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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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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6 07:31:50
第0360章 不能沒有張三

  在課堂上,看似張斐是在痛批法家之法,但他的結論是什麼,比法家多想一步。

  如果法家之法真的一無是處,這多想一步就能解決問題嗎?

  這顯然是自我矛盾。

  王安石就忽略這一點,但心思更為縝密富弼,卻察覺到了這一點。

  張斐不是在批判法家,而是在捧。

  再往前走一步,就會柳暗花明。

  可是話又說回來,誰都知道商鞅、韓非子皆乃不世天才,他們都邁不出這一步,可想而知,這一步得有多難。

  這一步就是立法。

  雖然商鞅、韓非子都曾立法,但此法是基於統治而立,而法制之法是要基於個人權益而立。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思想。

  富弼對此也是沒有頭緒,會議時他先猶豫,聽到王安石之言,他果斷拒絕。

  因為王安石說得很對。

  你來立法,那不就是衝著我來的嗎?

  這是基於法制之法嗎?

  司馬光雖然沒有富、王二人看得透徹,但是他深諳人性,他看出王安石、富弼所憂,基於此,好像讓大臣來立,與法制之法的理念都對不上,那麼就只能交給非大臣的人選的來立。

  其實他也不知道這麼做是對是錯,只是既然前者不行,那就只能是選後者。

  而他建議律學館,也不因為他掌控律學館,就那些個學生,個個心比天高,他可控不住,而是因為張斐在。

  但是吧……張斐這回不太靠譜啊。

  所以從行宮中出來之後,司馬光是火速趕往張家。

  這可弄得許芷倩都快精神失常了。

  張斐每回上完課,都是輕描淡寫,但是每回都是他們前腳剛剛進屋,這後腳他爹跟司馬光就趕到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回許芷倩是死皮賴臉站在張斐邊上,權當沒有看見司馬光那嫌棄的眼神。

  老娘還就是不走了。

  張斐見到司馬光,不禁先發制人,抱怨道:「司馬學士,你這太不厚道了,你不可能忘記暗中派人敲鑼,好讓我及時下課。」

  司馬光哼道:「你話都已經說到那份上,老夫敢讓你下課嗎?」

  原本他是安排了人,但是張斐給予王安石極大的肯定,同時從側面又否定他們保守派,關鍵趙頊還非常贊同,這要是不說清楚,他怎麼可能讓張斐下課。

  但好在,最終張斐又借上官均之口,將他們保守派的理念給圓了回來。

  司馬光現在也無心跟張斐計較這些,於是向張斐問道:「張三,你在課堂上所言,是頗有道理,但老夫還是有一點不太清楚,就是何謂個人的正當權益,你能否仔細說說。」

  許芷倩詫異道:「這我都知道,偷、搶、騙、殺,都屬法制之法。」

  「你這丫頭不懂就別插嘴。」

  許遵瞪了眼許芷倩,又向張斐道:「我也是受此所困,偷、盜、搶、殺這罪名都好理解,但如稅法、役法,這些既關乎國家利益,又關乎個人利益的法律,可就難以理解了,而據你當時所言,是要以法制之法為先,這到底該怎麼做?」

  張斐直點頭道:「這個確實很難去鑒別。」

  司馬光嘖了一聲:「老夫現在是在問你。」

  張斐道:「我也不知道呀。」

  司馬光哼道:「你少裝了,這就不可能是你臨時想出來了得,快別藏著掖著,趕緊說吧。」

  張斐苦笑道:「如果我知道的話,當時我就不會那麼說了,我就是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我最後才告訴他們,哪怕是照著去辦,其實也難成功的,說完之後,我就下課了,就是不給他們機會。」

  司馬光一臉狐疑地打量著張斐,問道:「你…你當真不知?」

  張斐無奈地點點頭:「我是真不知道。」

  司馬光哎呦一聲:「那可就完了。」

  張斐驚愕道:「什麼完了?」

  司馬光道:「老夫還以為你知道,故此建議官家嘗試以法制之法立法。」

  張斐點點頭道:「這也是好事啊!」

  司馬光道:「可老夫連正當權益都未有弄明白,故此我還建議將法制之法放在律學館。」

  「啊?」

  張斐與許家父女皆是大吃一驚。

  許遵並未參加行宮討論,對此也感到很震驚。

  張斐睜大眼睛問道:「官家答應了?」

  司馬光道:「官家雖未將立法權下放給律學館,但也要求我們律學館就此事繼續討論,下節課你必須談這問題。」

  張斐是欲哭無淚道:「司馬學士,這沒完沒了呀!我哪有這麼多精力去應付。」

  司馬光道:「這你不能怪我,話都是你自己說的,你當然得為此負責。」

  張斐道:「司馬學士,你從這堂課應該看得出,我是真心不容易啊!課堂上,看似我在大放厥詞,但我其實是在拍你們的馬屁,這麼下去,我總有拍空的時候,任何一方我都得罪不起的。」

  司馬光擺擺手道:「現在你不用這般忌憚,法制之法得到不少人的認同,你就當是普通上課就行了,好好講這法制之法。」

  「但是…但是我也得花精力去想,我不一定……」

  「幾日一課,你自己來定,這總行了吧。」

  「那…那就一月一課,如何?」

  「乾脆一年一課吧。」

  「好啊!好啊!」

  「你做夢吧。」

  司馬光雙目一瞪,「最多五日一課。」

  「五日?」

  「就這麼定了。」

  「啊?」

  張斐有氣無力道:「我…我盡力去想吧。若是想不出的話,那我另找話題。」

  司馬光道:「這當真是你臨時想出來的?」

  張斐呵呵道:「若是司馬學士不信,就乾脆辭了我吧,我也不想幹了。」

  「想都別想,哼。」

  ……

  其實這一堂課下來,令大家都感到很難受。

  好像是有所的,但又覺得對自己不利。

  可以說張斐是從側面證明,儒家之法才是正道,是要勝於法家之法,並沒有否定儒家之法。

  可問題在於,二者相遇,是要以法制之法為先。

  這個就很微妙。

  到底封建統治,是層層剝削。

  王安石剝削他們,他們當然不願意,但他們要去剝削百姓啊!

  等於這些既得利益者被夾在了中間。

  好在這只是一堂課,而不是什麼朝廷會議。

  他就怕趙頊真動心了。

  王安石也有些舉棋不定,他是問心無愧,他也不害怕是以法制之法為先,但他看得很透徹,如果這麼幹,立法權將會變得非常關鍵。

  如何判定正當權益,這個是很要命的。

  制置二府條例司。

  「如果我否定法制之法,他們必然認為我有私心,就道理而言,我也爭不過他們,不過這法制之法想要完善,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完成得了,我何不先贊成此理,然後拖著……」

  「恩師!恩師!」

  「嗯?」

  王安石猛地抬起頭來,「吉甫,你何時進來的?」

  呂惠卿趕忙解釋道:「我方才敲門,見無人應答,以為恩師不在,所以……恩師在想什麼,想得這般入神。」

  「還能是什麼,不就是那法制之法嘛。」

  王安石笑著搖搖頭,又問道:「你有何事?」

  呂惠卿突然想起是什麼似的,鬱悶道:「這都兩天過去了,我們算學館還是無人願意來。」

  王安石愣了愣,「我不是讓你去將葉祖恰、蔡卞招來嗎?」

  他已經查過,這二人學問了的,並且還傾向他的新法,可得好好培養,故此前天從國子監回來,立刻讓呂惠卿去招攬這二人。

  呂惠卿道:「我去親自去跟他們談過,但他們都表示要繼續留在律學館,不但如此,這兩日去律學館報名的人更多了,而咱們算學館是一個報名的都沒有。」

  王安石嘆道:「這也沒有辦法,新事物總是更吸引人。」

  呂惠卿很是憂慮道:「恩師,這麼下去可是不行啊,誰人都知道,算學館是為新法提供人才,結果一個人都沒有,這還不打緊,關鍵是都跑去律學館,這會讓人覺的,大家都是支持司馬學士,沒有人支持咱們的新法,如今外面已經有這種言論,長此下去,是會壞大事的。」

  王安石漸漸意識到這問題的嚴重性。

  要麼你不立這塊牌子,那對你沒有影響,但你立了,沒有人來,這是很致命的。

  肯定會有人說,你新法不得人心,一個想去的人都沒有。

  這很傷士氣啊。

  就連朝中很多想支持新法的人,也會被此左右。

  要是敗這個小坑裡面,王安石不得跳河自殺。

  竇娥都沒有這麼冤。

  之前他開算學館時,就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

  王安石也有些懵,這真是一個意外,茫然地望著呂惠卿,「你有何辦法?」

  呂惠卿道:「張三。」

  王安石一愣,「張三?」

  呂惠卿點點頭道:「算學和律學,自古有之,不算是新學問,二館區別就在於律學館有張三,咱們算學館沒有,大家都是衝著他張三去的,他若來咱們算學館教學,必然會有人來。」

  「胡鬧!」

  王安石道:「張三去律學館,那是因為張三本就是珥筆,他懂法律,咱們讓他來算學館,講律學嗎?這更會讓人笑話。」

  呂惠卿道:「恩師莫不是忘記,你之前可是很器重張三,想讓他來咱們制置二府條例司,而且如今咱們不就是在跟司馬學士爭奪張三這個人才嗎?他懂宣傳,我們可以讓來教大家一些宣傳方面的手段。」

  「講宣傳?」王安石都樂了。

  呂惠卿忙道:「我這只是舉例。」

  王安石想了想,道:「這不是咱們說好的嘛,順水推舟,讓張三去司馬君實那邊。」

  呂惠卿焦慮道:「但此一時彼一時,誰能知道他張三上個課也能引起這麼大的風波,若不叫張三來,對新政的影響太大了。」

  「怎麼會變成這樣。」

  王安石嗨呀一聲,點頭道:「你去找張三談談,讓…讓張三來咱們算學館上一兩課。你說那些學生,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爭著搶著去找一個珥筆當老師,還是說他們是在當故事在聽。」

  呂惠卿道:「恩師,你還真別說,張三的口才確實厲害,他每次打官司,都是人山人海,不僅僅是市民,富公他們也都愛看。他上課不同於其他老師,還是在跟人辯論。」

  王安石想想,覺得很有道理,是這麼回事,「你去找張三吧。」

  說著,他自個都笑了,「這叫個什麼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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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6 07:33:39
第0361章 言多必失

  這呂惠卿也真是醉了,從新法擬定到頒佈,他知道會遇到阻礙,肯定會有不少人反對,他也有著足夠的心理準備,和應對手段,但總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給打斷施法。

  始作俑者就是張斐。

  誰能想到,張斐去上一堂課,算學館連一個報名的人都沒有。

  這令他也有些措手不及。

  最令頭疼的是,這事不大,但傷害性卻又很大,還不能不管,得馬上去解決。

  這又不是傳統的政治鬥爭,呂惠卿只能去找張斐。

  解鈴還須繫鈴人。

  「啥?」

  張斐是十分震驚地看著呂惠卿,「讓我去算學館講學?」

  呂惠卿只是稍微點點頭,這離譜的事,令他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張斐睜大眼睛問道:「為什麼?」

  他暗自尋思,自己也並未展現這方面的才能,怎麼就被他們看出來了。

  呂惠卿一聽這話,登時就忍不住了,抱怨道:「我也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你去律學館上堂課,我這算學館就連一個報名的都沒有?」

  「……」

  張斐傻眼了,他跟呂惠卿認識這麼久,是頭回見到呂惠卿發這麼失態。

  過得片刻,他才道:「呂校勘,你…你先別動怒,我…我不知道這事。」

  呂惠卿深吸一口氣,「如今你知道了。」

  張斐木訥地點點頭。

  呂惠卿道:「那你應該也想到,這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張斐尷尬地瞧了眼呂惠卿,道:「但…但是呂校勘就因此請我去算學館教書,是不是屬於病急亂投醫,我到底只是一個珥筆,教教法律,還有理可循,但是讓我去教算學,這……」

  呂惠卿道:「那你說怎麼辦?」

  他也不想,但他也沒有辦法,法制之法這在不少人眼中,都是屬於開宗立派的級別,他沒這本事,也找不來這種本事的人來。

  張斐不禁眉頭緊鎖,思索半晌後,突然問道:「呂校勘當初為何招攬我?」

  呂惠卿一愣,「自然是因為你的才幹,你問這個作甚?」

  張斐道:「可我的才幹是爭訟。」

  呂惠卿問道:「那又如何?」

  張斐道:「換而言之,新法亦需要懂法之人。」

  呂惠卿道:「這是當然,律學也是官員必學的學問。」

  張斐笑道:「既然如此,算學館理應允許自己的學生去律學館學習律法。」

  呂惠卿稍稍一愣,似乎明白什麼。

  張斐道:「如今之所以沒有學生去報名,在於他們將律學館和算學館視為敵對關係,就是有你無我,但就學問而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分家的。那麼只要算學館允許自己的學生去學習律法,這個問題就解決了。」

  呂惠卿沉吟少許,「但就算我們願意,對方可能也不願意。」

  張斐笑道:「那就證明算學館是為天下而立,學問之上,而律學館只是為了司馬學士一己好惡而立,故此我相信司馬學士也不會傻到這麼做。」

  呂惠卿稍稍點頭,但似乎還有些疑慮,這麼做是不是代表自己認慫呢?

