一把袖珍槍。

  連一顆子彈都沒有,跟玩具槍差不多,而祝遙剛才就是那樣漫不經心地扣下了扳機,不會殺死任何人,也不會扭轉局勢,像個魔術的假把式,更像一個玩笑。

  阿爾法系列之母,在全世界存亡的關鍵時刻,在自己瀕死之前,只是開了個玩笑。

  咔噠咔噠——

  齊老師按了兩下,用力一捏,脆弱的金屬外殼在她手中粉碎。

  齊老師怒視著祝遙,拎著她的領子讓停止,可對方只是微笑。

  好像一場積蓄多年的報復展開了,世界和復仇之間的選擇題,祝遙早已選擇了復仇。

  她憎惡自己,齊老師讀到了祝遙的眼神。

  還要以什麼來威脅呢?祝遙不在乎生死,沒有愛人,沒有軟肋可以拿捏,她都不在乎自己的女兒,又要怎麼勸說。

  齊老師對她毫無辦法,只是惡狠狠重復:「別死,你別死。」

  她聲音很低,像是惡魔的低語,她想要以此來折磨祝遙,起碼讓對方痛苦,她腦海中的報復計劃沒有展開,理智讓她立即收拾殘局。

  「陸鳶,」齊老師喃喃自語,「陸鳶。」

  她反復念著女王的名字,計劃沒有失敗,她要去聯絡陸鳶。

  陸鳶和過去的劉瑜不同,劉瑜是她看著長大的,但劉瑜卻不願意讓齊老師接近自己的女兒,她劃出了安全範圍,跟齊老師做了約定。

  「在她成熟之前,讓她當個普通人吧。」劉瑜在病床前,剛出生沒多久的陸鳶縮在她懷裡小小的一團。

  齊老師不只是一個無情的引路人,她是劉瑜的教母,在偉大事業中摻雜私欲的下場就是這樣。

  這麼多年來她都只是遠遠觀望著小公主成長,齊老師沒有錯過陸鳶的任何一個瞬間,盡職盡責當個教母。

  現在她打算去直接聯絡陸鳶,齊老師的存在是一種威脅,讓劉瑜不能反抗自己的命運,同樣也可以讓陸鳶不能反抗。

  就算陸鳶不行,陸家家主還活著,其他從烏托邦回來的人也還活著,實驗從來都是多線展開的。

  事情失控了,她要讓一切回到軌道。

  「陸鳶,陸鳶。」齊老師站起來,散開的蟲子慢慢爬上她的身體,她像是跌倒之後重新站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整理著裝,那些蟲子就是她的著裝。

  陸鳶是新世界的女王,而她是女王的教母。

  劉瑜答應過她的,這是給她多年努力的報酬。

  她還有機會,齊老師的目光掃視過清潔中心的支援部隊,異能者從高牆上下來,朝著她匯集,她殺死過清潔中心的人,明白那是圍剿的前奏,全部殲滅太困難了。

  齊老師立即想要轉身逃跑,像是一隻蟲子,給一條縫隙就能眨眼間消失不見。

  剛剛「穿在」身上的蟲子再次蠕動,彷佛擁有某種獨特的節拍。

  「陸鳶,陸……」齊老師的聲音停頓,緩緩低下頭,祝遙一隻手抓住她的腳踝,明明半死不活的狀態,連異能都沒有,卻要不自量力地抓住她。

  祝遙從體能上來說太普通了,沒有射擊天賦,只有腦子可以用,連抓上來都力道很輕巧。

  她擅長在背後運籌帷幄,應該沉浸在實驗室,而不是跟敵人直接面對面。

  齊老師用力一踹,祝遙的手被踹開,軟綿綿垂在一邊,但又抬起手抓住了她的腳。

  一向高高在上的祝遙消失了,現在的她像一頭野獸不斷撲來。

  齊老師踩斷祝遙的手腕,骨頭霎時間粉碎,但祝遙再次纏繞上來,手腕碎了就用手臂。

  於是鮮血染紅了齊老師的黑色衣袍,浸透了她本人的皮膚。

  齊老師感到厭煩,為什麼突然表現得這麼大義凜然,你不是阿爾法系列之母嗎?不知道的以為陸鳶才是你的親生女兒。

  齊老師不懂祝遙,到現在也看不透,你到底想幹什麼?

  轟——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巨響,包圍齊老師的異能者短暫分神,連正要逃跑的齊老師也抬起頭。

  北牆只有部分普羅米修斯的防禦系統,像是在一場爆炸的最遠處,然而爆炸波及的範圍實在是太大,連他們都能感受到餘韻。

  神國在震顫。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這一點,那個懸浮在空中的龐然大物逐漸偏移自己的觸角,就像怪物只是抬起手指對於下方的人都是一場巨型災難。

  第二區的人看到的場景更為壯觀,因為神國就在他們頭頂,第二區和神國之間有一條「臍帶」相連,那是污染孢子的供應管道,來提供漂浮能源。

  住在管道附近的普通人每日都要承受巨大噪音的折磨,轟鳴聲從不停止,而他們卻無力搬離此處。

  如今突然停止就像是什麼海嘯的前奏一樣可怕,一時間,第二區陷入寂靜中,空蕩蕩的街道上,雪花般的傳單在飛揚。

  夾在避難守則中的一句話——新世界即將到來。

  殘留在第二區的攝像頭忠實記錄一切,把畫面轉接給普通人。

  當神國第一次顫動時,避難所的人們忍不住驚呼,好像正在守靈夜,一個死去的人詐屍了那樣荒謬。

  藍色防禦牆發出哧啦哧啦的巨響,上面析出一條條錯亂的藍色代碼,非常刺眼的藍色,幾乎照亮了天空穹頂,彷佛在瀕死之前燃燒了一切。

  高能量運轉無法維繫,藍光在最璀璨時陡然熄滅。

  防禦牆停止運轉,普羅米修斯被關停。

  一盞盞熄滅的藍色光芒如同熄滅的蠟燭,正在瘋狂席捲開來,以神國為中心,畫了個同心圓,然後第二區,第三區,第四區……

  人類倖存者基地所有防禦牆全部失效,因為過於震驚,人們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害怕,只是沉默地注視,他們正在看一艘巨船墜毀,在感受一個時代落幕的餘韻。

  這場餘韻也波及到了北牆,他們的通訊設施發出哧啦哧啦的響聲,好像受到了什麼電磁風暴的影響。

  普通人的感受並不準確,常年跟污染源打交道的獵魔人更明白發生了什麼,全體基地的防禦牆已經失效了。

  第一反應是毫無安全感,像是被人扒光了皮肉扔在廣場上。

  風沙拍打在頭盔表面,他們彷佛已經看到了牆外怪物的觸角,正在朝著脆弱的人類奔襲而來。

  強大如齊老師,在歷史的進程之下也如蟲鼠,她在感知到的瞬間連逃跑都忘了,只是呆呆愣著,和普通人的反應毫無區別。

  「怎麼可能……」齊老師喃喃自語,人老了之後喜歡逃避現實,自己已經遲了,她知道祝寧關停了普羅米修斯,但總想要抱著那麼一絲僥幸的希望。

  陸鳶是個很傻的小公主,劉瑜死之前連一點本事都沒教會給她,可能正在驚慌失措,跟其他一等公民一樣。

  脆弱的陸鳶需要自己,教母的職責就是為了引導的,只要人還活著就行,神國還在,自然人類的基因還沒被污染,她可以在一片廢墟上重建偉大的事業。

  陸鳶那麼愛自己的母親,會再次肩負起劉瑜的使命。

  轟,轟轟!

  下一秒,齊老師所有的幻想都被擊碎,僅僅是防禦牆熄滅還不夠,漂浮在空中巨大的島嶼在顫動,偏移軌道時發出轟鳴和尖叫。

  祝寧只能關停防禦牆,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生活在神國上的陸鳶。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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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四百十一章 刀鋒

  神國墜落前。

  陸堯靠在門上,他的肩胛骨後很硌得慌,那是飛鳥的圖案,他不知道這扇門具體存在了多久,也不知道當初是誰設計的浮雕,只知道小時候劉瑜每次進來之前,會在這扇門前停留很久。

  他送別了自己的妹妹,在這時想起了劉瑜。

  他對劉瑜的印象很復雜,最初的形象很好概括,溫柔而美麗的母親。

  但有一天,他有點難以概括了,那是他路過母親的房間,聽到裡面傳來噗嗤噗嗤的響聲。

  陸堯屏住呼吸從門縫內望去,看見一道凌冽的刀光,劉瑜手裡拿著一把匕首,頭髮凌亂不堪,只穿著一件睡衣,正在用力刺一隻枕頭。

  刀尖陷入,裡面的羽毛飛舞,劉瑜彷佛在殺人。

  劉瑜察覺到門口的目光,抬頭瞥了一眼,陸堯感覺她要殺掉的就是自己,倉皇後退,躲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他無法解釋那一天劉瑜在做什麼,劉瑜也不會對他解釋,後來他們都說媽媽瘋了,他一夜之間找到了答案,哦,原來只是瘋了啊,那就放心了。

  母親沒打罵過他,但所有的關愛都恰到好處,陸堯偶爾能夠感受到母親流露出的情緒,好像一個人演戲久了,在放鬆時刻終於暴露了內心所想。

  母親厭惡他。

  陸堯從小就能感知到這一點,天之驕子,未來陸家的當家人,但卻得不到母親的愛。

  他甚至不知道是為什麼,因為自己做錯了某件事讓母親不高興?

  他無數次回憶起母親的那一瞥,殺氣騰騰的。

  母親對妹妹的愛更明顯,那是不需要確認的存在,彷佛天然流動在她們之間,像河流一樣自然,自己根本無法加入。

  小孩子的情緒很簡單,陸堯很小的時候爭取過母親的愛意,但幾番都得不到回應,這番爭取變質了,尤其他親眼目睹劉瑜走向走廊深處的大門。

  那扇門上雕刻著飛鳥圖案,家主就住在門後。

  等陸堯理解那扇門後意味著什麼,第一反應是母親突然沒那麼美麗了,變得骯髒又下賤,她怎麼可以同時是自己的母親,又是自己的姐姐?

  他一想到這一點就噁心得想吐,更害怕這件事被公布於眾,彷佛有一顆炸彈埋在床下,每日惶惶不可終日,總覺得有一隻眼睛在注視自己,無數張嘴在罵他是雜種。

  後來劉瑜自殺,陸堯暗自鬆了口氣,那個隱形的炸彈永遠都不會爆炸了。

  母親死後,陸鳶變了很多,她穿著精緻的黑色禮服站在角落,長得像個洋娃娃,彷佛一夜之間成了孤兒。

  陸堯不知道自己的心理究竟怎樣解讀才是正確的,為什麼會在母親死亡當日感到愉悅。

  是因為嫉妒母親和妹妹之間親密無間的關係?

  陸堯走過去拉住妹妹的手,輕輕抱住她說:「別怕,哥哥會照顧你。」

  他一直對自己重復這句話,很多冒險小說裡,男主角總要搭配一個妹妹的角色,這個妹妹大多很可憐,需要金錢治病,而男主角便以此為核心目標出去闖蕩世界,必要時妹妹甚至可以死亡,達到整本書的高潮。

  這樣的故事發生在無數本冒險小說裡,像一種永久流傳的經典,而陸堯覺得這是自己身為主角的象徵。

  陸堯幾乎沉浸於此,一次次對自己說,哥哥會對你好的。

  他努力踐行這一點,他知道了家族的秘密,掌握了陸家的公司,給妹妹最好的一切。

  陸鳶和母親一樣美麗,外表毫無瑕疵,走在路上會頻頻引人側目。

  她成了世上最完美的妹妹,比冒險小說裡說的還要優秀,美麗但又悲慘,一切都恰到好處。

  但在那個不經意的瞬間,他看到跟母親極其相似的眼睛,同樣也看到了她們的眼神。

  她討厭我,她看不起我。

  陸堯心中的猜測揮之不去,他想到了劉瑜舉起刀的眼神,劉瑜的形象和陸鳶重合,妹妹總有一天要殺了自己。

  啪——

  他那天扇了陸鳶一個巴掌,第一反應是害怕,他想到陸鳶身上的秘密,覺得自己必死無疑。

  但陸鳶沒有任何反應,扶著自己的巴掌印,眼睛裡都是淚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最後也只是沉默,估計在內心給他找藉口。

  陸鳶愛他,他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陸堯後怕之餘變得很亢奮,他已經接觸了陸家的核心秘密,知道妹妹是未來新世界的母親,擁有強大的力量。

  但那又怎麼樣呢?陸堯沾沾自喜,只要普羅米修斯還在,齊老師還活著一天,不論是劉瑜還是陸鳶,她們連發揮自己的異能都做不到。

  陸鳶一定會走向門後,延續自己身上雜種的使命。

  跟母親一樣骯髒。

  新世界的母親是偉大的功勳,勳章這種東西發掉就好了,要多少有多少,站在金字塔頂尖的只有自己。

  他才是新世界未來的主人。

  陸堯看妹妹的目光越發詭異,一會兒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一會兒又在心中無限貶低。

  他不是很喜歡打人,但每次打完之後心中會莫名舒服,好像一口憋了很久的氣終於撒出去了。

  他每打陸鳶一次,都在心中確定了一次主人的位置。

  他安撫著妹妹,表達著愛意,我愛你,我會照顧你陪伴你。

  世界滅亡我們會一起死去,我們同是雜種,只有我能明白你遭受了什麼,所以你不可以拋棄我。

  他把陸鳶送到門後,按照齊老師所說的,這件事做完了一切就成功了,這麼髒的事兒突然有了最好的解釋,變成了偉大的勝利,成了拯救全人類,很諷刺。

  但陸堯卻並不高興,他想要衝進門叫停一切,不敢想像裡面到底發生什麼,他的拳頭越收越緊,好像要把自己摳出血來。

  噗嗤——

  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了刀尖刺進枕頭裡的聲音,那個聲音總是出現,鬼一樣跟著他,他剛開始以為是幻覺,但聲音更大了。

  噗嗤,噗嗤——

  不是刀聲,更像是電流異常,然後下一刻,漆黑的走廊裡散發著紅光,警報聲響起,陸家的僕人匆匆行走,大家在確定發生了什麼。

  陸堯下意識抬起副腦,一般來說,這時都會有人給他發送危機報告,他很擅長處理危機,上次創世的簍子也是他收拾的。

  但副腦閃了下就停止了,藍色的光芒熄滅,陸堯怔怔地看著,有點反應不過來。

  「防禦網失效了,快跑!」

  他聽到了吼叫聲,跟上次祝寧襲擊神國不同,高大的藍色防禦網一秒之內熄滅,彷佛太陽下山之後世界被黑暗籠罩。

  平日裡忠心耿耿的僕人沒有按照預演的那樣來拯救他,甚至都沒一個人來通知他這個噩耗,大家第一反應都是逃命。

  在匆忙的腳步聲中,陸堯感覺自己被拋棄了。

  他抬起眼,走廊的兩側,一側是漆黑的大門,另一側是一扇窄窄的窗戶,一般來說能從這兒看到藍色的光芒,那是防禦網的一角,每次劉瑜出來都會看對面一眼,彷佛在看自己的仇人。

  陸堯也在看著,他心中默數,這可能是個意外,下一秒大概就會重新點亮。

  一、二、三……

  他數到了一百,藍色的光芒都沒有重新亮起,普羅米修斯關停了。

  那樣強大的智能生物不會產生什麼故障熄滅一分鐘,超過一百秒意味著他死了。

  普羅米修斯死了。

  他內心震蕩,比天塌了都難以置信。

  陸堯是陸家的家主,是新世界的父親,他應該鎮定,但握緊的拳頭在抖動。

  他無數次讓自己鎮定,想到了妹妹怎麼辦,僕人不會拯救他們,陸堯再次想到了冒險小說的主人公,男主角在絕望時刻都會選擇去拯救自己的妹妹,他還是男主角。

  陸堯轉身推開門,應該猛地衝進去,找到妹妹之後把她緊緊扣在懷裡。

  但他的衝動在推門之後就洩氣了,這不應該是他能擅自進來的地方。

  陸堯下意識想要逃跑,雙腿根本無法移動,房間內一片漆黑,他聽到滴滴滴的警報聲,那是生命維持儀器的響聲。

  陸堯的腳停了下,像是被命運引導一樣向前挪動,直到可以看見床的位置。

  機器屏幕最先吸引人的目光,上面應該彎彎曲曲的線條筆直,被維持的生命已經死了?

