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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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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有花在野] 我在廢土世界掃垃圾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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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6 00:24:25 |只看該作者
卷三‧世界盡頭 第四百二十章 身體

  咔嚓——

  祝寧投射在神國廢墟上的影子波動,像是沒有信號的電視機,下一步就要出現雪花屏。

  「左後側。」祝寧突然提示:「小心。」

  劉年年下意識望去,看到廢墟中伸出一隻血淋淋的手,緊接著一個殘缺的人頭冒出來,冰冷的眼眸盯著她,一起出現的還有一個炮口,炮口邊緣滲透出紅色的光芒,在灰塵中像一隻血紅的眼睛,已經瞄準了劉年年。

  有敵人。

  劉年年還沒反應過來對方是誰,為什麼想殺她,本能已經做出反應,劉年年驚恐後退半步,眉頭下壓。

  瞄準她的炮口光芒驟然停止,彷佛被一隻手捏住,那人瞳孔睜大,臉色扭曲,露出一個極其痛苦的表情。

  下一瞬,噗嗤一聲裂響,一陣巨大的血霧綻放開,襲擊者已經被炸成了血花。

  劉年年心臟劇烈收縮,清晰感受到她剛才使用了能力,她不是第一次使用,她曾控制自己的血液流淌,也曾控制神國墜落。

  但跟這次太真實了,只花了一秒鐘的時間,她甚至都沒「操控」,很快敵人就炸成了碎片。

  劉年年呼吸急促,不可置信自己幹了什麼。

  「很好,不要激動,慢慢呼吸。」大概是信號不穩定,祝寧的聲音有點支離破碎,「我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強大的異能者崩潰形成污染區,祝寧就需要處理這個污染區。

  劉年年仔細體驗那一刻的感受,彷佛一直以來脖子上都套著無形的枷鎖,從來沒認真活過,現在她才活了。

  「剛才是誰?」劉年年問。

  「第一軍區殘餘部隊。」祝寧很快就回應了,神國墜落時下方就是第一軍區。

  「為什麼?」劉年年不理解,神國不是墜落了嗎?聯邦已經瓦解,為什麼第一軍區的人要殺自己?

  「士兵有慣性。」祝寧的聲音沒有起伏,這在人類歷史上不少見,擁護的組織已經滅亡,但士兵還在執行上一個朝代的命令。

  在剛才死去的士兵眼裡,劉年年是叛徒,所以有一口氣也會殺掉叛徒。

  「先離開。」祝寧說。

  四周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神國墜落後形成的灰塵成了最好的屏障,但總有塵埃落定的那一刻。

  能想到找劉年年的不止祝寧一個,她是新世界的母親,血統純正,異能強大,劉年年身上的異能是累積的,劉瑜傳遞給她自己就會馬上死去,相當於她身上有幾代人的能量。

  哪怕不是想殺了她,也會想要利用她。

  無法利用那就毀滅,毀滅起碼不會讓敵人得手。

  劉年年沒有猶豫,把昏迷的廖湘霖背在身後,異能覺醒後改造了她的體能,她能感受到繃緊的手臂肌肉,邁開的每一步都很有力。

  祝寧也察覺到了,劉年年是完美新人類,這對她來說不是什麼問題。

  「左邊。」劉年年聽到祝寧的提醒,她在奔跑時耳邊一直跟著小小的飛行器,好像一群蜜蜂在跟著自己,祝寧的投影已經收回。

  身後傳來槍聲,果然如祝寧所說,想要殺她的不止一個人,她在一路上遇到四個敵人,但在對方動手之前,她已經先一步動手。

  祝寧提醒:「不必讓一個人全部的血液爆漿,可以捏碎心臟,或者用血液堵住他的氣管,人類有很多種死亡方式。」

  劉年年猜測祝寧曾經熟練使用過水系異能,她一時間替代了裴書的位置,成了自己的老師。

  「控制空氣中的水分子,讓子彈慢下來。」

  這件事更加細緻,她照做後,眼睜睜看著沖她來的子彈旋轉速度越來越慢。

  等殺掉四五個人的時候,劉年年已經熟練掌握了這門技巧,好像那根本不是人類,只是牛羊牲畜。

  她沒有任何道德負擔,如果崩潰成污染物,一定能吞噬第二區的廢墟。

  「停。」

  劉年年聽著祝寧的指令奔跑,根本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兒,此時緊急停下,耳邊全是急促的呼吸聲,身上有很多人的血。

  劉年年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沒有感覺到疲憊,反而像是運動一樣渾身都很暢快,她托著廖湘霖的身體,祝寧下一步指令已經發出:「後退一步,在你腳下。」

  劉年年挪開右腳,腳下是一個盒子,神國墜毀後,廢墟裡有很多資源和裝備,而劉年年踩著的是個……人機聯合裝置的保管盒。

  她見過幾次,盒子看上去是絲絨質地,用來限制普羅米修斯的能力,現在限制普羅米修斯的也在限制祝寧。

  劉年年小心放下廖湘霖,祝寧是讓她尋找人機聯合裝置?她打開薄盒,露出了一枚黑色圓環,背面的黑色菌絲蔓延開,像是在盒子角落裡結成蛛網,菌絲是活物,肉眼可見地蠕動。

  「戴上它。」

  劉年年環顧四周,灰塵如同濃霧,現在已經比最初好了不少,但能見度依然不高。

  沒有其他敵人追擊,聲音是從微小的偵查裝置中傳來的。

  戴上人機聯合裝置?祝寧是想跟自己更「親密」地聯絡?

  劉年年之前是神國人,她當然知道接入這東西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你交托了自己的身體控制權,長期接入甚至會成為菌絲人,無法抗拒潛意識的影響。

  「你害怕?」現在祝寧的聲音聽起來真的像是惡魔的低語了。

  如果從理智來考慮,在祝寧已經有如此強大的能力時,不要在給對方增加砝碼,人類一直有憂慮,要限制他者的力量,才能讓世界平衡。

  換個人大概會懷疑,祝寧來找她,是不是只是為了得到一個菌絲人。

  祝寧遠在世界盡頭,需要一個好用的身體,而劉年年是首選,她有能力卻又足夠無知,這個無知不是說她傻,是她一輩子大多數時間都被神國管控,沒有經歷過真正殘酷的牆外世界。

  祝寧控制劉年年會怎麼樣?

  祝寧沒有再多說,本體在封閉機房中注視著劉年年,她染紅的裙子飛舞著,好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對比之下,祝寧看上去實在太不像人了。

  劉年年觸摸著人機聯合裝置,菌絲已經本能纏繞她的指尖,好像要迫不及待把她吃掉。

  祝寧靜靜等待她的選擇,劉年年扔掉人機聯合裝置一走了之也很正常,但她不是正常人。

  劉年年深吸一口氣,下一秒,黑色圓環貼向太陽穴。

  不需要任何解釋或者前奏,生物擁有本能,菌絲猛地扎進太陽穴薄薄的皮膚,劉年年感到一陣刺痛,她的世界耳鳴了,彷佛進入到了真空世界,聲音驟然消失,菌絲向下延升,快速摸索到神經網絡,黑色菌絲旋轉著緊緊抓住她的神經網。

  劉年年感覺到嘔吐和天旋地轉,彷佛靈魂被拋起又墜入深淵,在這樣極致的失重感中來回波動。

  「看來你跟我一樣,不適應接入。」祝寧的聲音響起,事實上那成了劉年年世界中唯一的聲音,不是外界傳來的,而是在她頭顱內部,她眨了下眼,感覺眼皮無比沉重,隨後她發現自己的五感正在發生改變,視覺神經網絡也被徵用,她突然看到了祝寧。

  不是一個偵察機投射下的影子,而是真正的祝寧。

  菌絲連接了她們,她進入到了祝寧的機房。

  劉年年打開了自己的神經網絡,跟普羅米修斯不同,祝寧開放了自己的安全防禦牆。

  她們如今不需要說話就能知曉對方的思維和情緒,如果想要交流只需要一個念頭。

  如果說得更浪漫些,彷佛她們被拉進了一個只有彼此的世界。

  那是一片漆黑的空間,腳下有菌絲蔓延,祝寧就在盡頭等她。

  在這裡她們乾乾淨淨,劉年年身上沒有鮮血,祝寧身上也沒有菌絲。

  祝寧穿著一件黑色防護服,身上有破損和傷口,還保持著進入極北之地前的狀態,劉年年猜測這是祝寧的「靈魂」本身,因為她看得見祝寧的一部分正在被黑暗吞噬,彷佛逐漸會隱沒極致的黑夜。

  祝寧看上去很孤獨,眼神沒有什麼溫度,她說得對,留給祝寧的時間不多了。

  「你這麼信任我?」祝寧問。

  「我說我要去救你的。」劉年年竟然露出一個微笑,笑容在祝寧看起來很天真,像是小朋友才能給出的承諾。

  她要拯救祝寧,那就是她找到的新目標。

  祝寧沉默,劉年年的愛恨過分炙熱,她恨誰恨不得把她殺死千萬遍,但愛誰也想把心掏出來給她。

  這樣沒什麼不好,可能這就是劉瑜想要保護的特質,也是裴書一直以來待在陸家的原因。

  「你要出牆。」祝寧下達了命令。

  「好。」劉年年一口答應,沒有絲毫猶豫:「我可以完成你的任務。」

  祝寧再次沉默,想到了第一次讓劉年年去上班,那時候的小公主充滿熱情,好像生命都被點燃了。

  陸鳶正在消失,劉年年的本體正在復甦,祝寧很久沒見過這樣的小公主了,她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加鮮活。

  劉年年問:「我有嚮導嗎?」

  「我。」祝寧回答。

  劉年年面臨的問題跟祝寧當時一樣,她出牆前一無所知,邊走邊學,裴書和白澄都教了她不少,祝寧可以把這部分經驗傳承給劉年年。

  祝寧走過的路,劉年年可以再走一次,但她曾經遇到的困難,劉年年可以盡量繞過。

  「我會在你的腦子裡。」祝寧說:「有合適的身體我也會徵用。」

  劉年年竟然覺得很高興,那意味著祝寧無法跟她分開,像是她的專屬AI。

  「代號年糕?」祝寧問,她記得這是大小姐給自己取的代號。

  劉年年聽到熟悉的口吻,下意識笑了下,感覺祝寧絕對還沒完全脫離人性,她身上還有殘餘的部分性格。

  祝寧面無表情說:「任務進入歸鄉號列車。」

  劉年年問:「那是什麼地方?」

  祝寧:「一個保險櫃,上面可能有資料。」

  劉年年捕捉到了關鍵詞,問:「可能?」

  可能意味著有也意味著沒有,為什麼要去尋找一個不確定的東西?

  「聯邦曾經派了很多調查員上去,有污染物,有資料,有被封印的怪物,那地方很適合你的異能。」祝寧上次去的時候一直想要水系異能者,劉年年在水系方面足夠頂尖。

  「這能拯救你?」劉年年不理解,她只關心這部分。

  「可能。」祝寧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這不是謊言,如果上面埋藏著什麼拯救世界的資料,那祝寧也會被拯救。

  「那好吧,我聽你的。」劉年年沒有懷疑。

  祝寧:「我會想辦法聯絡附近的牆外調查員給你支援,在這之前,你會有一位隊友。」

  劉年年還以為自己獨自出牆,最多腦子裡跟著一個祝寧,有點好奇問:「你認識嗎?」

  「認識,」祝寧說:「我信任的人不多,她大概可以信任。」

  「好,」劉年年已經習慣聽從指令了,問:「她叫什麼?」

  劉年年想提前了解隊友的信息,早做打算。

  「安池,」祝寧說:「有人叫她溫柔的巨人。」

  她是祝寧在牆外避難所認識的,她們曾經合作追殺一隻易拉罐,安池提出以後有機會可以合作。

  劉年年覺得這個外號很溫柔,如果安池是祝寧相信的人,劉年年也會去相信。

  「眨一下眼。」祝寧像是催眠師一樣打了個響指。

  劉年年睫毛顫了下,那個黑色空間還在腦海裡,而她的意識在現實中了,彷佛腦子裡有一個祝寧的獨立空間。

  「繼續跑,後面有人。」祝寧說。

  劉年年馬上行動,她已經越來越熟練,祝寧說:「我會給你找個地方安頓廖湘霖。」

  劉年年發現祝寧比自己更……高級,她能提前預料到自己的需求,並且找到解決方案。

  劉年年問:「避難所?」

  祝寧搖頭:「太遠,而且太麻煩。」

  劉年年問:「你現在像個計算機,展開多線任務嗎?」

  祝寧沒有掩飾:「多線任務,有兩條任務最重要,你是其中一個。」

  劉年年勾起嘴角,覺得自己沒下錯賭注,自己竟然是最重要的兩件事之一。

  祝寧在腦海中為她規劃路線,劉年年一路躲避追蹤,一路跨過屍體,在祝寧第二次叫停時,已經可以乾脆俐落停止。

  這裡更加荒涼,能見度也更高,大概跑出了神國的廢墟。

  劉年年踏足的是第二區的土地,她若有所思感受著腳下,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逃離,自己不在神國了。

  劉年年每一步都走得很慎重,擁有自由的人第一次行走,但這感覺不太真實,恐懼隨時會被抓回去,她深吸一口氣,好像空氣不是空氣,而是自由,她呼氣吐氣,胸膛被自由填滿。

  祝寧:「前面一百米有一副守城機甲。」

  劉年年看見了一個高三米的機械人,劉年年知道這種設備,本來應該被鎖在第二區的圍牆內,遇到危險時,普羅米修斯會統一操控,這是第二區的特型守城人。

  大部分機甲被毀壞,留下的這具表面也有損傷,普羅米修斯曾經做出一些努力,但還沒來得及控制些什麼,很快就被祝寧吞噬,接管了所有控制權。

  咔嚓一聲,機甲表面的艙門彈開,露出內部的藍色座位。

  機甲有人工駕駛模式,那是駕駛艙,劉年年明白祝寧是什麼意思了,避難所太遠,並且被不同勢力佔據,不會願意讓多餘的人進入。

  機甲目前安全程序還能運行,內部有營養液,很適合人單獨避難。

  如果世界有救,只需要挺過幾天,如果世界沒救了,那躲進避難所也毫無意義。

  劉年年猶豫了會兒,把昏迷的廖湘霖放進駕駛艙,她還沒甦醒,所以劉年年不必面臨告別的場景。

  劉年年注視著廖湘霖,想到自己的母親,如果劉瑜還活著應該也是這個年紀,劉年年可以保護母親的朋友。

  如果廖阿姨醒來,發現自己在一個機甲操控室內不知道會不會被嚇到。

  咔嚓一聲,她關閉了艙門,冰冷的鋼鐵照出劉年年的臉。

  她臉上結痂的鮮血脫落了一部分,露出她原本的皮膚,彷佛剝開了一層脆殼,她的五官沒有變化,詭異的是左側太陽穴上,黑色菌絲蔓延到左眼的眼尾,有一條小尾巴垂到顴骨處,她的臉上是紅白黑三種色彩,彷佛原始部落的某種儀式。

  菌絲在她的注視下微微抽動,這是祝寧為她打下的烙印。

  「覺得太難看了?」祝寧問。

  「不,」劉年年輕輕搖頭,「很酷,像個紋身。」

  劉年年一直以來都需要保護自己的臉,那是陸家對她唯一的要求了,這樣帶出去才有面子,現在不重要了。

  劉年年對著機甲的反射光照鏡子,無聲地跟廖湘霖告別,也在跟過去的自己告別。

  「接下來你應該去找個防護服,再找一輛飛車,我會計算出一條路徑。」

  祝寧頓了下說:「天氣不好,你得逆風而行了。」

  還在牆外的獵魔人都在趕向牆內,祝寧幫助幾百個隊伍回家,而她即將送劉年年出牆,並且不斷向北。

  世界正在崩塌,祝寧需要有人在牆外探索。

  劉年年有點概念,但不太多,她知道外面在刮沙塵暴,不明白逆風而行有多難,但她不怕,這是她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次冒險。

  劉年年只有一個問題:「你會一直陪我嗎?」

  「會的。」

  劉年年鬆了口氣,她知道祝寧說話算話,劉年年翻過斷壁殘垣,朝著祝寧指向的道路走,「你真會操控我?」

  祝寧解釋:「我正在失去人性,為了避免自己成為第二個普羅米修斯,我給自己制定了一些標準,盡量不控制他人,如果真的要操控,沒有個體意識的機器人和實驗體是首選,已經被操控多年的菌絲人次級,最後才是有個人意識的人。」

  說實話祝寧現在對操控他人的腦子一點道德阻礙都沒有,這是一個危險信號。

  她遲早會成為一個麻木不仁的惡魔。

  就像一場正在發生的泥石流,泥沙俱下,很快就會迎來一次崩塌。

  祝寧就連制定標準都是從理性考慮,類似於一個情感缺失的患者,知道某些事不能做而已。

  「哦。」劉年年很無所謂,她自己也沒什麼道德,不太在乎祝寧做什麼,衝破牢籠的鳥渴望冒險,多飛出去一米都好。

  如果祝寧在迫不得已時必須要使用自己,那就用好了。

  劉年年好奇問:「你做的第二件重要的事是什麼?」

  祝寧剛才只說了有兩件,沒說第二件。

  「尋找一副好用的身體。」祝寧說:「我不能一直這樣隨機操控他人。」

  普羅米修斯曾經控制的實驗室對她開放了,同時幾個基地的大門敞開,祝寧像是面對著琳琅滿目的武器庫,正在挑選一把合適的槍。

  祝寧吞噬了普羅米修斯,不是一秒鐘繼承了他所有的記憶,數據庫內容龐大,就像拷貝資料也需要時間。

  而實驗室涉及的秘密資料太多,花費了她一點時間,祝寧分心做太多事的情況下,運算速度就會減弱。

  她打開其中一間實驗室,裡面的研究員停下手裡的活,現在聯邦解體,曾經進行過的實驗項目也沒那麼重要了,畢竟到了世界末日的地步,沒人想要繼續上班。

  祝寧本來多線操控,沒有太大壓力,她記得普羅米修斯曾操控0056,想找個類似的實驗體方便行事。

  但突然間,在世界盡頭的祝寧停頓了一下。

  劉年年敏銳感受到了祝寧的異樣,問:「怎麼了?」

  祝寧沒有回答,多個攝像頭調整了視角,對準某間實驗室的一口「棺材」,棺材透明狀,裡面靜靜躺著一個女人,她的身體浸泡在營養液中,有幾根電線從腦後延伸出,胸口下方是一個暫停運轉的機械心臟。

  她長著一張跟祝寧一模一樣的臉,雙目緊閉,像是陷入了沉睡,只需要一個喚醒按鈕。

  普羅米修斯曾來追殺她,那次的突擊祝寧記得很清楚,戚雪柳帶隊,隊伍裡有長著人臉狗身的列維。

  在松山寺門口,0056看不見的絲線將祝寧攔腰斬斷,白澄和裴書吸引火力爭取時間,林曉風趁機救走了祝寧的上半身,而普羅米修斯帶走了祝寧的下肢,企圖提煉一些信息研究。

  後來研究員復原了祝寧的身體,很快他們發現沒有祝遙,他們根本無法突破阿爾法系列實驗的核心,沒有系統接入和預知之眼,所以他們只得到了一副沒用的軀殼而已。

  現在這副身體正靜靜沉睡,彷佛一直在等待祝寧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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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7 00:16:17 |只看該作者
卷三‧世界盡頭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三號機

  這是三十號研究所,普羅米修斯眾多研究所之一,祝寧花了一秒鐘接收該研究所的信息。

  她的下肢被送到牆內後,啟動了一個秘密計劃,負責人祝寧竟然認識,他習慣身穿白色西裝,一身純白,不像科學家,更像產品經理。

  謝真曾代表清潔中心總部,在103區神降前招攬祝寧,並且免費贈送了一張通行證。

  在神國墜落前,他已經察覺到危險,普羅米修斯還沒輸,他就拋下實驗進展直接躲進了實驗室下方的避難所,祝寧沒有興趣搭理他,他還不如楚清能讓她多看一眼。

  她更感興趣的是謝真曾主持的研究方向,0056將祝寧腰斬時,黑色黏液集中向上,盤踞到祝寧的心臟部分,所以他們只得到了祝寧無用的那一半。

  祝寧的本體再生了下肢,但他們做不到自主再生,只是通過基因克隆技術讓這具軀殼有了上半截。

  他們研究過自己跟0056號的戰鬥記錄,想要補足實驗體的缺陷,但很快發現毫無意義,他們復原的身體跟普通的機械人沒有區別,根本無法獲得吞噬能力。

  於是實驗進入第二階段,謝真作為一個產品經理而非研究員,思維更加大膽,他提出了另一個計劃,在研究日治裡被稱為芯片造神計劃。

  這個理論不算罕見,當年也有人提出過,打個最通俗的比方,即把人體當做「遊戲機」,將異能濃縮到芯片中,通過切換不同的芯片獲得不同的異能。

  祝寧的吞噬異能除了吞掉對方以外,另一個特點即可隨時切換異能,比如水系和火系並不能在一個普通異能者身上共存,但在祝寧身上可以。

  謝真的想法實施起來難度系數很高,在這之前,只在芯片人內部成功過,最高記錄也不過切換五張芯片,並且跨度不大,根本無法兼容火系和水系這種對立異能,所切換的異能也並不強。

