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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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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有花在野] 我在廢土世界掃垃圾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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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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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7 00:21:52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三 垃圾袋在跳舞

  火種俱樂部已經關門多年,招牌霓虹燈關閉,這條小巷裡的商鋪幾乎都關了,葉飛和沈星喬還沒搬走。

  這裡不僅是俱樂部也是他們的家,他們本來就住在俱樂部樓上。

  沈星喬在103區為了拖住蘇何身受重傷,脊柱斷裂,靠著霍文溪找的醫療團隊救回一條命,她花了一年時間做復健,但祝寧從未來看過她。

  祝寧留給他們最後一條信息是飛魚線的風景。

  我很好,希望你們也好。這就是她最後的話。

  祝寧曾謀劃過一件大事,她的記憶大概率被清除了,所以跟沈星喬和葉飛沒有那麼親暱。

  他們比其他人更早接受祝寧已經死亡,但不知道具體發生在什麼時候,只有一個檬朧的預感。

  不知死亡具體何時開始,所以也並不知道該去何處吊唁。

  霍文溪曾登門拜訪過,她身穿一身黑色西裝,像是報喪者一樣出現在火種俱樂部的門口,交托了祝寧的遺產,那是被普羅米修斯曾凍結過的賬戶。

  霍文溪對此表示抱歉,她手裡並沒有多少祝寧的遺物,牆外小分隊的飛車殘骸後來被發現了,上面搜刮了一些裴書給每個隊員織的毛線物品,其中祝寧有一頂粉紅色的毛帽,但霍文溪讓劉年年帶走,如果遇到林曉風就交給林曉風,那是屬於牆外小分隊的遺產。

  初代祝寧沒有遺留下什麼物品,二代三代和火種俱樂部關係並不密切。沈星喬不在意祝寧有沒有留下遺物,她的房間還被保存在俱樂部內,葉飛會定期去打掃房間,所以看上去一點灰塵都沒有,好像房間的主人剛離開沒多久,總有一天會回來。

  那天103區下雨,葉飛半夜起床看見祝寧房間門亮看,他從門縫中小心翼翼望過去,沈星喬靠著床沿坐在地上,他們三個以前會擠在一起看電影打遊戲,也是三個人這麼坐著。

  現在沈星喬的身影看上去很單薄,長捲髮亂糟糟垂在胸前,穿著一件睡衣,看上去像是游魂。

  葉飛的手扶住門框,不知道該不該進去打擾,在門口站很久,沈星喬突然說:「要進來嗎?」

  葉飛在進門時調整了表情,他不想讓氣氛太壓抑,想讓沈星喬高興點。葉飛擠出一個笑:「大晚上還不睡啊?」

  葉飛坐在沈星喬身邊,對面是一台電視,三個遊戲手柄還沒收起來,祝寧整個青春期都在這兒度過的,茶杯有三個,手柄有三個,坐墊也有三個。

  他們小時候打遊戲,祝寧如果輸了就會耍賴,說再玩一次再玩一次,一定要到打贏為止。

  回想起來,祝寧從孤兒院逃到火種俱樂部已經很多年了,這裡應該算她的第一個家。

  也限來俱樂部的時候。性格還很屁孩,特別中二病,越長大反而越沉穩,因為看到太多預知之眼的畫面,人很難知曉未來後還保持原樣。

  沈星喬拿著一個平板,那是祝寧的相冊集,她十三四歲的時候特別喜歡拍照,遇到什麼都拍一下,留下的照片其實很海量。

  沈星喬在一張張劃過去,好像在看有祝寧的過往人生,霍文溪估計都沒見過這個時期的祝寧,中二的年紀臉上有點嬰兒肥、扎個馬尾辮,表情持別神氣,走路都昂首挺胸的,好像能夠征服全世界。

  祝寧剛進俱樂部的時候有點怕被趕回孤兒院,所以用力過猛,想彰顯自己誰都不伯,根本不在乎一個小小的俱樂部,葉飛能感受到,所以主動跟祝寧套近乎,讓她放鬆點。

  而祝寧剛開始跟沈星喬不對付,後來兩人才慢慢破冰親如姐妹的。

  生活照片特別自然;餐桌前,祝寧吃到苦的東西露出嘔吐的表情,下一張,大概是惹沈星喬生氣,沈星喬怒氣沖沖從背後勒住祝寧的脖子,祝寧大叫葉飛救命。

  下一張,祝寧大半夜抽風,四肢著地像是蜘蛛一樣在走廊陰暗爬行,嚇得葉飛出來放聲大叫,然後祝寧和沈星喬愉快擊掌。

  下一張給沈星喬過生日,祝寧穿者玩偶服給沈星喬慶生,一手抱看熊貓玩偶頭套,被抹得滿臉都是奶油。

  平板拍照不需要考慮內存,經常連拍,幾個動作捕捉下來,連著播放像是動畫。沈星喬劃拉到某張照片,不自覺笑出聲,祝寧在家裡那個姿勢都沒眼看,四仰八叉的,經常腿還在床上,腦袋已經垂在地上,跟後來傳聞那個成神的祝寧形象一點都不一樣。

  平板的光打在沈星喬臉上,葉飛在旁看了會兒,說:「祝寧拍了好多媽蟻啊。」

  祝寧的鏡頭下,除了他們三個還有很多生活的細節,春天樓下開的一朵不知名黃花,夏末死去的蟬,秋天的一片葉子的特寫,冬天的雪景。

  裡面來雜著一張照片,拍攝在某個樹根下,一隊螞蟻舉著重物向前,裡面混著一隻個頭特別大的。

  葉飛和沈星喬分辨不出來那是蟻蛛,也不知道祝寧在偷偷回憶自己第一個好朋友黎欣。

  所以那些螞蟻的照片被淹沒在相冊集中,沈星喬一張都沒刪,她好像有點明白了祝寧為什麼要拍這麼多照片,她在拍攝自己活過的證據。

  祝寧知道自己會離開。

  照片不是為了自己拍的,而是給沈星喬和葉飛拍的。

  沈星喬翻動照片的動作停下,腦袋低垂著,啪嗒一聲,碩大的眼淚砸在平板上浮在電子屏幕表面,下面的照片裡祝寧在大笑。

  那件事後,葉飛第一次看到沈星喬哭,她倔強又好面子,更別說在葉飛面前哭。

  葉飛把平板關了,輕輕抽出來放在地毯上,他攬住沈星喬的肩膀,揉搓她的手臂,他們三個是一起長大的姐弟,祝寧走了,他要照顧好沈星喬。

  葉飛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這樣沉默地給她遞紙巾。

  「你還記得小時候祝寧說自己的夢嗎?」沈星喬緩了會兒,好像緩過來了,說話有點倒抽氣。

  葉飛順著說:「記得,她夢的千奇百怪的。」

  祝寧有時候半夜會偷偷跑到沈星喬和葉飛的臥室裡,很小的時候葉飛和沈星喬睡上下鋪,祝寧明明膽子那麼大,不知道為什麼有一段時間特別害怕一個人睡,抱著枕頭就鑽沈星喬被窩裡了。

  滾回去。沈星喬說。

  「不要,讓我抱抱嘛。」祝寧從背後抱住沈星喬的腰,死也不肯撒手。

  當時沈星喬最祝寧關係還沒那麼好呢,感覺她特別麻煩,又不肯拉下臉把她趕出去。

  因為祝寧說自己害怕。

  葉飛從上鋪耷拉下來腦袋,問:「你做噩夢了?」

  「嗯,」祝寧把腦袋悶在被子裡,「不知道,看到好多好多畫面。」

  後來沈星喬才知道,那是預知之眼在生效,如果去問霍文溪,她青春期時也會深受苦惱,剛覺醒異能,意識的海洋中無差別顯現畫面,而你根本無法確定那些畫面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是過去還是未來。

  有些畫面像是另一個世界線的故事,在生物異變的情況下,畫面跟夢境差別不大。霍文溪在這個階段靠霍瑾生的引導,但沒有人會教導祝寧。

  那麼多未來朝她湧來,每一次短暫窺見都彷佛在那條時間線生活過,彷佛置身於整個宇宙,人類顯得那樣渺小,需要一種穩定的存在才能與之對抗,那是沈星喬的被窩。

  溫暖的、散發著香氣的被窩。

  葉飛有點擔心她,怕祝寧精神爆發,會徹徹底底失去理智,他想明天早起跟沈星喬商量下,要不給祝寧找個心理醫生。

  但祝寧好像沒什麼異常,她只是需要陪伴。

  所以後來葉飛和沈星喬習慣了,像是背著大人舉行的某種儀式、甚至專門打新地鋪,三個人睡成一排說悄悄話,他們三個就是那時候習慣一起睡的。

  葉飛間:「你今天夢到什麼了?」

  記憶中,祝寧摟著沈星喬悶悶地回復,「黑的。」

  沈星喬每次聽祝寧的話都像是在聽故事,問:「那之後呢?」

  「很黑,」祝寧很認真地說:「好像世界滅亡了。」

  葉飛騰地坐起來,來了興致,對於小孩兒來說世界末日非常刺激。

  「那我呢?我們倆還在嗎?」葉飛問:「我們是倖存者嗎?我們在你身邊嗎?」

  祝寧搖頭,「周圍人都不見了,我不知道他們是滅亡了,還是離開了。」

  「呵。」葉飛有點失望,他還以為不論發生什麼,他們三個都在一塊兒呢,突然間他對世界末日失去了興趣。

  「一直很黑?」沈星喬問。

  祝寧想了想,似乎在拼命回憶夢中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睜開眼閉上眼都一樣,好像一直在下墜,又好像在睡覺,我在做一場很長的夢。」

  那是祝寧可能會經歷的無數個未來之一,她看到了未來的一角。

  葉飛問:「真的只有你一個人嗎?」

  可能祝寧的聲音太認真了,葉飛這句話不是不死心,還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倖存。

  而是那種對家人的擔心,一個人要去陌生的城市,家裡人總會下意識詢問,只有你一個人嗎?有人陪你嗎?你一個人怎麼辦?」

  葉飛並不在意他跟沈星喬能否活到世界滅亡,只是覺得被留下的那個會很孤獨。

  「嗯,」祝寧說完後又否定:「不對,還有個人一直陪我,她在我的胃裡。」

  沈星喬問:「胃裡?」

  「對!」祝寧撫摸著自己的腹部,那裡是胃的位置,好像能夠通過撫摸感知到胃的形狀,那裡塞滿了塑料,摸肚子的時候能聽到塑料的沙沙聲,就像在搓一顆糖果的塑料紙,但一點都不覺得疼,反而覺得胃裡很溫暖。

  「她從我的胃裡爬出來,或者我把她吐出來了。」

  葉飛咦了一聲,感覺有點噁心,又莫名覺得那全場景很好笑。

  「然後她變成了一個人。」

  沈星喬若有所思,「所以你做的這個夢裡,世界末日了,你跟一個胃裡爬出來的人,你們要幹什麼?」

  「阿,」祝寧嘿嘿笑,好像抓到了沈星喬的把柄,問:「你關心我?」

  沈星喬臉漲得通紅,覺得自己有點語無倫次,整理了下思緒,「那種科幻小說的結局,當世界滅亡,留下一男一女用來繁衍人類。」

  沈星喬特別不喜歡這類結局,人到末日竟然還沒逃離工具屬性,但祝寧這個夢不一樣,她想了想問:「你們都要做什麼?總不能繁衍吧?」

  祝寧嘴角帶著笑,覺得沈星喬就是在關心自己,「沒有。」

  「我們在和塑科袋跳舞。」

  世界在腐爛,巨型蘑菇長到天空的高度,像是一朵朵真正的磨菇雲,沒有日與夜的區別,沒有上下左右,動植物之間失去了規則的束縛,長相都很怪異。

  一個鹿頭長得像是山那麼高大,鹿角上飛出藍色的粉末,像是在下一場藍色的雪,老鼠的大腦打開是一本書,圖書館開在一艘流浪的船上,垃圾袋飄蕩在半空中雲層一般舒展開。

  世界荒蕪而腐敗,但祝寧並不孤獨;因為有個人在陪伴她,直到最後的終結。

  她們在和垃圾袋跳舞。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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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7 00:22:07 |只看該作者
番外四 房盈的問題

  最近進了雨季,天總灰濛濛的,雨一直不肯停,秦雲忘記帶傘了,把公文包頂在頭頂,一路小跑踩著水坑跑到一條小巷。

  小巷深處有個人等她,秦雲遠遠就看見了,細細長長的一個人,身材瘦削,手持一把黑色雨傘,露出半截下巴,有個棱骨分明的下頜線。

  秦雲一路小跑到她跟前,霍文溪把手裡傘傾了傾,把她罩在雨傘下,秦雲立即道款:「不好意思,我遲到了八分鐘!」

  霍文溪:「沒事。」

  秦雲作為霍文溪的助理,敬業愛崗程度幾乎是跟她同步,但也不知道霍文溪腦子怎麼長的,她就能把一團亂麻給理清楚,秦雲經常深陷雜事抽不出身。

  在失去異能以前,秦雲都以為霍文溪是靠霍家異能這麼厲害,失去異能以後,她發現對霍文溪似乎根本沒什麼影響,做判斷時,她好像還具備直覺異能,非常快就能做出正確決斷,而且她記憶力一流,看過的文件一次就記得,秦雲反而每次需要去翻一翻備忘錄。她一路小跑,整理了下思緒,說,「謝家祖和大橘把祝寧墳給挖了。」

  墓園那邊剛給的消息。秦雲手頭裡有目擊證人的檔案,大橘把監控記錄抹乾淨,但架不住有人親眼目睹。

  秦雲把消息先按下,霍文溪說:「嗯,我知道,不是第一次。」

  大橘安插監控的時候霍文溪就知道了。畢竟那是祝寧的墓地,沒點防範設施很容易鬧出什麼無法收場的麻煩。

  大橘和謝家祖能把墳挖了是在霍文溪的默許之下。

  合著還是個慣犯,秦雲有點摸不準霍文溪的態度,問:「那怎麼處理?」

  「不用管。」霍文溪說。

  霍文溪似平對大橘很放心,知道他們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兒,秦雲在備忘錄上記了一筆。

  「那今天是?」秦雲還在找霍文溪的日常安排表,她的公開日程裡沒這條安排,應核是霍文溪處理自己的私事。

  她時間少得可憐,很難從公務抽出身。霍文溪的時間屬於公眾,處理私事叫臨時挪用,所以秦雲才感覺不好意思,剛才霍文溪竟然在等她,不過霍文溪不在這種小事上發脾氣,要是換個嚴厲點的領導能把秦雲罵一頓。

  「去找馬一彰。」

  秦雲琢磨了一下,馬一彰今年已經九十多歲了,以前是第一軍區的人,他最開始只是個很普通的智能人維修員,從維修員做到設計師,做智能人研究時被第一軍區挖掘,拿到人才指標,第一軍區為他發了神國的通行證,之前祝寧也被選中過,只不過祝寧選擇拒絕進入第一軍區服務神國人。

  進入第一軍區之後。馬一影不滿足只做技術人員、開始走仕途,最高坐到軍事網路負責人的位置,甚至可以參與關停普羅米修斯。

  人造人的流水線很多都被把控在他手裡,他曾高枕無憂,直到神國墜落。神國墜落當天,漂浮在天空上的島嶼向下壓,最先被摧毀的就是第一軍區。

  馬一彰不借一切代價逃命,他進人安全逃生艙,死了那麼多神國人,他運氣好拉回來一條命。

  接下來他如果什麼都不做,只是跟普通被剝奪特權的一等公民一樣,成為新世界的居民。

  只不過上天對他的眷顧到此為止,神國墜落後到霍文溪上台前,聯邦權力鬆散,他加入內戰,當時他們都想得能一口氣打下整個聯邦,沒想到內戰只打了半年。

  這一次馬一彰徹底失勢,由於在關鍵時刻站錯隊,他不能像部分同僚一樣在新世界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過去好友紛紛撤清關係,馬一彰被放逐了。秦雲回憶了一番他的過去,問:「找馬一彰幹什麼?」

  她覺得現在的馬一影應該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他在能跟普羅米修斯對話時應該算人生巔峰了,普羅米修斯一死,馬一彰跟死了親爹差不多。

  秦雲滿腦子都是陰謀詭計,以為霍文溪要秘密策劃什麼行動,霍文溪說:「我幫房盈問個問題。」

  「房盈?」秦雲好像考試忘了帶腦子,這回很努力回憶,一點效果都沒有,房盈從來沒出現在調查記錄裡,在霍文溪每天接觸的大人物當中,房盈根本沒有姓名。

  霍文溪給泰雲撐傘,邊走邊說:「以前103區清潔中心的助理。」

  助理?那跟秦雲一個職業,不過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霍文溪解釋:「祝寧殺了她,她在臨死前拜托祝寧,讓她見到自己的造物主,幫忙問個問題。」

