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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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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8 01:24:30
第0420章 誰若不服,就送公檢法

  直到這天已經暗下來,許芷倩才從後堂出來,但整個人完全沒有疲態,兀自是精神奕奕。

  上得馬車,張斐都忍不住問道:「你不會憋了兩個月,強行跟自己添加工作量吧?」

  「當然不是。」

  許芷倩白他一眼:「只是那些姐姐們難免會抱怨幾句,所以就…就多聊了幾句。」

  說著,她又輕輕嘆道:「張三,為什麼王學士非得向這些女戶徵免役稅,她們本就都挺不容易的。」

  張斐笑道:「我倒是覺得王學士這麼做,反倒是為了那些女戶好。」

  許芷倩好奇道:「此話怎講?」

  張斐笑著解釋道:「這就好比那些上咱們事務所尋求幫助客戶,普通百姓只能坐前廳,而大富商則是做後堂,好茶好酒奉上,他們的嗓門更大,要求也更苛刻,還時不時的諷刺我幾句,不是因為他們長得帥,而是因為他們每年付了好幾百貫給我們。

  如果你們女人也想得到更多的權益,別人的同情是解決不了這個問題的,這得靠你們自己努力,首先你就得證明自己的價值,而金錢是可以證明許多事情的。當女戶能夠交更多的稅,朝廷自然會給予你們更多的權益。」

  這個說法,許芷倩倒是非常認同,點點頭,「你說得很有道理,方才真應該讓你去跟他們談。」

  「免了!」

  張斐聳聳肩道:「我可是一個成婚的男人。」

  ……

  今夜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啊!

  這一個自主申報,是徹底激活整個公檢法系統,也使得朝廷的整個權力結構正在發生微妙的變化。

  當稅務司獨立,同時稅務司必須要依靠檢察院、皇庭去追繳稅收,導致司法開始走向獨立化。

  當然,這其中王安石要佔七成的功勞。

  他要不徵官戶、女戶、和尚道士的稅,那作用就不是很大。

  其實相比較起來,這免役稅只是一個小稅,國家財政主要收入,還是來源於夏秋兩稅,但是由於這個小稅的涉及面廣,除窮人之外,基本上都囊括在內,這導致稅務司的權力變大。

  這也導致不少胥吏直接辭職,轉投警署,畢竟那邊有固定的俸祿,如果轉正還能夠加一倍的俸祿,是屬於鐵飯碗,正好警署那邊也比較缺乏文職人員,基本上去了就能夠應聘上。

  警署也開始變得兵強馬壯。

  要知道當初警署的成立,就是發放車馬牌,徵收車馬費,這可是警署看家本領,對於這種宣傳是非常有經驗的,再加上許多大富戶、官戶、和尚道士、女戶都是找各大書鋪去統計,就不可能來這裡排隊申報。

  因為在大庭廣眾下炫富,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稍微富裕一點,可能自己先寫好,不會來這裡報數。

  所以,僅僅經過幾日的宣傳,警署方面就正式開始對城內百姓進行財產、收入統計。

  再加上門牌號的這個利器,導致工作比當初上車牌可是要輕鬆許多,還不會耽誤百姓幹活。因為事先就規定好,幾號到幾號在什麼時段去什麼地點申報。

  百姓也都做好準備。

  話說回來,百姓家也沒啥可清點的。

  拂曉之際,這各個申報點就已經排滿了隊伍,對於百姓而言,自己來申報,總比管理上家清點要好得多,但是每個百姓的臉上都是充滿著忐忑。

  雖然是自己申報,但這最終結果沒有出來,這心裡還是有些患得患失啊。

  因為誰也不知道報上去會是怎樣的結果。

  「警察,俺家是賣炊餅的。」一個五尺高,佝僂著腰的漢子將自己戶籍遞上,是忐忑不安地說道。

  負責登記得警察,接過戶籍來,一邊照著填寫資料,然後又在商戶上圈了下,因為活字印刷術的發展,他們現在可都是用申報表。

  這是大大提高了登記得效率。

  「家裡還有別的收入嗎?」

  「俺渾家偶爾還幫人縫補衣物,掙點錢。」

  「家裡可有田地?」

  「沒有。」

  「可養了牲畜?」

  「沒有!」

  「可有房屋?」

  「俺家是租的房屋。」

  「每年租金多少?」

  「七貫。」

  「每年交多少稅?」

  「三貫五十文。」

  他又問道:「每年大概能有多少收入?」

  「大概六七十貫。」

  「行了。」

  「咋?這就行了。」

  「是的。下一位。」

  又上來一個中年漢子。

  這漢子上來就急切地說道:「俺家就俺一個人幹活,是在碼頭上搬貨,每年收入大概在三四十貫。警察,俺應該不用交這稅錢吧。」

  「我只是負責幫你們登記,具體要不要交,這我可不知道。」

  ……

  就簡簡單單幾個問題,一頓頓圈圈叉叉,下一位。

  這弄得百姓都有些不太相信。

  真的這麼簡單嗎?

  以前那些官吏上門計算戶等時,基本上是要將家裡翻個底朝天,故此他們個個都將家裡一針一線就給幾下,結果上這裡來,寥寥數語,很多都不問,也不質疑什麼,你怎麼說,他就怎麼寫。

  等到天大亮時,第一批就全部搞定了。

  效率值直接拉滿。

  忽聞一陣騷動。

  「副警司,馬隊。」

  「副警司。」

  只見曹棟棟雙手叉腰,拽著的跟二五八萬地走了過來,一對機靈的眸子,是左瞧瞧,右看看,領導風範十足,身旁站著馬小義和張斐兩大護法,身後還跟著濤子等三五皇家警察,威武到不行。

  「老徐,咋樣?」曹棟棟朝著一個書生打扮,四十來歲的男子問道。

  此人乃是警署文職主管,名叫徐浩。

  「回副警司的話,一切都比較順利。」徐浩說著,又瞧了眼張斐,道:「得虧有三郎的申報表,這可是省了咱們不少事啊!」

  曹棟棟哼道:「你莫要誇他,咱每年花幾百貫,這都是他應該做的。」

  他之前還想方設法討好張斐,但沒有卵用,後來是張斐老是提醒他續費,也讓他漸漸領悟到,這顧客就是上帝的到底,你要不爽,老子就再砸你幾百貫。

  張斐笑著點點頭:「是的,是的。」

  「臭小子!」

  忽聽的一聲叫罵。

  曹棟棟偏頭看去,但見王安石鼓著眼走來,他不禁神色大變,裝成忙前忙後的樣子,瞎指揮馬小義他們幾句,等到王安石過來,他又是抹著汗,喘著氣道:「下官見過王大學士,哦,王大學士,有事請找我珥筆,我…我這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這演技真的是……無懈可擊。

  王安石道:「行,我跟你珥筆談。」

  他眼中也只有張斐。

  「哎!」

  曹棟棟與馬小義急急離開。

  媽的!下回續約,老子不漲你一倍僱佣金,老子跟你姓曹!張斐狠狠瞪了眼那兩個不講義氣的傢伙,又走過去,向王安石行禮道:「王學士。」

  王安石淡淡道:「你可知道我最近為何沒有去找你?」

  張斐搖搖頭。

  王安石凶神惡煞道:「我怕我會忍不住揍你小子一頓。」

  「為何?」張斐怕怕道。

  「你這種做法,完全是依仗這開封府的公檢法,別的地方可沒什麼公檢法,我這嘗試意義何在?」

  「王學士,你可得講道理,我是受雇於警署,他們就只負責開封府,我當然就只是針對開封府,別的地方跟我又沒有關係。」

  「哦,你現在是跟我說認錢不認人,是否?」

  「呃…當然不是。」

  張斐嘿嘿一笑:「王學士,其實這對你更有利。」

  王安石皺眉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如果開封府成功了,別的地方必然會積極配合王學士徵繳免役稅,否則的話,咱們就送他公檢法,稅務司,自主申報。就問他們怕不怕。」

  王安石聽得眼中一亮,「是呀!誰若不服,老子就送他們公檢法。」

  他當然知道,許多大地主,權貴被這自主申報弄得是非常痛苦,相比起來,以前的那套方法實在是好太多了,所以那些官吏就得爭氣,否則的話,公檢法就有可能會上門。

  正當這時,忽聽有人喊道:「哎哎哎!你們自己已統計好的就在這邊遞申報表,不要在那裡耽誤別人排隊。」

  「喲!是司馬大學士,小人見過司馬學士。」

  司馬老賊?

  王安石、張斐同時轉頭看去,但見司馬光那老頭拿著一張申報表,站在十餘步遠。

  「走,過去看看。」王安石忙道。

  二人悄悄走了過去。

  只見方才那徐浩向司馬光惶恐不安地問道:「司馬學士,你…你怎也來這申報了?」

  司馬光反問道:「那我應該去哪?」

  「不…不是,我…我以為司馬學士會請珥筆來幫忙。」

  「我自己會寫字會算數,為何要花這冤枉錢。」

  「是是是,司馬學士將申報表交於我便是。」

  司馬光直接將申報表遞給徐浩,「你瞧瞧有沒有問題?」

  「是。」

  徐浩仔細看了看,「倒是沒什麼問題,就是寫得太詳細了一點,比如說茶器、工具這些都不用寫,就寫宅院、田地、車馬就行了。」

  司馬光也好奇道:「之前計算戶等時,這些可都得記,為何你這裡不用記。」

  徐浩忙道:「這小人不清楚,上面發了申報表,我們只是根據這申報表去問。」

  「這樣啊!那行,若無問題,我就先告辭了。」

  「司馬學士慢走。」

  司馬光微微拱手,可這一轉身,就見王安石、張斐站在不遠處困惑地看著他,他方才就看到張斐,畢竟曹棟棟那麼囂張,走了過去,不帶一絲感情地說道:「這麼巧?」

  王安石納悶道:「我說君實,你連這點錢你也捨不得花?」

  張斐也鬱悶道:「是呀!司馬學士,你連這點錢也不讓我賺。」

  司馬光也很納悶道:「我為何要讓你賺這錢?」

  王安石卻是哀其不爭地直搖頭,「張三,我可算是知道,為何這公檢法弄了一年,連汴京城都沒出,他…他天天都在琢磨這柴米油鹽,這能不慢嗎?」

  張斐直點頭道:「王學士言之有理。」

  司馬光當即瞪了眼王安石,「你少在此裝模作樣,那都是我夫人記的。」

  「難怪!難怪!」

  王安石又是故作恍然大悟,「我就說咋第一天你就來了,依你這性子,那不得琢磨上小半年,確保再無遺漏,再交上去,原來是令夫人寫的。」

  司馬光臉色都開始發青了,「那也比你粗心大意要好,要不是令夫人幫你打理,你早就去睡大街了。」

  「睡大街就睡大街,這有何關係?」王安石不理會他,又向張斐問道:「張三,這逾期不報,算不算偷稅漏稅?」

  張斐抿著唇不做聲。

  「珥筆!本警司的張大珥筆呢?」

  又聽得曹棟棟那刺耳叫嚷聲。

  漲一倍?我要漲兩倍。張斐嘴角抽搐了幾下,但還是應聲道:「我在這!」

  「快些過來,我韓伯伯來了。」

  「知道了。」

  「子華來了,我們一塊過去吧。」王安石道。

  三人一塊走了過來,就見曹棟棟瘋狂在那裡飆演技,「哎喲!韓伯伯,侄兒實在是太……太忙了,要不,你…你跟我的珥筆談,他…他非常熟悉。」

  這是不能問的,一問必然露陷,他今兒一早就上張家,將張斐給拉了過來。

  韓絳笑著點點頭道:「好吧!你去忙吧。」

  「哎!」

  曹棟棟一邊喘氣,一邊又是向王安石、司馬光等人點頭哈腰道:「各位叔叔伯伯,侄兒就不陪你們了。」

  「打擾了副警司。」

  「哪裡!哪裡!」

  曹棟棟又面色嚴肅地向張斐道:「張三,可得跟我這幾位叔叔伯伯解釋清楚,否則的話,我就換了你。」

  張斐擠出一絲微笑道:「衙內快去忙吧。」

  這曹棟棟剛走,就聽到一人道:「沒帶戶籍的去那邊排隊。」

  又聽到遠處有人喊道:「沒帶戶籍的上這來排隊。」

  司馬光就問道:「沒帶戶籍,不應該讓他們回家去拿戶籍嗎?這些人應該也就住在這附近。」

  張斐低聲道:「說是沒帶戶籍,其實是指那些沒有戶籍的。」

  韓絳皺眉道:「沒有戶籍,憑什麼來交稅?」

  張斐道:「具體我也不清楚,但稅務司那邊是這麼解釋的,沒有戶籍的,又沒有錢的,首先,他們不用交稅,其次他們也沒法去查,但是沒有戶籍,又有錢的,可能會被他們注意到,故此稅務司就認為應該給他們一個交稅的機會,免得到時候,他們上庭時,又說自己沒有交稅的機會。」

  這麼嚴謹嗎?

  司馬光愣了愣。

  王安石聽得是頻頻點頭,覺得張斐說得很有道理,官戶都要交稅,沒有戶籍就不交稅?

  韓絳好奇道:「稅務司還有著能耐?」

  鄉村裡面沒有戶籍的,多半都是一些隱匿戶籍的客戶,但這城墎裡沒有戶籍的,都是一些什麼人,可想而知。

  稅務司能抓得到他們嗎?

  張斐搖搖頭道:「這我也不清楚,但他們就是這麼解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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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9 01:24:41
第0421章 溫飽線

  「哥哥,那麼多申報點,你不去,偏偏上這來,朝廷大員可就住在這附近,看看邊上多少官員盯著的,這裡也是不可能出問題的。」

  馬小義溜躂一圈,發現附近的茶肆、酒館都坐滿人,幾乎都是朝廷官員,關鍵這附近住了不少官員,不免向曹棟棟抱怨道。

  曹棟棟道:「你去別的地方看看,哥哥在這裡待著。」

  馬小義納悶道:「為何?」

  曹棟棟道:「你懂什麼,哥哥就是故意將張三拉到這裡來的,讓他去應付那些叔叔伯伯,哥哥現在可不能跟張三分開,不然的話,肯定會被那些叔叔伯伯給擒住的,我咋知道解釋。」

  馬小義可也機靈,立刻道:「那俺也不離開三哥。」

  曹棟棟道:「你一個小隊長,誰會問你,問你你就說不知道,你快去別的地方看看,可別去岔子。」

  馬小義考慮了一番,「那行,哥哥,我帶人去別的地方看看。」

  「快些去吧。」

  ……

  「李哥,你那邊咋樣?」一個年輕人頂著滿頭大汗地跑向一個年紀稍長的漢子,微微喘氣地問道。

  那漢子撓著頭道:「俺不太清楚,俺方才說俺家還養了兩隻母雞,可那警  察卻在紙上畫了一把叉,也不知這是啥意思?」

  「是嗎?俺方才也差不多,一般朝廷算戶等,家裡的絲被也都得算上,結果那警察都不問,我還怕他故意不問,到時找說俺謊報,俺還主動告訴他,他說這些都不用記的,好像就記屋子、田和車馬。」

  「要是這麼記的話,俺們家可就沒啥錢。」

  「是呀!不會到時還得上家裡再檢查一道吧!」

  「應該不會,好像也來不及了。」

  「走走走,咱們去問問別人,看看是不是跟俺們一樣。」

  「對對,多找幾個人問問,可別就俺們兩個,那肯定有詐。」

  ……

  百姓來的時候,是緊張,是忐忑,但走得時候,又猶如做夢一般。

  太快了!

  太簡單了!

  沒有前奏,沒有高潮,僅有的互動也是十分枯燥無味,那些警察的語氣就跟問你「吃了飯沒有」一樣。

  不可思議!

