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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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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8 07:29:17
第0380章 哥之前就坐過

  這綱常倫理,可以說是這古代社會的秩序,秩序必然是一個國家的根基所在。

  沒了三綱五常,皇帝都不是皇帝了。

  故此,當對方提出這方面的質疑,張斐必然是要給出回應的,若不做出回應的話,那就不是埋種子,而是在埋自己。

  但是張斐也不會答應與他們庭辯的,因為庭辯對於張斐而言,是非常不公平的,且是非常危險的。

  如果庭辯,那張斐就是要辯駁自己無罪,這會使得他處在非常不利的位置。

  思想不是科學,講究嚴謹,錯就是錯,對就是對。

  那不用想,他一定是輸。

  但又話說回來,如果要定張斐的罪,也應該是打官司,張斐當然是非常願意,這要是打官司的話,是不可能輸的,因為打官司,是要證明張斐有罪。

  同理,這也很難證明。

  所以,對方也不可能答應的。

  張斐也知道三寸不爛之舌,是不可能讓他們都認同法制之法的。

  最好的方式,就是歸於學問之爭。

  我給出自己的解釋,你就是不認同,但也不能代表我有罪。

  等到第二日,張斐就派人去告知國子監,這下一堂課,就定在三日後。

  他原本想等司馬光來,商量商量,哪知這回司馬光並沒有來。

  其實司馬光在這事上面是非常糾結的,雖然司馬光也覺得張斐說得有道理,但他更為崇尚禮制,是傳統的儒士,這一點在阿雲一案中,就已經體現的非常明顯。

  他為什麼要強調重判阿雲,就是他認為雖然在律法上,阿雲與韋阿大可以不算是夫妻關係,但阿雲就是有謀殺親夫之心,所以必須要重判。

  原本他認為這禮、法一體,司法改革也與之並不衝突,但如今禮制和法制之法出現衝突,這也事關他的原則,如果張斐解釋的不好,他也會站出來反對的,他希望能夠在此事上面,與張斐保持一定的距離。

  ……

  上午時分。

  「原以為今年都不用再穿這該死的官袍,不曾想……唉……」

  張斐張開雙手,任由高文茵在自己身上折騰,嘴裡是唉聲嘆氣。

  高文茵幽怨地瞧他一眼,「三郎,這禍從口出的道理,尋常農夫可都明白,而且這回的事,還不夠教訓嘛。」

  以往她從不敢責怪張斐,但這回的事,可真是嚇到她,今日張斐又要去上課,她心中是忐忑不安啊!

  張斐不以為意地笑道:「如果人人都能說會道,那我還憑什麼賺錢,我的本事不就是這張嘴嘛,說他人不說之言。」

  高文茵輕聲細語道:「話雖如此,但…但謹言慎行終歸是沒錯的。」

  張斐瞧她一臉擔憂,便也不再辯解,點頭笑道:「行,我一定謹記夫人所言。」

  高文茵臉上這才露出一絲微笑,「但願你能記著。」

  又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撫平那些纖細的褶子,「好啦!」

  張斐放下雙手,直接摟住高文茵柔弱無骨的腰肢,「我在裡面的那幾日,最擔心的就是怕夫人在家胡思亂想。」

  高文茵羞赧地瞧他一眼,不答反問道:「我若說我不會胡思亂想,三郎就不會擔心了嗎?」

  張斐一怔,道:「估計也不會。」

  高文茵淺淺一笑:「那不就是了,這擔心總歸是在所難免的,三郎都不能避免,更何況我。」

  張斐稍感詫異,「哎幼!夫人的口才比以往可是要長進不少啊。」

  高文茵羞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張斐哼道:「就知道小桃會帶壞你,平日裡少跟小桃交流。」

  「可不幹小桃的事。」高文茵稍稍白他一眼,又語氣真摯道:「雖然擔心是在所難免的,但我也會照顧好自己,照顧好這個家的,三郎在外要小心自己。」

  「夫人也是。」

  說罷,張斐快速地輕吻了下她的嘴唇。

  「呀!三郎你又……」

  這一抬頭,張斐已經出得門去。

  「夫人,我先走了,待會又得讓芷倩念叨了。」

  ……

  然而,令張斐意想不到的是,許芷倩這回不但沒有嘮叨他,反而比較沉默,坐在馬車裡面,一語不發。

  這令張斐倒是感到有些擔心。

  「芷倩,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覺得壓力太大?」

  「沒有!」

  許芷倩搖搖頭,瞧了眼張斐,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張斐輕輕握住她的手,「到底什麼事?」

  許芷倩撅了下小嘴:「我一直都覺得這事是他們欺人太甚,綱常倫理講得就是道理,他們拿著道理卻幹著不講道理的事,真是無恥。」

  張斐問道:「然後呢?」

  許芷倩道:「所以我心裡很是希望,你等會能夠狠狠諷刺他們一番,可是我又明白這麼做是非常危險的,所以我不想說話。」

  張斐聽得呵呵笑了起來。

  許芷倩道:「你笑什麼?」

  張斐道:「你認識我這麼久,還不知道我嘛,我雖然是憑嘴吃飯,但是我從不認為諷刺別人,能夠獲得報復感,我一般都喜歡斷他們的榮華富貴,如此才有快感。」

  許芷倩急急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張斐道:「倒不是今日,今日可得正兒八經講學問,但是我遲早會報復回去的,我這人背書不行,但記仇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

  ……

  而在張斐剛出門時,國子監裡面已經是人滿為患,撇開學生,光那些大臣、士大夫就有百餘人之多。

  這還是在地方有限的情況,否則的話,估計能打破觀看張斐打官司的記錄。

  雖然此案最終歸於學問之爭,但是即便到那時候,那些人仍舊保持反對法制之法的態度。

  在張斐確定下一堂課的時間後,曾公亮是親自出面,安排哪些人來聽課,得找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比如說蔣之奇、彭思言也都被請來了。

  要是找一群舔狗來,那沒啥意義。

  但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就連曹太后也來了。

  「臣等參見太皇太后,參見陛下。」

  一眾大臣趕緊過來行禮。

  曹太后淡淡道:「諸位無須多禮。」

  禮畢之後,蔣之奇就問道:「太后怎也來了?」

  曹太后道:「此事差點把政事堂都鬧沒了,老身也都讓你們給弄糊塗了,故此今日特地過來瞧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富弼、司馬光、王安石他們趕緊上前請罪。

  曹太后的手段,他們也是體會過的。

  曹太后斜目瞧他們一眼,「你們是走運,遇上了名主,否則的話,只怕你們就真的坐進去了,這朝中是大有人才在啊!」

  「臣等有罪。」幾人齊聲道。

  在曹太后看來,此事趙頊是相當委屈,這神也是你們,鬼也是你們,必須得出出氣。

  「行了!」

  曹太后擺擺手,又環目四顧,「這課什麼時候開始啊?」

  國子監祭酒陳員生便道:「回太后的話,張三都還沒來。」

  「還沒來嗎?」

  曹太后微微蹙眉,「真是臣不像臣,師不像師。」

  說著,她又輕輕拍了拍趙頊攙扶自己的手,「就真是難為皇帝了呀。」

  趙頊忙道:「大娘娘,孫兒先扶你進去坐坐,可別冷著了。」

  說罷,他又小聲向身邊的侍從道:「還不快去催催。」

  我等你就算了,你還讓我大娘娘等你。

  「是。」

  ……

  今日的課堂沒有安排在那間最大的教室裡面,而是安排在正中間那個大堂裡面,這個大堂一般是用於召開師生大會的。

  「皇帝,這是幹什麼用的?」曹太后坐在裡面,指著擺上邊上大木板問道。

  教室大了,木板也變大了。

  趙頊道:「這是張三上課習慣用的,他一般會用炭筆在上面寫上一些關鍵字,便與學生理解。」

  「這小子年紀不大,名堂倒是不小啊!」

  曹太后點點頭,又道:「那咱們坐在這裡,不是不方便觀看嗎?」

  太皇太后、皇帝肯定是坐在最上面,這木板也擺在上面,最多就只能看個側面。

  趙頊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前他都是站在後面聽講的,於是趕緊安排人另擇位子,一定要保證是最佳視角,同時還不能保證被風吹著。

  這邊忙活完後,那邊張斐與許芷倩匆匆是趕來。

  「等會!」

  一直在門口等候的陳員生見就往裡面衝,立刻攔住他,「你幹什麼?」

  張斐喘著氣道:「下官聽說太皇太后來了……」

  陳員生哼道:「那你不會早一點來嗎?」

  張斐哎幼一聲:「陳祭酒,你是不知道呀,下官背負著多麼大的壓力,前一刻都還在溫書……」

  「行了!」

  陳員生一揮手,「你少在我面前裝可憐,我可不會同情你的,這都是你活該。」

  不會同情?你早說呀!張斐神色一變,問道:「那你攔著我幹麼?」

  陳員生嘿了一聲,可一想這廝得罪了這麼多人,估計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你以為我想在這裡等你,我是沒有辦法。你待會帶著那些學生一塊進去,向太皇太后和官家行禮。」

  「哦。」

  「哦?」

  「是,下官知道了。」

  「快去吧。」

  陳員生立刻喚來一人領著張斐過去,同時又攔住許芷倩,「太后也在,你就別進去了。」

  張斐立刻回過頭來,「陳祭酒……」

  陳員生立刻道:「有人幫你泡茶。」

  張斐道:「我不習慣。」

  太皇太后在裡面等著,我反正已經被架在火架上了,你要一起嗎?

  「你……」

  陳員生也真不敢耽擱,「我允許她在側門觀看,這總行了吧。」

  許芷倩道:「你快些去吧,不用管我。」

  張斐瞧了眼許芷倩,這才作罷。

  蔡京、蔡卞等十五個學生早已經門前等候,個個吹得是直哆嗦。

  一看這情況,張斐心想幸虧來得晚了,不然在這乾站在,那不得冷死去啊。

  師生只是尷尬地對視一眼,並未交流,張斐就領著他們進去了。

  一行人列隊來到曹太后和趙頊面前,是畢恭畢敬行得一禮。

  曹太后打量了下張斐,突然問道:「你嘴上的淤青是如何來的?」

  那符世春可是沒有手下留情,這才三天,哪能痊癒。

  一旁的蔣之奇等人只恨皇城司下手太輕,三天就好成這樣了,要是在台獄,至少得三十天。

  張斐訕訕道:「回太皇太后的話,微臣晚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曹太后道:「你們年輕人雖然眼睛看的清楚,但往往容易摔跤的也是你們年輕人。」

  張斐立刻道:「太后的教導,微臣一定銘記於心。」

  曹太后呵呵道:「老身今兒可不是教課的,而是來聽你上課的,你們安心去上課,莫要受老身干擾。」

  「臣遵命。」

  「還不快去。」趙頊指了下講台那邊。

  「是。」

  學生迅速地來到自己的位子前,雙手相疊,置於腹前,垂首而立。

  張斐站在講台上,呆呆地看著他們,你們這是幹麼?是要喊老師好嘛,那你們倒是喊啊!

  大堂內是一片寂靜。

  許遵看得只抹汗,他看出張斐為何在發愣,你連師生禮儀都不懂,還講禮制,這真是要命啊!

  我要是受困於這禮儀,那也太拘束了,不利於我發揮。張斐隨意擺擺手道:「坐吧!坐吧!就還是跟以前一樣,就當做是學問交流,因為我說得也不一定是對的。」

  學生們偷偷相互使了使眼神。

  「是,老師。」

  這才齊齊跪坐下去。

  這個大堂是沒有椅子的,只能跪坐,配上矮桌。

  張斐見過大場面,一點也不慌,又是斜靠在講台上,雙手抱胸,擺出自己的招牌動作,惹得曹太后是直搖頭,這是老師的樣子嗎?

  「聽說你們最近上了一堂比較深刻的課。」

  嗯?

  學生們不明所以地看著張斐。

  張斐嘖了一聲:「就是坐牢啊!」

  「……」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蔡卞等人是一個比一個尷尬。

  大臣們也都覺得好笑。

  只能說,是條漢子。

  曹太后不禁都小聲向趙頊問道:「坐牢也是值得驕傲的事?」

  趙頊不知如何回答。

  張斐道:「你們怎麼不說話,我告訴你們,這對於你們學律學而言,是一筆非常寶貴的經驗,提前體驗一下這被審訊的過程,不是什麼壞事。」

  真是尷尬。

  學生都埋首不語。

  張斐呵呵道:「你們都不說話,難道是做賊心虛,怕又被逮回去。」

  上官均忍無可忍,立刻道:「老師不也坐了嗎?」

  終於有些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張斐道:「我之前在登州的時候就坐過,這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麼提升。」

  笑聲更甚。

  曹太后向趙頊問道:「他以前也是這麼上課的嗎?」

  趙頊堪堪答道:「不…差也差不多。」

  上官均開了頭,葉祖恰也忍不住了,顧不得什麼師生禮儀,道:「我們是受老師所累。」

  張斐笑問道:「那你認為我違法了嗎?」

  葉祖恰道:「學生不知具體情況,不敢亂言。」

  張斐道:「你們都是當事人,你們不知情況?」

  葉祖恰不敢做聲。

  他們才十五個人,加上張斐也才十六個,邊上一百多個人圍著,要說不違法,那不是指責那些御史徇私枉法嗎?

  指著那些士大夫胡說八道嗎?

  可要說違法,他們真的會回去的。

  「年紀不大,個個圓滑的很,非常不錯,老師為你們感到驕傲。」

  張斐搖頭一嘆,來到木板前面,寫上『違法』二字,道:「我是否違法,就是我們這堂課要說得第一個內容。」

  王安石不禁滴咕道:「這麼直接嗎?」

  富弼也是面露擔憂。

  本來都定你不違法,結果你還自己主動辯證,這……

  只見張斐又問道:「御史台認為我違法的理由什麼?」

  「都不說話,是不知道嗎?」

  「是說老師的法制之法擾亂綱常,敗壞法紀?」

  「具體指的是?」

  「捍衛個人正當權益,具有蠱惑性,會使得百姓變得唯利是圖,不顧綱常倫理。」

  張斐立刻在木板上寫上『捍衛個人正當權益』這一句話,又問道:「你們認為是否具有蠱惑性?」

  「呃…學生認為可能……或許會引發歧義。」葉祖恰小聲說道。

  張斐又向其他學生問道:「你們都這麼看嗎?」

  大家都堪堪點了下頭。

  「那比起這句話呢?」

  說著,張斐又在『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下面寫上『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輕輕敲著木板問道:「這句話又會不會引發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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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30 20:09:14
第0381章 何不食肉糜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不會!」當學生們看到這句話時,是異口同聲道。

  沒有猶豫!

  非常堅定!