  秦雲這回終於明白了。因為祝寧沒機會,所以霍文溪接過這一條任務。

  祝寧離開之後,很多瑣事兒其實是霍文溪在操辦,比如遺產分配之類的,沒想到還有待辦事項。

  秦雲在自己備忘錄上劃拉兩下,努力跟上霍文溪的腳步,這是條窄巷子,位於原本的第三區,神國墜落時有波及部分區域,很多建築物都倒了,災民可以跟聯邦申請安置和賠償。

  以秦雲的了解,願意住在這種地方只有三種人,要麼是連申請救助金都不願意幹,專心等死的人,要麼是罪犯,要麼就是躲避仇家與世隔絕。

  也不知道馬一彰是哪種。

  秦雲跟安全小組打了個招呼,通報下霍文溪的行動路徑,免得指揮官在這兒出意外。

  霍文溪帶著她走,她去哪兒都一副很自如的樣兒,完全不像第一次來,好像這片廢墟是她家。

  偶爾有人探出腦袋,估計是好奇外來者,秦雲都很警惕會不會有人搞暗殺。

  最後,霍文溪腳步停了。

  那是一間雜亂的廢鐵鋪子,門口堆了廢棄的機械,留了個狹窄的入口,秦雲把霍文溪擋在身後,按住後腰的槍,先一貓腰進去。裡面一股機油味兒,還有說不上來的陳腐氣息,好像一家倒閉的修車行。

  人的手臂像是一打螺絲被鐵絲串在一起掛在天花板上,機械眼珠收納在抽屜裡。秦雲越走心驚,有一種走到肢解現場的錯覺。

  她總覺得那些斷掉的手會流出鮮血。

  「你找誰?」黑暗深處傳來一陣沙啞的詢問。

  秦雲看過去,黑暗深處有一盞微弱的光,有個老人坐在小馬扎上,地上全是機械人的頭,他正在勞動,拆掉能用的眼珠子和部分零件,面前兩個盆,有用的放在左邊沒用的放在右邊,機械掉進盆裡的時候會發出叮咚一聲脆響。從頭顱裡拆除機械眼很像在剝蓮子,剝開蓮蓬頭把蓮子扣出來。

  拆掉的零件需要再清理保養,可以賣給機械回收站,曾經做這行的很多,但秦雲沒想到馬一彰是其中一個。

  她原本以為馬一影就算落魄了,憑借自己的勢力也能舒服活者,或者在黑暗深處秘密製作什麼機器人,準備東山再起。

  但她完全沒想到,馬一彰竟然在做機械勞動,像舊世界裡坐在村口分揀豆子的老人。

  他的臉秦雲已經認不出來,在一寸照裡,馬一影西裝革履,一件衣服能讓晉通人奮鬥一輩子,頭髮特地用髮蠟打理過,一副高高在上的精英模樣,好像自己一句話就能影響全世界。

  但現在的馬一彰穿一件黑色圍裙,棕色馬甲破破爛爛的,雙手都是油垢,頭髮已經長到肩胸,鬍鬚也拉渣,看上去像個流浪漢。

  不過秦雲也能理解,一等公民待遇取消後很多人不習慣用雙手生活,還以為自己是特權人,很多人哪怕有聯邦補助也過得很淒慘,總能把網到手的錢敗光。

  「你來看我笑話?」馬一影眯了眯眼,突然開口,他的目光沒聚焦在秦雲身上,而是落在她身後的霍文溪。

  馬一彰嗤笑一聲,「我還以為有人來找我做買賣。」

  他言語上總是個不歡迎,霍文溪,人類最高指揮官在他眼裡的價值還不如一個機械販子。嘩地一聲他把一盆子眼珠全倒出來新的盆裡,這眼珠十元可以全賣了。

  馬一彰當然不歡迎霍文溪,甚至可以說是怨恨,霍文溪上台後停止所有人造人生產線,所以現在不再有新的人造人誕生,馬一彰徹底失業了,他在新世界毫無價值,不然不會淪落到在這兒拆眼珠子。

  當然他還有個選擇是給人造人做基礎維修,很多人造人設計師最後都幹了這行,算是人造人的機械醫生。

  但他仇家不少,有人想殺他,馬一彰在一場暗殺中左腿殘廢。

  況且馬一影也拉不下那個臉,曾經的他看人造人就像流水線上的塑料玩具,享受著造物者的生殺大權,突然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要求著人造人才有一份工作。

  所以他是被迫躲進這塊兒廢墟的,馬一影隱姓埋名,寧願在這兒做苦力活也不肯露面。

  當然,很多人問他為什麼不死,他很多舊日同僚都自殺了,實在是受不了現實落差,馬一彰也想過,但他沒錢做安樂,一把刀抵在脖子上又下不去死手。

  活著,馬一彰踐行這兩個字,死皮賴臉也要活下去。

  馬一彰不知道霍文溪從哪兒知道他的消息,但霍文溪找到他也不稀奇,只不過這個窩點可能暴露了,仇人會像鯊魚聞著血腥味兒一樣出現。

  「我來問你個問題。」霍文溪對他毫無興趣,說:「你製造房盈,她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誰?」馬一彰問。

  「A7助手機械人,編碼761,服務於103區,你是他的負責人。」霍文溪有條不紊地念出房盈的身份信息,這也是刻在房盈頭顱內部的一行字,伴隨著房盈死亡。

  「她?」馬一彰模模糊糊有個印象,那一批人造人都很保守,是舊世界的技術,從外觀來看就是舊世界秘書的標準形象,所有瑣事都要學會打理,給人端茶送水,給員工安排日程,但這類助手型機器人都完成得不錯。

  前且在完成日標之後只會原地休眠。

  馬一影曾想過給她增加一些新的能力,比如對世界的探索,對人的好奇,或者增加自主權,但他找不到這麼做的理由,人造人嘛,做完工作原地休眠是最省事兒的,方便被隨時喚醒。

  馬一彰聽說過房盈的死訊,當時他負責的生產線有上百條,每天都有上百個人造人被生產出來,房盈是神國放在103區的助手,方便做一些事,馬一彰略微回想就想起她,但記憶不深,那批人造人共用一張臉,他就記得她的模型了。

  他聽說房盈死亡時毫無感覺,真的是毫無感覺,因為這條信息很快就淹沒在其他事物當中,連一點漣漪都沒留下。

  馬一彰當時思考的是103區獨立帶來的麻煩,他滿腦子都是大事兒。

  「房盈讓你來問我?」馬一彰問。


  「她讓祝寧來問。」霍文溪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馬一彰聽到祝寧的名字突然大笑,秦雲有點不解,覺得馬一彰有點瘋了,他笑得手指顫抖,眼珠子從手心滾落,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馬一彰扶著膝蓋,專心致志地笑,這輩子都沒這麼開心過了。

  霍文溪也不說話,就這麼看著他笑。

  過了會兒,馬一彰笑夠了,他擦了擦眼角的眼淚,「祝寧在她面前,房盈卻讓她來問我?她不蠢嗎?」

  霍文溪皺了下眉,明白了馬一彰的意思。

  「她死亡前覺醒了自己真正的意識,卻如此思考。」馬一彰搖頭,語氣越發嚴厲:「太蠢了,蠢東西。」

  秦雲感覺不太舒服,馬一彰的話像是家裡宗族長老在罵一個小輩,泰雲可能跟房盈同是助理,總覺得同病相憐,房盈還活者一定很不舒服。這就是房盈想要聽到的答案?造物主破口大罵她是個東西?

  「我哪兒知道啊?」馬一彰自嘲地說:「我去哪兒知道?」

  霍文溪轉身就走,秦雲腳微停頓,心想霍文溪不跟他多講幾句?這就完事了?但霍文溪根本不回頭,應該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秦雲只能跟上霍文溪的腳步,背後馬一彰大喊:「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

  他的喊叫聽起來毫不理智,伴隨著笑聲和挑釁,好像在故意激怒人,「我不知道啊!」

  秦雲在喊叫聲中追上霍文溪:「這就完了?」

  「不用帶回總部仔細詢問?」不過霍文溪就是最好的審間者,如果她都只能問出這答案,那這就是馬一彰唯一能回答的。

  秦雲也想明白了,馬一彰只是一個投機者,無意間得到了造物的能力,但同時無能又傲慢。打個最淺顯的比方,就像很多父母對於孩子也是造物者,但如果你詢問為什麼製造我,製造我的意義是什麼,他們也只會回答:我不知道。

  秦雲在待辦事項裡把這件事勾選,代表已經完成了任務,她們要準備忙今天的日程了,霍文溪接下來要回一趟霍家。

  門口馬一彰仍在大減,霍文溪離開很久都沒停,他喊到聲嘶力竭,喊叫聲在小巷中蕩起回音,直到馬一彰自己喊累了。

  他氣喘吁吁,在昏黃的光線中有有眼前一地頭顱,很多生產線是他當年負責的批次,頭顱內部會刻上人造人的信息,也會刻上馬一彰的姓名。

  這一制度最初是為了最快鎖定相關負責人,但進行到後期,這更像是他們彰顯權力的一種方式,我可以製造你,把名字刻在你的頭骨上,哪怕死亡也無法擦除。所以圍繞著馬一彰的一圈廢鐵中,他常常在頭骨內部看到同僚的名字,但最多的是自己的名字。

  馬一彰。

  他四處蓋章一般,把自己的名字蓋在人造人的內部,很多人因此而增恨他,也可以快速鎖定他。

  馬一彰嘴裡念念有詞,看著一地自己的姓名,重復著一句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沒有看到廢鐵深處出現了一個人影,一把槍口對準他的眉心,砰的一聲。

  秦雲開車前聽到一聲巨響,聲音是從馬一彰的鋪子裡發出的,她有點震驚,回頭看向霍文溪,對方毫無反應,似平早已預料到。

  秦雲倒吸一口氣,霍文溪發現了馬一彰的下落,同時也有其他人知道了。

  所以在她剛離開,馬一彰的仇人就已經悄然入場。

  廢鐵鋪子中,在一地的頭蓋骨裡,眼珠子被拋散了一地,馬一彰臉朝地趴著,額頭有個空洞,鮮血湧出,他的臉旁有一張人造人的臉,死前還在說,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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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7 00:22:22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五 霍文溪的室友

  秦雲今天需要去霍文溪家,她雖然說是代替了莊臨的工作,但其實更像是霍文溪的工作助理,而非專業的生活助理,生活上秦雲能做的事兒很少。

  秦雲展開莊臨的工作之後才發現這工作不是誰都能做的,莊臨從小就照者霍文溪需求來培養,霍文溪無論什麼工作強度他都跟得上,這方面泰雲還需要磨煉幾年。

  不過霍文溪因為忙經常住在辦公室,不常讓泰雲去她家。

  霍文溪那個生活作風不必說,家裡亂得都不如狗窩。莊臨不在之後,混亂程度變本加厲,有一段時間霍文溪就將自己淹沒在垃圾堆裡。

  霍文溪不肯讓外人來收拾,秦雲每次過去都怒不能幫她做家務,又覺得這種工作一輩子幹不完,所以乾脆眼不見為淨,能不去就不去。

  秦雲站在霍文溪家門口,深吸一口氣,已經準備好面對一片狼藉,上次她來居然連門都推不動,門後不知道為什麼堆著一堆廢棄物。

  秦雲特地用了點手勁,結果意料之外沒遇到任何阻力,一口氣推開門秦雲第一反應就是把門關了,以為自己走錯門,她又看了一眼大門上的號碼牌,確定這就是霍文溪家。

  餐桌上沒有堆積成山的檔案文件,沙發上沒有隨手放著的衣服山,茶几上沒放酒瓶,整個家正常到不正常的地步。

  秦雲暈平平走進門,整個家像是被拋光了一遍,四處都亮閃閃的。中央島台上放著一張照片,那是原異常事件調查小組的合照,霍文溪在中間,莊臨在她左側,右邊是個叫黃宗麗的組員,全體組員都在場。

  秦雲以前見過這張照片,但霍文溪似乎不想看見,所以相框常年反扣著,被其他雜物掩理。

  現在相框被人擦得發亮,規規矩矩放在島台上,旁邊還有一個花瓶,裡面插著束機械垃圾做的小紅花,每一朵都像是一個精巧的風車,動一下花瓣還會旋轉。

  秦雲看照片有點怔愣,突然中央島台後發出一聲異響,轉出來一個小機器人。

  秦雲根本沒想到這家裡還有別人,被它嚇了一跳,差點動手了。它長得有點「過時」了,圓乎平的腦袋,過去常投放於公共場合,要麼做垃圾清理,要麼做路面導航,這型號特別像103區常見的垃圾處理機器人。

  小機器人沒有接入聲音系統,屏幕上顯示兩個字「垃寶」。

  垃寶似乎很親人,看到秦雲之後露出一個微笑的表情。

  垃寶手裡拿著一隻黑色垃圾袋,剛打掃廚房做完垃圾分類。

  秦雲腦袋更暈了,霍文溪是找了個掃垃圾的機器人給她打掃房間?現在人類倖存者基地打通,各個區域之間高牆壁壘消失了,換而言之過去的103區不存在了,而且很早就已經不承擔垃圾處理中心的職能。

  所以103區大批以垃圾為生的人都失業了,這個垃寶應該是其中之一。

  霍文溪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處理失業人員再就業的問題,她這是出於人文關懷給垃寶提供了一份新崗位?

  某種程度上還挺專業對口,霍文溪家跟垃圾場也差不多。垃寶的工作跟以前沒太大區別,識別出有用的,扔掉沒用的,給文件做分類處理。

  而且垃寶還能在其中吃回扣,遇到什麼自己想要的小東西就去問霍文溪,霍文溪一般都隨便它。

  所以垃寶連身掛滿小玩意,像是個機械聖誕樹,動作幅度輕的話沒什麼聲音,一旦動作大了,就發出叮鈴鈴的響聲。

  垃寶手裡提著垃圾袋,在客廳裡轉了個圈,電子屏上顯示:【你好呀~】

  因為垃寶沒有聲音系統,所以秦雲必須要面對面跟它說話,這感覺挺新奇的,「你好你好,我是霍文溪的助理,你來多久了?」

  垃寶:【五天哦,我剛打掃完。】

  秦雲:「……」

  她一下就解惑了,垃寶竟然花了五天時間才把霍文溪家收拾出來。

  秦雲同為打工人,對垃寶心生敬佩,問:「你住這兒?」

  垃寶點頭,露出一個更大的笑:【她說這是我家!】

  垃寶明明沒有語氣,但泰雲就是能腦補出它的神態,說到這裡是它家的時候特別驕傲。

  這是被霍文溪收養了?秦雲莫名覺得垃寶好像霍文溪帶回家的一隻流浪貓。

  但發生在什麼時候?霍文溪有時候出門不會跟泰雲報備,這種情況一般都是去墓地看祝寧,所以泰雲也不好跟著。但霍文溪怎麼跑到垃圾場了?還帶回來一隻失業的機器人。

  秦雲想像了一下兩人怎麼相處,應該就是霍文溪在家裡加班,有個小機器人在家裡飄來飄去,因為沒有聲音系統,兩人互不打擾,垃寶會隨手撿起地上的垃圾,接過霍文溪手裡的文件,排放在文件應該在的地方。

  垃寶唯一的癖好就是喜歡把東西擦得亮閃閃的,然後忍不住收藏一些奇怪的物件,但霍文溪這人估計根本不在乎。

  所以還挺符合霍文溪對於室友的需求,五天沒被霍文溪扔出去,應該證明他倆相處非常愉快。

  秦雲總覺得霍文溪很孤獨,有個小垃圾人陪伴讓她放心不少。

  秦雲立馬調整了下對垃寶的認知,不是臨時工,這以後就是她的鐵血同事。

  垃寶問:【你要吃早飯嗎?】

  秦雲問:「你還有烹飪功能?」

  垃寶:【剛學的哦。】

  秦雲感覺這小機器人真有意思,難怪能留在霍文溪家裡,「麻煩你了。」

  垃寶伸出一隻胖呼呼的手,【你要交錢的哦。】

  秦雲:「……」

  沒人告訴她這小機器人是個財迷啊,而且怎麼還給人下套呢?這說話一套一套的。

  泰雲轉了錢給它,像跟幼兒園小朋友說話一樣,好奇問:「你要錢幹什麼?」

  如果是更換什麼硬件延長使用壽命,直接跟霍文溪說,霍文溪肯定直接免費幫它升級了。

  垃寶笑眯眯的,【存著。】

  「然後呢?」

  【沒啦】,垃寶表情變成三個金元寶:【好看!】

  就好像盤在金銀財寶上的那條魔龍,喜歡亮閃閃的東西,垃寶喜歡錢。

  秦雲剛想說話,頭頂傳來霍文溪的聲音,「來了?」

  霍文溪還穿者昨天的衣服,站在樓梯口,看樣子又是一夜沒睡,秦雲想到給霍文溪送文件,需要緊急簽字,她差點被小機器人繞走,忘了自己到底來於什麼的。

  垃寶害人啊。

  霍文溪:「上來吧。」

  秦雲跟著霍文溪上樓,一邊走動一邊打量,垃寶把客房都打掃了,露出這個家原本的樣子,垃寶只做清潔,不更改屋內陳設。

  其中一間客房門開者,裡面擺著一雙男仕皮鞋,床頭櫃上放著記事本,垃寶也在床頭擺了一束機械花朵,這裡有另一個人生活的痕跡,莊臨方便陪霍文溪加班,所以有一間屬於他的臥室,衣櫃裡整齊掛著他的換洗衣物。

  秦雲猜測莊臨的一部分還在這間屋子內,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消散。

  霍文溪在辦公室,辦公室內部有一面巨大的白牆,她思考的時候會在上面寫寫畫畫,秦雲掃了一眼白牆最中央龍飛鳳舞地寫著陳啟航二個字,以陳啟航為中心輻射開,密密麻麻羅列著相關資料。

  「你還在調查陳啟航?」秦雲問。

  「嗯。」霍文溪接過文件夾,一心二用,一邊快速瀏覽相關文件一邊回答:「陳啟航的筆記本最後一次打開是在烏托邦,無數陳啟航指導祝寧逃出污染區。」

  「隨著祝寧消失,筆記本一起消失了,後來沒人找到過。」

  霍文溪翻了一頁文件,繼續說:「關於陳啟航本人我有兩條線索,第一條我追查過陳啟航相關信息,發現這個名字是個公用的筆名,有無數個陳啟航存在,他們像是分在在同一張蜘蛛網上的蜘蛛,又像是某種詭異的病毒,一個陳啟航死去,會把這種病毒通過神秘的儀式傳遞給下一個人。」

  霍文溪一邊說,秦雲一邊跟著她的思路走,白牆上有一張照片是莊臨拍攝的,那是個詭異的浴缸,旁邊散落看一些祭祀用品,黑壓壓的蟲子湧出來。

  霍文溪確認文件無誤,開始簽字,「另一條來自復甦會,蘇何的老師黃本霞在尋找陳啟航本人。」

  秦雲問:「陳啟航的源頭?他有源頭嗎?」

  聽起來黃本霞甚至認識陳啟航本人,如果他像白澄一樣有某個源頭,那是什麼樣的?

