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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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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3 08:14:00
第0340章 畢業證

  國子監再怎麼也算是這大宋第一學府,能去國子監教學的,那絕不是一般人,不說官職大小,但至少學問方面是能夠服眾的。

  張斐純純一個珥筆,真得是要啥沒啥,他跑去國子監講學,這在以前真是不敢想像的。

  這晏幾道也是國子監出來的學生,那他當然覺得好奇,希望能回母校見識一下。

  就連許芷倩都覺得有些好笑,等到這晏幾道走後,她便是急急道:「爹爹,到時我…我也想去看看張三如何教學的。」

  許遵當即瞪她一眼,「胡鬧。」

  許芷倩偷偷吐了下香舌。

  張斐尷尬地瞄她一眼,不禁抱怨道:「這個司馬學士也真是的,當初是說我去分享一下爭訟的經驗,他…他倒好,直接說我去講學,這…這不是給我添麻煩嗎?」

  許遵呵呵道:「這也是你自找得呀!」

  張斐錯愕道:「岳父大人此話怎講?」

  許遵道:「你的慈善基金會這麼一鬧,朝野上下,都非常關注這學問之爭,但其實他們爭得又不是學問,而是自己執政理念,故此是競爭地非常激烈,每天都是從垂拱殿爭到政事堂,再爭到制置二府條例司、審刑院、大理寺。」

  原本這新政一出,使得革新、保守是針鋒相對,眼看一場黨爭風暴就要開始了,結果張斐中間一打岔,變成競賽,而且還是教育競賽,這可是文人之最愛。

  雙方都開始爭奪這教育資源。

  當然,這也跟司馬光的戰略佈局有關,由於趙頊表現出堅定支持王安石的態度,再加上王安石坐鎮京城,想要在京城進行反擊,其實是很難的,隨著范純仁、蘇軾的離京,這權力之爭,開始聚焦於地方。

  但最終決策機構畢竟是在京城,也是文人必爭之地,就不如在這裡進行教育競賽。

  誰的理念更受大家歡迎,誰將奪得未來。

  張斐自嘲地笑道:「所以請我去講學?」

  許遵道:「據我所知,司馬君實可是非常看好你的,都已經與國子監那邊說過,要邀請你去當授課老師。」

  「等等會!」張斐面色一驚,「我可沒有答應去當授課老師,我只是抽空去交流交流,僅此而已。」

  許遵皺眉道:「這我也不清楚。」

  張斐如有所思道:「不會是司馬學士想拿我去當噱頭,以此來吸引大家的關注吧。」

  許遵沉吟少許,「說不定還真是如此,他這麼一說,那律學館的確吸引到很多人的目光,到時一定會有很多人去看。」

  「看我笑話?」張斐補充道。

  許遵笑了幾聲,「你自己也說了,人不輕狂枉少年,既然司馬君實極力舉薦你,你又怕什麼。」

  這說曹操,曹操到。

  司馬光突然晃晃悠悠地來到張家。

  「張三見過司馬學士。」

  「免禮!」

  司馬光又向許遵拱拱手,「仲途也在啊!」

  許遵笑著點點頭,又伸手道:「請坐!」

  這回別說高文茵,就連許芷倩也得乖乖站在一旁。

  司馬光坐下之後,向張斐笑道:「張三,你如今可真是不好找,老夫在外轉悠了一圈,才知道你回家了。」

  「最近是挺忙的。」張斐訕訕一笑,又道:「可能沒法去國子監分享經驗。」

  司馬光雙目一瞪,「那可不行,我這邊都已經定好了,就下個月初一,你就去國子監授課。」

  「……」

  張斐鬱悶道:「司馬學士,我們當初商量的,可不是授課講學,只是分享經驗,我何德何能,能夠去國子監講學,這不是給找麻煩嘛。」

  司馬光道:「當初是這麼商定的,但是如今這律學館的教程都是你擬定的,你若不去幫忙的話,那我也不知道從何著手,故此我已經打算任命你為我算學館的助教。」

  「助教?」許遵父女異口同聲道。

  張斐問道:「岳父大人,芷倩,什麼是助教?」

  許芷倩道:「助教也算是官員,從九品下。」

  張斐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司馬光是要借此將他拉到自己這邊來。

  這他倒是不好拒絕,畢竟他計劃就是這麼定的,訕訕道:「司馬學士,我好心幫你擬定教程,你這還賴……」

  司馬光哼道:「我舉薦你當官,這難道不是回報嗎?」

  庶民入仕為官,怎麼也得有一個過程,得一步步來,司馬光就想著國子監先展現張斐的能力,然後再調去地方上。

  張斐也明白了過來,訕訕道:「但是我才疏學淺,只怕不能勝任這助教一職。」

  換個閒官讓我混一混,鍍一層金。

  這麼簡單的政治手段,你不明白嘛,國子監的老師,難度也忒大了。

  司馬光擺擺手道:「你在韓相公、富公面前都能夠侃侃而談,還怕那些個乳臭未乾的小子。」

  張斐登時激動道:「司馬學士,我也才二十多歲,我也沒有幹啊!」

  一旁的許芷倩、高文茵默默低下頭去,雙肩微微聳動著。

  「行了,行了,你就別謙虛了,我今兒來也不是找你談這事的。」司馬光擺擺手道。

  講學一事,他對張斐真的是充滿信心,這小子口才,他是親身體驗過的,而且范純仁都曾受點撥,完全沒有問題。

  我他媽是謙虛嘛,我是怕麻煩,這學問之爭,就不可能會有個結果的,我表現的好,只怕天天會有人來找理論,我若表現的不好,又會被人笑話,這老頭自己就知道低調,老是讓別人去高調,可惡……

  張斐憋著一肚子怨言,問道:「不知司馬學士找我有何指教。」

  司馬光正色道:「我今兒找你,是想向你請教,該如何建設這律學館。」

  此話一出,許遵都傻眼了。

  這真是一個比一個離譜。

  晏幾道拿著晏殊的詞,來找張斐討教,這就已經難以讓人理解,如今司馬光又跑來找張斐請教建設學館的事。

  這……

  許芷倩都憋不住了,「司馬叔父,張三他自己都沒有上過什麼學,又如何懂得學館的建設。」

  分享一下爭訟技巧,這倒是還說得過去,學館建設也找張斐。

  離譜的有些過分了。

  司馬光呵呵道:「倩兒,你未免也太小瞧你未來的夫君了,這律學館的教程,可都是你夫君擬定的,他如何不懂。」

  說著,他又看向張斐,「張三,你說是嗎?」

  張斐乾笑幾聲,「司馬學士,當時我就說了,這教程是按照我爭訟的經驗所擬定,但學館建設,我可沒有什麼經驗。」

  司馬光呵呵道:「無妨,無妨,你就說說你的想法,我先聽聽,擇優取之。」

  看來這老頭是賴上我了吧。張斐有些疑惑地看著司馬光。

  你司馬光的能力,建設一個學館,這還用去請教別人。

  許遵突然撫鬚笑了笑。

  司馬光瞧他一眼,面露尷尬之色。

  張斐忙問道:「岳父大人為何發笑?」

  「沒什麼。」

  許遵搖搖頭。

  司馬光尷尬道:「到底還是沒有瞞過仲途啊!」

  說著,他又向張斐道:「不瞞你說,王介甫為那算學館設有三舍法,但我不想與他一樣。」

  王安石早就在考慮教育改革,故此這算學館剛剛被批准,他馬上就祭出自己三舍法,並且還繞開科舉取士。

  這逼得司馬光也只能這麼幹,但司馬光又沒有一個具體計劃,他的教育改革還是繼承范仲淹的思路,重實務。

  但問題在於,范仲淹並沒有想繞開科舉取士。

  這思來想去,如果要繞開科舉,這三舍法好像確實非常不錯,但他又不想去學王安石,不僅僅是他,保守派中很多人都不願意。

  這本來就存在競爭關係,你這方法都是直接用對方的,這不是輸在起點嗎?

  司馬光突然想到,張斐擬定教程非常新穎,也與他理念吻合,何不來問問他的意見。

  張斐這才反應過來,可仔細一想,王安石的三舍法,就已經是真正意義上的班級制度,再簡單一點說,那就是大學三年教育,並且使得學院徹底變成了選官制度的一個組成部分,這已經是非常超越時代的觀念。讓他來想,他也是這個套路,最多就是將三年變成四年。

  但張斐還真是在仔細考慮,因為教育對於他而言,也是至關重要。

  他弄這慈善基金會,目的也是為滲透教育,而不是在為他人做嫁衣。

  司馬光也沒有打擾他,而是在旁靜靜等待著。

  過得好一會兒,張斐突然道:「根據王學士的三舍法,這外舍2000人,內舍300人,上舍100人。」

  司馬光點點頭,「正是如此。」

  張斐問道:「為何這人數會逐步遞減?」

  都不等司馬光開口,許芷倩就道:「如此才能選出天才為國效力。」

  司馬光點點頭:「芷倩說得對。」

  張斐就問道:「那麼根據三舍法,最終入朝為官的,最多也就一百人,剩餘的一千九百人幹麼去?」

  司馬光捋了捋鬍鬚道:「自然還是繼續努力,就如同科舉一樣,一次考不上,就回去繼續苦讀,然後再考。」

  張斐道:「那如果一直都考不上呢?」

  「那……」

  司馬光訕訕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張斐立刻道:「然而,事實就是大部分人都考不上,這些人都將被淘汰。可見王學士的三舍法,雖然大開入口之門,也就是針對庶民開放國子監,但並未改變出口,還是過於狹隘啊。如果司馬學士想要超越三舍法,就必須大開出口之門。」

  許遵皺眉道:「如今朝中本就出現冗官現象,若還大開出口之門,豈不是會進一步加重冗官的現象。」

  張斐笑道:「岳父大人此言差矣,常言道,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但我朝教育往往就只負責達則兼濟天下,至於窮則獨善其身,就全憑自我修養和奮鬥,教育不給於任何支持。」

  司馬光聽得也糊塗了,「窮則獨善其身,本就應憑借自我修養和奮鬥,不然何謂獨善?」

  張斐搖搖頭道:「但是教育可以給予獨善其身支持。」

  司馬光問道:「教育如何給予獨善其身支持?」

  「畢業證。」

  「畢業證?」

  司馬光雙目一睜,是一頭霧水。

  「正是如此。」

  張斐點點頭,道:「但凡學業合格者,一律發放畢業證,至於入仕與否,則在於自己的選擇,國子監可以在此,再設一道考試,願意入仕,則參與考試,合格者,將入仕為官。」

  許芷倩好奇道:「可誰不想入仕為官?」

  「我啊!」張斐道。

  「……」

  許芷倩無言以對。

  這真是鐵一般的事實。

  張斐又道:「雖然如我這種人,是非常非常少的,但是朝廷也只能容納那麼多人,還有很大一部分人無法入朝為官。可話又說回來,不入朝為官,就無法實現自我價值嗎?亦非如此。

  他們可以成為大珥筆,賺得腰纏萬貫,也可以成為法律援助,為民請命,甚至可以去警署做事,是可以從其它地方實現自我價值,如果人人都能夠獨善其身,國家便也能夠長治久安。

  而畢業證的作用,就是他們的學歷和能力的證明,讓他們可以更加從容的獨善其身,更加自由的擇業,得到大家的認可。

  從而做到人才疏導,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又能從側面緩解冗官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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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4 01:56:23
第0341章 入仕

  不可否認的是,王安石的許多政治理念,都是超越時代的,但有趣的是,他最終目的,卻是要加強中央集權,加強君主集權。

  他始終沒有跳出這個理念。

  王安石的教育理念就是務實輕虛,他認為科舉考的內容,實在過於浮誇,沒有什麼卵用,故此他要設專科,培養專業人才,以供朝廷取才。

  這是多麼超前的理念,但他的目的就是為朝廷取才,他並沒有考慮到,其實社會也需要人才,如果這些人才能夠將自己的才能用於坊間,社會也能發生進步。

  相反,范仲淹、富弼、韓琦、文彥博,這一批慶歷舊臣,他們都是希望能夠限制君主集權。

  如范仲淹就試圖將祖宗之法直接套在皇帝身上用。

  事為之防,曲為之制,你皇帝若一個人說了算,這也是違反祖宗之法。

  而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其實就是在他們這一批大臣身上發揚光大的。

  范仲淹、文彥博都跟皇帝攤牌過,就直接明說,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司馬光其實也是這個路線。

  革新與保守爭得到底是什麼?

  僅僅是政治理念嗎?

  而富弼、文彥博他們,他們又僅僅是反對王安石嗎?

  還真不見的。

  因為最讓他們的忌憚的,肯定不是王安石。

  自古以來,一切黨爭,其實都是圍繞著皇權在進行。

  而張斐的畢業證制度,就不僅僅是局限於朝廷,而是將教育面向全社會。

  其實這裡面也暗藏著限制皇權的思想。

  科舉的制度,就是要將天下聰明人,都招到皇帝身邊去,成為皇帝的人,如此龍椅才坐得安穩。

  如果教育變成面向社會輸送人才,肯定是在削弱皇權。

  只不過這人才往高處走,水往低水流,當官始終是華夏民族最為崇尚的,影響是很有限的,必須要經過長時間潛移默化,才能顯現出一些效果來。

  但這個理念,顯然非常符合司馬光的執政理念。

  他也非常崇尚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思想,在歷史上,王安石掌權後,他就跑去修資治通鑒,其實趙頊是想留著他的,身為帝王,肯定還是要講一個平衡,但是司馬光堅決推辭。

  是後來高太后掌權,他才回來的,他才又回來的,開始對新政進行清算。

  王安石也是如此,仁宗、英宗在位期間,他也是選擇遠離中央。

  「妙!」

  司馬光激動道:「此畢業證真是妙不可言啊。呵呵……張三,你還會你不會不懂講學,哪怕是我們這些已為師之人,對於教育的理解,也不及你深刻啊!仲途覺得如何?」

  許遵憨厚地笑著點點頭。

  人家誇他女婿,他當然非常開心,但也不好自賣自誇。

  張斐忙道:「司馬學士過獎了,學館建設與講課可是兩回事,不能混為一談。」

  司馬光道:「但若是談律法,我還是相信你的才能足以應付。此事就這麼定了,勿要再論。」

  張斐笑了笑。

  如果不是早就計劃好,從司馬光這邊入仕,他真不會答應,在宋朝要麼就當理科老師,一加一就是等於二,要麼就別當。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這是爭論不清的呀!