  這甚至使得張斐都愣了下,你們是哪來的底氣,十分好奇地問道:「為何?」

  上官均回答道:「此乃孟子所言,吾等皆知,又怎會引發歧義。」

  張斐見他回答得理直氣壯,又見還有不少人是直點頭,似乎非常認同,這不免都笑道:「那依你之意,我被御史台抓進去就是在於我叫張三,不叫孟子?」

  「……」

  上官均突然想到這堂課的主題,登時呆愣不語。

  葉祖恰巧辨道:「或許這就是一個原因,畢竟這句話存有千年之久,是人人皆知,應該不會引發歧義。」

  張斐呵呵道:「行啊!那咱們去郊外隨便找個農夫問問,看看他是否知道這句話,又看看他們是怎麼理解這句話的。」

  葉祖恰眨了眨眼,那求饒的小眼神,彷彿在說,老師,你別害我啊!

  「看看!民貴君輕。」

  張斐突然退回到木板前,微微用力地敲著木板,「要是我沒有讀過書,我聽到這句話,我可能會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原來我才是老大,我才是這個國家最寶貴的。況且我都還有事實可以證明。」

  蔡京錯愕道:「什麼事實證明?」

  這能證明嗎?

  張斐道:「你們看看史書,那些亂臣賊子造反時,一般都是怎麼說的,昏君無道,民不聊生,故此我們才要造反,他們都是在強調百姓過得不好,這是不是與民貴君輕對得上?」

  大堂內是一片寂靜。

  當然是對得上,孟子這句話不就是從亂世來的嗎?

  就是吸取了教訓,才得到這個結論的。

  這是歧義嗎?

  可說不是,好像也不妥。

  尤其是結合這上下文。

  大家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就這?」

  張斐等了一會兒,很是挑釁道:「你們讀了一輩子儒學,就這?」

  學生們頓時怒氣上湧。

  上官均辯解道:「孟子說得『民』乃是指天下所有人,而法制之法是強調個人,這……這不一樣的。」

  張斐笑道:「你的意思是,天下人加在一起就要重於君主,單獨一個人就要低於君主?是不是這個道理。」

  上官均想了想,這麼解釋好像也不錯哦,於是點了點頭。

  張斐呵呵道:「簡單來說,這天下人就是貴,可以視綱常倫理為狗屁,可以將君主那個什麼,但是單獨的一個人就必須要遵守,你這邏輯可真是有點東西哦。」

  上官均忙道:「我可不是這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

  上官均左右瞄了瞄,向同伴遞去求救的眼神。

  蔡卞立刻道:「孟子只是說了這句話,而法制之法講得可是法,這不一樣的。」

  張斐哦了一聲:「也就是說,大家聽聽就行了,可不能真幹,你小子挺懂儒家的。」

  「……」

  那些來聽課的大臣們個個都是臉色鐵青,你小子這是在諷刺我儒家思想啊?

  「關鍵我也只是說說呀!」

  張斐突然一臉委屈道:「而且人家御史台,也是認為我說這句話擾亂綱常,跟法沒有關係,這句話到底還沒有寫進《宋刑統》。」

  大家徹底無語了。

  「怎麼又不說話了。」

  張斐斜靠在講台邊,「努力發揮自己的想像力,好吧。我告訴你們,將來你們可能也會去到御史台的,在御史台可以不記得宋刑統,但這種想像力是非常重要的,你們要是沒有想像力,你彈劾的奏折都寫不了。」

  學生們同時低下頭,雙肩急聳,看得出,他們憋得非常難受。

  這話真是忒毒了。

  蔡卞憋著笑意道:「若有機會去御史台,自會有人教我們的,這就不勞煩老師了。」

  其實這些學生是跟張斐一邊的,他們都可以算是獄友關係。

  此話一出,大家都忍不住了,呵呵笑了起來。

  曹太后都聽樂了,「這小子的嘴可真是厲害啊!」

  趙頊低聲道:「回大娘娘的話,這張三是珥筆出身,故而口才了得。」

  這可是將蔣之奇等一干諫官御史的嘴都給氣歪了。

  「混賬!」

  蔣之奇終於忍不住了,站出來道:「你一個小小珥筆,豈能與孟子相提並論。」

  張斐笑道:「如果蔣御史當著太后和官家的面,說御史台之所以檢舉我,只是因為我不是孟子,那我也就認了,我確實不是,我也比不上。」

  「你小子休在此含沙射影,指桑罵槐。」

  蔣之奇怒斥一句,又道:「孟子這句話蘊含仁政思想,是勸解君主要寬厚待民,施以恩惠。而你那句話,是強調個人利益,豈能一概而論。」

  「歧義!」

  張斐道:「御史台的奏章也沒有說我這句話是錯的,而是說會否引發歧義,從而推論我這人心術不正,意圖謀反。

  我也知道孟子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我們要爭論的是,這句話會否引發歧義,如果說有一個農夫看到這句話,立刻認為他才是老大,君主只是在他之下,孟子是否有罪,他的言論是否要刪除?」

  「你大…大膽。」

  蔣之奇立刻向趙頊拱手道:「官家,此人欺君罔上,罪無可赦,還請官家立刻降罪此人。」

  不少人也面露慍色,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這小子怎敢如此?

  要知道自唐中到元初,就是孟子成聖之路,雖然後來朱元章想將孟子壓下去,但也沒有壓下去,而如今孟子的思想正在蓬勃發展,盎然向上。

  這裡面有大部分人都是孟子的教徒。

  如富弼、呂公著等人。

  趙頊點點頭道:「朕聽著的,待會自不會饒他,但是朕也希望他能夠輸得心服口服。」

  言下之意,你先辯過他再說。

  你們這麼多老夫子在此,爭不過一個黃口小兒,還請朕幫忙,都不要臉了嗎?

  還真是如此,蔣之奇這句話,頓時贏得學生們的鄙視。

  彭思言立刻站出來道:「誰說我們認同你這一句話,捨生取義,便是孟子所言,而你強調的是利益,此與孟子的思想是背道而馳。」

  「關於法制之法的義與利,上堂課我已經論述過。」

  張斐一笑,又道:「但是彭御史說得是與孟子此言背道而馳,上堂課確實沒有明確談論這一點,而孟子這句話指得君民關係,那我們就看看,是否真的背道而馳。」

  說著,他退回到木板前,手往上一比,「你們認為這兩句話有關係嗎?」

  學生們搖搖頭。

  「沒有?」張斐問道。

  你又來了!

  學生們又懵了。

  他們最怕張斐問這種問題。

  「想給你們一個表現的機會就這麼難嗎?」

  張斐是哀其不爭地看著他們。

  蔡京心想:哪回是給表現了,全都是給難堪。

  張斐無奈地搖頭一嘆,又道:「跟以前一樣,我們來推論一下,兩句話是否有關係,如果有,又是怎樣的關係。」

  說著,他閉著眼,輕輕捏著額頭,問道:「方才蔣御史說,孟子這句話意在規勸君主,要寬厚待民,施以恩惠,是不是對的?」

  「是。」學生們齊聲答道。

  這就是孟子的仁政思想。

  「法制之法呢?」

  「捍衛個人正當權益。」

  「嗯。」

  張斐點點頭道:「很不錯,都還記得。」

  頓了下,他又問道:「怎麼捍衛?」

  蔡卞答道:「用法律捍衛。」

  張斐繼續問道:「《宋刑統》是否做到這一點?」

  「沒有。」

  學生們齊齊搖頭。

  不少第一回來上課大臣頓時一臉懵逼。

  沒有?

  你們在說什麼?

  但他們又見富弼、文彥博他們都沒有做聲,包括嚴復在內,故此他們也不敢輕易開口。

  「為什麼?」張斐繼續問道。

  「因為《宋刑統》是以刑罰為主,而缺乏保護,法制之法與之不同之處,就是多了保護、維護個人權益的思想,在法制之法下,許多律例都不應以刑罰終結。」

  「非常好!」

  張斐快速走到木板前,「這是上堂課最為主要的內容,法制之法與宋刑統的最大的區別,就是法制之法基於保護、維護,即便是懲罰,也是為了保護和維護個人正當權益。

  那麼問題來了,怎麼做到這一步?」

  「修法。」葉祖恰回答道。

  張斐問道:「你說修就修啊!」

  葉祖恰搖頭道:「學生可沒這權力。」

  「誰來決定?」

  「官家。」

  「如果官家決定要修,是出於什麼目的?」張斐問道。

  葉祖恰道:「保護和維護國家的安定和百姓的個人權益。」

  「除官家之外,還有其他人能決定嗎?」

  「沒有!」

  大家連連搖頭。

  「我想也是。」

  張斐點點頭,睜開眼來,道:「那這個邏輯就變得非常清晰。法制之法的理念,主要是捍衛個人正當權益。

  這只是一個理念,而普天下之,唯有君主可以將這個理念貫徹到政策中,如果君主這麼做,那麼就變成君主利用法制之法保護、捍衛自己百姓的正當權益。

  對不對?」

  學生們是頻頻點頭。

  張斐又將手比在木板上,「再看看這兩句話,有何關係?」

  「如此說來,兩句話都是體現仁政思想,差不多。」

  「什麼差不多,你們都在想什麼?」

  張斐嘆了口氣,道:「我這麼來問吧。如果君主做不到保護、維護百姓個人的正當權益,能否做到寬厚待民,施以恩惠?」

  學生們認真想了想,蔡卞搖搖頭道:「做不到。」

  張斐又問道:「為什麼?」

  蔡卞回答道:「如果連百姓正當權益都不保護,又如何會去施以恩惠,畢竟後者是額外的。」

  張斐又問道:「反之能不能做到?」

  蔡卞點點頭。

  張斐道:「二者關係非常明顯,一個是基礎,一個是理想,如果拋棄基礎,而去追求理想,這就是何不食肉糜,聽聽就好了,千萬別當真,也千萬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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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30 20:09:41
第0382章 本質還是二法之爭

  千萬不能笑!

  確實也沒有人笑。

  不管是學生,還是大臣們都是一臉呆愣地望著那木板。

  「官家呀!這說得挺好的,咱且不說可行否,但至少聽著是沒有問題。」曹太后小聲向趙頊道。

  趙頊回答道:「孫兒也不覺有問題,是他們說有問題。」

  曹太后嫌棄了一眼那些大臣,心裡嘀咕著,看來他們還是太閒了一點啊!

  可大臣們心裡也苦啊!

  之前張斐就沒有說到過這個問題。

  張斐只是在闡述法制之法的理念,以及立法思想,並未將法制之法與君主給緊密聯繫在一起。

  因為當時只是在講課,只是學問,故此張斐一直在類比法家之法和儒家之法,並沒有說去建議皇帝這麼幹,而且他也沒有這個資格。

  大家也就沒有聯想到這一層面。

  可如果皇帝要這麼幹,就立刻變成皇帝對於百姓的保護。

  皇帝保護百姓的利益不被侵犯,這難道是錯的嗎?

  但是之前張斐完全沒有提到過這方面的問題,他的面對對像不是皇帝,而是學生,只能說大臣們在建議君主時,可以拿這個說法出來講。

  這也是為何第一天來聽課的曹太后,覺得這小子說得挺好,而聽了幾天的課,反而覺得有些懵。

  「咳咳!」

  富弼突然站出來道:「君主保護百姓的正當利益,這固然是沒有錯,但若真以此來立法,也會與綱常倫理出現矛盾。

  就比如說,妻告夫,即便屬實,依法也得徒二年,此法就是遵循三綱五常,但這又違背法制之法的理念,因為根據法制之法,相對而言,法的兩端是平等的,而三綱五常是不平等的。」

  其他大臣頓時反應過來,是頻頻點頭。

  富弼說得很直白,人與人就是不平等的,這也是儒家的核心所在,也是跟法制之法最大的矛盾所在。

  張斐笑道:「富公言之有理,但現在我與學生正在討論,我們到底違不違法?」

  我們?

  不是你嗎?

  上官均等人只覺亞歷山大啊!

  文彥博道:「御史台也只是找你審問,並未定你的罪,否則的話,你焉能站在這裡。御史台也是有權力這麼做的。」

  「我非常認同文公之言。」

  張斐點點頭,道:「我也只是在闡述自己無罪的理由,我絕對不認為御史台在此案中有任何過錯。」

  文彥博驚訝道:「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

  說著,張斐又向那些學生道:「你們可知為什麼嗎?」

  那些學生皆是搖搖頭。

  張斐解釋道:「因為權力越大,這責任就越大,官員手握權力,一個小小的錯誤,可能會傷害到很多人,這必須是要更嚴格的監督。如果我是一個百姓,我必然是要跟御史台打官司的,因為我認為我是無罪的。

  但我現在一個官員,他必須要去面對這些,故此現在我只是解釋我無罪,但我絕對不會去否定御史台的做法,非但如此,如果官家要因此懲罰御史台,我也會站出來為御史台說句公道話的。」

  蔣之奇、彭思言等台諫官員是驚訝地看著張斐。

  你是真心的嗎?

  可聽著好虛偽啊!

  上官均就質疑道:「可是老師方才不也在諷刺御史台嗎?」

  張斐笑道:「你懂什麼,那叫做風趣,這也證明我並不對此感到憤怒。我出來也有些天了,但你們可有聽說過,我嚷嚷著要去申訴,我去哪裡大吵大鬧嗎?我只是趕緊開這一堂課,將問題解釋清楚,對於御史台,我是一點怨氣都沒有,而且……」

  他看向蔣之奇、彭思言,「蔣御史和嘭御史也可以為我作證,我是否非常配合御史台的調查,他們問什麼,我就說什麼,無半句謊言、虛言。」

  眾人立刻看向蔣之奇和彭思言。

  蔣、彭二人沉默不語。

  在審訊的過程中,張斐確實非常配合,連自己的岳父大人都出賣的非常直接,半秒猶豫都沒有。

  當時很快就審完了。

  他們不做聲,就是默認了。

  學生們面面相覷。

  好像也是這麼一個事。

  張斐也沒吵沒鬧,也沒有去開封府敲鼓,他們並不知道,那幾天李開真是慌得一筆,根據張斐的個性,他肯定是要來告狀的,這小子是睚眥必報。

  「但是。」張斐突然又道。

  眾人頓時又向張斐投去鄙視的眼神。

  果不其然。

  有個『但是』。

  張斐笑道:「在面對的百姓的時候,可就不能這麼幹,不能因為百姓說了這麼一句話,就將百姓抓起來,還是得講證據的,得根據司法流程來。

  站在國子監說句話跟站在田邊說一句話,那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你們能否理解?」

  學生們稍稍點頭。

  可周邊的官員們聽得就有些想罵人,但又罵不出口的感覺。

  是誰他媽告訴你,抓我們官員就不用講證據嗎?

  你這是妥妥的雙標啊!

  但他們卻又是有苦難言。

  這小子真是壞得很啊!