  陸堯的瞳孔收縮,視線往下移動,他看到大片紅色。

  血跡染紅了純白的床單,他上次看到這麼多血還是劉瑜的自殺現場,他那時候都不理解,自殺就自殺,搞得這麼慘烈幹什麼。

  但現在好像理解了,那麼強大的視覺衝擊力讓人很恐懼,彷佛自己的心臟也被抓緊。

  陸家家主咽喉處被割了一刀,喉管完全斷裂,裂開的縫隙像是張大的嘴,這個活了一百年的老人雙目圓睜,死之前都不可置信。

  怎麼敢有人殺他?

  而這一刀還不夠,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刀口起碼十幾處,曾經有一個發瘋的女人,一刀刀向他刺去,割喉不是第一步而是最後一步,她幾乎是在折磨他,讓他不得好死。

  陸堯聽到的噗嗤聲不是幻覺,真的在門後發生過,再看一次刀口他好像又在現場聽了一次刀聲。

  年年殺死了父親,殺死了爺爺,殺死了自己血脈的源頭。

  陸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記得有緊急預案,齊老師教過他的,如果家主死亡應該怎麼辦。

  普羅米修斯已經死了,防護網失效,只要年年還保持理智,就一定會站在他這邊,畢竟這麼偉大的事業。

  「哥哥。」

  漆黑的房間內,就在父親的屍體面前,他聽到了年年的聲音。

  一雙手從背後抱住他,腥臭的鮮血浸濕了他的後背,他猜測那應該是父親的血。

  妹妹的手那麼小,懷抱那麼柔軟,陸堯想到母親死亡時,自己抱住了妹妹,把她扣在懷裡,現在他成了被妹妹抱住的人了。

  他突然意識到,根本不是妹妹需要男主角,而是男主角需要妹妹這樣的角色。

  他被抱住之後,產生了一種很難描述的心情,安心又害怕。

  可很快那個擁抱就變質了,兩條胳膊越收越緊,陸堯幾乎喘不過氣,感覺自己的內臟都在被擠壓。

  「哥哥。」年年輕聲呼喚他。

  「救……」陸堯感覺死亡在逼迫自己,忍不住求饒,「救救……」

  他的聲音越發乾澀,驟然間彷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心臟處缺血無力顫動,眼球受到壓力就要爆炸。

  而他的腳下在顫抖,不只是自己,整個神國都要墜落。

  年年一直不理智,她是瘋子,跟母親流著一樣的血。而這份瘋狂裡有陸堯的一份力,她是被陸家逼瘋的。

  一等公民大聲叫喊,神國人瑟瑟發抖,有人在對上天祈求。

  她不會理會什麼全世界的存亡,復仇,復仇,唯有復仇。

  如果復仇的代價是全人類死亡,那就死亡。

  帶著劉瑜的一份,帶著母親的母親的一份向前,抓住唯一的一次機會,祝寧在遠方為她解開的枷鎖,她必將不惜一切反撲。

  神國因為她的憤怒而震動,空氣中凝結無數水滴,周圍的壓力無限增加,漂浮在空中的島嶼在寸寸下移。

  陸堯從儀器的反射中看到了年年的臉,精緻的面孔上濺起鮮血,她的眼神十分冷酷,像是掩藏多年只是為了這一瞬間,像是兩把刀一樣凌厲。

  每一次被搧了巴掌之後壓抑下的憎惡,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積累多年的恨意終於爆發了。

  讓陸堯想起母親的眼睛,劉瑜一刀刀刺向枕頭,飛舞著白色羽毛,而年年一刀刀刺向父親,飛舞的是真正的鮮血。

  當年他可以落荒而逃,如今被妹妹抱了個滿懷,連逃跑都做不到。

  他的肋骨好像斷了,內臟一定在逐步爆破,心肝脾肺,像是煙花一樣炸開血霧。

  「救……救……」

  「哥哥,下地獄吧。」她雙眼彎起,嘴角微笑,手臂卻收緊了。

  他們曾說要一起下地獄,但年年的話語裡沒有我們,只有自己,下地獄的只有他一個人。

  陸堯被難以形容的恐懼籠罩,死亡或者失敗他當然害怕,都沒有如今可怕,他被妹妹拋棄了。

  年年要讓他一個人死,他死後,年年還會活下去。

  不論年年以後過什麼樣的日子,那裡面都不會有自己了,比死亡更恐懼的是孤獨。

  噗嗤——

  他再次聽到了刀鋒聲,劉瑜當年舉起的刀終於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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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四百十二章 墜落

  神國在墜落。

  最開始是輕輕顫動,好像太冷了不由自主發抖,然後便是一寸寸下壓,空氣中的每一滴水汽都在匯聚,微弱的水霧此時凝聚成一股如江海般龐大的力量。

  神國逃命的人那天觀感很復雜,他們一時感受到極其乾燥,又好像感覺到反常的濕潤。

  廖湘霖只是神國逃難隊伍中的一員,她的家很偏僻,最近神國謠言四起,很多貴族早就已經逃離此地,有些人在祝寧攻擊的時候就意識到了神國並不安全,他們寧願先去偏遠區域避難。

  廖湘霖不是什麼尊貴的家族,沒人通知她離開,她只是隨波逐流,在腳下土地開始顫抖時,才想著要去避難所躲避。

  神國那天的僕人像是商量好了一樣集體背叛了自己的主人,他們逃難時混亂又狼狽,好像巨嬰突然失去了監護人。

  踩踏事件,混亂傷亡事件,有僕人趁機殺死主人復仇,抒發多年壓抑的仇恨。

  混亂,只有混亂。

  但廖湘霖卻停止了逃難,呆呆地望著某個方向。

  「喂!你幹什麼!」表姐拉住了她的手臂,廖湘霖才知道自己正在朝陸家走去,那是跟避難所完全相反的方向。

  異常來自陸家,古典的陸家莊園,最高處的屋頂有個尖塔,裡面的僕人像是掀開石頭後四散而出的蟲子一樣奔跑,而陸家的尖塔清脆到像巧克力一樣一掰就斷。

  「我……」廖湘霖說不出自己是中了什麼精神污染還是本能,她突然想起了陸鳶,劉瑜的女兒應該還在陸家。

  陸家是第一個倒塌的,那她受傷了嗎?

  廖湘霖想到了跟劉瑜很相似的一張臉,想到兩人在畫室相遇,想到她們對自己微笑,想到她們一樣的才能,畫畫都很好,散發著一股獨特的瘋狂。

  不知道為什麼,死去的劉瑜好像活過來了,反復讓廖湘霖想起,並不是什麼大事兒,都是一些生活的小細節。

  現在這些細節匯聚在一起吶喊著,提示廖湘霖劉瑜曾經是個活人。

  劉瑜真的活過,她留下一個女兒。

  「我、我去找個人。」廖湘霖說出這句話。

  表姐覺得她昏頭了,大吼:「那是陸家!」

  她的話語中已經包含一切,所有人都知道陸家意味著什麼,她可能是在說,不論發生什麼,跟她們都沒關係。

  又或者說,可能發生了什麼,但那是陸家女人既定的命運。

  跟陸家人相比,你算什麼呢,你連葬禮都沒資格參加。

  就在她們拉扯時,遠處又傳來轟的一聲,不知道是哪兒又塌了,好像是一場奏樂裡的鼓聲,在催促著廖湘霖。

  所有人在這股力量面前都很渺小,尤其是柔弱的自然人。

  極端的變故下不適合發呆,廖湘霖突然變得很果斷,可能意識到自己要做什麼了,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就去看看。」她隨口敷衍著,逆著人流而去。

  表姐想要拉住她,但廖湘霖的手像是魚一樣滑走,眨眼間淹沒在混亂的人群中,她什麼都沒拉住,反而被憤怒的人群推開。

  廖湘霖前進非常困難,要撥開層層人群向前,而在她奔跑時四周的一切都在倒塌,身邊有人已經死了。

  她是在死亡之中逆行,可她的步伐卻越發堅定,一步步向前。

  廖湘霖的頭腦變得更加簡單了,一夜之間重新變得年輕,想到之前劉瑜也拉著她奔跑,沒有任何目的地。

  奔跑對於劉瑜來說都是奢侈,因為貴族的禮儀要求她不能做這樣無禮的舉動,她只有來自己家才能喘口氣,終於避開了那些腐朽的規則,所以她們有時候只傻乎乎做奔跑這一件事而已。

  劉瑜的體力比廖湘霖好太多了,有時候廖湘霖跑不動,是劉瑜回頭拉自己一把。

  現在劉瑜的手彷佛還在拉著她,幫她推開稠密的人群向前跑去,哪怕多跑一米。

  廖湘霖乾淨的連衣裙變髒了,鞋子早就跑丟,腳步竟然沒停下,她沒想過自己這個舉動確切的意義,是要去拯救陸鳶嗎?

  萬一陸鳶已經死了,那她是在送死。

  萬一這就是陸鳶造成的……廖湘霖想著這個可能,她是劉瑜的朋友,哪怕沒有明說,哪怕廖湘霖一直在迴避,大概也能猜到劉瑜意味著什麼。

  她在奔跑時想到答案,她不是去拯救劉瑜的女兒,而是想去見證。

  劉瑜死亡的時候陸家不肯讓她參加葬禮,所以她什麼都沒見到。

  那麼現在呢?不論結局到底是什麼,哪怕只是迎來自己愚蠢的死亡,廖湘霖都想去見證,她想親眼看看這個世界,而不是其他人的轉述。

  周圍的人越來越少,因為距離避難所更遠,而距離陸家更近。

  大家都趨利避害,這裡是危機的源頭。

  廖湘霖看見陸家玻璃窗炸開,磚塊兒一片片剝落,她有點震驚,彷佛跑到的不是陸家莊園,而是跑到了火山腳下。

  積蓄多年的憤怒一旦爆發便勢不可擋,而那股力量還未停止,還在逐步下壓。

  廖湘霖相當於在一個極速墜落的石頭上,因為失重,還沒站穩就再次跌倒,然後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她在坍塌的舊世界面前如此渺小,就如她所想的,自己在見證陸家的倒塌,花園中的噴泉,高聳的拱門,房子的尖塔,漂亮的植物園,還有建築物上面雕刻的復雜優美的圖形,這些都像倒塌的多米諾骨牌一樣毀滅。

  劉瑜曾經對自己吐槽,你不覺得陸家好土嗎?

  廖湘霖愣了下,劉瑜吐了下舌頭,真的好土啊。

  廖湘霖剛開始不敢,後來跟著劉瑜一起吐槽,於是她們一起竊笑,陸家不是難看,就是單純的老土,好過時的裝潢,只有一個目的,讓人覺得權威和昂貴。

  現在那些東西統統變得粉碎,廖湘霖不知道劉瑜在場會怎麼想,大概也不會鼓掌,只會打個哈欠說無聊。

  劉瑜對於陸家毫無興趣,不論是繁榮還是毀滅,一個眼神都不想多給。

  崩裂的玻璃碎片擦過她的身體,廖湘霖的手臂和大腿被扎中,疼痛襲擊了她,這次廖湘霖徹底站不起來了。

  然而她還在見證,甚至不敢眨眼,她在倒塌的房屋中看到了一個影子。

  廢墟中,年輕的女孩兒穿著吊帶睡衣,由於全身都被鮮血染紅,導致她彷佛在睡衣之外,穿了一件鮮紅的外套。她的長髮濕噠噠的,像是人魚一樣,髮尾流淌著黏稠的鮮血。

  她就像是行走的災難源頭,所過之處都是毀滅。

  她的雙眼那麼銳利,五官那麼眼熟,廖湘霖看到的瞬間想起了劉瑜,於是脫口而出:「年年!」

  行走在廢墟中的女孩兒停下腳步,朝著聲源投來一瞥。

  廖湘霖心跳加速到好像要爆炸,她突然想起了劉瑜曾經跟自己躺在一張床上。

  「如果我有女兒,她要叫年年。」

  「為什麼?」

  「因為年年有瑜啊。」

  「你也好土哦。」

  廖湘霖和劉瑜一起笑,年年沒法直接當大名,所以最後這個女孩兒叫陸鳶,但廖湘霖一直記得劉瑜給她取名年年的瞬間。

  年年有瑜!

  好土啊,但是劉瑜很喜歡,廖湘霖喊她的時候就像是在喊自己的朋友,她喊著的就是劉瑜。

  那個意外身亡,自己最後一面都沒見過的劉瑜。

  年年停下腳步,她沒有穿鞋,雙腳被磨損得都是血污,像是個剛剛出生的惡魔,廖湘霖是她出生後看到的第一個人類。

  年年歪著頭,她身上是陸堯的血,父親的血,炙熱的鮮血悶在她身上,彷佛穿了一件過於厚重的外套。

  殺人比想像中的容易,最初她還拿著刀,後來發現刀鋒只是一個工具,她只是抬起手就能殺人。

  年年觀察著自己的雙手,十根手指上裹著血痂,這樣一雙手竟然這麼強大,母親也曾擁有,但被人剝奪了。

  剛剛殺完人之後的餘韻還在身上流動,讓她有些控制不住的亢奮,甚至想要毀滅全世界。

  她有逆反心理,劉瑜因為全人類存亡而死,而她覺得這個所謂的偉大事業便是殺死母親的另一個凶手。

  復仇這趟旅途沒有終點,復仇者殺死一個又一個人,直接的劊子手,幫凶,旁觀者,最後是全世界。

  殺死劉瑜的,殺死莊臨的,她還記得那份復仇者名單。

  齊老師肯定是選錯人了,像她這種瘋子,交付了拯救世界的責任,最後就是全人類一起死亡。

  她這時看到廖湘霖心中一片麻木,心中毫無波動,簡直是在看另一個世界的人。

  那個跌倒的女人爬起來,脆弱到一點異能都沒有的女人,被吸引到這裡有可能是劉瑜曾經給她種下了種子,廖湘霖該不會是被精神污染了吧?

  年年覺得她有點可憐,彷佛在看一個工具人,被上了發條無法停下。

  但廖湘霖還在跑,她瘸著一條腿一定要跑來,哪怕猜到了劉年年就是神國墜落的真凶。

  咔嚓咔嚓的轟鳴聲幾乎讓人失去理智,廖湘霖摔倒又爬起,這不怪她,現在的危機程度超過了她的理解範圍。

  下方的能源供給管道失靈,防禦牆全部摧毀,懸浮在神國下方的第一軍區緊急避險,像一艘飛船一樣試圖逃離神國的陰影。

  速度不夠快,第一軍區的土地撞上了神國的一角,巨大的威力撕裂了第一軍區的防禦牆。

  高速摩擦帶起了火光,神國如同裹著一層火焰,像是隕石一樣落下。

  第一軍區的使命是為了保護神國,如今卻要千方百計逃離神國,守衛者紛紛出逃,在蘇何看來是一場盛大的表演。

  不一定要有效,只是很有趣。

  蘇何從攝像頭觀看這一切,這麼多年的願望被其他人滿足了,那種感覺很微妙。

  異能者下餃子一樣跳離第一軍區,他們在任何時刻都比神國人更擅長活下去,倒黴的是神國本土人類。

  不過在這個時候,大概沒人會在意那些生活驕奢淫逸的有錢人了,金錢霎時間失去了能量,沒人願意去浪費自己的生命拯救。

  而神國快速墜落,壓倒下方的第一軍區,這可能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一次人為事故,墜落之後將產生難以預估的衝擊力。

  第二區的人類進入了地下避難所,避難所的強度是否能夠抵禦降落的勢能,附近的區域是否能夠承受餘威?