  這很好理解,復雜的系統需要良好的硬件做支撐,科技沒發展出相應的硬件。

  謝真主導的芯片造神計劃漏洞很多,他們在其他實驗體上嘗試,普通軀殼無法承受,很容易解體。

  他們沒有在祝寧的軀體上實踐過,根據普羅米修斯精密計算,哪怕祝寧可以使用,其壽命短暫到僅有三小時,所以普羅米修斯從未想過用祝寧的身體在牆外追殺祝寧本尊。

  就像贋品一旦和正品相遇,所有的瑕疵都會被放大。

  低壽命,無法承受,沒有能源,都是真實存在的困難。

  天才祝遙只有一個,並且祝遙都沒解決所有問題,哪怕普羅米修斯未來可以突破,那也需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

  對於普羅米修斯來說根本來不及,因為祝寧很快就找到他的主機,以犧牲自由為代價吞噬了他。

  祝寧的目光掃過,牆壁上陳列著一排排芯片,這才是真正的武器庫。

  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員正準備撤離,他們立即停下手中的工作,想到「項目經理」謝真已經跑了,忍不住低聲咒罵。

  他啟動了安全模式,關閉其他實驗室的大門,不想造成二次事故,他手指飛快按了些什麼,研究員體能素質一向很差,安保隊早就跑了,按理說他應該馬上自救,但他的目光停留在某處,瞳孔驟然收縮。

  透明玻璃大門背後蔓延出黑色菌絲,他認得那間實驗室,室內放著祝寧的軀殼,實驗計劃陷入瓶頸,他們無法賜予實驗體靈魂,所以不得不暫停。

  可現在實驗室內部屏幕突然亮起,黑色菌絲從天花板滲出,彷佛一張純白的紙被潑灑了墨水,黑色在實驗室內部凝聚。

  他心臟幾乎驟停,瞳孔立即散開,常年跟污染物打交道,他知道這時候最好的做法是閉上眼,但他根本做不到。

  他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未知的存在死死抓緊,連呼吸都做不到,氧氣只能從喉嚨縫隙中絲絲滲入。

  實驗室內部燈光閃爍,忽明忽滅,他一時間在光明與黑暗中極速切換,大腦被恐懼所佔據,手指顫抖卻做不出任何反應。

  他緊盯著研究室內部,黑色菌絲越來越多,已經觸碰到祝寧的身體。

  咔嚓一聲,頭頂上的燈光突然熄滅了,他的雙目刺痛,大概是流出了眼淚或者是猩紅的鮮血,他所目睹的絕對是一場精神污染。

  燈光熄滅後沒有再亮起,導致他四周一片漆黑,唯有那間實驗室還亮著,彷佛是黑暗世界唯一的燈塔。

  突然,實驗室內坐起一個人,他頭皮發麻幾乎失去了理智,女人濕漉漉的,營養液從髮梢處滴落,雙目是黑色的漩渦,彷佛內部有什麼東西在流轉。

  他在極度恐懼中竟然找回了些許理智,忍不住瞥了一眼實驗室外的數據表,綠色的數字逐級跳動,越來越快,吐出一長串的紙張。

  機械心臟需要能源,他們根本沒給祝寧的軀殼接入,意味著那玩意兒就是一塊廢鐵。

  可現在祝寧詐屍了。

  她不光坐起上半身,從數據上顯示,她都「重生」了。

  她身體僵直,彷佛提線木偶突然歪了下頭,直勾勾盯著自己。

  他牙齒震顫,因為長期無法自然呼吸,肺部彷佛炸裂一般刺痛,但都不及大腦疼痛。

  在污染世界,無知是一種恩賜,他不應該知道太多。

  但現在已經無法拒絕,他看到黑色菌絲鑽入了祝寧的軀殼,門外的檢測表突然顯示正在運轉,不管那黑色究竟是什麼,它都給祝寧的軀殼注入了能源。

  她的機械心臟在搏動,黑色菌絲在機械表面流轉,撫摸過精密的齒輪,注入心臟內部。

  生物與機械結合。

  研究員好像突然驚醒,大腦中知識在兀自解釋面前的這一切,他們的實驗遭遇了瓶頸,無法賦予能源和靈魂,現在那位存在正在解決。

  躺在營養池裡的不再是軀殼,成了一個有個體意識的實驗體。

  她從棺材中爬出,蒼白的腳踩到了實驗體地板,黏糊糊的營養液打濕了一團。

  她如此茫然,彷佛新生兒打量世界。

  她看見了一個驚慌失措的男人,對方穿著白大褂臉色蒼白,彷佛無法呼吸,然後被返回的同伴扯了一步,步伐踉蹌著逃跑。

  她的目光游移,發現自己大概躺在某個實驗室內部。

  她本能看了看自己的腰線,腰部有一條清晰的縫合線,像是被砍斷後又縫合而成,而雙手沒什麼不同,詭異的是手臂內側是一排芯片槽。

  對應牆壁上羅列的一排芯片,應該是放芯片的位置,她整個人就像個沒組裝完畢的遊戲機。

  「我是祝寧。」她聽見了一陣冰冷的聲音,像是神之指示,「我是你的系統。」

  她的大腦齒輪轉動,發出轟然一聲,記憶紛沓而來,她上次重生在103區垃圾場,再上次重生在紅房子孤兒院,這是她第三次重生。

  如今她有兩代人疊加的記憶,她在意識的海洋中沉浮,指尖掠過無數回憶,還有自己遇到的人,沈星喬、葉飛、徐萌、李念川……

  她加入每一個團隊,每一個隊友,每一個敵人都歷歷在目。

  她記得自己跟沈星喬打賭,也記得跟徐萌套話,她記得尊貴女王店發生的一切,又記得牆外小分隊。

  她頭疼欲裂,彷佛大腦中在經歷一場宇宙大爆炸,人格分裂,世界崩塌又快速重建,一時間既是她又是她。

  上一代的祝寧說是自己的系統。

  初代祝寧為了拯救103區,泯滅了個體意識,靈魂永遠融入歷史的長河。

  二代祝寧進入了極北之地,靈魂被囚禁在世界盡頭,她成了新世界本身。

  混亂中她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對方那樣冷酷,沒有任何表情,看自己的樣子彷佛在看一個螻蟻,她長著一張與自己一樣的臉。

  而值得注意的是她身後巨大的影子,女巨人的陰影在跟隨她,讓她看起來如同一位古老的神明。

  她的大腦內部彷佛有什麼……數據?

  不像是傳統的遊戲系統面板,那一切都很抽象,比如她知道自己的壽命只有48小時,是個短命鬼,而如果她擅自亂動,壽命會消耗得更快。

  這不算很難接受的信息,竟然很熟悉。

  在過去她壽命只有一年,但就像一個短命鬼創造的另一個短命鬼,壽命只會越來越少。

  之前她都更茫然,如今她更像是打開了全知視角,她跟二代祝寧共用一個腦子,但又有細微的差別,她有自己的靈魂?

  她能感知到喜怒哀樂,她回想起隊友死亡會悲傷,她知道自己重生會高興。

  祝寧失去的情緒她能感知到。

  打個比方來說,她是祝寧的一部分,或者是從祝寧本尊分化出的一個存在。

  她們的記憶以極北之地為分叉路,她是沒有被剝奪情緒的祝寧。

  她的腳下踩著黏糊糊的地板,實驗室中有風灌來時感到有些冷,證明她有自己的溫度感應。

  她只穿著一件病號服,本能想要尋找禦寒的東西,她下意識想要砸開玻璃,拿出備用防護服,那是給研究員用的。

  但她還沒動手,玻璃窗自己彈開了,腦海裡那位的存在為她解決了一些麻煩。

  腦海裡的祝寧只說了那一句話,好像給自己反應時間一樣,沒有做太多的解釋。

  她手指哆哆嗦嗦,剛甦醒的時候對於肌肉操控力不足,彷佛躺了多年的患者第一次下來走路。

  她想穿上防護服,但這件事有點不順利,她得先找個浴室清洗身上的透明黏液。

  作為一個新生的個體,她的習慣來自人類,有潔淨的需求。

  突然,天花板上的防火裝置打開,像是打開了一個噴淋系統,淅淅瀝瀝落在她身上。

  操控一切的祝寧像個神明讀懂她的內心,降臨了一場溫柔的雨。

  祝寧張開嘴,品嘗到了水的味道,可能管道有點老了,水中有部分鐵鏽味兒。

  略寒的水滴順著鼻梁和下巴落下,滑過跳動的心臟上方,流淌過手臂上的芯片槽,房間裡騰起一陣朦朧的雨霧,在腳下匯聚成污水。

  她呼吸著,按著自己的心臟,黏液包裹著的心臟在跳動。

  這顆心臟不再來自祝遙,是她自己創造的,全新的心臟。

  她從玻璃的反射光裡看到自己現在的狼狽樣,普羅米修斯帶回她時她還是長髮,所以研究員復原的也是長髮,而走到極北之地的祝寧已經把自己的頭髮剪短了,現在頭髮黏在一起,像是水蛇一樣纏繞著她,跟世界盡頭短髮的祝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們明明一模一樣,但看上去完全不同。

  她擦了擦玻璃窗,更好地看清自己,黑色黏液翻轉到眼球背面,露出她的眼睛,那是一雙機械眼。

  她在玻璃窗中看到了自己,同時也看到了另一個祝寧。

  「三號機,你好。」

  她叫自己……三號機?

  阿爾法系列從初代機到二號,從二號到三號,像是產品的更新迭代。

  但祝寧的創造者是祝遙,如今的她自己創造自己。

  伴隨著冰冷的聲音,彷佛一陣開機指示,三號機茫然的視線逐漸聚焦,玻璃倒映出短髮祝寧的臉。

  兩個場景融合,像是兩個圖層疊加,這裡既是實驗室,是三號機的出生地,又是世界盡頭,是二代祝寧的囚籠。

  兩個祝寧隔著千里對視,一個滿眼仇恨,一個雙目冰冷漠然,她們本是一體,從對視中明白彼此的意思,她們嘴唇嗡動,異口同聲地說:「殺了蘇何。」

  她們要執行一個初代祝寧都沒完成的任務,殺了蘇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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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世界盡頭 第四百二十二章 進化

  第四區。

  第四區距離神國更近,巨大島嶼從天而降如同慢鏡頭,而砸向地面之後,一切突然加速,一陣恐怖的衝擊力四散開,如同在平靜的水面投入一粒石子,人類在水面的漣漪下被沖散。

  那一瞬間,彷佛世界已經滅亡了,霍文溪不過是體驗末日的餘燼,四周只有尖銳的轟鳴聲,當轟鳴聲響到極致時,失聰般整個世界一片寂靜。

  轟——!

  霍文溪身體一歪,一股巨力將她扣在懷中,以機械鎧甲的後背為盾牌,擋住子彈一樣的碎石子。

  祝寧臨時征用了一個菌絲人,跟霍文溪一起觀看神國墜落。

  砰砰砰的響聲後,霍文溪掙扎著起身,下意識抬起眼,祝寧征用菌絲人是個高大的機械人,石子穿透了她的胸口,機械內核大概哪裡受傷了,機械眼不停抽動,忽明忽滅,機油像鮮血一樣流淌。

  霍文溪的額頭被石屑擊中,腦子有些混沌,她口中一片鐵鏽味兒,血腥味重到不正常的地步,不只是她一個人的血,霍文溪在品嘗幾十萬人的血。

  她起身的動作頓了下,眼角瞥到廢墟中有一塊兒黑色,人機聯合裝置的菌絲正在緩緩生長。

  不久前剛從霍文溪太陽穴上拿下的,菌絲尾端還沾有霍文溪的鮮血。

  她的大腦在努力理清現狀,祝寧吞噬了普羅米修斯被困極北之地,人機聯合裝置成了她溝通外界唯一的橋梁。

  人機聯合裝置不是單向的,而是雙向的,霍文溪接入後能以另一種方式和祝寧「見面」,她們可以越過語言的溝通,直接以意識交流。

  霍文溪許諾過,她要跟祝寧共同承擔這段命運,她必須知道祝寧的現狀,親眼看一次女巨人的陰影。

  霍文溪抓住人機聯合裝置,但一隻機械手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像是鐵一樣阻止她的動作。

  單膝跪地的機械人身上大大小小都是漏洞,祝寧的機械聲傳來:「不要接入我。」

  黑色菌絲於半空中抽搐,在正常情況下,一旦貼向人類的皮膚,菌絲會迫不及待鑽入,盤踞在神經網絡上。

  但這次的狀態很怪異,黑色菌絲竟然後退回縮,似乎猶豫的不是霍文溪,而是菌絲背後代表的祝寧猶豫了。

  霍文溪右眼眶中蠕動著觸手,黑色圓環背後的菌絲也在蠕動,彷佛遵循某種共同的頻率。

  尋常人大概需要整理下思路才能理解現狀,但霍文溪不用,小神婆可以跳過尋常的邏輯鏈,直接明白問題的核心,她跟祝寧共享霍懷瓔的眼睛。

  黑色黏液的本能是吞噬,誰都能接入人機聯合裝置,只有霍文溪不行。

  一旦黑色菌絲刺破霍文溪的皮膚,纏繞住對方的神經網,祝寧會忍不住想要吞噬霍文溪,獲得完整的預知之眼。

  祝寧跟霍文溪的關係會變成進食者與食物之間的關係。

  「霍組長!」身邊有人嘶吼著,他抓住霍文溪的手臂,強行將她拽起,危機即將到來,他們需要保證霍文溪的安全。

  霍文溪任憑他人將自己拽著塞入飛車,目光卻追隨著窗外的機械人。

  祝寧操控著的機械人維持著懷抱的動作,她懷中空蕩蕩的,機械的冷光逐漸熄滅,滴滴答答流淌著機油,這具身體快報廢了。

  不要接入我,祝寧無聲警告。

  霍文溪手指合攏,掌心的人機聯合裝置背面菌絲收縮起伏,似乎在死死壓抑自己的本能。

  ……

  黑色菌絲在生長。

  三號機能感覺到菌絲的生長軌跡,機械骨骼,人造血管,搏動的心臟表面,新生的祝寧幾乎就是靠黑色黏液供能。

  黑色菌絲繞過她的眼球盤踞在背面,她作為一個純機械人工造物,身上並沒有黏液的食物,所以她們彼此交融又極其安全。

  三號機穿上黑色防護服,下意識開始尋找,這對她來說是嶄新的世界,也是更陌生的身體,她應該尋找芯片,但本能還是找到槍。

  根深蒂固的習慣沒有改變,必須手裡扣動扳機才能讓她感到安心。

  咔噠一聲,有人感知到她的需求,面前彈出抽屜,裡面有備用武器。

  這把槍沒有科技感,更原生態和復古,槍聲笨重更機械,甚至沒安裝完畢,應該是給實驗體使用的。

  系統是另一個自己的感覺很奇妙,畢竟她們算是同一人格分裂出的兩個存在,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存在。

  她真的跟機械人沒什麼兩樣,受原始設定影響,手指剛摸到槍,已經快速安裝,哪怕她閉著眼都能快速組裝。

  「你需要跟其他朋友聯絡感情嗎?」腦海中的祝寧問。

  初代機的朋友是沈星喬和葉飛,二代祝寧再用心也做不到成為知己好友。

  因為產生感情的不是自己,哪怕是同一個人也無法替代。

  二代和三代的情況更簡單點,她們的朋友是同一批人,二代祝寧某種意義是永生,三代的壽命太短,僅有48小時可能也有情感需求。

  「林曉風、劉年年、霍文溪還是白澄?」祝寧問,她不過是從常理進行推論,同時也在給三號機做死亡預演,遺言或者遺願,能滿足的都盡量滿足。

  如果她想聯絡的是林曉風和白澄,那事情比較麻煩,因為她根本不知道這兩人現在在哪兒。

  三號機組裝槍的動作稍微卡了下,沒有立即回答這句話,而是俐落裝好子彈,一氣呵成扣動扳機,子彈沒有打碎防彈玻璃,只在上面留了個蜘蛛網紋。

  一把好槍,三號機心想。

  「都不是,」她低頭看槍,輕聲說:「沒必要。」

  她不想在其他人眼裡出現又消失,她可以說完一些感人肺腑的廢話就消失不見,但其他人需要花一輩子時間懷念她,尤其是林曉風。

  她對自己的定位很明確,殺了蘇何之後退場。

  知道她存在的人不用很多,可能死了都沒人來哀悼。

  三號機把槍裝在後腰,看了一眼玻璃反光,好像這樣能直接看到世界盡頭,「你關心我?這不是挺有人味兒的嗎?」

  二代祝寧身上的力量比她更強大,更讓人畏懼,但她產生不了畏懼,畢竟那是在看另一個自己。

  她剛從祝寧身上分化出來,知道這個人多麼復雜,她同時操作多線任務,自己不過是其中之一。

  為她貼心提供服務的「系統」可能同時在殺人。

  她在對劉年年做什麼?對霍文溪做什麼?會不會分化一支小隊同時尋找林曉風?

  而這樣的祝寧還在發生變化,會一步步接近極端冷漠。

  祝寧沒回答她這句玩笑話,像是自動過濾,三號機聳了下肩,也不期待從惡魔口中得到什麼回應。

  她裝備完全之後才開始瀏覽一牆壁的芯片卡,手臂上一共九個凹槽,證明她可以使用九個異能?

  這是完全沒接觸過的科技,祝寧隨手從牆上扣下一張芯片。

  硬幣大小,但外觀跟傳統芯片不一樣,豎條紋中有一條內部明顯裝載的是液體,而不是單純的機械裝置,在人眼的注視下甚至會微微上下浮動,像活物一樣。

  很精密的東西。

  這要裝在手臂?運作原理呢?