  張斐可不想跟那些文人天天嘴炮。

  如今司馬光給他制定好這條路,他也知道不會在國子監待太久,也就只能答應。

  司馬光走後,許芷倩就立刻道:「張三,司馬學士顯然是借教學一事,將你拉到他那邊去。」

  她語氣中是喜憂參半,她一直都希望張斐能夠當官,能夠展現自己的才華,但其實不管是許遵,還是她許芷倩,都是支持王安石的,不是支持司馬光的。

  許芷倩內心是更希望張斐能夠輔助王安石變法。

  「我知道。」

  張斐點點頭,又向許遵問道:「岳父大人怎麼看?」

  許遵捋了捋鬍鬚,微微笑道:「其實誰都知道,你入仕為官,那只是遲早的事。而以你的城府,老夫所能教你的也不多。老夫只期望你能做到一點。」

  張斐忙問道:「岳父大人請說。」

  許遵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雖然他心裡是支持王安石的,但他始終沒有讓自己的權力離開大理寺或者現在的檢察院,當初范純仁、蘇軾其實就是沒有做好這一點。

  張斐聞言,不禁苦笑道:「這恐怕是很難的。」

  許芷倩一臉好奇問道:「何難之有?」

  張斐瞧她一眼,哼道:「我若想當官,怎麼可能從從九品下起步。」

  許遵撫鬚笑著點點頭,「身為臣子,無論在何職位,都是效命於君主。」

  許芷倩這才反應過來。

  張斐可是趙頊一邊的,當初趙頊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招攬他,肯定不是讓他當個助教,怎麼可能做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別說趙頊,王安石對他也是有期待的。

  張斐本想在家休息一些日子,這些天確實給他忙壞了,同時也想看看沒有他,樊正他們能否處理好這些事務。

  然而,在如今這個關鍵時刻,又怎麼可能會給他喘息之機。

  第二日,呂惠卿就找上門來。

  「不知呂校勘登門拜訪,是為何事?」張斐問道。

  呂惠卿笑呵呵道:「你不妨猜猜看。」

  面對這人,張斐可是不敢大意,他很是謹慎地問道:「莫不是為了我去律學館講學一事。」

  呂惠卿笑道:「這只是其中之一,但我主要並非為此事而來。」

  張斐好奇道:「那不知是為何事?」

  呂惠卿道:「你可知道,自從你活字作坊建成以來,已經有不少人在朝中申請辦報許可?」

  難道那邊出事了,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張斐心裡咯登一下,點點頭道:「這我知道。」

  呂惠卿道:「我聽說朝中有人想專門辦報來闡述他們的政治理念,甚至於攻擊恩師的政治理念,故此我也為新政辦報,你以為如何?」

  張斐聽罷,心裡稍稍鬆得一口氣,「呂校勘真是考慮周詳,我認為這是必須的,甚至要比對方更加需求。」

  呂惠卿問道:「那你有何建議?」

  利用報紙宣傳和之前傳統的輿論控制,真不是一回事,王安石用好幾次失敗證明這一點。

  張斐想了想,道:「當初車牌、侵街一事,呂校勘可還有印象。」

  呂惠卿點點頭道:「這是近日發生的事,我當然有印象。」

  張斐又問道:「對於當時發得幾刊新聞報,呂校勘可有看過?」

  呂惠卿點點頭,「你的意思是,將那些當坊間所聞,刊登在報紙上,以此來隱射朝廷存有的弊政,然後引導百姓去關注新政?」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正是如此,但一定要真實,具有代表性,以及文章要寫得趣味橫生,尤其對於一份新報而言,一定要吸引到百姓,這才是關鍵,如果連續兩三篇,都沒有人感興趣,之後,人家看都不會看了。」

  呂惠卿點點頭,道:「這個可能需要你來幫我把把關,百姓的心理,我與恩師都沒有摸透。」

  之前張斐的幾篇文章,他也認為不可能火,結果……

  這個他真的服。

  張斐笑道:「沒有問題。」

  呂惠卿又問道:「但能不能刊登一些恩師的文章?」

  經過前面幾回教訓,如今刊登王安石的文章,他都有些忌憚。

  張斐笑道:「當然可以,民意固然是要極力爭取,但是如果取得成功,更應該爭取讀書人,其實我之前的做法,也是利用坊間輿論去爭取讀書人。」

  「我明白了。」呂惠卿稍稍點頭。

  正當這時,突然來了幾個身著制服的人。

  「幾位是?」

  張斐一臉好奇地看著他們。

  為首一人道:「我們是奉司馬學士之命,將此公文、官服送於貴府。」

  張斐人都懵了。

  昨天才聊過這事,他都還沒有給予準確的答覆,今兒這官服就給送來了。

  這你媽……張斐好奇道:「這個官服做得這麼快嗎?」

  那人立刻道:「官服或許不太合身,你立刻自己改改。」

  「……」

  張斐無言以對,這就是從九品下的待遇嗎?

  官服都還得自己改。

  這時,呂惠卿走了過來,拱手道:「恭喜,恭喜。這真是可喜可賀啊!」

  張斐瞧了眼呂惠卿,你丫是恭喜我成功打入敵人內部吧。訕訕笑道:「多…多謝。」

  然後命李四收下這些,又給予來人一些錢財。

  等到他們走後,張斐才向呂惠卿道:「不瞞呂校勘,昨日司馬學士才跟我提及此事,我都還在考慮,可不曾想,這公文今兒就送到了,朝廷任命官職都這麼粗糙嘛。」

  這當官當的真是毫無儀式感。

  一紙公文,一身官服。

  沒了。

  就感覺很不真實。

  呂惠卿呵呵道:「這當然是特例,不過這也難怪,司馬學士可是非常擔心你加入制置二府條例司,只要你一鬆口,他肯定會快馬加鞭,先將這事給坐實了。」

  難道司馬老兒這麼做,是為了迷惑對手?張斐暗自嘀咕一句,因為司馬光知道他是肯定站在他這邊的,又故作擔憂道:「但是講學之事,我又不是太懂,這種安排,真不知是否合理。」

  呂惠卿微微皺眉道:「讓你去國子監歷練,這確實也令我等出乎意料,不過以你的口才,相信這難不到你的,而且用不了多久,司馬學士就會將你調去地方。」

  張斐立刻道:「呂校勘請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他們破壞輕易新法的。」

  呂惠卿笑著點點頭道:「我與恩師都非常相信你,只要你去地方為官,恩師便會想辦法提拔你上去。」

  張斐抱拳道:「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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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4 01:56:45
第0342章 二蔡

  畢竟這助教是從九品下,參知政事完全可以自己搞定,就只需要向上面寫份舉薦書,根本不需要經過皇帝的批准,雖然宋朝官員對於底層官員是是有著嚴格管控,但那多半都是針對一些實權官員。

  比如說地方知縣和主簿,但是助教其實就事一個老師,而司馬光目前又擔任律學館的司業,再加上他參知政事的身份,不就是他自己寫自己批,隨時都可以搞定的。

  但是司馬光急於給張斐入仕公文、官服,還真不是說為迷惑對方,而是擔心張斐反悔。

  關於這事,全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並沒有跟張斐仔細商量過,張斐確實也不太情願。

  故此司馬光擔心張斐又搬出那套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論,其實不成家,就不能為官,這個說法,哪怕是在儒家禮教上,也是不成立的,只是張斐要這麼說,大家也不好說什麼。

  司馬光索性就先將這生米煮成熟飯。

  張斐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仕途竟然會從國子監擔任老師開始。

  這著實有些離譜!

  就跟司馬光送來的官服一樣,完全就不合身,也不知道那老頭是從哪裡找來的,好在有高文茵的一雙妙手,就一個晚上,一件近乎於量甚訂做的官服便穿在了張斐的身上。

  「怎麼樣?」

  張斐在高文茵身前一個轉身,笑吟吟地看著高文茵。

  高文茵自然是說好看。

  張斐又問道:「比起我的戰袍來呢?」

  高文茵又打量了下張斐,淺淺笑道:「也不知是不是看習慣了,我還是覺得那青袍更適合你。」

  「有眼光。」

  張斐道:「我也覺得這玩意穿在我身上,有些不倫不類。」

  高文茵忙道:「三郎,這話可別亂說,若是讓人聽去了,只怕會惹來麻煩。」

  張斐笑道:「夫人有命,不敢不從。」

  高文茵嬌媚地白他一眼,嗔怪道:「又瞎說。」

  咚咚咚!

  「張三,你在裡面嗎?」

  外面傳來許芷倩的聲音。

  張斐道:「在。」

  「我方便進來嗎?」

  「不方便。」

  「為何?」

  「因為我和夫人在辦事。」

  「啊?」

  高文茵卻已是兩頰酡紅,飛快地上去,將門打開來,只見許芷倩捧著一沓文案站在門前,高文茵又羞又急道:「許娘子,你莫要聽他瞎說。」

  「他瞎說甚麼?」

  許芷倩又盯著高文茵,「高姐姐,你的臉怎麼任地紅?」

  又看向張斐道:「你們在幹什麼?」

  張斐嘿嘿笑道:「少兒不宜。」

  高文茵瞧他一臉壞笑,急得輕輕一跺腳:「許娘子,三郎只是故意逗你的,我方才只是在幫三郎穿衣服。」

  這一說,她又似覺不妥,又補充一句,「我在幫他試試這改過的官服。」

  許芷倩也看出高文茵在解釋什麼,但是在她心裡,高文茵一早就是張斐的女人,她甚至也出了一份力,她並不在意這些事,而且她也知道,張斐是在胡說八道。故意打量了下張斐,旋即揶揄道:「你穿這官服,看著還真是不倫不類。」

  「誰說不是呢。」

  張斐對此是非常認同,「我也覺得我並不適合這官服。」

  「可是沒有。」

  許芷倩頓時急了,快步入得屋來,「我說得不合適,是這顏色不合你,要是換個顏色,或許就會順眼的多。」

  這官服想要換個顏色,可不是那麼容易的,那代表著陞官啊!

  張斐笑道:「就這麼想我當個大官。」

  許芷倩小雞啄米般地點點頭。

  最初他們就談論這個問題,許芷倩認為珥筆雖也能幫助百姓,但到底也只是滄海一粟,真正能夠為百姓做事的,還是位居那廟堂之上。

  這也是她夢想中的夫君。

  頂天立地,青史留名。

  這一點與高文茵截然相反,高文茵所期待的那種平凡,遠離人間紛擾的生活,但許芷倩不懼困難、紛擾,但求能為民請命,就跟她爹爹一樣。

  張斐微微一笑,突然問道:「你手中拿著的是什麼?」

  許芷倩彷彿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忙將手中的書本放在桌上,「這是我爹爹珍藏的書本,全都是有關律法的文章,你好生看看。」

  張斐是一臉錯愕道:「我看這個作甚?」

  他平時最多也就是翻翻宋刑統。

  許芷倩道:「你不是馬上就要去國子監教書嘛,到時那些學生一定會想盡辦法刁難你的,你可得好生準備,莫要被他們給欺負了。」

  張斐恍然大悟,隨即笑道:「如果拿這些來備課的話,那就完了。」

  許芷倩詫異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我看過的書,可能不及他們一半多,我甚至連宋刑統都記不住,拼書本工夫,我怎麼拚得過他們。」

  其實他看過的書,比如今所有人都多的多,畢竟當下也沒有多少書,但是詩詞子集,他看得就真不多,唯一一本能夠倒背如流的,就是李清照的詩詞集。

  許芷倩想想也是,如今國子監裡面有很多學生都是明年就要參加科舉考試的,未來的狀元可能都在裡面,教育可不是打官司,必須要有大量的學問來做基礎。

  故此朝廷還特別規定,直講必須要年歲達到四十以上,這個直講是從八品下,比助教高出整整一個等級,相當於大學教授級別的。

  助教倒是限制不多。

  「可是你一直以來,都是擅於準備,每次打官司前,你都要研讀許多案例。」許芷倩充滿擔憂地說道。

  張斐笑道:「怎麼?怕我到時出醜。」

  許芷倩點點頭,「那些書生,我是知道的,若你鎮不住他們,只怕明兒外面的人都會嘲笑你的,而且我聽說,到時許多人都會去聽課。」

  其實她並不支持張斐去當這助教,她認為這分明就是將張斐架上去,供大家取笑,在公堂擊敗不了張斐,那就改在教堂上。

  但此事既然已經定下,她只能全力幫助張斐。

  張斐笑道:「你別擔憂,我也沒有那麼不堪,其實我早就與司馬學士商定好此事,到時抽空去與大家交流交流,故此我是有準備的,我只是不想在那裡任教,畢竟當老師就是要講,而言多必失,稍微說漏嘴,就怕被那些文人給纏上,但是這一兩堂課,我還能夠輕易解決的。」

  「真的嗎?」許芷倩欣喜道。

  張斐自信一笑道:「我什麼時候令你失望過。」

  ……

  倒不是許芷倩亦非庸人自擾,宋朝是非常重視老師的,你可以做官,但都不一定有資格為人師,國子監隨便一個老師,都是五六十歲的。

  四十歲的老師,在國子監就是屬於嬰兒級別的。

  而當司馬光舉薦張斐到國子監任教的消息傳出來後,頓時引起極大的爭議,尤其是在國子監。

  什麼鬼?