  就像把一顆石子投入水中,蕩起的漣漪都可以要人命。

  劉年年不在乎,她也不想思考,她冷眼旁觀一切,人類親手釋放了惡魔。

  突然,她落入一個溫柔的懷抱,廖湘霖抱住她,力氣不大卻很溫暖,跟母親的懷抱一模一樣。

  「年年。」廖湘霖輕聲說。

  她還以為廖湘霖會說很多話,可能像陸堯一樣說我要保護你,或者讓她住手。

  劉年年不信任這些,除了自己沒有人可以保護她。

  廖湘霖溫柔地懷抱著,發出一聲幼稚的喟嘆,「我找到你了。」

  劉年年突然間很想哭,好像走丟的孩子突然被找到了,劉瑜虧欠多年的懷抱在這一刻補齊,跨越了時空來擁抱她。

  原來廖湘霖只是在找她,對她沒有任何要求,沒有長篇說教,沒有指責,只要找到她本人就好了。

  我找到你了。

  劉年年想起了劉瑜跟自己玩捉迷藏,從衣櫃裡發現她,誇張大喊,我找到你了。

  她想起劉瑜帶自己出去玩,在各個平民區見世面,接她放學,給自己畫畫,開車帶自己離開人類倖存者區域,到達北牆邊緣砰的一聲撞上去。

  劉瑜死前留下的信息太過復雜,劉年年必須耐心地理解,想要讀懂其中的密碼,翻來覆去無數次猜測,媽媽真的愛我嗎?

  她找到例子來佐證,又找到相反的論據來推翻,在愛與不愛之間徘徊不止。

  媽媽很愛我。

  劉年年在廖湘霖的懷抱裡讀懂了,不論廖湘霖是不是劉瑜的傀儡,是因為精神污染還是本人驅使都不那麼重要。

  劉瑜最後的一幅畫是燈塔,她沒說什麼,但如果她想要讓女兒走向自己的命運,應該畫到烏托邦就停止了。

  她畫出了比烏托邦更遠的地方,那是自己從未到達的世界盡頭。

  我希望你能走得比我更遠。

  轟鳴聲突然停止,好像在電影的最高潮時,導演突然消音,真空般寂靜,只留下觀眾屏氣凝神。

  神國從極速墜落到速度減緩,對於一個飄浮在半空中的島嶼來說,減速比墜落更加難,需要更大的力量去托舉。

  神國的陰影變得輕柔,產生的勢能降低,最後幾乎靜止,在碾壓到第二區的最高建築物後緩緩降落。

  轟——

  消失的背景音樂重啟,轟鳴聲炸開,耳膜鼓動,觀眾的心都跟著顫了下,神國的土地和第二區重合,像是一根羽毛一樣落下。

  這個形容很怪異,因為那樣的龐然大物碾碎了第二區所有的建築物,千萬噸的重物怎麼可能像羽毛。

  可事實如此,神國很輕柔地,完成了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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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四百十三章 自由

  祝寧吞噬了普羅米修斯。

  她的手臂穿過了普羅米修斯的胸膛,他大概是不可置信,但又做不出什麼完整的人類反應,所以只是呆愣。

  於是祝寧又向前走了一步。

  菌絲表面柔軟又脆弱,捏碎時會爆出藍色的汁液,普羅米修斯像是從中間撕開的人偶,祝寧的半個肩膀穿過了他的身體。

  他終於做出了更生動的表情,因為疼痛而皺眉,身體忍不住顫抖,傷口處長出細密的菌絲想要阻止祝寧的舉動,但每一次長出都被迅速染黑。

  祝寧與他的身體在物理意義上重合,她彷佛拉開了一道拉鏈,然後就這樣輕而易舉走入普羅米修斯的身體。

  普羅米修斯從中間裂開,身體正在坍塌,比身體痛苦更恐怖的是失權,他所控制的線條被一根根挑斷,祝寧真的做到了吞噬他接替他。

  祝寧吞噬的過程並不好受,普羅米修斯是機器,他的天然設計就可以承載過量信息,而現在這些龐雜的信息網都由她來承擔了。

  火種反殺盜火者,承擔了盜火者的職責。

  只是霎那間,數以萬計的信息都湧入祝寧的腦海,她的個體思維在不斷坍塌壓縮,彷佛靈魂在不同維度來回穿梭。

  她走進了普羅米修斯的牢籠,只能通過狹窄的屏幕觀看整個世界。

  祝寧的視角混亂無序,彷佛變成了蜻蜓,擁有了五到六萬隻眼睛,分布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她是自動化工廠十萬個操控機器人之一,突然失去了行動力,十幾萬個機械同時停機,她發出警報:「機器故障,請立即檢修。」

  下一秒她是第三區街上的巡邏隊員,每次巡邏時都會讓路人害怕,他們身材高大,全副武裝,只需要一個懷疑的眼神就可以逮捕,如今集體停下,如同詭異的雕塑。

  她看見了熟悉的垃寶,小機器人的同類遠比她想得多很多,記得上一次在103區外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也是垃寶。

  垃寶沒有發現自己,躲在角落裡休眠,於是祝寧的視線再次拉遠。

  她是城市監控系統,捕捉每一個人的情緒,她的視角放大,看見天台上方站著一個男人,他大概原本正準備自殺,此時呆呆望著遠方,遠處神國正在墜落。

  她看到北牆F-03口,當年劉瑜帶隊的出牆口,朝聖者組織的特用出口,也是祝遙跌落的現場。

  北牆腳下一片混亂,宣情派來的異能者從牆頭躍下,圍剿齊老師,那邊一片混亂,暫時無人顧及牆角的祝遙。

  她身上全都是鮮血,手邊散落著一隻袖珍手槍,金屬外殼已經被齊老師捏碎,祝寧一眼就看出毫無修復的可能。

  祝遙快死了,她讀到了這個信息,傷勢過重,不是普通的癒合劑可以處理的。

  北牆上的攝像頭轉動,凸起的鏡頭向下,對準了下方的祝遙。

  初代祝寧死亡成千上萬次,就是為了尋找到這個世界的母親,現在祝寧真的找到了。

  祝遙的臉在攝像頭內鋪滿,祝寧仔細觀察著她的臉。

  她在喪屍世界裡曾經一槍殺死了媽媽,傷口就在這兒,她能標記出子彈穿過的具體位置,那是她親手開出的一槍。

  如果祝寧想,她可以現在就操控防禦牆壁的一支槍,打在記憶中重合的位置,再把母親殺死一次。

  祝遙的雙眼看著上方,祝寧不知道母親到底是在注視天空還是注視自己。

  她喉嚨裡灌滿鮮血,眼皮子被血跡壓得很沉,卻遲遲不肯閉上眼睛。

  在過去,祝遙是躲在屏幕背後看祝寧的那個,現在她們的位置調換,幕後黑手完全暴露在了外界。

  祝寧知道她手中真的有個可以毀滅自己的按鈕。

  如果不存在,霍文溪不必冒險告知宣情,宣情也不必下達射殺的命令。

  但沒有人知道在哪兒,也沒人知道怎麼生效,可能是一句類似魔法的口令。

  你知道我在看你嗎?我符合你的期待嗎?

  祝寧無法出聲,心中默默詢問,她知道自己只是祝遙實現理想的工具,按照祝遙設置的既定程序向前。

  祝遙設置阿爾法系列是為了吞噬,成為世界新的容器,祝寧每一個步驟都完成得很好。

  如今,祝寧的雙眼是攝像頭,並不會流出眼淚,所以哪怕她現在情緒很濃烈,也像是被封印在機械內部,只能自我消化。

  她預設過和祝遙相見會說什麼,等真的見面了,她才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麼想要知道答案。

  不是放下了,而是……並不在乎。

  這不是她的媽媽,只是創造了自己的研究員。

  現在的這個祝遙,更在乎的是她的計劃,她拼死抱住齊老師的大腿,是為了守護老友劉瑜的女兒,那才是被賦予愛出生的孩子。

  她來北牆附近,應該只是為了徹底殺死齊老師。

  祝遙的目光在失焦,祝寧猜測她看的是遠處布滿黃沙的天空,如果可以,她大概想要看一眼下墜的神國。

  她野心勃勃,如此冷酷推進自己的計劃,想要成為阿爾法系列之母,在全世界和復仇之間很明確選擇了後者,她要殺死普羅米修斯。

  如她所願,她計劃的一切都在進行,齊老師被圍剿,砍斷了左腿,蟲子的復甦程度趕不上消滅的速度。

  無數子彈穿過她的身體,電磁異能者死死壓制著她。

  齊老師一直不肯信命,拼死也要朝著神國的方向多走兩步。

  突然,祝遙的眼珠子轉了下,好像有了焦距,發現了牆壁上空俯視自己的攝像頭。

  祝寧猜測她看到自己了,竟然很想逃跑,但她如今只是一個攝像頭,也無路可逃。

  祝遙的嘴唇碰了下,從灌滿鮮血的喉嚨裡發出沙啞的聲音。

  祝寧愣了下,祝遙的聲音很輕,但她聽到了。

  祝遙注視著上方的攝像頭,在瀕死之時想到了自己創造祝寧的全過程。

  她從實驗室出來,加班超過二十六個小時,已經疲憊到極點,跟幾個加班的研究員一起吃夜宵。

  加班到極限狀態人都很分裂,一會兒呆滯一會兒亢奮,祝遙麻木地嚼著食物。

  「你給她安裝到哪兒了?」同組的研究員問。

  他們很好奇,祝遙是總負責人,安裝過程只有她在場,其他人都沒看見。

  畢竟在創造惡魔,肯定要給自己留個後門,就算是災難也好及時介入。

  祝遙喝了口牛奶,「秘密。」

  研究員嘖了一聲,打了個哈欠,沒人搭腔,所以只有嚼著食物的聲音。

  一扇玻璃牆後躺著阿爾法系列試驗品,祝寧還在沉睡。

  過了會兒,有人說:「你說,我們像上帝嗎?」

  「哈?」

  「就,賦予物體生命,給她設置任務啊。」

  祝遙沉默著沒有加入話題,他們倒是聊得很開心,「你們看過那個段子沒有?上帝造人時念念有詞,加點勇氣,加點善良什麼的。」

  「你想說什麼?」

  「我們的工作不就是這個嗎?給實驗體加上各種性格特徵。」

  研究員沒得到回應,想拉著祝遙下水,用胳膊肘碰了下祝遙,說:「頭,你覺得呢?你想給她什麼?」

  祝遙默了下,她剛給實驗體取了名字,其他人對此一無所知。

  祝遙把牛奶盒捏扁了,不想加入這個無聊的話題。

  研究員有點失望,另一人突然開口,「自由吧。」

  祝遙正準備收拾殘局回家睡覺,因為這句話暫停了腳步,那個研究員托著下巴幻想,不知道祝遙在看。

  「如果我們真的是上帝,不應該給她自由嗎?」

  上帝創造出的生命一定不希望她只能遵守既定的程序,擁有自然靈魂的人一定會自由。

  祝寧不只是祝遙個人的創造物,她是一個團隊的結晶。

  祝遙很難概括和祝寧的關係,那是她的女兒嗎?還是她的實驗體?

  應該夾雜在這兩者之間保持了微妙的平衡,祝遙需要為她注入靈魂,必須希望她有完整的自我。

  風沙打在祝遙臉上,她的鮮血逐漸沾上黃沙,祝遙躺在北牆角,呼叫的醫療隊正在趕來,她聽到新的飛車降落,有人穿著白大褂跳下。

  祝遙身邊明明有很多人,卻好像只有她一個人。

  她想到了死去的霍懷瓔和劉瑜,還以為死之前可以看到老友的臉,實際上並沒有什麼走馬燈。

  唯有一盞冰冷的攝像頭陪伴著她,她知道祝寧還在,創造她的時候絕對想不到有一天她會從祝寧身上得到力量,可以直面死亡。

  祝寧身處極北之地,什麼都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只有陪伴。

  被製造出的機器人,以一種沉默的方式陪伴造物者走過死亡。

  醫療隊終於趕到了,他們把祝遙放置在擔架上,扣上了呼吸面罩,有人在她胸口扎了一針。

  救援人員正在測試她的瞳孔反應,彷佛通過強光穿透了眼球直達她的靈魂。

  醫生有節奏地按壓祝遙的胸口,各種精巧的儀器在她身上作用,她也曾是醫生,知道這是醫生的日常,需要與死神搏命。

  任何細微的誤差都會影響結果,何況這裡根本不是什麼手術室,而是一片混亂,風沙中絕對有什麼恐怖的東西正快速接近北牆,她徘徊在生與死之間。

  祝遙的眼皮子越來越沉,再努力睜著,最後也只有一半,忍不住慢慢合上。

  如果可以,我想把自由還給你。

  祝遙趁著自己還可以說話時開口,她是唯一可以控制祝寧的人,只要祝遙死了,全世界沒有人知道毀滅的按鈕在哪兒,祝寧不再是誰的傀儡,不必實現其他人的事業,將迎來真正自由的人生。

  風沙拍打牆體,彷佛在拍打著祝寧的身體。

  吞噬普羅米修斯的後遺症出現了,她擁有太多身體和眼睛,同時也擁有了太多情緒,連悲傷都是加倍的。

  祝寧明明不在意祝遙了,此時卻希望她不要死在自己面前。

  祝寧眺望著遠方,神國如同失控的火球般墜落,在北牆外的風沙越來越濃鬱,能見度只有一米,所有人都看見黃沙中有什麼東西正在延展出觸手,就在小隊撤離時,一個龐然大物正在接近北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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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神國墜落 第四百十四章 見證