  呂公著聽出這弦外之音,呵呵道:「這臭小子是一點也沒有變,還是那麼壞。」

  張斐又問道:「你們是否認為我說得有道理?」

  學生們遲疑了下,然後點點頭。

  張斐突然看向富弼,「富公認為我說得有道理嗎?對於官員的監督理應嚴於對於百姓的監督。」

  富弼點點頭道:「理應如此。」

  張斐退到木板前,「那你們又認為我這說法是否有違綱常倫理?」

  富弼不禁眉頭一皺,一向能言善辯的他,此時也答不上來。

  王安石笑道:「妙啊!」

  司馬光則是沉吟不語。

  上官均回答道:「當然不違反。」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上官均道:「君為臣綱,夫為妻綱,父為子綱,是自上而下,君要為臣做出榜樣,夫要為妻做出榜樣,父要子做出榜樣,自然對於君、夫、父的要求更高,老師之前說得不也是這個道理嗎?」

  張斐又問道:「那為何不准妻告夫?這不是縱容丈夫犯法嗎?」

  「這……」

  上官均又向同學們遞去求救的眼神。

  他們現在已經有一個明確的共識,在面對張斐的問題,必然是要團結一心,否則的話,完全擋不住。

  蔡京訕訕言道:「俗話說得好,這清官難斷家務事,君臣之間、夫妻之間、父子之間總會有矛盾的,如果雙方都有道理,勢必就要有一方進行退讓,如此才能相安無事,若無綱常倫理,勢必加劇爭吵。」

  大家是紛紛點頭。

  說得好啊!

  就是這麼個道理。

  「言之有理。如此的確可以減少許多爭吵,使得國家、家庭變得更加和諧美滿。」

  張斐也點點頭,又問道:「如果說丈夫天天就知道喝酒,也不出去幹活,全憑妻子賺錢養家,喝醉酒了丈夫還天天毆打妻子,一年到頭,天天如此,打得妻子是雙目失明,那你認為妻子去告狀,是否算是不守綱常?」

  蔡京立刻道:「這只是屬於個例,不能一概而論。」

  「這你別管。」

  張斐道:「我問你,你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妻子若去告狀,算不算不守綱常?」

  蔡京遲疑半晌,搖搖頭道:「我認為這不能算是不守綱常。」

  張斐又問道:「你們有不同的意見嗎?」

  學生們紛紛搖頭表示沒有。

  都這麼慘了,聞者傷心,見者流淚,要說算的話,綱常都成什麼呢,就算是,也不能說出來,更何況太后可都還坐在邊上的。

  曹太后年輕時可也是一個女漢子啊!

  張斐又問道:「如果將我這段話放在此條律例下面當成疏議,是否有違綱常?」

  眾人兀自搖頭。

  張斐道:「一目失明呢?」

  眾人兀自搖頭。

  「斷一根手指呢?」

  繼續搖頭。

  「天天被打鼻青臉腫,且一天只准妻子吃一頓飯,但又無生命之危。妻子若去告官,是否有違綱常倫理?」

  還是搖頭。

  嚴復忍不住道:「你舉的全都是特殊例子,這般殘忍暴戾的丈夫,也實屬罕見。」

  張斐笑問道:「一條二十字的疏議換一條無辜的人命,嚴大夫認為這值不值得?」

  嚴復哼道:「治國可非你想像得那麼簡單。」

  「故此更需要智慧和勤奮,而不是表示無奈。」

  張斐微微聳肩,又回到講台上,「在這個案例下,但凡是個人,都知道妻子去告官,也並不違反綱常倫理,但為何不多加一條疏議,這很令人費解,但其實在上堂課,我們已經提到過原因,你們誰能答出來。」

  「有嗎?」蔡卞睜大眼睛問道。

  張斐點點頭道:「當然有啊!」

  學生們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一番,然後茫然地看著張斐。

  老師,真沒有!

  「唉…我真是一個失敗的老師。」張斐很失望地嘆了口氣,「宋刑統屬於什麼法?」

  「法家之法。」學生們異口同聲道。

  「不錯!」

  張斐點點頭道:「與法制之法的區別在哪裡?」

  眾人齊聲答道:「缺乏保護和捍衛。」

  張斐又道:「再對比這條律例和此案,明白了嗎?」

  學生們是恍然大悟,一個勁地點頭。

  第一天來上課的曹太后卻聽懵了,你們都在說什麼,可見趙頊也聽得很入神,不忍打擾他。

  張斐沒好氣道:「那你們剛才又答不出來。」

  學生們個個是羞愧不語。

  「這腦子要活一點,死記硬背,算不得本事。」

  張斐搖搖頭,又道:「很明顯,這條律例只有懲罰,沒有保護,那麼依據法制之法,是否要修改?」

  學生們點點頭。

  張斐問道:「如何修改?」

  學生們是兩兩相望。

  「不是教過你們方法麼,先考慮什麼?」

  「……」

  「嗯?」

  張斐皺眉看著他們。

  蔡卞忙道:「我們首先要考慮有沒有直接、且嚴重危害到國家和君主的利益?」

  「真是嚇死我了,再次提醒你們一遍,要不先考慮這點,你們就會出大問題的。」

  張斐鬆了口氣,又道:「如果危害到國家和君主的利益,勢必要給予刑罰。那此案例的妻子,鬧到官府去了,會不會直接危害到國家和君主的利益?」

  大家搖搖頭。

  「當然不會,可能還會增加官府的公信力。」

  張斐又問道:「但如果說一個妻子跟丈夫爭吵,然後被打了一個耳光,就跑去官府告狀,這會不會直接且嚴重的傷害到國家和君主的利益?」

  學生們顯得非常猶豫,這好像傷害了,但又好像沒有傷害。

  蔣之奇看得非常著急,開口言道:「若是縱容這種情況,違反綱常之理,乾坤顛倒,勢必會傷及到國家和君主的利益。」

  張斐笑道:「蔣御史的意思,尋求官府做主,是會嚴重傷害國家和君主的權益?」

  蔣之奇立刻道:「我可不是這意思,我是說如果允許妻告夫,就是鼓勵妻告夫,此不符合綱常倫理的思想。」

  張斐道:「我也沒說允許啊!」

  蔣之奇問道:「那你是何意?」

  張斐向一干學生道:「給你們一個表現的機會,你們誰跟蔣御史解釋一下。」

  蔡卞起身道:「蔣御史,我們討論的不是該不該給予懲罰,而是在討論該給予什麼懲罰,是否要用刑罰來解決此類問題。

  而判斷的標準就在於此類事會不會直接、嚴重傷及到君主和國家的利益,如果會,必然是要採取刑罰,但如果不會,則是根據情況,維護雙方的正當權益。」

  蔣之奇就問道:「如何維護?」

  蔡卞又解釋道:「如果是丈夫無故毆打妻子,根據法制之法就理應保護妻子的權益。」

  蔣之奇哼道:「怎麼保護?是懲罰丈夫嗎?」

  蔡卞如實道:「那得視情況而定,如果沒有傷及國家和君主的利益,或者情節較輕,就不會給予刑罰,可能就只是給予丈夫口頭教訓,亦或者事警告。但如果妻子無理,同樣也是如此。」

  蔣之奇臉都黑了。

  不少大臣的臉色也都不太好看。

  你這不等於是脫了褲子放屁,你都不給懲罰了,那就是允許啊!

  兩頭還是平等的呀!

  我們要求的是不平等,不是在講道理。

  懂?

  我懂!你們別急。張斐突然問道:「如果是妻子打丈夫呢?情節也不是很重。」

  蔡卞當即是呆若木雞。

  只覺那些御史跟老師比起來,就是一個屁。

  張斐嘖了一聲:「你們倒是別發呆啊!還是一樣的推理,先考慮,有沒有傷害國家和君主的權益?」

  大家下意識地搖搖頭。

  「沒有?」

  張斐一翻白眼道:「這妻子都已經打丈夫了,肯定有違綱常,怎麼可能不傷及國家和君主的權益,你們都在想什麼。」

  蔡卞道:「那妻告夫也有違綱常啊。」

  張斐嘖了一聲:「那是在法家之法下的官府,上堂課我們不是提到過這個問題嗎?為什麼百姓都不願意去官府,因為官府唯一能夠給予他們的就是懲罰和報復,所以妻子去告丈夫,就是一種報復行為,這當然有違啊。

  但法制之法下官府是有保護百姓權益的意思,妻子是去尋求保護的,又不是說要報復丈夫,傷害丈夫,怎麼就有違綱常?」

  對呀!這一點怎麼給忘了。哎呦…我們這腦子……

  這大冬天的,學生們個個都是滿頭大汗啊!

  以前上課,也沒這種情況,只要老師說過,很快就能夠記住,並且運用自如,怎麼一上這課,就什麼答不上來,還非得老師點撥。

  要這麼解釋的話,一切都合理了,確實也不有違綱常。

  丈夫打妻子,妻子去告官,是尋求保護,這不有違綱常吧。

  可反過來,妻子打丈夫,這就變成有違綱常,就是屬於刑罰犯罪。

  所以區別還是有的,就還是男尊女卑,但是多了一層保護。

  張斐又問道:「妻子毆打丈夫,依法制之法,又該怎麼懲罰?」

  葉祖恰道:「自然是要嚴懲?」

  張斐目光一掃,「有其它答案嗎?」

  學生們都不敢輕易點頭。

  蔣之奇一看學生這都不敢回答,真是哀其不爭,問道:「難道你有其它答案嗎?」

  張斐沒有理會他,而是看了眼學生,見無人發言,於是指著他們道:「你們啊!真是一派法家作風。你們一定要記住法制之法,是以保護為理念。妻子毆打丈夫,如果情節不嚴重,這時候官府一定要遵循丈夫的想法。

  為什麼?因為懲罰的妻子,也是在懲罰這個家庭,丈夫也是家庭的一員,可能也會跟著遭受到傷害,官府是要保護丈夫,是要捍衛綱常倫理,而不是要去傷害他。你們一定時刻謹記著捍衛個人正當權益,不要老是想著懲罰懲罰懲罰。」

  大臣們都傻眼了,你可真會聊天,弄得半天,多半還是要避開官府的刑罰。

  曹太后聽得眼中一亮,頻頻點頭道:「這小子還真是有些學問。」

  趙頊笑道:「不然的話,也不會吸引這麼多人來聽。」

  曹太后點了點頭。

  張斐又道:「那麼我們現在應該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法制之法到底與綱常倫理有沒有矛盾?」

  學生們先是點點頭,又是搖搖頭。

  富弼也懵了,你這就將問題回答了?

  張斐嘖了一聲道:「到底有沒有?」

  葉祖恰道:「沒…沒有。」

  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但要有的話,你張三就完了呀。

  肯定是沒有。

  「當然沒有。」

  張斐道:「方才那個案例,已經說得是非常清楚,本質還是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的矛盾。所以我們這堂課的第二個內容,就是討論法制之法下的綱常倫理。」

  「啊?」

  學生們睜大眼睛。

  王安石直接捂臉笑了,「這小子真是一個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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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30 20:10:02
第0383章 德與刑、法

  法制之法下的綱常倫理?

  你……

  這一句話頓時惹得在場不少人想要噴粗口。

  真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富弼也被張斐的智商給逗樂了。

  還能這麼玩嗎?

  他之前提出的那個問題,也是在場所人期待的內容。

  但凡有點認知的人,也知道這法制之法的理念與綱常倫理是存在根本性矛盾的。

  三綱就是森嚴的等級制度。

  而法制之法強調的是個人利益,法的兩端必然是趨向於平等的。

  故此,妻告夫這條律例,在法制之法下,就必然會存在問題。

  這無關對錯,不是講道理,而是要講三六九等,這是制定好的。

  關鍵這是為皇權服務的。

  董仲舒弄這一套體製出來,不就是為了幫助漢武帝達成集權統治。

  課前之時,富弼、王安石都很好奇,張斐會怎麼解釋這個問題。

  解釋不好,他真的可能會再進去的。

  但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張斐將其中矛盾,解釋為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的矛盾,然後拋出法制之法下的綱常倫理。

  這可真的是絕了。

  還是你小子會玩啊!

  嚴復一眼就看穿張斐的把戲,你就是想藉機改造綱常倫理,當即反駁道:「什麼法制之法的綱常倫理,綱常倫理乃是儒家思想,與你法制之法有何關係,簡直豈有此理,你休在此妖言惑眾。」

  不少士大夫也紛紛抨擊張斐這個說法。

  什麼法家之法的綱常倫理,法制之法的綱常倫理。

  我儒家也忒沒面子了,任由你們給搓圓捏扁。

  你在這糊弄誰呢。

  富弼、王安石聽著他們的反駁之論,也面露疑惑之色,你這一招雖然巧妙,但人家也不傻,不可能接受你改造出來的綱常倫理。

  這種事就沒法講道理。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直接否定綱常倫理。

  張斐並未與之爭論,等到他們噴完之後,他才緩緩向學生們說道:「雖然有不少人反對,但是我相信在坐的所有人,也應該都承認一個事實,就是我們在第一堂課所提到的問題。

  在秦國時,法家是徹底驅逐儒家,唯法獨尊,只有一位大儒荀子入秦宣道,但也以失敗告終。可即便是漢武帝獨尊儒術時,法家思想依然在各朝律法中存活下來。從《唐律疏議》和我們的《宋刑統》都能夠找到秦國留下來的律例。

  記得當時有人就說,儒家海納百川,吸收了法家的優點,這我也非常認同,但不管怎麼說,不管是《唐律疏議》,還是我們的《宋刑統》,都體現出儒家與法家的結合。

  對此,可有人有異議?」

  學生們都搖搖頭,表示沒有異議。

  這個儒家一直以來也都承認。

  張斐又問道:「你們可知道二者是如何結合的?」

  「大德小刑。」

  「前德後刑。」

  「貴德賤刑。」

  ……

  學生們紛紛答道。

  「回答的非常不錯,總結起來就是……」

  張斐在木板上寫上『德主刑輔』四個大字,又問道:「德主刑輔,這麼寫沒錯吧?」

  學生們紛紛點頭。

  張斐又回到講台邊,道:「蔡卞,你來說說這四個字的意思?」

  蔡卞受寵若驚地站起身來,稍稍組織了一下語言,才道:「秦國之時,遵行『事皆決於法』,用嚴刑峻法去治理國家,以至於百姓怨聲載道,民不聊生,二世而亡。

  自後漢初遵循黃老之學,奉行『治道貴清淨而民自定』,便有了之後的文景之治。

  在漢武帝時,董仲舒就提出,『奉天法古,興教化,抑豪強,貴德賤刑,官不與民爭利,養士辦學』,自此便有了老師寫得德主刑輔。

  意在用德治教化百姓,使百姓遵守禮儀,以求『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從上之意,不待使之,若自然矣』。

  用刑罰去懲治少數的那些冥頑不化的人。這便是德主刑輔。」

  「說得很詳細,非常不錯。」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你們認為這有沒有道理?」

  大家紛紛點頭。

  「我也覺得很有道理。」

  張斐道:「但是道理是在於德,而非是刑,以德治教化百姓,確實能夠減少違法行為,事實也證明這一點,接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一般都不會輕易違法,因為他有是非對錯的觀念。

  這就是儒家和法家最大的區別所在,但是有一點我很納悶,要根據儒家思想走的話,就必須大興教育,人人都讀書人,如今才能夠達到德主刑輔最高境界,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儒家中人始終沒有將教育普及到全國,讓人人都讀上書。」