  讓一個年紀比我們還小的人來教我們讀書,這也太不把我們這些國家未來棟樑當回事了吧。

  這不像似司馬光幹出來的事,倒是像似離經叛道的王安石能幹出來的事。

  在一間宿舍內,坐著兩個二十歲出頭,模樣還有些像似的年輕人。

  此二人是兩親兄弟,年長那位名叫蔡京,是的,就是北宋第一大奸臣蔡京,而年輕的那個,則是蔡京的胞弟,名叫蔡卞。

  他們二人正是明年科舉考試的考生,今年下半年才到的京城。

  恰好遇到教育改革這事。

  而不管是王安石,還是司馬光,他們的學館都是對這些考生開放。

  在許多人看來,就是讓這些考生選邊站。

  如今選學館,一旦中進士,就可以直接加入王安石或者司馬光的陣營。

  這其實有利也有弊。

  「二弟怎麼看?」

  蔡京向正在溫書地蔡卞問道。

  蔡卞回過頭來,問道:「兄長所問何事?」

  蔡京道:「自然是選學館之事?」

  蔡卞認真思索一番後,如實道:「雖然我更傾向於王學士,但是我們來京是為參加科考的,所以我暫時不會加入任何一家學館。」

  蔡京卻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咱們若是進士及第,在朝中可就是新人,難免會受人欺負,若是加入其中一派,或許會得到照顧。」

  蔡卞苦笑道:「兄長,你想得未免也太過長遠,考上再說吧。」

  蔡京道:「以我兄弟之才,焉有考不上之理,我們應該從長遠打算,如此便可先人一步。何不這樣,你我兄弟各選一館,到時無論誰勝誰負,咱們兄弟都能夠相互照應。」

  蔡卞是直搖頭,懶得搭理他,繼續看書。

  雖然二人是親兄弟,但是對許多事看法,存在諸多矛盾。

  只是作為弟弟,也不好總是跟哥哥爭,通常蔡卞是選擇沉默是金。

  蔡京只覺很是無趣,又問道:「對了,二弟,你聽說那珥筆張三要來國子監任教一事嗎?」

  蔡卞點點頭。

  蔡京又道:「如今大家都對此感到不滿,說是到時若張三真敢來教學,大家就一塊去聽聽,順便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一個小小珥筆,也敢為人師,真是豈有此理。」

  蔡卞放下書來,皺眉道:「此事我也覺得司馬學士做得有些過分,國子監乃是我大宋第一學府,他竟然安排一個與我們一般大小的珥筆來此教學,真是視教育為兒戲,就憑此,我也不會上他的律學館。」

  「是嗎?」蔡京驚喜道。

  難道弟弟與自己的看法相同啊!

  「不過二弟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蔡京又道。

  蔡卞問道:「願聞其詳。」

  蔡京道:「我聽聞司馬學士和王學士都在爭奪這個珥筆張三,故此司馬學士才急著將這珥筆招入他的律學館。」

  蔡卞更是輕蔑道:「看來司馬學士也是沽名釣譽之輩啊!」

  為了政治鬥爭,竟然不惜犧牲教育,這簡直是無法原諒。

  蔡京道:「到時咱們去聽聽。」

  蔡卞遲疑少許,「也好,我倒也想見識一下這珥筆到底有何能耐,任地年紀,就敢上這國子監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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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4 01:57:12
第0343章 排面

  此時正值放衙時段。

  司馬光與文彥博慢悠悠地出得皇城,剛來到馬路旁,一輛馬車便停在了他們身前。

  兩個『窮鬼』不禁相覷一眼。

  這是誰的馬車?

  正當這時,那車上的車伕道:「二位官人,要坐車嗎?」

  司馬光、文彥博同時一笑。

  什麼時候這馬車租賃生意都做到皇城門前來了。

  文彥博又瞧了眼車牌,見有字號『租』,於是向那車伕問道:「你就是那個……」

  那車伕忙答道:「小人屬汴京租車作坊。」

  文彥博又問道:「就是大宋慈善基金會辦的?」

  「是的。」

  車伕點點頭。

  文彥博又問道:「去潘街多少錢?」

  那車伕答道:「一共二十文錢。」

  「倒也不算很貴。」文彥博又向司馬光道:「君實,最近跟你上街,可是有危險的,麻煩事也多,要不,咱們就乘車回去。」

  司馬光苦笑地點點頭:「連累了文公,君實實感抱歉。」

  二人哈哈一笑,便上得那馬車。

  「哎喲!這馬車倒是挺寬敞的。」

  坐在裡面,文彥博不禁左右張望著。

  「嗯,也挺乾淨的,比之前的租賃馬車,可是要的多啊!」司馬光向那車伕問道:「車伕,你們一月能賺多少?」

  那車伕答道:「回大官人的話,咱們這買賣,是說不準的,稍微勤快一點,一天或許能賺上個兩三百錢,這下雨天可就更多了。」

  「這麼多嗎?」司馬光驚訝道。

  那車伕道:「但咱們每月都交給作坊兩貫錢,真正到手的可沒這麼多。」

  文彥博皺眉道:「你這也繳的太多了。」

  那車伕道:「不多了,咱是自己的馬,故此才只要繳納兩貫錢,要是作坊的馬車,那就得繳納四貫錢。」

  文彥博皺眉道:「那你們為何要加入這租賃作坊?」

  那車伕立刻道:「那當然也是有好處的,比如說馬料錢,咱們從作坊買的馬料,可比市集上賣的要便宜一半多,還有車廂維修,車牌費,咱們都不用出什麼錢。

  除此之外,若出意外,惹上官司,作坊也會免費幫咱們打官司。這麼說吧,這上交的錢雖然不少,但是也省了許多麻煩事,而且咱們各自都有自己負責的街道,誰也不會搶誰的買賣,這生意可也比以往要好得多。

  比如說在皇城附近,或者在白礬樓附近跑的,可全都是咱作坊最好的馬車。」

  司馬光聽罷,大概也知道是怎麼回事,簡單來說,就是壟斷這一行,這樣的話,就確保租賃的利益,提成自然就能夠算得更加精確,呵呵笑道:「張三這小子做買賣的能力,也不比他打官司差啊!」

  文彥博卻道:「但是你這麼高調的支持他,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如今我聽說國子監那邊的學生對此非常不滿,認為你是在拿他們去籠絡張三。」

  說到此處,他稍稍一頓,「這也不像你一貫的作風啊!」

  司馬光笑道:「不瞞文公,我就是故意的。」

  文彥博好奇道:「為何?」

  司馬光道:「因為朝中不少官員對於張三的學問,始終心存疑慮,張三能夠打贏官司,在他們看來,只是比其他珥筆厲害,憑借的只是那三寸不爛之舌,到底學問有多少,許多人都不看好,尤其是那些看過張三文章的人。

  若是張三能夠在國子監立足,那就足以證明,他的學問能夠服眾,這對於他今後的仕途,有莫大的幫助。」

  古人,尤其是在這北宋,還是非常看重學問的,哪怕你是要當奸臣,你的學問也一定要過關,無論是秦檜,還是蔡京,都是才華橫溢,書法,文章,都寫的不錯。

  誰都知道張斐有能力,但還只是局限於下九流的學問,珥筆本就屬於下九流,職業是上不得檯面的,大多數人心裡還是瞧不起張三,司馬光對此也是深思熟慮過的,覺得國子監是最適合張斐鍍金的。

  「原來如此。」文彥博稍稍點頭,又問道:「可若他弄砸了,豈不是得不償失,這會不會太過冒險。」

  司馬光道:「之前那畢業證制度,可就是張三出的主意。」

  「是嗎?」文彥博驚詫道。

  這個畢業證制度,文彥博是相當支持,格局比王安石的三舍法還要高出不少。

  司馬光點點頭,道:「足見其對教育是有不錯的見解,而且之前那幾場官司,張三在堂上說得一些話,也蘊含著深刻的道理,尤其是對律法方面的解讀,是我等都從未想過的,我相信他不會令我失望的。」

  文彥博呵呵道:「聽你這麼一說,到時我也去見識見識。」

  ……

  關於張斐去國子監任教一事,目前還在進一步發酵。

  越來越多的人在關注此事,九成九都是在批判,但他們這回可不是在批判張斐,而是在批判司馬光。

  畢竟是司馬光舉薦的,而不是張斐強行要去國子監任教。

  這幾日,但凡司馬光遇到一個熟人,都要問他幾句。

  你是瘋了嗎?

  讓張斐去國子監任教。

  更有甚者,批判司馬光毀我華夏千年教育。

  這也導致,最近許多人都跟司馬光保持距離,吃個飯都能被人打斷十幾次,這飯還怎麼吃啊!

  另外,國子監的不少助教、直講,都紛紛提出調職的請求。

  只要張斐來,那咱們就走。

  跟張斐共事,除了丟人,還能得到什麼。

  但司馬光還是堅定地支持張斐,他表示先讓張斐試試看,不行再說。

  由此可見,司馬光是非常信任張斐的,因為這也屬於一次政治賭博,如果失敗,至少會對司馬光的名望造成一定的傷害。

  但如果成功,將來張斐去地方擔任官員,就名正言順。

  然而,這幾日張斐卻在幫司馬光的死對頭王安石忙活辦報的事。

  保守派要辦報,這革新派自然也得跟上。

  否則的話,輿論將會被對方碾壓。

  之前王安石已經用自己的文章證明了這一點。

  但是辦報這種事,王安石這邊也沒誰有經驗,好在他們之前就已經僱傭汴京律師事務所來為其宣傳。

  而張斐的建議,就是不要自己辦,這黃婆賣瓜自賣自誇,缺乏說服力,而是讓他們暗中收購一家報刊,以民間報刊的名義,來發表支持新政的文章。

  王安石對此沒有任何意見。

  因為在宣傳方面,他已經是徹底折服。

  你張三說了算。

  你就說這個屁事香的,他也相信。

  事實勝於雄辯。

  不能老是記吃不記打。

  汴京律師事務所。

  「呂校勘,已經全部搞定了。」

  張斐將一紙契約遞給呂惠卿。

  呂惠卿接了過來,道:「有勞了。」

  「豈敢!豈敢!這是我應該做的事。」

  「可惜你將來另有安排,否則的話,這事交給你來做,是最為合適的。」呂惠卿帶著一絲遺憾道。

  他知道張斐遲早要去地方上跟保守派鬥,不可能一直幫著他們做宣傳。

  張斐笑道:「呂校勘,其實印報的竅門很簡單,那論語都已經告訴我們。」

  呂惠卿拱手道:「還請三郎賜教。」

  「不敢!」

  張斐拱手回得一禮,又道:「孔聖人在論語說的道理,很多都是來源於一些故事,這印報的竅門,就在於不說道理,只說故事,用故事的趣味性,來引發讀者的興趣,然後再用故事裡面的教訓,去引導讀者支持新政。

  如果你只講硬道理,那麼誰都知道,你們是要宣傳新政,一旦有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你就是說得再有道理,人家也認為你為的是利益。」

  呂惠卿多精明的一個,聽罷,頓時豁然開朗,再度拱手道:「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哪裡!哪裡!」

  張斐謙虛地拱拱手。

  呂惠卿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你明兒就要去國子監講學了。」

  張斐愣了下,「明天初一嗎?」

  呂惠卿點點頭。

  張斐哦了一聲:「那就是明天。」

  呂惠卿有些愧疚道:「其實我這事也不急於一時,可莫要耽誤你去國子監任教。」

  張斐卻是笑道:「那些個學生,可就沒有一個是善類,多幾日,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的。」

  呂惠卿見罷,忙道:「看來三郎對此很有信心。」

  張斐呵呵道:「就是沒信心也得上啊!」

  呂惠卿皺眉道:「對你而言,明日可是至關重要,這可能會關乎到你今後的仕途,雖然司馬學士這麼安排,出乎我的意料,但是我倒也能夠理解他的用意,他多半是希望你借此機會,展現一下自己的學問,畢竟你從未參加過科舉考試,你學問無法服眾。

  但是在學問方面,可沒有人會謙讓的,那些學生絕不會讓你輕鬆過關的,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刁難你,以此來證明,你的學問根本就不適合當這助教。你此去,必是龍潭虎穴。」

  張斐笑道:「如果他們是懷以這種心態,那我的勝算大增,畢竟我最擅長的就是與人爭辯。」

  呂惠卿道:「但是學問之爭與官司之爭,還是大有不同。」

  「但題目是我來出,也沒有規定我該怎麼教。」

  張斐呵呵道:「我這野路子,他們可不一定招架得了啊。」

  ……

  翌日清晨!

  砰!