  咔噠一聲,祝寧嘗試著接入第一張芯片,槽口亮起黑色光芒,像是激光切割成的矩陣,芯片和卡槽鎖定時有一聲微響。

  一股電流從手臂卡槽流淌過全身,她渾身一激靈,心臟猛地收縮,彷佛水泵被人突然按下無法回彈,臉色慘白,扶住桌子都站不穩。

  她幾乎無法呼吸,直到黑色菌絲纏繞住自己,像一隻手伸進胸膛進行遠程的心臟復甦,堵在胸口的石頭突然鬆開,大片空氣灌入。

  她胸膛激烈起伏,花了兩秒才找到自己的思緒。

  這就是未經調試的實驗體,怪不得普羅米修斯從未使用過,阿爾法系列實驗能夠成功果然是萬裡挑一。

  「進行一次調試。」腦海中的祝寧說。

  她緊盯著面前的玻璃牆,像是第一次在蜂巢金屬操控時一樣,需要感受能力的「脈絡」,只不過之前是天然的,現在是人造的。

  黑色黏液在血管裡快速流淌運轉如同機油,她甚至能感受到細微的過程,祝寧是她的系統,會協助她做最好的實驗調試。

  嘩——

  之前開槍都打不穿的厚重玻璃牆表面出現了褶皺,像是水面上泛起漣漪,肉眼可見流轉,整張玻璃牆像是一張巨大的幕布就這樣滑落,彷佛那種更換廣告牌的現場。

  玻璃牆滑落之後,露出後面的員工觀察室,切口處很整齊,跟玻璃牆的材質形成鮮明對比。

  「紙質化。」祝寧說:「能將一切形態轉化成紙張。」

  三號機臉色還在發白,因為超負荷使用心臟有點發疼,問:「包括人類?」

  「理論上包括人類,但克制的異能不少,比如火系水系。」祝寧解釋。

  她嘖了一聲,覺得這個異能不上不下,第一次挑選沒什麼經驗。

  祝寧:「芯片幾乎都是物理傷害,水系火系,比如你遇到過的0056是物理切割,技術層面上很難做到精神系的提取,提取率太低了。」

  言下之意是精神系的更高級,比如那種清洗記憶的,影響他人神智的,或者小神婆的預知都更難嫁接。

  「這些異能芯片哪兒來的?」三號機捏了捏手,還在體驗剛才的使用感。

  「壓榨。」祝寧說:「人造異能者都是走的這個路子,只不過這次是芯片形態。」

  「壓榨?」三號機皺了下眉,「像榨油那樣?」

  「差不多,」祝寧已經調出數據庫,「譬如你想要火系異能,需要找到火系異能者,讓對方反復釋放異能捕捉能量,提取他的脊髓,但能量在轉換過程中會有所消耗,所以想要製作一張芯片,起碼有十幾個異能者死於壓榨。」

  「如果想要復合型異能,或者研發新異能,需要兩個異能者基因交融。」她沒有詳細聊基因交融,三號機猜測那可能比單純壓榨更痛苦。

  三號機突然感覺芯片槽裡那張芯片很燙,彷佛有死去人的冤魂在裡面嚎叫。

  祝遙當年製造阿爾法系列是否也有這部分,只不過在前期準備時,她根本沒看見。

  「你要看嗎?地下三十層是異能提取室。」祝寧調出那邊的攝像頭,數百個玻璃倉內都是橫著的屍體,他們身體扭曲,彷佛有一隻手在身上不斷榨取,所以壓榨不算一種誇張的形容。

  三號機眼球表面播放幻燈片一樣閃過提取室的鏡頭,有些還未完全死亡,只剩下一隻手也在不自主地抽搐。

  三號機眼球乾澀,心臟不自覺抽痛,那是看到同類受難最直接的感受。

  一時間信息湧入過度,她不得不閉上眼,祝寧貼心關閉了實驗室畫面。

  神國墜落了,但她們沒解決最核心的矛盾,污染還在。

  「這些都是六等公民?」三號機沙啞著問:「登記在冊的那種?」

  祝寧瀏覽了大量聯邦歷史,「是的,登記在冊之後會進入基因庫,大多數安排合適的崗位,少部分只進行監視,再少部分會被實驗室選中。」

  被選中的人悄無聲息離開了原來的社區,誰都不知道他們身上發生了什麼。

  這是聯邦過去的血腥歷史,如今神國已經墜落,但這種事必定還會發生,只要異能存在污染存在,誰當權都會重蹈覆轍。

  異能只在部分人類中覺醒,沒有異能的人會如同螻蟻,神國墜落之後這種對立會加劇,越發像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類。

  過去聯邦是純種人類建立起的政權,如果反過來可能是異能者壓榨普通人。

  但怎麼確定自己屬於哪一種陣營?靠基因彩票嗎?

  103區事件後,他們很早就向上報告了非自然人類的存在,這種無法檢測到異常的人類,表面跟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他們過去可以把異能者像是挑豆子一樣挑出來,現在大家外觀來看都是相同的豆子。

  只有103區內部保持著穩定,異能者和非自然人類在神國面前和普通人站在一起,其他區域得到這個信號都毫無對策。

  當時聯邦沒把非自然人類的存在當回事兒,他們很早就知道了,所有的希望都壓在劉年年身上,只要新人類誕生,過去的舊人類可以直接拋棄。

  神國人會獲得一條穩定的進化途徑,底層人說不定也可以受惠,以最溫和的方式完成進化。

  現在這條路被堵死了。

  毀滅,只有真正的毀滅才能停止,這就是蘇何的理念。

  她想到那個穿紅色風衣的女人,打個響指能夠毀滅世界,彷佛在嘲笑她的無能。

  祝寧真的有能力建立新世界嗎?未來的世界真的會更好?人類甚至無法確定祝寧的準確立場。

  三號機心越來越沉,問了一個更現實的問題:「牆外污染物還有多久到達?」

  她剛甦醒,最後的記憶是在極北之地,大量時間都在牆外冒險,牆內的危機對她沒有實感,而她正在逐漸找回。

  祝寧:「有先鋒部隊出場,熱武器鎮壓有點效果。」

  牆外的視角,人類遠程投放大規模殺傷力武器,炸彈在黃沙中爆破,一排排沙子組成的亡靈軍被碾壓,沙子倒下之後原地會不斷復甦,人類的掙扎都很徒勞,只是在延緩死亡,無法真正阻止。

  「大概十個小時,看前線狀態。」祝寧的聲音可能太遙遠了,好像根本不在乎。

  聽起來像103區的升級版,但現實絕對不是。

  三號機要殺了蘇何,必須強迫自己站在蘇何的立場上思考,她喃喃自語:「蘇何的第一件事推倒高牆。」

  她找回自己的思路,越來越清晰,「第二件事,砸了你的攝像頭,打破你全知全能的狀態,第三件……」三號機瞳孔一縮,「牆內多點爆發污染。」

  復甦會成員到底有多少誰都不知道,但非自然人類含量一定很高,這種可以隨時隨地展開自己污染區域的怪物,在祝寧出牆期間一直沉默,各個區域都沒爆發過劇烈衝突,甚至比之前更加安靜,他們潛伏在暗處等待一個絕佳機會。

  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神國墜落普羅米修斯死亡,人類軍隊力量分散。

  被迫戴上項圈的異能者會站出來,被迫隱藏自我像老鼠一樣逃竄的非自然人類同樣也會,仇恨普通人的天生反社會異能者更會。

  他們期待已久,對人類來一場積壓多年的清算,蘇何甚至不需要精神污染他們,他們是為了未來世界自願犧牲的。

  何況他們的領頭人是蘇何,早就背叛第一軍區,像一片鮮紅的旗幟。

  只要各地的非自然人類在牆內污染,避難所,人類聚集地,污染展開之後如同傳染病,星星之火點燃,跟推倒牆外的污染匯聚,凝結而成一場大火。

  「蘇何要強行推動全人類進化。」三號機心頭猛地一跳。

  一直以來進化都掌握在自然手中,不同文明有所記載,他們把掌握進化的存在稱為神,而蘇何要人為製造一場史上最盛大的進化。

  不需要像神國那樣迂腐,犧牲幾代的女人生下新人類,不需要像祝遙那樣復雜創造新世界的容器。

  她只要毀滅,然後像是引爆火源直接炸掉所有倖存的人類文明。

  強者生存弱者死亡,人類在污染面前一切平等。

  「她已經動手了。」腦海中的祝寧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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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世界盡頭 第四百二十三章 道路

  61號基地避難所A1區。

  居民接收到緊急避難通知,所有人都想進入避難所,避難所門口有檢疫處,跟清潔中心的裝置差不多,一個臨時搭建的大棚,可以檢測出人類的污染濃度。

  避難所門口排列成長隊,人擠人混作一團,他們拖家帶口的,有小孩兒的就把孩子摟著,這個年代大家普遍不願意生孩子,都能人造人了,自然繁育特別罕見。

  等開始逃難了,人群聚集在一起,人們才認識到還有這麼多新生兒,真稀奇,人這種生物好像有本能一樣,什麼都阻止不了繁衍。

  這麼擁擠的情況下,大家看見手裡有孩子的會主動避讓,免得小孩兒被擠了,帶孩子的家長也怕惹麻煩,緊緊把孩子抱在懷裡,給其他難民挪個地兒。

  「這是親生的?」人群中伸出一隻手,突然開始逗小孩兒玩,那是個小女孩兒,扎著馬尾辮一身連衣裙。

  懷抱孩子的母親笑得很勉強,「養育營裡領養的,原本是新培育的牆外調查員,第一輪被淘汰了。」

  逗小孩兒的人愣了下,養育營裡的孩子大多都很苦,被錄用的人要去牆外賣命,沒被錄用的人幾乎都被「處理」了,有的直接被弄死,少量可以被普通人類收養。

  女人大概知道瞞不住,所以如實回答了。

  男人摸了摸小女孩兒的頭,但小女孩兒竟然偏頭躲過,把臉埋在母親懷裡,露出的一隻大眼睛裡全是驚恐。

  「她怕生,不好意思啊。」她道歉習慣了,自從接到避難所的消息就一路道歉過來,生怕再給人惹麻煩。

  「沒事沒事。」他收回手。

  「擠什麼擠啊!」突然,背後傳來一陣躁動,人群挨得太近,像是一盆滿滿當當的水,一旦出現什麼異常好像水波一樣從後頭晃蕩到前頭。

  人們止不住身體往前傾,有人破口大罵:「誰啊!」

  有個男人喘著粗氣,一個勁兒往隊伍裡擠,像一條魚一樣逆流而上,好像落下一步就會早死一秒。

  手持武器的獵魔人不得不主持秩序,她一頭很顯眼的綠頭髮,一個槍托砸在男人臉上,大吼:「擠什麼擠,排隊!」

  男人被槍托猛地砸了一下,人群自動讓出一個小圈兒,他竟然還想往人群裡爬。

  「我讓你排隊!」獵魔人的槍口抵著他的額頭。

  那人卻一點都不怕,竟然一把抱住槍口,似乎毫不畏懼即將彈射而出的子彈,他的臉上剛被砸出鮮血,皮青臉腫地抱著槍口,「沙暴!沙暴就要來了!」

  人群聚集本就容易混亂,他的聲音漣漪一樣一聲聲傳遞出去,瞬間點燃了人們的恐慌。

  「沙暴真要來了?」

  最前方的隊伍稠密到根本無法挪動,恐懼蔓延開,只有兩個字重復被提起,「沙暴,沙暴……」

  眾人喋喋不休,獵魔人太陽穴直跳,他們以前出過這種外勤,知道人群失控的後果,這種情況要立即把危險因素摁死,她拎著男人的領子,一把把他從隊伍裡揪出來,把他往隊伍後面拖,「閉嘴!」

  男人嘿嘿直笑,獵魔人拎著男人改了主意,這人精神有問題很容易崩潰成污染物,要麼單獨隔離,要麼找個角落一槍斃了,她現在比較傾向於後者。

  獵魔人把男人拖到尾端,此時突然腳下震顫。

  轟——

  遠處傳來一聲巨響,好像有人用力砸了地面,稠密的人群羊羔一樣擁擠,集體朝右側傾倒。

  他們下意識護著頭,「怎麼了?地震了?」

  他們瑟瑟發抖,地下沒有裂開,天上也沒炸彈,沒有敵人也沒有戰爭。

  遠處的燈光閃爍著,但那股震感只持續了不到三十秒,後來他們才知道,因為距離神國太遠,所有的感受都是滯後的。

  拖著男人領子的獵魔人停下,恐慌會傳染,她心跳加速一陣焦躁,因為是獵魔人比普通人更敏銳,異樣是遠處傳來的,準確來說是天上傳來的。

  負責維持治安的同僚都停下來,彷佛農場裡的牧羊犬警覺到有狼群出現,他們下意識望著天空,從這兒望不到神國,卻心中有個猜測,神國出事兒了。

  人們跟隨獵魔人的動作,本能朝空中望去。

  獵魔人覺得這件事應該停止,繼續進行避難流程,她應該先處理手頭上的男人,再繼續像是牧羊犬一樣放牧,把人們趕進避難所。

  她腦子越來越緊繃,剛開始覺得危險在遙遠的天上,後來覺得就在人群裡,她後脖子的汗毛聳立,額頭上沁出冷汗,心臟根本不是在跳動而是在哆嗦。

  人群裡有污染物。

  她心中湧起一個猜測,之後不斷重復,彷佛有什麼精神污染,那就是事實,她想到103區發出的警告,非自然人類可以隱藏在人群,61號基地從未出過問題。

  她第一懷疑對象是手裡的男人,他從頭到尾表現都很怪異,精神失控很容易被感染,但她拎著男人的領子,他只是淚流滿面嘴裡神神叨叨的,就像個被嚇瘋的普通人。

  誰?

  那個從養育營退休下來的小女孩兒?預備牆外調查員很容易發瘋,所以才被處理。

  她的眼神掃出,一個個仰頭望向天空的普通人看上去都差不多,像是樹林裡一棵棵筆直細長的樹,目光突然定格在一個人身上。

  剛才他逗小孩兒的時候自己多看了一眼,那是個看上去很斯文的男人,穿著西裝手裡沒有行李,人們拖家帶口恨不得把貴重物品都帶在身上,只有他雙手空空。

  他跟其他部分看上去跟震驚的路人一樣,只有一點例外,他是張著嘴的。

  他的嘴越來越大,從嘴角處撕裂開,嘴唇卻彷佛被一股力量拉扯,逐漸幻化變尖,和鼻尖的部分交融,暴露出兩排人類的牙齒。

  是他!

  綠髮獵魔人找到了目標,最先反應過來的就是那個小女孩兒,她在養育營裡受過訓練,對於污染物有直覺,女孩兒抓住母親的衣領大吼:「媽!快跑!」

  就在這時,男人身邊析出了黑色線條,好像終於幻化完成,不斷拉長變尖的嘴可以讓人看出具體的形狀,那是鳥喙。

  肉粉色的鳥喙大張,他發出尖利的吼叫,徑直刺穿對面人的胸膛。

  砰——!

  綠髮獵魔人開槍了,耳麥裡傳來神國墜落聯邦解體的消息,普羅米修斯一定下線了,耳麥裡隨後就是尖叫一樣的電波聲,她跟沒聽見一樣,腦子裡全是開槍。

  子彈從槍口彈射而出,轟的一聲落在什麼盾牌一樣的東西上,一張鋼鐵般的羽翼伸開,擋住雨一樣的子彈。

  她心跳突然放緩,瞳孔驟然收縮,好像突然明白了世間殘酷的真相。

  男人伸出的羽翼帶有骨刺,尖利的骨刺穿透了一個人的脖子,剛才懷抱小孩兒的母親眼睛瞪大,鮮血湧出,小女孩兒早就被一把推遠。

  獵魔人的職責是什麼?消滅污染物,她入職的崗位是城防隊,城防隊的職責是什麼?是保衛平民。

  她以前總開玩笑,說她的工作好像牧羊犬,需要保護每一隻羊,因為得到了異能,所以她跟普通人不一樣,從綿羊變成了牧羊犬。盡管很多人當成無聊的工作來幹,但她心裡把它當回事兒了。

  「喂!」她拿起耳麥想要呼叫隊長,卻發現一片徒勞,大部分隊員只是沉默,他們呆愣片刻,第二件事就是撕掉耳麥。

  就像公司倒閉了,員工第一反應是摘掉工牌,她也應該這樣,但她雙手顫抖著,根本做不到。

  鳥人四周一片烏黑,漆黑的線條一根根落下,人群四散而逃,被黑色線條黏住的人卻頓在原地,男人的背後瞪著一雙眼睛。

  那個小女孩兒沒走,她穿著一身淺紅色連衣裙,臉上全是血點子,鮮血蒙住她的雙眼,目光的仇恨絲毫不減。

  她右手拿著一把刀,刀具不能帶進避難所,是被檢測人員扣下來的一把,人們都在逃難,只有小女孩兒回來了。

  綠髮獵魔人一眼就看出她想復仇,就是這個眼神讓她沒法像其他同事一樣離開,她必須阻止這一切,起碼要救下這個小女孩兒。

  她義無反顧向前衝去,像是一條最忠誠的狗要跟餓狼搏鬥,維護自家的羊群,她綠色頭髮飛舞著,踏入污染區域的黑色線條內,不顧被扭曲和異化,一邊開槍一邊大喊:「快走!」

  砰——

  世界陷入一片血色。

  三號機大口喘息,眼球表面彷佛糊著的是小女孩兒的鮮血,是那個綠色獵魔人的鮮血,祝寧為她播放的是歷史畫面。

  她繼承了普羅米修斯的能力,可以快速整合監控,彷佛就是一段電影片段。

  「對不起,我來的太遲了。」祝寧說。

  三號機滿腦子都是血,她想嘔吐,祝寧播放的片段不止這一刻,避難所門口的事故,醫院大廳突然暴動,學校緊急宣布放學,操場上的血腥,監獄內的叛變……

  只有一個共同點,橫七豎八的屍體,數不盡的慘狀,人們嘶聲力竭的大喊和絕望的哀嚎。

  事情早就在同時發生了,就在祝寧接管普羅米修斯職責的那一瞬間,她繼承了對方的記憶,也繼承了這些。

  當時一切發生太快如同雪崩,祝寧操控能力有限,跟牆外提供支援不同,在牆內祝寧發出警告也無人搭理。

  所有隱藏在暗處的非自然人類都同時動作,祝寧一瞬間理解了,神國墜落就是暗號,復甦會等待的絕佳時機,蘇何不必出面,一旦神國墜落所有隱藏在暗處的棋子都立即行動。

  祝寧多線展開,她接受這些消息的時候情緒還未完全被摧毀,她只挑選了部分片段給三號機看,而當初的祝寧甚至必須要強迫自己進行梳理。

  因為這是她的職責,她無法從世界盡頭的機房中逃脫。

  三號機臉色很難看,比剛才實驗還痛苦,她不是二代祝寧,二代已經感情淡漠,她能感知到的情緒比自己少,她作為一個普通人的心智,根本難以承受上萬人同時死亡的痛苦。

  三號機問:「你能做什麼?」

  她聲音有些冷,甚至有點諷刺,好像在說你哪怕成神也毫無用處。

  祝寧聽出她的言外之意,但她們某種意義是一個人,三號機罵她就是在罵自己。

  「發出警告,組成機械自衛隊,但效果不算好。」

  蘇何是閃電襲擊預謀已久,祝寧這邊是匆忙上任只有挨打的份兒,人類組織目前都是鬆散的。

  三號機下意識問:「霍文溪呢?」

  她總把霍文溪當頂樑柱,天塌下來霍文溪也能頂著,指揮官會不會有更好的方案?

  「她剛脫離危險,正在接受信息,跟你差不多同步。」祝寧回答。

  連霍文溪都沒有準備,她有預知能力,祝寧不知道當她選擇支持自己讓神國墜落的時候,說要跟祝寧承擔這一切的時候,是否預料到這一天,是否跟自己一樣看過這一幕幕畫面。

  如果已經預料到,霍文溪為什麼要這麼選?畢竟老神婆肯定對霍文溪發出過警報。

  三號機深深呼吸,理智還未完全被沖散,她問:「殺了蘇何真能阻止現狀?」

  這不是103區末日的翻版,上次可以找到核心污染源,只要殺了污染源就能阻止一切,但現在污染源到處都是,殺了蘇何對於現狀於事無補。

  「你知道蟻獅。」祝寧說。

  三號機心沉了一下,這是一些生物小常識,蟻獅以螞蟻為食,它們在沙漠裡挖出一個沙漏形狀的陷阱,她看過這種紀錄片,螞蟻一旦掉進陷阱只能絕望滑落,蟻獅會震動著自己的頭部造成沙暴,讓獵物根本無法逃離,最後注入毒素成為食物。

  她當然知道祝寧的意思,蘇何已經挖好了陷阱,人類這種弱小的螞蟻也已經在掉落的過程。

  無人可以干預,人們只不過在緩慢墜亡。

  祝寧:「蘇何如今後悔了都無法阻止,這場針對全人類進化的戰役裡,她作為總指揮只需要把盤子做大,不需要全程跟到底,現在的狀態,主帥死了也會有人繼續執行。」

  三號機嘲諷:「那你殺她的意義呢?」

  三號機是單獨的個體,她不是任人操控的傀儡,在真正殺了蘇何之前她有權利知道一切。

  祝寧的思維很冷酷,如果殺了蘇何毫無意義,她為什麼要製造自己?

  她想到了103區死亡的人類,包括永生藥業地下室內被迫成為蟑螂人的柳柳,加上祝寧播放的一段又一段血腥殘酷的畫面。

  蘇何手裡的人命早已累成屍山,三號機會為此而憤怒,但二代祝寧應該看淡了。

  人類正數以萬計死亡,103區的陣亡人數在如今的祝寧眼裡只是一個數字,過去的恩怨情仇已經成為過去。

  「獲得情報。」祝寧說:「我繼承了普羅米修斯的記憶,以為所有謎團都會得到解釋,但有件事我一直不理解,普羅米修斯竟然也沒多少記載,永生藥業到底是個什麼機構。」

  表面上應該是個藥企,也是祝寧的誕生地,是祝遙曾經就職的企業。

  但另一邊,復甦會、神國、清潔中心都跟這個機構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蘇何在103區催化惡童利用的是永生藥業基金會地下實驗室,清潔中心內部一直以來都有永生藥業的臥底。

  甚至當年祝遙能夠出牆都是有永生藥業的默許,後續劉瑜被監視,祝遙重新回到永生藥業,開始研發阿爾法系列是因為高層支持。

  當年的高層是誰?