  葉祖恰道:「人人都讀書,這得辦多少學院,國家哪有這麼多錢。」

  張斐笑道:「談錢就俗了,咱儒家先說義,再說錢。」

  王安石聽得呵呵直笑,真不愧是自己人。

  「但這不是我們今天要談得主題。」

  張斐回到木板前,在『德主』二字上畫上一個圈圈,「這是關鍵所在,是不能替代的,德治要沒了,那就成法家了,事實又證明法家是不可行的。

  那麼『刑輔』呢,這是不是不可取代的?」

  大家兀自搖頭。

  「不能嗎?」張斐問道。

  蔡京立刻反應過來,道:「可以以法制之法取代。」

  張斐問道:「可不可以?」

  大家又紛紛點頭。

  張斐問道:「為什麼?」

  葉祖恰回答道:「因為法制之法中亦有刑罰。」

  張斐又問道:「那法制之法能夠取代德主?」

  「不能。」

  「為何?」

  「重複了。」

  「不錯。」

  張斐道:「這在前面幾堂課,我們也都有提到過,法家之法中是不可能法制之法的,二者必然是取代關係,不可能共存,但儒家之法中是可有的。」

  說著,他又在『德主刑輔』的下面,寫上『德主法輔』,「現在我們來看看,三綱五常是屬於德、刑,還是法?」

  「德。」

  「與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有沒有關係?」

  「……」

  眾人都顯得有些遲疑。

  張斐笑道:「這還不容易回答嗎?法家之法中有沒有三綱倫理的思想?」

  「沒有。」

  「法制之法呢?」

  「呃…也沒有。」

  「對啊!這還用思考嗎?」

  張斐搖搖頭道:「三綱五常的思想,只是屬於儒家之法,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都沒有這個思想。這個大家都能夠理解吧?」

  大家點點頭。

  「沒有異議吧?」

  大家又搖搖頭。

  這當然不會有異議,要真說起來,法家思想與三綱五常是完全對立的。

  法制之法也沒有。

  這本來就是儒家的,是根據禮制演化而來的。

  張斐立刻用炭筆在圈在『德主』的圈圈上,畫出一條斜線,寫上『綱常』二字,「綱常是完全屬於德。」

  說著他指著『德主刑輔』和『德主法輔』,「這兩個詞,什麼沒有變?」

  「德主。」學生們異口同聲道。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不錯,德主沒有變,既然綱常又是完完全全屬於德主,那麼綱常變了沒有?」

  學生們彷彿被打通任督二脈,激動地直搖頭道:「沒有。」

  張斐笑道:「這是不是可以回答方才大家的質疑,不管我用法制之法,還是法家之法,綱常倫理是沒有變的,只是說捍衛這一思想的方式給改變了,不是說沒了法家,儒家的綱常倫理也隨之沒了,那三綱五常不成法家思想了嗎?大家能不能理解?」

  學生們是頻頻點頭。

  這一目了然,再加上方才的推論,是再清晰不過了。

  方才站出來的嚴復等人,此時個個都是目瞪口呆,方才發生了什麼,怎麼就到了這一步。

  曹太后稍顯得意地點點頭:「老身也都聽明白了,哎幼,這木板可真是神奇,看著一下就明白了,都不用去想。就是這字寫得著實太醜了。」

  說到後面,她又惋惜地搖搖頭。

  趙頊只是笑了笑,沒有做聲,如今誰也不在乎張斐的字寫得有多醜。

  「原來如此。」

  富弼笑著點點頭,誇讚道:「他的這種教育方式,是值得國子監學習的。」

  文彥博也點點頭道:「確實,簡單透徹,一目了然。」

  王安石也在尋思著,下回得讓算學館的老師也來聽聽課,這種教育方式太神奇了。

  原本他們都認為,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聽著都覺得迷惑。

  結果幾筆幾劃,解釋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弄得他們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麼,沒有簡單吧。

  綱常屬於什麼?

  儒家思想,即是德。

  德不變,刑變法,綱常當然也沒有變。

  你要質疑他,就要證明綱常跟法家有關係,刑不能變。

  但二者在思想是敵對的,這是人盡皆知之事。

  其實張斐是運用數學公式方式,來說明這個問題的。

  「好了!解釋清楚這個問題後,我們現在就來探討一下德主刑輔和德主法輔的區別。這其中德是不變的,所以區別就在於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但是二法之論,我們也已經討論過了,現在我們要討論的二者是如何去捍衛德治。」

  曹太后一聽,便急急向趙頊問道:「官家,這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有何區別?」

  她現在也著迷了,但上堂課沒來,是嚴重缺課啊!

  趙頊愣了愣,腦子裡面頓時冒出一堆話來,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於是道:「大娘娘,這說來就話長了。」

  曹太后點點頭,「那就先聽聽他怎麼講。」

  司馬光臉上的神情漸漸放鬆下來。

  他之前一直糾結於禮治與法治的矛盾,但如今一聽,二者都是要捍衛德治,那就不存在矛盾了。

  他內心也不糾結了。

  可是其他老夫子們,以及蔣之奇等御史們總覺得哪裡不對,但要看那塊木板,說得好像很有道理,一點毛病都挑不出。

  而且也都是要去捍衛德治,等於是捍衛儒家思想,要說不對,那不是反對儒家正統嗎?

  但感覺就是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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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30 20:10:30
第0384章 德主法輔

  寂靜的教室內,就只聽見張斐用木炭在木板上寫字的聲音。

  只見張斐在木板上寫了一個『德』,兩條橫槓,又寫上『刑』;

  下面則是寫上『德』,兩條橫槓,『法』。

  代表著德主刑輔和德主法輔。

  學生們對於張斐的這種授課方式,是再熟悉不過了,真是既緊張,但又充滿著期待。

  「對了!」

  剛放下手,轉過身來,張斐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們可否知道,這綱常是屬於什麼?」

  學生們異口同聲道:「屬於德。」

  張斐又問道:「綱常等於德,德等於綱常嗎?」

  「不是。」

  「那是什麼?」

  「綱常屬禮。」

  「不錯。」

  張斐點點頭,又轉身在『德』邊上寫上『禮』,然後又問道:「禮與德是什麼關係?」

  「禮也屬於德。」

  「說得很對。」

  張斐直接畫一個小圈將『禮』圈起來,然後又畫上一個大圈,將『德』與『禮』圈起來,道:「違反禮,一定是違反道德,但違反道德不一定違反禮,故此禮是在德之內。」

  說著,他又看向學生們,笑問道:「關於這一點,我相信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學生們只是笑一笑,沒有做聲。

  怎能說比老師還懂呢。

  他們也不敢,天知道張斐的下一個問題是什麼。

  「那你們可知道『刑』與二者的關係嗎?」

  說話時,張斐用手比著橫槓的兩端。

  上官均答道:「可以說刑與禮相等。」

  「依據是什麼?」張斐問道。

  上官均道:「我朝《宋刑統》是承《唐律疏議》,而在唐律疏議中的《名例》律中,開篇就提到立法指導,德禮為政教之本,刑罰為政教之用,一准禮乎。」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那有哪些罪名,可以具體體現這一個立法原則。」

  上官均道:「十惡中的罪名,基本上都能說明這一點,如不孝,大不敬,不睦、不義……」

  「回答的非常不錯。」

  張斐點點頭,道:「從十惡罪名我們就能夠看出來,從前朝到我朝,都是遵循一個禮本刑用的立法原則。故此,禮就是法,法就是禮,合為禮法。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非常完美的結合,因為在之前我們就說到過,儒家本是以德教化,以禮教化,但之後儒家也意識到光憑教化,光憑自我的修養,還是不行的,還是得用刑罰威嚇和懲治,故與法家結合,在唐朝這一思想得到完美執行,就是以禮教立法。

  再多問你們一個問題,禮與刑誰大?」

  「禮!」

  學生們異口同聲道。

  張斐問道:「為什麼?」

  蔡卞就道:「不管是《唐律疏議》,還是我們的《宋刑統》,不可能將所有不孝、不睦的行為列為罪名,但往往在審案之時,只要行為是違反三綱五常,即便沒有這個罪名,也還是會被定罪的。」

  張斐笑問道:「這反應出什麼思想?」

  「德主刑輔。」

  「不錯,禮大於法,禮大於刑,這就是屬於德主刑輔的體現。」

  張斐點點頭,「也可以說,刑是完全輔助於禮,怎麼輔助,就是五花八門的刑罰,懲治,威嚇。對不對?」

  學生們點點頭。

  這講得都是儒家學問,他們回答的非常流暢,基本上都沒有遲疑。

  「那麼二者的關係就可以這麼表示。」

  張斐來到木板前,將『刑』圈上,然後換一條線與『禮』連上,「簡單來說,這關係就是『刑』在『禮』中。」

  說著,他又用手比向下面的『德與法』,「現在我們就看看德與法的關係。記住,這個法是指法制之法。」

  說著,他還在邊上寫明『法制之法』,然後又問道:「你們認為二者是何關係,與上面是否一樣?」

  方才還對答如流的學生們,頓時是一臉懵逼。

  一講到法制之法,他們腦袋就彷彿固化了,轉不過來。

  「嗯?」

  張斐期待地看著他們。

  蔡卞訕訕道:「應該一樣。」

  張斐道:「怎麼說?」

  蔡卞回答道:「都是以德為主,關係自然是一樣的,只是方式不同。」

  張斐稍稍點頭,又目光掃去,「還有其它答案嗎?」

  葉祖恰道:「我倒是覺得不一樣。」

  張斐問道:「又怎說?」

  葉祖恰道:「若是一樣的話,老師還講什麼。」

  張斐笑道:「你們的回答真是充滿機智,完全不帶依據的。」

  學生們都是尷尬不語。

  張斐突然又看了眼周邊的士大夫們。

  幾乎人人都是一臉不屑。

  你這自娛自樂,故弄玄虛的學問,不值得我們動腦。

  只有富弼、王安石、司馬光等人在沉吟思索著,但也未有給出反應。

  曹太后也完全是一頭霧水,本想問問趙頊,結果發現趙頊比她還呆一些。

  張斐微微一笑,「如今這些理念都是非常清晰的,那我們可以來推論一下,到底德主法輔是一個怎樣的關係。」

  又來了!

  學生們可都非常期待。

  這種推論式的教學,雖然令他們感覺自己很笨,但其實也很爽,就好像走迷宮一樣,出去那一刻,總是非常爽的,如果不爽的話,他們也不會期待上這課。

  「方才我們說過,法家之法重刑罰,而在儒家之法中,恰恰缺乏刑罰,二者是可以直接融合的,因為本身就是互補的,大家也都非常好理解。現在我們看看法是否如刑一樣,能與之完美融合。」

  張斐又問道:「法制之法的理念是什麼?」

  「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一種共識。」

  「禮呢?」

  「禮可總結為三綱五常。」

  「三綱五常是聖人所想嗎?」張斐又問道。

  學生們點點頭。

  張斐問道:「誰想的?」

  「孔聖人,三綱之道就是來源於聖人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所以在孔聖人之前,就沒有君臣父子一說?就不存有男尊女卑?就沒有仁、義、禮、智、信?」

  「呃……」

  「有沒有?」

  「有。」

  「當然有啊!」

  張斐道:「這要是沒有的話,孔聖人這番話的依據是什麼?其實這一點跟李悝的《法經》是一個道理,君臣父子男女本就是一個存在的關係,就是一個約定俗成。

  是在春秋戰國時期,大家都開始不遵守這個約定俗成,導致天下大亂,孔聖人就認為大家不講規矩,所以天下亂了,那麼回到周禮,天下就不會亂了。

  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學生們點點頭。

  雖然張斐說得很粗糙,但基本上還就是這麼回事。

  張斐又道:「那麼是不是也可以得出結果,孔聖人之所以提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為得是天下安定,家庭和諧。」

  大家點著頭。

  張斐又問道:「那麼三綱五常的目的呢?是為了體現尊君卑臣,男尊女卑嗎?」

  「不是。」

  「那是什麼?」

  「也是為了天下安定、家庭和諧。」

  「不錯。」

  張斐點點頭道:「這一點是很重要,你們一定要記住,三綱五常的最終目的不是追求男尊女卑,而是說這麼做,天下才會安定,家庭才會和諧。哪怕那些山野村夫,他們也是知道這些道理的,就好像他們也知道盜竊是不對的。」

  說著,他回到木板前,「那麼,我們現在再看看三綱五常與法制之法的關係。這二者的理念是不是非常像似?」

  大家是直點頭。

  這麼一解釋的話,理念真的很像似。

  張斐又問道:「那麼二者是什麼關係?」

  學生們又是面面相覷。

  「看來你們前面三堂課真是白上了。」張斐嘆道。

  王安石忍不住道:「是捍衛關係。」

  「就是捍衛關係。」

  張斐也顧不得誰說的,指著木板道:「說得都已經這麼清楚,這還用想嗎?三綱五常就是一種普遍存在的關係,那就是屬於一種共識,而它的目的是希望天下安定、家庭和諧,這不就是國家利益,國家利益亦屬個人利益。那麼根據法制之法的理念,二者關係不就是法捍衛德嗎?」

  學生們是恍然大悟。

  但…但也僅此而已。

  張斐不禁問道:「你們現在臉都不紅了嗎?」

  學生們只是憨厚地笑著。

  富公、文公都在那裡沉眉思索,我們怕什麼羞,看不起誰呢。

  張斐嘴角抽搐了下,無奈地搖搖頭,又指著木板道:「現在可以對比這二者關係,方才我們已經講清楚德主刑輔的關係,刑在禮中,是對禮的一種補充,甚至可以簡單理解為禮需要刑。

  而法制之法是捍衛德,是我來保護你的關係。所以前者是被動關係,後者是主動關係,能否理解?」

  上官均就質疑道:「那就不能說是德主法輔。」

  其餘人也點點頭。

  而那些士大夫們不屑一笑,我們就知道你小子沒安好心,你這小伎倆連學生們都瞞不過,

  這圖一目了然,刑在禮中,禮在德中,一大一小,層次分明,太明顯了。

  到了法制之法,就變成保護在內,你這……

  只是你說得好聽罷了。

  張斐問道:「我的存在就是為了保護你,你說誰主誰輔。」

  「啊?」

  上官均當即一愣。

  張斐又向其他人問道:「誰主誰輔?」

  「德…德主法輔。」

  「當然是德主法輔。」

  張斐道:「雖說一個是補充,一個是保護,一個是被動,一個是主動,但二者有點是一樣,就都是以德為主。那我們現在看看,二者實現目的方式有何區別。」

  說著,他又走到木板的另一端,「我們現在回到方才提到過妻告夫律案例上來,方才我們也說得非常清楚,妻告夫,屬實,亦徒二年,這條律例屬法家之法,這也是在維護三綱,只不過是被動的,你違禮,我就罰你,正如我們之前幾堂課所講到的,法家之法,一貫的簡單粗暴,永遠以最低的成本,企圖達到最高的要求。能否做到?」

  學生們情不自禁地搖搖頭。

  張斐問道:「為何?」

  蔡卞回答道:「只要妻子去告丈夫,首先妻子肯定是要徒刑二年,其次丈夫也有可能入罪,這個家庭就…就沒了。」

  「就是這麼個道理。」

  張斐道:「禮接受了刑,二者是直接融合,既接受了法家的優點,也接受了法家的缺點。而法家的缺點與儒家思想又是對立的。

  許多家庭就是因為這條律例,變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妻子在家受到虐待,只有兩條路,要麼自殺,要麼逃跑,還是那個道理,因為法家之法只有罰,沒有保護的。

  但這非三綱五常所追求的天下安定、家庭和諧美滿。

  那麼我們再來看看法制之法,法制之法要不要保護妻子的權益?」

  大家點點頭。

  張斐道:「當然是要保護,假設妻子在家受到虐待,去官府告狀,若依法制之法,該怎麼處理?」

  上官均道:「應當制止丈夫虐待妻子。」

  張斐又問道:「怎麼制止?」

  上官均道:「先是用口頭警告,若是丈夫不聽,就得用刑罰來威嚇。」

  張斐非常滿意地點點頭道:「只有及時制止虐打的這種行為,這個家庭才能和睦。那麼問題來了,假設蔡卞在宿舍虐打上官均,上官均去官府告狀,依法制之法官府會怎麼判?」

  上官均馬上道:「他這屬於犯下鬥訟律,是嚴重傷害到國家和君主的利益,就是依法制之法,也得給予刑罰。」

  蔡卞瞟了他一眼,這麼狠嗎?