  百姓們申報之後,都沒有離開,相互聚在一起,詢問彼此到底申報了什麼,生怕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這其實很諷刺,這足以證明,之前計算戶等時,肯定有很多貓膩。

  吃一塹長一智,百姓們可不會再上這當。

  可結果一問,大家都一樣。

  路旁的茶棚下,坐著幾個白髮老者,他們默默聽著這些百姓相互之間的交流,臉上也透著疑問。

  這幾個老者正是富弼、文彥博、呂公著和趙抃。

  這裡是左一廂西北角,就在潘樓邊上,離皇城非常近,宰相們基本上都住在這附近,他們今兒一早就相約來此,看看這主動申報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們一直都很期待,以前就沒發生過。

  然而警署的申報方式,在看他們眼裡,這可不是毫無波瀾,而是大吃一驚啊!

  呂公著緊鎖眉頭道:「看來他們的目標是非常明確。」

  文彥博點點頭道:「之前朝廷規定的家什、農具、茶器,他們統統都不問,就只問屋業、田地、車馬,可普通百姓哪會有這些。」

  富弼搖搖頭道:「還不止如此,他們還問了每年所要繳納的稅務,我估計他們在統計的時候,或許會將這部分稅務給扣除。」

  呂公著道:「要是這麼算的話,大多數市民都會成為免稅戶,而根據募役法的條例,這多半將由富戶、官戶來承擔。」

  趙抃點點頭道:「那這募役法倒是好法,不會加重百姓的負擔。」

  富弼與呂公著相視一眼,都透著一絲擔憂。

  這到底權力不在百姓手中,你這麼強的針對性,那對方反撲起來,可也會非常凶狠的。

  如果大家這麼聽話,那慶歷新政也不會失敗。

  ……

  潘樓!

  「豈有此理!」

  只見一個鬚髮黑白參雜,道貌岸然的老者一拍桌子,憤憤不平道:「此與衙前役有何異?如此簡單草率的詢問,最終這免役稅不還是平攤在富戶頭上。不行,我得上奏參警署一本。」

  此人名叫趙文政,算是根正苗紅的皇親國戚,同時又是宗正寺長官知寺事,又兼左諫義大夫,當然,這個左諫義大夫只是五品寄祿官,是福利來的。

  這宗正寺不但管宗親,還管和尚、道士,不少和尚、道士都向他抱怨,他本就很不爽了,結果今兒一看,就更是離譜,今日過後,就會有更人來抱怨。

  「趙知事切勿衝動,且等等再說」身邊一個年紀稍輕的老者趕忙勸說道。

  此人名叫李道敬,乃是判禮部事。

  趙文政疑惑地看向他。

  李道敬就道:「目前警署只是統計,尚未給出具體的計算法,咱們現在上奏彈劾,是師出無名啊!」

  坐在李道敬對面的孟乾生就道:「可事實已經擺在面前,屋業、田地、車馬,不都是針對官戶、富戶嗎?普通百姓哪有這些東西,他們就是想籠絡百姓,然後將這稅全都攤在咱們官戶頭上。可憐那些富戶還傻乎乎地跑去張三的事務所計算戶等,不知自己已是待宰羔羊。」

  「那也不盡然。」

  戶部副使謝筠道:「我可是聽說不少同僚,他們都不會據實已報,他們就只報自己的俸祿,家裡那些田業、屋業是一律不報。」

  李道敬道:「這會不會太冒險了,萬一真被告了,可就得不償失。」

  謝筠道:「他們的許多田地、屋業、買賣全都是掛在別人名下,即便查到,也難以查到他們頭上去。」

  趙文政道:「謝副使,稅務司到底是算在你戶部名下的,你對這稅務司知道多少?」

  謝筠苦嘆道:「最近人人都來我這個問題,但我是真的不清楚,稅務司雖是掛在我戶部名下,但是其中官員任命,全都是上面直接任命。」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但是我絕不認為稅務司能夠手眼通天,他們沒有什麼權力,又如何去調查,我看八成就是嚇唬人的。」

  孟乾生道:「但是許多人還是被稅務司給嚇唬到了,不過若是有人帶頭的話,估計大家都不會理會那稅務司。」

  趙文政與李道敬對了對眼神,然後道:「那咱們就找些人試試這稅務司到底是不是嚇唬人的。」

  謝筠又道:「但是我認為稅務司很可能會使出殺雞儆猴手段。」

  趙文政呵呵道:「就是賠點錢又如何,且看稅務司能夠查到多少,如果他們查不了多少的話,那他們這個自主申報就只是一個笑話。」

  孟乾生立刻道:「不錯,我就不信他小小一個稅務司,能夠做到算無遺漏,他們沒有這麼大的本事。」

  ……

  今兒幾乎所有的官員都在各個申報點打探,因為此法是真的關乎到他們的權益,得知這情況,個個都是非常憤怒,而且他們都認為這是王安石的主意。

  殊不知王安石也很冤,這不是他的打算,他現在也得在朝中籠絡人心,他不可將官員們都給得罪了。

  而且,他是要為國斂財,百姓要都不計算在內,這收不到多少錢。

  此時他正與司馬光、韓絳拷問張斐。

  「朝廷統計戶等,是有專門的條例,你為何不用?」韓絳拿著申報表向張斐質問道。

  張斐訕訕道:「抱歉!下官只是受雇於人,這…這是稅務司定的規矩。」

  王安石豈不知這都是張斐的主意,但他也不點破,又問道:「那你又是否知道,稅務司為何要這麼定?」

  張斐點點頭道:「這下官倒是知道,因為之前那種統計方式,稅務司是很難去調查的,為了避免有人以此剝削百姓,渾水摸魚,故而定下這規矩。」

  司馬光好奇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根據之前的統計方式,這百姓的傢俱、農具、茶器統統都得計算在內,然後再折算成錢,但這是要建立在派胥吏去百姓家裡統計,但如今可是自主申報。

  而這些物件,都是小物件,百姓來申報的時候,家裡可能沒有,等到抽查時,他卻買了,然而,買個茶杯也不需要簽契約,就沒法證明,這是申報前買的,還是申報後買的。

  一旦出現這種誤會,百姓就會認為稅務司是藉機盤剝剝削他們,也必然會有人這麼做。

  反之,宅子、田地、車馬,這些都非常容易調查清楚。」

  司馬光是恍然大悟,稍稍點頭。

  確實!

  之前那種計法,並不適合自主申報,也不適合抽查,今天統計完,今年都不能買杯子了,這根本行不通啊!

  但這宅子、車馬、田地,這三大件可是非常好查,一般情況下,是瞞不住的。

  韓絳很是委婉地說道:「但是你這麼個計法,只怕這戶等不好算啊!」

  這四等戶,三等戶是怎麼來的,不就是各種折算出來的,一個茶杯算你一百文,一床被子算你一貫錢,反正是各種加,加著加著你就發現自己是有錢人了。

  歷史上的募役法就遇到這種情況,那些官吏不知道是為了巴結王安石,還是要陷害王安石,反正五等戶的鄉民,就直接算成三等戶,這真是要命啊!

  但他們可也不是閉著眼算,他們也是拿著依據算,誰讓你家有杯子,有衣櫃。

  而如今這種計法,確實沒有無法肆意評估戶等,但問題是,五等戶就將會劇烈增加。

  這真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啊!

  張斐嘆了口氣。

  韓絳問道:「你為何嘆氣?」

  張斐道:「其實這法子也都是被逼出來的呀!」

  「此話怎講?」

  「之前不是有人彈劾此法,會增添百姓的負擔嗎?」

  「人就在這裡。」

  王安石立刻指向司馬光。

  司馬光不理會王安石,道:「故此你們才改變計法,避免增添百姓的負擔,是也不是?」

  張斐點點頭:「是的。」

  司馬光道:「也就是說,之前那種計法,確實會增添百姓的負擔,是也不是?」

  張斐點點頭:「是的。」

  司馬光挑釁地瞧了眼王安石。

  王安石不服氣道:「那你倒是說說,這是為何?」

  韓絳瞧了眼這兩位,這裡不是我做主嗎?

  張斐解釋道:「之前那種計法,將鋤頭、茶具統統都給算上,但這些並不代表百姓現在的生活狀態,因為這些也買不了多少錢。

  許多百姓家裡器具是多,但都是很老舊的,一文不值的,每月收入就那麼一丁點,結果算成三等戶,百姓能不抱怨嗎?交了稅,飯都吃不上了。

  但車馬、宅子、田地這三大件,是足夠代表百姓的財富,天天乘馬車出門,你說自己是窮人,鬼都不會信,這養馬比養人還要貴。

  而收入更是劃分戶等的關鍵因素,如果以收入來劃分的話,朝廷是可以準確的算出,向什麼收入的家庭收多少錢,是不會影響到百姓的正常生活狀態。

  比如說一些富豪每年收入上萬貫,就是向他徵收個兩三百貫錢,也不會影響到他。但如果百姓每年收入只在三十貫錢,徵收兩三貫錢,可能都會讓百姓少吃幾頓飯,但如果你只徵收個二三十文錢,那也影響不到。

  故此這種計法還將每年交的稅也算在裡面,如果減除每年要繳的稅,剩下的錢,可以以溫飽來劃分,那就不太可能引發民怨。溫飽線即以下的就算了,但溫飽以上的,收個十幾文錢,百姓也不會怨的。」

  司馬光聽得是連連點頭,「言之有理啊!」

  王安石也覺得不錯。

  如果能夠計算準確的話,就是少收一點,靠人數湊上去,也行啊!

  問題就在這裡,你能不能計算準確?

  韓絳就問道:「百姓每年收入多少,全靠百姓自己申報,你能保證百姓就不會瞞報虛報嗎?」

  張斐趕緊搖頭道:「這我無法保證,這可是屬於稅務司的問題,稅務司表示他們可以做到的。」

  王安石都不相信,「此話當真?」

  張斐道:「稅務司方面是跟警署這麼說的,具體他們怎麼做,我也不大清楚。」

  王安石、韓絳、司馬光面面相覷。

  越問這稅務司就越發神秘。

  這手底下藏著一個這麼強大的部門,我們竟然都不知道。

  這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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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9 01:25:09
第0422章 大魚

  說真的。

  韓絳是真的不相信。

  為什麼之前要那麼計算戶等,不就是因為那些東西都很好查,一眼就能夠看見,家家戶戶都有,這國家沒錢的時候,就能夠多要一點。

  當然,宅子、田地、車馬也都好查,但問題是,大多數百姓可都沒有這些。

  根據張斐說法,查他們就得查收入。

  可收入這東西,真心不是那麼好調查。

  「這不可能。」

  韓絳搖搖頭,「比如說,這碼頭上的勞力,他們是搬一天算一天錢,又無契約憑證,這怎麼去查?」

  「這我也不清楚,稅務司方面也沒有與我交代。但是……」張斐話鋒一轉,又道:「但人家都跑去碼頭搬東西,估計也沒啥錢交稅。」

  韓絳神情一滯,又道:「我也只是打個比方,這百姓的收入是不好查的。」

  張斐道:「如果要調查一個人,還是很快就能夠查到的,畢竟這收入終究是要從別人手中賺錢,偌大的一個稅務司,是不可能查不到,如果戶等合理,我相信百姓也不會冒這風險。」

  韓絳緊鎖眉頭,又偏頭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一時也沒有什麼頭緒,這個自主申報,真的是打亂了他的全盤計劃。

  如果根據收入算的話,然後平攤,最終會不會集中在官戶、富戶的頭上?

  他當然也想多收這些人的稅,在他眼中國家財政才是第一位的,但是如果收得太多,那革新派也會倒戈的。

  如果沒有人支持他變法,趙頊也是壓不住的。

  這左思右想後,王安石道:「子華,反正目前還是在統計,等算出來再商量吧。」

  韓絳點點頭,他現在也只能點頭。

  其實他有權力否決的,自主申報,這他管不著,因為這是稅務司的職權,但是統計的方法,不應該是稅務司收了算,而應該是司農寺,這是屬於政令。

  但事已至此,在結果沒有出來之前,他要突然叫停的話,他就得擔這責任。

  「你先出去吧!」韓絳向張斐沉眉言道。

  「是,下官告退。」

  張斐拱手一禮,便轉身出得門去。

  司馬光也站起身來,拱手道:「子華,介甫,我家還有點事,也先告辭了。」

  韓絳起身拱手回得一禮。

  司馬光走後,韓絳就向王安石道:「介甫,如此計法,一定會引起不少人的不滿,這反而不利於新法的推行。」

  王安石嘆了口氣:「這我也想到了,但事已至此,也沒有辦法,當初我不過是想借警署來整頓……罷了,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

  明兒肯定會有不少人問咱們,這到底是怎麼個算法,我們先好生安撫他們,表示這只是統計,不會要針對誰。」

  韓絳點點頭:「也只能如此。」

  可說著,他又道:「但是這麼個計法,再加上警署那邊的支出,這錢我估計很難少得了啊!」

  王安石緊鎖眉頭:「那臭小子雖然看上去有些莽撞,但若從結果來看,他一直都把握住分寸,他應該不會想一個方法出來,使得我進退維谷。」

  ……

  「臭小子!」

  那邊司馬光出得門去,就追上張斐,「你這是在害介甫啊!那些權貴,一看你這麼個算法,擺明就是針對他們的,他們肯定會極力阻止王介甫,甚至之前許多支持王介甫的官員,可能都會變卦。」

  張斐笑問道:「司馬學士怎為王學士操起心來?」

  「這不是你小子算計好的嗎?」

  司馬光哼道:「你這計法,不但與王介甫的新政息息相關,也與司法改革息息相關,要是稍有不慎,我們都會栽進去的。」

  張斐道:「司馬學士請放心,最終出來的結果,不會讓他們感到肉疼的,但肯定也會有人對此感到不滿,挑戰一下稅務司。但這也是司法改革的一環,如果司法改革對於這些權貴毫無作用,那意義又是什麼?」

  司馬光沉吟少許,點點頭:「這我當然清楚,但是你別做過頭了。」

  張斐點點頭道:「我知道。」

  如果換成是別人,不管是司馬光,還是王安石,都會叫停的,因為政治從來就不是道理,政治的本質還是利益。

  這要是將人都給得罪了,誰來都不好使。

  王安石雖然將官戶拉進來,但也還是保證官戶只交一半,饒是如此,都引起許多人的反對,如果說官戶直接從免稅戶變成重稅戶,那不管是革新派,還是保守派,都會受不了這種反差的。

  這就是在玩火。

  但是根據以前張斐的事跡來看,他又不是那種莽夫,他是很有分寸的,基於這一點,司馬光、王安石都覺得先等等看。

  畢竟現在也只是計稅,定稅權還是在他們手裡。

  結果也正如他們所料。

  僅僅第二日,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官員們,都開始抱怨起來。

  你王安石騙人。

  你的文章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們官員繳納得叫助役稅,那些要服役的百姓,才是繳納免役稅。

  基於這一點,故此助役稅是要減半的。

  這麼算,本就不合理,法律規定我們不要服役,你卻讓我們交錢。

  如今你這麼一個算法,大量的百姓將不用繳稅,那麼僱役的費用,就會平攤在少部分人頭上,別說那些二三等戶承擔不起,我們這些當官也承受不起啊!

  王安石早就料到,只能跟他們解釋,目前只是統計,你們的指責是毫無憑據,完全就是臆想,誰告訴你們,這種計稅法,百姓就不用交稅。

  誰說的?

  你們叫來,我問問他。

  雖然許多官員認為王安石就只是在巧辨,但他們確實沒有太好的辦法去反駁。

  因為王安石說得也是事實,目前只是統計而已。

  你們不懂就別逼逼。

  而相比起官場的抱怨,坊間卻是另一派景象。

  原先市民們也都很忐忑,結果這一天下來,他們發現這事跟自己想像的完全不一樣,那些皇家警察專問咱們沒有的財物。

  那敢情好啊!