  房門直接被人從外面暴力推開。

  只見屋內的一對男女,正在穿衣。

  「哇……芷倩,你幹什麼?是來捉姦的嗎?」受驚的張斐回過頭來,看著心急如焚的許芷倩,是一臉納悶道。

  「什麼捉……你瞎說什麼?」

  幫他整理衣物的高文茵,頓時滿面羞紅,不禁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又道:「整理好了。」

  然後一臉委屈地退到一旁。

  張斐對著銅鏡,開始擺POSS。

  許芷倩瞅著他還在那裡撅屁股,都恨不得一腳踹過去,焦慮道:「張三,這都什麼時辰了,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

  張斐不緊不慢道:「不是都定好辰時二刻嘛,如今還早得很,到時絕對趕得及。」

  許芷倩急切道:「可你今兒是第一天去上課,去到那裡,不還得準備一下嘛,以及去認識一下那裡的官員和老師。」

  「我可沒這打算。」

  張斐道:「我去了就上課,上完課就閃。」

  說完,他轉過身來,「芷倩,我今兒的打扮怎麼樣?」

  許芷倩見他今兒身著一襲白袍,確實是非常帥氣,但……她深吸一口氣,「你當珥筆愛美,那也就罷了,你當老師,打扮得這麼招搖過市,反而會顯得不倫不類。」

  張斐哼道:「你懂什麼,我當珥筆的第一天,就對自己說過,官司了輸了不要緊,但一定要當最帥的珥筆,畢竟帥是一輩子的事。

  今兒當老師也是如此,教的怎麼樣,那是後話,但是史上最帥氣的老師,我是當定了。待會進入教室,先就要用顏值壓制住他們……喂喂喂,芷倩你幹什麼,你別拉呀,夫人剛幫我整理好的……」

  性子比較急的許芷倩,實在是忍受不了了,拉著他就往外面趕。

  也真別怪許芷倩這麼著急,她爹爹都提前跑去佔位子,你說今兒得有多少大臣會去,這要是遲到的話,他媽就尷尬了。

  而且國子監不是私人學府,是屬國家官署,哪有第一天上課,不去拜訪長官的道理。

  這都不能說是情商低,只能說沒有情商啊!

  事實也是如此,如今國子監裡面已經是人滿為患。

  幾乎京城所有的參知政事,士大夫,國民偶像,全都到齊,惹得一干小迷弟那是連連驚呼,激動不已。

  「呀!那…那位身著灰袍的人,就是王相公嗎?」

  「應該是的,聽說王相公向來不修邊幅,你看,這裡面好像就那人不修邊幅。」

  「坐在椅子是上的誰?」

  「富相公。」

  「哎喲!富公可是我最為崇拜的人。」

  「站在富公邊上的,好像是司馬相公。」

  「哼,就是他舉薦一個珥筆來咱們國子監任教的。」

  「真是沽名釣譽。」

  ……

  正當廊道上的學生們議論紛紛時,忽聽得門外一聲高喊:「皇上駕到。」

  學生們徹底傻眼了。

  到底是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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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4 01:57:35
第0344章 請叫我張老師

  只見一個身著紫袍的年輕人大步入得院內。

  院中的士大夫們紛紛上前,躬身一禮。

  這年輕人正是神宗趙頊。

  他之前化名王頁與張斐交談時,對於張斐的許多觀點都深感認同,所以他一直都不想讓張斐知道自己真實的身份,原因就是擔心張斐知道,不會再與之這般交談。

  他是真的很喜歡與張斐交流一些看法,因為張斐許多看法都很新穎,故此他一直都很期待這一堂課。

  「諸位無須多禮!」

  趙頊微微伸手示意,又目光一掃,不禁驚訝道:「來了這麼多人啊!」

  富弼、文彥博等人都有些不太好意思。

  確實。

  堂堂宰相,特地跑來看一個珥筆上課,還被皇帝抓了個現場。

  這……

  不過話說回來,你皇帝不也來了嗎?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道:「官家,自晉武帝設國子學以來,還真是頭回遇到這等奇事,從民間請一個珥筆來此講學,老朽就怕因此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趙頊瞧了眼這老者,笑道:「嚴老言之有理呀,朕也是因此而來。」

  這老者名叫嚴復,是禮部退下去的官員,而且還是上一任國子監祭酒,這祭酒就是國子監第一把手,在教育界,那可謂是德高望重。

  嚴復瞥了眼一旁的司馬光,又故意向趙頊問道:「既然官家對此也不放心,為何還要批准?」

  趙頊的背那可是天下第一滑,趕忙解釋道:「朕之前並不知曉此事。」

  司馬光不得不站出來,「官家,此事是臣安排的。」

  「是嗎?」趙頊故作不知,於是問道:「司馬學士對於教書育人,向來非常慎重,此番安排,必有深意吧!」

  王安石立刻道:「官家有所不知,他是知道臣也想招攬張三,故而才急於將張三安置到這國子監來。」

  不少人士大夫是緊鎖眉頭。

  他們也是這麼猜測的,雖然他們對於司馬光招攬張斐,並不反對,但是也不能犧牲國子監,要知道孔聖人的職業就是老師。

  稍微牽強一點的說,這都有辱聖人。

  「你休得胡言。」

  司馬光憤怒地瞪了眼王安石,這糟老頭子真是壞得很,又向趙頊道:「回官家的話,臣是見張三對於律法方面的學問,見解獨到,臣也幾度因此收益,但他的學問,非書本上之言,故臣才決定請他來律學館任教。」

  趙頊稍稍點頭:「原來如此。」

  嚴復立刻道:「依老拙看來,這為人師者,見解、學問只是其次,關鍵在於道德品格,在道德方面,張三他根本不配為人師。」

  司馬光立刻反駁道:「嚴老先生此言差矣,張三在小節上面或有缺失,但大是大非,他可從未失節,他為李四、史家洗脫冤屈,又舉辦慈善基金會,捐助不少窮人,雖說他的手段,常常引人非議,但目的都是向善,而非向惡。」

  這番話下來,有那麼幾個人也是稍稍點頭。

  嚴復哼道:「張三救李四,為的是數百貫的佣金,救史家,為的史家的寡婦,至於說慈善基金會,一直存有議論,他是在借此幫商人避稅。」

  文彥博、富弼詫異地瞧了眼嚴復。

  對於張斐的事跡,真是如數家珍啊!

  看來他們今日也是做足準備來得呀。

  司馬光捋了捋鬍鬚,卻也不好反駁。

  王安石就站出來道:「天下熙攘,皆為利往,救李四,獲佣金;救史家,獲嬌妻,此皆乃兩全其美之事,何錯之有?難道非得捨身割肉才算是高尚之人嗎?那可是佛祖幹的事,而非尋常人所為。

  至於慈善基金會,呵呵,那些捐入慈善基金會的土地,本也不交稅,如今卻還能讓他們拿點錢出來做慈善,自比一毛不拔要好得多啊。若嚴老先生能夠讓那些人都交稅,我自會奏請陛下,廢除那慈善基金會啊!」

  嚴復跟司馬光還能好言相勸,但是對方王安石,他可沒有好臉色看,他可是純粹的儒派,對於王安石的功利主義,是深感為恥,但他臉上並未動怒,撫鬚一笑:「天下熙攘,皆為利往,此若說人性,老夫自也不會反對,確有道理。」

  說到此處,他話鋒一轉,「既然是人性,又何須教也。若以仁義教學,往後學生自當以仁義為先,但人性終不可避免,也會考慮利益,但若以功利教學,哼,只怕學成之後,人人皆會變本加厲,成為貪財好色的卑鄙小人也。此絕非教學之道也。」

  王安石、司馬光同時瞧了眼嚴復,這老頭子戰鬥力不減當年啊。

  雖然王與司馬口才了得,但人家嚴復可是當了幾十年的老師,而且也參與慶歷新政的辯論,理論真是一套又一套。

  司馬光也不想爭了,畢竟人家也是長輩,於是拱手道:「嚴老先生,事已至此,何不先看看再說,若是張三確實不適合,我將引咎辭去律學館司業一職,再也不過問。」

  嚴復道:「你說的。」

  司馬光點點頭道:「總要有人為此負責。」

  嚴復點點頭道:「那好吧。」

  王安石也並未表現的非常開心,司馬光辭職,保守派還有那麼多人,換個人上去,不還是司馬光在後面操縱嗎?

  這真是來對了!趙頊瞧他們爭得面紅耳赤,暗自一樂,左右張望,「這張三來了沒有?」

  論了半天,主角不在場啊!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看向站在後面一人。

  不是許遵是誰。

  許遵訕訕道:「我也不清楚。」

  一眾士大夫的臉色都不好看,頭天上班,結果這馬上都要上課了,還不見人影。

  呂公著呵呵笑道:「我倒是習慣了。」

  見眾人看來,他又言道:「那小子打官司,哪回不是最後才到。」

  「打官司是打官司,與上任可不是一回事,真是豈有此理。」

  「說到底還是計相當初在開封府時,對他太過寬容,以至於這小子目中無人。」

  呂公著趕緊閉嘴。

  這一圈德高望重的士大夫,他可也惹不起啊!

  ……

  其實張斐已經到了,只不過他將馬車停在國子監邊上的小巷子內,與許芷倩做一些羞羞的事。

  李四、龍五兩大門神則是站在巷口把風。

  「你可別的寸進尺。」

  許芷倩一手摁住腰間哪隻作怪的大手,鳳目爭圓,滿面羞紅地瞪著張斐。

  張斐一臉委屈道:「這可不能怪我,誰讓你拉我出來的,我若是提前進去,又得跟那些士大夫們打一場嘴仗,那還上什麼課,上席算了,所以你得陪我打發這時間。」

  「你早又不說。」許芷倩小聲嘀咕了一句,方才張斐就已經跟她解釋過了,她表示非常認同,又瞧他一臉壞笑,不禁鄙視他一眼,噘著小嘴:「瞧瞧你這模樣,哪裡像一個老師。」

  張斐眼中一亮:「要不你幫我排練一下。」

  許芷倩問道:「排練什麼?」

  張斐道:「我當老師,你當女學生。」

  許芷倩兀自不明,「然後呢?」

  「然後……」

  張斐一隻手自腰間從山地發起進攻。

  「呀!」

  砰!

  「呃!」

  「你這天煞的登徒子,你若去當老師,可真是誤人子弟。」

  只見許芷倩氣沖沖地跳下馬車。

  身後的張斐一邊揉著胸口,一邊鬱悶地下得馬車,心裡嘀咕道,虧你還讀過書,連角色扮演都不知道。

  這時,李四突然走過來,「三哥,時辰好像差不多了。」

  「確定?」

  「嗯。」

  李四憨厚地點點頭。

  張斐突然深吸一口氣,踹起一小本子就瘋狂地往前跑去。

  「怎麼回事?」

  龍五緊張了起來。

  許芷倩哼道:「騙人。」

  ……

  「怎麼還不見人,上課的時辰馬上就要到了」國子監祭酒陳員生緊鎖眉頭道。

  司馬光也開始著急了。

  皇帝都在這裡,這要遲到,那真的是……完了!

  王安石瞧司馬光焦急的樣子,不禁揶揄道:「或許人家張三根本就不想當這助教,是君實你逼迫他來的。」

  嚴復破天荒地點頭表示支持王安石,「這倒是極有可能,但凡張三有丁點自知之明,也不會來此任教。」

  司馬光默不作聲,碰到張斐這麼一個人,也真是夠背的。

  正當這時,忽見一人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哎喲!跑死我了,但願沒有遲到。」

  不是張斐是誰。

  司馬光見張斐,真是猶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當即就憋不住了,直接一個縱跳,閃現到張斐面前,怒氣值飆滿,激動道:「你這小子怎麼這時候才來?」

  「堵車……哦不,我那車伕不識得路,給走岔了,又有交規在,馬車不能行快,我…我眼看來不及了,於是自己跑了過來,還望司馬學士恕罪,恕罪。」張斐大口大口喘氣道。

  司馬光還欲再說,忽聞鑼聲傳來。

  張斐暗自一喜,我真是一個卡點天才啊!

  司馬光趕緊道:「快去見過官家。」

  「官家也來了?」張斐詫異道。

  司馬光道:「別囉嗦了,快些去吧。」

  眼神往趙頊那邊瞟了瞟。

  「是!」

  張斐往前一步,又嚇得退了回來,道:「這麼多人。」

  心裡暗道:好險,這要是提前來了,我哪裡還有精力上課啊!

  司馬光急得跺腳道:「你還愣著作甚,快些去行禮啊!」

  「哦!」

  張斐急匆匆地走了過去,正欲行禮,趙頊擺擺手道:「免了吧,都已經上課了。」

  「小民遵命。」

  張斐點點頭,這腿一抬卻不知往哪個方向邁,「呃…這教室在…在哪?」

  天吶!

  文彥博都覺得司馬光這一招棋,走得真是奇臭無比啊!

  「咳咳!」

  許遵故意咳得兩聲,見張斐看來,然後用眼神瞟了眼,東邊那間最大的教室。

  張斐趕緊遞去兩道感激的目光,然後快步往那間教室行去。

  來到教室內,只見裡面坐著五十人左右,全都是挨著坐的。

  這教室原本最多只能坐三十人,但是太多人想給張斐一個教訓,故此他們還按成績來競爭,最終大家選出這五十個幸運兒上教室上課。

  而此時此刻,他們更是激動萬分。

  皇帝與參知政事都來了,這要是能夠露露臉,展現一下,那不得起飛啊!

  看到張斐進來,猶如餓狼看到兔子一般,一道道飢渴、貪婪的目光射向張斐,真是恨不得將張斐生吞活剝了一番。

  張斐匆匆忙忙入得教室,將一個小本子放在講桌上,翻來翻去,也不知道在翻什麼,一副很緊張、匆忙的樣子。

  突然,他抬起頭來,一目掃去,鬆了口氣,閒聊一般地說道:「之前司馬學士請我來這裡任教,我都感到驚訝,我一個小小珥筆,哪能上國子監任教,我是再三推脫,但是司馬學士非得讓我來。

  我一直都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你們現在這德行,我就明白了,一個個的,坐沒坐樣,站沒站樣,見到老師也不行禮問好,反而跟見到殺父仇人一樣,呵呵……」

  教室裡面一眾天之驕子,猛然反應過來,趕緊正襟危坐。

  個個臉紅得跟猴子皮似的。

  誤會!