  「不清楚,」霍文溪說:「我去問了蘇何,蘇何不肯開口。」

  蘇何不會做好事兒,她就算知道也不會多透露出一點信息。

  她會拿著這個條件跟霍文溪做交易,蘇何被因禁,但她跟霍文溪之間的博弈還沒結束。

  「關於蘇何的老師,我沒找到相關線索。」霍文溪把文件夾還給秦雲。

  這也正常,當年的失蹤人口太多了,尤其是黃本霞這種本就低調的,幾乎相當於淹沒在人群中。

  「後來呢?」秦雲問。

  霍文溪打了個哈欠:「污染濃度降低之後,陳啟航相關線索全部切斷,我猜測他與其他污染物一樣因祝寧而沉睡,我只能尋找一些無法被證實的網絡資料,大多數都沒有用。」

  秦雲問:「那調查的意義是?」

  污染濃度降低,而且陳啟航更像是一種無害的詭異事件,或者說是一個記錄者,就算重新出現也不會造成什麼危險。

  秦雲還想像著,如果陳啟航還在,他會怎樣記錄現在的世界?

  「沒有意義。」霍文溪給自己倒咖啡,遞給秦雲一杯,「算是解壓遊戲吧。」

  秦雲不太理解霍文溪這類腦力勞動者的放鬆遊戲,這在她看來一點樂趣都沒有,而且可能是一輩子無法解釋的難題。

  但對很多科學家來說,終其一生都在嘗試解答幾個難題,並且做好無解的準備,這可能是腦力工作者的浪漫,朝著山峰一次次衝鋒,一次次失敗,周而復始。霍文溪之前是異常事件調查小組的組長,她的興趣就是在詭異事件中尋找真相,而成為一個政治家不需要調查能力,她只需要扮演某個角色。

  調查陳啟航是霍文溪無聊生活中的遊戲。

  秦雲拿到霍文溪的簽名,著急要回辦公室,灌了半杯咖啡,突然想到,「對了,一樓的垃寶是新同事?」

  優秀的助理需要弄清楚周圍的人際關係。

  「你把它當我的家人好了。」霍文溪說:「它是祝寧的朋友。」

  秦雲突然明白那也是祝寧的遺產清單,她不知道祝寧主動留下的信息,還是霍文溪從蛛絲馬跡裡找到線索幫祝寧做的。

  但在霍文溪那邊好像有一個有關祝寧的待辦事項,替房盈詢問造物主,照顧火種俱樂部的家人,替祝寧去一次李念川的沸騰魚莊吃飯,霍文溪會從忙碌的工作間隙中抽身處理。

  祝寧走了,霍文溪要背負者祝寧那一份活著,除了那些大事,還有無數生活中堆積的小事,這些小事兒每一件裡獨拿出來都不起眼,但一層層壓下來竟然有一些無法估算的重量。

  明明已經進入了新世界,霍文溪有一部分卻永遠留在了舊世界。

  霍文溪解釋:「我那天去垃圾場散步,看到角落裡縮著一個小機器人。」

  霍文溪在城市中游蕩,103區堆積成山的垃圾正在逐步被清理,要不了多久這裡的痕跡會完全消除。

  霍文溪找到了初代祝寧死亡的垃圾房,也是二代祝寧的重生點。

  末日將至,你我皆是螻蟻。

  塔角上被人為刻下這句話,現在這句話還在起作用,只不過意義微妙地發生了改變,對於霍文溪和所有人來說像是某種來自滅亡的警示。

  霍文溪摩挲著刻痕,彷佛可以者到初代祝寧赴死前的表情。

  她常常想,真的需要區分三代祝寧嗎?可對她來說祝寧就是祝寧,剩下一個齒輪也是祝寧。

  霍文溪在原地待了會,撐傘準備離去,就是在這時候發現的垃寶。

  垃寶躲在垃圾房對面的雜物堆裡,頭上蓋著一塊兒鐵皮,像是撐著一把鐵皮做的雨傘。

  垃寶抬頭聽雨點劈哩啪啦落在鐵皮上的聲音,屏幕上的表情一點都不憂傷,正在跟著雨水的節奏無聲唱歌。是霍文溪貿然闖入垃寶的世界。

  它看到霍文溪之後眼睛眯成一條線,【你好呀】

  霍文溪跟它打招呼:「你好。」

  霍文溪撐著傘與它對視,垃寶不會說話,霍文溪也沒說話。

  昏暗的路燈下,雨絲被攏成霧濛濛的一片,如果是一幅畫,整體的色調是暖黃色的,霍文溪就這樣看著小機器人。

  過了很久,霍文溪才開口,「你認識祝寧嗎?」

  垃寶聯起的眼睛彎成折角,【寧寶?】

  霍文溪看到這兩個字忍不住想笑,「嗯,寧寶。」

  垃寶舉起鐵皮,雨水澆在臉上,很興奮地回各:【寧寶是垃寶的好朋友。】

  它怕霍文溪不信,舉起雙手丈量了一下,似平在比劃好朋友是多好,重復了一遍:【寧寶是垃寶永遠永遠的好朋友。】

  垃寶的動作太誇張,鐵皮嘩啦一聲掉下來,垃寶說完之後保持著張開手臂的動作,屏幕被雨水打濕,它在等待霍文溪的反應。

  垃寶跟很多人說過這句話,但沒人相信,救世主和一個撿垃圾的小機器人怎麼會是好朋友?還是永遠的好朋友。

  霍文溪卻沒有嘲諷,她把雨傘傾斜了,把垃寶罩在傘下,認真地回答:「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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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7 00:22:37 |只看該作者
番外六 幸運沸騰魚莊

  幸運沸騰魚莊。

  李念川退休的時候從來沒想過獵魔人這一職業會消失,他當時因為看到真正的天才是什麼樣,所以選擇及時止損,認清自己的平庸之後開了一家小飯館兒。

  他以為這世界會無限制腐爛下去,所以想抓緊時間過煙火日子,但後來污染消失,異能消失,獵魔人這一職業隨之淡出歷史的舞台,李念川見證了歷史,從一個時代轉向另一個時代。

  他家生意很好,很多以前的獵魔人會來這敘舊吃飯,只是李念川最想宴請的兩個人已經不能來了。

  現在快半夜兩點半了,吃夜宵的客人少,大堂裡零零散散坐著幾個人,這個時間點,人們要麼去睡覺,要不就是在酒吧開後過真正的夜生活,再過半小時他就該打烊,還剩兩桌客人沒走,一桌六個男的在喝酒,可能是部門聚餐,喝得臉紅脖子粗的;另一桌是個姑娘,一個人坐著也在喝酒,這姑娘頭髮及肩,長相其實偏清冷那掛,臉上沒什麼表情,喝的還是烈酒,但是一點都不上臉,完全沒醉態,估計是個酒蒙子。

  但是有一點很奇怪,她一個人吃飯,桌對面放者一頂帽子。帽子反著放的,裡面盛者一把五顏六色的水果硬糖。

  四人方桌,帽子佔了一個人的位置,李念川開飯店久了能知道怎麼回事兒,一般都是帽子的主人去世了,用這種方式來懷念。

  這年頭死的人多,失蹤的人也多,很多親人手裡只剩下遺物,挺常見的一種做法。

  李念川嘆了口氣,等熬完這兩桌人就關門,囑附外頭的服務員多看著點。以他的經驗看,那桌六個男的喝酒等會兒可能要鬧事兒。李念川坐在小馬扎上,手裡捧著一個相框,那裡頭有一張他過去最想銷毀的照片。

  背景是飄散的污染孢子,祝寧穿看防護服,李念川抱者她大腿,可憐兮兮說:「我是姐姐的小狗。」

  這段視頻曾在清潔中心論壇廣泛流傳,李念川幹清理者幹了半輩子都沒出名,因為這破事兒出名的,後來有人跟他開玩笑,見著他就說,「姐姐的小狗哈?」

  李念川一天天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如果真讓他遇到神,他要麼許願離開世界,要麼許願視頻和記憶全部清除。

  但人就這麼奇怪,突然有一天就不尷尬了,甚至還能覺得好懷念,還正經從視頻裡截圖下來,寶貝一樣供者。

  李念川和祝寧沒有正兒八經的合影,突然感激清潔中心的制度,每次出任務都會留下視頻資料,現在那些視頻像是回憶一樣,李念川無聊就看視頻偷樂呵。

  趕不上末班車的魚人裡,祝寧和李念川在地鐵裡重復念菜譜。

  海洋館那次,祝寧在關鍵時刻非要跟宣情要錢。

  荒村裡,徐萌和祝寧一定要保李念川,讓他活著回牆內開飯館兒。

  視頻中祝寧和徐萌都在,她倆那段時間老針鋒相對的,李念川看不懂,但同時她們一邊暗戳截鬥法,一邊還特別默契照顧他。李念川又不傻,他能感覺到被徐萌和祝寧關照。

  要是換個人應該把祝寧的照片貼大廳了,這就是名人效應,但李念川偏不,他對祝寧感情很純粹,才不會用祝寧的照片賺錢。

  而且霍文溪還來他店裡吃過飯呢,她來的那天很遲了,也沒多少人知道,李念川也不聲張,默默在心裡偷樂呵。

  李念川擦了下相冊,想到祝寧心裡又有點梗得慌,關於祝寧的結局大家眾說紛紜的,但他總覺得祝寧還在,因為他能聞得到祝寧的味道。

  融合了牧羊犬基因,他嗅覺一直比別人發達,異能消失但基因不會改變,李念川總覺得空氣裡有祝寧,土地裡有祝寧,哪裡都是祝寧。

  這話說出來特別驚悚,所以也沒幾個人信,連李念川都沒那麼篤定,覺得自己出幻覺了。

  李念川夢到過祝寧和徐萌還活著,夢裡徐萌和祝寧還在鬥嘴,跟上次吃火鍋氛圍一樣。

  但夢裡走向特別怪,也沒個前因後果,祝寧和徐萌就在店裡幫忙了,他們清理小隊A70265形成了一條流水線。

  祝寧繫著黑色皮圍裙在案板前殺魚,腳踩人字拖,嘴裡叼著一根牙籤兒,從魚缸裡撈魚,乾脆俐落地把魚拍暈,然後開始刮魚鱗。

  祝寧一臉生無可戀,刮魚鱗的時候恨不得把整條魚給碾碎了。

  徐萌是祝寧的下一道工序,她負責切魚片,刀法特別炫酷,亮閃閃的菜刀在空中一閃,案板上就整整齊齊碼著魚片了。

  李念川是最後一道,他拌魚,給魚片調味,上裝盤。

  然後這夢裡就區區一個情節,祝寧殺魚、徐萌切魚,李念川拌魚,流水線一樣來越忙碌,速度越來越快,後廚一直催促,外頭顧客也在催。

  第二天李念川醒來眼底兩個烏青,好像真幹了一晚上活。

  但醒來的時候嘴角掛著一個假呆呆的笑,不僅不辛苦還挺高興。因為在夢裡遇到祝寧和徐萌了,夢裡短暫相遇怎麼就不是相遇了?

  然後他嘿嘿笑著,笑到一半就僵住,李念川想到了現實,又裹緊被子,清理者小隊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李念川正在這兒追憶青春,外頭傳來一陣哄鬧聲,服務員小張掀開門簾,說:「老板快來!」

  李念川放下相框,他開店開久了什麼牛鬼蛇神都能遇到。果然,他剛才的預感沒錯,就是那桌喝酒的鬧事兒。

  六個男的裡有一個長得像個公牛一樣,穿者西裝革履的,脖子和頭一樣粗,喝了酒之後滿臉發紅,「嘿,美女,一個人喝啊?」

  「滾。」

  「哎,你這什麼態度啊?」

  「滾。」

  李念川擼起袖子,讓小張報警找安全局,想上去擺平這事兒,他經驗豐富,動作也算快,但實在是比不上女人快。

  砰--

  她徑直抄起酒瓶子,照著西裝男的腦袋一瓶子砸下,酒瓶碎屑崩開,鮮血四分五裂從額頭上流下,男人眼睛瞪大呆立在原地,估計是被打懵了,他緩了兩秒才大罵:「你這臭--」

  我西裝男這回連話都沒說完,酒瓶頂者他的下巴,鋒利的玻璃已經淺淺戳在皮膚表面,緊貼著他的頸動脈。

  他這回酒醒了大半,終於認真看對面的女人,他之前只覺得這姑娘長得挺好看,現在定睛一看才看出她眼裡全是殺意,或者說死意。

  這人不怕死。

  他一接觸就看出來,這是亡命之徒,你要找死我陪你。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何況根本打不過,女人向前一步,他就跟蹌後退,他一退同行的人都齊刷刷後退,這動作太不麻利,絆倒了地上的酒箱子。

  「滾。」女人還是一個字。

  「快走吧!」同行的人架著他的胳膊,小心冀翼把他的喉嚨從酒瓶下挪開,也不敢要醫藥費,趁著人不注意立馬跑了。

  李念川張大嘴,剛擼起左邊袖子,右邊都沒擼起來,事兒就解決了,女人從頭到尾也沒認真看這幾人。把碎酒瓶往桌上一放,第一反應是去擦她桌對面的帽子,裡面濺了點玻璃渣,玻璃和水果硬糖混在一起,她小心翼翼撣開,然後又放回原處。

  好像剛才那幫混子打擾的不是她,而是她對面的帽子。

  真像個女俠客,李念川都想給她鼓掌。

  服務員小張小聲說:「咳,老板,跑的那桌沒給錢。」

  李念川:「……」

  他只能自認倒黴,出來開店就這樣,什麼事兒都能遇到,而且大多數時候只求事兒擺平別鬧大,沒把他店砸了已經很不錯了。

  李念川看了一眼女人喝的什麼酒,她喝的最便宜的燒刀子,李念川給她換個貴的,過去賠禮,「不好意思啊,這單免啦,你沒事兒吧?」

  女人嗯了一聲,李念川看她不想搭理自己,把酒放在她對面帽子邊,女人抬頭看他,「我對男的沒興趣。」

  李念川:「……」

  他也能看得出來,李念川輕咳一聲,「我不是搭訓,不要誤會了,我就是想問,你是不是來工作的?」

  她身材持別好,像以前的獵魔人,獵魔人退役之後基本都被重新安排崗位了。優秀的去吃公家飯,李念川聽說治安局新調來了個隊長。

  而且李念川認出來了,桌對面的帽子是一頂軍帽,只不過款式復古,認不出是什麼隊的了。帽子邊緣有點磨損,顏色也沒那麼鮮亮,但整體乾乾淨淨的,肯定被主人保管得很好。

  「我是戚雪柳。」

  李念川沒聽說過,一臉茫然,這就像是在江湖上混,對面報出名號,但李念川因為太菜沒聽說過,所以報名號對他來說無效。

  但李念川還是特別捧場,「戚隊長啊。」

  戚雪柳知道目己是個小人物,如果單獨來看會覺得她走岔,當了一輩子優等生,都已經混到第二區,甚至能執行獵殺惡魔的任務,出牆之後進入了復甦會,什麼大事兒也沒幹成。

  復甦會那段經歷像是人生的迷途期,只是偏離軌道方,還是要回到正軌。

  戚雪柳沒法跟人解釋。那不是走岔路,跟著蘇何的那段時間是她人生中最好的一段,她有幸近距離跟蘇何接觸,她旁觀了舊世界的變異。

  蘇何在被捕前,戚雪柳想去找她,她曾策劃一場逃亡,打算帶著蘇何亡命天涯逃脫追捕。

  但蘇何防她防得很緊,戚雪柳並不知道蘇何選擇了八十三區下手。

  蘇何在跟祝寧對峙時,戚雪柳不惜一切代價在尋找她。等她費盡心思找到蘇何的下落,霍文溪已經先她一步進場了。

  成雪柳只是蘇何隨手挑選的陪伴者,是她走向終結前的送行人。蘇何什麼話都沒留下,給戚雪柳留了一頂帽子。

  戚雪柳還記得蘇何給自己戴上帽子的感覺,沉甸甸的帽子扣下來,遮擋住她的視線,好像被籠罩在一片人生的陰影裡,戚雪柳再反應過來時只看到了蘇何的背影。

  蘇何是人類歷史上的最高罪犯,戚雪柳沒有探視權,她跟蘇何的地位過分懸殊,連為她張羅的餘地都沒有。

  戚雪柳見過霍文溪,對方很平淡地拒絕了她的請求。

  「等你對我來說足夠有用了再來跟我談條件。」這是霍文溪的原話。

  現在很多地方缺人手,霍文溪要的不是敵人,她要的是幫手。

  於是戚雪柳來了原103區的治安局,明天是她上任第一天。

  戚雪柳來這兒已經三天了,換著地方打發時間,聽說這家幸運沸騰魚莊評價很高,是當地必吃榜前十,魚老板服務態度好,李念川跟評價裡寫的差不多。

  戚雪柳去哪都抱著那頂帽子。她看著帽子出神,如果霍文溪真讓她跟蘇何說話,戚雪柳會問什麼呢?