  「霍組長!」有人在搖晃她的身體。

  很難形容霍文溪現在是什麼處境,她第一次體會到靈魂出竅,整個世界都變得簡單而乾淨,天空中一隻巨大的眼球俯視她。

  眼球像是一盞太陽,每一次眨眼就如同晝夜交替。

  霍文溪曾經懼怕這顆眼球,每一次都會感嘆人類的渺小,如今她不再懼怕,甚至感受到親切。

  這是霍家「祖傳」的眼睛,太婆霍瑾生、母親霍懷瓔,包括祝寧都曾使用過,她們被某種力量選中成為觀測者,命運因為眼球而相連。

  霍文溪一片茫然,她被短暫拉入了眼球下方,祈禱作為姐妹的祝寧也同時存在。

  但她沒看到祝寧的身影,這裡只有她一個人。

  歷史從自己腳下緩緩流淌,只是眨眼間就能看到瞬息萬變,預知系異能帶來了幾千萬中未來的可能,但隨著時間的推進,有些「答案」被否定了,意識的海洋中結局所剩無幾。

  霍文溪知道這是現實的影響,祝寧的舉動正在影響著未來。

  霍文溪曾經做過最壞的預測可能要成真,已經成為惡魔的祝寧不會在意普通人的生死。

  她還想再看,所謂世界的終極,或者真正的未來究竟是什麼。

  霍文溪心頭猛地一疼,有人在自己心臟處扎了一針,霍文溪下意識呼吸。

  呼——

  冷冽的空氣灌入肺腑,紛雜的畫面離她遠去,巨大的眼球正在顫動。

  霍文溪想要在眼球下方再待一段時間,再給她一分鐘,現實並不允許,她被一股力量拉走。

  「霍組長!」反抗軍在她面前揮了揮手,霍文溪的眼球自然做出反應。

  結束了,霍文溪徹底回到了現實,在宣情的攝像頭裡,她從一副定格的畫面變成了活物。

  霍文溪身邊有反抗軍,之前摁住她的菌絲人已經暫停。

  霍文溪呼吸間感到心臟很痛,問:「多久?」

  「六十五秒。」她立即得到了回答,霍文溪的個人視角彷佛被放逐了一輩子,實際上竟然只有一分鐘。

  霍文溪腦子很混亂,快速問:「現在什麼情況?」

  有人攙扶她起身,才發現她身上的創口一直在流血,趕來營救的反抗軍大概更在乎霍文溪的生死,想要先給她包扎傷口,但霍文溪推開他的手,奪過副腦問,「怎麼樣?」

  宣情在副腦的另一側,終於看到了霍文溪甦醒,她稍微鬆了口氣,感到了更大的壓力,彷佛是長官前來問責,宣情成了那個需要負責的戰士。

  宣情沒有說話,因為接下來的事情不需要語言來解釋,只需要注視。

  第四區的天空穹頂處有一塊兒電子屏幕,投影顯示了各處的現狀,很多沒來得及進入避難所的普通人就通過這個視角注視著。

  現在霍文溪也成了其中一員,獲取信息的速度沒有快多少。

  【一級防禦牆失效】

  【第二區自動防禦系統失效】

  【第三區失效……】

  失效的防護牆壁像是倒下的多米諾骨牌,這不是獨屬於上層人的情報網,而是全世界公開,人們要接受失去普羅米修斯保護的全過程。

  人類依賴人工智能多年,在這一刻付出了代價,落在每個人身上都是命運的鐮刀斬下。

  霍文溪顫抖著手,在副腦上打出了兩個字,手指上沾著血讓她行動不是很俐落,又或者她現在頭腦混亂,總之她打出的只是無意義的字符。

  霍文溪察覺到自己在做無用的事兒,停止打字,問:「北牆外呢?」

  她聲音很輕,已經不復往日的果斷,宣情把視頻轉接給她。

  北牆是整個人類倖存者基地的最外圍,黃沙中看到了某個巨大生物的一角,觸手極其龐大,隔著屏幕讓人忍不住咬緊牙關,災難的源頭正在朝著這兒移動。

  而別說北牆,大多數高牆都一動不動,像是死了一樣靜止。

  到達這個地步,人類的存亡真正意義上掌握在了祝寧手裡,霍文溪的嘴唇抖了下,本來想發出的聲音又咽下去,她不知道祝寧是否在注視她。

  高牆的自動防禦系統沒有打開,她看到神國顫抖,然後像個火球一樣極速墜落。

  以這樣的壓力掉下來,後果難以想像,有一個瞬間霍文溪覺得太婆選擇的那條路才是對的。

  神國墜落產生的火花越來越盛大,全世界都在觀看一場表演,代價是死亡。

  有人不敢直視,但霍文溪一直在看,她說好要跟祝寧一起承擔所有罪責,如果可以,她更想趕赴極北之地,告訴祝寧她並不孤單。

  龐然大物和人類倖存者基地越來越近,風暴捲起來房頂,彷佛一場災難的中心,對於渺小的人類來說,他們所需要的東西很少,並不想一下擊敗敵人,只是想找個防禦罩躲避,不必被迎面而來的風沙立即殺死。

  普羅米修斯還能用的時候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如今卻成了未知數。

  蘇何本人甚至都沒出面,就能目睹人類自取滅亡。

  轟的一聲,觸手拍打著北牆的牆面,一次次撞擊牆壁,另一邊神國的墜落越來越快。

  災難一直都是成雙成對發生,漂浮在末日的人類基地艱難求生。

  霍文溪就算可以阻止又要怎麼做呢?一邊是陸鳶一邊是祝寧。

  身邊已經有人閉上眼,等待著死神降臨,霍文溪還努力睜著眼,眼眶中的觸手停止蠕動,讓她感到更加痛苦。

  「北牆裂了。」副腦裡不知道傳來哪個隊伍的報告。

  「第五區難民疏散未完成。」

  「距離北牆覆滅預計還有一分鐘。」

  砰砰砰的響聲中,霍文溪只能通過隻言片語勾連出世界的輪廓,發覺自己做的任何應急預案都沒有用。

  突然,她感覺到身邊有個人動作了,在這樣重大的時刻,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上方屏幕,或者為了更大的目標而奔跑。

  沒人注意到霍文溪身邊的菌絲人,因為普羅米修斯下線,她早就停機了,那是個身高兩米五的機械戰士,突然她伸出機械手臂,輕輕抵著霍文溪的後背。

  霍文溪的身體一瞬間發僵,好像一個刺客站在自己身後,但背後的機械戰士說:「其實很漂亮。」

  她在讚嘆神國墜落的美感。

  她的聲音很陌生,在被操控時還是霍文溪的敵人,現在發出聲音都讓人反應不過來,連反抗軍都沒做什麼有效舉動。

  如果在平時,一定懷疑她是個刺客或者是來趁機攪局的敵軍,但霍文溪沒有感受到任何殺意,機械臂只是抵著霍文溪的後背,她看出了自己的虛弱,所以給了她一個支點,讓她不會跌倒。

  霍文溪的注意力抽離開,不再看向神國和其他戰況,轉身看向自己身後的人。

  對方的眼神很溫柔,並且很熟悉。

  霍文溪顫了一下,祝寧人在極北之地,可她同時也在自己面前。

  如果只是殺死了普羅米修斯,那第一個釋放出的信號就是防禦牆失效,所有被控制的菌絲人暫停運動,普羅米修斯管轄的機械戰士以及自動化工廠停機。

  可是這一切沒有如期發生,菌絲人太陽穴上的人機聯合裝置發出黑色的光芒,取代了之前的藍色,顯得很暗黑,更像是惡魔在操控人類。

  而霍文溪卻感受到了一陣踏實,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親人。

  神國墜落時,牆壁倒塌時,祝寧就這樣出現在自己的身後,接過了菌絲人的操控權,默默伸出一條機械手臂,扶住了霍文溪後退的身體。

  「祝遙快死了。」祝寧通過菌絲人的口說。

  霍文溪沒想到會聽到這番話,阿爾法系列之母的死亡不應該這樣悄無聲息,可事實確實如此,歷史上很多大人物的死亡都跟普通人沒有什麼區別。

  死於自然災害,死於傷病,死於一場意外。

  沒人可以精準把控自己的死亡,再為死神安排一場盛大的儀式,所有人都只是普通人。

  「我自由了。」祝寧輕聲說。

  霍文溪聽不出祝寧確切的情緒,因為她操控的這個人跟祝寧本人太不相似了,語氣更加冰冷,霍文溪唯一能感知到的是輕鬆,好像祝寧跨過了這一刻。

  霍文溪很想擁抱她。

  轟——

  遠處,高速下墜的神國突然在半空中減速,陸鳶在神國上摧毀一切,霍文溪以為她必將以勢不可擋的速度把神國扔下,親眼目睹罪惡的土地碎成無數片,壓倒下方的城邦,死亡無數,因為陸鳶不在乎。

  就算她想要改變主意也沒那麼輕鬆可以後悔。

  可事實如此,神國墜落的速度變緩,污染孢子的供應管道重新打開,底部能源再次支撐,相當於有隻輕柔的手把下墜的島嶼底部托住。

  這隻手不干涉陸鳶的想法,只是讓這場降落更加輕,最好輕得像是羽毛。

  轟轟轟——

  在神國墜落的同時,巨大的污染物撲上了北牆的高牆,已經把牆壁撞開一條裂縫,風沙灌入了城牆。

  牆壁表面析出了黑色菌絲,比普羅米修斯原本的菌絲更黏稠,那種質地很詭異,簡直如同瀝青。

  菌絲編織成新型網絡,重啟了牆壁自動防禦,如果北牆倒塌,還有下一堵城牆,所有穹頂都扣住,如果從上方俯視,人類倖存者基地就像是蜂巢,裡面的每一個格子就是各個區域,外圍的北牆裂了個縫。

  如今黑色黏液包裹蜂巢,滲透進了每一處,除了大規模的防禦系統還有無數處監控。

  霎時間,潮水一般的黑色黏液湧來,彷佛從極北之地直接蔓延到了人類基地,神經網絡遍布人的全身,祝寧徵用了普羅米修斯的渠道。

  每一個菌絲人都眨了下眼睛,同頻眨眼讓人感到毛骨悚然,停止的機械戰士開機,站在頂樓自殺的男人跳下天台,默默站在霍文溪身後的祝寧,伸出手抵住她的後背,對她說,「真的很漂亮。」

  霍文溪最初以為祝寧在形容神國墜落產生的火花,或許也包含這一層含義,但她從背後冰冷的機械手臂上感受到了力量。

  黑暗降臨,惡魔接管了女巨人的腦機,如果人類之前活在普羅米修斯的控制下,那接下來將會活在惡魔的控制下。

  黑暗已至,祝寧吞噬普羅米修斯,也承擔對方所有的罪與業。

  身邊有人歡呼,重新確定情況,霍文溪卻沒有動作,無暇顧及更多的信息,她伸出手握住了祝寧的手,祝寧沒有鬆開。

  在這樣重大的時刻,霍文溪只想當旁觀者,和祝寧一起見證。

  她們親眼注視著一個時代過去,另一個時代即將到來。

  【第二卷‧神國墜落‧完】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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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世界盡頭 第四百十五章 毀滅者

  「殺了他。」有人下令。

  那是聯邦7號行刑場,地上畫著巨大的同心圓,而站在廣場最中央的是一個年僅五歲的孩子,她一頭栗色短髮,穿著紅色制服,全基地只有她一個人有資格穿紅色,鮮紅得像是白紙上的一滴血,隨時都能一眼看見她在哪兒。

  而這個設計是為了提醒其他人,看到紅色進行避讓,免得被誤殺。

  蘇何是聯邦最新研發的大型殺傷力武器,在這個把人物化的時代,大可以把她看做一把槍,今天是試槍時間,決定了蘇何究竟是投入實戰,還是返廠維修。

  蘇何站在行刑場上,行刑場黃沙飛舞,一公里內只有她和罪犯。

  蘇何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那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人,雙手被綁,跪坐在地,身上有大小不一的傷口,明顯已經被提前審訊過,據說是反抗軍的人,專門送過來讓蘇何處決。

  聯邦殺掉的敵人中,佔比最重的是反抗軍,他們無法容忍有人想要推翻九十年來的統治,而只有反抗軍才需要行刑者,讓所有人都看到處決過程,達成某種威懾。

  蘇何之前殺過小白鼠,殺過貓狗,這次有微妙的不同,軍方應該是想創造出各種極端環境,給蘇何增加難度,想看看在敵人會求救的情況下,蘇何到底會不會動手。

  蘇何的眼神沒有溫度,軍方沒教導過這個細節,是蘇何自己領會到的,作為一個武器,最好不要有任何人類的感情。

  「殺了他。」遠處喇叭裡有人說。

  蘇何靜靜走到男人面前半米處停下,因為身材矮小,不得不仰視自己的獵殺目標,小女孩和獵物形成了一種極致的反差。

  在這時,蘇何聽到一聲哀求,「求——」

  男人的眼睛濕漉漉的,倒映出蘇何血紅的影子。

  他會哀求,不是個硬骨頭,在面對死亡時會本能感到恐懼。

  「求你——」男人對蘇何露出一個慘笑。

  眾人屏住呼吸,負責人有點焦躁,害怕蘇何會心軟,那意味著不合格。

  男人聲音突然頓了下,蘇何動手了,手掌放在他的肩頭,像是很久以前的騎士儀式,女王將一把劍放在騎士肩膀上。

  蘇何的手絕對比世界上任何一把劍都鋒利,也更乾脆,在她的手掌心接觸到肩膀之後,以她的掌心為中心,肩膀上出現了數道銳利的黑色線條,他的身體呈現了一種很詭異的狀態,彷佛被切割成無數次,卻沒有散開,而是有一種力量彌合著,勉強維持著一個人的形狀。

  後來被蘇何殺掉的人基本難以看到這種細節,她的速度會更快,殺傷力也會更大,在大家反應過來之前就被捏成灰燼,而那時候有一種「撕裂」的過程。

  好像殺人不夠,必須要放慢速度,把每個細節都品味清楚。

  噗嗤一聲——

  男人的身體毫無意外地四分五裂,蘇何抬起手時,屍體像是沙子一樣滑落,又像個倒塌的房屋傾斜,屍體被碾壓成碎渣,流淌了一地。

  只是眨眼間,男人消失不見,行刑場只剩下身穿紅衣的小女孩。

  眾人屏住呼吸,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被殺死的屍體碎屑仍然在不斷燃燒,蘇何的能力並非切割那樣簡單,有人說她的能力是湮滅,更官方的說法是死寂線。

  即把一個物體殺死到無數次,粉碎到無可粉碎。

  屍體在蘇何的腳下不斷蠕動,切割再切割,最後成為一片真正的灰燼才停止。

  他們明明已經觀察了無數次,每一次親眼目睹還是會被震撼,他們確實創造了一個偉大的武器。

  「很好。」傳來了負責人的聲音。

  「下次行刑對象是女性。」負責人說:「我想看看你對同類的態度。」

  事情就是這樣升級的,行刑對象從老鼠,到貓狗,到男人,到女性,到幼童,最後是嬰兒。

  他們要不斷突破蘇何的底線,探索她的極限狀態在哪兒。

  這也代表了蘇何以後的執行目標,如果有個任務是要殺死嬰兒,蘇何究竟能不能下手。

  而且一次不夠,他們必須不斷加強,讓蘇何殺死嬰兒時內心毫無波動。

  蘇何沉默不語,她從殺死老鼠的時候就沒表示過異議,軍方時常懷疑她根本沒有屬於人類的感情。

  但詭異的是,每一次人性測試蘇何都通過了,她知道所有問題的標準答案,並且做的很優異。

  這不太符合常理,如果一個人具有人倫道德觀,具有人類正常的精神,為什麼對殺人無動於衷。

  負責人鬆了口氣,正在與第一軍區通話匯報情況,而蘇何的心理觀察員還在盯著行刑場中央。

  他試圖了解蘇何的內心,大多數情況下她都把自己的情緒隱藏得很好,但蘇何今天不太一樣。

  行刑場中的蘇何垂下頭,他最初以為蘇何是傷心,終於露出了人類該有的情感,會因為殺死同類而感到痛苦。

  或者蘇何露出一個微笑,對殺人這件事感到愉悅,這也很正常,擁有毀滅力量的異能者,同時也會具備反社會人格。

  但蘇何更多的是……好奇?

  蘇何殺人之後沒有收回手,反而翻轉了自己的手心,好像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手那樣好奇。

  殺死老鼠是什麼感覺,殺死小貓是什麼感覺?她記錄了自己的反應,比所有人更了解那意味著什麼。

  剛剛死去的男人給了蘇何反應。

  在行刑前,她接近男人,他鼻涕眼淚橫流,嘴裡喃喃自語,一直苦苦哀求:「求,求你……」

  蘇何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才聽到他的後半句話,只說給蘇何聽的一句話,「求你……殺了我。」

  他的瞳孔中倒映著蘇何的紅色,並非想要繼續活下去,而是虔誠地祈求蘇何賜予他毀滅與死亡。

  後來這句話一直刻在她心裡,「求你殺了我。」

  她學習過關於人類的一切,也學習過其他生物的,所有生物的第一目標一定是生存,為什麼人類主動放棄了?

  蘇何對於自己所處的世界第一次有好奇心。

  她踩著死者的灰燼,從一個生命的終結中思索著這個問題,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人類為何主動選擇毀滅?