  第二天百姓們非常踴躍的來自主申報,生怕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

  進展的非常迅速。

  最為關鍵的是,還讓那些輔警得到非常好的鍛煉,他們剛剛應聘上,就遇到這麼繁瑣的工作,立刻就跟著師兄們一塊去維持秩序,很快就領悟到皇家警察和之前的吏役不同之處。

  而百姓的踴躍和熱情,也讓他們感動尊嚴。

  同樣的事,皇家警察來做,就這麼輕鬆、愜意,這麼的合理,百姓當然對皇家警察的好感倍增。

  而在城裡開展計稅的第三日,警署又正式對鄉戶進行統計。

  這就是完全依托於汴京律師事務所的計稅平台。

  去年汴京律師事務所大規模擴張,那些珥筆都已經是自己雇人去計稅,仗著張斐的威名,多拉一個客戶,就多一份收入。

  在鄉村都已經鋪開。

  白馬鄉,落馬坡。

  只見在一個宅院前面是排著長長的隊伍。

  這個宅院正是耿明的,他為報當初張斐替他伸冤的恩情,主動將自己的宅院借給皇家警察當大本營。

  皇家警察目前在鄉村的據點還是比較少,管得只是公共區域,因為不管鄉里、村裡,都還有里正、戶長。

  「耿大哥,最近怎麼樣?」

  張斐問道:「那韋愚山沒有再來找你麻煩吧?」

  耿明趕忙道:「承蒙恩公掛念,耿某一切都好,韋愚山也從未來找過耿某。」

  「那就好!」

  張斐點點頭,又道:「你對這募役法怎麼看?」

  耿明立刻道:「我當然是支持,如果今後都能夠交稅免役,那麼可算是了卻我的一樁心事。只是……」

  張斐問道:「只是什麼?」

  耿明道:「只是也就咱們這些無權無勢的上等戶比較支持,其它鄉戶並非那麼支持。」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耿明道:「許多鄉民,服役也就是在鄉里巡邏,就是出把子力氣,若無特殊情況,也不會太耽誤家裡的農活,但是讓他們交錢免役,他們多半是不願意。」

  張斐點了點頭。

  「三郎!耿老弟!」

  忽聽的一聲激動地叫喊聲。

  二人偏頭一看,只見韋愚山厚顏無恥走了過來。

  耿明目露火光,朝著張斐拱手道:「恩公,耿某還有些事要處理,先失陪了。」

  張斐點點頭。

  耿明怒哼一聲,直接就走了。

  如今這地被皇家警察借用,他也不能不准這韋愚山來啊!

  韋愚山走了過來,瞧了眼耿明的背影,嘆道:「看來耿老弟還生我的氣啊!」

  張斐都樂了,「韋員外,他若不生氣,還算是人嗎?」

  韋愚山立刻道:「話也不能這麼說,當初那場官司,三郎為其鳴冤,可讓我賠了不少錢,我也沒有與三郎計較,做人還是得心胸寬闊一點,斤斤計較那多累啊!」

  張斐竟無言以對,又道:「韋員外不會是來申報的吧?」

  韋愚山立刻道:「我怎會給皇家警察添麻煩,我早就雇傭你們事務所幫我計稅,三郎不知道嗎?」

  你老頭的心胸確實夠寬,我讓你賠這麼多錢,顏面丟盡,他還能跟我做買賣,是個人才啊!張斐道:「抱歉,最近我很少管店裡的事。」

  「對對對,差點忘記恭喜三郎成為我大宋最年輕的博士。」韋愚山拱手道。

  張斐拱手道:「多謝!多謝!」

  韋愚山套的近乎後,突然左右看了看,低聲道:「三郎,這白馬鄉可不是人人都如我這般支持皇家警察。」

  張斐問道:「有人隱瞞財物?」

  韋愚山點點頭。

  這老頭很陰,上回他吃了回大虧,嘴上不說,但心裡可記著的,但他不要報復張斐,他真心怕了,他的策略要別人也跟他一樣,在張斐手裡吃一回大虧,那就誰也別笑誰。

  張斐笑道:「那不干我的事。」

  韋愚山一怔,「不…不干你的事?」

  張斐點頭道:「對啊!我只是受雇於警署,來此也只是負責安排統計的事,至於他們來不來,是不歸我們管的。」

  韋愚山問道:「那歸誰管?」

  忽聽的一聲嚷嚷,「李豐,羅壽。」

  只見曹棟棟大步走了進來,一臉凶神惡煞。

  又見兩個皇家警察應聲道:「副警司。」

  「你們跟我來。」

  「是!」

  「等會!」

  張斐趕忙叫住氣勢洶洶地曹棟棟,「什麼事?」

  曹棟棟怒哼道:「我方才收到消息,那邊上的秦家莊竟有人威脅、慫恿村民不來報申報。」

  韋愚山眸子晃動了幾下,小聲道:「定是那秦廣所為。」

  曹棟棟當即瞧他一眼,問道:「你咋知道?」

  韋愚山道:「秦廣就是秦家莊最大的地主,除他之外,誰也不敢威脅村民。」

  「是嗎?」

  曹棟棟冷冷一笑,「本衙內倒要見識一下,這秦廣到底是何方神聖,敢與我們皇家警察作對。」

  「等會!」

  張斐一把拉住曹棟棟,「衙內,你懂不懂什麼叫做自主申報?」

  「我當然懂。」

  曹棟棟道:「現在是他們不懂,本衙內得去教教他們。」

  張斐道:「咱們來此只是負責統計的,來不來是他們自個的事,這不歸我們管。」

  曹棟棟道:「這要還不歸我們管,那我們管什麼?那廝在本衙內眼皮子底下玩花招,分明就是沒有將我們放在眼裡。」

  張斐笑道:「衙內,你現在去找他,那無非也就是讓他們來申報,還能怎麼樣,你這是在幫他呀。他要不來的話,到時就是面臨起訴、罰款、甚至於坐牢,最終還是要落到咱們手裡,那才夠爽啊!」

  曹棟棟眨了眨眼,點點頭道:「言之有理,本衙內可不能去找他們。」

  一旁的韋愚山聽得是冷汗直冒,張三郎還是那個張三郎,真是一隻笑面虎,下手還是這麼狠。

  正當這時,馬小義帶著三五輔警走了過來,只見他們還押著一名醉漢。

  曹棟棟忙問道:「小馬,這人是誰?」

  馬小義道:「方才這醉漢在下面的申報點鬧事。」

  「來得正好!哥哥正愁沒地方撒氣,拖到屋裡去!」

  曹棟棟開始擼起了袖子。

  馬小義默契衝著曹棟棟眨了眨眼,好似說,雙打如何?

  「等會!」

  張斐拍了下他的手臂,「方才才說了,你咋就忘記了。」

  說著,他又向馬小義道:「他方才有沒有與你們發生衝突?」

  馬小義小聲道:「就推了一下吳二。」

  張斐點點頭道:「夠了!待會押他回警署,讓檢察院告他謀反。」

  方才還醉醺醺的大漢聽到要告他造反,那張紅臉瞬間嚇得蒼白,無比清醒地喊道:「你小子冤枉我,我哪裡謀反了,你冤枉我。」

  張斐笑道:「我張大珥筆從不冤枉別人,你襲擊皇家警察,簡稱襲擊皇家,這不是謀反是什麼?難道是行俠仗義嗎?」

  韋愚山嘴巴長得足夠塞進好幾個雞蛋。

  他慶幸自己這回主動申報,這個『簡稱』可真是太可怕了。

  「襲…襲擊皇家?」

  那醉漢也傻眼了,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喊道:「皇家警察饒命,饒命啊!小人只是喝醉了酒,一時衝動,小人該死,小人真的該死。」

  他一邊說就一邊扇自己耳光。

  等他扇了十多個,將白臉扇成了紅臉,張斐這才走了過去,道:「停吧。」

  那醉漢淚眼汪汪地望著張斐。

  張斐道:「明兒去城裡報導,老老實實掏上三天糞,另外,去告訴指使你的那個人,如果這片地區再發生這種事,我保證,他不是去瓊州開荒,就是去西北修城牆。」

  「是……」

  那醉漢剛剛點了下頭,又心虛地望著張斐。

  張斐只是微微一笑,「滾。」

  「多謝皇家警察饒命,多謝皇家警察饒命。」

  那醉漢連行幾番大禮,然後踉蹌地跑了出去。

  張斐又向馬小義道:「小馬,你去吩咐下去,咱們只維護申報點的秩序,如果有人敢來申報點鬧事,一律拿下,但是村裡的事,就別去理會。」

  馬小義失望地點頭道:「哎!俺這就去吩咐。」

  馬小義走後,張斐又回過頭來,見曹棟棟一副呆呆的樣子,習慣性伸手準備去拍他的肩膀,「衙內!」

  「別碰我!」

  曹棟棟緩緩轉過頭來,望著張斐道:「你這是襲擊皇家。」

  「去你的。」

  「呀!」

  曹棟棟立刻指向張斐道:「侮辱皇家。張三,你今後要敢忤逆我的命令,我就告發你。」

  「告辭!皇家警察!」

  「哎哎哎!」

  曹棟棟趕忙一把拉住張斐,嘿嘿道:「我今兒才知道,原來襲擊皇家警察就是造反。」

  張斐一翻白眼,又面色嚴肅道:「衙內,你記住,千萬不要衝動,咱們只維護申報點的秩序,其餘的一律不管,否則的話,那就中了對方的圈套。」

  曹棟棟沒好氣道:「那我還是回城裡,本衙內可受不了這窩囊氣。」

  張斐笑道:「隨便你。」

  說著,他又將徐浩給叫來,叮囑了他幾句。

  相比起城裡的一帆順利,這鄉里可就是事故不斷,喝醉酒的潑皮,蠻橫不講理的村民,是層出不窮。

  畢竟市井小民上面是沒有老大,只有法律,而鄉民不同,鄉里是有宗法的,還有里正、戶長。

  而警署的策略就是,你來不來,這我們不管,你在村裡罵,我們也不管,但你只要來申報點鬧事,那我們必抓你。

  雖然事故不斷,但由於自主申報的特殊性,導致皇家警察是不會出動出擊,就不會押著百姓來申報,你們愛來不來。

  那些想搞事的人,見皇家警察個個穩如老狗,也只能悻悻作罷。

  所以大致上總體局勢還是比較穩定。

  但也可想而知,如果不是自主申報,那將會發生什麼。

  這鄉村是最難攻克的,皇權不下縣,警察上也未必行,這還是在京城,到底是龍的地盤,要是出了京畿地,那情況會更加複雜。

  當然,那些嚷嚷著不來的地主,其實私下早就托李國忠他們統計好了,他們才不會傻到當這出頭鳥。

  一般的套路,就是先鬧出事來了,他們就開始站出說公道話,拉偏架。

  可惜未能讓他們得逞啊!

  在鄉村駐守了幾日,見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中,張斐便回城裡去了。

  新宅。

  但見幾名大漢搬著一張張桌椅放到廳堂內。

  「三郎,可還滿意?」李豹向坐在一張大長椅上的張斐問道。

  這新宅的傢俱,都是李豹找人做的,他要發展眼線,必然是要交朋友,還什麼比做買賣更好交朋友的。

  「不錯!不錯!這就是我想要的。」

  張斐站起身來,吩咐李四道:「李四,吩咐人搬去後院。」

  「哎。」

  「這不是放在廳堂的嗎?」李豹好奇道。

  張斐笑道:「我岳父大人可是坐不慣這椅子。」

  這長椅就是一張木質沙發,坐在這上面,必然是坐沒坐樣,許遵、許凌霄是肯定不會坐的。

  等到李四他們出去後,張斐向李豹問道:「這麼快嗎?我這裡可都還沒有統計完。」

  李豹笑道:「他們就是故意要試探一下咱們稅務司。」

  張斐問道:「誰?」

  李豹道:「其中有一條大魚。」

  「多大?」

  「此人名叫王洪進,他的父親是宗正寺趙知事家的宅老,他家從一無所有,藉著放貸,成為祥符縣腰纏萬貫的大地主,我們懷疑他家田地都是屬於趙知事的。但是他只申報了三百畝田地。」

  「趙知事?」

  「這位趙知事是真宗皇帝的堂弟。」

  「……」

  張斐愣了愣,旋即沒好氣道:「豹兄,你這是飄了嗎?」

  李豹趕忙道:「我只是告訴你這事。」

  張斐道:「算了!」

  李豹點點頭。

  這李豹走後,張斐突然眉頭一皺,心想:奇怪,李豹就是官家的人,他怎麼會想拿皇親國戚來殺雞儆猴。

  回到家後,張斐便向許遵問道:「岳父大人,你可清楚宗室的事?」

  許遵一驚,「你問這個作甚?」

  張斐哦了一聲:「最近不是在統計嘛,我發現很多宗室都很有錢。」

  許遵嘆了口氣,低聲道:「目前宗室可也是一個問題。」

  張斐問道:「什麼問題?」

  許遵道:「雖然太祖在《大訓》中就曾擔憂這宗室人口過多,給國家財政增添負擔,於是繼承唐制,五服之外的子孫應送往京城以外的地方,停發祿賜,改分田畝,令其自立根生,從此不再出現在皇室族譜中。

  可饒是如此,如今東京也養著上千宗室,每月光贍養這些宗室,開支就達到七萬貫之多。更別說逢年過節的那些恩賞。」

  張斐皺眉道:「可有大臣提過?」

  許遵想了想,「大臣們私下倒是有談過,但並未跟官家說。」

  ……

  皇宮。

  「卑職參見官家。」

  一個護衛抱拳一禮。

  趙頊問道:「怎麼說?」

  那護衛道:「根據李豹匯報,張三似乎並不想牽連到皇親國戚。」

  「他這回怎麼這般膽小?」

  趙頊一笑,「安排一下,朕要見張三。」

  「卑職遵命。」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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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9 01:25:32
第0423章 一石二鳥

  如今趙頊要接見張斐,也不需要那般遮遮掩掩,畢竟趙頊在課堂不止一次誇過張斐,要嚴格來說,趙頊就是張斐的學生。

  召張斐入宮,問問這學問方面的事,有何不可。

  「真是沒有想到,一個小小自主申報,就令朕的大臣們,惶恐不安,皇城內也是怨聲載道啊。」

  見到張斐,趙頊是連連誇讚。

  雖然張斐事先跟趙頊就解釋過,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想到,這個自主申報,威力會這麼大,弄得很多人都不知所措。

  至今只聞抱怨聲,而不見彈劾的奏折。

  這是非常稀奇的。

  趙頊都情不自禁的為此點讚。

  張斐極為謙虛地說道:「官家過譽了,這凡事開頭難,對於我們而言是如此,對於他們就更是如此,但唯一不變還就是這人情世故。所以用不多少年,他們就又能在這自主申報中,混得如魚得水,跟現在沒有多大的差別。歷史上這種事也發生過很多回。」

  趙頊思索一會兒,點點頭道:「言之有理啊,這古往今來,未有一法能夠做到盡善盡美,如此說來,看來這世上是沒有長久之法?」

  張斐沉吟少許,道:「那得看官家如何定義這長久之法?」

  趙頊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如果官家的長久之法,是指一成不變的律例,那是沒有的。因為法到底是防守的一方,是先有矛,才有盾的,若沒有人偷盜,自然也不會偷盜法。

  法不怕被人攻擊的,因為肯定會被人攻擊的,就怕被攻擊之後,沒能及時修補,如唐朝均田制的崩潰,就是因為國家沒有及時制定補救措施,以至於最終覆水難收。

  而官家規定三年修法一次,其實防得就是這一點。正是因為沒有盡善盡美的法,故此法的關鍵就是在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持之以恆的去修修補補。如果將長久之法視為對法的堅持,那我認為這是對的。不是因為法有多好,而是沒有法,國家肯定也沒了。」

  「貴在堅持。」

  趙頊稍稍點頭,又是感慨道:「這恰恰又是最難的。」

  張斐笑道:「故此至今也沒有人做到。」

  「這都是因為我們這些不肖子孫啊!」趙頊若有所指道。

  張斐不禁神色一變,心想:要玩這麼大嗎?