  祝寧對於永生藥業的了解只有冰山一角,這個公司極其龐大,內部分化的派系幾乎代表了現代所有派別,它絕對是個從末日前就延續到現在的超級存在。

  祝寧:「我本來沒多想這件事,但普羅米修斯記憶裡永生藥業的部分被有意刪除了,好像這是個禁忌,無法被真正記錄。」

  被有意刪除證明有鬼,三號機明白這個道理,問:「蘇何知道?」

  祝寧:「起碼知道的比我多,畢竟她選擇了一條如此極端的道路。」

  祝寧閱覽了蘇何的歷史,普羅米修斯曾經想要對抗復甦會,這部分資料被她繼承了。

  祝寧知道蘇何過去曾是行刑者,專門負責殺死叛徒,只要打個響指就能泯滅一條生命,她對於人命根本不在乎。

  什麼原因可以導致一個人滅世?這樣就足夠了?蘇何一定是對人類社會失望透頂,寧可把主動權交給污染物,也不願意讓人類主導。

  祝寧想跟蘇何談談,真正平等地進行一場信息交換。

  她想知道,徹底消滅污染淨化世界這條路到底是否存在。

  「失敗了呢?」三號機問,蘇何又不是裴書,你只要問她她就會回答。

  「還有牆外的探索。」祝寧猜測過歸鄉號列車裡有什麼,她懷疑跟永生藥業有關,不是現在的這個企業,而是末日前的那個。

  所以劉年年的職責很重要。

  三號機想要殺了蘇何只有48小時,劉年年的時間只會比她更少,不會更多。

  她做了兩手準備,三號機和劉年年是兩條並行的線,所以才會是她最重要的兩件事。

  三號機能推測出祝寧的思維方式,很有條理也很符合邏輯,是一個被剔除多餘感情之後純粹理性版本的自己,但她對此竟然很反感。

  蘇何和祝寧都在進行兩種未來道路的實現,在這樣的命題下,個體的人類顯得那樣渺小並且無足輕重,她們的思維方式都要放棄一部分人。

  但三號機不是,她從頭到尾就不在乎什麼人類集體命運,什麼狗屁理想和主義,她從來沒變過,從頭至尾厭惡宏大的理想。

  三號機突然抬起頭,說了一句毫無關聯的話:「你創造我,不是為了利用我,是因為你需要我。」

  如果單純利用,祝寧只需要操控自己,不需要賦予她靈魂。

  她有其他軀殼使用,想殺蘇何也有其他達成的方式,但三號機突然明白了,自己是祝寧的鏡子,是她缺失的人性。

  她可以計算出無數種方案,可以冷漠看著人類去死,為了阻止自己真的成為惡魔,她需要的是三號機的思維方式,和她真正的底色,來提醒自己到底是誰。

  可能祝寧看到自己的軀殼時只是想要操控,但後來她明顯猶豫了,有了更多想法。

  大腦深處的祝寧久久沒有回答,最後她敗下陣,好像內心最大的秘密被人發現,這場對峙自己是輸家。

  「是的,我說過我是你的系統。」

  不是三號機服務於祝寧,而是祝寧服務於三號機。

  三號機想要殺蘇何靠的也不是什麼異能芯片,作為一個殘缺的實驗體她沒那麼強大,她真正的後盾是作為新世界的祝寧。

  三號機冷聲問:「所以蘇何在哪兒?」

  祝寧既然製造了自己,那一定知道蘇何所處的大概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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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世界盡頭 第四百二十四章 敵人

  三號機來不及多想,裝載芯片和槍之後立即離開實驗室,這裡算是她的出生地,但她都沒來得及多看一眼。

  實驗室外身穿白大褂的醫療人員雙手緊緊扼住自己的脖子,大概率是被嚇瘋了。

  三號機快速繞過,祝寧說門口有一輛飛車在等待自己,武器已經準備好了,祝寧警告她珍惜使用異能的機會,不然很容易早死,所以她在遇到蘇何之前更依賴自己的老本行射擊。

  這裡是地下,實驗室一片空曠,她毫無阻礙地進入電梯,看著電梯按板上的一排數字,這地方讓她想起清潔中心。

  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三號機槍口對準門外,果然外面全是人,人員密集讓她想到喪屍世界裡的喪屍。

  這些人身穿白大褂,或者是安保隊的制服,大概率是基地的「原住民」,還有部分赤身裸體,或者如同剛甦醒的三號機一樣身穿病號服,應該是基地的原有實驗體逃脫。

  祝寧跟自己說過,實驗基地和關押異能者的監獄是最先被襲擊的,一旦失去管理,這些人富有攻擊性的人類很容易解放。

  但他們看到三號機之後沒有立即攻擊,反而嘴中念念有詞。

  這些人不可能全是非自然人類,非自然人類是人群中的少數,而且出現時往往伴隨著污染區。

  三號機心裡一緊,是蘇何先一步找到了自己?

  不可能,蘇何應該還不知道有三號機的存在。

  「神國墜落,」距離三號機最近的研究員突然出聲,他聲音有點茫然,祝寧快速用槍口指著他,而他彷佛一無所知,「一等公民也就是自然人類對於世界奴役太久了。」

  他在跟自己說話?

  三號機眉頭緊皺,對方繼續:「擁有異能的人只是六等公民,我們戴上項圈,戴上枷鎖,活得如同螻蟻——」

  三號機掐住他的脖子,他立即臉色青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就在他閉嘴之後,在他隔壁的人竟然順著他的話說:「高牆沒有必要存在,牆壁是為了保護弱小的自然人,異能者可以在牆外生存……」

  砰——

  三號機抬手開槍,子彈穿過額頭,滾燙鮮血灑在後一個人臉上,第三個人連臉上的鮮血都沒有抹去,竟然接著開口:「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我們不該是奴隸,自然人才是奴隸……」

  三號機扣著扳機的手卡了一下,下一句話竟然是從自己嘴裡發出的,「推翻高牆是唯一的出路……」

  這句話如此陌生,彷佛有一股力量操控了她的舌頭,逼迫她說出了自己不想說的言語。

  她才說了一半自動停止,彷佛嗓子眼都被污染,但她說完之後,隔壁的一位安保人員繼續:「讓一切復甦。」

  三號機覺得毛骨悚然,自己剛才不自覺成為了其中的一份子。

  什麼中二病發言?三號機聽明白了,六等公民想要創造一個異能者壓榨普通人的世界。

  但以祝寧的認知來看,普通異能者到牆外還是會死,只有少數幸運兒才能存活,這是被忽悠瘸了。

  三號機心中煩躁,同時感覺這種情況很詭異,游蕩在大廳中的人在交頭接耳,很像上課時一個班級的人在傳紙條,從第一排傳到最後一排,只不過三號機沒找到傳播鏈。

  「別浪費子彈,」祝寧的聲音響起,「這是布道者。」

  「你就不能直接跟我同步消息嗎?」三號機有點不滿,自己知道的信息量太低,每次都是遇到了祝寧才會解釋。

  「我的錯。」祝寧竟然道歉了,這讓她很受用。

  「什麼布道者?」三號機問。

  「所有戰爭都伴隨著戰時鼓舞,你記得103區戰役前霍文溪的演講嗎?」

  三號機當然記得,當時讓人熱血沸騰,很多戰士追隨霍文溪犧牲,在死之前都信指揮官會帶領人類走向希望。

  「蘇何想要顛覆高牆,一定會動員能動員的人,但傳統傳播途徑被我控制了。」祝寧一解釋三號機就聽明白了,蘇何沒有公開發言的機會,無法效仿霍文溪,不管通過什麼途徑上傳,祝寧的總控下,一點聲音都不會傳出去,最多一分鐘立即就會被全網消除。

  如果蘇何開一個講壇親自演講,傳播效果太窄,而且容易被鎖定具體位置。

  「布道者是一種精神污染,利用人群傳播,人們會不自覺聚集,從一個人傳到另一個人嘴裡,除非釋放污染的異能者死亡,否則不會停止。」祝寧接受普羅米修斯的知識之後,了解了這個世界上更多稀有異能者的類型。

  現在多處混亂,人們只是發言沒有伴隨攻擊,祝寧無法開槍殺死所有人。

  三號機:「實驗室一般都偏僻,如果能傳播到這兒,豈不是證明全世界都被污染了?蘇何手裡有這種王牌?」

  「沒那麼誇張,精神污染不濃,你注意看,遇到布道者之後,會無意識加入對方,重復對方的話或者順著往下說,不一定真的信,精神值高的人會容易清醒。」祝寧說。

  三號機順著望去,果然有些人只是迷茫重復,念念有詞一陣就彷佛如夢初醒,反而更加茫然,在回味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種東西,看到聚集的人們之後開始害怕,趁著無人發現快速逃跑。

  只傳播言論,但不保證完全洗腦。

  三號機明白了布道者的運行邏輯,公布之後願意相信的人會自願加入這項事業,復甦會相當於人肉廣播到全世界。

  「推翻高牆,推翻高牆。」

  三號機木著一張臉從中走過,人們的喃喃自語讓她腦子疼,她穿過人群,走到了實驗基地門口。

  黑壓壓的人聚在一起,彷佛動物園裡的動物,讓人體驗了一股異類感。

  「我真不能扔個炸彈進去把他們全都炸了嗎?」三號機問:「聽著很煩。」

  「沒什麼意義。」祝寧說:「會有其他人負責追蹤這條線,我會同時介入處理。」

  「好吧。」三號機聳了下肩,地面停車場上有一輛車閃爍,應該是祝寧給她準備的新車。

  「你竟然這麼聽話?」祝寧有些詫異。

  「我是另一個你,又不是什麼反社會人格。」三號機拉開車門坐進去,抬頭看了一眼後視鏡,好像祝寧本人在裡面一樣。

  她猜測祝寧應該是感性喪失,所以只能理性推論自己的情緒,但情緒這東西很難人為推論。

  祝寧自動導航,現在牆外有污染,地下通道還能用,她們先走一段空路,然後潛入地底。

  飛車無須親自駕駛,三號機正在琢磨祝寧交代給自己的資料。

  蘇何常年被通緝,她原本的臉早就被攝像頭鎖定了,但蘇何不知道是獲得了什麼新的異能,還是獲得了什麼污染物品,導致她可以在攝像頭內改變自己的長相,每次出現在監控畫面裡的臉都不一樣。

  這些消息三號機早就知道103區時就公布了,蘇何小心翼翼很少冒頭,露面也不會被攝像頭鎖定。

  「但頻繁改變長相本身就能引起警覺。」祝寧曾解釋過原理,普羅米修斯多年來針對復甦會不是什麼都沒幹,他升級了系統更改了算法,頻繁變化的人會被標記。

  復甦會一定會跟人溝通,加密頻道無法快速破解,但可以捕捉到部分信息。

  普羅米修斯預料過復甦會的暴動,對此有所準備,祝寧吞噬他之後只需要順著原有算法繼續演算,鎖定的區域在被廢棄的82區,也是三號機的目的地。

  在地圖上看,整個人類倖存者基地類似蜂巢,82號基地代表的格子是熄滅狀態,證明很早以前就全區污染了。

  「當年的一場意外導致污染不可控,後來神國干預,沒直接拯救,先收割了污染孢子,所以錯過了最佳拯救期。」祝寧解釋。

  很有神國的作風,果然103區不是先例,在這之前就有過幾個案例。

  駕駛車的是祝寧不是自己,三號機有很多時間可以休息。

  三號機順著窗戶往下看,遠處有爆炸和混亂,很像喪屍世界剛鬧喪屍潮那會兒,三號機臉色凝重,但她只是沉默了會兒,轉而去摸索車內,很快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一瓶可樂。

  車內小冰箱冰鎮的,這是祝寧徵用的科研人員用車,內部設施很多,以喪屍世界的經歷來看,物資充分非常適合逃亡。

  要不是壽命短暫,她完全可以開著車逃跑,世界到底怎麼樣都跟她沒關係。

  但她被創造的使命還沒完成。

  她不想看車下的混亂,也以她「三輩子」的經驗來看,個人能解決的事很少,不如趁機享受,等遇到蘇何,她應該就沒可樂喝了。

  三號機放低了車靠背,正對著頭頂的攝像頭。

  「你在看我?」三號機眯了眯眼。

  「是的。」祝寧的聲音同樣聽不出起伏,「如果你後悔了可以離開。」

  「哈?捨不得我?」三號機切了一聲,說不好是在開玩笑還是在嘲諷。

  祝寧沒直接回答,突然叫她:「祝寧。」

  三號機渾身僵直,整個人驟然繃緊,剛才調笑的表情消失,祝寧叫她祝寧。

  三號機愣了下很快就恢復原樣,故作輕鬆說:「你叫誰呢?我是三號機你才是祝寧,別弄混了。」

  「如果蘇何還在原地,可能是個陷阱。」祝寧說。

  祝寧跟蘇何打過交道,她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親自出面,只需要布置陷阱就能讓人死亡,103區的永生藥業基金會地下就是個陷阱,那次隊長徐萌犧牲了,而直到徐萌死亡,祝寧連蘇何的面都沒見到過。

  一個可怕的敵人,普羅米修斯不會讓祝寧感到恐懼,但蘇何會。

  蘇何無法殺死她,因為祝寧本體在極北之地,蘇何不論多強,跟祝寧之間的力量對抗都不夠平等,但對蘇何來說,她的目標不是殺了祝寧,殺祝寧沒有意義,只要成功污染全世界就贏了。

  祝寧不會死,三號機會死。

  「我知道。」三號機知道危險,祝寧也知道,計劃一早就制定好了,只是現在創造自己的存在起了惻隱之心,三號機覺得祝寧人性很充足,問:「你心軟啊?」

  祝寧只是看著她,一時間飛車內陷入了詭異的沉默,只有可樂無助地消泡,她們正在逐步接近目的地,也在逐步接近死亡。

  三號機把最後一口可樂喝完,捏扁了可樂瓶,她盯著紅色瓶身,突然說:「能不能幫我個忙啊?」

  「你說。」祝寧猜測她大概要給自己交代遺言,她很早就給三號機做過死亡預演,問要不要見一次林曉風,三號機拒絕了。

  「等我死了,」她的用詞不是如果她死了,因為她必定會死亡,這件事沒有什麼意外,三號機以為說出口會挺難的,沒想到特別輕鬆,「能不能把我埋進隊長隔壁的墓裡?」

  祝寧本體在世界盡頭,她已經無緣回歸那個墓穴,但三號機有機會,她想死在注定的安息之地。

  大橘說了,那個墓風水好又寬敞,祝寧看過視頻,墓地旁邊有棵小小的檸檬樹,風一吹過來嘩啦啦響聲音特別好聽,大橘要整個小隊一排排都躺整齊,說要在墓碑前放搖滾樂,熱熱鬧鬧的。

  她還沒躺進去試過呢。

  ……

  82區。

  全區一片荒涼,這裡的倖存者很早就撤離了,從建築物來看跟牆外沒有區別,污染濃度高到爆表,能在這兒生存的都是不怕被感染的。

  上方穹頂已經關閉,內部一片死氣沉沉,其中一棟建築物內有影子在移動,它乍一眼看去跟普通的影子沒什麼區別,像是陽光的自然投影,但這裡壓根兒沒太陽,所以影子也顯得不正常。

  蘇何已經啟動了不少程序,復甦會分散各地的人都行動了,所有打擊都是有效打擊,它親眼看見布道者的位置,必須把消息傳遞出去,每耽誤一分鐘就有數不清的人死去。

  它行動的速度極快,馬上就要鑽入一輛飛車,但那影子猛地頓住,邊緣隱隱炸起了一些類似毛屑的東西,好像野獸看到了恐怖的敵人。

  那是一抹紅色的衣角。

  蘇何穿著紅色長風衣倚在車前,漫不經心開口:「秦雲。」

  影子炸了下,知道自己無法再繼續隱藏,片刻之後從影子中鑽出半個身體,那是個身材微胖的女人,她這個異能體格越大越好,體型越大能操控的影子數量越多,質量也越高,所以長期以來都必須強迫自己多吃東西。

  她忍不住幻化出影子,一把影子鐮刀已經舉起,她知道對蘇何來說自己的異能沒有用,但總想螳臂當車試一試。

  蘇何眼尾瞥了一眼鐮刀尖,對此毫不在意,問:「你對接人是誰?」

  復甦會和反抗軍是互相滲透的關係,更何況當年是同一個組織分裂,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們習慣有內鬼存在,蘇何曾花了很長時間進行清算。

  有一陣子一片風平浪靜,但蘇何知道叛徒這東西無法清算完,甚至會互相倒戈,他們埋伏在反抗軍那邊的臥底也會背叛。

  秦雲眯了眯眼,才發現今天的蘇何有點不一樣,還是那件熟悉的風衣,裡面穿著一件黑色的工字背心,但除此之外暴露出的皮膚表面彷佛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盔甲,一直裹住了修長的脖子。

  質地大概率是石頭,秦雲下意識觀察總結新情報,盔甲表面很奇怪,好像是一個人被揉碎了打爛了又重新組合成一件盔甲,隱約還能看到一個人的骨骼輪廓。

  蘇何找到了適合自己的防禦?她消滅了最大的弱點。

  秦雲心一沉,意味著蘇何更加難殺死了。

  「你想殺了我?」蘇何看了一眼影子幻化的鐮刀尖,向前走了一步。

  秦雲立即後退,在蘇何的威壓下根本忍不住不退,她做不到,有一種人就是這樣的存在,哪怕你手裡拿著武器,面對她時也會發現根本無法反擊,所有反擊都是徒勞。

  還未開始,人已經絕望,這就是面對毀滅者的全部反應,讓人感到無能。

  蘇何在影子邊緣止步,淡淡地說:「我沒想殺你。」

  秦雲皺眉,她知道蘇何對待叛徒的手段,自己連全屍都不可能留下,不殺她難道是要利用她。

  蘇何:「我會放了你,讓你傳遞消息。」

  秦雲是臥底,她一下就理解蘇何的意圖,難道她想讓自己帶假消息回去?

  這是他們的常用手段,但這個節骨眼上本來時間就緊迫,被假消息誤導,那邊更沒有反抗機會了。

  秦雲一抬下巴:「你殺了我吧。」

  「有骨氣。」蘇何讚嘆一聲,她打心底很欣賞人類的美好品格。

  秦雲:「帶假情報回去不會有人相信,我們得到了霍文溪,神官會甄別一切謊言。」

  這是她拼命想要傳遞消息的原因,據說反抗軍營救了霍文溪,這是反抗神國統治這麼多年來,他們陣營裡第一次有神官,霍文溪的存在讓她看到了一點勝利的可能。

  蘇何聽到霍文溪的名字笑了,「我就是想讓你找霍文溪。」

  秦雲咬牙,對於蘇何來說霍文溪是個威脅,她肯定會想弄死敵對陣營的預言家。

  蘇何還未說話,突然地下傳來傳來咿呀一聲,秦雲愣了下,82區上方有穹頂,現在牆外有沙塵暴,普通人類很難通過上方通道進入,很容易被沙暴捲走。

  聲音是從地下傳來的,地下有排污管道,年久失修又帶著鏽跡,把異常的響聲咿呀咿呀傳遞過來。

  有人找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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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世界盡頭 第四百二十五章 盔甲

  廢舊管道像是有回聲,咿呀的響聲迴蕩開,是反叛軍其他人找到了82區?

  反叛軍的力量大部分都在前線,人類軍隊力量太分散,在前線的主力軍大多數是103區的城防軍和其他志願軍,他們知道是蘇何在幕後坐鎮,會分出人手找到這兒嗎?