  李念川問:「帽子是你故人的?」

  戚雪柳:「不是,我的偶像。」

  李念川沒聽說過哪個偶像團體是戴這種款式帽子的,問:「你的偶像是?」

  「蘇何。」

  李念川看戚雪柳的眼神逐漸復雜,一時間連戚雪柳用酒瓶砸人都得到了解釋,剛才鬧事兒的酒鬼要是聽到這兩個字能被嚇得魂飛魄散。現在那頂帽子看上去在散發著陰森森的殺意,好像帶著蘇何本人的毀滅意志,轉眼間飯店就會淪為廢墟。

  蘇何的影響力就是這麼大,讓人聽到名字都害怕。

  戚雪柳一定沒在網上仔細看評價才進了他家店,以前人們還在分真神派還是惡魔派那會兒,李念川就是個鐵骨錚錚的祝寧派,管她是惡魔還是真神,李念川只信祝寧。

  什麼拯救還是毀滅,只要是祝寧的決定他就無條件支持。

  李念川沉默了又沉默,終於開口:「那個,我沒追過星,也不混圈,也不跟人吵架,但也聽說過一點圈內的說法,如果說偶像吧,我也算有一個。」

  戚雪柳抬起眼皮看他,沒聽懂他在說什麼,李念川繼續說:「我們倆這個情況,專業術語應該叫對家。」

  李念川本來有點怕她,現在鼓起勇氣說:「我是祝寧的隊友,我們打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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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7 00:22:54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七(過去線) 二次交集

  那天祝寧剛結束一個污染區,渾身都是污染物的鮮血,祝寧不負責收容污染孢子,在論壇上通知了其他清理者入場,沈星喬等會兒來接她,祝寧閒著無聊打算自己走回去。

  她特別喜歡一個人瞎溜達,用腳測量這片土地,只不過因為滿身是血,所以要避開人流走,只能走些廢棄小道。

  進入盛夏之後,103區因為環境破壞但又要人為營造出自然感,很多人工大樹會撥放蟬鳴聲,祝寧覺得這聲音特別。

  她所在的位置是103區的廢棄區,這裡以前是居民樓和工廠的混合體,祝寧不走大路,像是在玩跑酷,在房頂上跳來跳去的。

  砰砰砰--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密集的槍聲,祝寧皺了下眉,快速彎下腰,隱藏在暗處,估算槍聲來源--兩個街道外。

  她剛一彎腰,那邊的火力明顯加大了,槍聲不止,在黑暗中很明顯地發出火光。

  「怎麼回事兒?」祝寧問。

  沈星喬和葉飛都在頻道內,沈星喬距離祝寧還有三分鐘,她們約好了朝兩個方向走,剛好在這片見面。

  葉飛負責遠程警戒和望風,他一直派出偵察機跟在祝寧身邊,此時放出一輛巡視附近,「好像有人打起來了。」

  祝寧問:「誰?」

  葉飛的偵察機不敢距離太近,「不清楚,好像是圍剿?」

  槍聲弱了點,祝寧從暗處看去,自己調整了頭盔的倍數望遠鏡,她觀察了一會兒,葉飛說得沒錯,應該就是圍剿。

  子彈都是朝者一個方向去的,高處有狙擊手,黑暗巷子深處理伏著人,腳步聲極其密集,這是很典型的甕中捉鱉,把敵人趕到一個方向,然後集中下手。被圍剿的對象很難突圍,火力壓制的情況下差距太大。

  祝寧估計自己八成撞見了什麼擊殺現場,要麼是黑幫火拼,要麼就是獵魔人在執行任務。

  正常情況下祝寧應該明哲保身馬上撤離,沈星喬已經趕到,她貓著腰正努力到達自己身邊。

  沉寧本來想走,突然高倍望遠鏡內捕捉到一個人影,像是在打獵時闖進鏡頭的一頭鹿,突然佔滿整個鏡頭。

  他長大了,頭髮也變長了--這是大腦首先捕捉的信息,額頭受傷後一條細細的血痕劃過右眼,下半張臉戴著一張鐵內面罩,只露出峰利的下頜線,他胸口和後背中彈,傷口處結成冰渣,暫時封住了傷口不至於失血身亡。

  祝寧看見他時,他正一隻手張開,用冰凝成一塊兒盾牌掩護自己前進,只不過冰盾不厚,子彈多打幾顆就隱隱要散架。

  祝寧嘖了一聲,怎麼這麼弱?

  她認出來了,那是經常來看她打比賽的冰系異能者,不知道是異能被消耗見底了,還是今天發揮失常,他連個像樣的屏障都凝不出來。

  虧祝寧之前那麼提防他。

  這是惹了誰?很明顯是有仇,小山貓踩進敵人陷阱裡了。

  「你看熱鬧呢?」沈星喬已經到達祝寧身邊,冒出頭說:「快走吧。」

  沈星喬了解祝寧的性格,她不愛惹麻煩,尤其是怕連累火種俱樂部的麻煩。

  祝寧問:「帶狙擊槍了嗎?」

  「啊?」沈星喬有點懵,下意識回答:「帶了啊。」

  祝寧進污染區用不著狙擊槍,相反沈星喬經常掩護她,她帶著。

  「借我用一下。」祝寧說。

  沈星喬還沒反應過來,背包直接就被祝寧拎走了,祝寧戴著黑色頭盔,沈星喬看不清她表情,也猜不透她在想什麼,祝寧帶上背包,單手撐著鐵欄桿,沈星喬還沒來得及阻止,祝寧從鐵製樓梯上整個翻下去。

  「你--」沈星喬從欄桿處冒出頭,看見祝寧的身影在黑暗中閃了下,然後就快速隱入黑暗。

  「你幹嘛?」沈星喬矮身,小聲在頻道裡問祝寧,「你認識他?」

  葉飛也愣了,沒想到還有這一茬,問:「要幫忙嗎?」

  「用不著,」祝寧的聲音聽起來很冷淡,「我很快。」

  祝寧一邊回答一邊尋找合適的位置,她需要一個可以支援的射擊點,很快計算出合適的位置,朝著最近的一棟廢棄居民樓出發。

  別死在這兒了,祝寧心說,這不是你的終點。

  祝寧跑到一間廢棄臥室,都不用低頭看,快速在手裡組裝槍支,然後閉上右眼。

  左眼貼上瞄準鏡,戰況已經很激烈了,祝寧的任務很簡單,幫山貓打開一個突圍口,堅持到山貓的隊友來支援,他這種正規軍肯定有隊長護著。

  瞄準鏡裡出現破敗的居民樓,明暗的小路,耳邊傳來夾雜著電子聲的蟬鳴,祝寧在耐心尋找山貓的下洛。

  正常情況下,在黑暗中找人需要花費一點時間,但祝寧擁有預知之眼,她略微壓眉,預知天賦使用時,腦海中的畫面在快速切換旋轉。

  地上出現了一點血跡,血跡連成了腳印,她彷佛一個獵人,在找被自己打傷的獵物。

  找到了。

  牆角有一處是暗色,山貓隱藏在其中,祝寧看到了他起伏的胸。

  祝寧的手壓在板機上,瞄準鏡的十字圈中山貓的心臟,只要她想,一顆子彈就能立即殺了他。

  祝寧很享受在槍下有獵物的感覺,那給她一種掌控感,此時板機沒有扣下,瞄準鏡偏移。

  恨好,找到了獵物,再找找欺負他的敵人。

  祝寧憑空給山貓畫了個保護圈,確保這個領域不會有人靠近。祝寧很有耐心,她沉下心手扣在扳機上,機會不多,只要開槍就會被對方的狙擊手發現,到時候很可能會變成了他們之間的戰鬥。

  山貓背靠著牆深呼吸,額頭上沁出冷汗,他胸口和腹部分別卡有一顆子彈,子彈邊緣燃燒著火焰,和冰層相遇時冒著絲絲熱氣,正在灼燒完好的皮膚,導致他傷口無法順利癒合,異能越發虛弱,殺他的人很明顯下了功夫,專門配了個火系的搶手。

  山貓執行過一個搗毀犯罪組織的任務,這回遭報應了。

  他們應該是想提取自己的異能,所以不會完全把他弄死,像是貓抓老鼠一樣慢慢把他耗光,在死之前會讓他實現自己的價值。

  他投入使用太早了,對自己的價值認知很清楚,所有獵魔人理論上都可以被回收,只是看有沒有回收的性價比。

  山貓通知了獵豹隊,徐萌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但他總覺得熬不過去了。這讓他想起程莫非失蹤,程莫非如果死了,死之前是不是也這樣絕望?

  山貓胸前掛著一顆子彈吊墜,那是祝寧用過的子彈,他平時都放在保險箱;很少把它帶在身上,今天很慶幸自己戴著。

  他已經聽到了腳步聲正在朝他靠攏,已經越來越近,越來越急,像是死亡的鼓點。

  他隱下的右手凝結成一把鋒利的冰錐,心中默數著數字,左手死死抓著祝寧的子彈,像是抓住了他的幸運符。

  山貓餘光看見了小巷中的影子,身體猛地發力,他入職培訓是徐萌教的,帶著部分刺客的習慣,動作乾脆俐落,往往在敵人反應過來之前給他致命一擊。

  冰錐扎進來人的脖子,山貓一隻手壓住他的胸膛,另一隻手死死旋轉冰錐,確保他不會反撲。

  這一招完全是被逼無奈,因為相當於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果然,山貓看到黑暗中一枚子彈朝著自己而來,他瞳孔一縮,子彈的速度太快,冰幕的凝結速度趕不上。

  山貓入職以來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噗嗤一聲--子彈與山貓的臉頰擦過,筆直打入他的背後,山貓回過頭,看見一個人額頭中彈,很準的一槍,正中紅心。

  山貓心跳停止了一秒,像是被一隻手用力抓住,那麼緊,那麼凶猛,像是要把他的心臟捏爆,但那隻手很快鬆開,他的心臟反彈回縮,像是被捏到極致的氣球沒有爆破,重新恢復原狀。

  他聽到自己的心臟有力的搏動聲,接下來的子彈像是有某種節奏,伴隨著呼吸或者心跳的起伏,子彈落在他的左側和後方,沒有一顆落在他身上。

  他只是看著敵人的身體一個個倒下,槍法準到每個人只開一槍,所有人中彈只有三個位置,胸口、咽喉和眉心。

  乾脆俐落,像是某種暴力藝術。

  突然之間,山貓短暫擁有了一位只屬於自己的射擊手。

  山貓喘息一鬆,趁機快速跑到對面的掩體後,下意識想要尋找射擊手的位置。

  誰在幫他?

  山貓不算擅長射擊,但看了這麼久射擊比賽,有最起碼的常識,敵人一直有個狙擊手壓制著他,在高塔附近的位置,山貓判斷出他的位置後一直躲著他的射程走。

  幫他的神秘人物開槍一定會被發覺,槍手之間有種很敏銳的直覺,會變成兩人之間的交鋒。

  山貓放大之後沒看到高塔附近有人開槍,狙擊手死了?還是受傷暫退了?

  但什麼時候發生的?

  在山貓不知道的時候,兩位射擊手之間的針鋒對決已經結束了。山貓來不及多想,不論誰在保護他,他都必須抓住機會。

  他看不見的位置,一隻手從漆黑的塔面伸出,山貓右手一頓,一個女人的身影從濃黑的影子中顯出,是徐萌。

  隊長趕到了。

  徐萌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觸碰到山貓後,山貓的身體同樣融化,帶著山貓像是融化的蠟像,從三維變成二維,完全與黑色的影子融合,快速消失不見。

  祝寧的藏身處有一道彈痕,窗戶邊緣卡著一顆著火的子彈,在被弄死之前,祝寧保證自己先動手,她應該是打穿了對面的眼睛。

  「好像來支援了。」頻道中傳來葉飛的聲音。

  「有人來救他了,你可以退出了老大。」沈星喬的聲音聽起來特別酸。

  山貓的位置傳來更密集的槍聲,那時候的祝寧根本不認識獵豹隊,除了程莫非以外所有人都來了,大橘遠程確定了山貓的具體位置,徐萌第一個進場搭救受傷的山貓,謝家祖幫忙解決敵人。

  現在下面是一陣混戰,不過從槍聲來看,誰更有優勢已經一目了然。

  祝寧摸了下自己的面罩,確定頭盔戴得很好,附近也沒監控,她處理的污染區距離這裡有點距離,應該不會被人發現。

  山貓不知道他們的人生兩次有所交集。

  祝寧背靠著牆,突然感覺有點失落,這一股情緒特別莫名其妙。

  明明打算是做好事兒不留名的,祝寧琢磨著這股情緒,但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她聳了下肩,決定不再去想。

  她趁著夜色悄悄離開戰場,根本不會有人發現她來過,祝寧和沈星喬碰頭,一輛飛車在等待她。

  祝寧開門上車,葉飛用靜音模式,引導車貼著路旁慢慢退出,沈星喬雙手環抱著她。

  「他是誰啊?」沈星喬和葉飛都沒看得清那人長什麼樣,反應過來的時候祝寧已經衝出去了,再反應過來時祝寧又回來了。

  跟祝寧說的一樣,她的動作很快的,確實是沒花什麼時間,就是鬧得沈星喬有點心臟病發作,祝寧很少偏離任務主線。

  沈星喬一臉老實交代從實招來,葉飛則看熱鬧,滿臉寫著:祝寧你完蛋咯。

  沈星喬:「你老熟人啊?」

  祝寧看著窗外景色,他們已經距離衝突地很遠,祝寧回想在瞄準鏡看到的特寫,山貓的眼睛近看有一種冰感,好像上面積著一層薄薄的冰殼,不知道是失過血結冰了還是一直就這樣。

  他在躲避時,胸前的吊墜在半空中揚起,那是一顆子彈。

  「粉絲。」祝寧回答。

  「哦~」沈星喬起哄,「真粉絲?」

  祝寧笑著說:「真的。」

  沈星喬剛才還有點氣,現在全是八卦之魂燃燒,追問:「哪個哪個,我認識嗎?」

  「不認識吧?」祝寧想了想,覺得山貓不太起眼,不刻意去找應該發現不了。

  他都沒跟祝寧說過話,理論上他們毫無交集。

  沈星喬大度表示:「沒關係,我支持你睡粉!可以解壓。」

  葉飛:「我也支持!」

  祝寧:「什麼鬼啊?」

  她認真回憶了一下,山貓沒穿防護服,穿了件T恤,他一躍而起時,身體像是一張拉滿的弓,從胸膛的輪廓來看,身材應該很好。

  沈星喬捕捉到祝寧的小表情,嘿嘿笑:「你饞了。」

  祝寧承認:「是有點。」

  「饞好啊,」沈星喬感嘆:「饞點好啊。」

  隨著祝寧運用預知的能力越發成熟,祝寧也越來越沉默,沈星喬懷疑她長期壓抑自己會喪失人的情緒。

  葉飛弱弱開口:「這是我能免費聽的話題嗎?」

  沈星喬:「你要不現在跳車,還來得及,省得等會兒被滅口。」

  祝寧本來心情挺好,突然腦子裡閃過一幕,來營救山貓的女人像是流動的影子。

  又像是一隻優雅的黑貓,影系異能者。

  祝寧聽說過這種異能,其中一個異能的使用方式很適合營救隊友,祝寧想到她只有朦朧的一團黑色,因為不知道具體長什麼樣,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信息量太低所以預知之眼沒有被激活。

  她明明看不到任何關於未來的畫面,卻胸中一陣發堵,比剛才的失落情緒更嚴重。

  她是誰?