  趙頊稍稍瞄了眼張斐,又道:「張三,你可知朕今日為何突然召見你?」

  張斐沉吟少許,「可是因為那宗正寺趙知事?」

  趙頊稍稍一愣,道:「你已經猜到了?」

  張斐如實道:「當時並沒有,可是在李豹走後,我確實有想到可能是官家吩咐的,因為如這種事,李豹不可能不先跟官家匯報。」

  趙頊笑著點點頭,「不錯!正是朕讓他去問你的,不過你的回答,倒是令朕有些意外啊。」

  張斐嘿嘿笑道:「不瞞官家,其實一直以來,我也都是雷聲大,雨點小,也可以說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

  趙頊呵呵兩聲:「這你就謙虛了,王文善、王鴻、谷濟的下場,至今可都還歷歷在目。」

  張斐遲疑片刻,道:「其中除王鴻外,那不管是王文善,還是谷濟,我也都未將他們往死路上逼,我也從未主動去招惹他們,反倒是他們處處想置我於死地。」

  「這倒也是。」

  趙頊稍稍點頭,又問道:「那你可知朕為何要這麼做嗎?」

  張斐搖搖頭道:「這我真不大清楚。」

  趙頊又問道:「你沒有問你岳父?」

  張斐道:「還沒來得及。」

  其實他回去之後就問了,但是議論宗室,這種事還是比較敏感的,張斐也摸不清趙頊到底在想什麼,他自不會將許遵給供出來。

  趙頊點點頭,神色一變,頗為嚴肅道:「我朝承唐制,規定五服之外的宗室子弟,停發祿賜,改分田畝,令其自立根生,從此也不再出現在皇室族譜中。此符合禮制,且太祖也曾對此有過警告。

  但時至今日,許多五服之外的宗親子弟,兀自留在京城,享受著厚祿,也令他們不求上進,貪圖享樂,同時也給予國家財政造成沉重的負擔。」

  張斐小心翼翼地問道:「官家希望改革宗室?」

  趙頊目光堅定地點點頭,「朕派人計算過,如果不進行改革,再過些年,這宗室所造成的負擔,將會成倍的增加。」

  張斐表示理解地點點頭。

  其實宋朝目前還不算負擔太重,要跟明朝比的話,那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只是說明朝王爺都在地方上,皇帝是眼不見,心不煩,但宋朝的宗室基本上都養著京城,皇帝是能夠直接感覺到財政帶來的壓力。

  而且不同於明朝的是,那趙匡胤早就想到這一點,在最初立法的時候是有這方面的防備,就國家制度而言,養太多宗室,還就是不合法的。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趙頊是沒有說。

  他爹宋英宗其實就是宗室即位,因為仁宗無子,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導致其他宗室就感到非常不爽,認為不應該輪到他爹,他爹得位不正,再加上他爹身體不好,性格又比較懦弱,常常受到宗室刁難,儘管他爹是再三安撫宗室,但換來卻是更多的不滿。

  趙頊自小目睹這些宗室如何欺壓他爹的,而這也必然會影響到他的權威,再加上宗室給財政帶來極大的負擔,而他是要錢打仗的,這種種原因聚集在一起,使得他非常渴望進行宗室改革。

  「可此乃官家家事。」張斐略顯猶豫道。

  「這帝王哪有家事。」

  趙頊苦澀一笑,又道:「朕在剛剛即位之時,就曾試探過,但是朝中許多大臣都是反對宗室改革。」

  張斐不禁好奇道:「他們為何反對?」

  「禮制!」

  趙頊嘆道:「他們認為這麼做,將會破壞儒家的親親之道,他們甚至還主張恢復西周宗親制度,如果要恢復西周禮制的話,如今五服之外的宗室子弟都將會被算在裡面的。」

  「啊?」

  張斐對此很是無語,要說皇帝維護宗室,那是理所當然的,但要說大臣去維護宗室,他就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趙頊笑道:「看來你是對此是真不了解。」

  張斐搖搖頭道:「我是真不懂。」

  趙頊道:「你不是常常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張斐突然雙目一睜,「他們是怕與他們息息相關恩蔭制度也受到影響。」

  趙頊點點頭:「正是如此,如果朕要對宗室制度進行改革,削弱宗室的待遇,他們能不擔心嗎?」

  這宗室制度跟恩蔭制度其實是一脈相承的,大家同屬統治階級,只能你多一點,我少一點,但不能你有,我沒有。

  你家親戚都能享受福利,那我們兒子享受一點福利,這不過分吧。

  反之,如果宗室福利減少,皇帝肯定也會削弱恩蔭制度。

  這是必然的。

  「確實!」

  張斐點點頭,又道:「其實這錢還是小事,關鍵這會令人喪失進取之心,使得國家官員雖多,卻無可用之才,而真正有能力的人,又得不到應有的機會。」

  「說得好!」趙頊點點頭,又道:「不過你法制之法,又讓朕看到希望。你應該知曉那五服制罪?」

  張斐搖搖頭道:「不知道。」

  趙頊驚訝道:「你身為珥筆,你不知道此罪名?」

  張斐很是尷尬道:「我一般都是需要的時候,再去看看宋刑統。」

  「你連背書都不會嗎?」趙頊也覺得太離譜了。

  你一代宗師,連這麼有名的罪名都不知道。

  張斐小聲道:「可以查閱,我為什麼要背。」

  「……」

  趙頊無語地搖搖頭,又解釋道:「親屬相犯,以卑犯尊者,處罰重於常人,這關係越親,處罰就越重;若以尊犯卑,則處罰輕於常人,關係越親,處罰越輕。之所以這麼規定,就是你所言的禮法合一。

  但是你的法制之法,是要將禮法分離,禮只是作為參考,如此一來,將會削弱禮制,朕就有機會對宗室進行改革。」

  這禮法合一,就是宗室改革最大的攔路石,他們反對的時候,肯定不能將恩蔭制度,講得還是道理。

  這禮法禮法,其實就是禮教治國,那十惡之罪,全部是脫胎於禮教。

  雖然有出五服的規定,但是在司馬光、歐陽修這些禮教派看來,皇室應該做出表率,是要超額去遵守禮制,下面的人,才會去遵守禮制。

  皇室就應該做得更好。

  但是法制之法的出現,讓趙頊看到希望的曙光,根據法制之法,法是必須要遵守的,而禮只是作為參考。

  這就給他提供宗室改革的理由。

  張斐思索片刻,道:「我絕對支持官家這麼做,這種厚祿制度,不但會增添國家負擔,同時還會令宗室喪失進取之心,那些家道中落的大家族,不都是因為子孫後代貪圖享樂嗎?」

  趙頊點點頭:「朕正是這般想的,朕也經常鼓勵他們去參加科考,甚至於去經商也好,但是收效甚微啊!」

  能躺著吃飯,誰他媽願意努力啊!

  趙頊又道:「而此次募役法已經觸犯到宗室的利益,雖然宗室不在其內,但是他們的許多親戚多半都被算在裡面。而據朕所知,他們將許多田地就寄放在親戚家或者自己僕人家裡。故此朕希望借此事,敲開宗室改革的大門,同時也能夠彰顯朕變法的決心。」

  老子直接拿自家人開刀,就問你們怕不怕。

  在趙頊看來,這一石二鳥之計。

  張斐略顯猶豫道:「但不管是王學士,還是司馬學士,都曾叮囑過我,讓我別做過頭去了,以免樹敵太多,得不償失。」

  「這就是朕找你來的原因。」

  趙頊說著,又道:「而且,你不用擔心王學士,朕早就與他已經談過這個問題,他也是支持朕進行宗室改革的。」

  張斐思索好一會兒,道:「我認為官家暫時還是得隱藏這方面的想法,畢竟募役法已經引起很大的怨言,如果將兩件事放在一塊的話,必然會被人利用,分化宗室,使得官家腹背受敵,可能真的會得不償失。」

  趙頊微微皺眉,稍稍點了下頭,以為張斐讓他先緩一緩。

  哪知張斐話鋒一轉:「但如果官家答應的話,可將那趙知事算入募役法中,用來殺雞儆猴,順便通過打官司凸顯出宗室制度對財政造成的負擔,那倒是可行的,如此也能為司法立威。」

  趙頊精神一振,「你打算怎麼做?」

  張斐一本正經道:「給他們上一課,讓他們深刻了解什麼才是法制之法。」

  ……

  在張斐的計劃中,這個自主申報,其實就是稅務司成名之戰,故此肯定是要殺雞儆猴的,但他也真沒有想過拿宗室來開刀。

  他對於宋朝宗室的情況,並不是非常了解。

  因為宋朝的問題主要是三冗,宗室只是一個比較次要的問題。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趙頊要將宗室也拉進來一塊整。

  這……

  這當然是一件好事,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個有點遠,但如果能夠做到宗室犯法與庶民同罪,那立威的效果也比他計劃中要好得多啊!

  但是這得重新部署,拿宗室開刀,就不能那麼隨意。

  好在目前時間還夠,雖然李豹他們已經查到,有些人會謊報財務,但若只是謊報的話,這個罪名不是很大,檢察院可能都不會搭理的,更別說去罰款。

  一定是偷稅漏稅成為既定事實,才能夠去控告他們。

  目前這稅都沒有定,一切都還為時尚早。

  就連那些大臣們也都只是嘴上抱怨,畢竟什麼都沒有定下來,上奏彈劾都嫌早啊!

  所以,這統計工作是進行的相當順利,百姓也是非常配合,從未見過這麼溫柔的計算戶等,雖然中間有一點小磕小碰,但那都無傷大雅。

  而在開封縣、祥符縣展開統計工作後的第七日,新上任那批輔警得到一些經驗之後,張斐就開始針對整個開封府進行佈局。

  畢竟他是要趕在夏稅之前,完成全部的統計工作,以便於在徵收夏稅之際,將第一筆免役稅給收上來。

  於是他從警署中抽調出三百名骨幹成員,也就是最早一批警察,又帶著三千輔警,其中包括八百文職人員,前往其餘十四縣進行財物統計。

  而剩餘的兩百名骨幹則是帶領新招上來的兩千輔警,以及汴京律師事務所珥筆,繼續對在開封、祥符兩縣進行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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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4章 送佛送到西

  南城門前。

  「小馬,出門在外,可別丟哥哥的臉。」曹棟棟拍了拍馬小義的肩膀,老氣橫秋地叮囑道。

  張斐委派馬小義帶領皇家警察進駐其餘各縣。

  這項任務其實是非常堅決,就目前皇家警察幹的那些事,不用想也知道,哪個知縣會喜歡。

  馬小義是信心滿滿道:「哥哥放心,俺什麼丟過你的臉。」

  「別聽他的。」

  張斐瞪了眼曹棟棟,又向馬小義道:「小馬,你此去只需要完成一個任務,就是根據我們的計劃,去各個駐紮點將皇家警察安頓好,就是這麼簡單,無論他們來不來申報,都沒有關係,切記一點,莫要與人發生衝突。」

  曹棟棟道:「如果他們欺負上門來了?」

  張斐笑道:「那就去找官府或者皇庭申訴。」

  馬小義鬱悶道:「三哥,聽你這話,我可就不想去了。」

  張斐安慰道:「你先別急,我讓你去,肯定不會讓你受這窩囊氣的,你且先忍上一個月,一個月後,我會給你機會去收拾他們的。」

  馬小義眼眸一轉,「半個月行不行?」

  張斐道:「如果這回你辦砸了,今後我再也不會安排任務給你。」

  「行行行!」

  馬小義道:「俺知道,俺不惹事就是了。」

  張斐嘖了一聲:「誰讓你不惹事,我是讓你忍著,即便他們動手,也得交給皇庭或者官府處理,切莫跟他們發生衝突。」

  馬小義鬱悶道:「俺知道了。」

  曹棟棟不禁心有餘悸道:「幸虧沒叫我去。」

  馬小義撓撓頭道:「三哥,哥哥,那俺…俺就先出發了。」

  「路上小心。」

  ……

  經過數日的努力,這汴京城內的的財務狀況終於統計了出來。

  到這一步,城內稅務司的任務基本上算是完成了。

  無論如何,這定稅權,永遠是屬於行政命令,跟稅務司是沒有半毛錢關係的。

  制置二府條例司也不具備這個權力,統計出來的數據,就直接送到司農寺。

  韓絳、王安石一看,這心都涼了大半截,窮人是真心多啊!

  這與他們預計的還要恐怖。

  再對比之前的數據,這中下等戶直接多出一倍來。

  之前是鍋碗瓢盆全部計上,又再折算成錢,這折算過程中,往上拋個百分之三四十,那是非常正常的,中等戶當然多,下等戶當然少。

  上等戶倒是沒有任何變化,不管怎麼算,他們都是上等戶,宅子、車馬、田地都擺在那裡的。

  而如今的算法是純算收入,家財只記三大件,中下等戶當然得變多啊!

  這讓王安石遇到瓶頸了。

  他的超前財政理念,有些應付不過來了。

  其實根據募役法,是先有預算,再收稅的,所以不管怎麼統計,反正到時平攤就行了。

  可是,要是根據這張統計表來算的話,基本上都是由上等戶來承擔,官戶成為了主力軍,這要報出去,那真是要了親命啊!

  王安石也不敢這麼幹。

  向官戶徵稅,就已經是冒了很大的風險,還收這麼多,這怎麼交代啊!

  沒有辦法,只能去把張斐找來,但王安石他們還不敢在官署與張斐談這事,怕隔牆有耳,還是將張斐叫到自己家裡。

  「你來定!你來定!」

  見到張斐,韓絳是氣不打一處來,差點沒有將那統計表甩到張斐臉上,「這人是你招的,錢是你計的,那你何不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將這稅給我算出來。」

  張斐忙解釋道:「韓寺事,我是受雇……」

  「那我現在將曹副警司喊來?」韓絳立刻道。

  「別別別!」

  張斐一副委屈的樣子,「叫曹副警司來,他又會罵我騙他的錢。」

  王安石看不下去,你裝什麼裝,老子還不了解你,道:「行了!說出你的想法吧。」

  「我先看看。」

  張斐仔細看了看,算上女戶、和尚道士,剛好十萬戶出頭,這裡面沒有算軍戶,因為軍戶本就是要承受大量徭役,如今修河道大量都是軍戶。

  你以為朝廷養那麼多禁軍,是讓他們天天坐在校場喝酒打屁。

   再算他們進來,那肯定是不妥的。

  如果算稅後的財務,這中下等戶直接佔據七成,年收入一百貫以下的,三等戶占三成,年收入一百貫到三百貫,一二等戶就只佔一成。

  看完之後,張斐瞧了眼王安石和韓絳,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根據募役法,先算僱役費,然後再平攤,基於這法令,其實很好算的,反正不管多少,平攤下去就行了。」

  王安石、韓絳皆是一語不發,直盯盯地看著他。

  這還用你來教?