  反叛軍一定認為殺了蘇何於事無補,就算找到她也沒用。

  蘇何也是這麼估算的,所以82區明面上的防備不多,秦雲猜測她不會留下所謂的暗衛,蘇何已經足夠強大了,她手頭上如果有多餘的人手一定會去執行其他任務。

  換句話說,如果有人想殺蘇何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秦雲還在思索,突然瞥見一個暗角,像是一塊兒濃稠到化不開的影子,影子系異能者,秦雲的也是影系輕易就能辨別出來。

  影子異能非常適合刺殺,常出頂尖刺客,但從秦雲的角度來看,這人太稚嫩了,凝結而出的影子距離蘇何太遠,埋伏時間太短,根本沒有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秦雲能發現的異樣蘇何也能,她跟秦雲之間的對話被迫打斷,但沒有絲毫惱怒。

  蘇何動都沒動,她這種層次的人不會做出大幅度動作,只是挪了一下眼球,用眼尾看了一眼右後側。

  她無聲之間的掃視彷佛某種指令,在視線下壓時,秦雲突然聽到一陣異動,彷佛有無數隻腳同時踩踏,踩在脆弱的金屬表面發出咿呀咿呀的動靜,讓人聽著頭皮發麻。

  嘩啦——

  像是水流奔湧,地下的縫隙中蠕動出上萬隻老鼠,它們頭顱互相挨著,潮水一般瞬間淹沒了暗影所在的位置,包括秦雲。

  秦雲沒見過如此多鼠輩,上萬隻老鼠同時摩擦著牙齒,只是在眨眼間,其中一個老鼠張大嘴,一隻蒼白的手臂從老鼠的嘴裡伸出,最初的大小如同玩具娃娃的塑料手,像是家裡的寵物誤吃了塑料玩具在嘔吐,吐出來的手沾著部分黏液,後來那隻手不斷膨脹如同嬰兒。

  秦雲彷佛近距離觀看某種詭異生物的誕生現場,老鼠的尖嘴在生長,鑽出一個半米高的人形。

  四周黑色線條下垂,整個世界都暗了半度,好像一個陰天本就靠著電燈照明,可有人把燈給關了。

  秦雲感到一陣陰冷,後頸汗毛炸起,作為異能者對於這種感受再熟悉不過,她被裹挾進了某個污染區域。

  蘇何在自己身邊留下了護衛。

  一個非自然人類,老鼠和人類的結合體,展開污染區的方式是形成鼠群,污染源淹沒在鼠群中根本無法察覺。

  果然秦雲就算是臥底都不清楚蘇何本人究竟有多少底牌,她根本沒見過這個非自然人類。

  蘇何本人的異能有使用上限,超過上限必須要休息幾分鐘,在蘇何已經有防禦系的情況下,這個缺陷就是唯一的突破口。

  必須逼蘇何本人出手,耗光她的能力。

  蘇何被暗殺過太多次,她能不出手就不出手,大多數敵人連她的身體都碰不到就死了。

  老鼠接二連三開膛破肚,一時間秦雲眼前黑壓壓站立著一群人,最矮的三十釐米,最高的不過一米,長相半人半鼠,嘴角露出尖利的牙齒,渾身都是黃綠色的黏液,鼠輩將她和蘇何圍繞在其中,她已經看不到剛才的刺客陰影究竟在哪兒了。

  秦雲沒對刺殺者抱有多大的期待,她在蘇何身邊太久了,知道單純的影系很難殺她,而刺客暗殺的最佳時機已經錯過。

  噗嗤一聲——

  突然,鼠群中爆發出一陣血光,果然是刺客,秦雲的判斷沒錯,影系帶刀,她竟然還沒放棄暗殺,她的老師沒告訴她這種情況應該先退場再尋找機會嗎?

  刀鋒切過之處彷佛刀切麥子,鼠頭被斬斷懸浮在半空,鮮血和黏液混雜,刺客好像很煩躁要硬生生給自己砍出一條路。

  人頭大的鼠頭飛舞,啪嗒落地後會恢復成正常鼠頭大小,砍頭的聲音太密集,掉落的鼠頭像是熟透的果子。

  不斷砸落的鼠群中空出半米的圓,一個黑色人形凸顯,像是一隻敏捷的黑貓從地下鑽出,她穿著黑色防護服,頭戴黑色頭盔,手持兩把鋒利的雙刀,身上沾滿鮮血,滴滴答答順著刀尖向下流淌。

  果然跟秦雲想的一樣是個影系異能者,但怎麼只有一個人?連個同伴都沒有就敢來殺蘇何?

  她到底是誰?

  秦雲想要出手幫忙,但她在蘇何眼皮子底下僅有一次機會。

  鼠群是一個整體,識別到敵人後會統一蠕動,果然,秦雲能感受到周圍鼠群朝著一個方向擠壓,像是哄搶食物。

  相當於污染區傾注所有力量在一個點,這人如果沒有強大的防禦系根本吃不消,而女人的動作沒有鼠群敏捷,力量沒有它大,在污染區裡殺另一個人還是太勉強。

  咔嚓,秦雲聽到頭盔碎裂的聲音,一隻半人半鼠的怪物張口咬上女人的頭顱,鋒利的牙齒穿透頭盔表面。

  秦雲猜測她會不會有其他異能,比如替身攻擊之類的,但女人身上的裂痕崩開,蛛網一樣四分五裂。

  死了?

  秦雲猜到她不會堅持太久,這麼多年來看到太多死人,她已經算好的那一種。

  秦雲皺了下眉,感覺事情不太對,裂開的東西下一步會掉在地上,就像被斬斷的鼠頭,但女人身上的裂痕不單純是外力攻擊,那個裂痕的走向太奇怪了,更像是被人從內部打開。

  四肢被分散在半空,手指裂開,大腿裂開,但卻詭異的沒有分散,好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控制身體的其他部位。

  打個不太精巧的比方,她本人就像是樂高玩具,由無數個碎片組成,必要時可以自我分解然後重組。

  她還沒死,這是什麼異能?

  三號機的頭盔面板碎裂,露出一隻眼睛,眼球表面已經被黑色黏液染黑,她的身體碎了,手指頭飄散在半空中,看上去就像是個被打碎的玻璃娃娃,但她如果試圖勾勾手指,能感應到分散出去的手指頭。

  她破開的手臂表面凹槽已經插滿,芯片卡死在內部不斷流轉,三號機選擇的第一個異能分解重組。

  她選的第二個異能是影子化,讓她想到了徐萌,隊長利用影子的陰影將她帶出污染區,她會幻化出兩把鋒利的長劍。

  她甚至不需要提前演練就能熟悉運用,隊長沒來得及教她怎麼用刀,她選擇的異能是死去隊友的,好像在用隊友的屍體妝點自身。

  三號機的身體在半空中迅速重組,右手最先組成,她五根手指收緊,一把黑色長刀被握在手中,身體不需要完全重組就能使用,銳利的刀鋒再次劃開。

  三號機的身影太快了,一公里的路途在戰鬥時明明很遙遠,此時卻被人為拉近,她幾乎是快速砍殺出的一條新路,沒有人可以阻礙她的步伐,因為她根本就不是一個單獨的個體,而是以不斷分裂的形態向前的。

  如果你想攻擊她的心臟,她的心臟會自我分解,然後敵人只會碰到一團空氣。

  她根本無視障礙,碎片形式能讓她穿透鼠群,再配上影系異能,傳統物理攻擊對她沒用。

  秦雲猜錯了,這根本不是暗殺,而是明晃晃地砍殺。

  不管她是誰絕對不是反叛軍的人,反叛軍內部沒有這種存在,而她的動作帶著恨意,更像跟蘇何有仇。

  從她出現到現在最多過了三分鐘,殘忍嗜血的三分鐘,碎片化之後甚至只有三十秒的時間,像是鬼影般步步逼近。

  她絕對能突破蘇何的防護圈。

  秦雲看了一眼蘇何,對方還是一動不動,表情有了變化,但那跟恐懼震驚之類的完全沒關係,蘇何竟然在笑,好像遇到的不是敵人,而是一個老熟人。

  三號機看到蘇何的臉,那團紅色的影子像是燃燒的火焰,在鼠群中和黑色線條的襯托之下如此鮮亮,在三號機眼裡,彷佛是黑白世界裡的唯一一點紅色。

  103區那次有宋知章,她跟蘇何沒有正面對抗,這是她距離蘇何最近的一次。

  三號機以此為目標,如同長跑比賽看到了終點的旗幟,運動員需要加速衝刺拼上所有,這就是她的終點。

  三號機的速度越來越快,進入了蘇何的防禦圈,只剩一米的距離了。

  只要她接近蘇何本人,逼迫她打個響指使用死寂線,三號機會在同時潛伏在地底,她看過資料,蘇何的異能是平推出去的一個切面,唯一的機會只有耗光她。

  留給三號機的時間不多了,她的壽命僅剩39個小時,而且隨著異能的使用她明顯感到超負荷。

  三號機兩隻手在半空中交握,用力握住一把刀,在秦雲眼裡就是碎片像是黑色的風一樣吹拂而過,在蘇何面前終於凝結成人型。

  一路砍殺並非沒有任何受傷,她的防護服破損,分解重組的頻率太高了,切分的那些部位燃燒起白煙,頭盔面板已經毫無遮擋的作用,秦雲才認出那張臉,這是祝寧。

  怪不得,秦雲之前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釋。

  三號機成型之後,刀鋒對著蘇何的臉用力劈下,她在逼迫蘇何動手。

  蘇何似乎對此毫不在意,她只是輕輕抬起手臂,但預料的響指聲沒有發出,那完全不清脆,甚至有點沉悶。

  噹——

  三號機手中的刀刃撞上了蘇何的手臂,蘇何最大的弱點應該是防禦,但三號機彷佛撞上了一堵牆。

  三號機瞳孔一縮,刀刃砍掉了蘇何風衣的半截袖子,紅色碎片隨風舞動,彷佛一個魔術師掀開了紅色幕布露出謎底,蘇何的手臂如同石雕,人類對於同類的長相有所留意,幾乎能很快辨別出人的臉。

  三號機清晰看到蘇何手臂上的扭曲變形的人臉,一瞬間與她記憶中的場景融合。

  宋知章努力抬起下巴延遲石化,石化吞沒了他的頭髮絲讓他永遠定格成一座雕像,死亡前還望向祝寧的方向,嘴唇微張,遺言永遠也無法說出口。

  現在宋知章殘缺的半張臉印在蘇何的右臂,三號機的刀刃親手砍在他的臉上,從左側眼睛橫穿過他的鼻梁。

  而他扭曲的眼睛彷佛在注視著自己,好像還在無形述說。

  宋知章成了蘇何的盔甲?

  ……

  「曉風?」林曉風眼皮掙扎,努力想要睜開眼,她聽到有人在叫自己。

  「曉風,醒醒。」聲音很熟悉,鼻腔灌入一股冷冽的雪味兒,太冷了。

  林曉風恍惚間感覺自己被抱在懷裡,那是103區滑雪場,林曉風玩的時候消耗太多精力,回程半路就累了。

  林曉風穿著滑雪服,有點類似於防護服的作用,這樣哪怕她沒有人形,其他人也能看見她在哪兒。

  但她這時候沒戴頭盔,也沒戴紅帽子,所以遠遠看去宋知章像是抱著一具無頭屍體在雪地裡行走。

  林曉風迷迷糊糊的,她仰起頭看去,宋知章脖子和下巴的連接處皮膚詭異,像石頭又像是樹皮,從衣領中蔓延出來,林曉風一下驚醒,她下意識看向宋知章的手,發現他的手背早已石化。

  背景也不是103區滑雪場,沒有這麼寒冷,現在冷得像是有零下五十度。

  她在做夢?

  規則的滑雪道消失,根本沒有其他人玩家,蒼茫的雪地中只有她跟宋知章。

  做夢的時候不能意識到在做夢,這樣夢就要醒了。

  林曉風發覺之後,像是一副朦朧的畫重新改寫,好像要一點點用現實替代夢境,她穿著的也不再是滑雪服,而是破損的防護服。

  而宋知章前進的步伐也逐漸停止,堅持到現在已經快到頭,他太累了,林曉風能感知到僵硬冰冷的手臂,她根本是被一尊石雕抱著。

  宋知章的身體已經完全石化,只有頭顱還活著,頭髮絲被冰雪覆蓋,五官蒙著一層脆弱的冰殼。

  林曉風要醒了,這個念頭根本控制不住,可她不想醒過來。

  林曉風想閉上眼,這樣她就能回到災難前的103區,她可以回到滑雪場上,宋知章還沒死,祝寧也沒進入極北之地。

  不要醒來,讓她沉浸在夢裡,她不想面對現實。

  可夢境在分解,宋知章揚著下巴,林曉風想起這是他在103區死前最後的一幕,祝寧不給林曉風看,但她自己偷偷知道具體是什麼樣。

  石化無情蔓延到宋知章臉上,他的五官被石頭吞沒,越發扭曲,好像被強行塑造成某個形狀。

  「你該醒了。」

  刷的一下,林曉風睜開眼皮,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眼球表面,她孤零零一個人躺在雪地,宋知章和祝寧都不在,她真的醒過來了嗎?

  ……

  三號機的刀鋒砍在宋知章臉上。

  祝寧在世界盡頭,屏幕上充滿了這一幕,她以為宋知章已經死在103區,遺體變成了那堵城牆,死者沒有安息。

  林曉風看到大概會很難過,小孩子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情緒,她會失去理智逐漸發狂?

  按照常理來說祝寧也應該感到憤怒悲傷,昔日的朋友即使死亡也無法掙脫。

  但祝寧感覺不到,她努力試圖感知,那裡什麼都沒有。

  她的情緒流失速度太快,像是一滴水融入大海,甚至沒有露出什麼表情,對她來說,只是敵人多了一個防禦系那樣簡單明瞭。

  「蘇!何!」三號機握刀的手止不住顫抖,大腦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殺了你。

  我要殺你!

  三號機的動作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她快速出刀,她想要逼著蘇何跟她對打,但蘇何只是抵抗,所以她的刀鋒砍在石頭上,一刀又一刀,那是砍在宋知章的屍體上,砍過他的臉,砍過他的胳膊,砍過他的脊背。

  三號機的手越來越抖,刀法越來越不成體系,越來越雜亂,她無法傷害蘇何,被一股無力而絕望的感受而淹沒,她所有的攻擊都不會落在蘇何身上只會落在宋知章身上。

  她能看出宋知章的身體輪廓,因為是熟人才知道哪個部位具體對應著哪兒。

  蘇何根本不需要使用自己的異能,不必打響指,三號機在她面前一敗塗地,她剛露面就已經輸了,宋知章組成的防禦線成了她最大的阻礙。

  轟——

  直到蘇何抬起手,一塊兒扭曲的石牆從地下鑽出,佇立在三號機面前,以物理形態擋住她。

  三號機停手了。

  她瞳孔震顫,甚至連呼吸都不知道怎麼呼吸,這太直觀了。

  那堵扭曲的牆壁擁有一個模糊的人形,彷佛宋知章本人就站在她面前。

  她要殺死他嗎?把他碎屍萬段嗎?把已經死去的他再殺死千萬遍嗎?

  三號機垂下眼,刀柄無力脫離,重新化作影子回收。

  不知道具體是她停下的還是祝寧控制的,看不見的手在她腦海中展開,托住三號機的脊背,止住她後退的身體,讓她不至於失態。

  祝寧在極北之地,隨時可以接管三號機的控制權,她說過自己是三號機最大的後盾。

  三號機感性,祝寧極端理性,她們都是殘缺版本。

  蘇何只看了一眼就明白祝寧身上發生了什麼,她已經成為了新世界,不應該再具備人類普通的身體了。

  她創造了一個新的自己,使用的是芯片啊,這跟蘇何沒有什麼區別,芯片從異能者身上提取,把其他人的異能當做武器裝備在自己身上,這一點都不稀奇。

  祝寧憤怒嗎?她使用芯片的那些異能者同樣憤怒,蘇何跟祝寧根本沒區別,而祝寧本人也能隱約感覺到。

  蘇何透過三號機的眼睛,好像透過一個窗口,從她仇恨的目光看向世界盡頭的祝寧。

  祝寧最大底牌是黑色菌絲,現在菌絲蠕動在三號機眼球,像是無數根黑色的蛆蟲在顫抖。

  祝寧沒想立即殺了她,蘇何深知這一點,所以她不慌不忙。

  蘇何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新生物,嘴角勾起一個笑,「你好啊,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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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7 00:17:46 |只看該作者
卷三‧世界盡頭 第四百二十六章 殉道

  Hello,world。祝寧曾經跟世界問了個好。

  你好,新世界,蘇何跟祝寧問了個好,聽起來像是一種諷刺。

  三號機手心滴滴答答流淌著污染物的血,血液是紅色的,蘇何飄蕩的風衣也是紅的。

  冰冷的石像注視著她,宋知章背後的蘇何在注視著她。

  活著對她來說太痛苦了。

  祝遙創造祝寧是為了讓她體驗痛苦嗎?祝寧創造三號機也是為了讓她體驗痛苦嗎?

  如果人類生存毫無尊嚴,那麼生存還有意義嗎?

  三號機雙目漆黑,液體一樣的物質從眼眶溢出,那不是眼淚也不是鮮血,而是黑色微微抽動的黏液,垂下來像是兩道黑色血痕,又像是貓科動物的面部紋路。

  秦雲趁著機會快速奔跑,她手裡有消息要傳遞出去,不能死在這兒。祝寧和蘇何才是匹配的對手,她應該想辦法離開,四周全是黑色線條,鼠頭人張開了污染區域,除非污染源死亡或者蘇何允許,不然她無法離開。

  秦雲默默縮小自己的身體,濃黑的影子凝結成一個眼球形狀潛入地下,一般情況下,蘇何只會傷及地表,地下相對安全。

  在她身體下沉時,餘光看向三號機的表面,黑色黏液像是另一種生物。

  秦雲目睹這一幕竟然有點發毛,祝寧的目標肯定不是她,但這是生物的本能反應,黑色黏液本身就象徵著新世界的一部分,被黑色黏液觸碰會怎麼樣?

  她不知道祝寧現在對牆內的控制度,是吞噬還是操控?

  秦雲還沒想明白,三號機的身體隨之融化成黑色陰影,像是墨水一樣流入地下,下一秒,一張帶著黑色紋路的臉出現在蘇何背後,三號機面無表情,手裡的刀再次落下,好像這次根本不在乎會不會砍到宋知章的屍體。

  蘇何身上有盔甲覆蓋,理所當然沒有砍破,但留下了一道鮮亮的印痕,表面蒸騰而出白色霧氣,不是影系異能,而是腐蝕系。

  綠色的液體從黑色刀身流過,快速腐蝕著蘇何的脖頸。

  秦雲明白了,三號機是想腐蝕掉蘇何的防禦,果然她能進入82區不會不做準備,防禦系最大的剋星是腐蝕系。

  而三號機從頭到尾的戰術都沒改過,即逼迫蘇何出手消耗她的異能,宋知章的防禦系同樣有使用極限,不然當年宋知章不會因為沒保護好隊友退隊。

  宋知章活著的時候異能已經逐步減弱,被製成盔甲之後究竟能抗住幾次攻擊?

  蘇何反而笑了,這樣才有意思,她的目標一直是新世界,祝寧必須拿出相應的實力才能入她的眼。

  帶著腐蝕液體的刀刃第二次砍過蘇何的脖頸,她的目標是原本傷痕再來一刀,真正傷及蘇何的皮膚。

  蘇何一回頭朝背後探出手,那個動作風輕雲淡好像是在拍死一隻蚊子,三號機的身體在半空中猛地頓住,蘇何全身覆蓋堅硬的盔甲,宋知章的屍體像是岩石一樣擠壓著她。

  蘇何的手卡住了三號機的脖子,三號機舉起的刀竟然沒辦法再前進一步,兩個人的距離很近,脖子發出牙酸的咿呀聲,她的呼吸越來越少。

  砰的一聲,三號機的身體被壓至牆面,猛地咳出一口血,因為蘇何力氣太大,導致她後背的牆面已經被壓出蛛網紋,而三號機像是被囚禁在蜘蛛網上的昆蟲。

  蘇何依然沒打響指,她是第一軍區培育出的行刑者,即使不用最大那張底牌也有無數種方法弄死敵人。

  「這樣就敢來殺我嗎?」蘇何對脖頸的傷口不以為然,不過祝寧的反應很讓她意外,宋知章的屍體對她的威懾力只有幾秒。

  是三號機戰勝了感性?還是現在的操盤手其實是冷酷的祝寧?