  張斐瞧出他心中所想,突然問道:「呂校勘可知我的法制之法?」

  呂惠卿一怔,苦笑道:「如何不知,此法在朝中亦是爭論不休。」

  張斐道:「而在法制之法中,是明確了政令與法令的區別,而在我看來,許多考生求得還是政令,而非是法令,因為政令代表權力,而法令只是一種共識。

  所以,呂校勘可以在算學館設一門課程,比如說叫做國家財政法,專門以古代一些經濟政策為內容,用於教學,這樣不但可以宣傳王學士的新政理念,同時還能吸引不少學生。」

  國家經濟法?呂惠卿聽得不禁眼中一亮,欣喜道:「真是想不到你對教育也頗有見解。」

  「哪裡!哪裡!」

  張斐呵呵道:「我不過是將這教育視為一門買賣來分析,這賣東西不就是要宣傳貨物的優點嘛。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相比起判大理寺事,更多人還是想當參知政事。」

  呂惠卿也漸漸反應過來,那些考生著迷於法制之法,或許只是被困於其中,只是一時的,但就個人前途來說,顯然跟王安石混要更有前途,頓時又是信心滿滿。

  呂惠卿剛剛離開,許芷倩就來到廳內。

  「呂校勘怎麼來了?」

  「呂校勘打算請我去算學館當老師。」

  「啊?」

  許芷倩朱唇微張,是呆若木雞地看著張斐。

  張斐也是一臉苦笑:「這回可真是玩大了呀。」

  許芷倩聽罷,又瞧他鬱悶的樣子,不禁噗嗤一笑。

  張斐沒好氣道:「你還笑。」

  許芷倩急急問道:「那你答應了沒有?」

  「當然是沒有答應。」張斐道:「我又不懂什麼算學。」

  許芷倩道:「可不見的,那警署的財政,不就是你建立起來的嘛,可是比其它官署的財政要好得多呀。」

  張斐聽得心中一凜:「喂喂喂,這話你可別瞎說,我方才是好不容易才拒絕,要是被你這麼一提醒,還真讓我去了,那可就糟糕了呀。」

  許芷倩好奇道:「大家爭請你去當老師,證明他們認同你的才華,可不算什麼壞事,你為何這般害怕。」

  張斐嘆了口氣道:「因為言多必失,尤其是關於財政。」

  王安石成立算學館,為的是新法,所以算學館肯定就不是教數學這種專業知識的,而是要推崇王安石的治國理念,以當代話來講,就是功利學說,以國家利益為先,不要天天講什麼道德、仁義,那專業一點說,就是國家經濟學。

  其實張斐也能夠去講講的,畢竟他也是學過經濟法,財政法等等。但王安石是有著自己一套完善的政治理念。

  張斐要去講課的話,那就必須遵從王安石的理念去講,不管是對與不對,因為這本就是帶有政治目的的。

  當然,最主要的是,這也不在張斐的計劃之中。

  張斐必須要鼓勵王安石推動新法。

  他目前所得的一切利益,皆是來源於王安石要變法。

  許芷倩當然不知道這些,但是她也認同,財政之事,真的是言多必失,你多說一文錢,可能都會引發很大的問題。

  這小兩口正聊著,司馬光又晃晃悠悠來了。

  張斐都快抑鬱了,「司馬學士,不會是律學館也出了問題吧?」

  司馬光一愣,「你已經聽說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張斐搖搖頭道:「我就隨口一說,不知出了什麼問題?」

  「這麼下去,可是不行啊!」司馬光搖頭嘆道。

  張斐錯愕道:「什麼不行?」

  司馬光道:「就是你的五日一課。」

  張斐兀自困惑,「為何不行?」

  司馬光道:「如今來律學館報名之人,有數百人之多,你五日一課,那就算一班五十人,你就是輪著上,每個學生一個月最多才上一課,這如何能行?」

  張斐激動道:「其他助教呢?難道國子監就我一個助教嗎?」

  薅羊毛不能老是抓著一隻薅啊!

  司馬光沒好氣道:「國子監教律學的助教倒是不少,但你的法制之法,與傳統律學理念是有衝突的,你否定了法家,又將儒家與律學分離,這導致大家都不會教了。」

  張斐眨了眨眼,「如此說來,我不得天天去上課?」

  司馬光皺眉道:「問題就不在這裡,你是否天天上課,都還只是其次。問題在於,你的法制之法,尚未有定論,但又影響到傳統的律學,你如果天天去講學,亦或者說律學館就上你的課,那不是說你的法制之法已經取代傳統的律學。你可知道,這會引起多大的風波嗎?」

  律法也關乎著所有人的利益,你若只是在上課談談,人家還能觀望,畢竟只是學術之爭,士大夫對於這一點,還是比較寬容的,因為宋朝社會結構與以往朝代是不大一樣,新潮思想是層出不窮。

  如果說法制之法正式進入宋刑統,這個就是政治問題,而不是學術問題。

  人家可就不會答應。

  司馬光去國子監佈置課程時,國子監的官員是一個勁的抱怨,你這律學館,我這國子監全亂了,這怎麼行。

  弄得他也是一個頭兩個大。

  張斐心裡也清楚,而且他也是格外的小心,他都不敢直接說法治的理念,他是用儒家和法家的問題來推動這個思想,而且是站在皇帝角度去談。

  但是他忽略了一點,這新學術,會嚴重影響到傳統教育。

他深知這麼下去可是不行,他只是想埋一顆種子下去,然後讓他們自己發芽結果,可不是要當園丁,因為園丁是要負責任的。

  他想播種,但不想負責。

  目前來說,他不能讓法制之法就直接取代傳統的律學。

  張斐思考半晌,道:「不如這樣吧,將法制之法設為最高級別的課程,學生們必須要完成之前所有的課程,才能夠進入我這個班。」

  司馬光皺眉道:「可是你這法制之法與傳統律學有矛盾之處。」

  張斐道:「但若連法家、儒家都未有弄清楚,就更不能明白我的法制之法,最基本的,《宋刑統》的一些法律思想,你得清楚吧。」

  「此理倒是說得通。」

  司馬光稍稍點頭,又道:「可如今怎麼辦?」

  律學館才剛開,都是一年級。

  張斐道:「就讓那些考生來學學,反正他們待在國子監,就只是為了等待科舉。」

  司馬光聽他語氣隨意,於是道:「你這說得也太隨意了,你的法制之法既然得到這麼多人的認同,你可得認真做好,而不能敷衍了事。」

  張斐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司馬光又問道:「那你下課堂的內容想好了沒?」

  張斐馬上道:「還沒。」

  司馬光頓覺有些失望,其實他也很期待下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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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6 07:34:03
第0362章 宋刑統

  正午時分。

  國子監。

  兩個五十來歲的助教在外吃過飯,剛剛回到國子監,發現國子監已經是裡三層、外三層,刀槍雪亮,水洩不通。

  院中有著七八僕從正在匆忙打掃著。

  其中一人立刻道:「今日又是那張三的課?」

  「呀!還真是。看來官家他們又會來這裡聽課。」

  「官家天天與一干大臣,來這裡聽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娃講課,難道我朝政務都已經清閒到這種地步了嗎?」

  「若非如此,張三那小子又豈敢那般囂張,他來國子監也有些時日了,可曾拜訪過我等,每回都是上課前一刻趕到這裡,下課便離開。」

  「這種人也配為人師。」

  交談間,二人經過中間那間最大的教室,見裡面坐著兩個老者,皆是面色一驚,又是面面相覷,趕緊停止交談,匆匆而過。

  這兩個老者正是富弼和文彥博。

  要知道此時離上課還有些時間,兩個國家宰相,竟然這麼早就趕了夠來佔位子,蘇軾上青樓可都沒有這麼勤快。

  這……

  「富公似乎已經痊癒,這真是可喜可賀之事。」文彥博撫鬚呵呵笑道,眼中閃爍著戲謔。

  富弼不禁老臉一紅,點點頭道:「我承認,之前我之所以閉門不出,的確是因為我不贊成王介甫的新法。」

  文彥博問道:「既然如此,為何富公不站出來勸阻官家?」

  富弼無奈地長嘆一聲:「在慶歷新政時,我也很討厭夏竦等人,也常與之爭吵,而如今王介甫要變法,我若站出來反對,豈不是做著我曾今討厭之人所為之事嗎?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此非君子所為。」

  說到這裡,他瞧了眼文彥博,「亦非官家所願。」

  文彥博稍稍點頭,又道:「不過富公似乎對這法制之法是情有獨鍾,上課比學生還積極一些。」

  他本來要晚點來的,結果在外吃飯時,看到富弼往這邊趕,於是也跟了過來。

  富弼點頭笑道:「這我倒不否認,張三的法制之法,著實令人著迷。我最近翻閱古今書籍,除楊朱那隻言片語,與之像似,再無思想與之類似,這不禁令人深思,為何會如此。」

  文彥博道:「法制之法是一種為民思想,而儒家學說,不也是倡導仁政愛民嗎?」

  富弼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保護的到底還是舟,而非是水,故而遇到昏君、暴君,儒家思想往往是無能為力。」

  文彥博問道:「法制之法能夠做到嗎?」

  富弼搖搖頭道:「我暫時也未有頭緒,且看他這堂課怎麼說,上一堂課,雖然張三有解釋法制之法和儒家之法、法制之法的關係,但他並未闡述清楚什麼正當權益?又該怎麼去捍衛?不交稅算不算捍衛個人正當權益?國家多徵稅又算不算是侵犯個人權益?如果算,那又應該怎麼辦?」

  文彥博緊鎖眉頭道:「這我也有想過,但這能解釋清楚嗎?」

  富弼道:「看他今天怎麼說。」

  正說著,忽聞外面變得嘈雜起來,文彥博道:「看來是官家來了。」

  二人出門一看,果不其然,只見趙頊與王安石、司馬光、呂公著等人一邊聊著,一邊往他們這邊行來。

  雖然上課堂解釋清楚三法的邏輯關係,但最重要的『正當權益』,張斐並沒有給予明確解釋。

  偷盜搶殺是犯罪,這的確是一種共識,不是某個聖人想出來的,是自然而然形成的,用這個來解釋,的確很好理解。

  但國家的問題,往往都不是因為這些共識而產生,這些多半都只是個例,哪個朝代走向滅亡,也不是因為這些問題。

  而且張斐在解釋法家之法和儒家之法,他是拿百姓利益來說事,可談到法制之法時,他又避開這些問題。

  隨著大家的討論,思考,大家都發現法制之法的本質都沒有解釋清楚。

  大家都非常期待這一節課,都是早早就趕來,然後…然後就是跟前面一樣,呆呆地等待張斐。

  張斐當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最後一個到,他只是確保一點,自己不遲到,你們自己要早到,那怪得了誰。

  但見到趙頊,他還是很誠惶誠恐道:「臣有罪,讓陛下久等了,還請陛下恕罪。」

  人人都向他投以鄙視的目光。

  那你不早點來?

  你的事務比皇帝還要繁忙嗎?

  趙頊擺擺手道:「罷了,朕都已經習慣了。」

  張斐訕訕笑道:「多謝陛下寬恕。」

  趙頊又一揮手道:「快去講課吧。」

  忽聞一陣嘩然之聲。

  「哪來的女人?」

  大家抬頭看去。

  只見許芷倩戰戰兢兢地站在門前。

  許遵是不禁惱怒地瞪向她。

  他都叮囑過許芷倩好幾回,這個場合絕對不能來,因為這裡都是老夫子。

  不過這回許芷倩是死皮賴臉也要跟著來,因為每回上課堂,宰相就往家裡跑,可聽著也不是什麼很深奧的道理,她也想知道這課堂到底在說什麼。

  果不其然,立刻引起不少老夫子的怒目相向。

  都是男人,你一個女娃往這裡跑,成何體統。

  你就沒有看見,那青樓都是開在隔壁的嘛,可沒有開在國子監裡面呀。

  張斐趕緊上到講台上,咳的一聲:「今日內容可能比較多,這一堂課可能會往後延遲一些,國子監又未幫我們專門配備助手,故此我特地請許娘子過來,幫我泡茶解渴,大家都沒有意見吧?」

  「老師辛苦了。」學生齊聲言道。

  你要是願意多講一點,你幹什麼,我們都沒有意見,就怕你說到一半然後就下課。

  誰也不敢說不準。

  你不准,口乾就下課。

  「多謝各位的諒解。」

  張斐連連拱手。

  李四、龍五抬著一張小茶桌放在裡面的角落裡面,又置上一個小火盆,許芷倩低頭匆匆過去,跟個女婢似的,開始忙活起來。

  而隨著張斐來到講台上,便再也沒有人關注她,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張斐身上。

  美女?

  在法制之法面前,美女就是個屁。

  在這個教室裡面,最迷人的無疑是張斐,雖然大家都是男人。

  張斐站在講台上翻開自己的小本本看了看,抬起頭來道:「上節課我們已經清楚的闡述法制之法、儒家之法、法家之法三者的關係和區別,以及為什麼大家要以法家之法為戒,因為在法家之法下,是不存在的法制之法的,這節課咱們就拿一些具體案例來分析。」

  「老師!」蔡卞突然開口道。

  張斐瞧他一眼,「什麼?」

  蔡卞是忐忑不安地問道:「其實…其實上堂課我們還有一些問題未弄明白。」

  張斐的吐槽,無形之間,已經給他們留下陰影。

  關於誰提出這個問題,他們私下都還抽過簽,最終抽到是蔡卞。

  張斐聽得眉頭一皺。

  蔡卞頓時慌得一批,「學生愚鈍,老師見諒。」

  他們現在已經產生自我懷疑,他們真的不知道張斐到底有沒有解釋這一點,還是說他們自己蠢,無法理解。

  張斐問道:「什麼問題?」

  蔡卞立刻道:「就是關於正當權益,上堂課,老師說儒家之法遇到法制之法,應當以法制之法為先,可自古以來,朝廷與百姓的矛盾,往往都出現在稅收上面,若依老師之言,在很多情況下,比如說橫徵暴斂,百姓不交稅,應該也算是捍衛個人正當權益吧。」

  這一上來就扔重磅炸彈。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著張斐,這幾天,這個問題也一直困擾著他們。

  法制之法怎麼去解釋稅收問題。

  這才是矛盾的根源所在啊!

  張斐又來到講台邊上,斜靠在講台邊,雙手抱胸,擺出自己的招牌動作,沉吟半晌,突然開口道:「要說清楚這個問題,我想我們應該先探討,我朝存在法制之法嗎?」

  大家先是一愣,然後紛紛點頭。

  「嗯?」

  張斐看著他們。

  大家又不太確定地搖搖頭。

  張斐不滿道:「你們在幹什麼,到底是存在還是不存在?前面兩堂課說了那麼多,你們連這個都分不清嗎?」

  上官均突然道:「當然存在啊。」

  張斐問道:「比如說。」

  上官均道:「關於這一點,老師在第一堂課就已經說過,如偷盜搶殺,都是屬於人們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一種共識,是屬於法制之法,這些罪名也列入宋刑統中。」

  其餘人也紛紛點頭,這當然存在,你問這個作甚。

  張斐笑問道:「你讀過宋刑統嗎?」

  上官均立刻道:「學生讀過。」

  張斐又問道:「關於盜律、賊律的一些大概律例你都記得嗎?」

  上官均羞澀道:「學生可以全文背誦。」

  「真的假的?」張斐驚訝道。

  「真…真的。」上官均紅著臉道。

  張斐點點頭道:「那你真是厲害,我連第一頁都背不全。」

  此話一出,大家很是驚訝。

  你一個律學老師,竟然連第一頁都背不全?

  蔡京諂媚道:「老師謙虛了。」

  張斐搖搖頭道:「沒有謙虛,打官司可以看書的,我為什麼要去背。」

  大家是恍然大悟。

  難怪這小子打官司,帶的文案比誰都多,原來是記性不好啊!