  結果就全部集中在上等戶頭上。

  你去收好吧。

  張斐只能訕訕一笑,又繼續道:「二位體恤百姓,自然不會這麼粗暴的平攤,但是地方州縣可就不一定,因為根據這種算法,就是加一倍的僱役費,也是能夠平攤下去的,那為什麼不多加一點呢?」

  王安石微微有些不爽。

  他當然也知道這一點,但是他服務的對象是皇帝,而目標是國家財政,這種算法是能夠確保,差役轉僱役,是怎麼都不會增加財政的負擔,而且是絕對有得賺。

  韓絳也知道這一點,但他對此是有微詞的,他先是偷偷瞄了眼王安石,然後又衝著熱張斐發飆道:「你知道你還建議警署招一萬皇家警察。」

  他為什麼反對張斐這麼幹,不就是因為這個算法,你警署支出多少,全都由百姓負擔,支出越多,百姓負擔越重。

  但他也不好明說。

  張斐道:「我是建議按照之前我提到的溫飽線來徵收這免役稅,就是扣掉稅,然後再根據不同的收入來進行徵稅,如此一來,就可以確保百姓不會因為這免役稅而導致溫飽不足,那樣的話,百姓都不會有怨氣。」

  王安石立刻道:「行啊!你說怎樣就怎樣,你先將這一萬皇家警察的財政給我補上。」

  張斐故作思考半晌,道:「我建議扣完稅,低於十五貫錢,一律免交免役稅。」

  王安石稍稍點了下頭,但旋即又皺了下眉頭。

  如果降低到十五貫錢,那這個算法其實跟之前的差距就不是很大,之前雖然算得多,但是徵收點也比較高,差不多是在三十貫以上。

  可轉念一想,之前是將家財也統統計算在內,而這裡只算純收入,差距還是有些大。

  又聽張斐繼續言道:「年收入十五貫到三十貫,就以徵收百分之一來算。」

  王安石立刻拿起桌上那份統計表看了起來,眉頭稍稍一皺。

  張斐又繼續說道:「而三十貫到五十貫,則以百分之二來計算。」

  王安石眉頭都快巴成了一個川字。

  張斐道:「五十貫到一百貫,則以百分之四來算,一百貫到三百貫,則以百分之六來算,而三百貫以上,則是百分之十來算。

  女戶、和尚、道士則是統一以百分之三來算。而官戶的話,我的建議是俸祿之內的收入,以百分之三來算,這裡只算俸錢,但是俸祿之外收入,則是按照方才我說得那種算法去計,多出十五貫到三十貫,則是按百分之一算,多出三十貫到五十貫,則是按照百分之二來算,以此類推。但是這裡算上官員所有的補貼。」

  韓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小子,真是會算啊!

  這官員俸祿外的財富那可是非常可觀的。

  一直盯著統計表看得王安石突然抬起頭來,問道:「就你這種計稅法,你可知道汴京城一共能夠收上來多少稅嗎?」

  張斐問道:「多少?」

  王安石道:「哪怕就是滿打滿算,也才五萬貫。要是汴京城才收這麼一點的話,整個開封府下來,估計連警署的財政都無法滿足,更何況你還得拿錢雇商人運貨、保管貨物。」

  他一聽這個稅率,就覺得非常不對勁,低的簡直像是在討飯。

  可是他也不想想,這可是額外的稅,不是主稅。

  而且張斐算得一戶家庭總收入,其實也不低了。

  韓絳聽到這數目,也是一個頭兩個大,這完全不夠啊!

  張斐笑道:「如果是這個算法,肯定是夠的。」

  王安石激動道:「這就不可能夠。」

  張斐道:「不夠我來墊。」

  「……」

  「你…你來墊?」

  王安石不可思議地看著張斐。

  張斐點點頭道:「既然警署雇傭我來幫忙,我當我要為我給出得算法負責。二位只需看這算法可不可行?」

  王安石又看了眼那統計報表,道:「除非這份報表有問題。」

  張斐笑道:「無憑無據,我可不敢亂言。」

  王安石與韓絳相覷一眼。

  王安石道:「你先回去,我們要再商量一下。」

  「是。」

  張斐起身拱手一禮:「下官告退。」

  張斐走後,王安石先是向韓絳問道:「你以為如何?」

  韓絳點點頭道:「如果以這種稅法可以支撐警署的財政,同時還能夠雇傭商人運送貨物和保管貨物,我覺得是可以的,這比我想像中的要好得多。」

  這個募役法就是要問那些免役戶徵稅,其中最敏感的,就是官戶,收收入百分之三,韓絳都覺得不多。

  至於俸祿之外的,再按多少來算稅,韓絳覺得這也很妙,許多官員都有額外收入,但是許多官員也不是非常富裕,額外收入也不多,勉勉強強,如果說俸祿以外的收入,統一徵百分之十,這顯然是不合理的。

  得罪人是肯定更要得罪的,但這個範圍,還說的過去。

  王安石顯得有些猶豫。

  韓絳又道:「既然那小子都承諾他來墊,那咱們還能說什麼。」

  王安石稍稍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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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9 01:26:13
第0425章 中產階級的復興

  對於王安石而言,這張斐真的是半神半魔。

  有些時候,你對他的期待很低時,他往往能夠給你一個巨大的驚喜,讓你刮目相看。

  但當你對他的期待很高時,他往往又能給你一個巨大的驚嚇,讓你失望透頂。

  如果說,王安石一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他是決計不會答應的,讓張斐是有多遠走多遠。

  這執行方式,你可以去自己操作,但是你怎麼能夠改變我制定的法令?

  王安石制定這些法令,是基於政治理念和政治需求,可以用加減來調節,但不能說直接將法令都給變了。

  要不是說張斐給予保證,若是收不上這麼多錢,老子自己出錢墊付,王安石還真不會答應張斐。

  即便如此,他都很猶豫。

  故此等韓絳走後,王安石又立刻將呂惠卿找來。

  呂惠卿一聽,便道:「恩師,以我張三的了解,他是不會無的放失,他定有辦法,但是,這方法不適合咱們,也不適合其它州府。」

  王安石點點頭:「你與我想得一樣,但如今我已經被逼到這份上,我若再反悔,那只會讓人笑話,對於新政也是極為不利。」

  呂惠卿思忖少許,道:「恩師也勿憂,這對於我們而言,也並非是壞事,張斐這番計稅法,必然是要向官戶、富戶下手,一旦他成功,地方州縣上的富紳必然深感恐懼,再回頭一想,反而會支持恩師的方法。」

  「關於這一點,張三也跟我提起過。」王安石稍稍點頭。

  呂惠卿道:「恩師暫且不表態,讓韓寺事去跟官家說,恰好咱們這也有人對此表示不滿,我與他們解釋,借他們的嘴,告訴那些人,恩師並不是非常認同此法,如此一來,即便張三在開封府取得成功,也會更有利於我們的新政推廣。」

  王安石思索半晌,覺得即便張斐取得不俗的成功,要用於地方上還是非常艱難,最多只能借鑒,而不能照抄,道:「好吧,就按你說得辦。」

  王安石就去找到韓絳,咱們要做兩手準備,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韓絳對於張斐的疑慮還要勝於王安石,畢竟他都沒有怎麼跟張斐接觸過,於是答應了下來,由他去跟皇帝說。

  ……

  垂拱殿。

  「咦?這與當初說得似有不同?」

  文彥博看過司農寺最新出爐的免役法,不免深感詫異。

  趙頊是早就知曉,但仍故作疑惑地看著韓絳。

  司馬光則稍稍鬆了口氣,他之前生怕張斐來一招硬碰硬,這個稅法比他想像中的要好太多了。

  韓絳道:「在統計上來的數據後,我們經過計算,如此計法,是不會增添百姓的負擔,哪怕是最窮的百姓。

  而官戶的俸祿,經我們計算,基本上都達到第三第四層,若以普通上等戶來算,是要計百分之六的稅,如今我們就只計百分之三,而且只計料錢,每月朝廷所給予的糧食、布匹、煤炭統統不計算在內。

  這麼算下來,官戶不用繳納太多助役稅。

  至於說官員私下所得之利,則以普通百姓來計稅,這也合情合理,而且這也不僅僅是助役錢,皇家警察也為官戶也提供更好的環境和保護。」

  張斐這一套計稅法,還有一個巨大的好處,就是能夠堵住保守派們嘴。

  他們老說會增添百姓負擔,你自己看唄,給你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百姓交了這免役稅,絕對不至於溫飽方面出現問題。

  至於說官戶嘛,大量福利全部不計算在內,只算區區料錢,要知道北宋的福利是佔大頭的,會不會對官戶造成影響?

  肯定也不會。

  他們自己是官,他們能不清楚嗎?

  其實裡面最核心的內容,就是官員額外的收入,只要達標,就要以百分之十來徵稅。

  原本反對的趙抃,一看這算法,話都不說了。

  文彥博則是覺得不可思議,他們也大概算過,哪能這麼輕鬆,關鍵之前是說先算出僱役費,然後再平攤,如今這也不平攤了,於是問道:「這稅錢能夠支撐僱役所需費用嗎?」

  韓絳堅定道:「一定夠。」

  其實他不確定,但是張斐說了,不夠他來墊,那就肯定夠啊!

  文彥博驚訝地瞧了眼韓絳,又稍稍瞄了眼王安石,而王安石自始至終都沉默不語,雖心下生疑,但他也確實沒啥可說的。

  沒有太多的爭論。

  趙頊就更加沒有意見。

  隨後司農寺先是用邸報的方式,在皇城公示稅率。

  看看大家意見。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稅率公佈後,並沒有引發很大的反對聲,反而是沉默居多。

  按理來說,到底也向官戶徵收了百分之三。

  大家都不爽才對。

  其實不然。

  因為這個稅率即便對於大多數的中低層官員也是非常友好的,他們是不需要繳納多少錢,因為他的料錢是比較低的,就是那些職事官,每年最多也就繳納個三四貫錢,而寄祿官就更低了。

  雖說三四貫也是錢,但他們認為,那些有錢的官員是要繳納的更多的,他們也很眼紅那些官宦世家,而且他們還都是知情者,知道那些官員私下藏了多少土地,有多少財富。

  官員也患不均啊。

  同時官員,你他媽比我富十倍,憑什麼呀?

  他們不做聲,那些真正有錢的官員,也就不太好做聲,誰要出聲,不就證明自己有巨額的額外收入,而在那份統計表上,就沒有幾個官員是報實數的,主要都是隱藏田地,反正那些土地本就隱藏的。

  官員們沒有太大的意見,司農寺就正式頒佈城郭免役稅率。

  相比起官場中的沉默,坊間反而熱鬧一些。

  許多百姓都認為自己本不用繳納這免役稅,哪知道每年還是得繳納免役稅,心裡當然會很是不爽,對於這些平民百姓,掉了十文錢,都得哭上一天,這回每年得繳納一兩百文錢。

  但回家一算,突然發現他們申報的時候,一些零碎收入就沒有算在裡面,比較說家裡養幾隻雞,或者說妻子幫人縫縫補補,那麼只要稍微再努力一點,就能將這錢給賺回來,也就幾天的事。

  那也就算了吧。

  最開心的莫過於中產階級,在差役法下,他們都是在生死線上掙扎,而如今只要繳納每年收入得百分之五六就能夠不用服役,彷彿一瞬間從地獄回到天堂。

  爽得不要再爽。

  他們真的恨不得今兒就將未來十年的錢都給交了,免得你們又變卦。

  這邊公示之後,開封、祥符兩縣的統計數據也交了上來。

  韓絳一看,人都樂了。

  感覺開封、祥符的領土都縮水了一半,我大宋領土已經夠小了,你們還要縮水。

  可惡!

  關鍵,你們這也太明目張膽了,真不把稅務司當回事,別說稅務司,我他媽都能查出來。

  於是立刻從兩縣調來去年秋稅賬簿,這麼一對比。

  突然發現上等戶都是如實稟報,跟他們繳納的秋稅是能夠對應的上,雖有浮動,但都在非常合理的範圍內,反而是下等戶的田地是驟減。

  韓絳這才反應過來,上等戶還是給了稅務司幾分薄面,可下等戶也沒有隱瞞,而是秋稅的賬目本就存在著問題。

  很多自耕農的將官田和那些消失的田地全部平攤,因為朝廷收稅,是根據一個縣有多少田地來收,這田地消失了,只能大家平攤唄,知縣也不可能自己去填。

  這是官府給他們定的,他們也沒有辦法。

  如今是自己申報,縱使他們想幫官府圓謊,也做不到呀,他只知道自己有幾畝土地,他哪裡知道自己要去平攤多少土地。

  韓絳雖然看出貓膩,但也沒有告訴張斐,誰讓你選擇自主申報,就只是將申報表拿給張斐看,繼續你的表演。

  張斐看完之後,也沒有說什麼,故作一番思考後,給出自己的稅率。

  以十五畝田地為準線,十五畝以下免稅。

  十五畝到三十畝,徵收百分之一的稅。

  三十畝到五十畝,徵收百分之二稅。

  五十畝到一百畝,徵收百分之四稅。

  一百畝到三百畝,徵收百分之六的稅。

  三百畝以上徵收百分之十的稅。

  跟城郭戶差不了太多。

  韓絳聽完之後,也沒有說什麼,反正你張斐要兜底,就只是看了眼那統計表,心想:這你能徵收多少稅上來?

  相比起城裡,鄉里貧富就更加誇張,光三十畝以下貧困鄉戶就佔了七成多,而三十畝到一百畝,佔得兩成多,一百畝以上的只佔了不少一成。

  可想而知,為什麼王安石要徵收下等戶免役稅,因為人多,可積沙成塔,官戶比他還要精一些,搾不出太多了。

  照著統計表,哪怕是上等戶如實上繳,也是遠遠不夠的。

  韓絳也不管那麼多,先向官家稟報,大家一看,這稅率確實夠低,不管哪個階層,交了這免役稅,也不會影響到溫飽問題。

  在皇城公示之後,又直接頒佈法令。

  同時規定,上等戶和城郭戶在夏季交免役稅,而下等戶則是在秋季上繳免役稅。

  並且開封、祥符就開始徵收,根據自己的申報,算清稅錢,然後去申報地交稅。

  這鄉村的中產階級也賺麻了,他們是直接就從主力軍,變成偏師,這幸福來的真是太猛烈了。

  清晨。

  張家。

  如今的早餐時刻,那就是看報時間。

  除張斐外,是人手一張報紙,一邊看,一邊吃。

  「妹婿!」

  許凌霄道:「這稅是你定得嗎?」

  張斐非常嚴謹地說:「是我給的建議,他們採納了。」

  許凌霄又道:「這麼低的稅,又能收的上多少錢來?」

  他基本是不管事,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這麼低稅率,根本不可能填補警署的財政缺失。

  張斐笑道:「具體多少,我也不大清楚,但應該是夠的。」

  許遵道:「我可是聽說,以目前申報數目來看,還相差甚遠啊!」

  「那申報數目不能當真。」

  張斐呵呵道:「其實我這稅率就不是根據這申報表來定的。」

  許遵問道:「那是根據什麼來定的?」

  「逃稅表。」

  「逃稅?」

  「嗯。」

  張斐點點頭道:「我就是看哪個階層逃稅比較多,我就給定得高,只要將這些隱藏的財富給挖出來,是足夠支持警署的財政。」

  許芷倩道:「那到時豈不是要打很多場官司?」

  張斐點點頭。

  許芷倩又道:「那你何不進檢察院,幫助爹爹。」

  許凌霄也是直點頭。

  他回京城多日,已經聽過無數遍張斐的事跡。

  張斐笑道:「那可不行,我若進檢察院,我就不能在事務所工作了,我總不能跟徵文他們打官司,那打出來的結果也沒人信啊!」

  「不僅如此,以我們翁婿的關係,若是在一個官署辦事,只怕別人也不會答應的。」

  許遵說著,又呵呵笑道:「再說最近我們檢察院又有一位強手加入。」

  張斐問道:「誰?」

  「蘇轍,蘇子由。」許遵捋鬚笑道。

  原來蘇轍在制置二府條例司待不下去了,於是就申請調職,恰好遇到此事,司馬光索性就將蘇轍調來檢察院。

  蘇轍也非常願意,他哥哥就是敗在檢察院,他也想為哥哥證明一下。

  「他?」

  「怎麼?你可別小看人家蘇子由,我認為他比他哥哥要更適合當這檢控官。」

  「是嗎?」

  張斐呵呵笑道:「有機會見識見識。」

  許芷倩聽這話不對,立刻道:「你幫哪邊的?」

  張斐沒好氣道:「什麼我幫哪邊的,我們夫妻才是一邊的好不,我們事務所肯定是檢察院的對手,再說,我也想跟岳父大人過上幾招,難道你不想嗎?」

  跟爹爹過招?許芷倩眼中一亮,心中升起一絲叛逆來,可嘴上卻道:「我怎麼可能會與爹爹為敵。」

  「是嗎?」張斐撇了下嘴,以示鄙視。

  許遵卻是呵呵笑道:「上回在登州,我乃是知府,須得公正,你是佔得很大便宜,若有機會,老夫倒也想與你過上幾招。」

  他可也喜歡賣弄自己的律學造詣,而張斐是這方面的後起之秀,他還真想跟張斐較量一下。

  張斐呵呵笑道:「一定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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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0 14:12:17
第0426章 這一場惡戰

  根據這得失守恆定律,既然這中產階級成為此番募役法的最大受益者,那麼誰是最大的受害者呢?