  沈星喬剛才還在跟祝寧開玩笑,餘光看見祝寧的表情逐漸落寞,好像看到什麼不高興的事兒。

  祝寧的情緒受預知之眼影響,有時候不會出現具體畫面,但可以感知到來自未來的情緒,所以經常上一秒很高興,下一秒就莫名難過。

  有一句話,所有天賦都標好了價格,異能者總會死在自己的異能手裡,沈星喬不希望祝寧走向這條傳統的老路。

  但祝寧已經在這條路上了,她越是強大,就越被那個既定的結局所吸引。

  沈星喬和葉飛能做的事很少,只有耐心陪伴。

  沈星喬轉移了話題,問:「誰要吃牛肉麵?」

  葉飛第一個回應:「我!」

  祝寧回過神來,「我也要。」

  沈星喬:「祝寧請客。」

  祝寧耽誤了大家回家,本來就理虧,「行行行,我請客,牛肉麵能多少錢。」

  沈星喬:「葉飛,你等會兒記得點一頁菜單,不,點個兩頁吧,我還沒試過按頁點菜呢。」

  葉飛翻個白眼:「姐,牛肉麵館一共就一頁菜單。」

  「你們吃得完?」祝寧問。

  「吃不完可以打包帶回去給他們吃,主要是想坑你。」沈星喬一本正經。

  祝寧舉手投降:「吃吃吃隨便吃,我的錢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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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7 00:23:12 |只看該作者
番外八(過去線) 徐萌的生日

  海邊某度假酒店,人類倖存者基地內部有專門的遊樂設施,沒有真正的大海,所有的景觀都是人造的。

  徐萌今天過生日,大橘給她訂個度假酒店。只是很不巧昨天山貓路上遇到理伏,徐萌帶隊才把他撈回來。

  徐萌想把慶祝生日取消了,山貓不肯,他也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就特別倔強,一句話不說,目視徐萌,他身上都是傷,好像徐萌不客應他就不肯治療。徐萌看到他就想起失蹤的程莫非,山貓和程莫非太相似了,一樣沉默寡言,所以徐萌很難拒絕山貓的請求。

  山貓在療養艙裡躺了一夜,第二天下午才醒來,療養艙艙門打開,山貓第一件事兒是摸向脖間。

  「放心我沒動。」大橘翹著腿在旁邊等著,一邊打遊戲一邊看管病人,那大概是個戰鬥遊戲,大橘手指飛快,三心二意,「山貓戀愛了?」

  山貓握住子彈,冰冷的彈殼被他的體溫捂熱了,他本來想取下來,又覺得這樣欲蓋彌彰,所以塞回領子裡,吊墜的長度剛好垂在他心臟上方,那讓他感覺很安心。

  「沒有。」山貓回答。

  大橘最不喜歡跟山貓聊天了,她寧願去跟謝家祖鬥嘴,跟山貓說話,她說十句山貓就回答一句。

  但誰讓她閒呢,被派來者管病人,大橘按著遊戲機,頭也沒抬,「我看也沒有。」

  山貓這人能談戀愛才是有鬼。

  大橘打遊戲打得上頭,餘光看見門口站著一個人,徐萌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倚著門框而站。

  大橘明明沒幹什麼虧心事兒,像是被教導主任抓包了,立即關掉遊戲,「隊長,山貓醒了。」

  徐萌:「昨天我們到場的時候,有人幫你,你認識她嗎?」

  山貓其實在昨天有個猜測,但不敢承認,那個答案太荒誕了。搖頭,「不認識。」

  徐萌皺了下眉,她不喜歡這種沒頭沒尾的事兒,一般無法解釋的問題都蘊藏著陰謀,但徐萌護犢子,那人幫了山貓,徐萌理應去謝謝她。

  大橘兩手乖乖放在膝蓋上,「可能是路過的正義使者?山貓的幸運女神之類的?」

  徐萌:「你信?」

  這是獵魔人的世界,沒有人沒事幹會惹麻煩在身上,就算是個俠客,她怎麼知道山貓是個好人?

  所以徐萌才猜測,射擊手應該是認識山貓本人。

  但山貓根本沒有其他朋友,他的交際圈只局限於獵豹隊,就算是朋友,事後也會過來打個招呼,畢竟獵豹隊會賣一個人情。

  大橘:「附近沒監控,我也沒找到什麼線索。」

  她只能技術支持,但那種區域基本相當於兩眼一抹黑。

  徐萌對山貓說:「你有其他線索可以告訴我。」

  山貓悶悶地點了下頭,又抬頭問:「找到她要做什麼?」

  徐萌笑了,覺得山貓有點緊張,「交個朋友而已,我又不會殺了她。」

  大橘鬆了口氣,徐萌才發現這倆人想歪了,「我在你們心裡什麼形象啊?」

  大橘略微思索了下昨天那幫人的死狀,覺得徐萌很凶,又覺得她這樣好酷。徐萌的性格就是這樣,睚眥必報,傷害我沒事兒,但不能碰我的隊員,不然哪怕付出一條命,徐萌也會殺了他。

  所以到現在她還在尋找程莫非的下落。

  有這麼個隊長護著,走到哪兒都覺得安全,他們永遠都在隊長的保護下,於是大橘露出個笑臉,「守護神!」

  徐萌忍不住被她誇獎。微微抬了下巴,有小驕傲,「山貓能下床嗎?要不休息?」

  山貓動一下傷口都疼,他忍著沒說,堅持要下地,今天是給徐萌過生日的,山貓從不缺席獵豹隊的團體活動,哪怕只剩下一口氣都要參加。

  徐萌知道山貓需要他們,那批人造人的缺陷導致的。

  徐萌過去撈了他一把,讓他靠著自己走,慢慢把山貓挪出醫療艙。

  酒店連著海灘,山貓隱隱聽到了人造海浪聲,模擬得很真實,好像能幻想出海浪一下下拍打而來。

  這類度假村都是單獨劃一塊兒地,人造景觀,蒙上幕布,在舊世界這應該算是主題樂園,或者更像是電影拍攝影棚,而非自然。

  那天天氣有點陰沉,挺奇怪的,熱了這麼多天,一到海邊天反而陰了,讓人懷疑不是人造度假村的陰謀。

  徐萌下意識看向廚房,如果程莫非還活著,一般這種場合都是他負責做飯,廚房裡會飄來飯香。

  現在廚房裡沒有程莫非,只有一打外賣盒,只要拆開就能吃。

  程莫非不在,山貓替代了他的職責,以往都是他要去廚房做飯,但他今天沒動就被徐萌按住了。

  徐萌把山貓攙扶到沙發上坐下,「老實待著。」

  她可不希望再失去一個隊友。

  謝家祖那時候造型還像個小混混,還沒進人中心管理層,穿著花襯衫剛從沙灘回來,「好得這麼快?」

  山貓像個展覽品一樣坐在沙發上,每個人看見他都會來問候一句,搞得他特別不知所措,徐萌每次看到他這樣都忍不住想笑。

  徐萌問:「你去幹什麼了?」

  謝家祖嘿嘿笑:「秘密。」

  徐萌聳了下肩,假裝不知道他們是準備什麼生日慶祝。

  大橘去廚房幫忙端菜,然後從冰箱裡端出草每蛋糕,這是她從一家私人烘焙坊訂製的,她小心翼翼打開蓋子,奶油沒有融化,上面的草莓整整齊齊擺著,一個都沒塌。

  隊長愛吃草莓蛋糕,大橘很得意,這是她才能發現的秘密,大橘把蛋糕擺在中間,旁邊排了九個菜,看上去像模像樣的,其實現在大家平時都吃營養液,很少吃真正的食物,這麼一桌菜對普通人來說特別著侈,但獵豹隊的傳統,每個隊員過生日都這個規格。

  因為這會讓他們想起舊世界的影子。在沒有污染時,人們過生日都是這樣過的,每年生日的流程其實都差不多,徐萌對過生日沒什麼感覺,尤其是程莫非死後。但其他隊員想過生日,所以她也很配合。

  圓桌邊空了個位置,擺了一副碗快,徐萌給空酒杯裡倒了酒,用很古老的方式去紀念死者,這個位置是給程莫非留著的。

  獵豹隊再也聚不齊,所以山貓才會珍惜每一次聚會。

  大橘打開遙控攝像頭,拍攝一些素材,她是唯一喜歡記錄生活的隊員。草莓蛋糕上插滿了蠟燭,徐萌的臉被燭火襯托得很柔和,她正雙手合十許願。

  大橘負責活躍氣氛,拉近鏡頭,「隊長你今年許的什麼願?」

  徐萌:「希望世界沒有污染。」

  大橘一時語塞,「這願望也太宏大了,我的願望是一夜暴富從此躺平不用上班,你搞得我很沒格局誒。」

  謝家祖問:「真的假的啊?」

  徐萌:「真的啊,我每年都是這個願望。」

  謝家祖也頓了下,給徐萌比了個大拇指,「厲害。」

  謝家祖問:「等會兒,不是有舊傳統,說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嗎?」

  舊世界習俗很多都失傳了,而且都污染世界了,沒人在意這種事。

  徐萌:「有嗎?我感覺挺靈的啊。」

  徐萌特別一本正經,大橘意識到徐萌不是在開玩笑,那就是她心裡最真實的願望。說到底那是每個人的心願,因為沒有污染,獵魔人這一職業會取消,那將是個全新的世界,他們不用刀尖舔血,隨時擔心自己明天會死亡。

  最可怕的不是死亡,是不能死在隊友身邊,在某個污染區結束生命,成為污染物的一部分。哪怕意識已經死了,但身體卻不受控制地蠕動。

  獵豹隊曾經互相許諾,如果在一個污染區,一個人被感染異化,其他人要負責殺了他,維護死者最後的尊嚴。

  他們五個就是彼此的行刑人,死在隊友手裡並不悲哀,而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

  謝謝你殺了我。

  就算不親自說出這句話,其他隊員也會接收到,維持獵豹隊感情的並不是過生日,而是這種與性命相關的承諾。

  大橘控制著攝像機,同一個鏡頭停了很久,這個話題有點沉悶,但所有獵魔人都要學會和這份重量共處,沒有人天生不怕死,他們是被迫學會看淡死亡的。

  大橘把攝像機對準謝家祖,「你呢?不准說一樣的。」

  「這怎麼還限制人的呢?」謝家祖想想,他轉頭看了一眼徐萌,神色一暗,想說的話硬生生咽下,「嗯。退休吧,幹點別的工作,這工作太耗人了。」

  獵豹隊裡謝家祖是最討厭在清潔中心上班的,他很不喜歡管理層那一套做派,要不是加入了獵豹隊不捨得,他早就辭職了。

  但就在謝家祖在許完願後,第二個月就申請加人了清潔中心營理層,之後再也沒有參加過獵豹隊的聚會。

  謝家祖用胳膊肘頂了下貓,「山描,該你啦。」

  山貓的願望其實很簡單,他想跟祝寧說司話,但他知道這個願望無法實現。

  「希望大家都身體健康吧。」山貓本想說找到程莫非的下落,但很默契地沒有開口,不敢在這時候提起,臨時改了說:「希望獵約隊永遠都在。」

  「好心願。」謝家祖拍了下山貓肩膀,山貓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大橘拖延時間到現在,眼看著外頭還沒什麼動靜,對謝家祖使眼色,謝家祖跟她眨了眨眼,又指了下副腦,無聲搖了下頭。

  這能讓人看不見就有鬼了,徐萌繼續假裝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每次過生日都是,獵豹隊會合伙送個禮物給隊長,山貓默默掏錢,他每次出資最多,大橘和謝家祖嘀咕一些鬼主意。

  今天不知道是出了什麼意外,謝家祖出去鼓搗的意外驚喜遲遲沒反應。

  徐萌挖著草每蛋糕,最大的草每尖尖給她吃,謝家祖和大橘之間的「暗號」讓山貓都看不下去了,大橘和謝家祖在無聲咒罵對方。

  從口型大概能推斷出來,類似於:「這麼點破事兒你幹不好?」

  「我哪兒知道為什麼啊,你再等等。」

  「等個屁,你--」

  他倆已經不滿足於暗語,倆人小屁孩兒一樣發出嘰裡呱啦的聲音,後來那一陣鳥語除了他倆都沒人能聽懂了。

  「誒!」謝家祖本來跟大橘吵得臉紅,突然一拍大腿,好像終於沉冤得雪。

  大橘抓緊機會喊,「隊長!快看!」

  徐萌忍得辛苦,草莓蛋糕都吃完兩塊兒了,此時一抬頭,然後陡然愣住。

  外面是一輪太陽。

  暖黃色的太陽從陰沉沉的雲層中掙脫而出,伴隨著海浪聲,從海岸線邊緣緩緩升起,太陽光芒穿透一切,日出盛大而耀眼,徐萌忍不住眯了下眼。

  房間內一時很安靜,獵豹隊全體隊員都在觀者這一場人造日出。謝家祖剛才特地去辦理的,海邊酒店有人造太陽服務,還可以選日出和日落,大橘選的日出,日落聽起來很不吉利。

  因為天氣太陰了,他們不想在陰雨天給徐萌過生日,希望徐萌想起這一天時,要驅散過往陰霾,要陽光普照,所以一點都不符合邏輯,現在是晚上五六點,刺目的太陽就這樣升起了。

  仔細看太陽有點虛假,像是一輪巨大的電燈泡,邊緣跟雲層的融合並不完美,但又隱約透出一股現實感,所有人都因為這輪假日而感動。

  人類真的很好滿足。

  他們不需要交談,聽著海浪聲在下午看日出,太陽將人造海灘照得金黃,暖光籠罩在他們身上。

  人造太陽升到頂點之後逐漸開始暗淡,盛極必衰,到達某個極限之後將會走向下坡路,太陽快消失了。

  這項服務很昂貴,獵魔人已經算高收入人群了,但他們幾個湊錢只能購買二十分鐘的觀賞時間。

  謝家祖抓緊時間。想要抓住最後一點陽光、他看著徐萌的側臉,陽光為她描繪了一層金邊,徐萌看著太陽出神,謝家祖輕聲說:「生日快樂。」

  大橘立即應和:「生日快樂!」

  快樂會傳染,三人齊聲大喊:「隊長!生日快樂!」

  人造太陽總會落下,在虛假的日光中,徐萌被大橘抱住,然後山貓也輕輕抱過來,謝家祖撲上去。

  他們抱成一團,像是互相取暖的野貓,徐萌被圍繞在中間,眾人的擁抱溫暖而結實,能夠感覺到彼此的體溫。他們不在乎人造太陽的使用權限是不是就要關閉,太陽在一寸寸消失,只在乎擁抱的這一刻。

  太陽總會落下,生命總會消失,但他們並不孤獨。徐萌閉上眼,那不是完美的一天,但徐萌收到了有史以來最好的生日禮物。

  一輪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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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九(過去線) 祝寧的記憶模型

  祝遙給她取名叫祝寧,從此一切都改變了。

  阿爾法系列實驗遇阻後再次推進,為了給祝寧創造真實的記憶模型,也就是創造一個真實的缸中之腦,實驗室聘請了一個專業團隊,這批專業人士是從遊戲業和影視製造業選出來的。

  也修搭建真實的記物景,也會推融合適的邏輯,制定合理的劇本。畢竟祝遙要創造的不是惡魔,但她無法直接獲得成品,需要一點點影響祝寧的心智。

  祝遙打算親自參與實驗,她不僅是研究員,也同時是實驗體。過去人造人的記憶是直接灌輸,但這次需要實驗體和研究員「親身經歷。」

  普通人造人的記憶可以做「剪輯」,類似於影視後期,拉長時間軸刪除掉某段不需要的記憶,或者做場景覆蓋,普通人發現不了這種更改,因為正常人類也不可能記得每一件事,記憶總是模糊不清的,和想像的場景混雜,像是隔看磨砂玻璃看電影,難以重新驗證記憶的真假。

  但在阿爾法實驗體的腦海裡,這種剪輯或者更改記憶的做法就類似於頭腦中的污點,不論偽裝得多麼完美都可以被快速識別。

  所以在祝遙準備實驗前,團隊對她提出了要求。

  「一旦產生記憶,記憶將不可更改,只能直接刪除重新再來。」

  而祝寧不一定會二次配合。」

  所以不能犯錯,如果祝遙做了什麼事兒導致了什麼結果,這個結果將是既定的。

  像是真實的人生,人生也無法更改。

  他們每天都在研究記憶模型,一點點摳細節,每一幀都不肯馬虎。在缸中之腦中創造出另一個人的人生,虛假的東西做多了自然和現實的界限來越模糊。

  研究員說,「場景和人物構建再完美也不是完全真實的,過去實驗體總是產生本能,一旦發現是假的就會立即自殺。但大腦也會腦補,只要覺得是真的,大腦會自我修補那些看上去虛假的部分。

  「所以你是祝寧的錨點,也是這次實驗的核心,只要祝寧相信你是真的,那麼那個世界就是真的。」

  祝遙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祝寧,她的大腦被打開,從靈魂的年紀來看,她只是剛產生生命的胚胎。

  祝遙腦子上戴著一個機械頭盔,無數條電線從腦後延伸,頭盔正處於待機模式。在實驗室玻璃牆的倒影中,祝寧和祝遙沒有什麼區別,都是兩個實驗體。

  「你會從頭開始養育她,這段劇情很重要。」研究員再三強調裡要性,因為祝遙沒有當過母親,她平時對外形象總是很冷淡,而祝遙和祝寧經歷的細節只有她們才知道,他們無法參與和干涉。

  整個記憶模型中,其他人物都是虛擬的數字人物,是科研人員製造的NPC,真正擁有自我意志的只有祝寧和祝遙,相當於一個實驗裡有兩個變量,實驗團隊怕祝遙搞砸了.