  張斐道:「為什麼不先口頭警告,同樣是虐打,為什麼丈夫虐打妻子,就得先口頭警告,蔡卞虐打你就直接判刑。」

  上官均愣了愣,道:「因為他們是有夫妻關係,我與蔡卞只是普通同學關係,這不一樣的,怎能一概而論。」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丈夫和蔡卞的行為是一模一樣,但是判罰完全不一樣,原因就是在於三綱。

  在德主刑輔下,由於刑是被動的,那麼只要你觸犯禮法,刑罰將立刻啟動,無論你是什麼原因。但法制之法是主動的,它的理念是捍衛個人正當權益,妻子受到虐打,個人權益受到傷害,法制之法理應給予保護,但同時又要捍衛家庭和睦,導致它的判罰同時也要以三綱為參考。」

  以三綱為參考?

  眾人皆是一愣。

  這怎麼越說越不像似德主法輔。

  說到這裡,張斐稍稍一頓,「對了!你們知道我的成名之作嗎?」

  蔡京不太確定道:「老師指得可是登州阿雲一案?」

  「正是。」

  張斐點點頭道:「那你可知道,最終我是如何幫阿雲脫罪的?」

  司馬光聽到這裡,嘴角直抽搐,你的成名作是建立在我的屈辱之上。

  「孝道。」

  「不錯。」

  張斐點點頭,道:「官司的過程,我以後再討論,我們現在主要討論朝廷為什麼給出這麼一個判罰。阿雲砍傷韋阿大就是事實,依法不是死刑,這活罪也難免。但朝廷最終判她屬於自衛,懲罰就是登州坐了大半年的牢。

  原因就在於朝廷考慮到了三綱中的孝道,而判罰理由,就是維護孝道。當然,也要維護韋阿大的利益,但由於韋阿大已經在方家得到合理的補償,朝廷也就沒有再另給補償。

  此案就是一個典型的德主法輔案例,阿雲是不是違法,絕對違法,她絕對侵犯了韋阿大的權益,但是判罰卻是參考了三綱之禮,最終給予比較寬容的懲罰。」

  司馬光越聽越惱火,什麼鬼,不都是讓你逼得嗎?

  他恨不得讓張斐說說打官司的過程,那才是最精彩的部分。

  張斐當然不會說,因為那是更高級別的理論,回到木板前,指著『德=法』,道:「現在我們應該可以準確判斷出,法屬不屬於禮?」

  「不屬於!」

  「法屬不屬於德?」

  「不屬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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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不屬於!」

  張斐點點頭,道:「因為法只是一個保護者,一個捍衛者。德刑結合,刑就是隸屬於德,隸屬於禮,就是只要你違禮,那我就罰你,這是沒有條件可講的。

  但是德法結合,德成為法的一個保護目標,法的入罪標準,是判斷你是否傷害君主、國家、私人的利益,這是法制之法自身的理念所在,他的內容不是禮。

  但是他保護的核心對象是禮。

  因為三綱之禮是整個國家的秩序,是核心利益,是在法制之法之上的,那麼法在判罰之時,就會去參考三綱之禮,一方面懲罰那些嚴重違法三綱五常之人,但另一方面,也會要求寬容對待那些遵守三綱五常之人,即便嫌疑人侵犯了別人的權益。

  就好比說,城裡不准跑車,但你要是為了救父,急著驅車去找郎中,即便了撞傷了人,也會得到法制之法一定的諒解,比如免除刑罰,但肯定也要補償被你撞傷的人。

  德主刑輔,就是要告訴你,違禮的後果,而德法結合,不但會告訴你違禮的後果,同時也會告訴你守禮的好處。」

  「說得好啊!」

  文彥博頭回點頭稱讚。

  曹太后聽得也是頻頻點頭,小聲嘀咕道:「這麼聽來,德法結合顯然是要更好啊!」

  可瞧了瞧周圍的大臣,只見他們個個是滿頭大汗,不禁稍稍蹙眉。

  那些老夫子們能不急得滿頭大汗嗎?

  這麼一搞的話,這禮法合一都沒了呀!

  禮就成了一個參考物。

  這不是在削弱尊卑階級嗎?

  你這偷樑換柱玩得可真是溜啊!

  只見一個士大夫突然站出來道:「若依你之言,臣也可以告君。」

  你老是拿夫為妻綱在舉例,我們彈劾你的理由可是君為臣綱,你有能耐倒是將這個說透啊!

  此話一出,方才還竊竊私語的人,立刻停止下來,大堂裡面立刻變得安靜下來。

  張斐搖頭笑道:「這位大夫還是沒有聽明白啊!」

  「老夫聽得很明白。」

  「是嗎?」

  張斐又向自己的學生道:「我方才說妻告官案例在法制之法下,是屬於一種什麼行為?」

  蔡卞道:「尋求保護。」

  「對啊!」

  張斐道:「法制之法只是保護妻子的權益,為得還是捍衛夫為妻綱,而不是在於破壞夫為妻綱,也不是慫恿妻子天天去告丈夫。

  正如我方才所言,判罰依據也是要參考德禮的,德禮的目的,是為求國家安定,家庭和諧。

  對於君為臣綱,亦是如此,法制之法目的是捍衛君為臣綱。

  其實在德主刑輔下的君為臣綱,對君主不利,對大臣也不利,因為中間只有懲罰,沒有保護,這其實是一種非常危險的關係,道理就跟夫為妻綱是一樣的。

  如果大臣們不是跑路,就是自殺,那這國家也是不可能長存的。」

  此話一出,大臣們的臉色稍微好看許多,但心裡卻多多少少有些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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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30 20:10:51
第0385章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在這患得患失間,更多人覺得很是失望。

  這小子真是太能說了。

  雖然張斐被放出來,但他們都認為事情並未到此結束,所以之前不少人都非常期待這一課。

  因為這個法制之法和三綱五常的矛盾,那真是肉眼可見的,裡面就是不平等關係,而且符合統治者的利益,你偏偏要平等。

  在他們看來,這就沒法去解釋。

  可不曾想,張斐竟然將法制之法解釋為三綱五常的保護者。

  明知道他這是要削弱禮教,甚至可以說是在顛覆禮教,因為根據法制之法,禮法是剝離了,但你可以反對,真不能說他是錯的。

  「那…那你倒是具體說說,這德主法輔下的君為臣綱。」

  只聽那人群中突然有人開口說話,但卻有些躲躲閃閃。

  趙頊只是微微一瞟,雖未看到是誰說的,但卻是笑而不語。

  而大臣與學生們倒是不在意誰說的,而是期待地看向張斐。

  「具體我可就不知道了。」

  張斐搖搖頭,道:「首先,雖然我現在是官員,但並不是那種能夠與官家坐在一起論國事的大臣;其次,在我打官司的生涯中,也並沒有遇到君臣矛盾,我也不太懂這些。」

  蔣之奇立刻道:「既然你什麼都不知曉,那你又在此說什麼。」

  「上課之前,我就解釋過這堂課的原因,那是因為我的法制之法引發了歧義,甚至連累到這些學生們,不得不解釋清楚。」

  說著,張斐又看向學生們,「現在你們應該非常清楚,法制之法與三綱五常的關係了吧。」

  學生們先是點點頭,但旋即又搖搖頭。

  聽是肯定聽明白了,但他們還是希望張斐再多講講,總感覺還是零零散散,有些東西就沒有進腦。

  為什麼一說到法制之法,他們的腦子就開始轉不過來,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自秦滅亡之後,儒家思想統一天下,任何關係邏輯,都是以家庭為基礎單位,是沒有個人的。

  故此他們思考問題時,容易忽略個人,第一反應就是家。

  這也是為什麼張斐上課,時不時就要問他們一句,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在提醒他們這一點。

  「好吧!」

  張斐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們再來總結一下吧!我問你們,為什麼法制之法引發這麼大的歧義?」

  蔡卞言道:「學生以為最根本原因,還是法制之法強調捍衛個人權益。」

  「不錯。」

  張斐點點頭,「這就是最根本的原因所在。但是他們忽略了什麼?」

  上官均道:「忽略了家庭和國家皆是一個個人所組成的。」

  「看來你們都有認真在聽課。」

  張斐又回到木板前,「那我們就再以夫妻為例。董仲舒將君臣、夫妻、父子的關係喻為什麼?」

  「陰陽。」

  「對,一陰一陽。」

  張斐在木板上畫上一個太極圖,一邊塗上黑色,中間留小空白,寫上『夫』,另一邊則是直接寫上『妻』,道:「在德主刑輔下,這個關係是怎麼規定的?」

  大家又懵了。

  你換個圖,他們又不太懂得表述了。

  張斐繼續言道:「聽清楚了,在德主刑輔下,這是一個空與實的關係,妻為空,夫為實,也就是說,丈夫可以往妻子這邊溢入,這片空白,也就是為丈夫留的。

  正如我們方才所討論的那樣,夫妻之間要想和諧,總要有一方退讓,這一山不容二虎,乾脆就確定哪一方應該退讓。有沒有道理?」

  學生們點點頭。

  「是有道理的。」

  張斐點點頭,又道:「故此在德主法輔的情況,也是這麼規定的,因為這就是一個約定俗成。那麼在德主法輔下,丈夫能不能往妻子這邊溢入?」

  「不能。」葉祖恰非常堅定地說道。

  張斐笑道:「你是要砌一道牆擋住他嗎?大家就老死不相往來。」

  「……」

  老死不相往來,這還是夫妻嗎?

  張斐笑道:「這一邊是空的,一邊是實的,二者又交織在一起,且生活中又難免會有波折,搖搖晃晃,必然會出現溢入的情況。但二者的區別是在於溢入後的處理方式。

  在德主刑輔下,溢入就溢入,只要別溢滿就行,就是說別太過分了,導致在不同的家庭,這溢入程度也是不同的。

  如王學士、司馬學士,他們家裡,就不太會出現溢入的情況。」

  王安石、司馬光頓時不爽地看向張斐。

  這家庭的事,你拿我們做什麼例。

  張斐又道:「但是在德主法輔下,由於有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理念,故此一旦妻子權益受到傷害,法就可能會介入,介入的目的是什麼呢?」

  「恢復原樣。」蔡卞言道。

  「不錯。」

  張斐點點頭,道:「就是用強制手段,讓溢入的部分退回去,繼續保持原有的樣子。那麼由此可見,法制之法的入罪標準是什麼?」

  「侵犯個人正當權益。」

  「對。這一點是不能變的,因為這是法制之法的理念所在。」

  「但是出罪標準呢?」

  「三綱五常。」

  「就是要參考三綱五常,更直白的說,就是以個人權益作為入罪原則,以家國權益作為出罪的依據,而這恰恰就是出現歧義最大的原因。」

  張斐解釋道:「他們只是看到法制之法改變了入罪原則,確實是改變了,但是他們忽略了法制之法出罪依據。你們認為二者相比,孰優孰劣?」

  蔡卞道:「德主法輔。」

  「當然。」

  張斐非常肯定地說道:「其實他們也都懂得這個道理,因為這與一個政治理念非常像似?」

  政治理念?

  大家不禁都沉眉思考起來。

  張斐笑問道:「有沒有想到?」

  富弼突然道:「與民爭利。」

  「不錯。」

  張斐點點頭道:「就是與民爭利,這家是如此,國亦是如此,縱觀歷史那些亡國的情況,都是因為不斷溢入,不斷的侵佔百姓的利益,導致民不聊生,最終結果就是家破人亡,這是一個沒有贏家的遊戲,君主、國主、百姓全都完了。反對與民爭利,就是希望達到一個平衡狀態。」

  說著,他看向司馬光道:「司馬學士,我說得有道理嗎?」

  司馬光直點頭,「你說得很有道理。」

  張斐又言道:「但很有趣的是,說這話的人跟告我的,都是同一撥人,司馬學士認為他們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

  學生們都笑了。

  司馬光則是隱隱瞪他一眼,原來你小子是在害我啊!