  「這些先別說了。」張斐咳的一聲,又向上官均道:「那行,我考考你,盜取三匹布以上,怎麼判?」

  「死刑。」上官均答道。

  張斐點點頭道:「然後了?」

  上官均錯愕道:「什麼然後?」

  張斐道:「還有沒有其它懲罰?」

  上官均愣了愣,道:「這都已經判死刑了,還需其它懲罰嗎?」

  張斐又問道:「那你覺得是否合理?」

  上官均謹慎地回答道:「我朝宋刑統多半是承唐律,若依唐律,是依持杖與否,得髒多少,來量刑,但由於我朝賊盜過多,故而刑罰較重,但是許多官員在審判的時候,還是會酌情考慮的。」

  蔡京立刻道:「我主聖明,去年就曾發佈赦令,減免關於賊訟的一些罪行。」

  其實宋朝在立國之初,就還是採取重典治世,但是從真宗開始,朝中大臣就覺得天下安定,不能再用重典,得慎刑、少刑,這二三十年來,宋朝刑罰多半還是往這個方向發展。

  張斐瞧了眼蔡京,微微一笑,又問道:「那你們認為,這是屬於法制之法嗎?」

  上官均道:「當然屬於。」

  張斐問道:「什麼是法制之法?」

  上官均立刻道:「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一種共識。」

  張斐道:「你去偷盜,自然是有受害人,那麼在這條律例中,可有提過受害人?」

  上官均眨了眨眼,又想了一會兒,搖搖頭道:「沒有。」

  張斐又問道:「那麼這是捍衛誰的利益?」

  上官均眨了眨眼,「雖然沒有提受害者,但也是揚善懲惡啊!」

  張斐道:「假如你是受害者,你被盜了三匹布,你最渴望的是什麼?」

  上官均想了半天,道:「我…我應該…應該是渴望要回我的布。」

  張斐道:「難道不是殺了偷盜之人嗎?」

  上官均趕忙道:「如果只是三匹布,又未有傷及我的親人,倒不至於讓我想殺了對方。」

  張斐點點頭道:「如果基於法制之法,捍衛個人權益,那是應該以什麼為先?」

  這個問題一出,王安石、司馬光、富弼他們紛紛陷入沉思中。

  趙頊似乎還未反應過來,還在左右看了看。

  上官均又思索好一會兒,不太確定地答道:「應該以償還我的布為先。」

  張斐道:「但是這條律例中,對此是隻字未提。」

  蔡卞立刻道:「但在賊盜律中,有不少疏議,提過官府要歸還失物,而通常情況下,官府也會將贓物歸還給受害者。」

  張斐又問道:「如果贓物被花了,又該怎麼辦?」

  蔡卞訕訕道:「那…那就沒辦法了,但是他都已經償命了,這三匹布又算得了什麼。」

  張斐道:「如果你這三匹布是拿去給父親救命的呢?」

  「……」

  蔡卞不做聲了。

  這是槓精啊!

  還能不能愉快的聊天啊!

  張斐目光一掃。

  眾人皆是不語。

  那能怎麼辦?

  認栽唄。

  在律例中,就沒有賠償條例。

  張斐道:「我問你們,在此案的過程中,你利益的是不是有損失?」

  「是。」

  「那麼有沒有賠償你?」

  「沒有。」

  「那麼朝廷殺他的目的是以你個人的利益為先,還是國家利益為先?」

  「國家。」

  「那這是屬於法家之法,還是法制之法?」

  「法家之法。」

  「那麼問題來了,在宋刑統中,有哪條律法是屬於法制之法?」張斐快速地問道。

  又懵了!

  好像……

  有,還是沒有?

  方才還說能背誦宋刑統的上官均,此時眼中是一片茫然。

  蔡京道:「國家利益也包含個人利益。」

  張斐反問道:「也就是說,你爹若因那三匹布而死,你也會非常安心,這到底算是一命償一命。」

  蔡京訕訕道:「那…那當然不是。」

  「為什麼?」張斐問道。

  蔡京不答。

  許芷倩呆呆望著張斐,她突然發現,身為老師的張斐,比他打官司的時候還要強勢。

  學生擋不住也就算了,後面那些老夫子們,就光在那裡張嘴,但卻沒有聲音。

  張斐等了好一會兒,道:「漢朝有一個非常經典的案例,我不知道你們是否知道這個案例,一個農夫牽著牛在回家的路上,這牛不小心踩壞了人家的莊稼,田主就要扣押那頭牛,抵償自己的損失,最終雙方鬧到官府去,你們可知道這最終結果是什麼?」

  上官均道:「此案…我…我知道,最終是判罰那農夫踐踏莊稼罪,未有將牛賠償給那田主。」

  「理由是什麼?」張斐問道。

  上官均道:「在漢朝踐踏莊稼罪是重罪,都已經判了重罪,為什麼還要補償田主。」

  「若你是田主,一個人不小心踩了你的莊稼,你是想要他賠錢,還是要他的命?」

  「當然是賠錢。」

  「就國家而言,為了維護莊稼的神聖性,國家的穩定,是要錢,還是要命?」

  「要命。」

  「為什麼?」

  「可以更好的威懾他人。」

  「為的是個人,還是國家?」

  「國家。」

  「不錯。」

  張斐點點頭道:「從法經到唐律疏議,再到我朝宋刑統,都是基於法家之法,其中不涉及到法制之法。

  方才蔡京同學說,國家利益包含個人利益,言下之意,就是應該國家利益為先,這是對的,這也屬於法制之法,畢竟國家利益也屬於共同利益,法制之法又是一種共識。可我在上課堂也有提過一個問題,沒有法制之法的法叫什麼?」

  蔡卞回答道:「法家之法。」

  張斐道:「在宋刑統中有沒有法制之法?」

  大家面面相覷。

  張斐又問道:「在宋刑統的律例中,都是以什麼為終結?」

  「刑罰。」

  「刑罰就是懲罰,是國家懲罰個人,捍衛的是國家權威,跟受害者是沒有關係的,翻開宋刑統不難發現,最終的終結,全都落在刑罰上面,沒有一句是提到受害者的,故此我朝刑罰是五花八門,但沒有任何賠償律例。」

  說到這裡,他突然問道:「對了!你們方才問得是問題是什麼?」

  蔡卞忙道:「是關於稅收問題。」

  大家也幡然醒悟。

  對呀!我們問得是這個問題,怎麼扯到哪裡去了。

  張斐問道:「稅法是不是寫入宋刑統的。」

  「是的。」

  「宋刑統就是法家之法,裡面的稅法自然也屬於法家之法,那當然是以國家利益為唯一,國家要收多少就多少,這裡面是不存在法制之法的,所以答案就是,橫徵暴斂,百姓也必須交稅,這跟法制之法一點都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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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6 07:34:28
第0363章 權威與權益

  很多人看古代律法,都是頭皮發麻,無論是秦朝,還是宋朝,都是各種酷刑,五花八門,從這一點來說,什麼仁政,這絕逼就是暴政。

  但專業角度來說,其實二者是沒有絕對關係的。

  因為古代法律思想就是『法即刑』,所有律法的終點都是刑罰,如果你只設有絞刑的話,那麼會什麼情況,就是只要你犯罪就是絞死,哪怕你就是推了別人一下。

  無刑則無法啊。

  故此古代要設置很多很多刑罰,來應對各種罪行。

  基於法即刑的準則,這個邏輯是沒有一點問題,只要改成罰錢,就是多與少,這不很正常嗎?

  然而,刑罰,是國家懲罰個人,是二者關係,這裡面往往是不包含第三者的,也就是被害者,雖然有些官員會照顧受害者,比如說許遵,但宋刑統是不存在個人利益,只有國家利益。

  這肯定是屬於法家之法。

  而稅法又是歸於宋刑統,肯定也是屬於法家之法,根據張斐的理論,法家之法中是不可能存在法制之法的。

  學生們一方面是豁然開朗,原來困擾我們這麼些天的問題,其實都是不存在的。

  因為沒有法制之法,故此橫徵暴斂跟法制之法是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也就解釋,為什麼自古以來,橫徵暴斂的例子,是數不勝數,因為本身就是可以這麼做的。

  但是另一方面,人人都覺得這橫徵暴斂是不對的,宋刑統是橫徵暴斂的依據,宋刑統就成了罪魁禍首,那又是不是說法制之法能夠阻止橫徵暴斂?

  一時間,大家又非常困惑。

  王安石呵呵兩聲:「這小子的口才,我真是自愧不如。」

  呂公著小聲道:「介甫何出此言?」

  王安石道:「他不就是在吹噓他的法制之法嗎?」

  呂公著頓時恍然大悟。

  「豈有此理。」

  嚴復突然開口道:「你莫不指我朝是以法家治國?」

  張斐趕忙解釋道:「我是單指宋刑統,而非是指治國之策。」

  「宋刑統……」

  嚴復剛準備反駁,富弼突然道:「就法而言,其實法家與儒家大致相同,如荀子、董仲舒也都認為『惡必生亂,故,制禮必用刑罰』。」

  嚴復反駁道:「法家認為人性本惡,唯有賞罰二策;但儒家認為聖性之人,為世人榜樣,中性之人有善惡,故以德扶其善,以刑防其惡。而小人則是嚴刑治之,以懲其惡。」

  富弼見嚴復吹鬍子瞪眼,趕忙解釋道:「儒、法自是天差地別,我只是相對於法制之法而言。」

  在法制之法面前,儒法好像就有相同之處。

  嚴復哼道:「什麼法制之法,黃口小兒,焉知治天下之難。」

  富弼不與爭辯,關於儒法之爭實在是有些膩味,他現在一心都撲在法制之法上面。

  葉祖恰突然問道:「依老師之言,法家之法使得橫徵暴斂視為合法,那麼法制之法就能夠阻止橫徵暴斂?」

  許芷倩也很是期待地看著張斐。

  她本是來尋找這課堂的玄機,結果一坐上去,就立刻進入學生的角色。

  張斐想了想,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又沒有經歷過法制之法,你問我,我問誰。」

  他不能表現出,自己是見識過的,他得表現出自己是一個探索者。

  這……

  大家一陣無語。

  那你在說什麼?

  張斐道:「不過我們可以去推導一下,看看能否防止橫徵暴斂。」

  大家是眼巴巴地看著張斐,包括富弼、王安石等天才,關於這一點,他們腦中其實也沒有頭緒。

  張斐自己都想了好一會兒,突然拿起炭筆在木板上寫了一行字。

  蔡卞是好奇地念道:「官有政法,民從私契。」

  「對!」

  張斐點點頭,輕輕敲著木板,問道:「這句話說明什麼問題?」

  蔡卞回答道:「官府有制度和法律,民間也有自己交往的規則,二者是互不相關的。」

  「字面上是這個意思,但是……」張斐又問道:「為什麼會這樣?」

  蔡卞眨了眨眼,「自古以來,就是如此,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或者說,官府也管不過來。」

  「非也!非也!」

  張斐搖搖頭道:「在我看來,真正的原因,在於百姓不想去官府,故而私下再建立一套規則,與政法無關。記得我當時去開封府告官時,當時呂知府就問過我這個問題,他認為我是個傻子,沒事就往開封府跑,其他家庭可能三代人都沒有去過一趟。」

  呂公著就在這裡,想起那段歲月,至今都心有餘悸,哼道:「你以為這很光榮嗎?」

  「計相勿怪,我只是為了糊張嘴,而且……」張斐咳的一聲,「而且我也只是想說明一點,就是為什麼百姓不願意去官府?因為百姓對官府有畏懼之心,對不對?」

  大家都點點頭。

  這是當然啊!

  不畏懼還行嗎?

  張斐又問道:「可為什麼畏懼?」

  蔡京道:「因為可能會受罰。」

  「正確!」

  張斐點點頭道:「方才我們是怎麼說的,在宋刑統中,一切律例的最終結果,都是刑罰。百姓去告官的結果,那就只有罰與不罰,不管他是被告,還是原告,若碰到一個英明的官員,可能就罰行兇者,可碰到一個昏庸的官員,可能就是罰自己。

  基於這一點,百姓在什麼情況下,才有可能會去告官。」

  蔡卞不太確定道:「仇恨。」

  「不錯!」張斐笑著點點頭,又道:「下次回答問題的時候要自信一點。」

  蔡卞聽罷,直接羞愧地低下頭。

  上你的課,別說自信,自尊都沒了。

  張斐又繼續言道:「百姓知道,官府只能滿足他們一個要求,那就是報復心理,唯有當百姓需要報復的時候,他們才會去告官,是仇恨使得他們鼓起勇氣,可見他們還是冒著被罰的危險。但如果只是小小糾紛,他們還會去告官嗎?當然不會,哪怕吃點虧也就算了。」

  這一番解釋,令趙頊、富弼、許遵、王安石他們是眼前一亮。

  別開生面啊!

  百姓不願意去告官,這是事實,誰人都知道,但他們從未想過從宋刑統的律文去解釋這一點。

  又覺得張斐說得非常有道理。

  官府就只有懲罰,那麼你去官府,結果就只有兩個,不是懲罰你,就是懲罰他。

  父母被殺,妻子被姦,哪怕要受罰也得去告,但如果只是一點點錢財糾紛,誰願意去,這太危險了呀!

  葉祖恰問道:「這也是豎立官府權威,難道不對嗎?」

  張斐點點頭道:「我沒說不對,法家之法就是講權威啊!」

  葉祖恰登時無言以對。

  他們都知道,張斐講得是法家之法,但其實是在講儒家之法。

  這不能再討論下去。

  張斐又繼續道:「你們要知道一點,我們不是在討論對與錯,而在一起探討這法制之法,那麼從百姓都不願意去告官的這一點來看,宋刑統就是不具備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理念,如果你是為了捍衛我的個人權益,那我為什麼不敢去,對不對?」

  大家都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懲罰是永恆的結果,怎麼談捍衛個人正當權益。

  張斐又道:「弄清楚這一點,那我們現在假設宋刑統是基於法制之法,是捍衛個人正當權益,而不僅僅是懲罰,那麼這官有政法,民從私契還會存在嗎?」

  大家輕微地搖搖頭。

  都不太確定。

  這個理念太震撼,除了王安石、富弼這些天才,一般人是很難轉過彎來。

  趙頊就乾脆不做聲,他現在都不考慮自己的皇權問題,純粹就是來聽課的,比王安石上課都有趣多了。

  「這個只是推論而已,確切的結果可能得不出,比如說族法、宗法還是可能會存在的。但是呢。」

  張斐道:「百姓肯定會更願意去官府解決糾紛,我得到的結果,不是懲罰,而是彌補我的損失,我的個人正當權益。哪怕別人欠我幾文錢不還,只要高於訴訟費和車馬費,那我就去告,我怕什麼,即便不成功,也就是那麼回事。

  到底那民從私契,還是強者更佔優勢,這一點相信大家也都知道,可再強的人也強不過官府,官府是絕對有能力為我討回公道的。

  那麼問題又來了,這官府為什麼又要捍衛你的正當權益?」

  上官均道:「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當然不是。」

  張斐哼道:「誰告訴你這是理所當然的?」

  上官均道:「如今若遇盜竊,也能去告官,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不少人紛紛點頭。

  張斐鬱悶道:「你到底有沒有在聽課。」

  「我…我……」

  上官均張著嘴,不敢回答,他著實不知自己錯在哪裡,但他又不太敢去質疑張斐,怕被張斐損。

  其餘人也不敢插嘴,這話很對,沒有毛病啊!

  張斐嘆了口氣,道:「方才我說得是清清楚楚,現今的宋刑統是法家之法,法家之法是捍衛國家和君主的利益,官員全蒙官家聖恩,才能夠當官,那麼燒殺搶掠,事關君主統治,他若不處理,官家要他幹麼,他必須得處理啊,這就不是理所當然的。

  話又說回來,法制之法跟法家之法是有區別的,除了國家和君主利益外,還是要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那這是不是也要給出一個合理理由?否則的話,官府白幹這麼多事嗎?」

  好像是有道理。

  維護官家利益,官職就是官家賞賜的,捍衛百姓個人利益,這能想出什麼理由來?官員又無求於百姓!