  目前已知……別瞎猜!

  可不是那些權貴們,而是東京汴梁的大富商們。

  如馬天豪、樊顒、樊顒,甚至包括張斐自己。

  算收入比,他們無異是最吃虧,首先,他們肯定是在第一檔,也就是每年要繳納百分之十的免役稅。

  其次,他們每年的收入可都是數以萬計的,就是怎麼給他們扣,也得交很多很多。

  最後,他們這回不太敢去謊報。

  而這個稅率針對性太強,收入越高,繳納的就越多。

  於是乎就有了汴京律師事務所如喪考妣的一幕。

  「別這麼看我。」

  張斐道:「我交得稅可不比你們少。」

  啪!

  當即一張申報表拍在他們面前,「我每年至少至少要繳納兩千貫的免役稅,我剛剛才買的宅子,這壓力得有多大。」

  黃燦驚訝道:「三郎,你才來汴京幾年,這收入就超過兩萬貫。」

  陳懋遷酸溜溜道:「你才知道。」

  在房貸出現之前,他的收入可都沒有這麼多,是房貸出現後,才達到這個數目的,因為馬天豪與他合作,導致他進一步又壟斷房源。

  但這個跟事務所的計稅業務就沒法比,這還是在張斐讓了不少利給下面那些珥筆的情況下。

  馬天豪冷冷道:「從我們這裡賺了大幾千貫去。」

  「這不是變相在減少你們的稅入嗎?」張斐咳的一聲,「而且交的多,證明賺得也多,這不是什麼壞事。」

  「話是這麼說沒錯。」

  樊顒道:「咱們原本也是支持的,但是你這稅算下來,夠咱們花錢僱役,打點十年。」

  比之前翻個兩三倍,他們也就認了。

  到底這個是比較穩的,年年跑去官府疏通,花錢僱役,那等於有把柄被人握著的,不曾想稅務司直接來了個乘以十。

  張斐笑道:「聽著是多了一點,但是這稅我交得開心。」

  「你當然開心,這能幫助你的仕途。」馬天豪哼道。

  張斐哼道:「小馬最近好像也升職了。」

  「……」

  馬天豪眨了眨眼,不做聲了。

  陳懋遷道:「但是我們的兒子可沒有機會去警署。」

  「你們不能這麼想,得換一個角度。」

  張斐道:「就好比你們每年上我這支付幾百貫,圖的是一個保障。而這一筆稅你們應該知道,是花在哪裡的?皇家稅警,皇家警察,還有皇庭的庭警等等,換而言之,你們可是他們的大金主,將來若有困難找警察,可不是說要陪著笑臉去求人,而是要求他們處理好這些問題。」

  陳懋遷都笑了,「咱可不敢對皇家警察。」

  張斐道:「但這就是事實,你們要是有什麼閃失,甚至說受到某些權貴的欺壓,他們也一定會維護你們的正當權益,你們要是沒了,那他們明年獎金就發不起了,就是這麼簡單,這不比你們捧著銀子,腆著笑臉上門求人要強嘛。扣除所有支出後的百分之十,那是真心不虧。」

  樊顒道:「真的假的?」

  要能這個回報,那…那當然值得。

  張斐笑道:「我說真的你們也不會相信,但事實就是你們交了這稅,皇家警察才能發俸祿,那你們覺得他們會不會保護你們呢?」

  那木材商人周建突然道:「可咱們這點錢也養不了所有的皇家警察。」

  一干大佬的神色稍稍一變,你看我,我看他。

  張斐笑道:「可不止是讓你們交,幾乎所有人都要交。」

  「可沒有幾個人比咱們更老實。」周建又冷不丁地說道。

  其餘富豪也紛紛點頭。

  交是可以,但你得公平,依法刑事,就怕到最後,這該收得又收不上來,然後又全部攤在我們頭上。

  這不是什麼小肚雞腸,而是歷史的經驗。

  誰老實誰吃虧。

  你越是如實上繳,朝廷就越揪著你來要錢。

  張斐瞧向周建道:「員外若有證據,可交予稅務司。」

  周建趕忙道:「我可沒有。」

  張斐目光是一掃,道:「我知道大家都有所顧慮,我也有,但是我認為司法是唯一可以保護咱們商人手段,但前提是我們自己先相信司法,給司法一次機會。」

  其實這回也算是在整頓商稅,之前張斐就曾向趙頊建議過,農稅那邊就算了,著眼於商稅。

  根據這個算法,鄉戶其實交得更少,因為鄉戶的收入比較少,按收成的比例交,他們根本不需要交多少。

  而回應張斐的是一片沉默。

  在這方面,他們對朝廷是完全沒有信心。

  這心都傷透了。

  因為太多小販、商人,被朝廷整的是家破人亡。

  張斐也知道,但這種事,光憑嘴說,是很難讓人相信的,還得根據事實說話。

  至少得讓他們看到希望。

  過得半晌,馬天豪受不了這氣氛,「哎呀!咱們也就是抱怨抱怨,這稅都計算出來了,咱們縱使不願也得交啊!」

  正當這時,樊正突然走了進來,「抱歉!抱歉!我來晚了。爹爹,各位叔叔伯伯。」

  張斐道:「樊大,你來的正好,你來主持吧,我這都已經引起眾怒了。」

  樊正不問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在這事上面,他還是比較相信張斐的,也願意去嘗試,不同於上回做那運輸買賣,他對那買賣是存有極大的保留。

  因為那事風險太高,而利潤又不是那麼吸引人,而這事若成的話,對於商人的好處是巨大的,他覺得商人必須要依靠司法。

  當然,樊正也不會公然跟張斐站在一邊,他訕訕一笑,「其實也沒有什麼事,就是我們慈善基金會打算捐助三千貫給警署做警服。」

  「還捐?唉……罷了罷了,都繳了這麼多稅,也不在乎這一點。」

  「三郎,你說咱們捐這麼多錢給警署,就不能抵消一點稅嗎?」

  「呃……」

  張斐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些土地本也沒有繳稅,不然的話,你交得應該不止這麼一點吧。」

  「……」

  ……

  趙府。

  「如今城內馬上就要開始繳稅了,相信開封、祥符二縣也都快了,咱們要是現在反悔,可都還來得及。」

  禮部扛把子李道敬環視一眼屋內坐著的同僚。

  這幾日他們其實都很惶恐的,因為他們都瞞報了,這做賊心虛呀。

  但是,現在他們還有補救的措施,瞞報可不算是偷稅漏稅,一旦將稅交上去,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如今就要開始交稅了。

  謝筠道:「當然是報多少,交多少,我聽說這朝中沒多少人是據實已報的。」

  孟乾生也道:「幸虧當初沒有據實已報,就這個計稅法,咱們得交多少錢啊!咱們家幾代人積累下的土地,可都不算在俸祿之內的。」

  李道敬道:「我就是看到別人都謊報,才想到,何不讓他們先試試看,若是沒有查到他們,到時咱們再做打算,那些土地一轉手,可就不屬於咱們的,這又不是很難,就看稅務司查不查。」

  趙文政突然言道:「我們知道人家沒有據實申報,那人家也知道咱們也沒有據實申報,如果我們突然又補上去,若是傳出去,只怕他們還當咱們知道什麼內幕,故而全部補上,那樣的話,這稅可就交定了。」

  李道敬眉頭一皺。

  趙文政又道:「孟知院方才說得對,他這算法,就是針對咱們來的,咱們可不能束手就擒。」

  李道敬道:「話雖如此,但是我總覺得有些不安,光賬目那點錢,可就連警署的財政,都彌補不了,這其中肯定有貓膩。」

  趙文政哼道:「咱們都沒有據實申報,他總不能將滿朝文武都給抓起來吧。」

  孟乾生點點頭道:「趙知事言之有理,我也不信他們敢這麼幹,而且諸位要知道,其它縣城可都盯著咱們,如果咱們屈服,他們也只能屈服。」

  坐在末端的裴文突然揚起一份報紙道:「原因會不會在這上面。」

  趙文政問道:「此話何意?」

  裴文道:「今兒慈善基金會宣佈捐助三千貫給皇家警察做警服。」

  李道敬皺眉道:「可三千貫也遠遠不夠。」

  裴文解釋道:「也許這才剛剛開始,據我所知,有許多官員都跟這慈善基金會有關係,我是在想,他們的辦法會不會是想威逼利誘咱們,將錢捐入慈善基金會,然後再從慈善基金會捐助警署。」

  李道敬稍稍點頭:「這倒是有可能。」

  趙文政呵呵道:「那他們可真是異想天開,老夫才不需要依靠這什麼基金會來避稅。」

  孟乾生道:「事已至此,咱們不用想那麼多,這純屬自己嚇自己。咱們還是要按照事先的約定去做,對方肯定是會選擇殺雞儆猴,誰要被告了,那就自個認,沒有被告的,可千萬也別被嚇到,我就不信他稅務司查得過來,只要稅務司查不過來,這免役稅就堅持不下去。」

  ……

  而警署那邊也沒有給他們過多猶豫的機會,是一鼓作氣,開始面向城郭戶徵繳稅收。

  那些中產階級表現的非常積極,其實他們中許多人都雇了書鋪,錢都給了,但是他們為了營造這個氣氛,還是親自來申報點交稅。

  他們心裡清楚,這事要成,他們是大為收益,這必須得給予百分之兩百的支持。

  ……

  「君實相公,這是咱們家的稅據。」

  老僕將一張稅據遞給司馬光。

  「麻煩你了。」司馬光接過來看了一眼,嘆道:「看來這小子不是要敲山震虎,還是要殺雞儆猴啊!」

  文彥博道:「你篤定他一定會想辦法將這些稅都給徵上來?」

  司馬光點點頭,道:「但是我原以為他會在申報之後,繳稅之前,就開始行動,以此來敲山震虎,如此大家就都有後路可退,如今他竟然都沒有動作,就顯然是要殺雞儆猴。」

  文彥博道:「但是朝中大多數官員都沒有據實申報,我甚至聽說,他們預料到對方會殺雞儆猴,但他們將會抗爭到底的。」

  司馬光感慨道:「這必然是一番惡戰啊!」

  ……

  今兒李豹又送了一批傢俱來,當然,這只是一個幌子。

  「看來他們是鐵了心要試試咱們稅務司的能耐。」

  「一個都沒有改嗎?」

  「一個都沒有。」李豹搖搖頭,咧開嘴呵呵笑道。

  張斐笑道:「你這麼興奮幹什麼?」

  李豹道:「咱準備了這麼久,能…能不興奮嗎?」

  張斐呵呵道:「別急,咱們要是太快出手,那不用想也知道,咱們是早有準備,還是按照流程,先將錢給收上來,然後再審計,然後再調查。」

  李豹急不可耐道:「他們都已經知道,咱們是早有準備,擺明就是要讓咱們查,看咱們是否查得夠來,就那份申報表,誰看都知道有問題,開封縣的耕地都縮了一半。」

  張斐笑道:「話雖如此,但也不能讓那些『雞』知道咱們早就盯著他,那樣的話,他們會有意見的,認為咱們是針對他們。凡事還是按照流程來,他們要打持久戰,那咱們就跟他們打到底,正好也歷練一下皇庭和檢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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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0 14:12:36
第0427章 稅戰(一)

  就在司農寺正式徵繳免役稅時,一直默默無聞的立法會,突然頒佈了有關偷稅漏稅的懲罰原則。

  其實在之前,司農寺、稅務司、制置二府條例司,就都曾有提到過,將會頒佈新的規定,但只是說將會以罰金為主,具體是什麼條例,並沒有細說。

  但按理來說,這些條例應該早就頒佈,卻偏偏在已經開始徵稅,才發佈這條新的規定。

  而且是由立法會頒佈的,至此,所有司法新貴全部在這場募役運動中亮相。

  這條例是非常繁瑣,有別於之前的律例。

  其一,立法會表示,這也只是一次立法會的嘗試,所有條例暫時就只適用開封府,且只用於免役稅。

  其二,就是規定稅務司的起訴年限,最長不能超過五年,從今年開始算。也就是說,在五年之內的一切逃稅行為,稅務司都可以進行起訴,但是要超過五年的話,那稅務司就不能起訴,只能說恭喜你,你逃稅成功了。

  其三,就是有關懲罰的條例,罰金限制在稅額的百分之五十到三倍,但最低不能低於五百文,根據情節的輕重來判定。而這故意申報表作假和拒不申報,可都屬於情節嚴重。

  但這裡也首次引入德主法輔的思想,如果說你家中有老人突然生病,嬰兒突然出生,這種突然給家庭增加的額外負擔,可主動向稅務司說明,稅務司、皇庭、檢察院也都應該酌情考慮。

  但具體怎麼酌情考慮,又沒有細說,到底只是用於參考。

  其四,所欠稅額全都是要算利息,以每年百分之十的利息來計。

  其五,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刑罰問題,申報作假、拒絕申報,且逃稅稅額超過百分之五十,都將會受到刑罰處置,服役一年,但都可用金贖役,是偷多少就繳納多少,但初犯可免此罰。但如果是抗拒稅警執行任務,且皇庭已經判決,都拒繳罰金者,則是判刑三到五年,不可用金贖役,初犯亦是相同。

  這條律例公佈後,令整個局勢又變得是波雲詭譎。

  饒是文彥博、司馬光他們也都是一頭霧水,他們一直都有協助立法會,但對此事是毫不知情,立刻找到富弼詢問。

  「這是官家授意的。」

  富弼是非常坦白地告訴他們,「不過我也仔細審視過這些條例,相比之前的條例,是要更為寬容,故而答應了官家。」

  其實這事,趙頊可以讓司農寺頒佈,甚至於自己用敕令頒佈,不需要經過立法會,但是趙頊還是讓立法會來頒佈,可見趙頊是非常看重立法會,給他們一個表現的機會。

  但富弼也不是那種聽之任之的大臣,他審視過這些條例,確實有利於立法會的。

  因為之前的條例是非常狠的,一旦被抓住,補繳稅收這都不用說,罰得你傾家蕩產,也是常有之事,同時還要面臨四十杖,八十杖,以及徒刑三年,甚至於死刑,而且死刑是很容易觸發的。

  相對而言,這個處罰,就真的是非常非常寬容。

  司馬光皺眉道:「在這個時刻,突然減輕逃稅的刑罰,豈不是助長那些偷稅者的氣焰。」

  這種緊要關頭,突然減輕刑罰,這不就是在認慫嘛。

  可文彥博卻是搖頭道:「我倒是認為,這些條例其實是在佈置戰場,如今朝中那麼多人沒有據實申報,如果不修改的話,到時反而會令官家騎虎難下,而根據這些條例,稅務司就可以放開手幹,而不用再顧忌。」

  富弼點點頭道:「寬夫與我想得一樣,這不是在後退,也不是在警告,就是在佈置整個戰場。」

  看似刑罰減輕,可你若不減輕,這戰就打不起來,因為以前刑罰定得太嚴,可執行性太低,別說那些權貴,就是百姓,如果人數太多,也難以適用。

  難道都殺了嗎?