  「你們經歷的記億是她的根本,也就是她的人物核心,就連她自己也無法刪除。」

  研究員說。

  事實確實如此,哪伯祝寧選擇重啟人生,出發點都已經固定了,她每次醒來都是一模一樣的記憶和開頭。

  「所以,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研究員的語氣一直很重,「你真的要介入她的人生嗎?」

  祝遙做過很多場實驗,他們的大多數實驗都不符合常規倫理,祝遙自己看得很淡。

  她做好了準備要當祝寧的媽媽,卻不知道從何開始,甚至沒有概念,那對她來說是個完全空白的領域。

  「是的。」祝遙回答。

  「因為體驗很真實,我必須告訴你,你可能會很難受。」研究員說。

  祝遙:「沒關係。」

  她失去了兩個朋友,沒有什麼比這更難受的了,也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

  研究員的警告職責已經完成,所以盡量接下來顯得柔和點,對研究員來說,祝遙的舉動很冒險,他們可以無情解剖實驗體,做很多毫無人性的測試,畢竟這是個把人物化的世界,但那種行為相對來說更容易自我說服,把心封閉,然後讓理智主導行為。

  祝遙的做法是完全相反的,她恰恰需要付出自己人性的那部分,這完全超過了研究員的要求,讓整場實驗都顯得極其危險。

  研究員輕聲說:「祝您順利。」

  祝遙躺下,伴隨研究員的話音落下,她的頭皮表面彷佛通過電流,無數神經元被連接,眼皮沉重,只是下一秒自己就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視野邊緣最初很模糊,數據塊兒充斥整個空間,祝遙像是旁觀了一次建模,數據塊兒像是磚塊兒積累,搭建出一間臥室,一個房子,一個世界。

  祝寧就躺在搖籃裡,她出生沒多久,臉皮還是皺巴巴的,像個灰色的小猴子。

  祝寧總讓她想起霍懷瓔,霍懷瓔的眼睛就在她身上。

  祝遙看著她許久,直到祝寧開始哭鬧,她才有點反應過來。

  祝遙笨拙地把她抱起來,小心打開她的尿布,她在進來之前看過一些照顧孩子的培訓視頻,以為這些事情會很簡單,沒想到比她想得困難得多。

  每一件小事都很具象,換尿布、餵奶、哄她入睡。

  半夜被孩子的哭聲吵醒,睡眠變得碎片,祝遙在其中感受不到幸福和快樂,彷佛在麻木地執行某個任務。

  但同時她也沒有空餘的精力去想霍懷瓔,祝遙的時間被祝寧的需求所填滿。

  祝寧不是很難帶的寶寶,她大多數時候都在睡,吸著手指,黑葡萄一樣的眼晴總是追隨著祝遙的身影。

  祝遙常常看著她發呆,科技已經這麼發達,她生活在一個如此真實的虛擬空間,研究員的警告是對的。她看到祝寧對她笑就想笑。

  祝遙一直都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在贖罪,是對未來要發生的事情提前懺悔。她甚至抗拒去抱祝寧,肢體接觸會讓她感到內疚。

  祝遙對祝寧相貌游離,想要與她產生感情,又在付出時白般計算,考量目前的承受值,反復詢問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她有所保留,隨時想要退出,卻被現實所阻礙。

  祝寧在一天天長大,虛擬空間的時間過得很快,她出生時,臉像一顆乾癟的蘋果皺巴巴的,現在臉蛋舒展開,變得飽滿健康,散發著嬰兒的奶香。

  祝寧抓握力很強,總是莫名其妙抓著一隻襪子,然後呆呆地看著窗外傻笑,窗外如果飛過一隻鳥,就傻氣地發出「嘿!」的一聲。

  祝寧還沒學會說話,總是用嘿、哈之類的語氣詞表達,或者學著祝遙的話,但說出來就是阿巴阿巴的。

  祝遙會被她逗笑,所有幼崽好像都天然有蠱惑人心的能力,祝遙安慰目己,如果她看到一隻奶貓態度應該也差不多。

  祝遙帶祝寧去鄉下老家。

  她有個完整的劇本,想要祝寧回憶起來時盡可能是美好的,那是祝遙唯一可以給祝寧留下的遺產。

  祝寧將會擁有一個很特別的母親,和一個快樂的童年,她可以放假時去姥姥家玩,在鄉下盡情撒野,去看綠色的田野,在水坑裡踩來踩去,世界就是她的冒險場。

  對於母親來說,好像孩子所有階段都是關鍵的,祝遙也不例外。

  她覺得祝寧需要跟其他人互動,雖然那些人只是數據。

  祝遙老家在鄉下,有一棟二層小房,外圍是水泥場院,院子裡曬著鹹魚和薯芋。

  祝遙會把祝寧交給親戚朋友們抱一抱,她像個勝利品一樣被傳來傳去,從一個人手裡遞到另一個人手裡,每個人都對她笑,所以祝寧也對每個人笑。

  祝寧的姥姥會很寵愛她,給她做好吃的,給她縫補衣服,這些祝遙都知道,所以無法投入其中。

  但祝寧伸出手,朝著祝遙的方向抓著,這大概就是阿爾法實驗體的本事,她能在數據空間裡分辨出唯一的真實,所以永遠都在尋找祝遙的影子。

  「要找媽媽啦。」扮演姥姥的NPC念著自己的台詞。

  其他親戚拿著她的小手,逗她玩:「喲,我們的小囡因要找媽媽睡覺啦。」

  鄰居說:「快帶她去睡吧,記得晚上來我家吃飯啊。」

  祝遙在親戚中應付,每一句回答都很乾癟。屋內光線昏暗,掛著一個老式吊燈,兩根柱子之間掛著吊床,這就是鄉下很簡易的搖籃。

  按照人設,祝遙從小也是在這樣的搖籃裡長大的。

  老房子裡有一股淡淡的氣味兒,跟城市裡不一樣,祝遙很難形容,腐朽又有煙火味,這個數據空間的細節做得太好了。

  祝遙把祝寧放在吊床裡,吊床像是個月牙,祝寧放進去之後就像是淹沒在其中。

  現在沒有人,祝遙不需要扮演完美母親的角色,她只是按部就班地輕輕推看吊床,期待祝寧早點睡寬。

  但祝寧一點都不想睡覺,她之前都是睡嬰兒床,不覺得吊床是床,反而覺得是個遊樂設施。

  「嘿哈-」祝寧發出笑聲。

  祝遙本來也不太會當媽,都不知道正確做法是什麼,看到祝寧在笑,所以就維持著推吊床的舉動。

  像是在玩一個簡易鞦韆,祝寧被推開,然後被慣性帶回,祝遙冉次把她推開,祝寧再次出現。如果祝遙用的力氣足夠大,那麼祝寧就會被推得足夠遠,但她也會更快回到自己手裡。

  如此周而復始,像是一個不會停止的輪迴。

  祝遙一手托著下巴,另一隻手做著機械的行為,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對比之下,祝寧的反應要更豐富,她會張開手,在半空中握住,好像要抓取什麼,好像每一次搖擺都是不同的遊戲,她會做出不同的反應。

  「哈!」

  「嘰帆嘰--」她的每一個字祝遙都聽不懂。

  「媽媽-」在半空中搖擺的吊床突然失去了推力,祝遙收回手,吊床搖搖晃晃,在空中劃出虛無的弧形。

  祝寧叫她媽媽。

  「媽媽!」祝寧扒拉在吊床邊緣,不太理解為什麼吊床慢慢停了,沒有之前那麼好玩了。

  她對著祝遙努力伸手,但祝遙離她好遠好遠,所以她咿呀咿呀地叫,好像給自己加油一樣,想馬上回到媽媽的手裡。

  啪的一聲微響。

  祝遙握住了吊床的邊緣,像是孤舟一樣漂浮的吊床被祝遙牢牢控制在手心裡,再也沒有晃動。

  祝寧不想玩吊床了。她摸到了祝遙的膝蓋,想要往她身上爬。

  祝遙眼前逐漸模糊,眼淚砸在祝寧臉上,祝寧不解地看著她。

  「我是壞蛋。」祝遙說。

  她的手在額抖,想把祝寧推開,但根本下不去手。

  血脈本能作崇,做著她最討厭的事,當時初寧在她膝蓋邊緣,這對於孩子來說很危險,很容易掉在地板上,所以祝遙的本能就是把她抱住。

  祝寧趴在祝遙懷裡,後腦勺上有一隻溫暖有力的手,另一隻手托著她的屁股,很標準的一個姿勢,讓祝寧不會輕易掉落。

  「我是壞蛋。」祝遙重復著祝寧聽不懂的話,像是終於給積累的痛苦找到了一個發洩口,她不在乎自己正在哭,一遍又一遍地說:我是壞蛋,我是壞蛋,我是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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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7 00:23:50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十(過去線) 霍家的眼睛

  霍文溪對霍懷瓔的印象只有一個名字。

  霍文溪覺醒異能之後從學校退學,接受霍家的訂製教育,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預知系異能的測試與提升,一類是封閉異能後,其他知識的學習和技能培訓。

  霍文溪需要學的知識非常多,除了那些必要的,還有格鬥課和象棋課之類的興趣課。

  霍文溪一個人上課考試,但考核並不是針對她一個人,她是在跟歷代霍家人一起競賽。每次出成績時,會顯示歷代最優成績。

  霍懷瓔。

  每次都毫無意外,所有科目,不論是正規理論知識,異能考試,甚至霍文溪的短板格鬥,第一名的保持者永遠都是霍懷瓔。

  霍文溪一次都沒見過自己的母親,她對霍懷瓔的印象只有這冰冷的三個字,她們仍然在遙遙相望,霍懷瓔像一個永遠都無法打敗的對手。

  霍懷瓔擁有霍家歷史上最強大的預知之眼,霍家人大多數都覺醒的是預知系異能,但在同一領域更容易明白庸才和天才之間的差距。

  普通人一輩子無法覺醒意識的海洋,腦子裡空空如也,無法窺視未來的奧秘。

  幸運的可以聽到一點關於未來模糊的聲音,類似於腦海中有一點念頭,一點聲音,一點畫面。

  不幸的是出現混亂的畫面,無序,分不清前因後果,這類人大多很快就瘋了,或者墮化為污染物,所以寧願不出現畫面,也不要失去邏輯和理智。

  霍懷瓔是天才中的天才,霍瑾生被稱為老神婆,霍文溪繼承的是霍瑾生的稱號小神婆,而霍懷瓔被稱為預知之眼,她沒有繼承任何人,她獨立存在。

  她可以窺視未來,邏輯完整,在所有時間線內窺視到最正確的那一個,有人說霍懷瓔比老神婆看得更遙遠,看到的東西更龐大。

  當一個人可以完整窺視歷史,她會與神明無異。

  但那部分沒有遺傳給霍文溪。

  和母親相比,自己如此弱小,霍文溪的異能只是直覺,她還無法看清未來,只能做判斷題。

  作為異能者來說,霍文溪已經夠強大了,但作為霍懷瓔的女兒來說,她不夠格,甚至不配做霍懷瓔的女兒。

  霍文溪用冷水潑了下臉,水龍頭嘩啦啦流,她在鏡子裡看自己的眼睛,當時她還沒有異化,兩隻眼睛都是完好的。

  她見過霍懷瓔的照片,所有人都說她們母女長得很像,但霍文溪覺得不像。

  起碼她們的眼睛不像。

  霍文溪懷疑母親的眼睛在別的地方,她剛輸掉一節象棋課,大屏幕顯示了勝利者的名字,還是那三個字:霍懷瓔。

  在和霍懷瓔最新的一次博弈中,霍文溪又輸了,母親再一次打敗了自己。

  母親已經死了,但對於霍文溪來說,她好像一直都在。

  霍文溪關掉水龍頭,沒有回到考核室找虐,莊臨在走廊裡等她,最近天氣熱,他穿著白襯衫靠牆而站,手裡捧著書,他自己考試也沒過,他的學習課程是配合霍文溪設計的。

  所以莊臨一邊等霍文溪,一邊還要復習功課,下個月要補考。

  霍文溪從兜裡掏出煙盒,對他晃了晃。

  莊臨嘆氣:「又來?」

  這壓力太大了吧?老神婆讓他看著霍文溪,有什麼異常要及時上報,最近霍文溪出現很多「叛逆」舉動,莊臨選擇性上報過一部分,但有一部分一直壓著。

  比如霍文溪最近開始抽煙了。

  莊臨是被老神婆挑選的,但他又是服務於霍文溪,現在他像個雙面間諜。

  霍文溪對他一挑眉,算是對莊臨的回應了。

  莊臨本來還想說什麼,張開嘴沒說話,突然整個人一怔,霍文溪眉峰上未乾的水珠滑落,水珠順著劃過眼角,淹沒在臉龐和髮際處。

  莊臨一晃神,霍文溪已經走遠,留下一個背影,蠍子尾一樣的長麻花辮搖搖晃晃。

  夏天真熱啊,莊臨閉上嘴。

  霍文溪推開後門,叼著煙坐在台階上,霍家庭院種著一片竹子,現在是下午五六點,老式宅院裡有一種舊世界的美感。

  竹林傳來零星的幾聲蟬鳴,那是人工養殖的,想要聽到自然的蟬鳴很奢侈,有點小錢不夠,起碼要有自己的庭院,要有家族專業管理團隊,真正的金錢往往體現在這種細節處,這讓霍文溪感覺很憤怒。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憤怒什麼,因為她是這一切的享受者。

  霍文溪吐出煙霧,朐中卻憋著一股火氣,她嘗試過很多方式去發洩,但都沒有什麼用。

  好像這狗屁世界就是這樣的,她只能去適應。

  霍文溪吸氣呼氣,閉著眼聽蟬鳴。

  咿呀一聲,她太入神,背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輪椅聲,她下意識把手背過去,但已經來不及了,太婆霍瑾生出現在後院。

  直覺系異能互相會有所剋制,如果有一個更強大的存在,你很難傾判對方什麼時候出現。

  霍瑾生沒有帶助理,莊臨推著霍瑾生的輪椅,滿臉愧疚,老神婆的命令對他來說更高一級

  霍文溪看了一眼,立即說:跟他沒關係。

  霍瑾生膝蓋上鋪著一條棕色毛毯,雙手自然地交疊著,沒回答這句話,「你先出去。」

  莊臨對霍文溪點了下頭,把輪椅固定好,出去時貼心關了門。

  後院內蟬鳴突然叫得很凶,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霍文溪保持著壘在台階上的姿勢沒有動,只足平靜地熄滅煙頭。

  這是霍瑾生交代她的,什麼時候都不能亂了方寸,雖然她僅有十五歲,儘管她有點畏懼太婆, 但在霍瑾生的眼皮子底下一點都不慌亂。

  霍文溪對霍瑾生又怕又愛,那是霍家的族長,並不是她的母親,尤其霍瑾生洞察一切,就算她們偶爾很親密,但也總是若有若無保持著某種距離。

  很長時間沒人說話,霍文溪坐在台階上看竹葉抖動,霍瑾生陪她看。

  「你不用擔心,」霍瑾生先開囗,霍文溪只能聽她說,「你媽媽比你要叛逆很多。」

  霍文溪知道她會教育自己,她們平時很少聊起霍懷瓔,好像她不存在。

  她很小的時候甚至不知道母親已經死亡,以為她只是出遠門。

  但必要的時候,霍懷瓔又是連接她們唯一的紐帶,每次她們鬧矛盾,太婆就會主動透漏關於母親的過去,有段時間霍文溪對此感到很著急, 想讓太婆多講一點。

  霍瑾生談論起霍懷瓔時嘴角有個很柔和的微笑,好像說中了心中很柔軟的那部分回憶,「她在你這個年紀總是跟人打架。」

  「打架?」霍文溪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個,在她心裡霍懷瓔是個絕對的精英,冷靜又克制,是人類理性的代名詞。

  霍文溪問:「跟誰打架?」

  「什麼人都有吧,亂七八糟的,幫人出頭啊,看不慣行俠仗義?」霍瑾生眨了下眼睛。

  霍文溪有點想笑,腦海裡浮現出的畫面是年輕的母親在混社會。

  「不止呢,她為了氣我,還把頭髮編成髒辮。」

  因為不能剪頭髮,霍懷瓔叛逆起來,直接編成了一頭髒辮,裡面混了紫色的髮絲,看上去就是個不良少女。

  太婆的每一句話都像是畫筆一樣,在霍文溪腦海中重新勾勒母親的形象,擦除掉舊的部分,添加新的細節。

  不知道為什麼,跟照片裡的樣子完全不同,但要生動很多,好像一個假人突然動了動。

  起碼霍文溪想要跟她做朋友了,而不是一座只能仰望的高山,冰冷又遙遠。

  「那時候她好像總是很憤怒。」霍瑾生說:「預知之眼帶來的副作用,需要某種發洩方式。」

  「我怎麼沒聽說過這些?」霍文溪問。

  何止是沒有傳聞,甚至都沒聽外人談論起霍懷瓔,只有霍家內部人提起,但每次提起來也只說是個天才。

  霍瑾生:「我怎麼會讓這種事情在外面傳?」

  霍文溪忍不住笑了,這種處理方式很有太婆風範,她笑過之後又很悵然,母親果然毫無短板,她連格鬥體能都很強。

  後來呢?霍文溪好奇問:「你管教她了嗎?」

  霍懷瓔從一個叛逆少女變成理智的學者,中間到底經歷了什麼?