  學生們是面面相覷,無人回答。

  「收稅?」富弼終於忍不住開口言道。

  他知道張斐就在等著他們將這話說出來,學生們卻總是不得其理,他看著也很著急。

  「收稅?」

  張斐瞧了眼富弼,又思索半晌,「讓我們來推理一下,看這能不能當做一個理由。」

  這小子可真是謹慎。

  富弼笑了笑。

  張斐一本正經道:「再回到法制之法的理念,一種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共識。以偷竊來說,是不是聖人認為偷竊不對,故而違法?」

  大家搖搖頭。

  「若是的話,那就不是共識。」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道:「在還沒有法律出現之前,晚上的時候人們如何防備偷竊?」

  蔡京若有所思道:「好比一些鄉村,他們都是各戶派一人輪流巡夜,相信古時候也是如此。」

  張斐又問道:「武器費用怎麼算?火把的費用又怎麼算?」

  蔡京答道:「可能是大家湊一點錢。」

  「這二者是不是與稅賦像似?」張斐問道。

  蔡京恍然大悟,然後點點頭。

  張斐道:「這麼看的話,這稅賦的確可以當成執行法制之法的理由。如果這一點成立的話,你不交稅的話,又會發生什麼情況呢?」

  蔡京道:「若依此來說,官府就可以不保護你的權益。」

  張斐問道:「那你交不交稅?」

  蔡京訕訕點頭。

  他敢說不交嗎?

  官家可就在這裡。

  張斐道:「當然得交,你若不交稅,你的田地被人奪了,可能也沒有人幫你做主。現在我們對比一下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

  說著,他來到木板前,寫上『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法家之法就只是維護君主和國家利益,是憑權威或者說憑本事收稅。

  故此百姓們也在想盡各種辦法偷稅漏稅,反正大家都是各憑本事唄。

  那麼在法制之法下,這裡面就存有一種交換關係,我交稅給你,在我需要得時候,你來捍衛我的權益,是義務在先,權益在後,沒有義務,就不談權益。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稅法在基於法家之法時,是與個人權益無關的,因為二者並不存在關係,而基於法制之法,則與個人權益息息相關。

  那麼問題又來了,單就君主和國家而言,此二法孰優孰劣?」

  葉祖恰道:「自然還是法家之法。」

  「為什麼?」

  「因為法家之法是捍衛君主和國家的權益為主。」

  「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張斐點點頭,突然問道:「可就當下來看,你不交稅的話,你父母被殺了,你去告官,官府就真的不會理你嗎?」

  葉祖恰想了想,「那倒還是會管的。」

  張斐笑著點點頭:「還是會管的呀,因為國家利益和個人利益又是息息相關,只是現在官府不告訴你這一點,你若不交稅,官府要是沒錢,許多事他就沒法去管,他只會告訴你,你若不交稅的會得到什麼懲罰。

  故此在百姓眼中,只有權威,而沒有回報。但問題是,你其實已經做了一大半的事,只是百姓不知道而已。那現在你們認為孰優孰劣?」

  「法制之法。」

  「也只是看似如此。」張斐道。

  葉祖恰又問道:「那橫徵暴斂呢?法制之法是否允許橫徵暴斂?」

  「你們怎麼看?」張斐問道。

  蔡卞搖搖頭道:「應該不被允許的。」

  張斐問道:「為什麼?」

  蔡卞道:「依老師方才所言,稅法在法家之法下,徵繳多少都是合法的,只因為維護的君主和國家利益,但法制之法是考慮到個人權益,那麼稅法在法制之法下,必然要充分考慮個人權益,自然也就不會出現橫徵暴斂。」

  「你說得比我想像中的還好。」

  張斐很滿意地點點頭。

  蔡卞都快哭了,如果他沒有記錯,這是張老師第一次誇他。

  不容易啊!

  其餘學生也非常羨慕地看著他,彷彿這小子中了進士一般。

  許芷倩看在眼裡,當即忍俊不禁,他誇你一句,至於這麼激動嗎?

  張斐又道:「除此之前,還有幾個次要原因可能可以阻止橫徵暴斂,首先,橫徵暴斂的主要原因就在於國家窮,需要錢。

  就拿我朝來說,我朝收稅成本,那是極其巨大的,如今朝廷是在想盡辦法節省收稅成本,如果人人認為交稅是為了捍衛自己的權益,這部分成本就能夠省去許多。

  而且交稅的人多了,稅收就變多了,財政出現問題的機率是不是變小了。

  再來,當百姓有這個意識,當遇到外敵這種特殊情況時,他們可能會願意承受更高的稅,因為他們會有這種意識,這也是在保護自己。」

  王安石突然笑道:「你這純屬白日做夢,就算是法制之法,有些豪紳強人,他們也不會老老實實交稅的。」

  張斐道:「基於法制之法,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不交稅的,這是可以理解的。」

  王安石道:「為何?」

  張斐道:「根據我們方才所論,在法制之法之下,交稅是百姓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一種體現,他們有這種需求,而那些豪紳強人,他們又不需要官府,也不需要朝廷,他們自己就可以保護自己,他們甚至都可以自立為……」

  趙頊笑問道:「自立為什麼?」

  「呃…沒什麼?」張斐訕訕一笑,又鬱悶地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卻是恍然大悟,一拍大腿:「你這麼解釋,我就完全明白了,不虛此行,真是不虛此行啊!」

  在場不少人當即哆嗦了下,你這麼說的話,這不交稅,就等於是有造反的能力,你這是什麼鬼法制之法,你這是坑人之法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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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6 07:34:49
第0363章 權威與權益

  很多人看古代律法,都是頭皮發麻,無論是秦朝,還是宋朝,都是各種酷刑,五花八門,從這一點來說,什麼仁政,這絕逼就是暴政。

  但專業角度來說,其實二者是沒有絕對關係的。

  因為古代法律思想就是『法即刑』,所有律法的終點都是刑罰,如果你只設有絞刑的話,那麼會什麼情況,就是只要你犯罪就是絞死,哪怕你就是推了別人一下。

  無刑則無法啊。

  故此古代要設置很多很多刑罰,來應對各種罪行。

  基於法即刑的準則,這個邏輯是沒有一點問題,只要改成罰錢,就是多與少,這不很正常嗎?

  然而,刑罰,是國家懲罰個人,是二者關係,這裡面往往是不包含第三者的,也就是被害者,雖然有些官員會照顧受害者,比如說許遵,但宋刑統是不存在個人利益,只有國家利益。

  這肯定是屬於法家之法。

  而稅法又是歸於宋刑統,肯定也是屬於法家之法,根據張斐的理論,法家之法中是不可能存在法制之法的。

  學生們一方面是豁然開朗,原來困擾我們這麼些天的問題,其實都是不存在的。

  因為沒有法制之法,故此橫徵暴斂跟法制之法是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也就解釋,為什麼自古以來,橫徵暴斂的例子,是數不勝數,因為本身就是可以這麼做的。

  但是另一方面,人人都覺得這橫徵暴斂是不對的,宋刑統是橫徵暴斂的依據,宋刑統就成了罪魁禍首,那又是不是說法制之法能夠阻止橫徵暴斂?

  一時間,大家又非常困惑。

  王安石呵呵兩聲:「這小子的口才,我真是自愧不如。」

  呂公著小聲道:「介甫何出此言?」

  王安石道:「他不就是在吹噓他的法制之法嗎?」

  呂公著頓時恍然大悟。

  「豈有此理。」

  嚴復突然開口道:「你莫不指我朝是以法家治國?」

  張斐趕忙解釋道:「我是單指宋刑統,而非是指治國之策。」

  「宋刑統……」

  嚴復剛準備反駁,富弼突然道:「就法而言,其實法家與儒家大致相同,如荀子、董仲舒也都認為『惡必生亂,故,制禮必用刑罰』。」

  嚴復反駁道:「法家認為人性本惡,唯有賞罰二策;但儒家認為聖性之人,為世人榜樣,中性之人有善惡,故以德扶其善,以刑防其惡。而小人則是嚴刑治之,以懲其惡。」

  富弼見嚴復吹鬍子瞪眼,趕忙解釋道:「儒、法自是天差地別,我只是相對於法制之法而言。」

  在法制之法面前,儒法好像就有相同之處。

  嚴復哼道:「什麼法制之法,黃口小兒,焉知治天下之難。」

  富弼不與爭辯,關於儒法之爭實在是有些膩味,他現在一心都撲在法制之法上面。

  葉祖恰突然問道:「依老師之言,法家之法使得橫徵暴斂視為合法,那麼法制之法就能夠阻止橫徵暴斂?」

  許芷倩也很是期待地看著張斐。

  她本是來尋找這課堂的玄機,結果一坐上去,就立刻進入學生的角色。

  張斐想了想,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又沒有經歷過法制之法,你問我,我問誰。」

  他不能表現出,自己是見識過的,他得表現出自己是一個探索者。

  這……

  大家一陣無語。

  那你在說什麼?

  張斐道:「不過我們可以去推導一下,看看能否防止橫徵暴斂。」

  大家是眼巴巴地看著張斐,包括富弼、王安石等天才,關於這一點,他們腦中其實也沒有頭緒。

  張斐自己都想了好一會兒,突然拿起炭筆在木板上寫了一行字。

  蔡卞是好奇地念道:「官有政法,民從私契。」

  「對!」

  張斐點點頭,輕輕敲著木板,問道:「這句話說明什麼問題?」

  蔡卞回答道:「官府有制度和法律,民間也有自己交往的規則,二者是互不相關的。」

  「字面上是這個意思,但是……」張斐又問道:「為什麼會這樣?」

  蔡卞眨了眨眼,「自古以來,就是如此,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或者說,官府也管不過來。」

  「非也!非也!」

  張斐搖搖頭道:「在我看來,真正的原因,在於百姓不想去官府,故而私下再建立一套規則,與政法無關。記得我當時去開封府告官時,當時呂知府就問過我這個問題,他認為我是個傻子,沒事就往開封府跑,其他家庭可能三代人都沒有去過一趟。」

  呂公著就在這裡,想起那段歲月,至今都心有餘悸,哼道:「你以為這很光榮嗎?」

  「計相勿怪,我只是為了糊張嘴,而且……」張斐咳的一聲,「而且我也只是想說明一點,就是為什麼百姓不願意去官府?因為百姓對官府有畏懼之心,對不對?」

  大家都點點頭。

  這是當然啊!

  不畏懼還行嗎?

  張斐又問道:「可為什麼畏懼?」

  蔡京道:「因為可能會受罰。」

  「正確!」

  張斐點點頭道:「方才我們是怎麼說的,在宋刑統中,一切律例的最終結果,都是刑罰。百姓去告官的結果,那就只有罰與不罰,不管他是被告,還是原告,若碰到一個英明的官員,可能就罰行兇者,可碰到一個昏庸的官員,可能就是罰自己。

  基於這一點,百姓在什麼情況下,才有可能會去告官。」

  蔡卞不太確定道:「仇恨。」

  「不錯!」張斐笑著點點頭,又道:「下次回答問題的時候要自信一點。」

  蔡卞聽罷,直接羞愧地低下頭。

  上你的課,別說自信,自尊都沒了。

  張斐又繼續言道:「百姓知道,官府只能滿足他們一個要求,那就是報復心理,唯有當百姓需要報復的時候,他們才會去告官,是仇恨使得他們鼓起勇氣,可見他們還是冒著被罰的危險。但如果只是小小糾紛,他們還會去告官嗎?當然不會,哪怕吃點虧也就算了。」

  這一番解釋,令趙頊、富弼、許遵、王安石他們是眼前一亮。

  別開生面啊!

  百姓不願意去告官,這是事實,誰人都知道,但他們從未想過從宋刑統的律文去解釋這一點。

  又覺得張斐說得非常有道理。

  官府就只有懲罰,那麼你去官府,結果就只有兩個,不是懲罰你,就是懲罰他。

  父母被殺,妻子被姦,哪怕要受罰也得去告,但如果只是一點點錢財糾紛,誰願意去,這太危險了呀!

  葉祖恰問道:「這也是豎立官府權威,難道不對嗎?」

  張斐點點頭道:「我沒說不對,法家之法就是講權威啊!」

  葉祖恰登時無言以對。

  他們都知道,張斐講得是法家之法,但其實是在講儒家之法。

  這不能再討論下去。

  張斐又繼續道:「你們要知道一點,我們不是在討論對與錯,而在一起探討這法制之法,那麼從百姓都不願意去告官的這一點來看,宋刑統就是不具備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理念,如果你是為了捍衛我的個人權益,那我為什麼不敢去,對不對?」

  大家都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懲罰是永恆的結果,怎麼談捍衛個人正當權益。

  張斐又道:「弄清楚這一點,那我們現在假設宋刑統是基於法制之法,是捍衛個人正當權益,而不僅僅是懲罰,那麼這官有政法,民從私契還會存在嗎?」

  大家輕微地搖搖頭。

  都不太確定。

  這個理念太震撼,除了王安石、富弼這些天才,一般人是很難轉過彎來。

  趙頊就乾脆不做聲,他現在都不考慮自己的皇權問題,純粹就是來聽課的,比王安石上課都有趣多了。

  「這個只是推論而已,確切的結果可能得不出,比如說族法、宗法還是可能會存在的。但是呢。」

  張斐道:「百姓肯定會更願意去官府解決糾紛,我得到的結果,不是懲罰,而是彌補我的損失,我的個人正當權益。哪怕別人欠我幾文錢不還,只要高於訴訟費和車馬費,那我就去告,我怕什麼,即便不成功,也就是那麼回事。

  到底那民從私契,還是強者更佔優勢,這一點相信大家也都知道,可再強的人也強不過官府,官府是絕對有能力為我討回公道的。

  那麼問題又來了,這官府為什麼又要捍衛你的正當權益?」

  上官均道:「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當然不是。」

  張斐哼道:「誰告訴你這是理所當然的?」

  上官均道:「如今若遇盜竊,也能去告官,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不少人紛紛點頭。

  張斐鬱悶道:「你到底有沒有在聽課。」

  「我…我……」

  上官均張著嘴,不敢回答,他著實不知自己錯在哪裡,但他又不太敢去質疑張斐,怕被張斐損。

  其餘人也不敢插嘴,這話很對,沒有毛病啊!

  張斐嘆了口氣,道:「方才我說得是清清楚楚,現今的宋刑統是法家之法,法家之法是捍衛國家和君主的利益,官員全蒙官家聖恩,才能夠當官,那麼燒殺搶掠,事關君主統治,他若不處理,官家要他幹麼,他必須得處理啊,這就不是理所當然的。

  話又說回來,法制之法跟法家之法是有區別的,除了國家和君主利益外,還是要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那這是不是也要給出一個合理理由?否則的話,官府白幹這麼多事嗎?」

  好像是有道理。

  維護官家利益,官職就是官家賞賜的,捍衛百姓個人利益,這能想出什麼理由來?官員又無求於百姓!