  這絕對是一個誤會啊!

  方才他們都在討論,這張斐敢不敢來,見到張斐進來,個個都很開心,要沒有靶子怎麼打出十環,當然也就忽略了師生之禮,也是三三兩兩圍聚在一起,完全沒有上課的樣子。

  當然,他從未將張斐當做老師。

  陳員生、嚴復等一干士大夫、國子監的直講是深深地低下了頭。

  尷尬呀!

  王安石、趙頊則是含笑不語。

  張斐呵呵笑道:「別裝了,別裝了,什麼師生禮也都免了吧,你們要是好學生,司馬學士也不會請我來給你們當老師,大家都隨意一點吧。」

  嚴復不禁低聲道:「這是好一張伶牙俐齒。」

  既然抬高不了自己,只有辦法,就是將學生降到跟自己的級別。

  有道是,歪瓜配裂棗。

  坐在前面一年輕人著實忍不住了,起身反駁道:「我們之所以不行禮,那是因為我們認為你不配給我們當老師。」

  此人名叫葉祖洽,也是赴京趕考的考生,從他坐得位子來看,成績應該算是好的。

  張斐聳聳肩道:「但我就是你們的老師,這是上面任命的,難道你不認官家,就不用向官家行禮嗎?你可真是太懂禮法了。」

  葉祖洽嚇得一哆嗦,面色蒼白。

  什麼叫做不認官家。

  你是來教書的,還是來要人命的。

  門外的官員也被嚇到了,紛紛瞄向趙頊,趙頊見他們看來,不禁問道:「諸位以為他說的有道理嗎?」

  文彥博回答道:「回官家的話,他說得確有道理,禮法怎能因己而異。」

  嚴復等人也不情願地點點頭。

  禮法就是禮法,沒有什麼配不配一說,如果先論配不配,那世上就沒有禮法。

  不管怎麼樣,今日張斐就是他們的老師。

  正當這時,忽見第二排一個年輕人站起身來,「學生見過老師。」

  此人正是蔡京。

  其餘人也紛紛起身行禮。

  小樣,跟我玩這一套。張斐微微笑道:「我姓張名斐,字易安,號東坡,匪號張三,你們就叫我張老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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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4 01:58:02
第0345章 儒法之爭

  「是,老師。」

  「乖!都坐吧!」

  張斐微笑地點頭示意。

  一眾學生坐了下去,方才還窮凶極惡的目光,此時卻變得無比的幽怨,就猶如那深閨怨婦一般。

  這些個後起之秀,其實都已經看出張斐玩得是什麼花招,但是他們對此是毫無辦法,還得乖乖叫他一聲老師。

  沒有辦法呀!

  因為他們非常想證明張斐沒有資格給他們當老師。

  而張斐恰恰就是利用他們的這種心理,來先發制人。

  因為根據儒家學問而言,這禮法是最最最最基礎的,如果他們連最基本的禮法都不講,那麼學問再高,也無人瞧得起。

  嚴復方才就是這麼說的。

  道德品格才是最重要的,才華橫溢,且心術不正,這種人是最可怕的。

  所以他們越想證明張斐不配為人師,那他們首先要證明的是,自己是一個尊師重道,品學優良的好學生。

  要不然就是歪瓜配裂棗。

  這一下就被張斐輕鬆拿捏住了。

  氣氛很是尷尬!

  門外的嚴復就明褒暗貶道:「這珥筆之術,著實厲害啊!」

  這就是珥筆慣用的心理戰。

  司馬光瞧他一眼,沒有做聲,心裡是鬆的一口氣,要想鎮住這一群人可是不容易,尤其是張斐這種沒有半點名望之人,可不曾想張斐上來就輕鬆搞定。

  就算是珥筆之術,那也無妨啊!

  張斐目光掃去,見他們一臉不服,卻又拿自己無可奈何的樣子,心中暗爽,來到講桌邊上,輕輕斜倚著講桌,是輕鬆愜意道:「方才只是開個玩笑,你們也別見怪。其實我知道,你們全都是天之驕子,未來國家的棟樑,讓我一個珥筆來跟你們當老師,確實是委屈了你們,要換做我是你們,我也會生氣的。

  所以呢,你們也別當我是老師,也別當做這是上課,就當是學術交流,正好我們年紀也差不多,你們以為如何?」

  眾人皆是眼中一亮,喜出望外,這可是他們所期待的,若有師生之禮在上面壓著,他們確實不太好發揮,但又滿懷狐疑,與其他人眼神交流了一下。

  好似在相互詢問,這裡面會不會是有陷阱?

  本來已經佔得上風的張斐,突然又往後退一步,又將這優勢給讓出來,著實令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饒是嚴復、司馬光、富弼他們都有些詫異。

  張斐又問道:「不好嗎?」

  蔡京突然拱手道:「學生自當謹遵師命。」

  其餘人也紛紛拱手。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待會要是發生什麼不太尊師重道之事,也都是遵從你的教導。

  張斐給了蔡京一記讚許的眼神,點點頭道:「很好!」

  「讓讓先!」

  「請讓一讓。」

  眾人尋聲看去,但見兩個僕人打扮的漢子抬著一塊木板走了進來。

  正是李四和龍五。

  這是幹什麼?

  室內室外的人皆感好奇。

  「放在這裡吧!」

  張斐往講台邊上一指。

  二人將木板放下便離開了。

  張斐也不解釋此物為何用,朗聲道:「不管怎麼樣,我是奉命過來跟你們講授律學的,那麼今日我們就交流交流大家對律學的看法。」

  說著,他從木板後面掏出一支炭筆來,在木板上寫了一個『法』字。

  趙頊恍然大悟,「原來這木板是用來寫字的呀!」

  葉祖洽突然問道:「老師,此謂何字?」

  張斐愣了下,「法。」

  葉祖洽道:「原來是法,學生還以為是洽。」

  「我寫的有這麼糟糕嗎?」

  張斐不禁都退後了幾步,看了看,這明明就是一個法啊!

  他對自己的字確實沒多大信心。

  頓時一陣哄堂大笑。

  嚴復他們一群士大夫是直搖頭,這哪是在上課,堂堂國子監教室,卻猶如市井一般,真是成何體統。

  王安石卻是幸災樂禍道:「我早就讓這小子練練字,他就是不聽,真是活該讓人笑話。」

  「哎……他就是一個珥筆,也不能要求太高。」

  「哪個珥筆的字寫得不比他好。」

  「許仲途,你女婿的字都寫成這樣,你也不教一教嗎?」

  「……」

  許遵真是躺著也中槍。

  殊不知這都已經是張斐超水平發揮,因為這不是用毛筆寫的,還算是工整,但是不該他在國子監,就這個場合來說,這字確實寫得不堪入目。

  要知道在北宋,這字寫得不好,就比衣冠不整還要令人嫌棄。

  就比如說王安石,他文章寫得好,字寫得好,雖然邋遢一點,倒也沒有人說什麼。

  張斐咳的一聲,「這木板有些不平,你們將就一下。」

  頓時一道道鄙夷的目光射向張斐。

  怪木板不平,哪怕就是在石頭上也都不至於寫成這樣。

  張斐趕緊轉移話題,問道:「說到法,大家首先想到的是什麼?」

  「韓非子!」

  「李悝!」

  「商鞅!」

  ……

  聽到這一連串的名字,張斐不禁稍稍翻了個白眼,暗道:原來都是一群嬰兒級別水平的選手。嘴上卻道:「韓非子、商鞅、李悝皆是法家的創始人,看來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法家。」

  說著,他在法後面加上一個『家』字,又順口問道:「那大家對於法家有何看法?」

  葉祖洽當即批判道:「殘暴不仁,苛政猛虎,乃野蠻之學。」

  屋外不少人是頻頻點頭。

  蔡卞微微皺眉道:「葉兄此言過於武斷,各家學問皆有利弊,法家亦有『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等金玉良言,治國良方。」

  葉祖洽哼道:「常言道,虎毒尚不食子,若不別親疏,那無異於禽獸不如,此乃泯滅人性之舉;至於說不殊貴賤,呵呵,依我之見,那法家中人,無一人能做到,想那秦孝公、秦始皇就未有濫殺無辜嗎?可商鞅、韓非子又如何處之?不過是愚民之術,何談金玉良言,治國良方。」

  王安石聽得不爽了,是蠢蠢欲動,正欲上前,司馬光一把拉住他,低聲道:「這不是朝堂,是課堂,容不得你放肆。」

  王安石怒瞪他一眼,「朝堂之上我也未放肆過。」

  趙頊聽得一個真切,是笑而不語。

  一說法家,必有人談及儒家,儒法之爭,經久不衰,在課堂之上,也是爭論不休。

  張斐猶如一個局外人,站在一旁,也沒有在聽他們在爭論什麼,就瞅著他們爭得面紅耳赤,心想:這年頭當老師,可真是不要太爽,拋出一個爭議問題,然後就可以等著下課。

  「不知老師對此有何看法?」忽聽得一人問道。

  「啊?」

  張斐微微一怔,尋聲看去,見是一個年輕人,不禁問道:「你…你說什麼?」

  那年輕人稍稍遲疑了下,道:「不知老師怎麼看待這儒法之爭?」

  此話一出,課堂上突然安靜了下來。

  方才發生了什麼?

  我們怎麼自相殘殺起來了。

  我們不是商量好了嘛,一致對外嗎?

  呀!這小珥筆竟然對我們使離間之計,真是豈有此理。

  幡然醒悟的學生們,立刻停止自相殘殺,全部看向張斐。

  想不到還有人跟我一樣,游離在外。張斐打量下這年輕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年輕人道:「學生名叫蔡京,字元長。」

  「蔡…蔡京。」張斐眨了眨眼,心想:有沒有搞錯,老子上堂課而已,也能遇到這遺臭萬年的大奸臣,真不愧是熙寧年代,遍地是熟人。

  「正是。」

  蔡京問道:「老師認識學生?」

  「呃…我只是覺得你這名字取得不錯。」張斐很是敷衍道。

  蔡京一頭霧水,又問道:「不知老師如何看待這儒法之爭。」

  張斐哦了一聲:「我認為法家勝於儒家。」

  此話一出,教室內外皆是鴉雀無聲。

  方才那些爭論之人,也未有一人敢言法家勝於儒家,他們爭得是,法家亦有可取之處。

  畢竟儒家在宋朝是非常強勢的,法家只能意會,而不能言明。

  司馬光著急了,我讓你來教律學,可沒有說讓你來否定儒學,這麼弄的話,你這老師真當不下去了。

  蔡京面色一喜,「學生愚鈍,不明其理,還望老師賜教。」

  張斐道:「我是珥筆出身,講道理我不會,我只會講事實。眾所周知,這法家盛於秦朝,自商鞅之後,就只有一位大儒入秦傳道,你們可知是誰?」

  「荀子。」

  「正是。可結果呢?」

  「結果未能成功。」

  「不錯!」

  張斐點點頭,道:「換而言之,在當時的秦朝,儒學算是瀕臨滅絕,我可有說錯。」

  「老師所言不錯,但憑這一點,就能證明法家勝於儒家?秦國滅亡又從何說起?」葉祖洽問道。

  「你別著急,且聽我說完。」張斐笑道:「無論秦朝滅亡是不是因為法家,但秦朝到底橫掃六合,席捲八荒,憑借的就是法家,記住,是完完全全的法家。

  與之對應的就是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漢武帝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致使漠南無王庭。那麼問題來了,在漢武帝獨尊儒術之時,其國內的法家學問,也是瀕臨滅絕嗎?」

  一眾學生沉眉不語。

  屋外的士大夫們,也是撫鬚思索著。

  張斐等了片刻,就直接言道:「秦皇漢武,一法一儒,但是秦朝就敢徹底滅絕儒學,但凡儒家支持,他都反對,哪怕儒家崇尚的父子親情,哦,正如你們之前所言,此乃人性也,法家都敢否定,就是要獨尊法術,法律就是爹,法律就是娘,但依舊能夠取得成功,你儒家敢嗎?