  霍瑾生微微捏頭:「沒有,我什麼都沒做。」

  「是預知之眼讓她安靜下來的。」霍瑾生的目光沉了沉,那是所有霍家人的命運,被預知之眼啟發,經歷動蕩的啟蒙期,然後就會背負對應的責任。

  很難說這到底是命運的饋贈還是詛咒。

  霍懷瓔過了一段極其混亂的生活,在看了無數個未來碎片之後,某一天突然頓悟,她解開髒辮,把頭髮編成麻花辮垂在身後,開始研究牆外生物。

  她不滿足於霍瑾生的道路,跟太婆背道而馳,直到有一天她背起行囊,離開霍家。

  「所以我也不會管你,你不用擔心。」霍瑾生說。

  霍文溪很意外,轉念一想又覺得沒那麼意外。

  霍懷瓔果然是她們的緩衝帶,霍文溪又知道了一點母親的信息,但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麼意義。

  她閉上眼,額頭抵在霍瑾生的輪椅邊緣,像是小獸依偎著太婆,而霍瑾生很自然地摸過她的腦袋, 讓她枕著自己膝蓋。

  「你的腿不做手術嗎?」霍文溪問。

  科技發達了,霍謹生完全可以接機械義肢,這樣就能下地走路了。

  霍瑾生撫摸著她的髮絲,「這會讓外人放鬆對我的警惕。」

  一個人異能過分強大會讓人害怕,但霍瑾生坐著輪椅就像是擁有顯眼的弱點,達到某種平衡。

  「你以後也會做這種小小的讓步。」

  霍文溪嗯了一聲,她從小跟在太婆身邊,知道一切都可以用來交換利益。

  「你跟你媽媽很像。」霍瑾生突然說。

  霍文溪搖了搖頭,她們一點都不像。

  霍瑾生的手很溫暖,「你們都很想反抗。」

  霍文溪皺了下眉,那時她自己都沒理清楚這點隱秘的想法,她甚至都沒理解自己的憤怒從何而來,但霍瑾生已經一眼看透。

  她不知道這算是太婆的誇獎還是不滿。

  霍瑾生的手掌布滿掌紋,撫摸時霍文溪好像能感受到掌心的紋路,那是她蒼老的痕跡,霍瑾生說:「我給你講個故事,我很小的時候聽過的。」

  霍文溪閉上眼靜靜地聽,「很久以前有一個老太婆,她只有一個女兒,女兒不幸身亡了,她無法從女兒離世的悲痛裡走出來,她女兒死之前留下一個女兒,也就是老太婆的孫女。」

  霍瑾生說到這裡時,霍文溪都以為她在說自己的故事,一切都能對得上,但接下來就不對了。

  「孫女在法律意義上屬於孩子的父親,可父親對孩子並不好,再婚後有了新的家庭,父親嫌棄孩子累贅,於是孩子被送到鄉下撫養,那時候科技不發達,距離又遙遠,老太婆想不明白,明明那是她的孫女,是她女兒唯一的骨肉,為什麼她想見一面就這麼難?」

  「於是她千里迢迢來到另一個城市,跑到孩子父親的老家,見到自己的孫女,她不是偏執狂,不是想擁有什麼,她只是想再看看自己的孫女,她告訴自己,看一眼,確定孩子過得好就好。」

  遺傳有時很可怕,一個人五官的細節會在另一個人身上體現,她只是想見一見孫女,就像再見一次去世的女兒。

  「但孫女過得並不好,因為寄養在鄉下的孩子很多,她是個女孩兒不受善待,老太婆明明在來之前只是想看一眼,在那時卻做了一個決定,她偷偷把孫女帶走了。」

  「這個做法完全不符合那個年代的法律道德倫理,對老太婆來說像個冒險故事。」

  「後來呢?」霍文溪問:「結局是好的嗎?」

  「是好的,她們在一起生活了。」

  霍文溪反應過來,問:「這是霍家過去的故事?」

  或者,這是太婆的故事嗎?

  霍瑾生:「秘密,我說了這只是一個故事。」

  霍家有很多秘聞霍文溪都不知道,比如霍家怎麼傳承下來的,怎麼做到異能穩定遺傳的,最初是怎麼創立的?她們家族是從末日前就存在嗎?

  看來霍瑾生不打算告知這些,還不到霍文溪知道的時候。

  作為歷史的觀測者,霍瑾生知道很多細節,而有些秘密霍瑾生要帶進棺材裡,直到後來都沒跟霍文溪分享過。

  「我想說的是,到今天,我已經不會跟我的孫女分開了。」

  霍文溪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了,在這一瞬間,她跟太婆的影子,和當年霍家創始人的影子重合了。

  「也許我們老一輩很多做法在你們看來很傳統很陳腐,但這已經是我們反抗之後的結果,如果你有想要的東西,那就自己去爭取,自己冒險。」

  嘩啦啦--竹子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霍文溪胸口堵著的東西鬆動了點,好像堆積著的石頭裂開了一個口子,可以讓她喘口氣,不至於讓她因為積壓的壓力窒息而死。

  「我明白了。」霍文溪很感激太婆。

  霍瑾生不是在培養傀儡,如果她需要的是霍家接班人,這個接班人不論是不是可以接班,首先她都必須是個強大的人。

  霍文溪問:「等我這兩年完成考核之後,要去哪個區歷練呢?」

  霍瑾生:「103區。」

  「那個垃圾處理區?」

  「嗯,就是那兒。」

  霍文溪不太明白,但既然是太婆的安排,霍文溪只能服從,對當時的她來說,那就是命運的安排,畢竟霍瑾生看得比自己遠。

  霍文溪問:「莊臨也會跟我去?」

  霍瑾生放在霍文溪頭頂上的手突然變得很沉,「是的,我說過他屬於你了,今天開始他不用跟我匯報了,只對你一個人負責。」

  霍文溪沒有抬頭,看不見霍瑾生的復雜的眼神。

  霍瑾生:「還有,你不要因為懷瓔有太大壓力。」

  霍文溪常常感覺自己跟霍懷瓔相比就是個瞎子。

  霍瑾生:「說句很殘忍的話,看得遠的人往往活不久,帶領人們走出黑暗的人,可能就是個瞎子。」

  「這是你的預言?」

  「不,這是我的經驗之談。」

  霍文溪當時沒完全聽懂這句話,只是默默記下,在很多年後,當她真的帶著人類在黑暗中摸索前進時才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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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7 00:24:06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十一(過去線) 宋知章的秘密

  宋知章不是正常人。

  裴書差一點就告訴祝寧這個秘密了,那時祝寧用意識的絲線束縛住自己,揪著自己的髮絲讓他滾,他們談論起了祝寧死去的二號員工。

  很多人以為宋知章的經歷跟裴書差不多,都是隊友身亡自己一人獨活,以為是沒保護好自己的隊友異化,其實不是那麼一回事兒,故事的細節完全不同。

  裴書見過宋知章,裴書是醫院常客,他出院後要經常到醫院回訪拿藥,醫生會對裴書做出考核。

  醫院是官方合作醫院,病人基本上都是獵魔人和牆外調查員,醫院大片的玻璃牆,在就診等候區可以透過玻璃牆看到住院區的草坪。

  病人們會在草坪上放風曬太陽,有個預知系異能者在青春期時因為看到太多未來的畫面瘋了,他雙手懷抱自己。閉著眼,嘴裡念念有詞,隔看太遠聽不清在說什麼。

  裴書在這時看到的宋知章,他的衣服很奇怪,現在是酷暑,他偏偏穿著黑色高領線衫,外面還穿看一件黑色風衣,完整地遮住了他的脖子和四肢,沒有露出任何多餘的皮膚,他膚色慘白,穿著一身黑,像一隻站在陽光下的吸血鬼。

  斐書看到他後皺了下眉,他聽說過宋知章的經力,那段時間很有名,宋知章的隊友全死了。

  這種事兒很常見,裴書的隊友也死了,整個醫院這種案例都很多,甚至有專門的互助小組,倖存者互助小組,在那種年代,倖存者反而是不幸者。

  而宋知章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他身上有一條軍事指控,他涉嫌謀殺星辰隊的隊長和隊員。

  後來來知章被無罪釋放,據說是在某個律師的運作之下,靠著精神失常來開脫。

  星辰隊很特殊,出任務時基本不佩戴攝像頭,他們是專門給神國幹髒事用的特殊小隊之一,保密性質導致每次任務後不會留下記錄,只會在必要時佩戴人機聯合裝置,讓普羅米修斯遠程監督。

  星辰隊的隊長叫段常港,屍體被發現時,口鼻和胸腔內部被灌滿水泥一樣的物質,傷檢表明,其他隊員死於污染,但隊長是窒息身亡的。

  在那個場景下唯一能動手的只有宋知章。

  所以凶手顯而易見,宋知章故意拖慢了支援,沒有及時展開防禦牆,導致其他隊員被汙染之後,趁機殺了自己的隊長。

  而在那之前,所有人對於防禦系的印象都只有防禦,第一次聽說會用來殺人。

  宋知章有機會可以趁亂離開,但他竟然沒有逃跑,甚至沒毀滅證據,他在動手之後靜靜等在原地

  內部流傳了一段宋知章的被捕視頻,巨大的探燈打在案發現場,四周一地的屍體和污染物,中間有一個石頭凝結出的繭子,宋知章被發現時正在石繭裡沉睡。

  他渾身是血,腳邊就是自己的隊友,頭頂是直升機的轟鳴聲,他面對鏡頭一直在笑,簡直像是等著人來抓他。

  這個案件在獵魔人內部討論度很高,有人傾向於那可能真的是一場意外,尤其是宋知章在住院期間嘗試自殺,有人覺得他畏罪自殺,那是因為他無法營救隊友內疚。

  有類似經歷的人會很容易共情,高壓下人們往往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污染區內析出的黑色線條,人的精神岌岌可危,也許等宋知章反應過來時,身邊是一地屍體,而他雙手沾滿鮮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過是一個可憐的病人。

  有人對此表示質疑,「那是自己的隊員,對於我來說,隊長就像我的親人,就算是瘋了也不會對家人下手啊。」

  裴書有點好奇他的動機,他托人問了第一軍區的朋友,拿到內部資料,看到完整的卷宗,他窺探到宋知章人生的片段,企圖拼湊出完整的內幕。

  宋知章14歲被星辰隊挑走,他拿到第二區的通行證和星辰隊的offer,從紙面資料看,這都是很好的開局,第二區僅次於第一區。

  所有區域執行任務都有危險,但第二區進入第一軍區的概率很大,去神國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宋知章是很稀少的防禦系。

  大多數人在成為獵魔人之前都有差不多的野心,即改變世界,他們相信自己可以讓未來越來越好,裴書覺得宋知章也不例外。

  如果還是只看表面數據,那還是一片風平浪靜,自從宋知章進入星辰隊之後,星辰隊的積分指數節節升高。

  裴書對比了下系統裡宋知章的一寸照,他從剛入隊時對著鏡頭青澀微笑,到後來一臉沉鬱。

  而他暴露出的皮膚開始出現傷痕,第一次是右側大臂,像是燙傷後癒合的大片瘢痕,獵魔人受傷很常見,那無法引起任何重視。

  裴書繼續往下翻,哪怕現在只看數據也能看出端倪,星辰隊內部開始死人了,一名隊員犧牲,剛開始像個意外,因為出任務犧牲很正常。

  但後來犧牲的頻率越來越高,星辰隊內部人員更換速度開始加快。

  裴書就是專業幹這個的,以他的資歷可以混個教練,他大致看一眼隊員異能分配就能看出問題,他們隊伍裡有宋知章這個防禦系,卻死亡率高得不正常,而且這居然沒引起上級督導調查。

  如果裴書是他們的上級督導,他應該會派人了解星辰隊內部精神狀態,這一定是有人出問題了。

  隊伍中精神問題會不斷傳染投射,尤其是出任務時,如果你的隊友是個精神病,會加速其他人的崩潰,所以每次任務前後才會做精神值檢測。

  高死亡率的隊中一定會有上級督導,就算調查不出什麼問題,也會馬上停下來,起碼會把問題隊伍打散重組。

  但當時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或者因為這個隊伍因為保密性太特殊,問題滾雪球一樣沒有停止,到案件發生前,像是高壓之下終於忍受不了爆發了。

  宋知章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有一張傷情報告顯示後背密密麻麻的疤痕,醫生出具的診斷書是因為異能反噬。

  這個診斷某種意義上沒錯,因為這確實是使用異能後的結果。

  裴書把資料往前翻,翻到星辰隊的隊長段常港,他是S系異能者,同時具備三種異能,其中一種是腐蝕系,防禦系的天然剋星。

  裴書好像明白了,這大概率是隊內霸凌,或者叫隊內殘殺。

  不是每個人都像裴書那麼幸運可以碰到易靈鶴這樣的好隊長,所謂隊友情,把隊友當成家人其實是小概率事件,運氣好的可以遇到互相扶持一輩子的家人,運氣平庸的大家不過是同事,下班之後各回各家,而運氣差的就會遇到隊內殘殺。

  獵魔人本就在精神失常的邊緣,在高壓情況,往往會對其他人表現出強攻擊性。

  沒有任何理由,只是單純取樂,或者他們想要毀滅目之所及所有可毀滅的一切。

  宋知章14歲入隊,他滿懷著對未來的期待,那裡是第二區,就在神國之下,距離權力中心那樣近,年輕人想要改變世界最初的開端。

  他拎著行李箱進入星辰隊,進門的當天沒有人跟他主動打招呼,一屋子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有的目光呆滯,有的像是盯緊了一個獵物。

  隊長段常港摟住他的脖子,「新來的啊,以後這就是你家了啊,我們星辰隊是個大家庭,我就是大家長,你這麼年輕,都可以當我兒子啦。」

  宋知章那時太小了,還以為這是在表達善意。

  「你要聽我的話知道嗎?兒子聽老子的話天經地義。」

  其他隊員沒反應,隊長說:「愣著幹什麼,來歡迎啊!」

  那是個很糟糕的歡迎儀式,詭異的氣氛、審視的目光,口頭的調侃,還有過時的酒桌文化。

  宋知章同時要接受隊長的特訓。

  「防禦系是最沒用最垃圾的異能,沒法殺人,只能防禦。」段常港說:「你挺倒黴啊,怎麼就覺醒這麼個異能。」

  宋知章被籠罩在他的陰影裡,抬起頭看隊長,他太小了,搞不清自己的價值。

  「我們還要照顧你,所以你不能給我們拖後腿,聯邦特地把你送過來培訓,你知道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嗎?」

  「防禦系最重要的是什麼?」段常港站在宋知章面前比他高半個頭,一臉鄙夷地看著他,「是條件反射,不論什麼時候都能展開防禦。」

  「所以,你需要一些特別的教育。」段常港拉長了教育兩個字。

  那是宋知章人生的黑暗期,所謂的教育不過是不斷承受攻擊,來測試是否可以及時防禦,最開始局限於訓練,後來不限制地點,只要隊長高興或者暴怒,吃飯吃到一半很有可能會臨時起意「特訓」。

  甚至誰都能上來摻和一腳,只要隊長開頭,其他人可以趁機發洩。

  段常港掛在口頭上的一句話:「拿出你的男子氣概啊!」

  「我是在訓練你的反應能力,為了你好懂不懂啊?」

  宋知章無法反駁,因為客觀來說特訓起作用了,宋知章的異能越來越強大,甚至引起聯邦的重視,星辰隊屢次立功,被特調執行特殊任務。

  對外段常港像個長輩一樣,「他是個很好的苗子,也是我馴得好。」

  連宋知章都分辨不出來,他變得強大是不是要感激隊長?因為星辰隊的培育,他才能成為今天的宋知章?

  宋知章很茫然,他執行任務,一次次消耗自我,隊長找到新的玩具,有的人是旁觀者,有的人同為施暴者,宋知章只能看著,什麼都做不了。

  星辰隊,為什麼他們隊伍要叫這個名字?

  直到宋知章發現段常港完全瘋了,他會在任務中放棄一些人的生命,或者推隊友去死,施暴無法滿足,段常港想要的是死亡。

  出任務死亡很合理,段常港不會接受任何指控,他甚全會故意出點難題,設計幾個人去死。

  隊友死亡率變高,昨天還在說話的隊友今天已經消失,段常港還活著,憑什麼?