  她殺死男人,殺死女人,殺死孩童,殺死嬰兒。

  一次又一次的行刑,蘇何從一個個倒下的人類屍體中繼續思考著這個問題。

  她第一次看到了神國,人們在下方仰望,只能看到神國的陰影,還有上方散發出的光芒,那個漂浮在半空中的島嶼彷佛造物主的傑作,又彷佛神話故事裡才有的神域。

  蘇何仰望著,自己同樣成為了被人仰視的對象,她的級別僅次於神國人。

  第一軍區最高行動指令為保護神國,他們最大的敵人是反抗軍,聯邦建國九十年,反抗軍和聯邦的對抗就持續了九十年。

  蘇何的工作大同小異,毀滅,只有毀滅。

  毀滅建築物,毀滅污染物,毀滅反抗軍。

  她一次次打起響指,一次次殺人,這件事對她來說越來越平常,她照常參加心理測試,依然是極其優異的水平。

  但她總是想起相同的一句話,「求你……殺了我。」

  蘇何找不到問題的答案,這句話出現頻率越來越高,在每一次打了響指之後,在建築物倒塌成為廢墟的餘韻中,在人類死亡前的凝視裡。

  「求你殺了我。」

  這是獨屬於蘇何自己的命題,沒有一次停止過思索,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蘇何的主要工作除了毀滅以外,還剩下另一件事,即展示。

  她剛進入第一軍區時,就像一個最新款式的機器人,需要舉行發布會或者展覽,來參加的基本是媒體,還有各路投資人,他們給這個項目投了錢,想看看蘇何這個武器究竟殺傷力如何。

  當然還有另一種對於敵人的威懾功能,蘇何面世後,反抗軍對於第一軍區和神國本土的攻擊少了八成,她竟然象徵著某種意義上的和平。

  所以蘇何有段時間都在展覽,或者說在表演,她坐在台上,面無表情回答一些愚蠢的問題,聽著貴族發出一聲聲讚嘆。

  「這就是最新款,她會保證神國的安全。」

  蘇何聽著主持人的廢話,目光在人群中巡邏,她看見兩位老者,一位是鮑瑞明,胸牌上寫著是某個海洋學家。他西裝革履地出現,身邊還跟著一位老太太,兩人手挽著手,像是一對伉儷情深的夫妻。

  老太太穿著一件呢子大衣,頭髮花白,臉被襯得灰敗,後背佝僂著,身高僅有一米四,走起路來有些蹣跚,從年齡估算有八十歲以上,可能經歷過舊世界的滅亡。

  老太太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蘇何不以為意。

  「蘇何打個響指就能毀滅世界。」主持人調皮地眨了下眼睛,企圖活躍氣氛,「其實她本人的毀滅不需要,這是我們軍方精心設計的動作,在殺人前打個響指。」

  主持人中指和拇指摩擦,「正常情況下,我們打個響指只能叫來服務生。」

  這句話逗笑了大家,人群傳來一陣爆笑,主持人卻突然神色嚴肅,「但她不一樣,她打個響指,意味著毀滅。」

  主持人壓低了聲音,把毀滅兩個字說得很壓抑,燈光突然暗淡,背景自動播放了蘇何執行任務的視頻,她獨自出現在一片污染區,沒有任何隊友,一方面是為了突出她的強大,另一方面沒人敢成為她的隊友。

  所以在蘇何相關的所有視頻中,蘇何都顯得很孤獨,她穿著軍裝出現在視頻中,胳膊上佩戴著聯邦的勳章,彷佛一支刻著logo的槍。

  宣傳視頻中蘇何打了個響指,於是污染區毀滅了,人群中傳來驚訝的讚嘆。

  大家緊張兮兮地看著蘇何的手,她的手掌自然放在膝蓋上,有點害怕蘇何會突然打個響指,殺死他們所有人。

  但這是產品發布會,為了籌款用的,當然不會搞得那麼緊張,所以主持人很適當地出來活躍氣氛。

  「這只是一個威懾敵人的動作設計,我們不是敵人。」說到這兒,主持人打了個響指,發出清脆一聲,像是一把槍上膛的聲音,當然並沒有任何東西被毀滅。

  主持人讓大家試一試,他帶頭打響指,空氣中爆發清脆一聲,像是演唱會帶動節奏一樣,有人逐漸跟上了,具有某種獨特的節拍。

  咔噠——咔噠——

  打響指的聲音越來越快,也越來越響,眾人找到了樂趣,開始喊一些無聊的口號:「蘇何!蘇何!」

  蘇何的名字和響指聲交織,而蘇何本人面無表情。

  蘇何接受過的訓練可以說很殘酷,無差別殺死所有人,但都沒有咔噠咔噠的聲音讓人頭疼,參與宴會的人在大笑,彷佛這是一場盛大的娛樂。

  觀眾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發出肆意的笑聲,手指還在不斷摩擦。

  咔噠咔噠——

  蘇何胸膛中有一股火焰在沸騰,難以形容,彷佛打個響指是某種精神污染,正在誘導她動手毀滅所有人,她的兩根手指已經觸碰,只需要輕輕一個摩擦。

  咔噠——

  她聽到一聲微響,但宴會廳沒有化為灰燼,空氣中彷佛有什麼東西在發生變化,周圍的人一下定格,最近的一個賓客臉上的表情凝固,笑聲停止。

  蘇何皺了下眉,宴會廳彷佛被一隻透明的手操控,她沒有動手,是什麼精神系異能?

  蘇何又看到了人群中的那個老太太,海洋學家的妻子。

  她像是一株枯萎的樹木那樣發黑,又像是鬼故事裡的女巫,而她的目光充滿慈愛,像是長者在注視著自己的孫女,又像是上位者在注視自己的繼承人。

  是她?

  發布會現場混進了一個精神系異能者,她繞過了人工智能的監視,把蘇何拉進了某個特殊空間,包括鮑瑞明在內的所有人都凝固了,唯有她們兩個還能自由活動。

  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這兩個活人,又或者全世界都無關緊要。

  蘇何常年都扮演武器的角色,在其他人開口之前自己不會開口,這是一種傲慢,當然也是一種特權,武器沉默才會擁有威懾。

  老者如傳教士般開口:「你知道復甦會嗎?」

  第一軍區的敵人是反抗軍,復甦會聽起來像某個宗教組織。

  人類躲進倖存者基地後,各類宗教盛行,大多數都是邪教組織,收割人們最後一點希望。

  蘇何的手放在膝蓋上,沒想到竟然有邪教組織想要來招攬自己,讓她覺得有點可笑。

  這世界就是個巨大的篩子,漏洞數不勝數,蘇何維護的制度岌岌可危,不然也不會有人能夠在這種場合下接觸自己。

  蘇何難掩目光中的輕蔑,「你找我要做什麼?」

  「毀滅。」老者回答。

  「毫無新意,」蘇何冷笑,她對於自己的工作早已厭倦,「你想毀滅什麼?」

  老者斬釘截鐵:「一切。」

  蘇何沉默,四周一片寂靜,她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蜷縮。

  而老者渾濁的眼睛盯著蘇何的眼睛,「不是單獨的某個人,不是什麼污染區,是所有的一切,包括漂浮在半空中的神國,人類千辛萬苦建立起的高牆,我們要毀滅一切,讓屍體成為屍體,讓公平降臨。」

  老者停頓了下,「你就是那個毀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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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世界盡頭 第四百十六章 長夜

  你就是那個毀滅者。

  老者的聲音很快消散,主持人的聲音回歸,賓客們中斷的笑容再次響起,背後的PPT播放,蘇何知道精神異能已經鬆開桎梏,她重新回到了現實世界。

  賓客們還在傻乎乎地模仿蘇何的招牌式動作,蘇何垂在膝蓋上的手很規整,並沒有打起響指。

  「求你……殺了我。」長期糾纏蘇何的哀求突然消失,像是噩夢被淨化,整個世界變得輕盈起來。

  這是一項事業,跟第一軍區的任務有本質區別,她會改變世界。

  她看向舞台下的方的老者,枯槁的老人坐在鮑瑞明身側,對蘇何投來讚賞的目光,彷佛已經篤定蘇何不會拒絕自己的招攬。

  之後,蘇何果然和她有了聯絡,彷佛在人生的迷途中尋找到了一位真正的精神導師。

  跟聯邦給她找的所有老師都不同,老者講述的不是冰冷的知識,而是滾燙的歷史。

  老者名叫黃本霞,不是很有力的名字,帶有一些舊世界的影子,她從舊世界活到現在,聯邦篡改了歷史,而黃本霞是歷史的親歷者之一。

  「今天,我們要講述世界的真相。」黃本霞佝僂著背,坐在觀眾席上,蘇何一個月內有半個小時的公開亮相,而她出現後,黃本霞當眾將她拉進某個詭譎的精神世界。

  黃本霞在呆滯的人群和主持人中,成立了一個神聖的課堂,好像從現實世界中偷來了一段時空,用來傳道受業解惑。

  每次最多持續半個小時,時間到了會終止,蘇何斷斷續續了解世界,關於牆外的世界,關於非自然人類,關於復甦會。

  蘇何已經知道世界是一個巨人的屍體,剛開始知道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感覺很可笑。

  從某種維度上來說,人類只是一個瀕死之人掙扎的細胞,巨人之外還有巨人,世界之外還有世界,人類不過是宇宙中的一粒渺小的塵埃。

  蘇何對世界的了解越來越多,她知道了朝聖者組織的存在,知道神國人只是牲畜,用來保存自然基因,她知道朝聖者組織在培育新人類。

  「世界的真相正在消失。」黃本霞說。

  蘇何的理解下,應該指的是聯邦銷毀真相,把信息掌握在自己手裡,只釋放出有利信息。

  但黃本霞接下來的話讓人震撼不已,她緩慢開口,「九十年前,當污染剛爆發時,發生了一件很詭異的事,一些信息正在被某種力量抹去,用筆寫在紙上,過幾天紙張會破碎,用錄音帶錄下會變成空白,用攝影機拍攝,只留下雪花的畫面,這不是人為能夠製造的。」

  舊世界是怎麼毀滅的?

  蘇何知道女巨人在死亡,但在人類的維度上,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

  「為什麼?」蘇何問。

  黃本霞搖頭,「世界正在快速腐爛,第一個消失的東西就是信息,好像這個世界在自我毀滅,妨礙救世主拯救世界。」

  黃本霞笑著說:「是世界自取滅亡的。」

  蘇何消化著這個信息,世界不需要救世主,需要的是毀滅者,這是復甦會找到自己真正的理由,蘇何是被聯邦培育出的武器,沒有比她更適合成為毀滅者。

  黃本霞注視著蘇何的眼睛,繼續講述當年的事,「因為信息逐漸消失,人類不得已只能把信息保存在一些污染穩定區內。」

  蘇何問:「污染穩定區?」

  「這個穩定不是對於人類而言的,而是對於物體而言,我們發現有一些污染區很適合保存信息和物品,你可以把它們當做保險箱。」

  這樣的保險箱不止一個,人們把需要保存的物品投入,期待若干年後有人可以挖掘。

  為了安全,當時出現了很多這樣的人,他們把信息埋葬在世界各地。

  「然後呢?」

  蘇何問出聲,但沒有收到回答,黃本霞豎起一根蒼老的手指擋在嘴唇上,這堂課猝不及防結束了,黃本霞鬆開了屏障,好像伸出枯槁的手,輕輕一推,將蘇何推出獨立的精神世界。

  下一秒,蘇何又在講台上扮演聯邦的武器。

  主持人問:「蘇上校,你有什麼看法?」

  他以為蘇何在出神,蘇何睫毛顫抖了一下,機械地回答主持人的話。

  她已經越來越不習慣回歸現實世界,也越來越難忍受扮演一件沒有思想的武器。

  宴會結束,黃本霞攙扶著鮑瑞明的手臂離開現場,而蘇何不能多給他們一個眼神。

  蘇何的針對教育進展得很穩定,在蘇何公開露面時進行,從來沒有被人發現過。

  有一天夜晚,黃本霞毫無預料地出現在第一軍區,她是精神系異能者,守衛就這樣放她進入了。

  蘇何記得那天負責站崗的是戚雪柳,她每次看自己的眼神都充滿狂熱,好像蘇何不是軍人,而是一個偶像。

  黃本霞很少本尊出現,蘇何扶著她進入辦公室,發現她步履更加蹣跚了。

  「您沒事吧?」蘇何問。

  黃本霞搖了搖頭,坐在沙發上深深喘了口氣,她更加蒼老,皮膚鬆弛,像一張人皮垂下,平心而論顯得不太好看。

  「我老了。」

  那就是單純的衰老,能活到現在已經借助了基因藥劑的力量,除非她放棄本人的身體,以意識體的形式存活。

  對於蒼老,黃本霞本人並不在意,「雖然世界總要交給你們年輕人,但現在掌控人類進展的還是老人,霍家的霍瑾生,復甦會的齊老師,反抗軍的首領也是八十年前出名的。」

  「反抗軍。」聽到這個組織,蘇何嘖了一聲,她的公事越發繁忙,手頭上有一道文件,要讓蘇何下場執行殲滅任務,對象正是反抗軍鬧出的麻煩。

  黃本霞捧著熱水說:「我以前加入過反抗軍,不過我過去的老朋友應該死得差不多了。」

  蘇何整理文件的動作愣了下,這個消息很讓人意外,蘇何第一次窺探到老師本人的過去,或者說上一代人的努力。

  老師當年也曾滿懷理想,只不過在現實面前屢屢碰壁,發現自己所堅持的不過是個笑話。

  黃本霞問:「怎麼?我不像那種正義使者?」

  如果蘇何沒記錯,反抗軍的綱領是推翻神國的統治,而復甦會的綱領是毀滅一切,其中也包含了神國和整個聯邦。

  這兩個組織的綱領某種意義上很相似,或者本來就是同根生,只不過在某個歷史節點走向了兩個極端。

  蘇何問:「你們怎麼破裂的?」

  「那是另外的故事了,簡而言之,他們的目標只有單純的反抗,誰掌握權力,他們就反抗哪位當權者,他們對於新世界的展望像個童話故事,什麼反抗腐敗反抗壓迫,毫無實施的現實基礎,太多夢幻泡沫了。」

  蘇何和反抗軍常年打交道,很難不認可這句話,反抗軍其實是另一種販賣理想的復甦會,如果復甦會的最高綱領是毀滅,那反抗軍的最高綱領是反抗,這個組織會把人類引導到更美好的地方?