  學生們是面面相覷,無人回答。

  「收稅?」富弼終於忍不住開口言道。

  他知道張斐就在等著他們將這話說出來,學生們卻總是不得其理,他看著也很著急。

  「收稅?」

  張斐瞧了眼富弼,又思索半晌,「讓我們來推理一下,看這能不能當做一個理由。」

  這小子可真是謹慎。

  富弼笑了笑。

  張斐一本正經道:「再回到法制之法的理念,一種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共識。以偷竊來說,是不是聖人認為偷竊不對,故而違法?」

  大家搖搖頭。

  「若是的話,那就不是共識。」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道:「在還沒有法律出現之前,晚上的時候人們如何防備偷竊?」

  蔡京若有所思道:「好比一些鄉村,他們都是各戶派一人輪流巡夜,相信古時候也是如此。」

  張斐又問道:「武器費用怎麼算?火把的費用又怎麼算?」

  蔡京答道:「可能是大家湊一點錢。」

  「這二者是不是與稅賦像似?」張斐問道。

  蔡京恍然大悟,然後點點頭。

  張斐道:「這麼看的話,這稅賦的確可以當成執行法制之法的理由。如果這一點成立的話,你不交稅的話,又會發生什麼情況呢?」

  蔡京道:「若依此來說,官府就可以不保護你的權益。」

  張斐問道:「那你交不交稅?」

  蔡京訕訕點頭。

  他敢說不交嗎?

  官家可就在這裡。

  張斐道:「當然得交,你若不交稅,你的田地被人奪了,可能也沒有人幫你做主。現在我們對比一下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

  說著,他來到木板前,寫上『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法家之法就只是維護君主和國家利益,是憑權威或者說憑本事收稅。

  故此百姓們也在想盡各種辦法偷稅漏稅,反正大家都是各憑本事唄。

  那麼在法制之法下,這裡面就存有一種交換關係,我交稅給你,在我需要得時候,你來捍衛我的權益,是義務在先,權益在後,沒有義務,就不談權益。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稅法在基於法家之法時,是與個人權益無關的,因為二者並不存在關係,而基於法制之法,則與個人權益息息相關。

  那麼問題又來了,單就君主和國家而言,此二法孰優孰劣?」

  葉祖恰道:「自然還是法家之法。」

  「為什麼?」

  「因為法家之法是捍衛君主和國家的權益為主。」

  「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張斐點點頭,突然問道:「可就當下來看,你不交稅的話,你父母被殺了,你去告官,官府就真的不會理你嗎?」

  葉祖恰想了想,「那倒還是會管的。」

  張斐笑著點點頭:「還是會管的呀,因為國家利益和個人利益又是息息相關,只是現在官府不告訴你這一點,你若不交稅,官府要是沒錢,許多事他就沒法去管,他只會告訴你,你若不交稅的會得到什麼懲罰。

  故此在百姓眼中,只有權威,而沒有回報。但問題是,你其實已經做了一大半的事,只是百姓不知道而已。那現在你們認為孰優孰劣?」

  「法制之法。」

  「也只是看似如此。」張斐道。

  葉祖恰又問道:「那橫徵暴斂呢?法制之法是否允許橫徵暴斂?」

  「你們怎麼看?」張斐問道。

  蔡卞搖搖頭道:「應該不被允許的。」

  張斐問道:「為什麼?」

  蔡卞道:「依老師方才所言,稅法在法家之法下,徵繳多少都是合法的,只因為維護的君主和國家利益,但法制之法是考慮到個人權益,那麼稅法在法制之法下,必然要充分考慮個人權益,自然也就不會出現橫徵暴斂。」

  「你說得比我想像中的還好。」

  張斐很滿意地點點頭。

  蔡卞都快哭了,如果他沒有記錯,這是張老師第一次誇他。

  不容易啊!

  其餘學生也非常羨慕地看著他,彷彿這小子中了進士一般。

  許芷倩看在眼裡,當即忍俊不禁,他誇你一句,至於這麼激動嗎?

  張斐又道:「除此之前,還有幾個次要原因可能可以阻止橫徵暴斂,首先,橫徵暴斂的主要原因就在於國家窮,需要錢。

  就拿我朝來說,我朝收稅成本,那是極其巨大的,如今朝廷是在想盡辦法節省收稅成本,如果人人認為交稅是為了捍衛自己的權益,這部分成本就能夠省去許多。

  而且交稅的人多了,稅收就變多了,財政出現問題的機率是不是變小了。

  再來,當百姓有這個意識,當遇到外敵這種特殊情況時,他們可能會願意承受更高的稅,因為他們會有這種意識,這也是在保護自己。」

  王安石突然笑道:「你這純屬白日做夢,就算是法制之法,有些豪紳強人,他們也不會老老實實交稅的。」

  張斐道:「基於法制之法,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不交稅的,這是可以理解的。」

  王安石道:「為何?」

  張斐道:「根據我們方才所論,在法制之法之下,交稅是百姓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一種體現,他們有這種需求,而那些豪紳強人,他們又不需要官府,也不需要朝廷,他們自己就可以保護自己,他們甚至都可以自立為……」

  趙頊笑問道:「自立為什麼?」

  「呃…沒什麼?」張斐訕訕一笑,又鬱悶地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卻是恍然大悟,一拍大腿:「你這麼解釋,我就完全明白了,不虛此行,真是不虛此行啊!」

  在場不少人當即哆嗦了下,你這麼說的話,這不交稅,就等於是有造反的能力,你這是什麼鬼法制之法,你這是坑人之法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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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6
匿名  發表於 2025-9-26 07:35:14
第0365章 欠債還錢

  「原來如此……」

  富弼似有所悟地點點頭,嘴裡也是喃喃自語著。

  其實他之前就已經悟道,宋刑統是有別於法制之法的,那麼以法制之法來立法,該怎麼立?

  這個一直困惑著他。

  因為有一個無法說出口的矛盾,就是皇帝利益是來源於百姓。

  如果強調個人利益,必然是會傷及到皇帝的利益。

  二者又是對立的,這個問題似乎無解。

  張斐給出的方案,就是要將君主、國家利益和個人權益區分開來。

  怎麼區分?

  張斐沒有明確說,但給出一些思路,首先,就是根據案情是觸及到國家、君主利益面大,還是個人利益面大。

  其次,以情節的輕重來區分,偷一片桑葉跟到你家偷一貫錢,同是盜竊,但前者要劃到個人層面,而後者劃到國家層面。

  可是,情節輕重,刑罰不一,這也是自古有之,哪怕就是根據現有的法律,偷一片桑葉比上你家偷竊,肯定要判得輕。

  但是基於法制之法,只要劃到個人層面,官府就應該以個人利益得失為主,官府不在受害者之列,是否還要用到刑罰呢?引導出來的答案是以賠償為主。

  這顯然是要難得多啊!

  法家就是要以暴制暴,簡單粗暴,你不服,我就揍你,可話又說回來,你不揍他,他怎麼會服你?

  這真是越想越難啊。

  蔡卞就問道:「老師,若依此論,許多案件,就當以賠償為主,可如何判定賠償?此法若不嚴格規定,只怕會給貪官污吏留下可趁之機。」

  富弼聽得是連連點頭。

  說得好啊!

  賠償這種事涉及金錢,你若不說清楚,多少都是官員說了算,這個是很要命的呀。

  由此可見,這事為之防,曲為之制,是深入人心,富弼也好,學生也罷,他們其實都有限制權力的意識。

  尤其是范仲淹、富弼他們這些君子黨,當時意氣風發,甚至就直接跟仁宗講,你皇帝權力不能太大。

  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是有維護士大夫權力的意義,但同時也有限制皇權意義。

  張斐問道:「宋刑統可有關於賠償的律例?」

  大家眼神交流了一番。

  蔡卞就道:「備償。」

  張斐道:「備償的意義是什麼?」

  「贖刑。」蔡卞答道。

  張斐道:「跟受害者的實際損失有沒有關係?」

  蔡卞搖搖頭,「沒有。」

  備償制度,也是要賠償受害者,但是具體賠償多少,是根據你將受什麼刑罰來定的,假如說十錢抵上一棍,判你十棍,你就要花一百錢來免除刑罰,這一百錢就賠給受害者,即便受害者是損失十貫錢,你也是賠一百錢,這個跟受害者損失多少沒有一點關係。

  張斐道:「這主要是捍衛的是誰的利益?」

  蔡卞答道:「國家和君主利益。」

  張斐點點頭道:「因為個人損失不在其考量範圍內,還是以刑罰為主。」

  蔡京突然又問道:「保辜制度算不算?」

  張斐道:「你們說算不算?」

  葉祖恰道:「保辜一般都是用於傷人罪,如果打傷他人,官府會根據傷情的輕重,將判罪延後二十至五十日,假設是二十日,那麼在十九日傷者死了,那麼就會判你殺人罪,故此將會迫使傷人者,盡全力醫治受害者。」

  「迫使?」

  張斐笑道:「迫使是強迫性質的,在保股制度中,這是強迫嗎?」

  「不是。」

  葉祖恰搖搖頭,又道:「誘導。」

  張斐點點頭道:「誘導可能更合適,但這只能說明官府更傾向於傷人者去賠償,但是法律是具有強迫性質的,而且,如果我是一個郎中,我認為你半個月就會好,我就不賠,半個月他好了,我也沒事了,但是受害者權益有沒有得到保護?」

  葉祖恰搖搖頭。

  張斐又道:「我明明就是無疑中打了他一拳,我也盡全力去賠償了,去幫他醫治,結果他突然死了,我也得被判死刑,這是捍衛個人正當權益嗎?」

  大家又搖搖頭。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可見不管是備償,還是保辜,其實還都是遵循償而不罰,罰而不償的思想,主要還是國家,跟個人沒有多大關係,不能適用於法制之法。」

  頓了頓,他又問道:「你們是否知道官府是如何處理欠錢不還的案子?」

  蔡卞回答道:「通常此類事都不會鬧到官府去,但如果鬧到官府,一般都是先打十棍,督促其還錢。」

  「不還呢?」

  「再打十棍。」

  「再不還呢?」

  「呃……」

  蔡卞突然意識到這問題可能有陷阱,考慮一番,才道:「就得看欠多少錢,如果錢不多的話,可能就是十棍二十棍,一般來說,官府會判定如果懲罰已經可以抵償債務,就不會再管了。」

  「就還是償而不罰,罰而不償,這麼做的目的,還是安撫民心,事關國家和君主,而不是捍衛個人利益。」張斐道:「民間又是如何處理的呢?」

  蔡卞道:「若是地主與佃農,可能就會逼迫佃農賣妻賣兒。」

  張斐問道:「相比起用刑罰來督促,你們認為那種處理方式更為合理?」

  大家都在相互看了看。

  葉祖恰道:「如果是我,我寧可挨二十棍,也不願意賣妻賣兒。」

  不少人點點頭。

  上官均道:「但是你挨上二十棍就算了的話,借錢的人豈不是白白損失,這有違法制之法!」

  又有不少人點點頭。

  「問題出來了。」

  張斐又來到木板前,「以罰代償,那麼借錢的人就白白損失了,沒有捍衛個人正當利益。賣妻賣兒,這也不合理,但你們認為這是賠的太多,可就法制之法而言,妻兒也是人,他們的權益也屬於個人權益。」

  學生一怔,這還真是他們沒有想過的。

  這法制之法真是無孔不入,涉及到方方面面。

  張斐道:「但如果讓你們去修改,你們是會去根據以罰代償來修改,還是賣妻賣兒?」

  蔡卞不確定道:「賣妻賣兒?」

  「為什麼?」

  「因為若依法制之法,以罰代償,是怎麼都不對的,賣妻賣兒,只要修改成還錢,那就可以了。」

  「可一般情況,都是沒錢還,才會賣妻賣兒的。」上官均道。

  蔡卞道:「這倒也是。」

  張斐笑問道:「怎麼辦?」

  你問我?

  我還想問你呢。

  大家也都茫然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你們別老是看著我,得自己去想,我也是自己想的。你們要學得是方法,而不是結論,也許我的結論也不對呀!這回我就帶著你們再推導一次,下回你們就要自己去想,別老是靠著我。」

  學生們尷尬地點點頭。

  「假設張三,不對,假設李四,也不對,假設王五從趙六那裡借了五貫錢,但最終沒有如約還錢,趙六來官府告官。我們第一步考慮的是什麼?」

  「考慮王五有沒有錢還?」上官均回答道。

  「……你要這麼想的話,那你還是別當官了。」張斐哼道。

  上官均道:「為何?」

  張斐苦笑一聲,來到木板前面,「我們剛剛才說過,首先要考慮的,有沒有傷害到國家和君主的利益,你這個都不考慮,你當什麼官?」

  富弼、王安石、司馬光聽得都笑了。

  趙頊本來還不覺得什麼,可一看他們都笑了,自己也跟著笑了,還真有那麼一絲絲不好意思。

  也太考慮我了。

  上官均一張臉紅得猴子屁股似的,這一堂課下來,比他之上的所有課的錯誤回答還要多得多。

  「有沒有?」張斐又問道。

  「應該是沒有。」蔡京回答道。

  「什麼應該沒有,壓根就沒有,這純粹是兩個人的債務關係。」

  張斐瞧他一眼,又道:「既然不涉及到君主和國家的利益,那我們只需要考慮什麼?」

  「個人正當權益。」

  「對。」

  張斐道:「我們就要著重考慮這一點。這是債務糾紛,我們現在首先要判斷的是什麼?」

  葉祖恰瞧了眼上官均,好似在問,你還回答否?

  上官均不敢回答了。

  葉祖恰信心滿滿道:「首先要考慮王五有沒有錢還?」

  張斐沒好氣道:「你要去當官,一定是庸官。」

  許芷倩不禁噗嗤一笑。

  葉祖恰納悶道:「不然考慮什麼?」

  張斐道:「當然是考慮這個債務關係是不是合法的,是不是真實的呀?這一步都省了的話,那你還需要考慮下一步嗎?你想怎麼判都行啊!」

  葉祖恰的臉比上官均還紅。

  上官均捂嘴偷笑。

  你裝什麼裝。

  「有道是三個臭裨將頂個諸葛亮,經過你們一群人審,審了大半年,終於確定這債務關係真實且合法,下一步該考慮什麼?」

  「……」

  誰答誰傻逼!

  許芷倩忍不住回答道:「考慮王五有沒有錢還?」

  「你一個泡茶的懂什麼?」

  張斐瞪她一眼,「當然是考慮趙六訴求合不合理啊!」

  許芷倩撅了下嘴,繼續埋頭泡茶。

  上官均、葉祖恰等人頓時平衡了。

  原來老師不是針對我,連自己未婚妻也懟。

  張斐激動道:「我要講多少遍,你們才能夠記住,捍衛個人的正當權益,趙六的訴求是否屬於正當,這是很關鍵的呀!你們知不知道,多少地主與官府勾結欺壓百姓,問題就出在這裡,地主不正當的訴求,官府也判。你們……你們今後出門,可別說是我的學生,我真心丟不起這人。」

  學生們眼眶微微泛紅了。

  以前他們還嫌棄張斐,如今竟然被張斐嫌棄成這樣。

  張斐繼續問道:「你們幾個臭裨將又審視半年,發現訴求正當,下一步該怎麼辦?」

  這回是真沒人敢回答了。

  張斐也不急,斜靠在講台上,意思就是咱們耗著唄。

  趙頊道:「應該考慮王五是否有錢還。」

  「官家聖明!」

  張斐立刻拱手一禮。

  我……

  無數道鄙視的目光射向張斐。

  你這也太那個啥了吧!