  嘩啦一聲——

  蘇何像是捏碎了一個花瓶,三號機的身體突然碎片化,玻璃渣一樣的材質從蘇何指縫中溜走,原地只留下了一個破裂的牆壁,正在嘩啦啦往下掉磚屑。

  三號機選擇的其中一個異能,分裂重組,蘇何已經見識過了。

  三號機的身體碎塊兒像是無數張拼圖,蘇何把她逼到牆角,唯一的出路是蘇何的後背。

  打碎重組的異能都必須重新匯聚組合,使用者不能以碎片的形式存在太久,不然會因為聯繫不到身體的其他部位自行死亡。

  三號機碎片化的身體在十米之外重新融合,一面融合一面後退,她融合的速度很慢,尤其是脖頸處留有五個指痕,蘇何扭曲了她的頸骨,蘇何像是捏了個易拉罐,裡面的機械部位已經毀壞了。

  三號機表面電流滋滋亂響,她深深呼吸,隨著她的呼吸,脖子凹進去的部分在重生。

  她第四個異能卡是治癒系,這是為了提高在蘇何手下生存的概率。

  蘇何果然看都沒看三號機一眼,她兩指抹了下脖側,剛才三號機帶著腐蝕系一刀砍到這兒,殘餘的腐蝕液侵蝕了她的手指,三號機的那一刀沒傷及她真正的血管,盔甲表面已經形成裂痕了。

  蘇何被腐蝕的是食指和中指,此時她做了一個在其他人身上很普通的動作,但只有蘇何做這件事會讓人恐懼,她的拇指和食指相抵。

  三號機的腳剛踩到地面,還沒站穩,突然這時抬起頭。

  咔噠——

  蘇何打了個響指,三號機第一次直面死寂線,在103區擋在她面前的是宋知章,獵豹隊成員和沈星喬負責引開蘇何的注意力,還有數不清的獵魔人為祝寧開路。

  他們的下場她記得很清楚,山貓碎成兩半,靠著冰系異能黏合,沈星喬癱瘓花了大半年才重新站起來,其他參與戰役的獵魔人死亡人數高達三千。

  這是直接死亡的部分,沒算上連鎖反應和復甦會其他成員作案。

  三號機做好了心理準備,這甚至是她計劃的一環,但當這一切都發生的時候才發現再多準備都沒用,一股凌冽的殺意迎面而來,空氣中的氧氣都彷佛被殺死,死寂線寸寸推進殺死一切,空氣、岩石、建築、包括人類。

  死寂線觸碰到鼠頭人的時候甚至沒有鮮血,長相畸形大小各異的鼠頭人在面臨蘇何時只有呆愣一個反應,然後就被揉成了灰燼。

  常常有人形容殺人的容易像是刀切麥子,三號機參加過這麼多戰役,殺死過這麼多敵人,第一次真正意識到什麼叫麥子,好像看著一把鐮刀迎面揮來卻無路可走,作為植物根系深扎土壤,只有被動接受唯一的結局。

  死亡。

  三號機剛重組的身體快速融化,她選擇分解時有考慮蘇何的異能,既然蘇何的死寂線本質是把物質分解到無可分解的地步,她可以先自我毀滅。

  但很明顯,三號機只能把身體拆分成碎片,根本做不到把自己打碎成粉末還能重新黏合。

  影子化和分解重組都要花費時間,跟蘇何相比還是太慢了。

  而在旁觀者視角來看,這一切發生的速度超乎想象,只有眨眼的瞬間,蘇何展開的死寂線並不是毀滅目之所及的一切,真正推出的只有一把刀的大小。

  而死寂線所過之處像是在冰天雪地中開墾出一條道路,又像是農田裡收割完的一排麥子,一米寬千米長的道路上只剩下雪白的灰燼。

  灰燼堆積,這是生命的厚度,僅有三釐米厚。

  這條狹窄的道路上萬物死亡。

  鼠頭人凝結出的污染區遭受重創,成千上萬隻老鼠發出瘋狂的嘶吼聲,聲音尖利又高頻,好像瀕死的動物。

  蘇何大概提前知道污染源在哪兒,沒有直接解開污染區,但現在黑色線條正在抽動,代表非自然人類已經快堅持不住了。

  鼠頭人的嘶吼聲足足持續了一分鐘,蘇何掃了一眼過去,對這樣的聲音表示厭煩,好像有隻手按了暫停鍵,鼠頭人的嘶吼聲驟然消失,老鼠們抱著腦袋臉上五官扭曲,比之前更加痛苦。

  鼠頭人更害怕蘇何,一步步後退,快速清空了一個圓圈。

  「結束了嗎?秦雲藏在地下。」其中一隻老鼠會說人話,他的聲色尤其難聽,混在鼠群中無法被人發現,污染源都喜歡木藏於林,他還記得秦雲那個叛徒,而蘇何是從不容忍叛徒的。

  蘇何根本沒回應這句話,她嘴角的笑意更大,好像想明白了什麼事兒,一步步走到宋知章的屍體前。

  防禦系異能可以張開防禦牆,就像是在103區宋知章留下的那部分。

  蘇何用了一小塊兒,凝結成一個人形,只是想嚇一嚇祝寧,那雕塑一樣的玩意兒甚至沒有五官。

  一個人影靠在石牆後,三號機重新融合了自己的身體,但大概是異能使用有限,黏合的部分在不斷滲透鮮血,好像一個人即將分崩離析。

  三號機已經不能再使用分裂重組了,再來一次她會死在這兒。

  她背靠著宋知章的屍體,這是戰場上唯一安全的地方,三號機的身體在緩緩復原,察覺到面前的光線被遮擋,毫不意外地看到蘇何居高臨下的臉。

  「一次。」三號機仰著脖子,沙啞地說。

  蘇何先是頓了下,很快就反應過來三號機是什麼意思,她是說詐了自己一次,而她還活著,計劃是有效的。

  蘇何的能力極限還遠,她起碼能堅持五分鐘不間斷,而三號機最多再承受一次。

  蘇何笑了,她們簡直就是前後輩的關係。

  她觀察祝寧很久了,祝寧每成就一件大事的時候蘇何都在注視,蘇何會瀏覽祝寧的真神會論壇,從未找過真神會的麻煩,甚至放縱霍文溪發展祝寧的信徒。

  蘇何觀察那些人對祝寧的評價,有人大罵祝寧是惡魔,有人把祝寧當做神一樣祈禱。

  蘇何跟所有人都不一樣,她在這條路上孤獨行走這麼多年,回頭發現背後追著一個小尾巴,祝寧跟她走上了同一條路。

  霍文溪都無法感同身受的那部分痛苦,蘇何可以。

  「殺了我沒有意義。」蘇何憐憫地看著她,「我死了也不會改變一切。」

  事情早就發生了,蘇何只是點燃了引子,她無法回溯時光。

  蘇何不怕死,她早死晚死都一樣。

  「我知道。」三號機來的時候就知道,她知道無法復仇,也無法真正殺了蘇何。

  看到宋知章的屍體時她才知道有多麼無能。

  但她總覺得有一絲僥幸,好像從蘇何那兒就能獲得更多情報解決一切一樣。

  她也可以給宋知章報仇,給死去的獵魔人一個交代,能找到拯救世界的方法。

  可一切都沒有發生。

  蘇何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半蹲下來,像是在雨天看到奄奄一息的小動物,她是個壞人,但不妨礙她心血來潮時也會給小貓小狗撐一把傘。

  三號機在積蓄力量,她還有四張異能芯片沒用,儘管翻盤幾率很小,但三號機不會放棄。

  蘇何該趁此機會殺了三號機,可惜她對於欺負小動物沒有興趣。

  三號機在她眼裡就像是雨天裡瑟瑟發抖的那隻貓。

  「新世界。」蘇何叫她。

  三號機在沒有經歷死寂線時會感到恐懼,但現在恐懼已經煙消雲散,很難具體講清楚那一瞬間的感受,恐懼時人的心跳加速,加速到某個程度已經不像恐懼,更像期待。

  她有一瞬間什麼都不想做,期待著死亡的鐮刀降下。

  她不怕死,她的同伴都死了,她怎麼會害怕死亡?

  蘇何看出來了,死在死寂線下的人都差不多,他們渴求死亡,好像人類刻在基因裡的自毀傾向在作祟。

  殺了我,三號機也在無聲祈求,跟行刑場上的人一樣。

  「你為什麼總叫我新世界?」三號機喉嚨裡都是鮮血,盯著蘇何的風衣下擺,柳柳當時是不是也是這樣看著蘇何的衣角?絕望到什麼都做不到。

  「我不是她。」三號機說,祝寧才是新世界。

  蘇何沒回答這句話,她注視著三號機的眼睛,眼球表面覆蓋著黑色黏液,這代表她背後的祝寧沒出手過,她既沒有嘗試著接過三號機的身體控制權,也沒有以黑色黏液的形式施以援手。

  她們都有自己的打算,三號機是詐蘇何出手,蘇何是在逼祝寧本尊參戰。

  祝寧果然失去了情緒,她看宋知章的屍體毫無反應,也能默然看著另一個自己死亡。

  祝寧在等待什麼?

  她跟祝寧從不是競爭對手,像是接力賽場上,蘇何等待到的另一個同伴。

  她們身上背負著類似的命運,像是一個硬幣的兩面,蘇何代表毀滅,祝寧代表新生。

  可祝寧實在是太年輕了,她做不到像蘇何一樣成為鮮明的旗幟,如果蘇何是她的老師,可能會教導她這一部分。

  「你知道該怎麼正確殺我的。」蘇何說。

  正確地殺了她?這是什麼意思?三號機自己根本不具備殺蘇何的能力,她仔細思考著蘇何的話,蘇何不是那種話多的人,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有意義,蘇何的重音是正確。

  她為什麼一直叫自己新世界,是因為世界是一個女巨人的屍體,而祝寧已經等同於女巨人了?

  三號機對這個界限不明確,可能最了解的是祝寧本人,祝寧是新造的容器,但她很明顯沒吞噬掉全世界的污染物,一路走來也只吞噬了部分重要器官,比如心臟還有神經。

  人類的神經網絡遍布身體,假設牆外的污染區在這種前提下已經默認被連接,不需要再費勁兒吞噬。

  那牆內呢?

  三號機的表情越發困惑,突然心臟抽動了下,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黑色線條,污染區域的背景色,對獵魔人來說太尋常,導致三號機都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現在才覺得黑色線條像是懸掛在頭頂上的一把把達摩克利斯之劍。

  蘇何的意思是,祝寧如果想要阻止這一切,讓牆外蔓延的黃沙暫停,包括輕易殺死蘇何在內,還剩下最後一條路,即主動從外部推翻高牆,污染所有人類倖存者基地,讓整個世界形成一個共同污染區,這樣女巨人的身體將會「完整」。

  蘇何想要祝寧走自己的路。

  完整之後呢?三號機順著想下去,祝寧可以污染全世界,人類可以生活在她的污染區裡?

  但那樣還算人嗎?

  所以人類必定滅亡,是死在蘇何手裡還是死在祝寧手裡的區別?

  祝寧已經接近神,她的計算方式和思考方式都完全升維,她早就想到這一點,跟蘇何見面只是確定。

  蘇何像是看到一個成績很差的學生開竅,「你們調查出世界是女巨人的屍體,女巨人已經死亡,她的屍體正在腐爛,於是世界污染蔓延,這沒錯,但所有事都有多面解讀,或者說祝寧有多種選擇。」

  人類對於世界的探索結果不是不可推翻的真理。

  三號機聽到祝寧的名字總是很恍惚,好像在談論的是她又不是她。

  「祝寧當然可以保存人類高牆,代替死去的女巨人,延遲世界腐爛的速度,哪怕這次人們僥幸勝利了,保留了部分存活的人類能堅持多少年,人類只能等待著未來虛無縹緲的希望,期待下一個救世主到來,這是最平庸的選擇。」

  「她也可以選擇推翻高牆,在我之前污染所有人,也相當於把倖存人類納入了自己的保護範圍,跟我一樣擁抱人類進化,你我就是盟友。」

  蘇何主張全人類進化,所以她才說自己有可能跟祝寧是同類人。

  三號機皺了下眉,這個方法讓她感到反感,問:「有第三種嗎?」

  蘇何:「污染全世界之後,祝寧就是核心污染源,殺了她,世界可能會被真正淨化。」

  蘇何的聲音沒什麼起伏,彷佛老師在講述某些基礎知識,她那樣冷靜客觀,不屑做任何語言誘導。

  只有弱小的人才會在這種時候通過語言轉移注意力,蘇何不需要。

  而她說的就是事實,祝寧的系統面板有一條從未更改的主線任務,即淨化全世界。

  污染世界的基礎邏輯,找到污染源就可以淨化污染區,這條邏輯支撐了獵魔人行動,也是人類在污染世界能夠活到今天的原因。

  「殉道者。」三號機說。

  祝寧已經站在懸崖邊,距離真正的神只剩下一步,神是活在課本裡的,被信徒解讀的存在,這世界上最好的神是已經死亡的神。

  這樣不論如何宣揚教義都不會有問題。

  把人物化,把物人化,這個程度還不夠,還要把人符號化。

  祝寧不僅要剝離所有血肉和情緒,她還必須以身殉道,把解釋權交給世人。

  如果有匿名投票,讓祝寧去死的人可能會佔大半,反正她生來就是用來完成任務的,那就是她的誕生初衷,就像人類發明掃地機是為了幫忙打掃衛生。如果祝寧不去,會有無數隻手推著她的後背,讓她下地獄。

  「就像你一樣。」三號機說。

  蘇何是復甦會的殉道者,她為了毀滅世界可以去死,所以她們在本質上毫無區別。

  蘇何笑著搖頭,「我不是。」

  三號機不明白蘇何的意思,問:「我來的時候,你跟那個影系異能者在說話,你想讓她找霍文溪。」

  三號機當時已經來了,她在旁邊觀察了一會兒,聽到霍文溪的名字才準備馬上出手。

  她不知道蘇何想要做什麼,但她第一反應是阻止,讓秦雲被困在污染區,不要讓她接近霍文溪。

  「你是想讓她告訴霍文溪這件事?」三號機問。

  秦雲的身體隱藏在地下,她在一場恐怖戰役中存活下來,正貼著下水道的上方,聽到這兒的時候突然停下,蘇何說的話信息量太大,讓她之前自以為有價值的情報已經完全失去了價值。

  蘇何有給這個世界留條後路,霍文溪是祝寧最大的盟友,也是真神會的會長,她一手創造了祝寧的社會形象。

  如果祝寧選擇以身殉道,那需要一個配合她完成的人,霍文溪是最好的選擇。

  蘇何:「你可能不信,我是最不希望你們犧牲的人。」

  蘇何有一點立場從未改變過,神國試圖劉年年犧牲時她也同樣立場,世界不該靠某個具體的人拯救。

  蘇何這句話竟然沒有任何虛假的成分,她是堅定的毀滅派,祝寧拯救世界會讓她感到麻煩,拯救派和毀滅派天然對立。

  那麼多的歷史都證明,人類總是在重復毀滅世界,拼盡全力拯救後循環反復。

  「哈。」三號機笑出聲,她低聲笑,後來克制不住大聲笑,但那笑聲如此空洞,一切都走向虛無。

  她不知道是哪件事讓她感到諷刺,所有人都想推祝寧一把,只有作為敵人的蘇何在憐憫她。

  蘇何走過這條路,她知道道路盡頭有什麼,所以回頭讓祝寧離開。

  這太怪異了,蘇何殺了宋知章殺了柳柳,她可能不記得死在103區地下的蟑螂人具體叫什麼,蘇何殺死的人類數以百萬記,但她又那樣真誠地期待祝寧活下去。

  這樣的期待天底下獨一份,實在是太詭異了。

  噠——

  突然,蘇何對三號機伸出手,她的手指碰到三號機的額頭,這雙可以輕易毀滅世界的手竟然是柔軟的,蘇何手指被腐蝕液侵蝕,指腹血紅已經露出雪白的骨頭。

  殘留的腐蝕液浸潤了三號機的額頭,三號機整個人一僵,以為蘇何要打開她的頭顱,她雙眼中的黑色黏液同時停下,三號機呼吸放緩,意識到蘇何好像想要觸摸到身上的黑色黏液。

  黑色黏液是女巨人本體的一部分,但蘇何從未觸碰過它,這個場景很奇怪,竟然有點神性,這就像那副歷史上著名的壁畫,兩根手指觸碰時,上帝傳遞生命之火。

  三號機第一次近距離觀察蘇何,發現她並不如自己想到的那樣強大,臉色有些蒼白,大概是使用異能有所代價。

  蘇何露出一個很淡的微笑,像個老師一般教導,「來試著,真正地殺了我。」

  這句話的正確解讀是,邀請祝寧推翻高牆污染世界,到時殺了蘇何只是順便,蘇何無法抵抗新世界,死寂線的恐怖力量在整個新世界面前也會弱小如螻蟻,她們會完成一次地位對換,蘇何扮演麥子,祝寧來扮演鐮刀。

  這才叫真正地殺了蘇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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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7 00:18:02 |只看該作者
卷三‧世界盡頭 第四百二十七章 水滴

  北牆節節敗退,沙塵暴正在吞噬人類倖存者基地。

  劉年年花了點時間才跟安池碰面,安池是祝寧為她安排的隊友兼職司機,世界馬上就要滅亡了,所有賞金獵人都在想方設法回牆內,沒人想要逆流出牆,只有安池願意接這個單子。

  安池的異能是巨大化,外號是緬因,有人叫她溫柔的巨人。

  她知道如果世界滅亡,躲在哪兒都沒用,她返回北牆的時候,軍隊正在召集志願軍,以活生生的異能者為武器,或抵禦沙塵,或深入沙塵收集信息。

  安池已經報名了,但在這時,祝寧聯繫了她,問她願不願意接受一個危險的任務。

  安池做好了與世界共存亡的準備,這個任務對她來說沒有什麼難度,無非是跟人接頭,護送一個叫劉年年的人到達歸鄉號列車的最近站點。

  歸鄉號的規則被破解了大部分,祝寧探索之後得出了在歸鄉號列車存活率最高的守則,上車後立即趕往第一車廂,可以把人安全送達目的地。

  據安池所知,牆外有部分人距離北牆太遠,比如在牆外探索的渡鴉隊因為太遠根本不能撤離,飛車無法順利穿越沙塵暴,他們要趕回家見自己的親人最後一面,最好的機會就是搭乘歸鄉號。

  歸鄉號列車竟然真的能夠送人歸鄉。

  安池的收音機一直開著,裡面斷斷續續傳來前方的戰報。

  「志願軍後退百米,人類又喪失百米的土地。」

  「軍方派出異能者武器,他們已經深入沙塵,但目前沒有回復。」

  「熱武器補給不足,每分鐘都有上千人死去……」

  安池面無表情聽著,她的車靜靜等待,好像已經被全世界拋棄。

  突然,車門一側被拉開,一個人坐進副駕駛座,她入座之後摘下防護頭盔,露出本來的面目。

  安池愣了下,目光不由自主停在她的太陽穴,那是個蜘蛛網紋的形狀,從太陽穴延伸到眼尾,黑色黏液甚至在蠕動,儼然是活物。

  「你好,我是劉年年。」她對自己伸出手,安池猶豫地握住,問:「祝寧在嗎?」

  劉年年指了下自己的太陽穴,「她在這兒。」

  祝寧本來想找一些可徵用的身體隨著劉年年出牆,但不知道被什麼事絆住了。

  劉年年跟祝寧連接,可以看到腦海中祝寧的本體,她的眼神越來越冷,逐漸失去作為人的溫度,垂下的手握著拳頭,好像在跟某種東西對抗。

  復甦會?劉年年在揣測祝寧的想法。

  劉年年看到祝寧身後的巨人陰影越來越大,祝寧不光對抗著復甦會,可能還在對抗自己本身。

  留給劉年年的時間不多了。

  她快速前往約定地點,必須立即上歸鄉號。

  安池聽到祝寧在場之後鬆了口氣,她上次跟祝寧見面也是沙塵天,當時都沒想過那場沙塵暴能一直持續到現在,有祝寧的注視證明這件事有成功概率。

  安池不知道為什麼劉年年要上歸鄉號,裡面有東西?

  「我只負責開車,但不能解決穿越塵暴的問題。」安池一直在觀察劉年年,想知道她到底有什麼特殊的。

  劉年年嗯了一聲,她舉手投足都很大方,看上去像個千金大小姐,根本不像一個經驗豐富的戰士。

  安池心中質疑劉年年的能力,突然,劉年年垂下長睫毛,像是在心中默數,又像是在祈禱神明保佑。

  安池看不懂她在幹什麼,只覺得像個神棍。

  砰——

  突然,車底傳來一陣異響,安池立即進入警戒狀態,摸住腰間的武器。

  但只有第一聲是撞擊聲,隨後就是一陣水流聲,車內氣溫驟然冷了兩度,溫度計的指針在偏移。

  嘩啦啦的水流聲越來越響,有什麼東西爬上了飛車,她能明顯感覺徹底搖晃了一下,緊接著擋風玻璃的雨刷開始擺動。

  安池不自覺微微張開嘴,被震驚地有點說不出話,水流在眨眼間包裹住整個飛車,她們簡直是置身於一個水球內部。

  安池思索了一下,終於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地下有暗河,當年祝寧就是被103區的地下水沖到牆外的,第一聲抨擊聲是因為地下水湧動,劉年年竟然能調動這麼大的水流量。

  水系異能者?