  縱觀歷史,哪朝哪代,敢像秦國獨尊法術一樣,去獨尊儒家,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不過就是口嗨,口號而已,其實在他執政期間,用法家學問,可比用儒家學問多得多。

  這儒家離不開法家,但法家可以離開儒家,你們說孰優孰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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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4 01:58:26
第0346章 此法非法

  這珥筆之辯,多半都是要基於證據的,沒有證據的道理,在公堂之上,只會顯得蒼白無力,就是說出來,讓人反對的。

  事實就是秦朝在遵從法家時,是將儒家徹底趕盡殺絕,同時還取得巨大的成功,而儒家可從未這麼幹過,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那麼從這一點來看,法家明顯要優於儒家。

  王安石撫鬚微笑,他的變法,其實多半也是基於法家思想,然後儒家為輔,因為他的目的是要在短時日內,達到富國強兵的目的,那麼法家就是唯一的捷徑。

  但是他也知道,百姓要是過得非常不好,國家也不可能富強。

  他開心,司馬光當然就很鬱悶,我請你來,是來讓你講訟學的,你扯什麼儒法之爭。

  這個問題爭起來,那就沒完沒了了,而且,在這個時刻談儒法,也是非常要命的。

  珥筆,你悠著一點。

  身為大儒的嚴復,眼看學生們都被問住了,是心急如焚,不禁將室內邁出一步,卻被文彥博給攔住,「嚴兄若出聲,那便是輸了。」

  嚴復一怔,羞愧一笑,又退了回去。

  你一代大儒,跑去跟張斐爭論學問之事,那無論輸贏,至少證明張斐是跟你嚴復一個層次的,那他當然有資格當這老師。

  正當這時,第一排站起一個年輕人來,「法家剛愎自用,獨斷專行,自容不下別家學問,而儒家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故兼各家所長。但不知老師認為二者孰優孰劣?」

  嚴復聞言,長鬆一口氣,他方才也準備這麼說的,不禁問道:「此子是何人?」

  司馬光瞧了眼,「好像是上官凝的次子,上官均。」

  「哦…原來上官成叔之子,難怪,難怪。」嚴復欣慰地稍稍點頭,又看向張斐,瞧他會如何反駁。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兼各家所長。」

  張斐念了一遍,是稍稍點頭,笑道:「聽著好像是有點厲害。那麼依你之言,這儒家定也兼法家之長,如果是,具體又是指什麼?」

  上官均回答道:「不可否認得是,自李悝變法之後,其後所有朝代的律法,全都是基於他的《法經》,後來又經儒家改造,提倡慎刑、少刑,注入仁德,從而進一步完善了律法。」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宋刑統》也是與法家有關。」

  上官均點頭道:「當然。」

  張斐不禁目光一掃,「你們怎麼看?」

  幾乎所有人都點頭,表示贊成。

  張斐見罷,不禁深深嘆了口氣。

  蔡京問道:「老師為何嘆氣?」

  張斐一臉悲傷道:「因為傷心,難過,想哭。」

  爭個學問,又不是比文招親,你還爭出個傷心、難過來,這……

  別說這些學生,就連門外士大夫們都是一頭霧水。

  是因為輸了而難過嗎?

  上官均又問道:「老師又為何傷心、難過。」

  張斐卻是悲哀地看著他們,「我一直以為你們都是天之驕子,對於律學,雖不說精通,但至少也是熟知,只要稍加點撥,你們就能畢業,我也很輕鬆,故而我方才才表示大家就別當這是在上課,當成學術交流。

  可不曾想,你們的律學水平,就只達到幼兒級別的,若是教到你們畢業,只怕我都已經是兩鬢霜白,我這是上了司馬學士的當啊,也不知道現在辭官,還來不來得及。」

  司馬光聽得老臉都陰沉下來,小聲嘀咕道:「這小子在胡說八道甚麼?」

  趙頊也聽不明白,那些學生說得都很有道理,沒有什麼錯,不禁看向王安石,「先生可知其中緣由?」

  王安石微微搖頭,也是一臉疑惑。

  要他來說,估計也相差不差。

  這都是常理,沒有什麼毛病。

  而在坐的學生個個都是怒氣上湧,鼓著雙眼,怒瞪張斐。

  什麼叫做幼兒級別?

  你一個小珥筆,你在羞辱誰呢?

  上官均是重重抱拳,咬著牙道:「還望老師指出學生所錯。」

  「打住!你們這都不叫錯,應該叫做無知。」

  張斐激動道:「誰他媽告訴你們,這律法跟法家有關係?你們連律法和法家都分不清楚,你們也好意思來我國子監上這律學課,趁早回家讀蒙學去吧。」

  他突然開始嘴炮,令在坐所有學生頓時不知所措。

  這珥筆貶起人來,真是溜得很。

  方才那個謙虛和藹的張老師去哪呢?

  葉祖恰睜大眼睛問道:「律法跟法家沒有關係?」

  張斐一翻白眼道:「當然,二者是半文錢關係都沒有,這可是一個常識問題,在那《法經》之前就沒有律法嗎?在法家之前,就沒有律法嗎?這還用我來跟你解答?」

  上官均反駁道:「你這是強詞奪理,儒學是脫胎於周禮,難不成說儒學與周禮也沒有關係。《法經》乃是李悝所著,李悝又是法家中人,怎會與法家沒有關係。」

  大家火氣也上來了,老師也不喊了,直接開懟。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張斐搖頭一嘆,「周禮與儒學是母子關係,沒有周禮,就沒有儒學,但是法家和律法,完全就是兩種東西,是決不能混為一談,否則的話,這就會出大問題的,你們要是連這個都弄不明白,就算去當官,估計也就是一個庸官,不誤國誤民,就算是上天眷顧。」

  學生們還未表現出什麼,門口一群大臣,個個都是一臉尷尬。

  因為他們都不知道張斐在說什麼。

  上官均問道:「吾等願聞其詳。」

  「罷了,罷了,這不來也來了,上完這一課再說吧!」

  張斐自怨自艾了一句,又拿著炭筆在『法』字下面寫了一個『制』字,「跟著我念,法制。」

  「……」

  無人應答。

  「算了,反正這也是最後一課。」

  張斐聳聳肩,道:「法家法制,這一字之差,是天壤之別啊!秦朝亡就亡在這一點上,他們就是將法家和法制給弄混淆了,這可是血一般的教訓,你卻還當做鮮艷的顏色,塗在自己的衣服上,沾沾自喜,真是可悲。」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是一頭霧水。

  秦朝滅亡的原因,是眾說紛紜,基本都已經挖透了,是說無可說,但從未有人說秦朝是亡於搞不清楚法家法制。

  這太新穎了。

  趙頊都情不自禁直接走到裡面去了,就如同一個學生,充滿疑惑和期待地望著張斐。

  而在場的學生,完全忽略皇帝的存在,凝眉思索,卻始終未明白這話的意思。

  蔡卞問道:「此話從何說起?」

  張斐不禁苦笑一聲,「這都不明白嗎?」

  所有學生的臉,都漲成了通紅。

  這很簡單嗎?

  我們聽著怎麼很玄乎啊!

  是我們太笨了嗎?

  葉祖恰當然不認為自己笨,就道:「你在故弄玄虛,我們又怎會知道。」

  「我再傻也不會傻到拿常識來故弄玄虛。」

  張斐呵呵兩聲,用手重重敲著木板,「法家是一種思想,是一種治國理念,法家的最終目的,是要富國強兵,所要維護的是國家利益,是維護君主的利益。是也不是?」

  葉祖恰點頭道:「是如此,故此法家是通過律法來達到目的。」

  「這就完了呀。」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什麼是律法?你們但凡去翻翻宋刑統,都能夠看出來,這律法都是在捍衛個人的正當權益。個人。

  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秦朝就是沒有弄清楚這一點,他們用法家取代法律,記住,是取代,二者是沒有關係的。

  導致的結果是什麼,就是所有秦人失去個人的正當權益,秦國上下就只有國家利益和君主利益。

  沒錯,秦朝是遵循法家,但其實秦朝是沒有律法的,你們說二者有什麼關係?」

  聽到這裡,所有人都睜大眼睛。

  秦朝沒有律法。

  這……

  這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但凡熟知歷史之人,也不敢說出秦國沒有律法。

  「別這麼看著我,這是事實。」

  張斐笑道:「你們誰研究過秦法,其中有哪一條律法制定的目的,是在維護個人的正當權益,再想想我朝宋刑統律法的疏議,論得是什麼,是公平,是公正,是個人的正當權益。

  比如說那免所因之罪,為得君主的利益嗎?為得是國家利益嗎?統統都不是,這條律文是在捍衛施害者和被害者的權益,這統統都屬於個人權益。」

  蔡卞若有所思道:「個人的正當權益,亦屬於國家利益和君主利益。」

  「這話正確。」

  張斐笑道:「其實有一個老先生,在秦朝滅亡之前,就已經點破其弊,可惜秦朝沒有聽,如果聽了,秦朝的結果可能會不一樣,你們可知這個老先生是誰嗎?」

  蔡卞稍一沉吟,回答道:「荀子。」

  張斐又問道:「哪句話?」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完全正確。」

  張斐笑著點點頭,「國家利益、君主利益,他們的基礎就是個人的正當權益,秦國是本末倒置,他將國家利益、君主利益完全取代個人利益,是不可能不亡的。

  其實儒學中的很多思想,就是在針對這一點進行修正,為什麼那些大臣勸說君主要仁政治國,什麼是仁政,不就是要捍衛百姓的正當權益,不能讓百姓活活餓死,活活累死。

  這才是律法的真正意義。你們連這個都沒有弄清楚,都跑來上我的課,司馬學士也太瞧不起人了。算了,到此為止吧,老子不上了,沒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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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4 01:58:48
第0347章 二法之爭

  炭筆一扔,閃!

  張斐一個華麗的轉身,讓在場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在趙頊他們看來,這堂課似乎才剛剛開始啊。

  秦國無律法,這個說法,著實太新穎。

  剛聽出一點味道來,你丫怎麼就走了。

  「哎!」

  趙頊都情不自禁抬起手,想要叫住張斐,但最終礙於皇帝的尊嚴,還是放了下去。

  可是司馬光就沒有含蓄,是鐵青著臉,堵在門前。

  「你幹什麼?」

  「司馬學士,這個班是真不適合我,他們連一些基本律法常識都不懂,關鍵…關鍵我不太清楚,我只能教一些有一些基礎的學生,然後分享我的經驗。」張斐是一臉鬱悶地抱怨道。

  這是基本常識嗎?老夫也不懂啊!司馬光瞧了眼張斐,「這麼多人看著,不管怎麼樣,你必須上完這一堂課。」

  說完,他又低聲道:「差不多就行了,官家可還在這裡。」

  他哪裡不知道張斐在幹什麼。

  報復!

  這小子表面看著是大度,嘴上說得也是非常好聽,但其實心眼是非常小的……真是睚眥必報啊!

  這麼多人堵在門口,清一色宰相,他怎麼走的了,他就是要故意羞辱那些學生。

  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張斐委屈地點點頭道:「行,我就先上完這一課,但是我將來要換一批學生,這真的帶不動。」

  司馬光不做聲,就是皺眉瞅著他。

  張斐訕訕轉身回到講台上,目光在這一群學生臉上是掃過來,掃過去,突然是長長嘆了口氣。

  葉祖恰、上官均、蔡京、蔡卞等人何曾受過這種鄙視。

  難受!

  想哭!

  葉祖恰實在是忍受不了,起身言道:「你故意將這法制法家說得是不清不楚,意在羞辱我們,枉為人師。」

  其餘人紛紛點頭。

  「不清不楚?」

  張斐一怔,驚訝道:「不…不會吧。你們到現在都還沒有聽明白嗎?」

  「我……」

  葉祖恰微微張嘴,那張白淨的臉看著就慢慢漲紅了。

  真的是我們太笨嗎?

  這真的很簡單嗎?

  讓我先想想。

  不僅僅是他,很多人都有著種想法。

  趙頊低聲向王安石問道:「先生可聽明白了。」

  王安石捎帶一絲尷尬地微微搖頭。

  趙頊鬆得一口氣,還好,還好,不是我太傻。

  蔡卞道:「請恕我等愚鈍,未聽明白,還望老師能夠解吾等心中所惑。」

  但那語氣非常衝,彷彿在暗示,有能耐,你倒是說明白啊!

  他們都覺得錯不在他們,而是在張斐,張斐根本就解釋不清楚。

  「好吧!我就跟你們解釋清楚,唉…就當是水水時長,否則的話,這堂課怎麼過啊!」

  張斐無奈地搖搖頭,斜靠在講台上,向蔡卞問道:「是誰告訴你,不能上別人家偷東西的?」

  蔡卞一愣,「我…我父母。」

  張斐又問道:「是誰告訴你,不要跟人打架?」

  蔡卞道:「我父母。」

  張斐繼續問道:「又是誰告訴你,不能去搶別人的東西。」

  「我父母。」蔡卞道。

  張斐愣了愣,「怎麼什麼都是你父母教你的,你父母是聖人吧?」

  他父母可也是我父母啊!蔡京身為長兄坐不住了,他認為張斐是故意羞辱他父母,立刻道:「此乃常識,與我們父母是不是聖人有何關係?」

  「對!」

  張斐指了下蔡京,「此乃常識,準確的說,這是我們生活在這世上所形成的一種常識、共識。

  這不是孔子教我們的,不是孟子教我們的,更不是李悝、商鞅、韓非子憑借自己的智慧想出來的。

  大字不識一個村夫,都知道偷蒙拐騙是不對的。」

  說到這裡,他打了個響指,「這就是法制之法。此法誕生於我們的共識,常識,為何會出現這種共識,就源於我們對於自我利益的保護,所以,法制之法也必然是捍衛每個人的正當權益。」

  此話一出,眾人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鬥毆、偷竊,是寫在《法經》中,但不是李悝想出來的,是一直存在的,在沒有律法這個名稱之前,就已經存在。

  這就是自我保護,本是很個人的事,但這種需求形成一種廣泛的共識,於是就形成律法。

  李悝只是分類、完善。

  可不是他先覺得偷東西不好,然後告訴其他人,偷東西不好,然後再被人慢慢接受。

  「原來如此。」

  趙頊稍稍點頭,又小聲道:「這番解釋真是別開生面啊!」

  呂公著疑惑道:「但會不會有以偏概全之嫌啊!」

  富弼都忍不住開口道:「就看他如何解釋法家。」

  呂公著頓時顯得有些尷尬。

  他的以偏概全,沒有將法家和法制分開。

  那蔡卞臉上也漸漸浮現出尷尬的神色來。

  「那麼問題來了。」

  張斐突然問道:「商鞅的《墾草令》算不算是常識,或者說人們的共識?」

  一眾學生搖搖頭。

  張斐道:「什伍連坐法呢?」

  一眾學生繼續搖頭,但氣氛一點也不嗨。

  張斐道:「這一令一法,它又算不算律法?」

  「……」

  不算嗎?

  算嗎?