  趙頊一點也不覺驕傲,反而兩腮也微微泛紅。

  張斐一看皇帝尷尬,那不行,趕緊轉回正題,「正如官家所言,接下來就該審視,王五有沒有錢還?分兩種情況,第一,有錢不還。第二沒錢還。我們先看第一種,他有錢不還,怎麼辦?」

  蔡卞回答道:「強制讓他還錢?」

  張斐道:「這裡面我們先要考慮一個問題,一般來說,王五不可能會說自己有錢就是不還,他肯定說自己沒錢,所以我們首先需要查證,就是他是否真的有錢。

  如果他查到他是真的有錢,他就是不還,這屬於什麼?」

  「……」

  「這屬於欺騙官府,違抗政令。」蔡卞故意勇氣回答道。

  「侵犯了誰的利益?」

  「君主和國家。」

  「對。」

  張斐點點頭,「那他就要接受刑罰,但是這個刑罰又該怎麼定?」

  蔡京突然道:「我…我認為可以用備償制度來判。」

  張斐問道:「為什麼?」

  蔡京道:「因為王五的本意是要賴賬,而非是要傷害國家和君主的利益,判罰不宜太重,而且他若直接還錢,官府也不需要多出那麼多損耗,所以我覺得備償比較合適,但是贖刑之錢,應該歸官府。」

  王安石聽得眉頭一皺,似乎想到了什麼。

  張斐讚許道:「蔡京,你可以脫離臭裨將的隊伍了。」

  要談到錢,蔡京腦子還是很靈活的。

  蔡京面對這句話誇獎,也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鬱悶。

  張斐又繼續說道:「王五的行為是有意給官府造成損耗,但又是間接傷害到國家和君主利益,備償是無疑是非常合適的判罰,讓他自己選,是打他,還是罰他,畢竟二者都合理。

  有錢不還,考慮的是官府的能力和執行力。要命的就是,王五確實沒錢還,那該怎麼辦?」

  學生們都看著張斐,包括後面那群人。

  這個問題確實不好解決。

  在很多官員眼裡,就是打他一頓償債。

  安撫人心。

  但基於法制之法,這不能打。

  張斐等了好一會兒,確實沒有人回答,他才說道:「我再重申一遍,基於法制之法,那我們的原則就是捍衛個人的正當權益,不是以傷害別人的人權益為前提,這個人包括王五。

  不還錢,損害趙六的利益,但他又沒有錢還,官府如果秉持法制之法的理念,就只能是根據王五每月的收入,去強制規定他每月得還多少錢給趙六。一定要王五還錢,但同時不能以傷害王五為前提去還錢。」

  大家皆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張斐又問道:「如果王五有一間小屋,是不是得讓他賣屋還債?」

  蔡卞搖搖頭道:「不應該,若是冬天,逼著王五賣屋,使得他一家人活活凍死,那這跟奪人口糧亦無區別。」

  張斐又問道:「如果趙六等著這一筆錢救命呢?」

  大家都傻眼了,你這是在刁難我們吧?

  張斐道:「別這麼看著我,這種案件絕對發生過。」

  上官均道:「那估計還得讓王五賣屋,畢竟這人命關天,而且他本就有還錢的義務。」

  張斐笑道:「其實這種案件,只能具體案件具體去分析,我也沒有個具體答案,但你們千萬不要去害怕,因為只要你們秉持著捍衛個人正當權益這個理念,不管立法也好,判罰也好,可能每個人判罰不一樣,但也不至於錯判。」

  一眾學生紛紛點頭,信心開始回升,內心中彷彿打開了一扇窗戶,一絲亮光從外照入。

  張斐瞄了眼門外,差不多了,可以下課了。

  王安石突然笑道:「張老師說得很合理,令我也受益匪淺,但是張老師似乎忽略了一點。」

  所有人都看向王安石。

  張斐遲疑了下,拱手道:「願聞高見。」

  王安石笑問道:「如果連一樁債務糾紛,官府都得考慮的這麼細緻,那官府還有精力管別的事嗎?」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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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7
匿名  發表於 2025-9-26 07:35:37
第0366章 魚與熊掌

  張斐準備的內容都已經講得是乾乾淨淨,連渣都不剩,這堂課主要就是講述法制之法的立法原則和指導思想。

  怎麼去區分國家、君主利益和個人權益。

  因為在之前的思想中,二者本是矛盾的。

  就是先區分,然後再引入賠償機制。

  非常圓滿。

  大家也都看出張斐想要下課,但好像也沒有理由攔住他,可是王安石突然跳了出來。

  又拋出一個問題。

  經費。

  這麼複雜的立法原則,必然會加大執行機構的消耗。

  比如說欠錢不還,通常都不會鬧到官府去,即便鬧到官府,那也就是你來一回,我就打一回,輕鬆簡單,不會增加官府多少負擔。

  但如果基於法制之法,那大家可能都會去官府。

  目前的官府是根本無法承受得住。

  公檢法也才是剛剛出門,皇帝都沒有決定,是否要全國普及,這還得看看可行性。

  所以王安石這麼一說,大家猛然反應過來。

  對呀!

  現實條件不允許咱們這麼幹。

  而司馬光瞄了眼王安石,目光中透著鄙視,但他也沒有張口,司馬光這人是比較在意細節,在張斐課堂上,他基本上不怎麼出聲,他就覺得說話就是不禮貌的體現。

  王安石雖然也固守原則,但他從不在乎這些繁文縟節。

  「真是抱歉,我這只是上律學課,至於這些問題,那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張斐搖搖頭,表示歉意。

  王安石立刻道:「如果不考慮這問題,那你方才提到的問題,就非常好解決,若實在沒錢還,由官府補償就行。

  既然你方才談到補償問題,那你也應該考慮到官府的消耗,如果官府要花費超於債務數目的成本,去捍衛個人的權益,這勢必又會給官府的財政帶來問題,最終又有可能落到百姓頭上。」

  學生們聽得頻頻點頭。

  我們要做得好,就必須要花錢,這確實值得考慮。

  就連趙頊都皺眉思索起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張斐瞧了眼王安石,沉吟少許,笑著點點頭道:「王學士所慮,確實是對的,但有句話說得好,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難道不是王學士的責任嗎?」

  說著,他向一眾學生道:「如果你們想知道這個問題該如何解決,就去隔壁算學館去學習,這一點我教不了你們。」

  此話一出,那些老夫子猛然反應過來,原來王安石不是在針對法制之法,而是在借此宣傳自己的政治理念。

  什麼法制之法,財政才是一切的根基啊!

  我他媽才是最重要的。

  司馬光張了下嘴,但到底還是忍住了。可文彥博就忍不住了,呵呵笑道:「如此說來,並非商鞅、韓非子等人不願多想這一步,而是因為他們深知這法制之法根本就不可行。」

  你王安石既然開了這口,那就不如將這火拱起來。

  不過這老狐狸也非常狡猾,先挑起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之爭,看他們怎麼說,若有機會,儒家之法再出來橫掃戰場。

  學生們覺得文彥博說得很有道理,以當時秦朝的情況,怎麼可能去執行法制之法,商鞅、韓非子他們是對的呀。

  張斐這回是真沒有準備這方面的內容,微微笑道:「下堂課咱們再談。」

  上官均立刻道:「不是說這堂課可以往後延遲一些嘛。」

  說罷,不少人立刻看向許芷倩。

  張斐瞧了眼許芷倩,他自己都忘記這事,心想:美女,你這張門票,可真他媽貴啊!也忍不住抱怨道:「你泡了這麼久,茶呢,難怪我覺得口乾說不下去了。」

  許芷倩聽得正入迷,哪裡顧得著泡茶,自知理虧,趕緊為張斐倒上一杯茶,雙手奉上,嘴上低聲道:「你不會真沒有準備吧?」

  張斐接過茶杯來,「你說呢?」

  許芷倩道:「這義與利可也是法家和儒家的核心之爭,你連這都沒有準備嗎?」

  義與利?

  張斐不禁皺了下眉頭。

  許芷倩又道:「之前讓你多看一些書,你偏不聽,這下可好了。」

  「你閉嘴。」

  張斐瞪她一眼,喝了幾口,然後又遞還給她,道:「再來一杯。」

  許芷倩又給他斟上一杯。

  張斐拿著茶杯,斜靠在講台邊,沉吟起來。

  教室內是一片寂靜。

  司馬光、許遵也感到有些焦慮,他們知道張斐是準備幾天說一課。

  這是一門全新的思想,唯一類似的楊朱,真的就只留下一毛,摳門的很,沒有史書參考的,只能自己去想。

  過得好一會兒,張斐突然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然後來到木板前,「王學士說得很有道理,沒有財政的支持,許多事情都無從談起,這是屬於什麼思想,有人知道否?」

  蔡卞不太確定地回答道:「倉凜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

  「這句話是誰說得?」

  「管子。」

  「屬什麼思想?」

  「法家。」

  「不錯。」

  張斐在木板上寫上法家,然後在下面寫上,『倉凜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又道:「與之對立的是什麼思想?」

  「儒家。」上官均回答道。

  張斐寫上『儒家』,又問道:「怎麼說?」

  上官均回答道:「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張斐立刻又寫上這句話。

  文彥博見罷,不禁心想:這小子真是狡猾。

  他本想先挑起二法之爭,可看眼前這情況,張斐似乎又想挑起儒法之爭。

  張斐又寫上『法制之法』,「基於法制之法,又該如何解釋?」

  頓時一片沉默。

  這……

  你有說過嗎?

  張斐等了好一會兒,嘖了一聲:「你們真是就會讀死書,腦子是一點也不活。」

  學生們已經進入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階段。

  你吐槽!

  你儘管吐。

  我們就這德行。

  張斐也見他們臉都不紅了,也知道吐槽的殺傷力在減弱,於是直接在法制之法下面,寫上四個字----捨生取利。

  大家看得一愣。

  法家好歹也只是鼓勵大家去追求利益,你這好了,直接捨生取利,為了利益,連命都不要了,是更為瘋狂啊!

  張斐又道:「你們要清楚一點,在義與利這個問題上,儒家和法家是對立的,但並非絕對對立的,法家沒有否定『義』,但更強調『利』,在富足的情況下,百姓自會懂得禮節;

  而儒家也沒有否定『利』,只是更強調『義』,生,亦我所欲也,但是遇到義,就要捨生取義。

  關於儒法之爭,我就不多說了,要是爭的話,估計你們都能夠吵上一整天,畢竟已經爭了上千年。」

  大家都選擇默認。

  這個確實是的,這個問題實在是爭論太久,也爭不出太新鮮的觀念。

  他們也不願意在這堂課上爭,畢竟張老師上課就開始念叨著下課。

  「那我們著重討論法制之法下的義與利。」

  張斐道:「法制之法的理念是什麼?」

  「捍衛個人正當權益。」大家齊聲回答道。

  張斐又問道:「法制之法的法又是基於什麼?」

  「公平和正義。」

  「如果要堅持法制之法,那麼……」

  張斐手往木板上一指,「怎麼理解捨生取利這句話?」

  「……」

  大家有些懵,不知如何回答。

  張斐搖搖頭,然後道:「簡單來說,就是吾輩將誓死捍衛你的正當權益。」

  富弼不禁眼中一亮,喃喃自語道:「原來是你的正當權益?」

  「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張斐又問道。

  大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張斐又道:「其實不管是儒家,還是法家,義與利就是魚與熊掌,是不可兼得。但是在法制之法下,二者是缺一不可,無輕重先後之分。當失去利,義就變得沒有意義。而當失去義,權益將得不到保證。能不能理解?」

  大家是直點頭,微微張著嘴,一臉陶醉的樣子。

  這回就連老夫子都聽得入迷了。

  之前講得那些,不是他們擅長的,但是談到義與利,他們是最熟悉不過了。

  但他們就從來沒有想過義與利是緊密相連的,失去一方,另一方也就不存在了。

  但如果是捍衛你的正當權益,好似既符合儒家思想,又符合法家思想。

  他們一時也轉不過彎來。

  張斐道:「相對於法家而言,倉凜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法制之法就是解決前面的問題,也就是捍衛百姓的衣食。

  而相對於儒家的捨生取義而言,法制之法又是解決取義之後的問題,取義為得是什麼?法制之法給出的答案,捨生取義的目的,就是要捍衛你的利益,連起來就是吾輩將誓死捍衛你的正當權益。

  在瞭解清楚這一點後,我們再看看王學士提出的問題。其實還用看嗎?」

  張斐微微一笑:「我覺得是不用看了呀,捍衛個人的正當權益,這是最基本的,如果你連這都嫌貴,那結果就是百姓可能會衣不遮體,食不果腹,那就只有是造反,二者誰消耗更大?」

  「……」

  「嗯?」

  「造反消耗更大。」

  「應該是這樣的,如果無法捍衛百姓的衣食,結果就是造反,朝廷只能鎮壓,再造反,再鎮壓,然後就發現造反的變得越來越多,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張斐道:「所以縱觀歷史,無論是漢朝,還是唐朝、以及我朝,在建國之初,都是採取休養生息的政策,也就是輕徭薄賦,勸農桑,而在當百姓穿上衣物,吃飽飯後,再圖富強,這就需要變法。

  而關於官府的損耗問題,之前在談秦朝的時候,我就談過這一點,唯一能夠節省成本的,就是智慧。商鞅、韓非子想得過於簡單,所以秦朝的治理成本只是看似便宜,其實是非常高的。

  你們聰明一點,這損耗就少一點,你們要是蠢一點,損耗就高一點。就拿均輸法為例,這就是智慧的體現,以前的貢奉體制,確實非常呆板,均輸法是能夠省不少錢,但均輸法也是要本錢的呀,拋開收益,只談損耗,這就有些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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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6 07:35:57
第0367章 功成身退

  好!

  說得真是太好了!

  你王安石的均輸法動輒向皇帝借成百上千萬貫,你竟然好意思去質疑別人的損耗?

  你還叫什麼王安石,不如叫王雙標。

  眾人不禁又看向王安石,目光中夾帶著一絲幸災樂禍。

  然而,王安石臉上卻沒有一絲的尷尬,還衝著大伙直點頭,「說得真是好。」

  嗯?

  眾人為之一愣。

  向來口才了得的王安石,竟然這麼快就認慫了。

  不可思議啊!

  唯有老冤家司馬光知道王安石在打什麼主意。

  王安石提出那個問題,根本就不是向拆張斐的臺,也不是故意刁難張斐,而是希望大家意識到這財政的重要性,從側面證明他變法合理性。

  理財才是王道。

  而張斐的解釋,對於王安石而言,是沒有一點壞處的。

  誓死捍衛你的正當權益。

  可見這利益的重要性,都值得你付出生命。

  這就是在說明,賺錢也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是理所當然的事,朝廷不應該阻止,還應該保護。

  律法都是這麼規定的。

  但是對於那些老夫子而言,也不覺得這話有錯,這仔細一想,是非常符合儒家的思想。

  儒家的利與義,都是相對自己而言。

  在兩者取捨之間,要以義為先。

  而法制之法的『利』,則是指『別人的利』,這不就是儒家所提倡的嗎?