  這不可能呀。

  以前也很少依律這麼去懲罰百姓的逃稅行為,大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就在這時,呂公著來了,同時他帶來一張報紙。

  他不可思議地搖搖頭道:「看來這稅務司絕非善類。」

  司馬光忙問道:「此話怎講?」

  呂公著將報紙遞給他們,「這是稅務司剛剛公佈的繳稅規則,其中有一條規定可是非常狠,我從未見過有這種規定。

  但凡在開封府居住一年者都必須繳納免役稅,其中甚至寫明,包括偷盜所得、搶劫所得、販賣私鹽所得,都要據實申報。」

  司馬光、文彥博震驚地看著呂公著。

  ……

  「子華,你怎麼看?」王安石向韓絳問道。

  韓絳道:「雖然減輕刑罰,但在我看來,這更像似最後的警告。」

  王安石反問道:「難道你認為他們會就此罷手嗎?」

  韓絳沉吟少許,搖搖頭道:「不會。如果他們這樣就被嚇到了,那麼將來夏稅、秋稅都會被稅務司接管,他們可能就要步步退讓,越是如此,他們就會越會咬住不放。」

  王安石笑道:「這更像似開戰前的宣言啊。」

  其實此次衝突已經遠超他的預計,但是沒有關係,他都已經想好退路,此時他更是一個旁觀者的心態。

  也正如王安石預料的那般,朝中的那些權貴,都看出這其中的含義,沒有哪個傻子認為,這是對方的退縮,但他們同樣也認為自己沒有任何退路。

  決不能向稅務司低頭。

  如果這樣就輕易低頭,那對方肯定會得寸進尺,這夏稅、秋稅,也都會接踵而來。

  基於這個共識,權貴們也是非常團結。

  這場戰爭已經是避無可避。

  而反觀交稅那邊,是非常順利,連鬧事的都沒有,大家都是按時根據申報表繳納稅務。

  很快,汴京城、開封、祥符三地的免役稅就都給收了上來。

  最終賬目是達到驚人的七萬貫。

  不是多。

  而是少得出奇。

  按理來說這三地的財富要佔整個開封府的百分之六七十,也就是說,滿打滿算,最終也就是十萬貫出頭。

  這離警署的財政可還有很大的缺口。

  韓絳這回倒是沒有生氣,也沒有去找張斐說道說道,這戰場都已經打掃乾淨,這還有什麼可說的。

  請開始你們的表演。

  而稅務司那邊早已經是磨刀霍霍,蠢蠢欲動。

  但是基於張斐的建議,他們還是摁住心中的衝動,在大伙交完稅之後,一切又都回歸平靜。

  可是人人都知道,稅務司肯定是在審查,但其實稅務司早就掌握證據,就等著上面下達命令。

  ……

  白馬鄉。

  黑夜中,伴隨著一陣急促地馬蹄聲,被驚醒的百姓,都不敢出門,真是悄悄打開窗戶一看,只見遠處二十餘根火把,瞟向那村裡唯一還亮著點點火光的莊子。

  那正是當地最有勢力的地主,秦家莊。

  附近的百姓們哪裡抵得住八卦的誘惑,紛紛鼓起勇氣,披上外衣,出得門來,聚在一起,戰戰兢兢地往那邊走去。

  「他們是什麼人?」

  「好像是…皇家警察?」

  「難道…難道是來查稅的。」

  「我就說了,秦家才繳納那麼一點稅,一定會被查的。」

  「哎呦!你們快看,他們是在幹什麼?」

  ……

  但見四五個皇家警察抱著一個巨大木樁,突然衝向那大門。

  砰的一聲巨響。

  直接就將莊門轟開。

  百姓們看得是目瞪口呆。

  這…這還是他們認識的皇家警察嗎?

  想起那些天他們去交申報表時,皇家警察們是多麼的和藹可親,哪怕是遇到醉漢鬧事,也先都是好生安撫,然後是警告,除非對方得寸進尺,他們才會暴力制服。

  而這一幕直接擊碎了他們心目中皇家警察的形象。

  相比起來,以前的衙役簡直不要太溫柔啊!

  沒有辦法。

  為了討口飯吃,大家都不容易,你們就繳這麼一點稅,我們皇家警察怎麼活啊!

  這一巨響也驚動了莊內的人。

  「出了什麼事,你們是……各位大爺,你們想幹什麼?」

  但見一個凶神惡煞的護院帶著十餘個家僕衝上前來,可眼前的一幕,嚇得家僕直接將手中扔到地上,裝出一副「我是誰我在哪裡」的樣子。

  什麼忠心為主,活著才是關鍵。

  只見七八個稅警張弓搭箭,十餘個稅警手持明晃晃的大刀,更離譜的是,竟然竟然還有四五個人拿著盾牌。

  這真的是武裝到牙齒。

  又見隊伍中行出一人來,他語氣溫和道:「真是抱歉,我們是稅務司的稅警,據我所查,秦彪涉嫌偷稅漏稅,故此我們來此請他跟我們去一趟稅務司,接受調查。」

  請?

  你們這是『請』嗎?

  「老子倒要看看這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誰敢來我秦家撒野!」

  聽的一聲怒喝,只見一個滿臉橫肉,那臉堪比月球表面的大漢手持大刀衝了出來,可一看這場面,他二話不說,轉身就跑。

  嗖!

  一支冷箭直接旁邊的樑柱上。

  咚的一聲響,非常清脆。

  一陣嗡嗡嗡的尾聲,在這寂靜的場面顯得格外刺耳。

  他…他們真的敢射!

  那些家僕慶幸自己方才沒有動手。

  那大漢立刻站住,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滴落下來。

  為首那人又喊道:「我們是稅務司的稅警……」

  這話未說完,那大漢將刀一扔,轉身直接趴下,「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為首那人上前來,道:「秦彪,你涉嫌偷稅漏稅,麻煩你跟我去一趟稅務司接受調查。」

  秦彪哭喊道:「我交,我現在就交了。」

  那人俯視著秦彪道:「請你立刻起來,跟我們走一趟。」

  立刻又上來兩名稅警。

  秦彪哪裡還有方才那般囂張,乖得跟兔子一樣,哆嗦著地爬起來,但還在做著最後的掙扎,「能不能不去,我…我交稅還不行嘛。」

  「你且放心,只是接受調查。」

  那人說罷也不再理會他,若是朗聲道:「這裡暫時要被查封,你們可以繼續留在這裡,但莊內的一切財物都不可動。聽明白了嗎?」

  那些家僕都是小雞啄米般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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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0 14:13:01
第0428章 稅戰(二)

  稅警們剛剛帶著秦彪離去,一輛那車在十多人的護送來到了秦家莊。

  只見一個老者從馬車下來,正是那韋愚山。

  「人呢?」

  韋愚山是四處張望。

  一個機靈的家僕立刻跑去前面正聚在一起八卦的鄉民打聽。

  過得片刻,那家僕來到韋愚山面前,將方才從鄉民那裡打聽來的,告知韋愚山。

  韋愚山聽得是直拍胸脯,「幸虧!幸虧我這回沒犯這糊塗,不然的話……」

  說到這裡,他呵呵笑道:「他秦家活該呀!惹誰不好,去惹那張三。哈哈!」

  這老頭心眼非常小,他可是交了足額的稅,但他也知道很多人都沒有交,心裡不平衡,是日盼夜盼,就盼著這些人出事。

  此時,他心裡是暢快的很。

  ……

  昨夜稅警們的行動,注定會給今兒的清晨留下了一地雞毛。

  這第一個遭罪就是皇帝趙頊。

  此時東邊那片天才剛剛轉過身去,亮起魚肚白,趙頊卻已經端坐在垂拱殿,看著一眾諫官御史們齊齊對著一人狂噴。

  而這個人就是稅務司長官李禾。

  原因就在於,他們得知消息,稅務司是直接用攻城門的器具撞開了秦莊大門。

  這在以前真是從未發生過得呀。

  哪怕就是犯下死罪衙役,去百姓家,也都是敲門進去的。

  大臣們聞此消息,皆是驚恐不已,就連司馬光、王安石、富弼、文彥博等人紛紛被嚇到了。

  他們事先已經猜到這稅務司絕非善類,但也沒有想到,稅務司竟然會這麼狠。

  得知消息,也立刻趕來皇城,果不其然,那些諫官御史直接將趙頊都給吵了起來,一眾大臣中,除王安石沒有表態,其餘參知政事也紛紛指責這種行為。

  你真是太暴力了。

  而李禾則對此默不作聲,不做任何爭辯,任由他們狂轟濫炸。

  過得半晌,諫官御史們氣喘吁吁時,趙頊才找到機會插嘴,「李司務,你對此有何解釋?」

  李禾這才開口,「回稟陛下,對於昨晚之事,稅務司是做過充分的準備,由於我們得知秦家莊養著不少家僕,且有備有不少武器,為避免稅警受傷,故此我們才決定使用突襲的手段,而當時那秦彪也手提大刀出來的。

  當然,由於我們是採取突襲,秦彪的行為,也並不過分,我們並沒有傷害秦家莊任何一個人,我們甚至是將秦彪請出秦家莊,連碰都沒有碰他們一下。」

  御史范育怒斥道:「一派胡言,我聽說你們昨夜還對秦彪射出箭失。」

  李禾解釋道:「那是因為當時秦彪欲逃,故此我們才給予警告。那些稅警絕對遵守稅務司的規則,首先,確保稅警不會受到任何威脅,其次,盡量確保不發生衝突,不傷害到任何一個人,昨夜的行動非常成功,沒有任何人受到任何傷害。」

  司馬光見這李禾還理直氣壯,不禁問道:「你們稅務司可否規定,可以輕易破壞百姓的財物?」

  李禾道:「我們稅務司規定,對於行動中對百姓財物造成的傷害,一律照賠,昨夜損害的大門,今兒已經修好了。」

  司馬光當即一愣,已經修好了?

  你們稅務司是哪裡來的,不知道我大宋官衙的效率?

  文彥博道:「這是一扇門的問題嗎?你們手持弓箭、大刀闖入民宅,萬一將人給嚇死了,你們賠得起嗎?」

  李禾面是無表情地回答道:「故此我們之前在不斷地提醒百姓,一定要據實申報,若有問題應當及時來稅務司說明,如此才能避免這種情況發生,一旦被抽查到,後果自負。」

  「混賬!」

  彭思言跳出來道:「你怎敢如此跟文公說話?」

  李禾道:「我不過是據實已報。」

  文彥博、司馬光、富弼他們微微一驚,他們可都打聽過這李禾,是三部勾院一個毫無存在感的小官,今日一見,不簡單啊!

  趙頊突然開口道:「各位都先稍安勿躁,既然如今各執一詞,那不如交由司法來處理,如果對方認為稅務司有過錯,也可以起訴稅務司。」

  在這事上面,他不能有絲毫去偏袒稅務司,因為如今稅務司就是要與權貴為敵,權貴們也知道這稅務司背後是怎麼回事,一旦趙頊偏袒稅務司,大臣們馬上就會衝著他來。

  他的建議就是你們去告稅務司,朕並不反對。

  那皇庭、檢察院可都是司馬光弄的,那裡的長官可都就不是朕的心腹。

  對此,富弼,文彥博他們也只能表示贊同。

  人家稅務司是再三強調過,一定要據實已報,否則後果自負,而且昨夜也的的確確是沒有傷及到任何人,甚至連門都給修好了。

  暴力是非常暴力,但聽著好像又挺講規矩的。

  最終交給司法來斷定,也沒什麼毛病。

  但諫官御史們卻有些不爽,事事都交給司法,那…那我們的彈劾還有作用嗎?

  不過這事來的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們一時半會也理不清這其中的關係。

  出得垂拱殿,文彥博不禁愁眉難展,「雖然我已經料到稅務司一定會有動作,但沒有想到他們會這麼狠,如此行為可是不能助長。」

  呂公著點點頭道:「文公言之有理,那到底是個民宅,又不是強盜窩,怎能如此莽撞。」

  王安石呵呵道:「司馬君實,現在可就看你的了。」

  司馬光激動道:「你休在這幸災樂禍,這都是你弄出來的。」

  王安石立刻道:「君實,你可得講道理,募役法是我定的,沒錯。但我也並不贊同這麼幹的,是諸位認為會吏治腐敗,此法會增添百姓的負擔,我這才交給警署的,如今又怪我?」

  韓絳也道:「稅務司可也不歸司農寺我們管,這一點,諸位也應該非常清楚。」

  司馬光見韓絳開口,倒也沒有做聲了。

  確實!

  他們也被這事弄得是焦頭爛額。

  這可是大家親眼所見,前不久,韓絳都氣死了。

  富弼突然道:「我是真不明白,各位為何如此擔憂,難道交給司法處理,非明智之舉?」

  ……

  曹府!

  「你這逆子,還不快跪下。咳咳咳!」

  曹評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剛訓斥兩句,便是劇烈的咳嗽起來。

  「曹兄,你可得注意身體。」旁邊的馬帥王超趕忙說道。

  但王超身邊幾人,卻是無動於衷,只是冷冷看著曹評。

  演!

  你繼續演!

  你這權貴中的叛徒。

  這幾人可全都是外戚、權貴,還包括符家。

  他們也都虛報了,這稅務司的動靜,也將他們給嚇到了,而警署的掌門人可就是曹家父子,他們第一時間趕到曹家來興師問罪。

  大家屁股可都不乾淨。

  「爹爹!孩兒犯了什麼?」曹棟棟是一臉無辜道。

  「跪下!咳咳咳!」

  曹評狠狠一跺腳,又是一陣劇烈地咳嗽。

  曹棟棟跪了下去,還委屈巴巴地看著王超,「王叔叔,你可得為侄兒做主啊!」

  王超是好氣又好笑,道:「棟兒,你休在這裡賣乖,昨日可是你命人前往白馬鄉秦家莊捉拿那秦彪的。」

  曹棟棟眨了眨眼,搖搖頭:「孩兒沒有下達這命令。」

  旁邊一人立刻道:「你還在這裝傻,要沒有你的命令,皇家警察豈敢擅自行動。」

  「我真沒有。」

  曹棟棟也激動了起來,「真不是我幹的。」

  王超見罷,道:「除你之外,警署還有誰能夠做主?」

  曹棟棟想了想,道:「這種事必然是要經過侄兒允許,各位叔叔伯伯,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此事都已經鬧到陛下那裡去了,還能有假,昨夜一隊皇家稅警用攻城器具撞開秦家大門,將秦彪給抓到稅務司去了。」

  「那是皇家稅警,這與侄兒無關。」曹棟棟立刻道。

  王超納悶道:「皇家稅警不歸你們管?」

  「對啊!」

  曹棟棟道:「當初朝廷不是下達命令,我們警署只是負責訓練稅警、庭警,前幾日侄兒已經給稅務司送去三百名稅警,那些稅警就已經不歸侄兒管了,不然的話,稅務司、皇庭都得聽咱們警署的。」