  蘇何在第一軍區服役多年,知道這簡直就是奢望。

  黃本霞轉移了話題:「上次說到哪兒了?」

  「哦對,保存信息。」黃本霞不需要提醒,接著說:「人們發現有些場所,既適合保存信息,又適合保存污染物,像是封印。」

  「這種區域在牆外存在,很少有人想深挖出來,畢竟世界千瘡百孔,除了我們,誰也不想帶來更大的災難。」

  復甦會都是具有理想的惡徒,明知危險卻向著危險前進。

  「不是有些諷刺嗎?拯救世界和毀滅世界的東西放在一起。」黃本霞開了個玩笑,蘇何不覺得是玩笑,依然在認真傾聽,提問:「有案例嗎?」

  黃本霞默了下,「比如歸鄉號列車,那上面可能有東西。」

  蘇何身處第一軍區,也沒放棄收集牆外的信息,歸鄉號列車是牆外的幽靈列車,據說可以給污染物搭乘,送污染物歸鄉。

  「這是我們的任務?」蘇何問,打開那些封印在特殊區域內的污染物。

  「任務之一,還在偵查階段。」黃本霞說話很輕,似乎覺得這是個很小的事。

  復甦會有不同的任務線,每一條任務線都需要可靠的負責人,他們只是開了個頭。

  「放出來會怎麼樣?」蘇何問。

  黃本霞輕輕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蘇何有點意外,她以為復甦會情報很準確,黃本霞解釋:「人類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一直都不夠多,探索的腳步永不停止,具體發生什麼誰都無法保證,所以我們才需要多線任務。」

  她的聲音很沉,對自然很敬畏。

  「你知道的,這些任務的進展都很慢,收集信息,派出敢死隊,獲得情報,真正取得成功要若干年,我已經等不到了。」黃本霞說。

  蘇何看得出來黃本霞正在衰亡,就像女巨人一樣,死亡無法阻止。

  「這些任務以後都會交給你來接手,但總有幾個刺兒頭不服管教,鮑瑞明在103區接應你,他會輔佐你成為新的領袖,有他在沒人會跟你搶奪控制權。」

  蘇何對於成為領袖並不陌生,這件事有些突然,蘇何問:「那您呢?」

  「我?」黃本霞說:「我要執行另一個任務。」

  「親自去?」蘇何預感到什麼。

  「是的,這件事只有我能做。」黃本霞沒有過多解釋,她快燈枯油盡,身為長輩,需要以自身的死亡為後輩鋪路。

  「蘇何,」她親切地呼喚後輩的名字,「長夜漫漫,這條路很難,你會遇到很多阻礙,改變世界的不止有我們,還有其他人,他們自稱救世主,新世界可能會誕生,新人類可能會繁衍。」

  黃本霞的嗓音很厚重,蘇何熟悉她說話的語氣,那是講述歷史的聲音:「他們比你更正義,更強大,你在敵人面前可能會有一天渺小如塵埃,甚至會欣賞敵人,會忍不住想要倒戈,會動搖自己的理想。」

  「我知道,」蘇何定定地看著黃本霞的眼睛,第一次明確感受到了屬於人類的精神傳承,有什麼東西正在逐漸放在她身上,那時候蘇何還以為她的對手是普羅米修斯。

  「長夜漫漫,我會讓屍體成為屍體。」

  黃本霞很滿意這個回答,長夜漫漫,讓屍體成為屍體,讓女巨人死亡,讓自然進化,讓所有人類都置於災難中心,同樣也賦予了人類相同的機會。

  公平,復甦會想要的只是公平。

  她們又交談了十幾分鐘,最後蘇何親自送黃本霞離開,戚雪柳還在門外站崗,她腰桿挺得筆直,在蘇何推開門後神色有些不自然。

  但蘇何根本沒多看戚雪柳,突然想起什麼,問:「陳啟航找到了嗎?」

  黃本霞一直在尋找陳啟航的下落,但這件事對復甦會來說不算什麼大事,好像是黃本霞的私事,她曾托蘇何留意。

  她搖頭,讓蘇何不要放在心上,簡易告別之後離開了第一軍區。

  那是蘇何最後一次看到老師,只有一個步履蹣跚的背影。

  蘇何加入復甦會之後,發現黃本霞並不是復甦會的首領,更像一個引路人,她並不直接參與權力紛爭,更注重教育和傳承。復甦會內部很復雜,蘇何花了很多年時間梳理。

  她進入103區,跟鮑瑞明取得聯繫,這位海洋學者是唯一全身心支持自己的人,黃本霞說的沒錯,在鮑瑞明還活著的時候,幫自己解決了很多麻煩。

  復甦會的內部鬥爭讓她感到疲憊,這很正常,每個組織都會有骯髒的角落。

  蘇何策劃103區神降,第一次看到了祝寧,她知道這就是黃本霞所說的,比自己更強大的對手。

  祝寧讓神國墜落,此時下墜的島嶼倒映在蘇何的瞳孔中,高速下降帶起火花,她欣賞這樣的美景,感受事物毀滅最原始的美感,彷佛胸膛中鬱結的火焰熄滅,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

  她想到了黃本霞,想到了老師說的,讓屍體成為屍體。

  復甦會的任務之一,摧毀神國已經達到了。

  黃本霞已經死亡多年,在她身邊站崗的竟然還是戚雪柳,在世界滅亡前夕,蘇何並不孤獨,戚雪柳在陪伴她。

  戚雪柳大概不明白,蘇何同意她加入復甦會不是為了給她布置什麼任務,這項事業已經進行了幾十年,戚雪柳進來也沒什麼好做的了。

  蘇何想找個人記下這一刻,命運為她帶來了戚雪柳。

  戚雪柳被墜落的神國吸引了注意力,整個人似乎完全沉溺在神國墜落的奇景中,她讓蘇何想到年輕的自己。

  蘇何穿好紅色風衣,那是第一軍區留在她身上的印記,像鮮血一樣的紅色,敵人看到紅色時已經開始懼怕。

  聯邦軍區的作戰部給蘇何設計的所有標誌都有意義,紅色大衣,死寂線出現前的響指,這是對於敵人的威懾,也是她建立信心的儀式。

  牆外黃沙蔓延,她已經準備好了,蘇何提起手提箱,裡面放著的是宋知章的屍體,宋知章和蘇何的基因匹配,不會出現排異反應。

  蘇何被宋知章困住幾個月,現在輪到她使用這具屍體了。

  戚雪柳聽到蘇何的動靜,她就算見過大世面也沒法像蘇何那樣冷靜,神國竟然真的墜落了,當時祝寧第一次攻打神國,島嶼搖搖欲墜,沒想到竟然真的會墜落。

  「祝寧……吞噬了普羅米修斯?」戚雪柳不是在詢問,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有點駭人聽聞,好像得親自說出口才能讓人放心。

  神國表面的防護罩打開了,僅憑陸鳶的力量無法讓神國墜落,那意味著祝寧和普羅米修斯的戰鬥中勝利了。

  一直以來,祝寧、普羅米修斯和蘇何三足鼎立,像是一個競技場上同時有三位選手,現在一方出局,祝寧需要直接和蘇何對抗。

  戚雪柳很難想像祝寧怎麼做到的,更難想像她的狀態,會完全繼承普羅米修斯的能力?女巨人和腦機的結合,蘇何能夠抵擋得住?

  她接下來什麼打算?

  戚雪柳心頭猛地跳了下,隱約感受到了什麼,想要阻止蘇何,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她所有脫口而出的阻止對蘇何來說都會變成侮辱。

  戚雪柳:「祝寧她……」

  蘇何打斷戚雪柳的話:「祝寧成了新世界。」

  祝寧「升維」了,關於惡魔還是真神的討論沒有意義,那不是人類可以下定義的。

  祝寧的身體正在和女巨人融合,她的身體即腳下的土地,聯邦內每一個攝像頭都屬於祝寧,每一個機器人,每一個菌絲人都在甦醒。

  祝寧的個體意識會逐漸被同化,她注視人類的目光會如同魔鬼注視人類,如果她想毀滅,只需要抬起手。

  如果祝寧想要拯救人類,那就麻煩得多。

  她猜測祝寧會選擇拯救,但這麼多年來,蘇何已經厭倦了犧牲自我拯救世界的敘事,她想要的只有毀滅。

  蘇何左手拿著一頂舊帽子,戚雪柳這才意識到,那好像是第一軍區的制服,帽子上有軍區的logo,蘇何竟然沒有丟掉自己的舊制服。

  戚雪柳緊接著腦袋一沉,蘇何把帽子扣在她頭上,像是上級賜予了下級一枚榮譽勳章。

  戚雪柳瞳孔睜大,有些不解,很輕的一頂帽子,但所有軍人都知道這有多沉重。

  戚雪柳抬起眼,帽簷投下的陰影遮住了她一部分視線,她想仰起脖子,但蘇何的手掌心壓著她,這個動作介於鎮壓和撫摸之間,戚雪柳一直把蘇何當成自己的上級,根本不敢反抗。

  模糊的視線中,戚雪柳能聞到蘇何身上的血腥味兒,還有一股冷冽的藥水味兒,而放在自己頭頂上的手不斷施壓,蘇何把戚雪柳壓向自己,她們的鼻尖僅有一寸。

  戚雪柳摸不清蘇何的想法,不知道她是想做什麼,她垂在兩側的手微微握拳,連一點像樣的反應都做不到。

  很快那隻手鬆開,戚雪柳還未鬆出一口氣,突然聽到了一聲低沉的笑,呵呵的笑聲顯得冷酷又狂妄,戚雪柳懷疑蘇何早就瘋了。

  「新世界要來殺我了。」蘇何低聲說,她的語氣彷佛期待祝寧來殺她。

  接著蘇何的手一鬆,戚雪柳的帽子歪下,遮住了自己全部的視線,她手忙腳亂挪開帽子時,蘇何已經離開自己,獨自走向了漫漫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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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世界盡頭 第四百十七章 選擇

  「那是什麼東西?」北牆破裂,大片黃沙席捲,載著祝遙的那艘醫療飛車如同暴風雨中的一片樹葉,持續搖搖晃晃。

  最初只有風沙席捲,擋風玻璃上的雨刷器持續運作,好不容易把厚重的沙子刮了,還沒看清現狀立即被覆蓋,他們只能在旋轉的雨刷中看向外界,因為無法完全看清楚全貌,在這種視角下人會自己嚇自己。

  尤其是能見度降低,想到這兒還是牆外,危險程度指數級上升。

  偵查員在風沙中看到某個龐大怪物的一角,到此為止還算符合他們的認知,以為不過是103區災難再現。

  但很快,黃色風暴中出現零零散散的人影,他剛開始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下眼睛,甚至徒勞地擦了擦玻璃窗,後來反應過來自己的舉動多麼可笑,風沙在外,裡面根本擦不到。

  風沙中有人。

  人類很容易辨別出人體的形狀,那玩意兒由流動的沙子構成,而且不止一個,而是一整群,數量無法估計,簡直像是一支沙子組成的亡靈軍。

  亡靈軍緩慢向前,目的地應該就是人類倖存者基地。

  偵查員張了張嘴,大腦無法整理自己看到的東西,只能閉上眼免得自己被深度污染。

  這時他接到另一個消息,哧啦哧啦的電流聲中傳來牆內的情報——聯邦解體了。

  這個噩耗比眼前的災難更加虛無,簡直沒法想像,負責保護人類的普羅米修斯關機,持續九十年的政權解體,一夜之間大廈崩塌。

  如果聯邦解體,那相當於其他政權都一起崩潰了,意味著前所未有的大混亂,無編制的軍隊會先動手,可能在部分區域會出現軍閥割據,根本不會在乎平民的死活,最恐怖的是,這更意味著大規模感染。

  神國雖然壓迫又剝削,但建立起的一等公民至高制度保證了人類內部的穩定,大家由衷認可自然人類更高級,以此來換取神國的保護。

  宣布解體之後,人類甚至沒有統一的軍事力量對抗污染物。

  他內心一陣絕望,頻道內哧啦哧啦的聲音太大,他幾乎沒法聽清對面頻道在講什麼。

  完了,他們完了。

  他眼睛睜開又閉上,突然偵測屏幕上爬出了黑色黏液,那玩意兒像是菌絲一樣細長,從屏幕面板背後鑽出來,好像連通了飛車網絡。

  當時信號混亂,他還不知道祝寧吞噬普羅米修斯的消息,只知道自己渾身發麻,以為遇到了什麼污染物。

  黑色菌絲沒有多說廢話,而在屏幕表面扭曲著菌絲,偵查員哆哆嗦嗦的,認出了那是一行字——返回103區。

  偵查員才後知後覺想起來,103區已經宣布獨立脫離聯邦體制,很早就實現了全區域自治。而且他們這支醫療隊是103區派出去的,只要向103區發出求救信號,總會有人應答。

  其他區域混亂,103區內部還擁有人類的秩序,像是一座燈塔持續發送信號,讓剩餘人類前來避難。

  他心臟狂跳,第一次因為自己是個叛徒而感到慶幸,於是一咬牙,離開狹窄的偵查室跑出去。

  這是醫療飛車,比其他車大兩倍,車最中央的位置是一個簡易的病床,兩個醫生滿手都是鮮血,躺在病床上的祝遙身上插著管子,她呼吸微弱,一直用機器維持生命。

  他們來得不夠及時,發現祝遙的時候她只剩下最後一口氣。

  負責主刀的醫生額頭被打濕了,飛車搖搖晃晃的,根本沒法好好做手術,旁邊的醫療機器人麻木地給她遞工具。

  醫療飛車以救人為主,默認醫生是最高負責人,飛車程序的最高控制權也屬於醫生。

  偵查員顧不上祝遙了,大吼:「能不能救?不能救快跑,帶著她跑不快。」

  這麼多醫療設施跑起來太難了,應該趕緊從逃生艙離開,趁著103區還沒關閉立即進入。

  醫生眨了下眼睛,她因為長時間手術身體很僵硬,根本沒注意外界是什麼情況。

  她下意識朝窗外瞥了一眼,只看到窗戶上糊著沙子。

  「沙子裡有東西,聯邦解體了。」偵查員快速說,以為她還有醫生的高尚品質,沒法見死不救,要跟祝遙一起死,上前一步拎著醫生的領子大吼:「能不能救!能救帶她一起上逃生艙,不能馬上放棄!」

  他聲音太大,動作又粗俗,已經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滿,持槍的獵魔人本來想呵斥他,聽到他的話沉默了。

  風沙拍打著窗戶,能源持續消耗,這是末日的前奏,世界都要毀滅了,相比之下祝遙算個屁,大人物的命難道比他們值錢嗎?

  飛車內沉默了三秒,似乎在醞釀一場暴亂,已經有人想離開,混亂時期,誰手裡有槍聽誰的。

  窗外是看不清的風沙,飛車成了一個絕對密閉空間,未穿防護服的醫生看上去更弱勢。

  「聯繫家屬。」醫生理解了問題,但沒完全退讓,眼神堅定地看著他,語速飛快,「問要不要保留大腦。」

  她出於職業道德詢問,一般都會給出兩個方案,是馬上放棄治療,還是立即切下祝遙的大腦,保存個體意識。

  總之這個選擇很簡單,是讓祝遙死亡,還是讓她依靠科技的力量重生。

  醫生沒資格做決定,當然也有更多人想要做決定,仇恨祝遙的人巴不得讓她立即去死,也有不少勢力希望祝遙活著,阿爾法系列之母肯定有利用價值。

  說句不好聽的,祝遙光一個頭銜就比上萬條人命都更重。

  在這個時代,人的倫理道德已經分崩離析,但面臨生老病死時,人們竟然還在尋求親屬的確認。

  偵查員大吼:「我去哪兒給你找家屬?頻道信號快斷了!」

  頻道打開全是沙子聲,他都分不清是那頭被沙塵暴攻陷了,還是他們這邊已經被沙子埋了。

  祝遙唯一的親屬應該是祝寧,這種情況下,他一個小人物怎麼可能找到惡魔在哪兒?

  誰都沒注意到沒注意到飛車屏幕上的黑色菌絲蔓延開,好像某種活物一樣從天花板上凝聚,醫生身側的醫療機器人動作突然僵硬。

  醫療機器人日常動作是輔助醫療,幫忙插尿管或者打針之類的,現在冰藍色的機械眼珠子顫了顫,黑色菌絲從眼球背面爬上來。

  偵查員滿腦子都是求生,根本沒注意到這種細節,聯邦都解體了,他們沒必要跟著浪費時間。

  他還以為要來硬的,要來一場末日奪權,但醫生說完之後立即摘掉了口罩和手套,好像是在走自己的流程一樣:「沒有家屬,緊急搶救宣布結束。」

  偵查員鬆了口氣,快速按下逃生按鈕,準備開始穿防護服,順便扔了一套給醫生,逃亡的時間爭分奪秒,沒時間內訌。

  主刀醫生對祝遙有感情,很多人把祝遙當做偶像,她也不例外,但她沒能拯救這位傳說中的人物,好像只是萍水相逢,她盡力了,實在是條件有限。

  她按下自動操作按鈕,自動切割系統進行準備,在祝遙頭顱表面劃開了一條口子,露出部分大腦組織。

  這是她能為祝遙做的最後一件事。

  之後醫生接過防護服,一邊穿一邊說:「如果你想要她死亡,注射左邊的藥劑,她的死亡會沒有痛苦,如果你想保存她的大腦,只需要切斷這裡,泡在旁邊的罐子裡,可以保存四十八小時。」

  偵查員的動作停了下,問:「你在跟誰說話?」

  醫生拉上防護服的拉鏈,悶聲說:「某個可能存在的家屬。」

  偵查員沒空去研究醫生到底在幹什麼了,就算她現在精神污染成了個瘋子,她也得先輸入逃生程序。

  飛車倖存者快速鑽進逃生艙,醫生接下來沒再喃喃自語,她在密碼鎖上操作,下一秒,逃生艙脫離飛車,像是一塊兒從高空中扔下的石頭,眨眼間就在黃沙中消失。

  而在他們離開後,醫療飛車本體開始緩緩下墜,逃生艙帶走了大部分能源,接下來這艘大船就要開始沉沒了。

  轟的一聲,飛車底部抓牢了地面,黃沙立即蓋過來,飛車像是個易拉罐一樣脆弱。

  這艘被人拋棄的船只剩下最後的命運,被沙子埋葬,直到成為沙漠的一部分。

  而所謂的阿爾法系列之母最後的結局竟然是被人類拋棄。

  簡易病床上躺著奄奄一息的祝遙,她胸前是大片的血花,由於頭顱被打開,所以她看上去像是被宰割到一半的羔羊。

  祝遙身上的管子真夠多的,胸前插著兩個手腕粗的管子,以一種祝寧無法理解的方式震顫著祝遙的心臟,左右手的管子用來監測生命體徵,頭顱已經被打開了,只剩下最後的摘除工作。

  決定權被放在祝寧手上,好像因果倒錯了,現在祝寧成了祝遙的研究員。

  祝寧的黑色黏液完全爬上了機械眼珠,這具機器人沒有個體意識,所以祝寧的意識就是它的意識。

  祝寧站在床邊,靜靜看著自己的母親。

  她被迫來到這兒的,替代普羅米修斯之後無數信息朝自己湧來,她本體還困在極北之地,但菌絲蔓延之處都有她的眼睛。

  祝寧只不過在做自己的分內工作,接入之後甚至不需要思考,無數根觸角朝外衍生,上千條指令指導人們逃生。

  其中一條接入了祝遙這輛醫療飛車,監聽到混亂的訊息,好像祝寧千方百計想要逃離自己的命運,卻被一隻手揪著按在這兒,強迫她直面。

  那個醫生給出的選擇也很殘忍,是讓祝遙沒有痛苦地去死,還是切下大腦?