  忠與孝不就是捍衛君主和父親嗎?

  只是有一個微小的差別,就是這個捍衛者,不是人,而是指法。

  趙頊是頻頻點頭,笑道:「這個解釋的確令人耳目一新,也引人深思啊!」

  富弼、趙抃等人也都是紛紛點頭。

  這個解釋的確讓人眼前一亮。

  而學生們見這些大臣、士大夫都不反駁,不禁也都在想,難道這就是最終答案嗎?

  是重利輕義,還是重義輕利?

  這個爭論已久的話題,是不是來到了盡頭?

  義捍衛利。

  是既滿足法家的思想,又滿足儒家的思想。

  這不就是最好的嗎?

  這令他們對於法制之法進一步肯定。

  說來也真是要感謝王安石,沒有王安石的這個問題,法制之法還無法成為究極體。

  張斐還真沒有想到這個話題,他的專業就是律法,很義和利就沒有關係。

  但是在如今,義與利是各家的思想核心。

  如果無法解釋這個關係,那麼對於思想而言,就是一塊缺失。

  「好了!」

  張斐見時機已到,也不敢多聊,輕輕吐出一口氣,道:「這堂課就到此為止。但是我感覺這三堂課都是白上了。」

  「……」

  學生們不禁詫異地看向張斐。

  蔡卞很是尷尬地問道:「老師此話怎講,我們都…都覺得受益匪淺啊!」

  其餘人也是頻頻點頭。

  張斐道:「你們問問自己,這三堂課下來,你們回答出幾個問題來?」

  「……」

  葉祖恰挺不好意思地說道:「老師的法制之法是一種全新的思想,我們一時也難以理清楚。」

  張斐呵呵道:「我也是在跟你們一塊在推導,又沒有成文的課本讓我去參考,就不是你們理不清楚,而是你們的腦子基本上就不想事,就只會跟著我的思路走,萬一我是錯的呢?

  你們就只適合讀儒家經典,聖人都已經幫你們想好了,只需要死記硬背,老師說什麼就是什麼,遇到一點新東西,就一點頭緒都沒有,全都指望老師,可問題是,這法制之法對於我而言,也是個新東西,我不一定是對的呀。」

  蔡京就問道:「不知老師是如何想出這法制之法來的?」

  大家也都紛紛看向張斐。

  他們猛然發現張斐年紀跟他們一般大小。

  這……

  就很尷尬呀!

  別說他們,那些老夫子們也都挺尷尬的。

  他們本來是來跟張斐爭論的,結果他們也沒說幾句話,豈不是說……他們也是來聽課的。

  「我怎麼想到的。」張斐笑道:「說起來,你們還真有份功勞在。」

  「啊?」

  「當初你們個個都想給我一個下馬威,我要不想一門新學問出來,又如何能鎮得住你們。」張斐哼道。

  「就…就只是因為這原因?」

  上官均不禁長大嘴巴,震驚地望著張斐。

  那些老夫子們也都傻眼了。

  你弄個法制之法出來,就只是為了跟這群學生鬥氣?

  你這真是殺雞用龍頭鍘啊。

  至於嗎?

  大哥!

  司馬光、許遵默契地相覷一眼,這小子是不是得意忘形了,竟然將實話給說了出來。

  張斐點點頭,又道:「當然,這也跟我從事的職業有關。但這都不重要,我告訴你們這些,就是希望你們別老是指望著我,這下課就等著上課,上課就等於白上,要自己去想,去悟。故此這節課我給你們佈置一個作業,就是基於法制之法,去嘗試著修改《宋刑統》上面的一些條例。」

  「啊?讓我們修改《宋刑統》?」

  「這我們如何改得了。」

  「是啊!到底才上三節課。」

  ……

  這作業佈置下來,大家都是誠惶誠恐。

  《宋刑統》承《唐律疏議》,那都是什麼人想出來的。

  房玄齡、長孫家、馬周等等。

  都是千古名臣,讓我們去改他們的?

  出門會被人打得呀!

  張斐神色一變,嚴肅道:「你們一個個大男人怎能說自己不行,就照著我們上課時的思路去想,這三個臭裨將頂個諸葛亮,況且你們有這麼多個臭裨將,大家可以坐在一起集思廣益。」

  「為何老師不帶著我們一塊去探討?」一個學生問道。

  張斐沒好氣道:「我本也是這麼想的,哪知道你們完全就跟個呆子似的,全都是我在思考,我就不累嗎?你們想好之後,我再與你們一塊討論討論,那我也輕鬆了,你們也更加深刻了。」

  學生們面面相覷。

  「就這樣了。」

  張斐道:「你們先做出一點成績來,我們再上下一課堂。下課吧!」

  說著,他就徑直走向趙頊,拱手一禮,「微臣愚見,讓陛下和各位大夫見笑了。陛下若無其它吩咐,微臣就先告退了。」

  趙頊笑道:「原本朕還想再與你談談,如今…呵呵……朕就還是自己想想吧。」

  張助教說的,要學會自己動腦,別老是依賴老師。

  關鍵趙頊也不想跟張斐在大庭廣眾下聊太多,因為他們之間有著太多的秘密,也怕說漏嘴啊!

  張斐訕笑不語。

  呂公著不敢置信地問道:「你當真是為了應付那些學生才想出來的這法制之法?」

  張斐點點頭道:「對啊!不然我想這個幹麼。」

  呂公著真不知說些什麼是好。

  其餘人也都是神色複雜。

  原來他不是要開宗立派,他只是應付司馬光給他的任務啊!

  其實不管是與不是,張斐也不會傻到去開宗立派,那無疑就是站在高地上,衝著敵人喊道:「向我開火。」

  你一個二十多歲年輕人,在古代幹這活。

  真的是瘋了。

  那以後真的什麼也別幹了,天天就顧著跟那些閒著無事的士大夫去辯論吧。

  張斐只是要播種,而不是要負責。

  這堂課他基本上已經講清楚法治的思想和立法原則。

  得趕緊退下來。

  富弼突然撫鬚笑道:「張助教謙虛了。」

  張斐心裡咯噔一下,「富公此話怎講?」

  富弼突然瞧了眼許遵,呵呵道:「仲途啊!你那公檢法,令婿應該也出了不少力吧!」

  許遵稍稍遲疑了下,然後點了點頭。

  富弼這麼問,他還真不敢瞞,畢竟司馬光、王安石都是對此一清二楚。

  王安石恍然大悟道:「檢察院。」

  趙頊好奇道:「此與檢察院何干?」

  王安石瞧了眼富弼,沒有做聲。

  富弼也謙讓一番,見王安石不開口,這才回答道:「官家可知檢察院的作用?」

  趙頊回答道:「代表國家起訴。」

  富弼笑著點點頭:「如果民間每一樁糾紛,都由檢察院來訴訟的話,檢察院也忙不過來呀!」

  呂公著也反應過來,「檢察院就是要將國家利益和個人利益分開來。」

  富弼呵呵道:「可見張助教是早就想到了這一點。」

  趙頊知道這不是張斐臨時想的,不禁眼含笑意地看著張斐,好似說,朕也兜不住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不是吧!這都被你們發現了,我%&*#¥。張斐自己都忽略了檢察院這個破綻,他訕訕一笑,「其實……」

  趙頊問道:「其實什麼?你不會是想找個藉口偷懶吧。」

  「不不不,真的不是。」張斐突然靈機一動,道:「不瞞陛下,臣之前確實有這個想法,但那只是因為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趙頊聽得好奇,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嘿嘿一笑,「陛下以為,法制之法下,哪一行最為受益?」

  趙頊稍一沉吟,突然道:「珥筆。」

  「陛下聖明!」

  張斐拱手一禮,又道:「臣之前就是一個小珥筆,在打官司的過程中,也遇到很多困難,險些都不能打官司。

  這上茅房的時候,就常在想,要怎樣才能接更多官司打,當時就想了很多種可能性,其實那檢察院也有利於咱們珥筆接買賣,畢竟檢察院要起訴,對方自然也會請珥筆來應訴。

  哪知後來司馬學士又舉薦臣當助教,同時學生們又非常不服我,我就想弄一個新東西出來,於是就將之前自己所想整合起來,便有了這法制之法。」

  趙頊聽得是啞然失笑,「原來如此。」

  現在他也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嚴復卻是點點頭,「這倒是合情合理啊。」

  其餘人老夫子也都是紛紛點頭,看張斐的目光,都變得愈發和善。

  他們可不是傻子,他們也意識到張斐的法制之法,已經達到開宗立派的境界。

  已經是個完整體,是能夠解釋清楚君主、國家,百姓的關係。

  但你一個臭小子,開宗立派,那他們這些老夫子怎麼辦?

  張斐這麼一解釋,我是為了錢,為了鎮住那些學生。

  這直接讓法制之法的逼格都降低了一些,至於張斐的地位更是要降一大截。

  從這一點來看,張斐的選擇無疑是正確的。

  這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他要開宗立派,就侵犯了很多人的利益。

  富弼雖然還有所懷疑,但打量了下張斐,確實也太年輕了一點,除了利益的推動,他也想不出別的理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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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6 07:36:16
第0368章 知易行難

  之前許芷倩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如富弼、司馬光這樣的大人物,會認為張斐有開宗立派的能力。

  其實張斐也沒有瞞她,將法制之法的理念如實告知她。

  但她仍然不覺這裡面蘊含著什麼驚人的思想。

  直到這一堂課後……

  光聽結論和參與其中的推導過程,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整個思想的精華,其實在推導的過程中,只聽結論的話,不會覺得非常驚艷,因為儒家學問在表面上說的話,也有許多為民思想。

  只有推導的過程,才能夠感覺到這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思想。

  而相比起那些學生,許芷倩還有一個巨大的優勢,就是下課之後,她還能跟在張斐身邊。

  上得馬車,許芷倩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其實你真是應該帶著那些學生一塊修改《宋刑統》上的律例。」

  張斐問道:「為什麼?」

  許芷倩道:「我們之前不是談過這個問題嘛,一個珥筆能夠為多少人伸冤?故此才要當官,可是相比起當官,一條真正為百姓著想的律例,是能夠幫助到更多人啊!」

  「你說得很對。」

  張斐笑著點點頭,「但是你忽略了一點。」

  許芷倩道:「哪一點?」

  張斐苦笑道:「就是我的能力呀!」

  許芷倩白了他一眼,輕哼道:「事到如今,你還想要瞞我。」

  張斐搖搖頭,「我沒有瞞你,我也不是在謙虛,修改律例,制定律例,跟我在課堂上說的,那就是兩回事。

  修改律例,這需要豐富的閱歷、經驗、無與倫比的智慧,以及縝密的心思,這幾樣我是一樣都不具備,我可以告訴他們,鬥訟該遵循怎樣的原則,但是我無法用筆寫出一條成文的律例來。」

  許芷倩瞧了他一眼,見他也不像似在說謊,道:「真的嗎?」

  張斐點點頭,「你自己也說了,一條好的律例比一個好的官員能夠杜絕更多的冤假錯案,但這也是一把雙刃劍,如果律例本身就存有巨大的問題,那就會害了很多人。」

  這麼一說,許芷倩也覺得自己想得過於簡單,張斐身上的小毛病,她可是比誰都更加清楚。又問道:「那你說官家會支持你的法制之法嗎?」

  張斐搖搖頭道:「這我可不敢肯定。」

  實事求是的講,張斐確實也沒有這實力,講述法制之法的理念,跟真正動筆去修,完全就是兩種不同的工作。

  他不能直接抄後世的律法條例,因為客觀環境就不一樣,且不說皇帝這碼事,光說偷竊這個罪名,如果將後世的律法照搬過來,這小偷肯定會激增的。

  因為這年頭,就沒有太多工作崗位給你幹,你想去搬磚,都沒塊磚讓你搬,只有苦役讓你幹,結果就是兩種,不是累死,就是餓死。

  基於這種情況,如果降低偷盜的代價,必然會有大批人去幹這種。

  一份契約只是兩個人的關係,張斐還能夠搞定,而一道律例,可是關係著千萬人,當你沒有足夠閱歷,對這個社會沒有深刻的認識,你根本就無法勝任這份工作。

  批評一件事是非常非常容易的,孔孟都被人罵得狗血淋頭,但是你能批評,並不代表你就能夠做得比對方更好。

  批評的意義往往在於,促使那個人做得更好,而不是本著我上我也行的原則。

  在自己的專業方面,張斐對自己還是有著非常清楚的認識。

  ……

  行宮。

  「諸位以為這法制之法如何?」小皇帝趙頊回到行宮,便是興致盎然地向一眾宰相問道。

  一眾宰相相互瞄了瞄對方。

  文彥博率先開口道:「不可否認,這法制之法確實有許多思想值得吾等深思。」

  趙抃也道:「若以法制之法來看,我朝律法也確實存有諸多不足之處。」

  呂公著道:「其實我朝的一些律例,也蘊含著法制之法的思想,如戶絕資產門,死商錢物門,其中就不涉及到刑罰,而是利用律法去處理人與財物的關係,這也是前朝所未有的。」

  《宋刑統》雖然跟《唐律疏議》相差無幾,但宋朝是第一個對私人遺產進行立法,同時也是宋朝第一個明文規定女子是有繼承權的,雖然條件非常苛刻,但這也是一種進步。

  這還是跟宋朝的商業環境有關。

  法制之法的思想,宋朝人就比容易接受和理解。

  王安石笑道:「由此可見,法制之法出現在我朝,也並非是巧合啊!」

  趙頊點點頭,道:「既然各位都對這法制之法表示讚賞,那朝廷是否應該著重考慮,基於法制之法,進行修法。」

  他是一個純粹的行動派,既然確實有價值,那就拿來用,瞻前顧後可不是他的作風。

  「律法事關立國之本,可不能隨意改動,還請官家三思而行。」文彥博當即就是一潑冷水下去。

  趙頊神色微微一變,沒有做聲。

  你丫能不唱反調嗎?

  王安石立刻站出來道:「我朝情況與前朝是大不一樣,但我朝律法卻一直在沿用著唐朝的律法,在立國之初,尚且能助太祖太宗安定國家,但此時此刻,理應制定出適合我朝的律法。」

  趙抃當即反駁道:「我朝情況雖與前朝有所不同,但大體還是像似的,並且還有赦令補充。」

  王安石道:「趙相言之有理,官家可用赦令進行調整,而無須修改宋刑統。」

  趙抃毫不留情道:「官家的赦令也應當慎用,法之重,非吾等能承受得起,若朝令夕改,只會令律法喪失權威,此乃捨本逐末。」

  司馬光都站出來說道:「官家,僅憑張三的三堂課,就要修改律法,這未免太過兒戲,也是難以服眾啊!」

  王安石當即懟道:「既然如此,你還建議官家司法改革?」

  趙頊也稍稍不滿地看著司馬光。

  這事不就是你弄出來得嗎?