  幾人是面面相覷。

  曹評皺眉道:「棟兒,你老實說,你到底有沒有參與?」

  「孩兒是真沒有參與。」

  曹棟棟委屈地都要哭了,又不可思議道:「他們稅警還能用攻城器具?這可真是太不公平了,我們皇家警察都不能用。」

  曹評瞪了兒子一眼,又看向王超等人,「諸位,你們會不會是弄錯了。」

  「真是抱歉!」

  王超趕忙拱手道:「可能…可能是我們弄錯了。」

  ……

  這外面已經是吵得不可開交,但是張家還是一片和諧安寧。

  「……悲哀是真的,淚是假的,本來沒因果,一百年後,沒有你,也沒有我……」

  張斐還是一覺睡到自然醒,摟著嬌妻,哼著小曲,慢悠悠地向前院行去。

  真是春風得意。

  「你這小曲到底是從哪裡聽來的?」許芷倩忍不住問道。

  張斐道:「當然是自創的,普天之下,除我之外,還有誰能夠寫出這麼糟糕的詞來。」

  許芷倩噗嗤一笑:「這倒也是,你這詞寫得可真是連市井俚語都比不上。」

  張斐傲嬌道:「就如同我的文章,雖然糟糕,但就是惹人喜歡。」

  許芷倩一翻白眼,「那可沒有。」

  來到前院,許芷倩發現就穆珍一個人在吃早餐,不禁問道:「嫂嫂,爹爹和大哥呢?」

  穆珍道:「方才衙裡那邊來人了,好像出了什麼大事,爹爹就急著走了,你哥也跟著一塊去了。」

  許芷倩聽罷,立刻看向張斐。

  張斐忙道:「我不清楚。」

  說著,他又嘀咕道:「也許是稅務司他們有行動了。」

  正巧高文茵端著早餐走了進來。

  張斐又道:「夫人,我今兒恐怕不能陪你去新宅那邊了。」

  高文茵忙道:「你若沒有約人,那就不要去了,你也幫不上什麼忙。」

  「……」

  ……

  吃過早飯後,張斐立刻與許芷倩出得門,前往錄事巷。

  而在路上,就聽車外行人的八卦,夫妻二人都將昨夜的事給弄明白了。

  許芷倩震驚地看著張斐。

  張斐解釋道:「我是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動手。」

  他只知道要動手了,但具體什麼時候,他不清楚,他也不懂這些,這些事務得交給專業人士干。

  「不是,攻城器具……」

  許芷倩都傻眼了。

  張斐笑道:「如果你不想傷害人,那你就必須要讓人們都知道,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盡量少做。」

  許芷倩擔憂道:「可是稅務司若有這種權力,那……」

  張斐點點頭,「如果沒有皇庭和檢察院、警署,那是決不能給予稅務司這種權力的,但現在不同,稅務司也得為自己所為負上責任。」

  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你也清楚我朝稅收到底是個什麼情況,要是不用這種手段的話,那不管王學士怎麼變法,最終還是會有普通百姓來承擔這一切,但問題是,他們也承擔不起。」

  許芷倩點了點頭,又問道:「那爹爹……」

  張斐呵呵道:「岳父大人應該會非常享受當下。」

  許芷倩當即就給了張斐一個閃亮的白眼。

  張斐嘿嘿道:「你別這樣,也許你也會很享受。」

  心裡補充一句,你跟你爹不是一個德行嗎?

  許芷倩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也許我們夫婦就要重出江湖了。」

  ……

  此時錄事巷也是異常熱鬧,只見李國忠、費明、范理等人站在汴京律師所門前交談著,見到張斐來了,幾人立刻迎了上來。

  「三郎,你可知昨夜之事?」李國忠是急急問道。

  張斐道:「方才在來的路上聽說了,昨夜稅務司將白馬鄉的秦家給封了。」

  「真是狠啊!」范理怕怕道。

  張斐問道:「你沒有繳稅嗎?」

  范理嚇得原地一蹦:「你別瞎說,我可是一文錢沒少。」

  張斐又看向李國忠等人。

  李國忠忙道:「我們都交了,我們可是茶食人,怎麼可能會犯這種錯誤,不要命了嘛。」

  費明也是連連點頭。

  張斐聳聳肩道:「那有什麼可怕的。」

  李國忠突然瞄了眼費明,費明立刻道:「根據朝廷當初下達的政令,稅務司並無權判決秦家,是不是得移交檢察院,檢察院再向皇庭起訴。」

  張斐點點頭。

  費明又問道:「既然如此,秦家有可能打官司,那如果秦家找咱們打官司……」

  張斐嘿嘿道:「我方才也想到了這一點,這回咱們可有得賺了。」

  李國忠趕忙道:「使不得,使不得,稅務司這麼狠,咱們可是得罪不起啊!」

  張斐沒好氣道:「什麼得罪不得罪,李行首,你在想什麼。照你這麼說,皇庭就得罪的起?開封府就得罪的起?那咱們還打不打官司,如今打官司輸了又不犯法,他們只要付得起錢,那為什麼不接。」

  費明點點頭:「三郎此言也在理啊!」

  正當這時,李磊跑了過來,在李國忠耳邊小聲嘀咕幾句。

  李國忠點點頭,又向張斐道:「三郎,小店有點事,就先告辭了。」

  等到他們走後,范理立刻道:「三郎,他們方才再套你的話。」

  張斐道:「我知道,但是我的回答其實並不重要,因為他們一定會接這官司,誰要接這官司,權貴們將會權力支持,沒啥可怕的。」

  范理又問道:「那要是找上咱們,那咱們接不接?」

  張斐笑道:「有買賣上門,為何不接。」

  許芷倩微微蹙眉,等到入得後堂,她小聲道:「你要幫秦家打官司?」

  張斐想了想,道:「他們應該不會來找我,畢竟他們現在將我視作敵人,也許這第一場官司,我們是要幫稅務司打。」

  許芷倩好奇道:「幫稅務司打什麼?他們不是通過檢察院起訴嗎?」

  張斐道:「暴力合法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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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0 14:13:24
第0429章 稅戰(三)

  在公檢法改革過程中,這檢察院是最先成立的,但也是最沒有存在感的,這就是因為警署和皇庭的缺失,導致檢察院一度都無法運轉。

  而檢察院最高光的時刻,莫過於范純仁、蘇軾他們準備起訴制置二府條例司,但結果卻又成為檢察院的一個污點。

  如今,檢察院又迎來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許遵都顧不得吃早餐,就急急趕到官署,而當他趕到時,蘇轍他們早已經在審理此案,而且此案似乎並不複雜。

  「這稅務司還真是有些手段。」

  蘇轍道:「他們竟然想到從糧倉方面入手,根據秦彪的申報表,是一頃土地,但是秦家的糧倉裡面卻還存著五千石糧食,並且稅務司還查到秦家最近賣出了一千五百石糧食,這一頃土地是不可能種出這麼多糧食。」

  隨著許遵來到檢察院的徐元道:「之前官府算稅,都是以土地來算,但是稅務司在徵收免役稅時,卻以收入為主,故而他們調查糧倉是合情合理的。」

  「言之有理。」

  許遵點點,又問道:「可是這些糧倉,你們可有去查明?」

  蘇轍道:「稅務司已經查封那些糧倉,我們也已經派人過去調查。」

  上回他哥就是犯了這錯誤,他不可能再犯這種錯誤,檢察院會根據稅務司提供的證據進行調查。

  同為檢控官齊濟道:「根據方才稅務司那邊傳來的消息,目前還審理中,秦彪已經承認那些糧倉是屬於自己的,也承認自己有虛報,但他始終不願意解釋,那些糧食到底是從何而來。」

  蘇轍道:「但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是將土地隱匿規避稅收,如果他供出糧食是從何而來,這罪名反而會更重。」

  許遵捋了捋鬍鬚,道:「無論秦彪是否解釋清楚,那些糧食是從何而來,僅憑那糧倉裡面的糧食,也足以起訴秦彪,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該去追求多少罰金?」

  蘇轍道:「方才我們就在討論這個問題,這糧倉裡面的糧食也不一定都是去年所得。」

  許遵道:「新舊粟麥並不難區分。」

  蘇轍道:「但是稅務司方面認為,如果最終秦彪不供出自己的土地,那麼秦家去年所賣出糧食的收入,也應該全部算在裡面,並且追究秦彪的刑罰。」

  許遵聽完之後,道:「如果秦彪不交代清楚,必然是要追究其刑罰。但一事歸一事,可不能輕易亂法,去年賣出的糧食,也可能是前年的,如果這麼算的話,那豈不是要人家交兩道稅,這反而會令我們陷入被動。」

  蘇轍道:「對此稅務司也有專門的解釋,地主種出多少糧食,是要算一道稅的,而糧食賣出最終所得的利潤,也是要算一道稅。因為許多糧商並非是地主,如果所得利潤不算稅的話,那麼糧商都不要繳納免役稅。

  故此,賣出的糧食所得利潤,是一定要算稅的,但如果秦彪無法清楚地解釋所有糧食的來源,他們也無法追蹤到賣出去的糧食到底是前年的,還是去年的,但是這責任是在秦彪,故此稅務司認為,除非秦彪交代清楚,否則的話,賣出去的糧食,也應該算稅,並且要給予最高處罰。」

  許遵點點頭,不禁感慨道:「此案看似簡單,但是真的想要做到公正,也不是那麼容易啊!」

  齊濟道:「我覺得我們檢察院也得招一些精通賬目的人才,否則的話,將會受制於稅務司。」

  許遵皺了下眉頭,心想:咱們也可以雇人來做這事。但轉念一想,雇自己的女婿,好像又不太好。

  蘇轍就道:「這方面我可以交由汴京律師事務所來做,不需要再去招人,畢竟我朝冗官已經非常嚴重。」

  許遵點點頭,「此事容後再說,我們先派人調查清楚那些糧倉裡面的糧食到底是什麼情況,另外,要求稅務司那邊盡量審問清楚。」

  ……

  孟府。

  「你們也都看見了,這稅務司就是來索命的,如果你們不想自己的大門,被攻城器具撞開,那咱們必須將這稅務司給壓下去。」孟乾生既是憤怒,又是恐懼道。

  趙文政點點頭道:「孟知院言之有理,他們膽敢如此肆意妄為,我們也就決不能妥協。」

  裴文道:「但是官家顯然是向著稅務司的……」

  孟乾生立刻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官家並沒有偏袒稅務司,而是說一切交予司法,這也合乎規章制度,只不過之前遇到這種情況,一般是交由御史台、大理寺、審刑院,如今則是交給檢察院、皇庭。」

  既然皇帝表態中立,那他們也不願意直接面對皇帝。

  謝筠道:「但是目前情況對於秦彪是非常不利的,誰能想到稅務司不查地契,改查糧倉,這糧食可是藏不住的。」

  趙文政淡定道:「這種情況,並不意外,咱們都已經做好交罰金的準備。不過我們不能讓這場官司輕易地了結,一定要拖住稅務司,那邊皇家警察可還等著發俸祿,他們耗不了太久。

  我們可以先找書鋪,幫秦彪打官司,盡量降低處罰,他們告一次,咱們就賠一次,倒要看看他們能告多少,又能夠維持多久。」

  裴文道:「我們還可以雇珥筆反告稅務司濫用職權,毀壞民宅,可不是說修補了,就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孟乾生道:「關於此事,我倒是另有想法。」

  大家立刻看向孟乾生。

  孟乾生道:「目前幾乎所有大臣都對此感到不滿,何不借此,向警署施壓,讓警署去調查此案,然後通過檢察院去起訴稅務司,以此來分化他們。」

  謝筠道:「警署跟稅務司可是一邊的,他們能查出什麼來,就還不如讓御史台介入。」

  孟乾生笑道:「我聽說曹家在這事上面,表面上可是中立的,目前官家也是允許調查的此事,如果曹家和檢察院敢偏袒稅務司,那時候御史台介入豈不是更好。」

  ……

  李家書鋪。

  「這事啊……」

  李國忠搖頭嘆道:「如今你家糧倉已經被稅務司查封,還想要隱瞞的話,我認為絕非明智之舉,因為這麼一來,我們就無法為你義父申訴,甚至可能會被判刑,我建議還是要老實交代。」

  費明等人也是紛紛點頭。

  這人贓並獲,你還瞞,官司就沒法打啊!

  坐在左邊的年輕人道:「但如實交代的話,會不會被清算舊賬?」

  此人名叫秦虎,乃是秦彪的義子,秦家在京城的糧鋪,就是他在打理。

  李國忠道:「我私以為稅務司應該不會這麼幹,目前來說,稅務司主要是負責免役稅,如果要清算舊賬的話,也輪不到稅務司,畢竟之前都還沒有稅務司,而且,清算的過來嗎?」

  秦虎眉頭緊鎖:「但是我家許多田地……」

  李國忠與費明相視一眼,費明輕咳一聲:「有關土地的官司,我們也打過不少,其實隱匿土地非常常見,而隱匿土地的交易那更是大多數,因為如此可避免繳納契稅。

  故此,往往土地最終的主人,不一定是隱匿土地的元兇,他只是買下一塊不記名的土地。

  而這些土地也並非就沒有繳稅,可能是平攤給了別人,這一筆賬可是算在官府頭上的。故此,官府也不敢深究這些事。

  總歸來說,如果買的就是隱匿土地,亦或稅收全都是算在佃農頭上的,這事是不好定罪,那新佃農法,到底頒佈不久。」

  李國忠道:「如果你們能夠據實已報,我們應該可以幫助你義父免受刑罰,但是罰金是肯定要繳納的,只是多少的問題。」

  秦虎點點頭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

  南郊外!

  但見一座道觀門前,站在兩個年輕人,正是張斐和李豹。

  望著山下那成群的糧車,張斐不免呵呵笑道:「看來你們此番行動,將他們嚇得夠嗆。」

  李豹道:「他們以為我們會從地契著手,不曾想我們會直接調查糧倉,導致不少人急於將糧食運出汴京,但我們一直盯著的,那些人的糧食運到哪裡,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張斐呵呵道:「下一個咱們就從地契著手,根據的地契去算他們的糧倉,糧食都去哪呢?要讓他們知道,咱們就是在玩弄他們。」

  「我知道了。」

  李豹點點頭,又道:「但是據我所知消息,他們是要跟我們打到底,賭我們查不了這麼多。」

  張斐笑道:「我們也確實查不了這麼多,以稅務司目前的實力,即便早有準備,最多也就能查個百分之三,但這就是一場心理戰,故此我們要從最弱,罪名最輕的下手,讓他們產生誤判。

  然後一步步邁向更強大,罪名更重的對手,如此就能夠給他們造成極大的心理恐懼,甚至夜不能寐,直至崩潰,這場戰爭,我們必然會贏到最後的。」

  李豹突然道:「三郎,冒昧問一句,你這些招數是上哪學得?」

  張斐呵呵道:「一個詞,做賊心虛。」

  「三哥!」

  正當這時,李四突然上得山來,喘著氣道:「衙內正到處找你。」

  「知道了!」

  張斐又向李豹道:「一切按計劃行事。」

  李豹點點頭。

  ……

  警署。

  「哇…衙內,你的臉怎麼又……」

  當張斐看到曹棟棟兩頰上的『五指山』,不免一驚。

  曹棟棟這回倒是沒有隱瞞,齜牙咧嘴道:「我跟我爹說,我想去稅務司,結果……哎呦!原來我爹是裝病的,這下起手來,可是一點也沒輕,疼死我了。」

  張斐好奇道:「你為何想要去稅務司?」

  曹棟棟激動道:「稅務司都能夠用攻城器具,我們皇家警察多數都是木棒,可是太沒勁而來。哎呦!哎呦!」

  「……」

  張斐嘴角抽搐了下,又問道:「對了,你找我什麼事?」

  曹棟棟道:「就是這事啊!如今上面吩咐咱們警署去調查稅務司動用攻城器具撞破秦家大門之事,這…這可咋辦?那些稅警可也是從咱們警署出去的,咱們可不能窩裡鬥啊!」

  這麼快?看來他們真是急了。張斐笑道:「這很簡單,你們去稅務司和秦家問明情況,然後交給檢察院,至於起訴與否,那是在檢察院,跟你們毫無干係,快的話,大概一天都能夠完成。」

  曹棟棟問道:「那你說,他們能夠告成嗎?」

  在他看來,稅警也是他的人。

  「肯定不能。」張斐搖搖頭道。

  曹棟棟驚奇道:「你為何任地篤定?」

  張斐笑道:「因為我會幫稅務司打這場官司的,你認為我會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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