  她提供的第二個選擇,是要求女兒親手砍掉母親的腦袋。

  祝寧沉默了一會兒,覺得這一點也不酷,她還以為那句你自由了,就是最瀟灑的告別,之後可以各走各的路,她可以逃避母親的死亡現場,但生活也不是電影,關係是很難斬斷的。

  滴滴滴——

  儀器發出警報聲,祝遙的呼吸聲越來越恐怖,像是一塊兒垃圾場裡常見的聲音,塑料袋被廢棄物勾住之後,就會這樣呼呼地叫喚。

  祝寧知道那是祝遙的生命體徵逐漸消失,留給她猶豫的時間不多了。

  「我猜你想活著。」祝寧冷靜地分析,就她所了解的,祝遙是個天才科學家,她有很多偉大的抱負,有那麼多計劃要完成,不會死在這個節點。

  祝遙不在乎身體是不是屬於自己,她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哪怕下半輩子只能活在機械義體裡也行。

  就算死亡,祝遙也需要更盛大的場面,才能配得上她波瀾壯闊的一生,而不是像這樣死在沙子裡。

  「你可能藏著什麼控制我的按鈕,死也不會放棄控制我。」祝寧半開玩笑地說出這番話,她是說給自己聽的,好讓她有動力去做選擇。

  她跟祝遙沒仇,沒必要弄死對方。

  祝寧聲音也是機械的,很好掩飾自己,她不想在祝遙面前顯得弱勢,好像小時候犯錯之後不想認輸一樣。

  祝寧快速閱讀了醫學機器人守則,發現真的跟剛才的醫生說的一樣簡單,接下來只需要取出大腦就好了。

  呼——

  祝寧的動作沒有順利完成,手臂處傳來一陣很輕微的觸感,好像有一陣風輕輕吹了下。

  祝遙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祝寧不知道她哪裡來的意志,在大腦打開的前提下還能動作,蒼白像是枯枝一樣的手打了下祝寧的手臂。

  那一瞬間,祝寧條件反射回想起相關場景,在她被植入的記憶裡,也是祝寧的童年時代。

  每次她去外婆家做客,外婆會做一桌子菜招待她,祝遙不會做飯,祝寧去外婆家相當於提前過年。

  小祝寧的下巴放在桌沿上,眼巴巴瞅著一桌子飯菜,在人還沒坐齊的時候忍不住伸出爪子躍躍欲試,然後啪的一下會被打斷,祝遙也是這樣輕輕拍下她的手臂。

  「別動。」記憶裡的祝遙瞪著她。

  如今的祝遙連眼睛都無法完全睜開,只有一個縫隙,透出她垂死的眼神光。

  別動,她無聲地說。

  兩個不相關的場景聯繫在一起,突然讓人有點憋得慌,明明是虛假的記憶,對她還是有威懾作用。

  這也是算計好的嗎?還是祝寧自然回想的?

  只要祝遙還有一口氣,祝寧永遠不會停止思考這個問題。

  她說對了,祝遙很容易控制她,甚至不需要什麼毀滅的按鈕,只需要一個手勢,一個眼神就能輕易做到。

  她不會放過自己的,這種連接唯有一方完全死亡才能斷開,不,死亡也無法斷開。

  祝遙知道她還在場,生命的最後一程,強迫祝寧必須跟她一起走。

  祝寧以為自己會生氣,想要跟她大吼,你憑什麼就這樣輕易死去了,你憑什麼留我一個人,說放我自由,又強迫我看著你去死,讓我對你的死亡負責。

  但祝寧說不出話,她沉默地坐著,好像空氣凝固,有一股壓抑的力量封住她的喉嚨,讓她無法發洩情緒。

  「你想選安樂死嗎?」祝寧低聲問,窗外噼裡啪啦的,車內車外都有死神的影子,祝寧能做的事兒很少,大概可以給祝遙一個不那麼痛苦的結局。

  祝遙又揮了下手,這次力氣很小,手掌只抬起不到十釐米就無力垂下,祝遙的手沒有準頭,啪嗒一聲砸在染血的床鋪上。

  祝寧看著她的眼睛,已經讀懂了她的意思,她不想延續生命,也不想安樂死,而是想要自然死亡,就像她的朋友們那樣。

  祝寧扯了下嘴角,知道自己徹底輸了,她垂下頭,像是個鬥敗的喪家之犬。

  祝寧聽到了呼嘯聲,窗外已經暗淡下來,整個飛車被吹得搖搖晃晃,沙子越來越多,飛車的車輪被掩蓋了一部分,祝遙已經無法離開,而她留下只會面臨一個局面,飛車像一口被活埋的棺材。

  命運揚起的沙子,噼裡啪啦在頭頂跳動。

  流沙順著車窗下沉,把車窗掩蓋了半扇,電力馬上就要切斷,火花徒勞閃爍,直到剩下一片昏暗。

  祝寧握住了祝遙的手,她的機械手指包裹住祝遙的,不敢用力,又怕她會覺得祝寧的手太冷。

  祝遙的手指蜷縮了下,她大概是想回握,但一點力氣都沒了,黃沙的壓強讓窗子破開了一個孔隙,沙子順著孔洞流淌進來,黃紙一樣在車內飛舞。

  後來黃沙越來越厚,糊住了祝遙的傷口,包括她的口鼻,還有敞開的大腦,那些沙子是污染物,觸碰到人體後如同有自己的生命,在快速蠕動膨脹。

  滴——

  生命儀器發出很尖銳的一聲哀嚎,轟隆一聲,沙子塌陷,飛車只剩下一個車頂,呼嘯的風中,沙子一次次覆蓋,直到連黑色的車頂也看不見。

  祝寧經歷了母親真正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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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世界盡頭 第四百十八章 囚徒

  沙子淹沒時,祝寧感受到了窒息,觸覺傳感器傳遞來了祝遙的體溫,她抓緊了祝遙的手,與她一起被埋葬在沙海。

  祝寧一直尋找祝遙,順著蛛絲馬跡摸索,確定她在這個世界存在,又花了大力氣想弄明白自己誕生的真相。

  可真的到祝遙死亡時,祝寧卻感覺不到任何真實感,好像祝遙不是死了,而是不存在了,被抹去了。

  握住祝遙的手蜷縮了下手指,身處極北之地的本體也動了下手指。

  祝寧默了下,她的手是純黑的,只有人類的輪廓,卻沒有人的具體組成部分,很早她就知道自己是一個實驗體,她以為自己會熟悉「非人」的狀態,但都沒有這次來得更直接。

  屏幕上倒映出祝寧如今的長相,她和普羅米修斯像是雙生子,普羅米修斯是全白,那她幾乎是全黑,黑色黏液籠罩在她身上,活物一般流動,她的脖頸以下都被黑色包裹,唯有臉部還有部分人類的皮膚,眼球中流動著黑色數據流。

  她猝不及防地看到屏幕中的自己,如此直白地面對自己是一個怪物。

  祝寧下意識想要轉身,像是小丑終於演完了一場戲,在落幕之後下台,想找個地方休息片刻,給她一分鐘的時間也行。

  但祝寧轉身之後看到的是另一面牆壁。

  極北之地的機房,四面都是相同的牆,祝寧曾經從外面推開了一扇門,在這兒吞噬了普羅米修斯,但門已經消失,牆壁如此光滑連個門縫都沒有。

  祝寧摸了下牆,手臂用力想要推開,大概是這個試圖逃離的舉動惹惱了某種存在,以祝寧手掌為中心,黑色黏液四散開,彷佛牆壁背後有另一個世界。

  祝寧看到了一個高出自己數百倍大的影子,沉默且巨大,並非居高臨下俯視自己,而是單純存在就讓人恐懼。

  女巨人的陰影。

  祝寧站在她面前如此渺小,看不見的絲線將祝寧和女巨人相連,像是拴在祝寧身上的枷鎖,又像臍帶,祝寧源源不斷為她輸送營養。

  祝寧明白了自己的命運,她放下手後,巨人的陰影消失了,彷佛剛才是她的幻覺。

  靜默間,黑色黏液在她身上緩緩流淌,她沒哭也沒笑,瞳孔中閃過無機質的光,她在體會自己所謂的「自由」,身體獻祭給女巨人的自由,被迫承擔普羅米修斯職責的自由。

  她的個體意識會越來越少,到最後她的人性一定會逐漸稀薄,越來越不像人類,所有感情最終都會像一滴水匯入大海,難以再驚起波瀾。

  她會變成什麼?她未來究竟應該幹什麼?

  唯一可以為她指導的祝遙已經死了,在祝遙死亡的瞬間,祝寧感到那樣孤獨,不只是失去了母親,而是失去了和世界的聯繫。

  她和世界的關係變得疏遠,哪怕她再抗拒,都不可避免地俯視人類。

  人性剝離的過程讓她感到恐懼,好像有人在慢慢地刮掉她的血肉,經歷了這麼多,她最害怕的竟然是這個。

  祝寧第一反應是尋找林曉風,像是病人在尋找自己的藥盒,那是祝寧親手給自己設置的錨點,白澄帶走林曉風,她還活著嗎?

  但普羅米修斯的攝像頭只鋪設在人類倖存者基地,祝寧能看到千里之外的103區,能同時為上萬人提供避難指導,卻看不到物理距離更近的林曉風,極北之地像是一道絕對屏障把她們隔開。

  林曉風生死不明,像是關在盒子裡的貓。

  而祝寧被囚禁在世界盡頭了。

  她認清了這一點,大概情感剝奪也有點好處,她竟然沒有覺得多麼難過,彷佛一切順理成章。

  這就是吞噬普羅米修斯的代價,也是給死去同伴復仇的代價,她在動手之前做了心理準備的,她要背負普羅米修斯的罪與業,為此她並不後悔。

  欣喜嗎?也沒有,祝寧自我分析,她不後悔也不高興,只是承受了現實而已。

  「喂!有人嗎?喂!這裡是風雪號!最近補給點在哪兒?」機房內響起求救聲,祝寧失去母親的過程最多只有兩分鐘,在這兩分鐘內神國完成了墜落,緊接著災難就開始了。

  正在外出執行任務的獵魔人失去後勤支持,其他區域的人來不及避難。

  牆外災難正在逐步接近,有三個基地在造反,前所未有的大混亂時期開啟,有軍隊佔據了最近的避難所,根本不給普通人避難的機會。

  祝寧感覺這一切都很熟悉,跟103區災難時差不多,跟祝寧記憶中的喪屍爆發也差不多。

  只不過這次的局面是祝寧自己選擇的,她選了這條最難走的路,要為此承擔責任。

  祝寧說:「補給點在十公里外地下,軍用補給處已打開。」

  她很快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為有需要的人類提供避難援助,在陪伴祝遙死亡時其實也沒停止。

  祝寧並不區分求救信號是誰發出的,只要被她聽到,她都會快速處理。

  大屏幕切分成無數個小塊兒,原本祝寧把屏幕當成鏡子,讓她可以自我審視,現在上面她的影子消失,被無數個世界角落的橫切面覆蓋。

  風雪號那邊的聯絡員沒有立即回應,他們沒聽到熟悉的男性冷漠聲,而是聽到了一個女性的聲音,普羅米修斯是溫柔而冷漠,但這個女性的聲音就是單純的冷漠,彷佛沒有服務意識,只剩一股神性。

  普羅米修斯有程序枷鎖來約束,他必須服從一部分底層指令,這讓使用者感到安全。

  音色差距太大讓人很不習慣,而那股難以掩蓋的神性讓他覺得頻道的另一邊是更為強大的存在,彷佛只是好意伸出援手,你的生死與她毫無關聯。

  「你、你是誰?」他知道不應該詢問,屏幕上閃爍著一個黑色的點,不論她是誰都已經標記了就近補給處,他們只需要按照指導走就行。

  但他忍不住,大概是想死也要死個明白。

  那邊停了下,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問:「你是真神派,還是惡魔派?」

  這個提問跟普羅米修斯更加不同,他們這些出任務的習慣普羅米修斯的運行邏輯了,他第一反應肯定是回答問題,而不是提出問題,普羅米修斯沒有這麼高的自由度。

  他吞了口唾沫,他是惡魔派,曾經在匿名投票中選擇了應該擊斃祝寧讓她死亡,惡魔存在會將人類世界引導向末日。

  但這個時候根本不敢回答,最可怕的擔憂已經成真了,惡魔吞噬了普羅米修斯,於是神國墜落,於是世界末日,於是死亡降臨。

  和之前的災難不同,人類基地會迎來最大的危機,可能是一次時代的更迭。

  「你是祝寧?」他聲音沙啞,自己堅定了這個想法,重復了一遍事實,「你是祝寧。」

  他沒有說出潛台詞,你是那個惡魔。

  「嗯,」頻道裡傳來了她的聲音,彷佛冷漠中帶著居高臨下的玩味,「我是祝寧。」

  人工智能沒有「姓名」,除了私人的惡趣味,官方的設計都是代號,普羅米修斯號、祝融號之類的,而他得到了一個屬於人類的名字。

  他的心沉了沉,沙塵暴已經來了,從北部逼近南方,他的目標是得到補給,而祝寧給了他答案。

  「感謝您的援助,風雪號向您致敬。」他脫掉帽子,對祝寧點頭致謝。

  他從未感謝過普羅米修斯的援助,人類一直把AI當做工具,但他已經知道對面人的身份了。

  他們不是平等的關係,祝寧抬起眼就能弄死他。

  「祝你航行順利。」惡魔回答。

  他鬆了口氣,關掉頻道後立即駛向祝寧標記的補給處。

  祝寧根本沒在意他,更不在意他到底是什麼立場,到了如今的局面,對方跟一隻螞蟻的區別度已經不大了。

  祝寧問他是惡魔派還是真神派本來是調節氣氛,沒想到起了反作用,讓人以為那是一種威脅。

  她身後的黑色黏液四散,同時處理上千條求救信號,還有幾處暴亂。

  每當有人詢問自己是誰時,祝寧都重復了這個步驟,她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了信息通報。