  「你可以開車了。」劉年年的聲音溫柔而有禮,依然低垂著眼睛,根本沒抬頭看她一眼。

  安池這次反應過來了,她立即踩油門,飛車飛速竄出,安池沒有啟動飛行模式,自以為距離地下水越近她們越安全,懸浮在空中很容易被大風吹得偏離航線。

  飛車停在靠近北牆的位置,所有人都在和沙塵賽跑,只有安池這輛車要往沙塵暴裡鑽,有人途徑她們時忍不住多看兩眼,朝她們鳴笛預警,以為是末日中找死的瘋子。

  現在的緊急狀態下,瘋掉的人和死人的數量差不多,隨時都有人在發瘋。

  安池腳踩油門到底,手持方向盤躲避迎面而來的車輛,她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一頭扎進污染區不是什麼理智行為。

  水系遇到沙塵會怎麼樣?

  安池心跳加速,瞥了一眼副駕駛座的劉年年,她身體緊繃,脊背弓著,劉年年動用異能大概還不熟練,以為自己需要渾身用力,頂級的異能者知道怎麼雲淡風輕使用,劉年年顯然沒達到那個程度。

  真的有用?

  安池希望要麼有用要麼沒用,別突然掉鏈子,這樣她們只有埋葬在污染區一個下場。

  水球裹著飛車朝著沙塵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從上帝視角來看,像是一顆子彈迸發出去,打進了龐然大物內部。

  在接觸的一瞬間,安池下意識想要偏頭不敢去看,硬生生壓制住自己的第一反應,她最大的優勢不是巨大化而是情緒穩定。

  開車的司機不能偏頭,因此她完全目睹了沙塵深處的怪物,那是個沙形污染物,密密麻麻望去全是人頭,前方情報聲稱那是沙子組成的亡靈軍,但真見到才知道有多恐怖。

  她們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裡沙子是主人,而她們跟蟲子沒什麼兩樣。

  一個身高兩米的污染物怒吼著朝飛車砸來,在碰到車上水流的瞬間立即軟化成一灘泥漿,飛車跟沙塵接觸的部分不斷流下泥沙。

  劉年年額頭冒出冷汗,她們像是帶著水源進入沙漠的旅人,能存活多久純看還剩多少水。

  劉年年知道自己進入了第一戰場,道路兩邊全是屍體,死去的志願軍和獵魔人堆積成山,正在一點點沙化,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成為亡靈軍的一員,從守護人類戰場轉而攻擊倖存者基地。

  劉年年說自己對拯救世界毫無興趣,看到屍體的時候難免被觸動,那是作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部分在作祟。

  她長著人類的外表,接受著文明教育長大,目睹屍體產生了最自然的反應。

  「那是……我們的人?」安池忍不住問。

  劉年年順著安池的目光望去,逆流而上的竟然不止她們這一輛飛車,沙塵中有一團火光,無法肉眼第一時間判斷是什麼異能的獵魔人,他們凝結成一支三人小隊,腰間綁著繩子,像是一支科考隊一樣前進。

  能見度低,劉年年只看到了這麼一組人,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

  她第一次進入戰場,第一次面對屍體,也是第一次看到掙扎的友軍。

  「前線派出的敢死隊,他們要以生命為代價尋找污染源。」祝寧的聲音響起。

  沙塵暴引起的原因是從歸鄉號列車上帶下一個骨灰壇,這種人類主動釋放出的怪物可能有核心污染源。

  更準確地說,那支隊伍不只是敢死隊那麼簡單,那三個人全是非自然人類,不是所有非自然人類都加入復甦會,也有部分站在人類這一側。

  每時每刻都有人在犧牲,祝寧持續注視著。

  祝寧能感知到自己在發生變化,或者說女巨人的變化,她的身體無限放大,成為人們腳下踩著的土地,身體的其他部位在連接,或者在互相吞噬。

  埋藏在各地的污染區彼此勾連,黑色黏液組成的神經網絡張開,而這一切發生地極其順暢,甚至不需要刻意引導控制。

  對於她來說,全世界都已經成了黑色,倖存者基地是唯一的白。

  在她眼裡,人類的高牆極其脆弱,好像是張撲克牌,只要輕輕一碰就倒了。

  祝寧一直在跟自己的本能對抗,三號機在跟蘇何對峙的時候,祝寧正在進行利益權衡。

  如蘇何所說,只要祝寧提前一步污染世界,她就能拯救這些還在戰場上的人,結束這一切。

  身後巨人的陰影越來越大,她知道只要鬆口就能做到,像是從深淵滑落那樣簡單。

  飛車在沙塵中茫然前行,安池作為老牌賞金獵人才能認路,牆外建築物變化很快,安池是跟著鐵軌的方向走,這樣才能完全鎖定歸鄉號。

  劉年年在心中默念祝寧的囑咐,歸鄉號列車上禁止說話,污染物為福壽螺,乘客是歷代的水鬼,不要觸碰到水,一旦碰到立即死亡。

  所有乘客都必須按照火車票規定的位置上車,越接近車尾越危險,最安全的就是第一車廂,如果想要借助歸鄉號列車的特性回家,應該躲在車頭。

  但劉年年要爭取時間進入車尾,那裡有一份祝寧想要的資料。

  突然,安池猛打方向盤,這時她們已經遠離北牆,車子慣性之下劉年年身體猛地傾斜,險些鬆開了水系控制。

  「怎麼了?」劉年年問。

  安池臉色一片慘白,比看到沙塵亡靈軍還要恐懼,她看到了水銀色的水滴懸浮在空中。

  對安池來說沙塵暴是新產生的威脅,但水滴群是他們刻在骨子裡的禁忌,所有在牆外生存的人都知道一條守則,不要靠近水滴群,會立即死亡。

  這是一道死亡分割線,水系在自然界的力量極其恐怖,水系污染孢子會比普通的更活躍,自然中水系污染物也更危險。

  安池雖然不知道自己具體開到哪兒了,但距離印象中的水滴群按理說還會有段距離,因為她沒看到印象中的地標,水滴群也在南下?還是產生了新的死亡地帶?

  牆外絕對在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安池都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找到歸鄉號列車了。

  祝寧的隊伍也來過水滴群,裴書科普說是核武器之後的遺留物。

  白澄和裴書互相交換過情報,證明水滴群多年以來都沒增長,祝寧可以確定這不是當時的那一片,世界上詭異而危險的污染物好像都在擴張自己的領域。

  安池只看到了一滴立即折返,連歸鄉號的軌跡都一時間拋在腦後,車身極速飛車之間,車身上的水彷佛碰到了蒸騰的熱氣,劉年年看到了她口中的水滴群。

  好像一滴滴水銀漂浮著,秩序井然,所過之處就像是核武器掠奪,留下一片冒著熱浪的廢墟。

  而劉年年的眼中被水銀填滿,她學過繪畫,第一反應是很美。

  水銀規律陳列,有一種怪異的幾何美感,而背景卻是一片冒著熱氣的廢墟。

  劉年年凝視許久,甚至生出了伸出手觸碰的衝動,好像可以感知彼此,那才是她的本源。

  直到安池將飛車開遠,已經看不到水滴群劉年年都沒回過神來,連神經網上的祝寧都已經遺忘。

  嗚——

  劉年年沉浸的想像被打破,好像做夢時猛地清醒過來,她聽到火車的呼嘯聲。

  ……

  霍文溪面無表情聽著戰報,一句話都沒說過。

  現在負責前線的是宣情和其他區域的志願軍首領,他們邀請霍文溪加入,但霍文溪以自己狀態不好拒絕了。

  反抗軍的人拼命營救霍文溪,以為會請來一位專業的指揮官,希望她像在103區時那樣,用自己的能力走出一條生路。

  或者不當指揮官,只當一位出色的演員,再發表一次鼓舞人心的演講也好。

  可霍文溪回來之後一直沉默,大多數時候都像一座石雕,有人嘲諷所謂的指揮官被嚇破膽,霍文溪也沒解釋過一句。

  「可以預言嗎?」反抗軍的人問,他最初很有耐心,最後恨不得拎起霍文溪的領子,讓她說出兩句有建設性的話。

  霍文溪一言不發,直到他們拿霍文溪沒轍,一個不開口的預言家再強大也沒用。

  他們篤定霍文溪一定是窺見了歷史的進程,預知之眼比他們所有人看到的都要遙遠,但一句話都不願意透露,為什麼?因為人類必死無疑,還是勝利的代價他們根本無法支付?

  霍文溪靜靜坐著,眼睛裡的觸手在膨脹,似乎想要吞噬完她整個大腦才行。

  霍文溪無數次回想起一個瞬間,她想接入人機聯合裝置,祝寧控制的菌絲人扣住她的手。

  她記得祝寧的眼神,猜到了其中的含義,祝寧會忍不住吃掉她。

  她們會融為一體。

  霍文溪面前擺著一個扁盒,人機聯合裝置靜靜躺著,攀爬探出的菌絲讓人乍一眼看去以為盒中藏著一隻黑色蜘蛛。

  霍文溪的手放在桌面,沒人能知道她在想什麼,負責她的助理一直在觀察她,他的工作是服務霍文溪,執行她的命令傳達她的意志。

  可在這個節骨眼上,霍文溪竟然一句多餘的意見都不肯給。

  突然,門外響起腳步聲,有人接近她所在的房門,消息一點點傳遞過來。

  助理是最後一步,他點了下頭,對霍文溪說:「霍組長,有人想見你,復甦會逃出來的,據說有很重要的情報。」

  霍文溪抬起頭,這個助理長得跟莊臨的風格類似,他們特地在幾個備選裡選擇了他,讓霍文溪感到厭惡。

  「誰?」

  助理說:「說是叫秦雲。」

  他不認識秦雲是誰,聽外面的人說是反抗軍派到復甦會的臥底,不知道怎麼逃出來的。

  霍文溪知道不可能有人能夠在蘇何眼皮子底下叛逃,那意味著不是使者,而是蘇何傳遞消息的信使。

  蘇何有話要跟霍文溪說。

  霍文溪的耳邊傳來海浪聲,大腦中意識的海浪在翻湧,預言只需要在眨眼間就能完成。

  助理莫名地看著她,霍文溪的臉色變差了點,她關閉了人機聯合裝置的盒子,把盒子推遠了些,說:「讓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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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世界盡頭 第四百二十八章 塑料

  「醒來。」

  「祝寧在等你,醒來。」

  林曉風眨了下眼睛,眼球表面因為寒冷讓她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那小小的眼球正在收縮,最後會因為不斷縮小變成一粒豆子從眼眶中掉出來。

  這樣的恐怖想象讓林曉風快速清醒,她正側臥在雪地裡,身體蜷縮如同嬰兒,那果然是個夢,宋知章根本沒出現,她茫然望去,沒看到白澄,甚至也沒看到那頭膽小的長毛象,她還記得長毛象長滿了人類長髮,在極夜籠罩時快速帶著她逃跑。

  她們逃亡到極北之地之外,遠離世界的盡頭,彷佛掙扎著重新回到人世。

  她遺忘了一些事兒,只記得自己被白澄一把丟開,短髮的白澄留給自己一張冷酷的臉,之後林曉風的身體在雪地裡滾動,還未醒來就陷入了昏迷。

  「白澄?」林曉風的聲音融進風雪中,很快就消失了。

  白澄沒有再出現,林曉風很想念她。

  她猜測需要去尋找一個墓地,但不知道白澄究竟埋葬在哪兒,所以她孤立無援,世界只剩下自己。

  林曉風從雪坑中爬起來,她冷得要命,冷到極致時血液都停止流動,讓人懷疑她會被硬生生冷死。

  林曉風第一次出牆,她不是什麼訓練有素的牆外調查員,也沒有賞金獵人的經驗,純靠著自己的本能在行動。

  她抬起頭,看見了天空中彌漫出一片巨大的黑色,極夜來臨時曾經升起一輪黑色的圓月,接下來極北之地能夠吞噬一切的黑暗蔓延,人在那樣的黑暗中會失去五感,裴書哪怕回牆之後也感受不到陽光和快樂。

  現在黑色與純白有一道很明顯的交界線,彷佛是太極八卦陣,但黑色正在不斷向外滲透侵蝕,邊緣處並不是整齊的,而是抽搐的黑色線條,像是污染區域擴展前的一瞬。

  你該醒來了,林曉風在半夢半醒中聽到了宋知章的聲音,如果她再不醒來,很快就會被黑暗吞噬。

  那是極北之地,林曉風逃離了但祝寧沒有,祝寧的身體還在裡面,林曉風篤定祝寧沒死,就算喪失了全部意識還會留下一具身體。

  她不知道祝寧具體的狀態,但她與祝寧感同身受,偏執地認為祝寧跟自己一樣,那樣痛苦又茫然,好像被壓進冰封的水底尋找出路。

  祝寧正被人壓抑著,她快被逼瘋了,最後的感情岌岌可危。

  蔓延的黑暗讓人感到恐懼,林曉風應該馬上離開,一直朝南走,但她不知道南下能回到哪兒,回人類倖存者基地嗎?林曉風僵硬地邁出一條腿,迎著黑暗走去。

  她必須要去找祝寧,祝寧需要她。

  林曉風比所有人都提早清楚一點,祝寧尋找世界真相的過程就是丟失自己的過程,她拯救世界的過程就是犧牲自己的過程。

  而林曉風是祝寧的錨點,祝寧的願望很簡單,只需要她活著。

  林曉風太冷了根本走不快,她牙齒剛開始還能發抖,後來連顫抖的速度都慢了,她強迫自己向前,好像在做一場噩夢,用盡了全力但腿腳不聽使喚,以為自己在快跑,其實在原地打轉,只能看著怪物追來。

  林曉風害怕自己沒趕上,害怕自己再次走進極北之地就會死亡。

  她害怕祝寧做決定之前不知道自己還活著,從而走向了終結。

  終結意味著什麼她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必須要阻止什麼。

  她朝著黑暗前進,或許根本不是她向著黑暗走,而是黑暗在朝著她前進。

  「我還活著哦。」林曉風沙啞地說,她聲音那麼微弱,不知道祝寧在哪裡,她希望祝寧能聽見。

  不要放棄,林曉風對祝寧說,不論你在對抗什麼,先不要放棄。

  「我還沒死。」林曉風回想起在地下的時候,裴書剛剛死亡,祝寧不肯讓林曉風離開自己單獨行動,林曉風就會一邊走一邊喊,「我還活著哦。」

  這句話像是繫在林曉風腰間的繩索,繩索另一頭放在祝寧手裡,現在繩索的另一頭鬆手了,林曉風執拗地在尋找祝寧,反復念叨著一句話。

  我還沒死我還沒死我還沒死。

  後來已經沒有聲音,只有腦海中的一個念頭,像是精神污染一樣重復。

  林曉風感覺眼前越來越黑,白色在飛速後退,黑暗如潮水般迎面湧來,就在她再次踏足極北之地的領域前,突然腳步停下。

  ……

  世界污染統一論,指的是表面分散的污染其實是一個整體,只要找到核心污染源就能淨化整個世界。

  這個觀點很早就被提出,但早些年極難被證實,直到祝寧的隊伍進入漁村找到一截血管,其他的牆外調查員隊陸陸續續也發現了相似的證據。

  山貓所在的渡鴉隊也深入調查其中一片區域,牆外調查員遠離高牆,牆內的消息他們更加滯後,他們唯有一個目標即盡可能收集真相。

  因此在沙塵暴肆虐的時候,他們根本不知道牆內面臨的災難到底是什麼級別,以為是自己所在的區域突然出事兒了。

  山貓出牆之後加入了牆外調查隊渡鴉隊,遭遇了隊友死亡和受傷,他們進入到一片詭異的空間內,森林深處有一塊兒下大暴雨,遭遇沙塵暴之後成了天降泥漿。

  地下有一個類似於地堡的地下空間,明顯是人為建築,但空曠的地下總傳來類似於脈搏跳動的聲音,或者肉蠕動的黏稠聲,讓他們懷疑這地方是活的。

  牆壁滲透出黑色黏液,像是洩露的石油,又像是受傷的人怎麼也止不住的鮮血。

  渡鴉隊搭起帳篷,針對該區域進行三次偵查。

  第一次偵查結果,疑似找到某個巨人身體的部位,支持了世界統一污染源存在的理論。

  整個世界是連為一體的,並且有規律可循,他們大概率尋找到了某個器官或者皮膚組織。世界統一,那只要殺死核心污染源就能勝利。

  渡鴉隊沒撤退,北調給了新命令繼續探索,但後來沙塵暴越發肆虐,信號塔被摧毀,通訊一下中斷。

  渡鴉隊想要撤退發現根本沒法走,沙塵暴不知道從哪兒來的,路線倒是很精準,朝著南方推進。

  渡鴉隊如果想要撤退就必須保證能順利穿過沙暴,但他們距離北牆實在是太遙遠,冒險穿過沙暴還不如原地不動。

  也有隊員提出一個冒險的方案,他們距離北牆很遠,但附近有個歸鄉號列車的停靠站,可以搭乘歸鄉號回家。

  歸鄉號列車有一站路就在北牆口,他們的信號塔早就壞了,渡鴉隊還不清楚牆內局勢,以為只要靠近北牆就會被牆內人接納。

  他們知道這個世界岌岌可危,可能很快就會完全崩壞,想要冒著風險回家,作為人類應該死在人的土地上。

  渡鴉隊沒有阻攔這部分人行動,其他人躲在探查點,也就是那個詭異的地下空洞,該據點只剩下六個調查員,山貓是其中之一。

  程莫非和徐萌都死了,山貓沒有想回牆內的意願。

  牆外行動會消磨每個人的心智,讓他們變得麻木而遲鈍,總是睡不著覺,山貓變得比之前更加沉默,他不想這樣回去見謝家祖和大橘。

  大橘和謝家祖在幹什麼呢?山貓時不時會想起他們,謝家祖還會掃墓嗎?大橘應該沒法旅遊了吧?

  他經常會想起祝寧,想起在恆生科技園外接到滿臉污漬的祝寧,她笑著跟自己說我叫獰貓。

  但更多的時候,山貓回想起的是年少時看比賽那一幕,祝寧是火種俱樂部的明星選手,山貓作為粉絲坐在觀眾席上,他喜歡聽賽後的歡呼聲,也喜歡看祝寧在台上的笑。

  競技體育的魅力即不斷超越,打破人類的邊界,那種熱血會持續鼓舞觀眾,一直持續到山貓出牆,一直持續到他即將精神崩潰。

  他回想起地下射擊比賽的時間越來越長,那好像一支只屬於他的安慰劑,他想一輩子坐在觀眾席。

  渡鴉隊深入地下之後徹底喪失了時間的概念,又有三名隊友死亡,他們的隊伍只剩下三個人。

  山貓親手埋葬了自己的隊友,隊長受了重傷,他們還是決定繼續探索。

  後來他們所有人都覺得探索沒有什麼意義,只是麻木執行命令,尋找一些自己活著的理由。

  他們已經足夠深入地底,連地面沙塵暴的聲音都消失了,通訊頻道偶爾可以接受到。

  突然間,渡鴉隊隊長死亡。

  山貓最初不知道隊長是為什麼死的,在牆外死亡那樣莫名其妙,像是有一場瘟疫在蔓延,山貓檢查隊長屍體的時候,發現他胸口有個空洞,槍口抵著自己的胸口,消音器阻礙了噪音。

  隊長面對無望的未來開槍自殺了,動手的時候隊員在休息。

  也是在那時,山貓停下腳步,好像支持前進的動力驟然消失。

  他從隊長屍體上摸索到兩個裝置,一個是信息記錄裝置,這對於調查員來說很熟悉,每個人身上可以不佩戴武器,但必須佩戴信息記錄裝置。

  第二個東西是一個很扁的黑色盒子,渡鴉隊在臨走之前得到了人機聯合裝置,但不知道是被人遺忘了,還是根本沒人想聯絡普羅米修斯,或者隊長希望在臨死之前保持精神的純白,不要淪為菌絲的傀儡。

  山貓打開信息記錄器,他知道必須要寫下類似遺言一樣的話。

  他打開之後沉默了很久,竟然沒有任何遺言,他真正的遺言不敢說出口,導致他無話可說。

  他又想起競技場上的勝利了,這不是個好兆頭。

  山貓閉了下眼,開始像個專業的調查員一樣記錄:「隨著深入地下,地下污染在發生變化,好像一夜之間活過來,黑色黏液越來越多。」

  「世界整體論已經被證實,我們不知道深入地下還能做什麼。」

  他們駐扎這裡很久了,但該區域的活性不高,無法確定是沙塵暴的激活,還是世界整體發生了什麼變化,讓他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這個世界正在不斷連接。

  山貓不知道這是祝寧的身體被迫連接著其他污染區,而他某種意義上跟祝寧很近,他其實在祝寧的身體裡。

  山貓記錄下兩條沒什麼意義的話,他之後回放了一遍錄音,想確定信息沒有被污染。

  但錄音裡出現了其他聲音,「我們……嘩啦……不知道……嘩啦啦……」

  山貓愣了下,他反復聽這段話,他剛錄製的信息中夾雜著噪音,好像一陣塑料抖動的聲音。

  山貓的眼睛不由自主尋找,調查員培訓的一些技巧深入骨髓,讓他想要立即發現端倪處。

  為什麼會有塑料?