  張斐又問道:「你們知道論語中,有哪句話出現過兩次嗎?」

  上官均立刻答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張斐點點頭:「好像是這句哦。」

  上官均憨厚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張斐問道。

  他不說還好,他這一說,笑聲更甚。

  不但學生們笑了,富弼、王安石都笑了,就連趙頊、曹太后都笑了。

  張斐無奈道:「你們別想岔了,我要說的是,法制之法就是希望盡量可能的確保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因為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話音剛落,就聽到一人問道:「那你又如何看待新政?」

  「關於這一點,上堂課就已經說過。」

  張斐道:「我這裡再借用這一個陰陽圖解釋一下。如司馬學士的觀點,就是強調盡量保持一個平衡的狀態。但是在德主刑輔下,司馬學士的觀點是不是對的?」

  學生們點點頭。

  「德主刑輔哦?」張斐問道。

  學生們眨了眨眼,旋即又搖搖頭。

  「在想什麼,當然是對的,只是說這是被允許的。」張斐又問道:「但這是不是王學士的觀點?」

  大家又搖搖頭。

  「那王學士的觀點是什麼呢?」

  張斐又在邊上畫了個很大的圈,「這就是王學士的觀點。」

  王安石撫鬚哈哈笑道:「很形象,很對。」

  這個圈看得忒也爽了。

  文彥博就問道:「畫得倒是好,那能不能做到呢?」

  張斐道:「不知文公問得是王學士能不能做到,還是這個圈能不能變這麼大?」

  文彥博稍稍一愣,「都問。」

  張斐答道:「王學士能不能做到,這我不知道,我這麼年輕,不太懂政治,我是講的是法律,但是圈能不能變這麼大,我個人認為是可以的。」

  司馬光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回答道:「因為我發現秦漢時期的畝產量是不如我朝的。」

  司馬光道:「那只是因為稻種和工具的改良。」

  「那這圈是不是變大了?」張斐問道。

  司馬光道:「但這跟變法沒有關係。」

  張斐道:「這我也不清楚,但是王學士有句話可以這麼解釋的,就是欲富天下,則資之天地。」

  王安石立刻道:「什麼叫做可以這麼解釋,我就是這意思。」

  張斐道:「我不太清楚,故此我不敢說得太絕對,但是很多人並不這麼認為。」

  王安石哼道:「正如你所言,他們要是反對與民爭利,為何又要反對法制之法?」

  張斐問道:「如此說來,王學士支持法制之法的?」

  王安石道:「我當然支持,新政可不是要與民爭利,我怕什麼。」

  「是啊!怕什麼?」

  張斐點點頭。

  教室裡面是一片寂靜。

  張斐目光一掃,道:「這氣氛好像有些尷尬,行吧,那這堂課就到這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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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7 天前
第0386章 千金易到,知己難求

  富弼看著張斐在於王安石打配合,是微笑不語。

  其實他早就看到這一點,反對王安石和反對法制之法,本質上就是矛盾的。

  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其實他也想利用這一點,去說服大家支持法制之法。

  可惜,對方沒有給他這個機會,而張斐最後與王安石的配合,指得也就是這一點。

  如果同時反對法制之法和新政,這意思就非常明顯,你不能與我爭利,但同時還不能妨礙我去與民爭利。

  這個話題要是點破,當然是非常尷尬的,也沒啥意思。

  故此他們當然也不敢再提出質疑,至少在這大庭廣眾下,這個話題不宜再聊。

  張斐心如明鏡,知道也沒什麼可說的了,於是選擇下課。

  他徑直來到皇帝和太后面前,行得一禮,「臣之謬論,讓太后與官家見笑了。」

  「怎敢!怎敢!」

  曹太后和藹地笑了笑,又是好奇道:「真是沒有想到,你如此年紀竟然能夠講透這家國天下之道,老身真是倍感好奇,這都是誰教你的?」

  她方才聽得也很著迷,她也懂的,為何有人會認為,法制之法屬於開宗立派。

  「呃……」

  張斐顯得有些遲疑。

  曹太后問道:「不能說嗎?」

  「大娘娘,情況是這樣的。」

  趙頊立刻將張斐被迫來上課,且被學生反對一事,告知了曹太后。

  曹太后聽罷,哪裡肯信,就算如此,二者也沒有關係,道:「那若是逼著你去當宰相,那不得將你逼成蕭何、房玄齡。」

  張斐忙道:「太后言重了,臣之所以懂得這些,還是因為這是在講律法,是臣所擅長的。」

  曹太后兀自道:「擅長律法之人,多不勝數,老身看來,也未有幾個人講得透。」

  趙頊趕緊道:「是呀!你就說說你是怎麼想到這些道理的?」

  周邊的大臣們也都好奇地看著張斐。

  怎麼想到的?這…張斐不禁面露為難之色,他總不能說,大學老師教得吧。

  蔣之奇冷不丁說道:「定有高人在背後指點。」

  他這一說,張斐突然靈機一動,笑著點點頭:「蔣御史說得不錯,確實背後是有人高人指點。」

  曹太后問道:「不知是哪位高人,可是你岳父許主檢?」

  許遵當即心中一凜,你小子可別讓我出來做擋箭牌,這忙我可幫不了你啊!

  他自己都不太懂。

  「不是。」

  張斐搖搖頭,「其實…其實是孔子與孟子。」

  曹太后微微一驚,「孔子與孟子?」

  「正是。」

  張斐道:「亦可說是孔孟之道和儒家美德,臣的許多理論,都是參考這些孔孟之道和儒家美德。」

  曹太后忙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太后可知那唐太宗與魏徵的故事?」

  曹太后點點頭,「這老身自然知曉。」

  張斐道:「當初魏徵是拽著唐太宗的袖子,噴了唐太宗一臉的唾沫,就禮教而言,這絕對是屬於大不敬之罪,但最終唐太宗並未殺了魏徵,反而成就了一段佳話。」

  曹太后問道:「這與你的理論有何關係?」

  張斐道:「因為從德主刑輔上來說,這中間就存在一個矛盾,魏徵這麼做,必然是死罪,而唐太宗的寬容,反而使得一個犯罪事件變成一段佳話。

  這就讓人很是疑惑,如果說要延續這段佳話,那等於也是將這種犯罪行為也延續下來,是必然是不妥的,但要說反對這件事,好像也不太對。」

  曹太后點點頭,又問道:「那到底該如何?」

  張斐訕訕笑道:「若依德主法輔,就可以延續這段佳話。首先,在德主法輔下,魏徵這種行為,必然也是要入罪的,因為他是嚴重傷及到君主的利益,但是在判罰時,就要考慮到儒家的道德,魏徵為得是君主,為得是國家,而不是為一己私利,基於此,就可以判魏徵無罪。

  這麼一來,首先是豎立天威,觸犯天威就是有罪,這是無可辯訴。但同時又可以避免大臣們因畏懼天威,而不敢直言,以及避免君主因一時惱火,而誤殺忠良,以至於悔不當初。

  如果當時唐太宗殺了魏徵,不僅僅唐太宗的損失,也是整個國家的損失。而在儒家中,流傳的婚姻佳話中,也都是強調夫妻相敬如賓。」

  曹太后都還是沉吟之中,周邊不少大臣就一個勁地在點頭。

  說得真好!

  其實以往皇帝要殺大臣時,他們也都是這麼勸的,但往往敵對一方,就是用禮教來反駁。

  觸犯天顏,必然要殺啊!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對於儒家本身,也是一件非常矛盾的事。

  一方面鼓勵大臣們進言,但另一方面,禮教森嚴。

  但禮教又是律法,這就很麻煩。

  如今張斐這麼一解釋,他們不禁是眼中一亮,禮法若分離,一個入罪,一個出罪,這就很好解釋了。

  但是曹太后並沒有馬上表態。

  張斐立刻道:「在臣看來,雖然我朝律法沒有這麼規定,但是官家已經做出很好的表率。」

  說到這裡,他深深嘆了口氣:「倒是我們臣子很不爭氣啊。」

  方才還在點頭的大臣們,猛地看向張斐。

  你小子幾個意思?

  什麼叫做我們臣子,你就是一個從九品下,跟吏也差不多,別跟我們混在一起。

  趙頊微微一怔,趕緊用眼神制止張斐,你馬屁你可別拍了,要是拍不好,可就會成笑話的,這幫大臣的嘴可也是很毒。

  曹太后聽到有人誇自己的孫子,自然很開心,問道:「你這話又從何說起?」

  張斐道:「就說此次新政,首先,王學士的理念並未違反倫理道德,也未有違反律法。當然,司馬學士的觀點也沒有錯。

  可他們誰也無法證明自己就是真理,那麼身為官家,只能是從中二選一。這朝中文武百官,一個大臣一個理念,那官家就是要做出決策,從中選一。

  但是官家也未有說採納王學士的建議,就將司馬學士給殺了,亦或者棄置不用,還是委以重任,因為司馬學士提出這個觀念,也是為了國家君主,並無過錯可言。

  但是有些大臣就認為官家不聽我的,我就不幹了,我就懈怠,我就天天跟官家吵,更有甚者,是直接從中作梗。

  再說回魏徵與唐太宗,其實魏徵的很多政策性的建議,唐太宗都未有採納,但魏徵仍舊是為大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趙頊聽得真是眼眶都紅了。

  知己啊!

  這必須是知己啊!

  真是太懂朕之苦了。

  曹太后也是點頭笑道:「說得好啊!這君臣之道,理應如此啊!」

  一個老夫子就立刻站出來:「你能保證新政一定會成功嗎?」

  你這是在幫王安石說話啊!

  「我不能。」

  張斐搖搖頭:「那老先生又能證明司馬學士的建議,就一定能夠成功嗎?」

  那老夫子稍稍遲疑了一下,撫鬚道:「老夫也未支持司馬君實之論。」

  張斐微微一笑,道:「這位老先生的言論,其實是最為可怕的。」

  那老夫子皺眉問道:「為何?」

  張斐道:「因為此乃小孩鬥氣之語,真正有本事的大臣,就應該拿出一份更加完美的計劃來。拿不出,又總是跟官家說,你不聽我的,一定會失敗,這種言論其實是很沒有意義,同時會起到非常不好的作用。

  因為這勢必會導致官家,最終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幹到底,哪怕後來意識到可能存有錯誤,也不可能轉頭,因為你們都將話都說到那份上,但這至於嗎?」

  曹太后聽得是連連點頭,「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不僅僅是王安石,就連富弼、司馬光等人也都陷入沉思之中。

  至於嗎?

  趙頊的內心唯有感動,知己說得每一句話,都如同蜂蜜一般清甜可口。不僅是癡癡地望著張斐。

  那老夫子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做不得聲。

  他確實拿不出完美的方案來。

  張斐又繼續言道:「以父子為例,父親要謀反或者要偷盜,這是明顯不對的,身為兒子必須要極力阻止,不阻止就是不孝。

  但是父親只是在種田和行商間抉擇,最終選擇行商,認為行商能夠賺更多的錢,你可以去反對,但是如果最終父親決定,你還天天反對,去添麻煩,那你的目的就不是為了這個家,而是要證明,你是對的,你爹是錯的,純屬意氣用事,最終可能是兩敗俱傷。這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決策失誤,這也是常有的事。」

  文彥博道:「話雖如此,但是這國家的決策,關係著天下蒼生,一個失誤可能也會導致國破家亡啊!」

  「文公說得不錯。」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治國不是賭博,不是在大小之間選擇,這就要說到法制之法,法制之法的理念,不是要限制皇帝和大臣們的權力,而是要確保皇帝的決策失誤,也不會導致國破家亡。

  因為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保護,保住君主,保護國家,保護百姓,當這三者得到保護,那麼至少這個國家不會因為一個政策的失誤,而走向滅亡。但如果成功,這個國家將會騰飛。」

  曹太后稍稍點頭,心道:這倒是一個好辦法。

  趙頊要折騰,她心裡也有些慌,他老公慶歷變法,弄得也是一團糟。

  文彥博又繼續問道:「如果國家決策與法制之法相遇?」

  張斐指向前面那塊木板,「正如我之前提到的夫為妻綱,溢入過來,這是在所難免的,但德主刑輔是不會介入的,而德主法輔是能將溢入的部分給推回去,繼續保持平衡,但也不會修道牆,完全制止溢入,這有悖於約定俗成。」

  富弼微笑地點點頭。

  這個解釋,他非常欣賞。

  曹太后呵呵笑道:「看來你並未說謊,還是得逼你,你才願意說啊!」

  「啊?」

  張斐先是一愣,趕忙道:「太后恕罪。」

  「你說得很好,老身不虛此行,又何罪之有。」曹太后笑著點點頭,突然向趙頊道:「官家,老身有些累了。」

  趙頊微微一怔,道:「孫兒送大娘娘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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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7章 張博士

  呼……

  當曹太后與趙頊離開後,這在場的大臣是不約而同地鬆得一口氣。

  倒不是說聊得有些真實,其實宋朝還好,因為文人比較強勢,也沒有什麼不可以聊的,范仲淹、王安石他們說得可還要露骨一些。

  只不過范仲淹、王安石他們的理念,是自古有之,雖然王安石的理念是有些超前,還是繼承桑弘羊他們大部分思想,人人心裡都有底,這不管好壞,都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自己的利益會又出現怎樣的變化。

  但是這個法制之法,他們雖然是聽明白了,但一時半會也無法理解透徹,就還是那個原因,即便是他們這些士大夫,也是極度缺乏個人意識,只有家國思想。

  哪怕是再自私的人,也是如此。

  因為自私是性格問題,而個人權益是一種思想。

  就不是一回事。

  聽著是有利有弊。

  這抬頭一看,張斐那小子也已經不見人影,而那些學生則是如以前一樣,圍著那塊木板激烈地討論起來。

  他們是悄悄離開大堂,可出得大堂,一些大臣就圍著文彥博、司馬光他們。

  「這可千萬不能嘗試,且不說張三說得是否有道理,但此法必定顛覆當下的禮法制度,若有閃失,遺禍無窮啊!」

  「我也覺得這聽得怪玄乎的。」

  「禮乃法之本,但若依張三所言,這禮法必然要分離,且禮只是作為參考,這必然是不行的。」

  ……

  他們是你一言,我一語,語氣中是充滿著擔憂。

  他們雖然沒有理解透徹,但是有一個理念,他們是理解的非常明白。

  就是個人權益作為入罪原則,德禮則是作為出罪的參考依據,換而言之,違禮就不一定違法。

  禮成為一個不是強制性的教條,從這一點來看,顯然是要削弱禮制。

  這些老夫子自然是不願意見到。

  文彥博與司馬光左右看了看。

  富弼呢?

  關於這個理念,富弼瞭解的比他們更加清楚,但是找了一會兒,並未看見富弼的身影。

  司馬光向文彥博使了使眼色,好似說,這裡全都是老頭,跟你一般年紀,我只是晚輩,還是你來說吧。

  文彥博不爽地瞥了眼司馬光,又沉吟半晌,道:「話雖如此,但是目前朝廷主要談得就是利,而非是禮。」

  大家一聽這話,不免又面面相覷。

  文彥博雖然說得非常委婉,但他指得就是王安石的新政。

  禮能夠給他們帶來利益,但能不能保護他們的利益?