  司馬光立刻道:「我是建議調整的司法制度,而非是要修改宋刑統上面的律例,這不能混為一談。」

  除王安石贊成之外,其餘宰相幾乎都是反對的。

  因為宋朝自立國以來,那《宋刑統》幾乎就沒有動過,補充全都是依靠皇帝的赦令,在這一點上,大臣們還是有共識的。

  任何條例一旦成為寫入宋刑統,就不要去輕易更改。

  他們都認為,法令的關鍵是在於權威性,好壞都只是其次,而且《唐律疏議》的律例經過數百年的研究和實踐,再差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但若是隨意更改的話,就可能會令法律喪失權威。

  但神宗就是改革派,他就是要改,他即位這兩年來,其實已經用過很多次赦令,並且有很多回還被政事堂給駁回,這令他十分不爽。

  但這也引起大臣的防備之心。

  你這赦令頻率,還要什麼法,乾脆你皇帝說什麼就是什麼。

  如果從歷史結果來推論的話,神宗過度的頒佈赦令、引用判例,也給宋朝司法造成一個幾乎是難以彌補的傷害。

  往往很多人不明白,為什麼一條非常合理的律法,簡直就是無可挑剔,可能都要經過十幾二十年討論,才能夠頒佈。

  導致律法一直就存在著嚴重的滯後性。

  原因就在於此。

  因為一旦律法變成與時俱進,今天改,明天改,後天改,結果一定是變得更加糟糕,而不是變得更好。

  律法是變得非常完善,但是無人守法。

  意義何在?

  趙頊對此並不認同,他認為你們這群老東西,不就是在防備我嘛,不讓我說了算,他突然看向一旁沉默的富弼,問道:「富公是何看法?」

  富弼瞧了眼趙頊,又看了看同僚們,思索片刻,才道:「官家,正如張三在課堂上所言,法制之法完全有別於宋刑統,若是官家動用赦令來推動法制之法,只會是的赦令與宋刑統是矛盾重重,反而會使得天下大亂。」

  富弼的地位擺在那裡,趙頊就暈了,訕訕點頭,「富公言之有理,是朕欠考慮了。」

  富弼馬上又說道:「但臣也認同,法制之法的理念確實是要優於宋刑統,自古以來,無數賢臣常常建議君主以仁政治國,可絕大多數情況,雖有仁政,百姓卻耳聞之而未嘗身受之,其原因就在於在自古以來的律法中都未有保護百姓權益的思想,導致君主的仁政無法徹底執行,甚至於在那些貪官污吏手中,變成暴政,而法制之法或許可以避免這一點。」

  文彥博、趙抃他們不免都驚詫地看著富弼。

  趙頊點點頭,又困惑道:「不知富公到底是何想法?」

  富弼道:「臣非常贊成趙相他們所言,律法不能常改,一個穩定的國家,律法也必然是穩定的。但臣也認為法制之法的理念,確實能夠令國家變得更加安定和昌盛。

  故此陛下若要推動法制之法,就必須要將其視為國家頭等大事,要下令昭告天下,同時制定出一套詳細的修法規則,集天下英才來進行修改,否則的話,就還不如不做。」

  言外之意,我支持法制之法,但是趙抃他們說得也對,律法不能常改,你要改的話,不能說你一句話就搞定,那是要給足排面,要視為國家頭等大事。

  因為這麼一來的話,就不能算是輕易修改,是要動用國家力量,這後人也難以效彷,有這閒功夫,就還不如去幹點別的。

  這要是仁宗、真宗,估計就算了,你這玩得忒也大了。

  但是趙頊野心是非常大的,如這種事,漢武帝幹過,唐太宗也幹過,而他們兩位,都是超越列祖列宗的存在。

  如果這一步能夠成功,那他的地位將會大幅度提升。

  王安石雖然與富弼互看不順眼,但他是堅決支持富弼的,你要改宋刑統,那我變法變得更加合理。

  該宋刑統,真的是在改祖宗法度。

  反而是文彥博、司馬光、趙抃等人感到憂心忡忡。

  大哥!

  你這是不是衝動了一點。

  趙頊稍加思量,便向富弼問道:「富公可願擔此重任?」

  富弼拱手道:「官家若不嫌臣年邁,臣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此乃國家大事,還需經朝會商議。」

  趙頊稍稍點頭,道:「好吧,諸位就再好好考慮一下,看是否能行。」

  「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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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6 07:36:36
第0369章 絕佳機會

  「富公,你此舉是否過於衝動。」

  出得行宮,文彥博便是一臉費解地向富弼言道,又伸手引向身旁的司馬光,「正如君實方才所言,僅憑一個珥筆的三堂課,就修改宋刑統,這……」

  他本想說你這是拿國家大事視作兒戲,但出於對富弼的尊重,他到底是沒有說出口。

  但他仍覺得富弼有些衝動,雖然他也知道富弼非常著迷張斐的法制之法,但你都活到這把年紀了,連這點淡定都沒有嗎?

  關鍵這也不像似富弼的性格。

  這令文彥博非常意外。

  司馬光也糾結地瞧了眼富弼,「文公所言甚是,雖然我也認同這法制之法的理念,但如今我等也只是窺探一角,還應再慎重考慮。」

  富弼非常果斷道:「我以為慎重應該用於考慮如何修法,而不是用於考慮法制之法是否可行。」

  司馬光疑惑地看著富弼,「此話怎講?」

  他隱隱覺得今日的富弼,跟之前那個病怏怏的富弼不太一樣了。

  富弼道:「因為法制之法的理念,意在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無論如何,這都不會是錯的,最為關鍵的是,就連官家都贊同,那我們還有什麼理由反對呢?若是我們現在反對,那將來我們又還有何顏面,去建議官家藏富於民,不與民爭利?」

  司馬光和文彥博相覷一眼。

  好像也是。

  最反對的應該是皇帝,如今連皇帝都支持,他們若反對,那他們今後許多理論,都會在皇帝那裡站不住腳。

  如果反對法制之法,但同時支持藏富於民,這就會顯得非常可笑。

  你蒙誰呢?

  你都不願意去保護百姓的財富,你說藏富於民,那不就是為你們藏的嗎?

  司馬光突然意識到,這還真不能去反對,但又擔憂道:「但是這個理念,大家還有許多困惑的地方,可不一定能行啊!」

  富弼卻道:「其實差也差不多了,我心中的困惑,張三已經全部解釋清楚,我先帶著國子監那些學生,將這個理念梳理清楚,再由與朝中能臣商議具體如何修訂。」

  文彥博又問道:「富公認為朝中大臣會答應嗎?」

  富弼突然瞧了眼他,「他們對我肯定也不是很信任,就只能勞煩寬夫你去說服他們。」

  別看富弼在朝中德高望重,但他是有前科的,他突然站出來,那別人真不一定會相信他的。

  說不定你老小子跟王介甫就是一丘之貉。

  當初你幹的那些事,我們可都還記著的。

  文彥博當即看向司馬光,「何不讓君實去,畢竟他一直都是支持張三的。」

  富弼搖搖頭道:「君實要負責公檢法改革,他再攬下此事,只怕會得不償失。」

  司馬光是連連點頭。

  文彥博還是有些疑慮,讓他大張旗鼓的支持張斐的思想。

  這……

  富弼知其所憂,於是道:「法制之法是捍衛個人正當權益,而不是單指百姓,也不是單指官家,而是指每個人,自然也包括他們,如今王介甫那邊是士氣高昂,而且王介甫遠比商鞅、韓非子他們要狡猾,他的均輸法顯然就是要奪那些商人之利。

  但他沒有依靠蠻力去迫使他們加稅,而是讓朝廷自己做這買賣,這就是為何當初范純仁、蘇軾雖然起訴王介甫,但也都認為這個官司他們是很難贏。而法制之法只可以給他們提供保護的,你大可以從這一點去遊說他們。」

  他們面對百姓是強者,但面對王安石和趙頊,他們就是弱者。

  文彥博當然明白此理,道:「富公,這若是你提出來的主張,那倒好說,關鍵這是張三提出來的,他的身份實在是……」

  富弼苦笑道:「官家已經動了念頭,且王介甫是支持的,若我不修,你不修,可能王介甫就會讓張三來修,那會更令他們更加不堪的。」

  文彥博聽罷,皺了皺眉頭,道:「看來富公是下定了決心。」

  富弼隨意地回答道:「不然的話,我也沒事可幹。」

  文彥博、司馬光默契地瞧向富弼。

  文彥博呵呵道:「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

  然而,富弼突然站出來,也令趙頊有些始料未及,因為之前趙頊讓他當宰相,他都不太願意出門,一直是請病假,但是這回主動出來攬下這個任務。

  這弄得趙頊心裡也有些不安,他也清楚,這法制之法對他也有限制,於是他離開行宮之後,並沒有回宮,而是悄悄前往許家。

  還得找張斐聊聊。

  「朕方才詢問他們的意見,朝廷是否要認真對待,就只有一個人支持你的法制之法。你猜是誰?」

  「王大學士。」張斐立刻回答道。

  趙頊一愣,眨了眨眼,忙道:「除他之外。」

  張斐稍一沉吟,「難道是富公?」

  趙頊一驚,「你如何猜到的?」

  張斐嘿嘿笑道:「據我觀察,就他們二位理解的最深,其餘人只怕縱使認同,也不敢妄下斷言的,畢竟他們連其中道理都說不明白。」

  趙頊笑著點點頭,又問道:「那你認為富公為何會這麼果斷地支持你的法制之法?」

  張斐想了想,道:「我估計還是為了對抗新政。」

  趙頊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因為他們都是清廉之臣,要說是為了金錢,去反對新政,這估計不太可能。」

  趙頊稍稍點頭。

  要說富弼、司馬光、文彥博他們是為了金錢去反對新政,打死趙頊都不信,就富弼、司馬光那性格,你就是將金子塞到他嘴裡,他都會給吐出來的,還認為你是在侮辱他。

  張斐道:「他們還是擔心新政會與民爭利,以及防止王學士權力過大,而法制之法的理念是捍衛個人權益,是既可以防止新政與民爭利,同時又給予王學士限制。」

  趙頊思索一會兒,道:「可是你之前說,法制之法對他們亦有限制,他們應該也會想到這一點,你說這能成嗎?」

  之前張斐就跟趙頊提過三足鼎立,法制之法一方面能夠限制王安石的法家之法,同時又能限制住這邊的儒家之法。

  張斐道:「我也不敢保證,但如果這回都不能成,那估計以後也成不了了。」

  趙頊忙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目前他們最害怕的還是王學士的新政,而法制之法對於他們雖然有限制,但也能保護他們的權益。

  有道是,這兩害相權取其輕,況且法制之法同樣也能夠限制住王學士,對於目前的他們來說,是利大於弊,只要富公、司馬學士他們支持的話,我估計朝中其他大臣最終會被說服的。」

  他在課堂上,故意提到若法家之法遇到法制之法,該以法制之法為先,目的就是誘惑保守派。

  他委婉地告訴保守派一個道理,就是如果都法家之法,就是看誰的權力最大,目前皇帝支持王安石,你們都剛不過。

  他認為這就是一個絕佳的窗口,一旦錯過,幾乎不可能再出現。

  這已經是具備天時地利人和。

  趙頊又問道:「既然如此,為何王學士又要支持?」

  張斐道:「因為雙方需求並不一樣,王學士有陛下的支持,他目前需求的就是合理性,如果《宋刑統》都能修改,他的變法,自然也就是理所當然之事。」

  趙頊稍稍點頭,道:「雖然富公支持你的法制之法,但同時他也提出一個建議,就是請求朕將此事視為國家頭等大事,要召集天下英才來修訂《宋刑統》。」

  什麼防止王安石權力過大,不就是防止他權力過大,王安石的權力,不都是他給的嗎?

  富弼要求以高規格來修法,其實還是有防他的意思。

  王安石就是要求直接赦令,如果真的這麼幹,那就是進一步伸張皇權,王安石始終認為事為之防,曲為之制,是嚴重阻礙國家發展。

  趙頊當然也是想要伸張皇權。

  讓他們來修法,鬼知道會修出什麼來。

  張斐笑道:「陛下勿要擔憂,法雖是他們來修,但最終能否頒佈,可全在陛下。」

  趙頊道:「朕當然知道這一點,但是他們可都是我大宋一等一的天才,若要在律例中暗藏玄機,只怕朕也察覺不了。」

  張斐呵呵道:「我估計富公只會修下半部,而不會去修上半部。」

  趙頊問道:「什麼下半部,上半部?」

  張斐道:「哦,我在課堂上不是說了嘛,法制之法必須要區分開君主國家的利益和個人的利益。富公十有八九就只會針對個人利益這部分,而不會去動上半部分。」

  趙頊好奇道:「你憑什麼這麼篤定?」

  張斐嘿嘿道:「因為我都不知道,富公又怎麼會知道。」

  趙頊愣了愣,「你不知道?」

  張斐道:「我是真不知道,我在課堂上也只是講了捍衛個人權益,沒有怎麼提到國家利益和君主利益。」

  趙頊回想了一下,好像還真是如此,張斐從頭到尾都只是強調個人權益該怎麼去立法,但國家利益和君主利益,他並沒有講,突然瞧了眼張斐,似笑非笑道:「你是不知道,還是不敢講?」

  張斐趕忙解釋道:「我所知的,已經全部告知陛下,我相信富公也應該察覺到這一點,法制之法已經會對君主有所限制,陛下能夠答應,那就已經是非常為國家和百姓考慮,他若再進一步,那純屬就是得寸進尺。

  關鍵,我其實並不認為富公出來攬下此事,是為了限制君主。恰恰相反,他是打算借法制之法來彌補慶歷年間的遺憾。」

  趙頊好奇道:「法制之法與慶歷新政又有何關係?」

  張斐笑道:「與法沒有關係,但與人有關係。」

  「人?」

  「正是。」

  張斐點點頭,「難道陛下認為,慶歷新政失敗,是因為新法不對嗎?」

  趙頊不禁恍然大悟。

  張斐道:「富公經歷過慶歷的慘敗,他應該非常清楚,就是這些人在蠶食著國家和百姓的利益,但同時他們又擁有權力,若不將這些人給摁住,是很難變法成功的,這估計也是富公不太支持變法的原因之一。而法制之法是能夠很好的限制住這些人,富公若要動手腳,肯定也是在這方面動手腳。」

  趙頊若有所思道:「是呀!若不將這些人給限制住,任何變法都是舉步維艱啊!」

  張斐又道:「不過我想富公有一點肯定沒有想到。」

  趙頊問道:「哪一點?」

  張斐道:「陛下認為法制之法誰最獲益?」

  趙頊想了想,卻始終沒有頭緒,畢竟這三堂課,他哪裡想得那麼清楚,不禁問道:「誰?」

  「商人。」

  「商人?」

  「商人是有財富,但沒有權力,他們最害怕的就是官府侵佔他們的財富,捍衛個人正當權益,對商人事最為有利,一旦法制之法最終成形,我朝商業必然會迎來井噴時刻。」

  趙頊終於反應過來,「商稅?」

  「正是。」

  張斐點點頭道:「正如我之前給陛下的建議,要想治理農稅,風險太大,利益太小,等到商稅能夠支撐起財政,陛下再回過頭來,整頓農業,就沒有後顧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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