  宋知章像是被困在黑暗中,四周沒有一點光亮,天上沒有星星,他終於發現了那個顯而易見的謊言。

  這裡沒有星辰。

  在案發當天,段常港故意帶隊朝危險的方向走,那是他尋找刺激的一種方式。所有獵魔人到最後都在主動尋求死亡,遇到危險時,宋知章展開防禦牆已經來不及了。

  昔日隊友慘死,而隊長竟然還活著。

  段常港被屍體和房樑壓住,破口大罵:「沒用的東西。我就說你沒用!怎麼這麼慢?都怪你!你要是快點他們也不會死。」

  「垃圾!廢物!」

  「把我拉出來!快!」

  宋知章本能伸出手,想要執行命令,但他伸出的手頓在原地。

  「蠢東西,你愣著幹什麼?」段常港大喊,遠處污染物蠕動,很快就要發動攻擊,「快快快,形成防禦牆!」

  宋知章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慢慢下沉,五指張開,捂住段常港的臉,他那麼用力,段常港激烈掙扎,但宋知章的手像是一塊石頭,或者說那就是石頭。

  「你做什麼!」他從宋知章的指縫中怒目而視,大喊:「你找死嗎?」

  手指縫中滲透出水泥一樣的物質,他見過很多次,每次攻擊宋知章特訓時,他本能反應都是凝結出這東西。

  防禦系很少殺人,不代表他不會。

  水泥從口鼻灌入,封住他的五官,段常港臉色漲得發紫發黑,連鳴咽聲都一併堵死。

  「你放心,我會死的。」宋知章說。

  「我會下地獄的。」宋知章沒有鬆手,手掌下隊長的掙扎減弱。

  遠處污染物逐漸靠近,宋知章後腰凝結出新的防禦系牆壁

  像繭一樣慢慢把他包裹在其中。

  「我會為了真正的星辰而死,不會因為你們。」

  那就是宋知章的秘密,一個很俗套的故事。

  宋知章發覺裴書在看他,他習慣他人探究的目光,裴書目光沒有敵意,跟他打了個友好的招呼。

  隔著很遠,宋知章能感覺到裴書一臉頹廢,但身上散發著火系異能者的溫暖。

  陽光灑在宋知章的身上,宋知章接收到善意的招呼,對裴書點了下頭,拎起地上的背包,兩人就這樣擦肩而過。

  宋知章穿好了風衣,匆匆離開了醫院,他完成了最後一個大考核,在法律上他清白了,但他知道自己並不清白。

  他被診斷精神出問題無法參與作戰,並且已經在異化的邊緣,徹底失去利用價值,除非他主動接受「回收」,將自己的異能提煉出來給其他人使用。

  醫生建議他找個地方等死。

  「最好是別人找不到的地方。」醫生說。

  防禦系被人找到一定會被「回收」,榨乾最後一點利用價值。

  未來對他來說那樣灰敗。

  他在不同區域游走,在不久之後他會走到103區,他進入尊貴女王店,他會收到一個包裹,裡面放著人機聯合裝置,他會成為普羅米修斯的傀儡。

  他會在一個夜晚,等到一個人過來問路,問火鍋店怎麼走,宋知章會按照劇本給她指路。

  他會幫忙照顧一個透明的小女孩兒。

  他會凝結成一面真正的牆壁,他在死之前看到了真正的星辰,所以努力看著祝寧的方向。

  宋知章警告過祝寧的,他說自己不是好人。

  但祝寧拜托他照顧林曉風,說:「我覺得你人挺好的。」

  第一次有人誇他,說他是個好人。

  祝寧又說:「因為你很溫柔啊。」

  在尊貴女王店,兩人隔著吧台而站,祝寧問過很多次那個問題了:「你毛衣下面到底是什麼?」

  宋知章回答:「秘密。」

  祝寧嘖了一聲,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宋知章托著下巴說:「有秘密的人才有魅力。」

  宋知章不敢說自己的過去,他想維持在祝寧心中的形象。

  他知道只要祝寧走出103區,碰到核心區的其他人就能知道自己的過去。

  但祝寧遵守了她的諾言,她那麼好奇,那麼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是阻止了裴書的話,沒有多聽一個字。

  一直到吞噬了普羅米修斯,整個世界的信息在祝寧面前展開,宋知章的秘密和其他信息洪流一起湧來,像是大海中包裹著的一滴水,又像是指縫中快速流走的一粒沙子。

  對於當時的祝寧來說,一切都不重要了。

  而有些秘密可以知道答案,有些秘密永遠被理葬,宋知章臨死之前到底想說什麼。已經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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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7 00:24:18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十二(平行世界) 快樂

  祝寧五歲時就已經初顯中二病。

  她吹頭髮的時候要讓祝遙配合鼓風,以為自己是古裝劇裡黑化的大魔頭,洗澡的時候要潛水到浴池底部打怪獸,路上拉到一根樹枝能當絕世寶劍,對著路邊的樹又劈又砍。

  這個階段祝遙最頭疼的是衛生問題,因為祝寧總往家裡帶些路上撿回來的小破爛兒。

  祝寧站在小板凳上刷牙,刷完牙乖乖把小板凳放回洗手池下面,祝遙把書包給她準備好了。

  「快點,我要遲到了。」在大醫院祝遙上班比祝寧上學早一個小時,所以祝寧比其他所有同學早到校一個小時,祝寧有時候會覺得不公平,憑啥她比別人上學時間長,後來覺得幼兒園很好玩,因為可以跟黎欣玩。

  黎欣是祝寧幼兒園最好的朋友,也是她的髮小。聽說黎欣是個孤兒,收養她的是一對母子,黎欣的新家人叫楊舒華和劉勝。

  黎欣也會早到一個小時,所以那是她們秘密的探險時間。

  祝遙開車送她到校門口,祝寧在她臉上親一口,甩著馬尾辮就跑了。

  祝寧幼兒園一直就一個髮型,高馬尾大光明,祝遙每次給她紮得頭皮都很緊,她一梳頭祝寧就大叫,但祝遙每次梳完特別滿意,她有點強迫症,要保證一根雜兒毛都沒有,梳完把祝寧的頭左右端詳,好像那不是一顆腦袋,是一個藝術品。

  祝寧進了幼兒園,剛進園區就看見黎欣了,她穿著紫色的連衣裙,肉嘟嘟的臉上布滿雀斑,連眼周都有,遠遠看上去像是長了一臉螞蟻。

  祝寧剛開始看著不大習慣,後來還會安慰她:「我媽媽說了,有的人喜歡雀斑呢,覺得雀斑時尚又好看呢。」

  但其他小朋友不大喜歡黎欣,在其他人看來她長了滿臉麻子,性格還有點奇特,估計以前在孤兒院長大的,總跟別人玩不到一塊兒去,相比較人類,黎欣好像更喜歡跟螞蟻一起玩。

  黎欣知道園區裡大大小小的螞蟻窩,有空就去看,她會給螞蟻餵食物,讓螞蟻順著她的手掌爬到身上,好像能跟螞蟻形成一種奇怪的平衡。

  不僅如此,黎欣房間裡有很多螞蟻觀察模型,有的家長也會給孩子購買,讓他們觀察螞蟻社會構造,就是黎欣的模型太多了,堆了一屋子。

  很多人怕黎欣,但祝寧一點都不怕,還覺得她好玩,祝寧有個很酷的螞蟻朋友。

  祝寧書包都沒放下,隔著老遠大喊:「黎欣!」

  黎欣笑起來的時候,臉上雀斑好像活了一樣浮動,「祝寧!」

  祝寧一路小跑過去,「你又在玩螞蟻啊?」

  黎欣搖頭,「不是,這個是蜘蛛。」

  「蜘蛛,哪裡有蜘蛛?」祝寧問。

  「這個,個頭大,你仔細看,跟其他不一樣,它叫蟻蛛,吃螞蟻的。」

  祝寧看了看,就感覺長得大一點,「哇,厲害。」

  黎欣:「對了,我給你準備了禮物哦。」

  祝寧眼睛亮了下,還沒亮完就暗了,黎欣從兜裡掏出一個玻璃瓶,裡面裝了一窩螞蟻。

  祝寧也不能說是討厭吧,就沒那麼大興趣,她看什麼都三分熱度,不如黎欣那麼長久。

  幼兒園大家總說長大後要於什麼,有成為科學家的,有要當老師的,祝寧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一個職業叫螞蟻家,如果有的話,黎欣絕對很適合

  黎欣:「我專門抓了一隻蟻蛛進去,你要好好養啊。」

  祝寧把玻璃瓶瑞兜裡:「謝謝啊。」

  黎欣跟祝寧說起園區最近的新鮮事兒,對小孩子來說,幼兒園那麼大點的面積像是個新大天地,草叢裡有種子,有時候會看到野貓,祝寧喜歡在園區裡玩,看見一隻野貓就要給人家起名字,也不管它願不願意。

  黎欣:「昨天下雨,池塘裡有癩蛤蟆,玩不玩!」

  祝寧很感興趣:「要玩!」

  她年紀小,尚未形成什麼成人的好惡觀念,就是一隻蟑螂也覺得有意思,看到毛毛蟲會親切地叫她毛毛蟲小姐,所以祝遙才頭疼,怕祝寧有一天抓條蛇回家。

  祝寧想先把書包放下,祝遙潔癖,弄髒了她媽媽還要洗書包。

  她們還沒起身,身後傳來一聲,「雀斑妹。」

  上學時間快到了,其他學生也要陸陸續續入學了。

  祝寧一聽就知道是王志傑的聲音,王志傑老欺負黎欣,拽她辮子,趁機推她一把

  之前鬧大過一次,王志傑家長說是小孩子打鬧,是因為喜歡黎欣才欺負她。

  「小男孩兒想引起人注意力嘛。」

  祝寧根本不理解這句話的邏輯,早就看他不順眼,頭都不回,大罵:「小胖子!」

  小胖子臉漲得通紅,「你罵誰呢?」

  「就罵你!」祝寧一抬頭,特別不服氣,黎欣小心拉她的袖子,沒拉住。

  王志傑氣不過,推了她一把,祝寧本來就蹲在地上,有點佔據地形劣勢、此時一個跟蹌,臉朝下差點擦傷。

  祝寧雙手撐地,黎欣趕緊過來扶她,「你別管了我去叫園長。」

  祝寧咬牙切齒,跟一頭小獸一樣,扎頭反撲上去,她就要管。

  她從小上房揭瓦的,體能特別好,整個人還特別軸,現在中二病發作,一定要給黎欣討個公道,跟王志傑打得有來有往,周圍傳來一陣哄鬧聲。

  有人大喊:「老師!老師來了!」

  祝遙去上班,剛邁進醫院才半個小時就接到幼兒園電話,說自家小孩跟人打架了。

  祝遙在醫院請假特別麻煩,想過讓霍懷瓔幫忙去看看,但想到祝寧跟人打架,對方要是來了家長,祝寧身後沒有媽媽站著多難受。

  祝遙想了想,還是請假過去。

  祝遙急匆匆趕到學校,一路上又怕祝寧被人打出個好歹,祝寧的傷處理過了,小孩子打架打不出什麼大問題,祝寧坐在大人的椅子上,垂下兩條腿晃蕩,臉上和胳膊上有點烏青。

  祝遙把祝寧前前後後檢查了遍,應該就是皮外傷,對比下那個小男生也挺慘的。

  起碼沒打輸,祝遙知道這麼想不太好,但有點控制不住。

  楊舒華牽著黎欣的手,老太太沒什麼文化,知道不能讓小孩子受委屈,把黎欣藏在自己身後。

  三方家長都到了,園長開始和稀泥。

  大人處理這種事兒特別無聊,祝寧在另一間辦公室待著,有點怕祝遙生氣,祝遙請假過來的吧,那她的病人怎麼辦?

  和病人相比,祝遙根本不在平她,她永遠都沒有病人重要。

  祝寧覺得很愧疚,好像佔據了祝遙的時間,她無聊盯著窗外的樹葉看,看了一會兒又走神了,這個樹葉的孔隙看過去能看到樹枝上有一窩小鳥,張大尖嘴好像在叫媽媽。

  祝寧聽到隔壁的門打開,大人們互相寒暄,不過是幾句場面話,「我們也有錯啦,會回去好好管教的。」

  「小孩子打架,不是什麼大事。」

  後來王志傑媽媽帶著他走了,園長也走了,黎欣得到了道歉,還好沒有讓祝寧和王志傑互相道歉,她才不認錯。

  「走啦。」祝遙嘆了口氣,今天上午的工作算是廢了,只能下午趕回醫院,「回家。」

  祝遙牽著祝寧的手往外走,祝寧一直低著頭,知道自己做錯了事。

  祝寧以為祝遙會罵她,結果遲遲沒有等來,她小心翼翼治起頭,發現祝遙嘴角帶著個笑意,特別溫柔,不是那麼容易察覺。

  祝寧以為自己看錯了,偷偷瞄了好幾次,終於確定那就是個笑,不確定問:「你很高興嗎?」

  怎麼她跟人打架,她媽這麼高興?

  祝遙立即板起臉,「沒有,打架是不對的。」

  祝寧低聲問:「我做錯了嗎?」

  祝遙下意識搖頭:「沒有。」

  她說出口後,又補充:「但打架是不好的。」

  祝寧眼睛亮了下,「真的?」

  「嗯,要少打架。」祝遙說。

  祝遙的意思是非必要不打架,有必要的時候可以打。

  祝寧還是感覺很納悶兒,問:「但你為什麼要笑呢?」

  祝遙說:「因為覺得你跟一個朋友很像,她年輕的時候也老打架。」

  祝遙回想起年輕的霍懷瓔,祝寧有時候跟霍懷瓔特別相似。

  搞了半天不是因為祝寧,是因為媽媽的老朋友。

  祝寧問:「是誰啊?」

  「你認識,」祝遙說:「你霍阿姨。」

  霍阿姨?祝寧腦子裡立即浮現出一個霍懷瓔的形象,她氣場強大,祝寧一看到她自動老實,安安靜靜縮在角落裡當磨菇。

  霍阿姨年輕的時候打架嗎?

  祝寧想像不出來,以為霍懷瓔打架的時候也穿西裝,像個誇張的漫畫人物,那時候還沒西裝暴徒的概念,祝寧長大之後每次看到這個詞都會想起霍家人。

  她們走出校門。外面是大馬路,停靠了一排車,祝遙帶著祝寧找自己的車。

  祝寧心翼翼靠近祝遙,簡直是貼著視遙的大腿走路,祝遙走路越來越不順暢,左腿彷佛被一個笨重的沙包黏住了。

  況寧問:「你真的不生氣?張子涵上次打架她媽媽就很生氣。」

  「你很想我生氣?」祝遙察覺出不太對,祝寧好像是在吸引她的注意力,因為工作原因,她很少陪伴祝寧,祝寧比其他小孩兒早熟。

  祝寧沒說話,臉頰貼著祝遙的大腿,黏糊糊的小沙包用沉默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祝遙停下來,沒有再繼續往前走了,她抄起祝寧的腋下一下把她抱起,祝寧很小的時候,祝遙抱得沒那麼吃力,但隨著她長大,她每次抱的時候都比上一次更艱難。

  祝寧把臉理在祝遙頸窩裡本來沒那麼委屈,被抱著反而就想哭了,「你都不關心我。」

  祝遙摸著她的後腦勺,「我很關心你,我就是很忙。」

  祝遙知道自己的解釋很蒼白,其他小朋友都有的陪伴只有祝寧沒有。

  祝寧:「可是你都不要求我,我幹壞事你都不生氣。」

  祝遙哭笑不得,「我沒有不要求你。」

  祝寧哭得直抽抽,「那你、你想讓、我我我我怎麼樣呢?」

  祝遙毫不猶豫地說:「快樂。」

  祝寧大喘氣:「沒、沒有了?」

  「嗯,」祝遙想了想,「超快樂,要超級快樂。」

  祝寧用手揉眼睛,問:「沒了?」

  祝遙:「真的沒有了。」

  不需要背負任何責任,沒有了,只需要超級快樂。

  祝寧哭聲漸漸弱了點,祝遙拍著她的後背,祝寧八爪魚一樣緊緊摟著她的脖頸,突然叫她:「媽媽。」

  祝寧總叫她祝女士,因為那樣很酷,很少叫她媽媽。

  祝遙聽著心裡發軟,沉浸在女兒的愛意裡,嗯了一聲,「怎麼了?」

  「我、我我。」祝寧因為哭過,說話有點打嗝,一口氣說完:「我身上有螞蟻。」

  祝遙的愛僵住,「什麼?」

  「你再說一遍?」

  祝寧做錯事反而抱得更緊了,怕被扔出去:「好像,還有蜘蛛。」

  黎欣的玻璃瓶放在祝寧口袋裡,現在口袋裡的玻璃瓶塞散開了。

  祝遙感覺自己後脖子有點發癢,不知道是她的錯覺,還是真的有螞蟻爬上來了。

  想像力加上若有若無的觸感,祝遙有點潔癖,一想到有一玻璃瓶的螞蟻和蜘蛛可能在身上,就想立即把祝寧扔了。

  「祝、寧,」祝遙一個字一頓叫她的名字,咬牙切齒:「我現在真的生氣了。」

  回應祝遙的是哇的一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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