  這是一個相對關係。

  當面對皇帝的時候,禮是保護不了的,因為皇帝最大。

  可話又說回來,除皇帝外,他們又是處於優勢。

  而就時政而言,新政是他們目前最為害怕的。

  捍衛個人正當權益,對於他們這些既得利益者,也不算是壞事。

  文彥博又道:「所以,我倒是覺得可以去嘗試一下,但是得看看最終禮法是如何結合,如果禮在法之上,倒也不是不行,但一定要慎重,若官家輕易決斷,那我們自然也不會答應的。」

  他這麼一說,那些人又點點頭。

  如果一方面能夠保護我們的權益,不被皇帝輕易奪走,同時維持禮教,那倒是可行的。

  其實文彥博並不是非常支持,但是富弼是非常支持的,故此他還是相信富弼。

  而富弼此時正急急趕往側門。

  只見張斐與許芷倩這兩口與富弼的書僮正站在側門,原來富弼吩咐書僮趕緊去追張斐,讓張斐先等一會兒,畢竟他腿腳不太利索。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來到側門,富弼向張斐是連連拱手。

  許芷倩趕緊行得一禮,富弼可算是爺爺級別的。

  張斐也是誠惶誠恐道:「不敢,不敢,不知富公有何指教?」

  富弼呵呵笑道:「是老拙要想你請教,還有兩個問題,老拙未有弄明白。」

  許芷倩對此已經是見慣不怪,當初張斐一堂課下來,他爹都想憑借關係,套一點內容出來。

  張斐忙道:「富公請說。」

  富弼道:「首先,若德主法輔,必然會增加官府的工作,需要耗費不少的財政,這如何解決?其次,刑罰可改,宗法、族法,這又如何應對?」

  根據當下的律例,妻子一般情況是不可能去告官的,但修改的話,這方面的訴訟,必然是會增加的,官府的工作也會變多,而就目前朝廷的財政,根本是支撐不了。

  說得好,做不到,那就等於是沒用的。

  另外,真正的禮教,是在鄉村的宗法和族法裡面。

  自顧皇權不下縣,這鄉村怎麼管理的,就是鄉紳憑借禮教在管理,宗法、族法都是儒家禮教延伸出來的。

  為什麼儒家根深蒂固,就是這個原因,你可以改國法,但沒法改鄉法,皇帝都改不了。

  其實之前富弼也意識到二者的矛盾,但是他也清楚張斐為何一直以法家之法做例子,就不想去引發法制之法和儒家之法的矛盾。

  但並不妨礙修法,富弼當時是想,先將法一分為二,將一些律例以保護利益為主,而不以刑罰終結。

  可惜,最終還是沒有敷衍過去,這堂課張斐徹底講清楚法制之法和儒家之法的關係,這自然又延伸出新的問題來。

  張斐不答反問道:「富公可知我朝為何要修改親鄰法和繼承法。」

  富弼立刻道:「這是因為我朝不抑商,不抑兼併,導致城鎮繁榮,許多人是遠離家鄉,遠離親人,導致原有的親鄰法和繼承法都不可用。」

  親鄰法主要是涉及到房屋、田地的買賣,依法首先要問親人買不買,但如在汴京城,許多市民的親戚都是在千里之外,跑那麼遠,問一句買不買,這成本太高了。

  繼承法也是如此,商人若客死他鄉,身邊的財物怎麼繼承,關鍵還有西夏和遼國的商人,如果死在大宋,又該怎麼算。

  說完之後,富弼突然反應過來,問道:「你的意思是,只在城鎮實行法制之法?」

  張斐點點頭:「因為這鄉村人家,一般都是各掃門前雪,相互之間的利益糾葛比較少,而且他們居住的又是非常分散的,設司法成本非常高,但能得到的利益又非常少。

  如果朝廷要這麼做,我建議先只設在商業繁榮的大城鎮,至於鄉村還是維持他們的宗法和鄉法,司法就只是干預鄉村發生的一些重大案件。」

  法與經濟是密切相關的,法制之法對商業有著極大的幫助,但是在小農經濟下,真的是收效甚微,關鍵成本太高,財政也根本負擔不起。

  富弼點點頭:「如此倒是可行。」

  張斐拱手道:「富公還有其它問題嗎?」

  富弼一怔,忙道:「沒有了,多謝指教。」

  「不敢!」

  張斐又道:「若無其它事,那下官先告辭。」

  富弼稍稍點頭。

  上得馬車,許芷倩終於按耐不住激動,「看來官家、太后、富公他們都很支持你的法制之法,說不定朝廷真的有可能會對此修法。」

  張斐笑道:「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涉及到方方面面,你也別抱有太大的希望,以免到時又失望。」

  這事說來容易,但做起來是非常難得,必定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

  「倒也是的。」許芷倩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不過有一個問題,我也想請教你一番。」

  張斐問道:「什麼問題?」

  許芷倩道:「就是你那個陰陽圖,只能是夫向妻溢入,這個約定俗成是從何談起?」

  張斐瞧她一眼,「許拳拳?」

  許芷倩好奇道:「什麼許拳拳?」

  「沒…沒什麼……」張斐遲疑片刻,道:「其實這個乃是天地循環之理,只能是成婚後,再向你解釋。」

  此二者有何關係?許芷倩更是好奇道:「為何?」

  「因為……」

  張斐道:「這個說是說不清楚的,到時我親自與你操作一番,你立刻就會明白,為什麼只能夫向妻溢入,妻是永遠不能向夫溢入的。」

  許芷倩急切道:「現在操作不行嗎?」

  「現在……」

  張斐左右看了看,「也不是不行,但這裡不太好操作。」

  「不太好操作?」

  許芷倩越聽越迷糊了。

  張斐又道:「哎呀!其實你也可以這麼理解為,這是體現女人的包容、包裹、夾緊,甚至於吸入……」

  許芷倩問道:「你在說什麼?」

  張斐嘖了一聲:「都說了結婚之時,就告訴你,反正也快了,年底咱們就成婚。嘿嘿。」

  說著,他又將許芷倩擁入懷內。

  許芷倩嬌羞一笑,「成婚之後,我可不會讓你輕易溢入的。」

  「這可不行。」

  張斐一本正經道:「必須溢入,而且要天天溢入。」

  許芷倩輕哼道:「咱們走著瞧。」

  「走著瞧?」

  張斐不禁活動了下手臂。

  許芷倩問道:「你幹麼?」

  張斐反問道:「你多重?」

  ……

  回到張家,只見藍元震坐在堂中品著熱茶。

  張斐一愣,又與許芷倩相視一眼,忙上前道:「下官見過中貴人。」

  藍元震笑道:「張三,恭喜,恭喜啊!」

  張斐好奇道:「恭喜什麼?」

  藍元震笑呵呵道:「恭喜你陞官了。」

  「陞官?」張斐驚喜道。

  藍元震呵呵笑道:「而且還是連跳六級,你這課上的可真是值啊。」

  「連跳六級。」

  張斐吸得一口冷氣,「那…那我現在是幾品官?」

  九、八、七、六、五、四。

  直接升四品嗎?

  這……

  皇帝對我也太好了。

  藍元震拿出一道詔令來,「官家破格升你為國子律學博士,正八品。」

  「啊?八……八品?」

  張斐嘴角不禁抽搐了下。

  「是正八品。」

  藍元震道:「怎麼?你還嫌少嘛,咱家可是告訴你,如你這種非科舉取士的,能夠連跳六級的,可真是極為罕見啊!」

  「是是是。」

  張斐反應過來,趕緊行禮:「陛下隆恩浩蕩,臣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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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8章 大小法

  「從九品下,從九品上,正九品下,正九品上,從八品下……」

  「你在幹什麼?」

  送藍元震走後,許芷倩見張斐站在門前掰著手指頭,嘴裡面嘀嘀咕咕不斷,不免好奇地問道。

  張斐瞧她一眼,鬱悶道:「我在算到底是一個怎樣的設定,才能夠做到連跳六級,還只是從九品跳到正八品。」

  許芷倩當即賞他一記白眼,「你就知足吧。你可能是國子監最年輕的博士,一般助教想要升博士,至少得等到四十歲以上,而你……就只用了四堂課,你還想怎樣。」

  張斐沒好氣道:「不還是個教書的嘛。」

  「不比珥筆強得多嘛。」

  許芷倩輕哼一聲,又道:「雖無權力,但這可是對你的學問的肯定,有此名譽,你將來再陞官,可就不會有太多阻礙,也不會有人以此來攻擊你,到底你不是憑借科舉考上來的。」

  「這倒也是。」

  張斐點點頭,似乎也明白趙頊這麼安排的用意,又抖了抖身上的官袍:「這官袍的顏色有沒有變化?」

  許芷倩道:「差不多,只是這顏色比較深一點。」

  張斐低頭看了眼,「深一點,那豈不是更加難看了。」

  許芷倩鄙夷道:「你一個大男人,怎任地愛美。」

  「你們怎麼站在這裡?」

  只見許遵從外面回來。

  「岳父大人。」

  「爹爹!」

  許芷倩激動地走了過去,欣喜道:「張三陞官了。」

  許遵愣了下,「陞官?」

  許芷倩連連點頭:「方才官家派中貴人來家裡傳旨,升張三為國子監律學博士。」

  「律學博士?」

  許遵微微一驚,又打量了一下張三,是開心地笑道:「張三呀,如無意外,你應該是我大宋最年輕的博士。」

  心裡卻在嘀咕,看來官家是已經決定了。

  許芷倩道:「爹爹有所不知,他還不太滿意。」

  許遵好奇道:「為何不滿意。」

  「因為……」

  「因為相比起這什麼博士,我更想早點娶芷倩過門。」張斐搶先說道。

  許芷倩聞言一怔,不由得暈生雙頰,輕輕跺腳道:「在說你陞官的事,你又說那事作甚。」

  張斐道:「拿這最年輕的博士換最晚成家的官員,那我寧可都不要,太寒磣人了。」

  許遵稍稍點頭:「確實啊!其實你們年紀都不小了,尤其是張三你,只不過……」

  說著,他稍稍一頓,「你的父母呢?」

  「我…我父母……」張斐一怔,眨了眨眼,「我…我有托人在打聽,但…但是暫時還未有消息。這…這會影響到我與芷倩的婚事嗎?」

  許芷倩也想到張斐的父母,小聲道:「要不先盡力找到伯父伯母?」

  怎麼去找?發明時空隧道嗎?

  張斐是欲言又止,他總不能說不可能找得到吧。

  許遵瞧了眼張斐,捋了捋鬍鬚,拍板決定道:「待芷倩的兄長回來,就早點將這婚事給辦了,但是要盡量低調,不要太聲張。」

  張斐立刻反應過來,趕緊拱手道:「多謝岳父大人。」

  根據這禮儀,如果說父母去世,那就得守孝,這期間是不得成婚的,但在沒有確定的情況下,那當然也是可以的,可以作為特殊情況處理。

  許遵也擔心,如果真的傳來不好的消息,必然是要托許久,但問題是張斐已經成為律學博士,而國子監現有的那些博士就連孫子都有了,要是張斐還未成家,這在封建社會,也是非常不妥的,但是這話是不能說出口的。

  許遵突然問道:「對了,若依你的法制之法,這婚姻大事該如何算?」

  「啊?」

  張斐人都傻了。

  「走走走,我們進去好好聊聊。」

  哇…不是吧,好不容易上完課,回到家還得給家長補課,這……

  張斐真是寧可許遵找他談談聘禮的事。

  你剝削我吧……別讓我講法制之法了。

  但這怎麼可能!

  這課剛剛上完,趙頊馬上就升張斐為國子監律學博士,這就是對外表明一種態度,朕和太皇太后都非常認可這法制之法,你們也就別老是玩文字遊戲去針對張斐。

  真心沒什麼意思。

  既然肯定這法制之法,那就得幹起來。

  趙頊可是純純的行動派。

  第二日,他就在垂拱殿召開重要會議。

  所有的參知政事全部參與。

  這些宰相們來到殿裡,一看大家都在,心裡也清楚是怎麼回事。

  趙頊也不委婉,開門見山道:「之前富公提議以法制之法為理念,修改《宋刑統》,朕讓諸位慎重考慮,不知諸位考慮的如何?」

  富弼冤啊!

  當時不是你提得嗎?

  我只是贊成而已。

  趙抃非常謹慎道:「陛下,老臣還是認為修改《宋刑統》,茲事體大,還得再慎重考慮考慮。」

  曾公亮、文彥博、司馬光不約而同地稍稍點了下頭。

  他們都覺得這還是太急了一點。

  若依以前的觀點,改《宋刑統》,就是要改祖宗之法。

  王安石最受不了他們這種瞻前顧後的性格,到頭來,是一事無成,當即就站出來:「陛下,臣以為趙相言之有理,《宋刑統》是不能輕易修改,臣還是建議讓中書門下修法,然後以陛下的敕令頒佈。」

  他是絕對支持修法的,雖然有可能會對他的新政有所限制,但是這會在法理上給他提供莫大的支持,相比起來,那點限制也都算不得什麼,關鍵也限制不了什麼,一個是政令,一個律例,就不是一回事。

  司馬光、文彥博立刻鄙視一眼王安石。

  敕令敕令,這個問題就過不去嗎?

  以敕令修法,不就成了皇帝說了算嗎?

  這他們可不會答應的。

  他們對於律法都非常看重的,同時對皇權的戒備是相當重的。

  故此他們是經常駁回趙頊的敕令。

  趙抃道:「上回富公說得非常清楚,法制之法與《宋刑統》有著諸多矛盾,若頒佈敕令,這矛盾如何處理?」

  王安石道:「當然是以赦令為先。」

  趙抃哼道:「這如何能行,一法二說,天下豈不是亂套了。」

  趙頊稍稍點頭,又看向富弼,「富公是何打算?」

  富弼道:「法制之法不是律例,而是一種立法思想,臣始終不建議以敕令去進行修法,要修還是得修改《宋刑統》。只是必須要制定詳細的立法規則,一旦定下,就不能輕易改變,否則的話,律法將會喪失權威。」

  趙頊又問道:「不知富公有何想法?」

  富弼道:「老臣以為可以請來天下名士來修法,如此一來,即可確保法律的權威,同時也能夠得到天下人的認同。」

  文彥博、曾公亮稍稍點了下頭。

  名士必然是儒學大家,都是非常遵從禮教的,如今大家對此法的最大疑慮,就是法制之法會不會讓禮教邊緣化,讓這些名士來修,大家都會非常放心的。

  除皇帝外。

  這天知道你們會修出什麼鬼來。

  趙頊沉吟不語。

  王安石也是趙頊知己,一看就看出他所憂,於是道:「張三在課堂上說得非常清楚,法制之法的理念是捍衛個人利益,其中涉及不少的利益糾葛,這天下名士都澹泊名利,或羞於談利,只怕不太合適吧?」

  司馬光當即反駁道:「這指得是正當權益,光明正大,又怎會羞於啟齒?」

  王安石呵呵道:「但是往往百姓最在乎的利益,就是那些蠅頭小利,是那些名士所鄙夷之利,只怕到頭來修出來的法,根本就不是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而是以道義分利。」

  富弼問道:「那不知王學士有何高見?」

  王安石道:「我認為可以將法分為大小法,大法管三綱五常,交由中書門下修訂,而小法管百姓利益,則交由我制置二府條例司來修訂。」

  昨日那堂課,令王安石非常動心,因為他對禮法也有著諸多不滿,嚴重阻礙他變法,如果根據德主法輔,將有機會削弱禮法。

  他就想攬過來自己幹,配合他的新政。

  你想得忒也美了。司馬光聽著都樂了,笑問道:「你忙得過來嗎?」

  王安石呵呵道:「這能者多勞嗎?」

  司馬光都快有生理反應了,都顧不得皇帝在這裡,「哎呦,王介甫,你可知羞恥二字?」

  王安石道:「我只知道身為臣子就是要為君分憂。」

  司馬光道:「可為君分憂,也得量力而行。」

  「二位莫要再爭了。」

  趙頊見他們兩個又吵了起來,趕緊制止,目光一掃,思索片刻後,方道:「朕以為富公和王學士都說的有道理。

  立法乃是國家大事,事關每一個人,朝廷必須要慎重、莊重、嚴肅的對待。

  但要說請名士來修,朕倒也不太贊成,這修法之人不但需要充足的律法知識,而且還得有豐富的斷案經驗,與名望倒是沒有太大關係。」

  富弼這麼建議,只是為了減少阻礙,道:「那依陛下的意思是?」

  趙頊故作沉吟,道:「正好我朝官員不是三年一次輪換嗎?何不在那輪換之際,從全國各地安排一批司法官員來京,與朝中大臣組建成一個立法會,專門立法。」

  立法會?