  就他們的常識而言,這當然是算律法的。

  但此時此刻,無人敢回答這個簡單的問題。

  「唉……」

  張斐又是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為什麼,如今他一嘆氣,這些學生的心都揪了起來。

  到處找地縫。

  張斐道:「有個詞是怎麼說來著,人亡什麼息……」

  「政息!」一個小機靈鬼答道。

  「對!人亡政息。」

  張斐點點頭,「但這個詞往往是用於什麼事上面。」

  「改革變法。」

  「不錯。」

  張斐又點了下頭,「開始是變法,但最終卻是政息,何解?就是因為如商鞅頒佈的那些法令,更準確的來說,是政令,而不是律法。」

  說著,他撿起炭筆來,來到木板前,「除非一些極為特殊的例子,在大部分時候,我們可以這麼來區分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法制之法是來源於人們對於自我正當權益的保護,或者說是一種常識,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廣泛的需求。」

  說著,他從下往上畫了一個箭頭符號。

  又在右邊從上往下畫了個一個箭頭符號,邊畫邊言道:「而法家之法是君主、大臣用於治理這個國家的一套方法。這常識和方法你們總分得清楚吧?」

  「……」

  無人答話。

  但這回不是傲嬌,而是尷尬。

  張斐有氣無力道:「你們是啞巴了嗎?給點回應好不好。」

  葉祖恰突然問道:「如果說在《宋刑統》上面,寫明搶劫合法,這…這算不算律法?」

  大家眼中一亮,這個問題不錯。

  搶劫合法明顯有悖於張斐對於法制之法的概括,但寫在宋刑統上面,這就是律文。

  這難道不是律法嗎?

  張斐反問道:「你說呢?」

  葉祖恰道:「這都已經寫在宋刑統上面,當然算啊!」

  張斐又看向其餘人,「你們都這麼認為嗎?」

  大家面面相覷,稍稍點了下頭。

  雖然他們也搞不清楚,但至少也要團結一下吧。

  張斐道:「我問你們,如果說要做到搶劫合法,那麼應該怎麼在宋刑統上面規定?」

  「直接寫明就行了。」葉祖恰道。

  張斐問道:「那搶劫罪怎麼辦?」

  葉祖恰道:「直接抹去就行。」

  張斐道:「抹去了這條罪,不就搶劫合法了嗎?這還需要去寫明嗎?」

  「……」

  葉祖恰被繞得有些暈,道:「不寫明也行。」

  張斐就問道:「那如果將宋刑統上面的罪名全部抹去,偷蒙拐騙,打砸搶殺,就全都合法了,你們說這是法律嗎?」

  葉祖恰眨了眨眼。

  張斐道:「我朝太祖太宗是如何形容之前戰亂時期的律法?」

  「綱紀敗壞,無法無天。」

  「正確。」

  張斐道:「搶劫合法,是不需要去規定的,因為只要達到無法狀態就行了,在無法中談法律,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嘛。現在我反過來問你,如果朝廷規定,你在快要餓死的時候,為求活下去,去搶了一個包子吃,朝廷將不會追究你的責任,這法制之法,還是法家之法?」

  葉祖恰思索半晌,「法…法家之法。」

  「嗯?」

  「法…法制之法?」

  「嗯?」

  「學生不知道。」

  葉祖恰是徹底暈了,他此時此刻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傻子。

  張斐是哭笑不得,又道:「首先,這應該屬於儒家之法,法家是不會這麼規定的。其次,這還得看什麼官署頒佈的,如果是官家的赦令,並且還寫入疏議中,那就是法制之法,因為這條規定裡面,它是有著許多先決條件的,基於這些條件,這其實也算是一種自我保護意識,也算是一種常識,畢竟這人命關天,包子沒了,還可以再做,人死了就真沒了。

  當然,如果真的要對此立法,那又是非常複雜的,因為這裡面得很多判定,是非常難以取證的,故此朝廷不太可能會這麼做,而這也是我們學習律學原因之一。

  但如果只是政事堂針對某個特殊的地區,或者針對某個特殊的時段頒佈這條法令,那就是法家之法。」

  上官均突然問道:「如果法家之法遇到法制之法,該以誰為先?」

  大家一怔。

  這個問題令許多人都陷入沉思中。

  張斐不答反問道:「假如政事堂在東京頒佈快要餓死了,搶劫不違法的這條規定,你又是一個司法官員,遇到這個案子,你會怎麼判?」

  上官均凝眉思索半晌,道:「我…我估計也不會追究其責任。」

  張斐道:「那被搶者怎麼辦?」

  上官均道:「我會以官府的名義賠償他。」

  張斐道:「可政事堂並未規定一定要賠償。」

  上官均道:「可若是如此,今後誰也不敢在街上賣包子。」

  張斐笑著點點頭:「不追求其責任,代表著責任是存在的,補償受害者的損失,這是責任的轉移,而這一切的原因,都是源於法制之法,這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那你說是法家之法大,還是法制之法大?」

  上官均道:「法制之法大。」

  張斐當即一翻白眼:「這你都能回答錯誤,當然是法家之法大啊!哎呦喂……」

  上官均當即是一臉問號。

  我順著你的話說,這都是錯的嗎?

  你在玩我吧?

  「其實這個例子與這個問題,是毫無關係的,無論如何,都是法家之法大,怎麼可能會是法制之法大。」

  張斐笑道:「如果是法制之法大的話,那麼那些暴君昏君、貪官污吏又是怎麼出現的,這也是常識好不好,讀過史書的都知道。」

  此話一出,教室內外,是鴉雀無聲。

  不少士大夫的手,都在微微顫抖著。

  暴君?昏君?貪官污吏?

  這是在罵誰呢?

  這話是能說的嗎?

  於是乎,大家都看向趙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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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4 01:59:09
第0348章 真正的儒法之爭

  司馬光有些慌。

  老夫就只是讓你小子來講講訟學,你這扯得有些遠,訟學跟昏君有半毛錢關係嗎?

  而王安石也有些慌。

  你小子將法家之法從法律中剝離出來,將來我的很多新法,豈不是師出無名,甚至被你的法制之法給拿捏到死。

  反倒是趙頊聽得興致盎然,與那些學生一樣,是在認真聽講,過得一會兒,他才發現周邊許多大臣都悄咪咪地看來,不禁也看了眼他們,很小聲地問道:「你們認為他是諷刺在朕嗎?」

  那些大臣趕緊搖頭否認,這他媽誰敢說啊!

  可他們心裡卻都在嘀咕,是不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這話是有質疑皇權的嫌疑,你就由著他這麼說下去?

  這些大臣心裡惶恐不安,但那些學生個個都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們到底未有體驗過文字獄的威力,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已經完全投入到與張斐的辯論之中。

  上官均就直接問道:「昏君貪官與法制之法有何關係?」

  「當然有關係,而且非常密切,讓我們先來梳理一下。」

  張斐來到木板前面,一邊在上面寫著『法家之法』,一邊言道:「我方才已經說明,法家之法,是君主、大臣統治、治理國家的方法。」

  然後又在下面寫到法制之法,言道:「而法制之法,是一種捍衛個人權益的廣泛共識。而當二者利益相觸碰時,在昏君、貪官手裡,往往就是法家之法贏,你們想想看,他們是不是肆無忌憚地去破壞法制之法?更直白來說,就是隨意侵佔他人的正當權益。而在明君賢臣手中,往往就是法制之法贏。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蔡卞道:「道理雖是如此,但這也只能說明因人而異。」

  張斐笑著點點頭:「不錯,就是因人而異。那麼再看看法制之法的定義,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共識,就此理而言,這都已經是客觀存在的,但是卻要因人而異,你說是法家之法大,還是法制之法大?」

  司馬光、王安石等人皆是稍稍點頭。

  他們不是贊成張斐這話,而是理解張斐所言。

  法制之法是客觀存在的,因人而異,無論對錯好壞,都是純粹的主觀。

  就足以證明,主觀是凌駕於客觀。

  也就是說,法家之法事大於法制之法。

  蔡卞皺眉道:「依你此言,法家中所提倡的法不阿貴,繩不撓曲,不就是在推崇你的法制之法嗎?」

  張斐道:「這句話本身是沒錯的,但如果放到法家思想中,那就是錯上加錯,變本加厲。」

  「這是為何?」蔡卞好奇道。

  張斐道:「你得看得這句話動機是什麼,刀是可以殺人的凶器,也可以是殺豬的理財工具。法家的法不阿貴,繩不撓曲,不是讓大家去捍衛個人的正當權益,在法家中就沒有這個思想。

  法家的意思是,讓大家都遵從我制定的規矩,更直白的說,就是所有人都是我的奴隸,我怎麼說,你們就這麼做。在秦法中,如這種規定比比皆是。」

  蔡卞又沉思不語。

  這問題好像是越問越複雜了。

  葉祖恰突然開口問道:「依你之言,是不是只要遵從法制之法,便可治理好天下。」

  張斐笑道:「聽你這語氣,好像這很簡單似的。」

  葉祖恰納悶道:「這並不複雜。」

  其餘人也紛紛點頭。

  這聽著是很簡單啊!

  遵守法制之法,這能有多難啊!

  張斐問道:「若官家有錯誤的言行,你敢勸阻嗎?」

  大家不免又看向趙頊,卻見趙頊在認真思索,根本沒有注意他們。

  只能說,這小皇帝胸襟夠大。

  葉祖恰昂首言道:「我為何不敢。」

  張斐又問道:「你怎麼去勸?」

  葉祖恰稍一沉吟,道:「當然是以理相勸。」

  「什麼理?」

  「聖人之理。」

  「對了!」

  張斐點點頭,「這就是儒家之法的本質所在,你若覺得容易,那只能說明一點,你比孔聖人還要厲害。」

  葉祖恰惶恐道:「祖洽豈敢與聖人相提並論。」

  張斐道:「那你又說這不複雜?」

  葉祖恰先是一愣,但旋即便答道:「我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儒家之法的本質。」

  張斐執筆在木板上又寫上『儒家之法』,又在二法中間寫上『宋刑統』,旋即問道:「你們以為當今宋刑統上面的律文疏議,是更偏向法家之法,還是更偏向儒家之法?」

  這……

  一干學生是猶豫不定。

  從名字來看,自然是更偏向法家之法,之前這都是常識,如今這常識開始被扭曲了。

  忽聞一個蒼老的聲音,「若依你所言,應該是儒家之法更偏向法制之法。」

  張斐抬頭看去,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富弼。

  這老頭聽著也入迷了,都開始回答問題了。

  這話又說回來,其實張斐方才要閃,也不完全是羞辱學問,這個課,真不太合適這些學生,反倒是適合富弼、文彥博這些人。

  「富公言之有理。」

  張斐拱手一禮,又道:「為什麼是更偏向儒家之法,因為儒家講得就是世俗道理。比如說親親相隱,法家是肯定不講這一套的。

  可就人性而言,子告父,父告子,這十有八九,就是在逼人說謊,虎毒尚不食子啊!

  雖然大義滅親,也不算是錯,但是保護自己親人是一種天性,也是一種廣泛意識,符合法制之法的定義。

  你們都是讀儒學長大的,想想儒家講的道理,是不是告訴你們如何分別善惡,又如何為善。」

  眾人紛紛點頭。

  張斐道:「一個道德高尚的人,他違反法制之法機率其實是非常小的,但一個法家中人,他是一定會違反法制之法,因為法家是必須要除掉法制之法,否則的話,法家就不是法家。商鞅有一句話,是非常清楚準確的表述了法家之法。」

  說到這裡,他終於翻開了桌上的小本本,「『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賢者更禮,不肖者拘焉』,但是這一句話與法制之法,是完全對立的。」

  上官均道:「可見儒家之法是要勝於法家之法,也要勝於法制之法。」

  張斐聽得抬起左手搓著額頭,是滿臉失望。

  上官均真的急了,這一堂課下來,他都開始懷疑人生了,「我又說錯了嗎?」

  張斐淡淡瞧他一眼,有氣無力道:「你先說說,你為何這麼認為?」

  上官均道:「道德高尚之人,自不會違法,而守法之人,道德不一定高尚,可見儒法之法是要勝於法制之法,更勝於法家之法。」

  張斐目光一掃,「你們也都是這麼認為的嗎?」

  許多學生都已經迷糊了,不敢妄做答覆。

  嚴復突然站出來道:「老夫就是這麼認為的,這話何錯之有?」

  語氣非常傲慢。

  砰砰砰!

  張斐突然用力地敲著木板。

  嚇得嚴復一哆嗦,這小子是瘋了嗎?

  張斐才不管那麼多,你在我課堂上裝逼,有沒有考慮我的感受,豈有此理。「我都已經是再三強調,法制之法,是人們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一種共識。

  儒家之法是這種共識嗎?不是,它是聖人所言,基本上也是如商鞅所言,智者作法,愚者制焉。」

  嚴復也急了,嚷嚷道:「儒家之法優於法制之法,自不必遵守你口中的法制之法的原則。」

  張斐笑了,問道:「老先生不覺得這話是自我矛盾嗎?」

  嚴復問道:「哪裡矛盾?」

  張斐道:「你也說了,這儒家之法是要優於法制之法,那麼遵守儒家之法,自也不會違反法制之法。是也不是?」

  嚴復點頭道:「正是如此。」

  張斐道:「既然如此,老先生又說不必遵守法制之法的原則,這不是自我矛盾,是什麼?連最基本的都不遵守,你能達到更高的要求嗎?」

  嚴復神情一滯,被繞得有些暈啊。

  可仔細想想,又覺得哪裡不對。

  文彥博突然站了出來,道:「你這是巧辨之術。嚴老先生也絕非此意,他想要說得是,遵守儒家之法,是必然是遵從法制之法的原則,且達到更高的要求。」

  嚴復是連連點頭,「不錯,不錯,你小子可真會詭辯,將老夫都給說糊塗了,儒家學問,就是世俗之理,這法從得德出,德自然也遵循了你所言的共識。」

  張斐道:「是嗎?」

  文彥博非常肯定道:「當然是的。」

  張斐問道:「刑不上士大夫,這算不算儒家之法?又是否有遵循了法制之法的原則?」

  「……」

  文彥博一時間,是目瞪口呆。

  所有人學生都望著他。

  文彥博的一張老臉慢慢在變紅。

  這百姓違法,人沒了,士大夫遇到法,法沒了。

  你說是不是?