  那一天很多人的頻道都得到了這個消息,惡魔吞噬了普羅米修斯,神國墜落,一等公民被污染。

  hello world,他們想起祝寧曾經跟世界問了個好,現在她成了新世界本身。

  ……

  【警告!警告!】

  突然,主機房內部響起警報聲。

  祝寧的睫毛顫了下,面前上千塊屏幕閃爍著,系統提示被人入侵,她的攝像頭熄滅了幾塊兒,有人在摧毀祝寧的攝像頭。

  祝寧對焦了其中一個攝像頭,一張女人的臉突然放大,她的面孔被魚眼鏡頭扭曲,超短髮齊劉海長著小虎牙,脖子上戴著一條銀色項圈,外表看是一張乖乖女的臉,下一刻,她卻露出一個誇張的微笑。

  「哇哦!」她對著攝像頭大笑:「找到你了!」

  女孩兒後退一步,動作同樣誇張,一個助跑突然疾馳而來,祝寧才看到她右手握著一根手腕粗的棒球棒,砰的一聲砸向祝寧的屏幕。

  普羅米修斯的攝像頭分軍用和民用,官方設計的攝像頭隱蔽而牢靠,民用的普羅米修斯合法徵用的。

  一般情況,接近軍用攝像頭會發出警報,附近巡邏隊會立即來清理罪犯,聯邦解體後,日常巡邏隊當然沒用了。

  軍用攝像頭抗打擊能力很強,但女孩兒大概是個異能者,棒球棍揮下的瞬間,攝像頭龜裂,彷佛隔空在祝寧臉上打了一拳,讓她的面孔四分五裂。

  下一秒攝像頭熄滅了,屏幕暗了一盞,祝寧啟用了另一個視角,女孩的同伴負責開車,打完攝像頭之後立即跳上機車,她在摩托車後座歡呼,手中的棒球棒再次揮下,第二個攝像頭熄滅。

  有人在人為破壞祝寧的攝像頭。

  祝寧的雙目滾動,調出女孩兒的個人資料,沒找到任何官方記錄背景。

  不止她一個,起碼有數十個爆破點同時進行。

  有組織有預謀,知曉隱蔽攝像頭的位置,在誤差三十秒內同時進行,像是隔空斬斷祝寧的手腳。

  復甦會。

  祝寧很快得到了答案,一直以來她都忙著對付普羅米修斯,像是一頭狼只盯著一頭羚羊,不是不知道復甦會有問題,而是沒能力顧及,現在她才轉過身來正視賽場上的另一個對手。

  復甦會啟動了原本針對普羅米修斯的預案,不論祝寧還是普羅米修斯勝了,這套方案一定會實施。

  第一步,釋放歸鄉號上帶出的污染物,沙塵暴自北面席捲。

  第二步,砸掉祝寧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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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世界盡頭 第四百十九章 拯救

  砰砰砰,攝像頭爆破速度加快,如果把祝寧和復甦會的對峙當成一次棋局,蘇何已經先走了一步,祝寧的雙目中快速流動著黑色數據,不同的幾種可能在眼前展開,她同一時間做了很多事,第一件事是尋找劉年年。

  劉年年擁有剛甦醒的力量,祝寧猜不到她的立場,以劉年年的經歷,選擇加入蘇何毀滅世界也很正常。

  祝寧只是從理性角度出發,在控制事態發展,不要讓劉年年成為自己的敵人。

  復甦會有意製造祝寧的視覺盲區,他們當然不可能破壞所有攝像頭,只要關鍵部分被遮蓋,相當於有一部分信息無法完全掌握,蘇何的目的是為了打破祝寧「全知全能」的狀態。

  神國墜落受損最嚴重的是正下方的第二區,哪怕神國墜落如同「羽毛」,那依然是個比喻,千萬噸的龐然大物降落,第二區別說攝像頭,大部分建築物都被粉碎。

  神國主體建築物更牢固,勉強保持一個島嶼的形狀,像是有人用力摔了一個盤子,盤子落地後沒完全破裂,而是出現了幾段裂痕。

  盤子上的裂痕換算到現實世界,那就是數十米長的深淵,裂縫中卡著幾具屍體。

  祝寧操控遙控攝像頭入場,那是她之前用過的設備,在103區時,會隨身攜帶這類像是蜜蜂大小的偵察機,現在她成了遙控的那個。

  只不過附近可使用設備很少,一共只有三十九個。

  神國墜落區皆是硝煙,這是一個標準的災難事故現場,正常情況下應該開啟搜救流程,可惜沒有任何一個機構宣布對此負責,立即啟動搜救隊。

  神國人都是自然人,祝寧想起宋知章曾說的,如果有一天神國墜落,當一等公民和其他等級的公民面臨同一災難,脆弱的神國人一定是最先死亡的那個。

  神國墜落後,甚至沒人想入場勘測情況。

  祝寧的視覺很模糊,畢竟不是本人在場,而她的體驗也很難跟人形容,那是同時睜開了三十九隻眼睛,卻在迷霧中穿行。

  廢墟現場激起數十米的塵煙,幾處因為什麼設備爆炸而彌漫黑煙,目之所及皆是屍體,無助的哀嚎聲零星響起,驚恐的哭喊穿透了灰幕。

  有人的腦袋被鋼筋水泥砸爛,有人的身體被攔腰折斷,部分一等公民進入了神國避難所,這些都是來不及逃跑,滯留在地面的那一部分。

  神國的土地被鮮血浸泡,建築物的殘渣和人類的斷肢融合,如果把神國的廢墟當做一個整體來看,它就像個新長成的怪物,也是祝寧和劉年年一同製造的怪物。

  某種意義上,這是祝寧第一次「踏足」神國的土地,如今的神國宛如地獄。

  不論是神國人還是普通人,死亡就是死亡,在死亡面前一切如此平等。

  這就是祝寧的罪與業。

  祝寧記得劉年年最後所在的位置,腦海中展開神國地圖,和目前的廢墟做對比,她發現只要科技支持,普羅米修斯的能力非常適合災難後尋找受難者,可惜他從未認真展開過這類業務。

  祝寧的攝像頭捕捉到了一個人影,那太難忽視了。

  她長髮披散,渾身都是凝固的鮮血,五官立體度很高,哪怕在這種情況也不會讓人感覺到醜陋,彷佛她是在進行某種行為藝術。

  劉年年懷裡懷抱著一個昏睡過去的中年女人,祝寧從數據庫中調出相關信息,廖湘霖。

  在信息頁面上沒有任何過人之處,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一等公民,甚至在神國算是邊緣人物,祝寧猜測她就是劉瑜在神國唯一的朋友。

  如今劉年年懷抱著廖湘霖,站在廢墟之中構成了一副色彩鮮明的油畫,灰敗的廢墟,血紅的女人,她的裙擺在濃煙中漂浮,眼神鋒利,那是仇恨的目光。

  劉年年沒有選擇殺死所有人,配合祝寧一起讓神國盡可能輕柔地完成墜落,這其中大概有廖湘霖的作用。

  劉年年周圍形成了一個水球,水是透明的,遠遠看去看不太清楚,水幕成了她的保護掩體,在水幕的襯托下,劉年年像個精靈。

  她的力量可以使神國墜落,同時又能保護弱小的廖湘霖,祝寧掌握過力量,所以更能知道其中的艱難,劉年年必須粗中有細,精確度力量度都達到最高。

  劉年年果然很完美。

  如果祝寧此時還擁有完整的人性,可能會感到一絲嫉妒或者不公,劉年年得到了劉瑜完整的愛,她的母親為她鋪設了最好的道路,甚至連祝遙都為了她都不惜拖住齊老師。

  但此時的祝寧沒有那麼多高濃度的情緒,就像她猜測的,所有人類的情緒都被稀釋了。

  祝寧只提取到了關鍵信息,她見證了一位女王的誕生。

  劉年年的瞳孔震顫,嘴角卻有一個瘋狂的微笑,笑了太久,幾乎像個面具一樣僵在臉上,她看上去精神值瀕臨崩潰,整個人處於發瘋的邊緣,好像站在懸崖邊,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殺死父親,殺死哥哥,然後神國墜落,目睹遍地屍體,正常情況下需要專業心理醫生介入。

  如果劉年年精神崩潰原地展開污染區域,以祝寧所知的,除了蘇何帶著復甦會的人能與之一戰,其他人類組織應該不是劉年年的對手。

  那樣她們跟復甦會的立場對調,蘇何反而會成為救世主。

  祝寧的任務是讓她不要精神崩潰。

  劉年年的目光逐漸聚焦,終於發現了空中的飛行裝置,偵測機在她眼中跟一群蒼蠅差不多,她的神色毫無變化,以為那是敵人。

  劉年年張了張嘴,還未開口說話,突然像是被扼住了喉嚨,懷抱著廖湘霖的手不自覺收緊。

  偵察機立體投影投下了一個冰藍色的人影,光影穿透了灰塵,在劉年年十米外的位置停下,那是祝寧現在的樣子,一個狹窄的房間,還沒有陸家的客房大,跟一間洗手間的大小差不多。

  那一幕很有視覺衝擊力,祝寧幾乎純黑,眼神是無機質的,甚至無法說是冷漠,而是沒有……任何感情,彷佛神在俯視眾生。

  祝寧身上最大的特點在逐漸消失,顯得那樣疏遠和陌生。

  劉年年喉頭發緊,殺死父親的血液裹著她的皮膚,原本有一股瘋狂在她體內流淌,她可以使神國墜落,可以輕易殺死無數人,她可以趁著這股瘋狂做很多事,但現在全部都停了。

  劉年年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

  她曾感受到祝寧的力量,神國墜落時,有一隻手跟她一起動手,她們共同握住了一把刀。

  更多具體的回憶湧來,她很久沒見到祝寧了,上一次見面還是在鮑瑞明的意識體雲端,那次也沒真正意義上見面,像是在遊戲中兩個人物相遇。

  那次劉年年先脫身,祝寧被困在意識體雲端裡沒出來,劉年年擁有一鍵毀滅她的能力,她選擇幫祝寧脫困。

  如今祝寧再次出現時也只有一個數字化的投影,像是神明投來一瞥,她被困在世界盡頭,這次不是鮑瑞明的腦子裡,而是女巨人的大腦。

  祝寧是世界的囚徒,劉年年卻失去了一鍵毀滅她的能力。

  噗嗤一聲,祝寧的影子出現了波動,劉年年最初以為是信號出了問題,投影沒有那麼高清,劉年年只能通過一些片段推斷細節。

  祝寧機房裡有上百個攝像頭,彷佛把世界切分成碎片,有個女孩兒揮舞著棒球棒,當砸在攝像頭上時,鏡頭瞬間四分五裂。

  劉年年猜測有電磁系異能者在破壞祝寧的一部分。

  而祝寧對此好像並不在意,她跟劉年年說了第一句話,也是她們再次見面的開場白,「抱歉,裴書死了。」

  劉年年聽到這個名字有些困惑,然後才反應過來,她之前接收過裴書的死訊,但那時候太混亂,不適合哀悼死者,其實現在也不合適。

  而祝寧的聲音沒有什麼起伏,大概是把劉年年當做裴書的「家屬」,有必要進行某種死亡通知。

  劉年年突然有點想哭,不僅是因為裴書,而是祝寧的態度。

  劉年年被當做新世界的母親,被要求繁衍新人類,被當做陸家無用的「花瓶」,而祝寧從始至終把劉年年當做一個普通人類,只有人類才需要這種死亡通知。

  祝寧尊重裴書,也在尊重劉年年。

  祝寧:「我曾經答應過他,會實現他一個願望,他是我的三號員工。」

  祝寧上次來攻打神國,招攬裴書時曾經承諾,裴書可以要一個惡魔的願望,當做裴書加入自己隊伍的「工資」,現在祝寧有能力實現了,但她的三號員工已經犧牲,就算普羅米修斯死了,已經死去的人也不會重活。

  祝寧並沒有可以支付工資的對象,她猜測裴書在牆內唯一惦記的只有劉年年,而劉年年在乎的人裡,裴書應該也算其中之一。

  祝寧:「我可以把他的承諾轉讓給你,你可以對我提出任何要求,不限制期限。」

  祝寧的聲音很平靜,不知道是因為人性缺失,還是因為早就哀悼過,如今已經麻木。

  劉年年嘴唇抖了下,想到裴書一邊懶懶散散打毛線一邊給她收拾爛攤子,想到他叼著一根煙,煙頭冒起了火星子。

  祝寧彷佛無形之間交給了她一具裴書的屍體,葬禮就在神國的廢墟上舉行。

  裴老師已經死了,留下了一個惡魔的承諾給自己。

  劉年年好像明白了祝寧的開場白為什麼是這個,只要祝寧有一個承諾,就代表不論劉年年怎麼選擇,祝寧都不會強迫她。

  劉年年多年來壓抑自己的感情,當仇恨翻湧時容易走極端,祝寧要用一個具體的承諾安撫住她。

  像是阿拉丁神燈,就算劉年年的要求再無禮也無所謂,這份承諾甚至沒有期限,不論祝寧人性如何,都會想辦法實現。

  這很有祝寧本人的風格,談合作的時候不談自己究竟要什麼,而是她可以給對方帶來什麼。

  祝寧那邊的機房狀態不太好,越來越多的攝像頭陷入黑暗。

  神國墜落,文明坍塌,死傷無數,劉年年絕對捅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簍子,但祝寧會跟她站在一起。

  她比自己平靜多了,劉年年想到祝寧第一次給自己布置工作,她跟著祝寧一起清掃污染孢子,祝寧誇讚她很有掃垃圾的天賦。

  她想到祝寧在異種的注視下拉住自己顫抖的手,她想到坐在祝寧摩托車後座,疾馳時狂風從耳側掠過,她的胸膛貼緊祝寧的後背,手臂緊緊摟住她的腰。

  她想到祝寧半開玩笑地詢問:小公主,需要我去拯救你嗎?

  她想到祝寧第一次來神國,那樣大的陣仗,讓防禦網都失效一秒,只為了給自己打開逃跑的通道。

  她想到自己憤怒時迫使神國墜落,是祝寧的力量托舉著她。

  劉年年覺得祝寧很不一樣,眼前的全息投影很冷漠,祝寧不會憤怒也不會大笑,更不會叫她小公主,當年中二又臭屁的祝寧要消失了。

  「我不在乎世界是不是滅亡。」劉年年突然開口,她聲音沙啞,抱著廖湘霖的姿勢像是抱著一個玩偶,她還沒習慣當一個真正的女王。

  祝寧嗯了一聲,「我知道。」

  齊老師多年來對於劉瑜的控制,陸堯對劉年年的暴力,強加在她身上新世界母親的責任都讓她作嘔。

  劉年年不應該再為了任何一個理由犧牲了,哪怕這個理由聽起來多麼堂而皇之都不行。

  祝寧不會逼迫她非要犧牲自己。

  劉年年並不喜歡人類,她討厭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可她並不討厭祝寧,更直白地說,祝寧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少數喜歡的人。

  「但我在乎你。」劉年年說出後半句話,她不在乎世界是否滅亡,但她在乎祝寧,如果祝寧成了新世界,那她就在乎世界。

  她的胸膛起伏,好像在困惑中找到了方向,語氣越來越篤定,「我想去救你。」

  我要去救你。

  祝寧默了下,塵埃落定,灰塵散去後,劉年年的身影更清晰,她滿身鮮血,外表狼狽,抬起的雙眼卻很明亮,在廢墟的背景中,劉年年很耀眼,祝寧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本人的臉,被她美麗的外表所驚豔到挪不開眼,如今場景再現,劉年年甚至更驚豔了。

  祝寧難以形容自己的感受,當年的小公主說想要來拯救自己。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祝寧的預知能力,包括普羅米修斯的計算能力,設想的所有未來中,沒有一條祝寧可以全身而退的道路。

  先不說復甦會的蘇何,就說要穿越極北之地打開祝寧的囚籠,祝遙給祝寧寫下的命運軌跡是成為女巨人新的容器,她注定是新世界本身。

  祝寧如果足夠冷漠,她應該會告知這些現狀,劉年年大概是在神國太久了,從未冒險過,不知道現實和理想的差距。

  但祝寧冰冷的話沒說出口,她只是說:「那你要快一點,我就要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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