  大家不由得眼中一亮。

  但馬上也反應過來,這皇帝是在防著我們啊!

  這麼組織的話,這立法會是流動性組織,每一次人都不一樣,宰相也無法控制這權力。

  皇帝肯定是佔優勢。

  但這也完全符合祖宗之法。

  事為之防,曲為之制。

  他們也不是不能接受,只要不是皇帝說了算就行。

  王安石道:「這會不會過於繁瑣?」

  他認為朝廷人浮於事已經非常嚴重,還弄得這麼複雜,這能不能成,不如交給我。

  趙頊道:「不是順路嗎?」

  順…順路?

  王安石人都傻了。

  這聽著怎麼像張斐的語氣。

  文彥博突然道:「如此說來,這律法要三年一修?」

  富弼也是微微皺眉,他之前是打算修訂一次就可以了。

  這話倒是提醒了王安石,口風馬上改變,「我倒是覺得陛下此策甚妙,各個地方情況不一樣,由各個地方來司法官員來修,可以針對不同地方的不同問題,對症下藥。

  至於三年一修,就更應該如此,律法頒佈後,不一定就能夠解決問題,得根據問題,不斷地去完善。」

  司馬光道:「這如何能行,若是不同地方頒佈不同的律法,農夫倒是無所謂,可是商人呢?他們從一個州府去到另一個州府,難道還得重新學習一邊律法嗎?」

  富弼道:「王介甫所言的各地問題不同,大多數都是存於鄉法,可是若真將公檢法放到鄉村去,那我朝財政是不可能負擔起,故此我認為即便要修法,也應該僅限於那些繁華城鎮,暫時別動鄉村,如此也可以保證律法的統一性。」

  趙頊點點頭道:「還是富公考慮周詳。」

  這他沒有辦法,沒錢是寸步難行啊!

  王安石笑道:「等新政執行後,富公就無須憂慮財政問題。」

  富弼呵呵笑得兩聲,又道:「可是律法不能常改,三年修訂一次,這會影響到律法的權威。」

  王安石道:「可以用大小法來區分,大法不常改,可規定十年修改一次,且由各府最高司法官員來組成立法會,三年修改一次小法,由底層司法官員來修改。」

  在變法這事上面,他這腦子轉的比誰都快。

  富弼稍稍點頭道:「這倒是可行。」

  文彥博也點點頭道:「朝廷現在安排,差不多三年應該可以進行一次立法。」

  你這老頭小心思太多了。

  趙頊哪裡會上當,三年後,黃花菜都涼了,一擺手道:「無須等三年之後,就以今年回京任職的司法官員為準,明年進行第一次立法。」

  文彥博道:「今年回京的司法官員並沒有多少。」

  其實他哪裡知道,但他就還是想緩一緩,別這麼著急。

  那邊新政,司法改革,這裡又來個立法改革,這事都湊在一堆了。

  趙頊道:「他們也不懂法制之法,這回就以參加科考的學生補上。對了,科舉也是三年一次,而這些考生也是來自全國各地,不如讓這些參加科考的考生也加入進立法會?」

  曾公亮錯愕道:「陛下,立法乃是國家大事,怎可讓那些考生加入?」

  趙頊道:「當然不會以他們為主,但朕也想聽聽他們的建議,畢竟大多數考生都非常年輕,這血氣方剛,比起那些司法官員,少了一份圓滑,他們的建議,或許能夠幫助到朝廷。」

  王安石不由得眼中一亮,立刻道:「陛下聖明,臣非常贊成讓考生加入進立法會。」

  富弼沉吟少許,也拱手道:「臣也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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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9章 槍手到位

  不得不說,這王安石真是的張斐福星。

  正是因為有王安石在旁邊搗亂,導致文彥博他們是既覺得趙頊有些衝動,但又擔心自己要是反對的話,趙頊又扔給王安石來變,那可真是要了親命。

  他們只能也支持。

  由富弼來掌舵,他們也比較放心。

  但其實趙頊一點也不衝動,他自小就崇尚法家,因為他受夠了被西夏、遼國羞辱,而法家是可以幫助他富國強兵的,故此他非常欣賞王安石,王安石就是走法家路線。

  不曾想,這中途又殺出一個張斐來,直接將這『法』都給變了。

  但是這最後一堂課,是更加堅定趙頊修法的決心,其實他也覺得這儒家的禮教阻礙富國強兵,是需要改變的,只不過他也不敢表露出來,而張斐的法制之法,是能夠削弱禮教。

  關鍵,修『宋刑統』的政治意義是要遠勝於王安石變法,就如同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可是思想啊!

  趙頊能不心動嗎?

  ……

  而此時此刻,始作俑者張斐,正站在自家的大門前,被一干賓客折磨著。

  「三郎,真是恭喜,恭喜,聽聞你可是我朝最為年輕的博士。」

  「哪裡!哪裡!員外裡面請!裡面請。李四,快些將黃員外請進去。」

  「是。」

  ……

  這古人就是如此,當官不當官,地位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張斐升為博士的消息一經傳開,周邊的人是紛紛上門道賀。

  認識張斐的人,即便是商人,也都有些政治覺悟的,這個博士就是肯定法制之法的合法性。

  這麼一看,三郎必定是前途無量。

  畢竟他們並不知道張斐與趙頊之間的關係。

  不該就是這天不作美,這陰霾的天空,眼看一場大雪就要來臨。

  凍得張斐跟條狗似的。

  「三郎!」

  忽聽得一聲動情地呼喊。

  張斐還當是誰,這定眼一看,錯愕道:「老侯?」

  「三郎!」

  侯東來眼中含淚地衝上前來,嗚咽道:「三郎,你可得答應我,今後可…可千萬別這麼幹了,我是上有老,下有小……」

  「等…等會!」張斐一頭霧水道:「你在說什麼?」

  侯東來道:「別再自己罵自己了。」

  張斐眨了眨眼,突然反應過來,「你也進去了?」

  侯東來傷心欲絕,「你不知道?」

  張斐訕訕道:「你沒跟我說啊!」

  「……」

  侯東來真哭了。

  張斐趕忙安慰道:「好了!好了!這一切都過去了,咱們幹報刊的,進局子,哦不,進衙門,不都很正常的嘛,多進幾次就習慣了。」

  侯東來嚇得臉色蒼白,「這…這可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他不是住小院,他是住台獄,可真是將他給嚇死了。

  我小來何德何能,能住台獄。

  張斐呵呵道:「放心,我現在可是博士,我的文章,就是學問,誰還敢輕易質疑。」

  侯東來一怔,「倒也是的。」

  張斐順口問道:「最近正版書鋪的生意怎麼樣?」

  侯東來似乎想起什麼,「最近那符家的報刊賣得很不錯,有超越咱們的趨勢。」

  「符家?符世春?」

  「對對對。」

  「什麼情況?」

  「他的報紙專門是刊登那些青樓歌妓的趣事,賣得很是不錯,不但那些公子衙內愛看,就連普通市民也都愛看。」

  「嘿…看不出那小子挺有商業頭腦的。」

  張斐笑了一聲,又道:「咱們不是還有晏公的詩詞集嘛,這本書必定爆賣,而且可以賣到其它州縣去。」

  侯東來點點頭:「最近我都在盯著這事,三郎放心,一定讓你滿意。」

  正當這時,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三郎,恭喜,恭喜。」

  只見陳懋遷走了過來。

  侯東來向陳懋遷拱手一禮,然後便跟著李四進去了。

  「老陳。」

  張斐道:「你來的正好,先別忙著恭喜,咱們還有一筆買賣沒有落實。」

  「什麼買賣?」

  「嘖…就是這宅子啊?」

  張斐鬱悶道:「你不是忘了吧,我這馬上就要成婚了,你這宅子還不給我搞定?」

  他曾拜託陳懋遷幫他買下這間和許家那間宅子。

  陳懋遷忙道:「這你可真不能怪我。」

  張斐道:「不怪你怪誰,怪我?」

  「當然得怪你。」

  陳懋遷道:「原本我都已經給你談妥了,可你這又是足球聯賽,又是弄慈善基金會,如今更是一鳴驚人,這宅子是肯定買不了了。」

  「老陳,你當我傻呀!這跟我買宅子有啥關係?」

  「這你還不懂嘛,你往這一住,立刻就飛黃騰達,你信不信,你若搬走,這宅子的租金至少也要翻三倍,人家還會願意賣嗎?如今那邊都還要求明年漲租金。」

  「日了狗了…這玩房地產的真是沒一個好東西。」

  「你小子在罵誰呢?」

  只見馬天豪和樊顒走了過來。

  樊顒趕緊上前,拱手道:「三郎,恭喜,恭喜。」

  「多謝。」

  張斐隨手一拱。

  「你們在說什麼?」馬天豪問道。

  陳懋遷道:「就這宅子的事。」

  馬天豪呵呵道:「這事我也聽說了,對方不肯賣了,不過這有啥可啥愁的,以你現在的實力,賣一間好一點宅子就是。」

  樊顒也點點頭。

  這地段雖然好,但也太小了一點。

  張斐嘆道:「但是岳父大人可能不太願意。」

  馬天豪道:「這還不簡單,許主檢一年多少俸祿?」

  張斐錯愕道:「什麼意思?」

  馬天豪道:「讓老陳使使手段,將那宅子的租金也給抬上去,你岳父大人自然就不會租了。」

  在房價面前,檢控官就是個屁。

  你買得起嗎!

  張斐不禁眼中一亮,看向陳懋遷。

  陳懋遷低聲道:「這倒是不難,但這麼做好嗎?」

  張斐眨了眨眼,道:「你們在說什麼,我可什麼都沒有聽見。」

  「我也什麼都沒說。」馬天豪張望著,「聽說那幾個兔崽子早就來了。」

  張斐嘆道:「在裡面打麻將,他們都快將我家快改成麻將館了。」

  「什麼麻將?」陳懋遷錯愕道。

  馬天豪頓時眼中放光,笑哈哈道:「很簡單,走走走,我教你玩。」

  你們他媽在裡面玩麻將喝酒吹牛皮,我他媽站在這裡受凍,真他媽操蛋!張斐雙手抱胸,繼續瑟瑟發抖,忽覺背上來傳來一股暖意,回頭一看,只見高文茵幫他披上一件厚厚的斗篷,「天兒這麼冷,可別凍著自己了。」

  張斐輕輕握著他的手,笑道:「有夫人在,我怎麼可能凍著。」

  高文茵嬌羞一笑,忽然目光往旁一瞥,趕忙抽出手來。

  張斐回頭看去,只見一個年紀比他稍長,留著一小縷山羊鬍的年輕人走了過來,向拱手一禮道:「請問這是張三家嗎?」

  張斐點點頭道:「我就是張三。」

  「你就是張三?」那年輕人詫異道。

  「對啊!」

  「那她是?」

  那年輕人突然又看向高文茵。

  張斐道:「他是我夫人。」

  「你夫人?」

  那年輕人更是疑惑道:「那我妹是?」

  張斐被問懵了,「你妹是誰,你來問我?」

  高文茵突然打量了下這年輕人,「這位莫不是許大郎?」

  那年輕人拱手道:「正是,在下許淩霄。」

  張斐的大腦仿佛突然短路了,呆呆地看著許淩霄,嘴唇微微張開。

  許淩霄道:「你為何這麼看著我?」

  「大…大舅哥!」

  張斐突然一把熊抱住許淩霄,「哎幼喂!大舅哥,你可算是回來了,你要不再回來,我這雙手都要起繭了。太不容易了。」

  「哎!你是作甚,快些放手,你…你這成何體統,小妹!小妹!」許淩霄嚇得面色蒼白,忽見院中行來一道倩影,他趕忙喊道。

  「大哥!」

  正好許芷倩從後屋行出,見到許淩霄,頓時激動不已,快步前來。

  許淩霄是一個純純的文人,連推人都不太會,故此許遵常打趣他們兄妹,性格搞錯了,急得揮舞著雙手,「小妹,快…快些將他拉開。」

  許芷倩豈不知張斐為何這般激動,不免噗嗤一笑。

  「你還笑,快些拉開他呀。」

  「張三,你幹什麼,快些放開我哥。」

  許芷倩這才上前來,將張斐給拉開。

  「抱歉,我太激動了。」

  張斐抹了下眼角。

  許淩霄惱怒地看他一眼,趕緊將許芷倩拉到一邊,小聲嘀咕道:「小妹,他就是你未來的夫君?」

  許芷倩羞澀地點點頭。

  許淩霄道:「這簡直就是個瘋子,爹爹怎能將你許配給這種人。」

  許芷倩忙道:「哥,他平時不是這樣的,或許…或許是看到哥,太過激動了。」

  「是…是呀!」

  張斐走過來,搓著手,一臉諂媚道:「抱歉,大舅哥,我方才真的是太激動了一點點。」

  「你…你別過來。」

  許淩霄趕忙退後幾步。

  張斐很是尷尬地望著許芷倩,好似說,你快些幫我說上兩句。

  「霄兒?」忽聽得有人喊道。

  「爹爹!」

  張斐回頭看去,只見許遵和司馬光走了過來。

  許淩霄立刻快步上前,也不管這天有多冷,直接跪倒在地,「孩兒不孝,未能……」

  「行了,這天這麼冷,快些起來。」

  許遵彎身扶起兒子,又道:「還不快見過你司馬叔父。」

  許淩霄可是非常崇拜司馬光的,當即躬身一揖,「晚輩許淩霄見過司馬叔父。」

  司馬光打量了他,笑道:「這才兩年未見,霄兒成熟了不少啊!」

  許淩霄道:「晚輩還有許多方面要向司馬叔父學習的。」

  一說到學習,司馬光不禁狠狠瞥了眼門前的張斐,指著他道:「有你妹婿在,我可不敢當。」

  「啊?」

  許淩霄一臉疑惑地看著司馬光。

  「你司馬叔父說笑的。」

  許遵趕緊轉移話題道:「對了,珍兒呢?」

  許淩霄道:「我們方才回家,見爹爹和小妹都不在家,一問才知小妹在張家,於是孩兒就先過來看看。」

  這時,張斐也走了過來,「岳父大人,司馬學士。」

  許淩霄往旁挪一挪,真是被這廝嚇到了。

  司馬光皮笑肉不笑道:「恭喜啊!這回可是如你所願了。」

  張斐訕訕道:「司馬學士是知道的,我又不想當這國子監博士。」

  「國子監博士?」

  許淩霄不免大驚失色,他就是國子監出來的學生。

  許遵小聲道:「爹爹待會再跟你說。」

  司馬光道:「我說得也不是這事,我是要恭喜你開宗立派,成為一代宗師。」

  張斐道:「司馬學士此話怎講?」

  司馬光道:「方才官家已經決定根據你的法制之法進行修法,你得發表一些文章,來闡述你的法制之法。」

  張斐鬱悶道:「這文章我可不會寫。」

  司馬光道:「所以我來幫你寫。」

  許淩霄都傻眼了,他們在說什麼?

  忽聽右邊有人言道:「還有我。」

  許淩霄偏頭看去,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只見王安石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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