  一個老者激動地向趙頊道:「官家,此人口出妖言,大逆不道,懇請官家,立刻降罪此人。」

  立刻又有一批士大夫站出來,要求嚴懲張斐。

  趙頊卻是一臉輕鬆地笑道:「此乃學術之論,岑大夫無須太過認真。」

  王安石呵呵道:「岑大夫之言,不正好坐實他的儒家之法論。」

  岑大夫不敢給皇帝臉色看,只能怒瞪王安石一眼。

  張斐也聽得一個真切,趕忙解釋道:「老先生勿要動怒,我這其實是要誇儒家的,不是要否定儒家,只不過是先抑後揚,諸位別著急啊!」

  一干士大夫皆是怒視張斐。

  我信你個鬼。

  刑不上士大夫,你都拿出來說,你這不僅僅是要拔我們的底褲,你這是要我們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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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4 01:59:32
第0349章 路漫漫其修遠兮

  這堂課真是越上越令人膽戰心驚。

  其實最初張斐說法家之法的時候,這些士大夫都是很開心的,張斐說法家之法,根本就不是法,幾乎是從法理就否定法家之法。

  說得真好。

  說得太對了。

  其實在北宋這個時期,儒家還沒有完全做到一統江湖,王安石變法其實也算是法家對儒家的一次衝擊,雖然王安石也不是純粹的法家思想,他代表的是一種新學思想,他的新政,也包含著一些儒家思想,但是他的方法,顯然是更偏向於法家的。

  他的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這跟傳統的儒家思想,是存在根本性的矛盾,但跟法家思想是相當契合。

  這也是許多正直的大臣,為什麼要反對王安石變法。

  這太可怕了。

  正如張斐所言,只要採取法家之法,那就必須集中權力。

  可是經過真宗、仁宗兩代,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思想,已經是深入人心。

  皇帝突然又要集權,大臣當然會反對。

  可是講著講著,張斐突然話鋒一轉,又講到儒家之法。

  最為關鍵的是,張斐並未將儒家之法說成最優解。

  你可以說儒家之法是存有缺陷的,但你不能說,儒家之法不是最優解。

  故此士大夫們開始躁動起來。

  然並卵,被張斐一句話就給懟了回去。

  其實『刑不上士大夫』,是有多種解釋的,可以解釋的很漂亮,比如說,士可殺不可辱也,並不是說真的不能懲罰士大夫,這也是儒家學問的看家本領。

  很多話看上去是至理名言,真的執行起來,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以這些士大夫的才華,他可以拿出一百種理由懟得張斐啞口無言。

  但是,這些士大夫還就是要坐實這個特權,故此他們不願意與張斐去辯解這個問題。

  可惜趙頊不為所動。

  學術之論,無傷大雅。

  士大夫們也在猜測,這趙頊心裡在盤算什麼。

  課堂上的氣氛,突然變得是非常詭異。

  是各懷鬼胎。

  張斐言道:「其實拿儒家之法與法制之法類比,這是不正確的,也是不公平的。」

  幹什麼?

  是想往回找嗎?

  晚了。

  士大夫們可不買賬,兀自是凶神惡煞。

  那句刑不上大夫,得罪了太多人。

  學生們也不買賬,上官均就鄙夷道:「你是怕了嗎?」

  不得不說,這話轉得真是太生硬了一點。

  「學術之論,豈有害怕一說。」

  張斐笑道:「學術之論講究的是嚴謹,我方才是不是一再強調法家之法與法制之法就不是一樣東西?」

  一些學生稍稍點頭。

  開場就在說這個問題。

  張斐道:「之後我又說明,儒家之法與法家之法本質上是一樣的,那麼換而言之,儒家之法與法制之法也不是一樣東西,既然不是同一類東西,又怎麼能放在一塊比,哪有拿人跟狗比的道理。」

  這些話確實是張斐說的,但這令大家又迷惑了。

  蔡卞就問道:「既然如此,那你方才又在對比?」

  張斐立刻道:「我可沒有拿二者對比,是你們在對比,險些還將我給帶歪了,造成不小的誤會,你們這些傢伙不是蠢就是壞。」

  「……」

  蔡卞等人都傻了,明明就是你在說,如今惹得士大夫們不開心了,就成我們的鍋了,你這也太無恥了。

  「這麼看著我作甚。」

  張斐道:「我方才是怎麼說的,我說儒家之法是要跟更偏向法制之法,是也不是?」

  「這不是類比嗎?」蔡卞問道。

  張斐反問道:「這是類比嗎?」

  「……」

  蔡卞仔細一想,好像還真不是。

  張斐又回到木板前,「你們要是實在理解不了,就可以理解為法制之法是終點,儒家之法與法家之法是兩個參賽選手,他們都在奔向終點。」

  嚴復怒哼道:「你這分明就是藉機抬高你的法制之法,貶低儒家之法。」

  張斐笑問道:「如果皇帝犯法與庶民同罪,老先生認為這是對,還是錯?」

  此話一出,全場是鴉雀無聲。

  就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學生,不禁都是噤若寒蟬。

  這回他們算是聽明白了。

  那大奇葩許遵,此刻也在瑟瑟發抖,這個岳父不好當啊!

  但除他之外,其餘士大夫都表現的非常淡定,偷偷瞄了趙頊,有些幸災樂禍。

  讓你阻止你不阻止,現在好了,他直接衝著你來了。

  你真是活該啊!

  趙頊並未表現出憤怒,反而是笑著向張斐問道:「皇帝犯法與庶民同罪,你說這是對,還是錯?」

  此時也只有他敢開這口。

  「當然是對的。」張斐回答道。

  趙頊哦了一聲:「願聞其詳。」

  張斐道:「其實孟子已經說清楚這一點,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何謂『道』,不就是百姓捍衛自己正當權益的共識,這就是法制之法啊。」

  還能這麼解釋嗎?

  司馬光、文彥博等一干大儒,不免又陷入沉思之中。

  好像有點道理,但跟之前他們的理解又有些出入。

  趙頊又問道:「既然是對的,那為何自古以來,無人能夠做得到。」

  「因為這很難。」

  張斐說著,又看向葉祖恰,道:「之前他說只要遵守法制之法,就能治理好天下,我就說,他比聖人還要厲害,因為聖人對此也只能望而卻步。這一點,我們可以儒家之法和法家之法的競爭中,窺探一二。」

  大家都很期待地看著張斐。

  要說法制之法,他們其實都還有些迷糊,但要說到儒家與法家之爭,這他們可真是不要太了解。

  張斐來到木板前,「要說到競爭,就必須要有一個標準,那我們就以法制之法作為標準,來論這儒家之法和法家之法之爭。

  如今結果我們已經知道了,是儒家之法勝了法家之法,法家之法就只在秦朝發光發熱,可在二世之後,就再沒有出現秦朝那種制度。

  而其中原因我們方才也說得差不多了,秦朝為何二世而亡,就是法家之法是徹底取代了法制之法,秦朝的每一條法律,都是在捍衛君主的利益,沒有個人的正當權益,從而違背了所有人的共識,成為無法之國。

  所以秦朝只是看上去團結,但其實君民早已經離心離德,必然會快速滅亡的。那麼。儒家之法有沒有取代法制之法?」

  「……」

  學生們沉默以對。

  「有沒有?」張斐又再問道。

  富弼突然答道:「沒有!」

  張斐立刻問道:「為何?」

  富弼回答道:「因為大多數儒家之法都不是法令,而是禮。」

  「正確。」

  張斐點了下頭,想不到這老頭思維比年輕人還敏捷一些,又看向那群不爭氣的學生,道:「你們一定要記住一點,法家之法是完全取代了法制之法,因為法家之法中每一條法令都是具有強制性,強迫性,這恰恰又是法制之法的特點,故此二者關係是取代。

  而儒家之法在大多數時候,是教化,而不具有強迫性的,世上許多道德敗壞之人,雖然受到排擠和鄙視,但不會受到刑罰的懲罰。法制之法還是在發揮著一些作用,維護著個人正當權益。

  二者相比,顯然是儒家之法要更為高明,因為儒家之法是要更接近法制之法的,德與法也是有許多共通之處的。」

  這一番話下來,每個人都是茅塞頓開。

  儒法之爭,已經長達千年。

  雖然如今儒家強勢,但到底文無第一,從學術層面來說,並未爭出一個結果來。

  其中一個原因,就沒有一個標準。

  如今張斐將法制之法放在中間,作為標準,這一對比,就知道儒家之法肯定是要高於法家之法的。

  儒家的勝利是必然的。

  上官均就道:「這不是挺好得嗎?」

  「是好啊!」

  張斐道:「我也從未說儒家之法不好,目前來看,儒家之法其實就是最優解,是你們認為我是在說儒家之法不好。」

  「……」

  一干士大夫撫鬚面面相覷。

  方才他們很激動,是因為張斐強調法制之法勝於儒家之法,是二法之爭,他們當然急,如今張斐將法制之法作為一個標準,就不存在高低之分。

  但是好像又存在高低之分。

  糾結啊!

  趙頊突然開口道:「但儒家之法到底還只是接近法制之法,並未做到法制之法。」

  「是的。」

  張斐點點頭。

  趙頊又問道:「既然有更好的治理方法,為何不去做?」

  司馬光和許遵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這個問題要命啊!

  皇帝這麼問,不代表他是這麼想的。

  你小子可千萬別亂說啊!

  其實答案他們都知道,可從未有人敢觸碰這條底線。

  但話說回來,宋朝已經是相當不錯,到底還有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思想。

  甭管是士大夫是好是壞,怎麼也比一個人說了算好。

  「原因就出在它身上。」

  張斐指著木板最下方道。

  趙頊凝目看去,驚訝道:「法制之法。」

  眾人也是一愣,它不是標準嗎?怎麼問題會出在它身上。

  「不錯!」張斐點點頭,突然反問道:「小民斗膽問官家一句,是先有國,才有家,還是先有家,才有國?」

  「……」

  趙頊一怔,又沉眉思索半晌,始終未有答案,不禁又看向周邊一群大臣,可人人都是沉吟不語,躲避他的目光,於是他又向張斐問道:「你以為是先有國,還是先有家?」

  張斐道:「我認為如果有先後之分,那這個問題就好解決了,但問題就是二者是並存關係,分不出先後的。

  而我之前就說了,不管是法家之法,還是儒家之法,都是君主大臣治理國家的方法,為的是國家利益,也代表著君主利益,而法制之法是在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為得是個人利益。

  二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同時又存在著根本性的矛盾,這一點在稅收上面體現的非常明顯。

  稅收多少,就直接體現國家利益和個人利益,有時候稅收少了,國家亡了,但有時候,稅收多了,國家也亡了。」

  這一說到稅收,大家都是豁然開朗,瞬間明白過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

  張斐又繼續言道:「如今是儒家之法占主導,法制之法輔之,一旦國家利益和個人利益之爭,問題就都集中在君主與大臣身上,討論誰給誰讓步。

  遇到明君,就能處理好這問題,國家也必然強盛,可一旦遇到昏君,那就徹底完了。唐玄宗就是最典型的代表。

  如果法制之法占主導,那麼就可以死守這條底線,遇到明君,可以一飛衝天,但即便遇到昏君,也不會立刻就國破家亡,可以留有很大的迴旋餘地。」

  趙頊不禁道:「如此比較,顯然法制之法更優。」

  張斐點點頭道:「理論上這麼說是沒錯的,但是儒家之法可以對法制之法進行讓步,君主可以輕徭薄賦,很輕鬆就能解決一些問題。但法制之法是很難向儒家之法讓步的,因為法制之法是捍衛個人權益的共識,不是某個人說了算。

  一旦國家受到威脅,可沒有一個人願意多交一文錢稅,那該怎麼辦?最終可能就是玉石俱焚,國破家亡。」

  趙頊又困惑了,「如此說來,根本就做不到這法制之法。」

  「能,但是很難。」張斐道:「其實在我朝之前,幾乎是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但是我朝是有可能實現的。」

  趙頊忙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就是我朝的祖宗之法,事為之防,曲為之制。只要法制之法能夠達到祖宗之法的要求,基本上就可以實現。」

  大家腰板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直,冒出那麼一絲絲驕傲。

  趙頊也驚訝道:「是嗎?」

  祖宗之法不是維護皇權的嗎?

  張斐點點頭:「事為之防,曲為之制,這可是一條很高的標準,因為其中有一個預防思想,就是說任何事情,你都得先考慮周全。那麼應用到法制之法上面,就得設想到,當遇到什麼困難,可以啟動什麼條例,去做出特殊應對,包括,遇到什麼新的問題,可以啟動什麼條例,去增添條例。

  儒家之法是遇到問題後,再去想辦法解決,而法制之法,是要在之前就要考慮清楚這些問題,對於每一條法律都要求的非常高。

  如今的法制之法,是完全解決不了這些問題的,如果現在就讓法制之法占主導,肯定完了,因為這需要很多天才去不斷地完善,當然……」

  張斐目光掃過學生們的臉,「我指得可不是這些自以為是,卻又十分愚蠢的傢伙。但不管怎麼說,這就是我們學習律學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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