  洞穴內黑色黏液流淌,山貓朝著地底深處走了兩步,順著塑料的聲音行走,那聲音在不斷放大,好像有一張塑料布在迎風起舞。

  ……

  嘩啦啦——

  林曉風停在原地,白骨從雪地中鑽出,凝結而成一道堤壩,骨頭彼此鑲嵌,腦袋卻始終朝著一個方向,無數屍體正在注視著黑暗。

  白骨群中站著一個熟悉的人影,她是短髮,肢體僵硬如木偶,沒有穿防護服而是穿著一件破爛的羽絨服,那羽絨服早已褪色,上面裹著一層白雪,不像是這個年代的產物,更像是屍體從墳墓中鑽出。

  她察覺到林曉風存在,眼珠子轉了下,冷漠地回頭看了一眼。

  白澄的目光沒有一點溫度,那眼神根本不是遺忘了林曉風,林曉風清晰地感覺到白澄還記得自己,只不過白澄有無數個分裂體,所有感情都被稀釋在大海中。

  白澄對林曉風的感情很容易被忽略。

  白澄怎麼了?

  林曉風的注意力都在她垂下的手上,她的手腕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林曉風曾挖掘過白澄,她的身體裡裹滿了塑料袋,此時白澄的傷口處一條紅色塑料袋飛舞而出,像是一道刺目的鮮血。

  林曉風莫名想起,白澄是塑料人,她的能力是控制屍體,而世界是女巨人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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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世界盡頭 第四百二十九章 死亡

  嗚——

  安池聽到了歸鄉號列車的轟鳴聲,在一片沙塵暴中車輪和鐵軌摩擦聲顯得那樣刺耳,但安池知道牆外只有歸鄉號能發出這種聲音。

  她們的飛車被風鼓動著,像是在暴風雨中的小船隨波逐流。

  安池不確定自己到底在哪兒,下意識追隨列車的腳步,像是獵犬在追尋獵物的氣味。

  突然,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高空中墜落,砸在擋風玻璃上之後還在蠕動,安池以為是牆外垃圾,但雨刷器啟動之後,從它的身體上碾壓而過,爆出噁心的汁液。

  蛆蟲。

  劉年年生活在神國,那片土地如此乾淨,她見過噁心的污染物,但其實很少見到真正的蟲子。

  蛆蟲像是雨水一樣從天而降,雨刷器轉動幅度更大,車身玻璃立即被糊成一片。

  劉年年朝著天空望去,天空是那種髒兮兮的黃色,上面的雲層很詭異,像是大腦的輪廓,在狂風中巋然不動,彷佛是另一個世界的圖層。

  但就在黃色的背景之下有幾道四四方方的圖形。

  劉年年從背包裡翻出望遠鏡,快速調節鏡頭終於看清了空中的異樣,天空像是黃色的壁紙,蒙住了他們所處的世界,而在壁紙之上竟然開啟了幾扇門。

  四四方方的門框,門長得像是普通人家裡的臥室木門,門把手已經被人旋轉開一個縫隙,縫隙中白色的蛆蟲蠕動,噼裡啪啦掉下來,像是楊樹下掉落的毛毛蟲。

  「這是什麼?」劉年年問出了安池想問的話。

  「空中門。」祝寧說。

  劉年年不敢長時間盯著蛆蟲看,空中的門起碼有幾十扇,像是天空睜開了幾十隻眼睛。

  祝寧:「空中門可以走進大腦。」

  劉年年第一次出牆,問:「這正常嗎?」

  如果祝寧知道空中門是什麼,那是不是證明這玩意兒像個風景線一樣是正常的?

  「不正常。」祝寧的聲音沒什麼起伏:「世界正在加速發生異變。」

  空中門具體有幾扇祝寧不清楚,但這麼多年以來沒上報過大範圍的空中門案例,事實上連祝寧進入之後才有相關記載。

  祝寧打開的那扇門前停留著自己的飛車,裴書曾織了一個粉色的毛絨掛件掛在車頂,那是他給牆外小分隊做的吉祥物。

  後來祝寧進入烏托邦,那輛車人們不敢亂動,又怕祝寧會通過空中門原路返回,附近的隊伍會在安全範圍內給飛車補給,所以那輛車大概率還在原地。

  飛車成了一個標記物,但現在這幾扇門像是新打開的,這具屍體快不行了,世界盡頭的祝寧能更深刻的感受到變化,背後女巨人的陰影越來越大。

  世界極速變化著,污染區互相吞噬勾連,空中門一扇扇打開,能殺人的水滴群膨脹,超過原本的界限一路南下,沙塵暴肆虐,飛魚線不知道是否還在原地。

  人類在這種變化面前如此渺小,滅絕級別的末日遲早會到來,蘇何只不過是把一切都提前加快了。

  污染爆發之後,人類摸索出跟污染世界和平相處的方案,即每次進入污染區之後,第一準則都是尋找規律,只要找到對應的規則就能存活。

  但現在規則被打破,這世界馬上就要進入無邏輯階段。

  安池比劉年年更有感觸,她們曾在危機四伏的世界裡摸索一點規律來增加存活的可能,但現在連規律都要消失了。

  如果世界徹底混亂,那根本沒必要掙扎,連努力都沒有方向,所有犧牲都是徒勞的。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極致的混亂。

  嗚——

  安池猶豫不定時,一輛綠皮火車從沙塵暴衝出,劉年年之前從未見過歸鄉號列車長什麼樣,但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就是歸鄉號。

  歸鄉號跟飛車擦身而過,劉年年看到了火車尾,那節神秘的車廂鐵板在鼓動,祝寧曾見過裡面鑽出來福壽螺的螺肉,差點把在火車頂上行走的祝寧吞噬。

  她們與飛車上的乘客短暫對視,頭車裡擠滿了身穿黑色防護服的調查員,看上去像是複製黏貼一模一樣的人,在他們周圍是早就死亡八十年的前代異能者,那些人跪坐在地,脖間被一根詭異的黑色長矛洞穿,讓整個車廂內部充斥著一股肅穆的宗教氛圍。

  那些活著的乘客靠著窗戶,大概是看見了窗外移動的飛車,遲疑一陣,朝著飛車擺了下手,像是同行相遇時一個友好的手勢,意思是快上車,又或者沒有任何意義,只是為了表明這裡有人。

  安池看見了他的肩章,那是渡鴉隊的調查員。

  車頭呼嘯而過,這次對視只有三秒,後面的車廂長龍一樣湧出,她們看見了其他乘客,硬座車廂裡奇形怪狀的污染物,臥鋪車廂裡一具具像是躺在棺材上的屍體。

  歸鄉號裡塞滿了人,不管是污染物還是人類都一視同仁。

  安池看到歸鄉號的影子終於找到了思路,好像在迷霧中看到了光亮。

  世界規則在崩壞,歸鄉號起碼還在維持舊有的秩序,那是人類文明才擁有的秩序。

  但車身還在漂移,這種天氣根本就不適合開車,更別說準確地追上一輛高速行駛的火車。

  安池快速換擋,飛車兩翼展開,她在跟歸鄉號賽跑,車身上的蛆蟲屍體越來越多。

  她們可能趕不上歸鄉號了,而機會只有一次,這次錯過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

  安池死死握緊方向盤,好像溺水的人握緊自己的游泳圈,她看著眼前的混亂,覺得一切都很荒謬,在這樣重要的時刻,這到底有什麼意義?

  安池回想著火車頭上對她招手的獵魔人,突然明白了,祝寧選擇她當劉年年的司機,是因為她能做到。

  祝寧替代了普羅米修斯,她有預知之眼,在祝寧的計算下,安池可以達到這一步。

  屠龍者將成惡龍,祝寧會一步步成為另一個普羅米修斯嗎?

  安池透過劉年年的眼睛,企圖看向她腦海中的祝寧,同時和自己在避難所遇到的祝寧作對比,祝寧給安池留下的記憶其實很短暫,她記得祝寧頭髮亂七八糟的,很重情重義,她的團隊人很少,但凝聚力很強,大家在精神污染的情況下都會無條件信任隊長,哪怕祝寧給出的命令那樣匪夷所思。

  安池曾想加入祝寧的團隊,她嚮往的是團隊的氛圍,和隊長的人格魅力。

  但那個祝寧已經消失了。

  安池想要追隨的隊長也已經死在了極北之地。

  安池第一次走出高牆時以為世界一定會變好,污染會逐年下降,人類會戰勝一切,安池第一次看到祝寧時以為她會實現。

  安池抓緊方向盤的手逐漸放鬆:「我的每一個隊友都會問一下,一直沒問過,你為什麼出牆?」

  疾馳的沙塵中,安池轉彎時劉年年的後背貼在椅背,她不得不抓住扶手,盡力控制車上的水霧。

  劉年年不解地看向安池,安池目光炯炯有神,一直盯著前方,根本沒空看自己一眼。

  劉年年默了下,「我想去拯救我的朋友。」

  安池問:「哪怕她是惡魔?」

  劉年年毫不猶豫,「哪怕她是惡魔。」

  所有人包括安池在內,都會忍不住猶豫,想著自己是不是成為惡魔的棋子。

  但對劉年年來說這個問題不是問題。

  安池溫和地說:「真像童話故事的回答。」

  很符合劉年年的形象,一位貴族大小姐穿越沙塵暴,在重重死亡的壓迫下,只想去拯救自己的朋友。

  劉年年沒有經歷過冒險的苦難,沒有經歷過隊友的死亡,也沒經歷過真正的混亂無序。

  劉年年是一個嶄新的牆外人。

  「你呢?」劉年年問:「你為什麼答應送我上車?」

  劉年年沒忘了裴書,他極其抗拒走出高牆,帶她出牆應該很危險。

  「因為尋找死亡。」安池說,她本來就是要死的,是死在沙塵暴的第一戰場,還是死在牆外的區別。

  所有當年走出高牆的異能者,不論是賞金獵人還是牆外調查員,他們終其一生都在尋找死亡,死亡是個命中注定的結局。

  安池懷疑污染會讓人發瘋,把一種自我毀滅的傾向植入給所有人,所以看上去不論多麼正常而溫和,最終都會主動尋找同一個終點。

  在祝寧找上她之前,安池已經在報名敢死隊的隊伍了,她早就拿到了自己的死亡錄取通知書,她與死去的隊友會在死亡的終點線相遇。

  祝寧只不過是給她安排了另一種劇本。

  劉年年不太懂,卻想起了劉瑜,當年坐在飛車駕駛座的是劉瑜,如今是剛認識不久的安池,她們眼中都有一模一樣的瘋狂,現在兩個人的形象在她眼裡詭異的重合了,明明她跟安池都不熟。

  「年年,要走出去看看。」劉瑜曾說。

  安池話音剛落,駕駛座的車窗被人打開,沙子和狂風灌入窗戶,劉年年詫異地看著安池,不確定她要做什麼,但她本能想要阻止。

  安池的右手穩穩地抓著方向盤,左手卻伸出窗戶,手臂肌肉繃緊,眨眼間快速膨脹如同一根巨大的樹木。

  安池的能力是巨大化同時擁有巨力。

  如果從車外的視角看去,就是一輛在空中搖擺的飛車突然伸出一條巨人般的手臂,二十五米長,手掌寬度四米半,砰的一聲,巨大的手掌摸到地面,像是給飄搖如同風箏般的飛車尋找了一個支點。

  劉年年的後背緊緊貼著椅子,她完全沒想到看上去如此平和的安池會做這麼過激的舉動,她馬上反應過來,水霧快速包裹著安池的手臂。

  但劉年年包裹的速度沒有那麼快,飛車一旦起飛離開地面,地下水調動更困難。

  安池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飛車如同被扔出去的鉛球,在巨力之下被拋出百米遠。

  劉年年心臟跟著懸空,一時間距離頭頂的空中門那樣近,噼裡啪啦掉落的蛆蟲從車上滑過,她張大嘴,心臟還未縮回胸腔,感到飛車第二次騰空。

  黃沙中再次出現了歸鄉號列車的影子,安池以手臂為支點,飛車追上了歸鄉號的尾巴,劉年年明白了,安池是要把她扔上火車。

  劉年年年右側的車門彈開,她身體突然失重,想要去抓住安池的手,安池一隻手放在劉年年肩膀上,然後猛地將她一推。

  像是站在天台邊緣的人,劉年年後背一空,水球追隨著主人包裹住她下墜的身體。

  那一瞬間她跟安池的距離被拉得很遠,天空上開著的四四方方的空中門,飛車在其中顯得極其渺小,安池巨大化的手臂撐著地面,結合起來像是個全新的怪物,又像是一副詭異的油畫,一隻手臂上長著一輛飛車,背景是掉落蛆蟲的空中門。

  劉年年瞪大眼睛,黃沙席捲,蛆蟲爬滿了飛車車身,沙暴中的怪物在奔跑。

  而坐在飛車內部的安池只是對劉年年招了招手,好像一個出租車司機將客人送到了終點,又像是小時候母親送她到學校門口,讓她快去上學。

  砰——

  劉年年的身體砸在高速移動的歸鄉號車頂,她的背脊和鐵皮車廂摩擦,從車頭一路砸向車尾,她想要抓住安池的手只抓到了火車車廂的連接處。

  劉年年的身體掛在車廂尾部,和冰冷的鐵皮車相貼,車廂內陰冷的寒意滲透而來,車身蠕動著,想要將劉年年立即清除。

  但劉年年一時間管不了那麼多,她極力抬頭望去,想找到安池的方向,但只看到了最後一幕,飛車被黃沙和蛆蟲吞沒。

  劉年年看不見安池了。

  ……

  「祝寧必須死。」

  秦雲找到霍文溪,她從一個埋伏在蘇何身邊的臥底,成為了蘇何的傳話筒。

  霍文溪遣散了其他人,匯報辦公室只有她們兩個。

  霍文溪給人一種壓迫感,跟蘇何的氣質完全不同,她沒有殺傷力,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霍文溪擁有預知之眼,讓你感覺在她面前自己渾身赤裸,前世今生都被她知曉。

  秦雲把蘇何的話轉達了,提煉出的重點只有一條,讓祝寧成為核心污染源再殺了她,祝寧必須死。

  但霍文溪對此無動於衷,好像早就在她進入這扇門前,就已經先一步預知到。

  秦雲不知道擁有預知之眼的人究竟是怎麼運作的,如果霍文溪早就知道一切,為什麼還要見自己?

  是為了驗證歷史?

  擁有預知之眼的人只能眼睜睜看著事件走向自己已知的結局嗎?秦雲換位思考一下,感覺這樣的人生應當極其恐怖。

  秦雲把話帶到了,問:「你要怎麼做?」

  霍文溪久久沒有回話,抬頭看向天花板,秦雲不認識霍文溪,但見過她在103區發表的公開演講,她擁有獨特的魅力,讓追隨者願意為之去死,而所有跟隨她死亡的人,都相信霍文溪會為同樣的目的而犧牲。

  霍文溪是觀測歷史走向的人,這樣的人擁有絕對的理智,秦雲想祝寧在霍文溪心中的分量到底是多大?

  霍文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天花板,感覺天花板出奇地低沉,好像要壓住她的臉。

  「你見到了另一個祝寧?」霍文溪突然開口。

  秦雲點了下頭,「嗯……像是一個芯片人,不像是人類。」

  霍文溪笑了下,秦雲猜不透這個笑容意味著什麼。

  霍文溪繼續問:「她怎麼樣?」

  秦雲想了想才回答這個問題,「跟所有去殺蘇何的人差不多,她崩潰了。」

  秦雲見過太多想要殺死蘇何的刺客,他們一腔熱血出發,都以為自己是可以殺掉蘇何的終結者,但所有人都只有一個下場,即被蘇何碾碎。

  而當他們面對蘇何時,人生最後的表情唯有絕望和崩潰。

  秦雲自己差點也走向這條路,要不是三號機突然出現打斷,同時蘇何有意放自己一條生路讓她來見霍文溪,不然秦雲會死得非常慘烈。

  秦雲面對蘇何時差點瘋了,她一直在手抖,到現在還在止不住顫抖,這就是蘇何的壓迫感。

  而她臨走前,三號機的表情很扭曲,她背靠著宋知章的屍體,想哭又想笑,後來發現什麼都做不到,自己在蘇何手裡如同螻蟻,秦雲可以跟三號機感同身受。

  「祝寧已經死了。」霍文溪盯著天花板說。

  秦雲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辦公室外一直有人急促地走動,把這句話淹沒在其中。

  霍文溪指的是祝寧未來一定會死嗎?所有預言家說話都很神神叨叨,他們通常弄不清一件事發生在哪個時期。

  還是說祝寧已經死在極北之地了?

  秦雲思索著這個可能,那現在還活著的是誰?是祝寧殘留的意識?

  霍文溪:「我見證過很多人死亡。」

  秦雲有些不解,覺得霍文溪的精神狀態不太正常,她一直在看著什麼,目光卻沒有聚焦。

  霍文溪:「103區死去的獵魔人,因為我的號召而死的戰士,他們被我鼓舞,被我號召著走向戰場。」

  霍文溪身上一直積累著活生生的人命,自己多走一步,肩上的死人就多一個。

  「我最好的調查小組,因為我自私的直覺趨利避害,全軍覆沒。」

  莊臨和整個調查小組,霍文溪一路帶來的隊伍,死於霍文溪的直覺。

  霍文溪喃喃自語:「我跟祝寧說不必為死去的人負責,因為歷史上沒有一次戰役是讓士兵負責,只有指揮官應該為此承擔責任。」

  霍文溪停了下,「該負責的是我。」

  霍文溪不止看到已經死亡的人,也看到未來要死亡的人,她站在歷史的洪流中,那是由死者的鮮血構成的一條河。

  霍文溪說過自己還會給祝寧承擔責任,但祝寧已經不要了。

  「我一直以來都很擔心祝寧會成為毫無感情的惡魔,甚至為此做了很多準備。」霍文溪回想起過去的事,那時候莊臨還活著,他知道自己長期以來在擔憂什麼。

  霍文溪最怕的就是祝寧失去人性。

  「後來我發現這樣的擔心毫無必要,因為祝寧很聽我的話。」霍文溪說話的速度很慢,彷佛在仔細咀嚼過往的記憶,在霍文溪的敘述下,祝寧並不是什麼真神或者惡魔,更像是個聽話的小朋友。

  別人很難想像,祝寧擁有那麼大的力量竟然會聽霍文溪的話,霍文溪沒有任何攻擊性的異能,她甚至自衛手段都只有開槍,離開助理很容易被人刺殺身亡。

  可祝寧還是很聽話,盲目地聽從她的指令。

  因為她們說好了結為同盟,一人死亡另一人也不會背叛。

  如果祝寧現在已經是一串冰冷的數據流,那她曾跟霍文溪的結盟就像是原始代碼。

  只要霍文溪給她一個指令而已。

  「我讓她尋找消息,她就會把消息帶回來給我,我讓她向前她絕不向後,我讓她進入烏托邦,她就進入烏托邦,她是聽著我的命令一直走向極北之地的。」霍文溪停頓了一下,眼神變得極其復雜,這次秦雲沒有認錯,那就是巨大的悲傷,霍文溪身上少見的悲傷。

  「我讓她死,她也會去死。」霍文溪好像投降了,低聲說:「蘇何的判斷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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