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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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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2 01:00:45
第0440章 稅戰(十四)

  這還能掌控?

  許芷倩怎麼就有點不太相信。

  之前張斐說能掌控,那許芷倩倒也信他,因為之前大家還是圍繞著司法在爭,這是張斐強項,但是現在不同了,現在又回到傳統的政治鬥爭。

  趙頊肯定是要保宗室,但問題是,你要保,你就得全保,不能說就只保宗室,畢竟大家都是犯得同一條罪。

  關鍵那些參知政事也不會答應的。

  根據以往的經驗,這些大臣們可是非常樂意去對付這些皇親國戚的。

  說來也有趣。

  他們一方面反對宗室改革,但另一方面又對這些皇親國戚看得非常緊。

  其實二者並不衝突。

  反對宗師改革,是關乎禮法,也就是親親之道,鄉里的宗族與皇家宗室,是一脈相承,要是宗室進行改革,可能會影響民間宗族關係。

  而監督皇親國戚,這關乎朝廷制度和國家律法。

  但不管怎樣,到了這一步,張斐一個小小珥筆又怎麼去掌控?

  尤其張斐最近一直都在忙新宅的事,還有空跟陳懋遷打嘴仗,壓根就沒有去關注這些。

  張家,後院。

  「豹哥!這裡是二百二十貫,你點點數。」

  李四、牛北慶推著兩大車銅錢送至門前,交給李豹。

  這傢俱可都是李豹找人做的,如今傢俱已經全部送齊,自然得將尾款給結了。

  李豹呵呵笑道:「咱也不是第一回與你們做買賣,還數甚麼,到時搬家時,請咱來喝杯酒就行了。」

  張斐呵呵道:「那也得看你的傢俱好不好,不好的話,那可就是罰酒了。」

  李豹道:「這一點三郎大可放心,絕不可能出問題的。」

  「我只看結果。」

  「行。」

  李豹點點頭,又道:「若無其它事,我就先告辭了。」

  張斐道:「我送你出去。」

  一邊往門外走去,張斐一邊問道:「可有查到那份證據?」

  李豹搖搖頭道:「檢察院方面保密做的非常好,暫時還未查到什麼,好在我們一直在關注徐家,從他們身上我們查到一些眉目,那份證據主要是有關王洪進和趙文政的關係,以及王洪進是如何將錢運給趙文政的,還有就是土地方面,咱們提供給檢察院的賬目就只報了五十頃,而徐家方面則是提供了一百頃,但其中應該有與咱們的證據重合之處。」

  張斐點點頭,「你去將王洪進平日裡的花銷,包括他個人私下買了多少土地,又養了多少房小妾,全部查出來。」

  李豹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

  然而,隨著檢察院正在調查趙文政的消息傳出後,那些諫官、御史們都開始活躍起來,個個都是睜大雙眼,盯著皇帝,盯著檢察院。

  一時間,這朝中是風聲鶴唳。

  而身為當事人的趙文政更真是氣得七竅流血,他從一個話事大佬,變得如今裡外不是人,不少宗室也都在責怪他,你去摻合什麼,由著他們去折騰,咱們坐享其成不香嘛。

  你看,如今將我們全都給連累了吧。

  至於那些朝臣,這些消息就有可能是他們抖出來的。

  「趙知事,我孟乾生對天發誓,此事絕不是我所為,否則的話,我一家老小都不得好死。」

  孟乾生高舉右手,神情彷彿都要將心挖出來給趙文政看。

  趙文政哼道:「就算不是你幹的,那你可否保證,與其他人無關?」

  孟乾生趕忙放下手來,「這我不敢保證,但也有可能是稅務司所為,他們這麼做,是在挑撥離間。你看,這消息傳出來後,可有誰落井下石?」

  這消息是傳得快,但是朝中沒有人說什麼。

  包括司馬光他們也都是暗中籌備,這主要是因為檢察院方面還在調查中,大家也都不好說什麼。

  趙文政也不傻,心裡當然不信,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去裝糊塗,這一筆賬以後再算,畢竟大家現在是真的同坐一條船上,坐了下來,「那你說,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孟乾生道:「改革變法。」

  「改革變法?」

  趙文政一臉錯愕。

  孟乾生道:「就事論事,關於官田侵佔,私鹽販賣,這不是什麼秘密,只不過那稅務司針對咱們,查到咱們的證據。

  我們先一步提出官田私鹽的弊政,建議官家變法,最好是將這違法變成合法,如此,檢察院方面,就是查到證據也無用。」

  趙文政眼中一亮,「官家會答應嗎?」

  孟乾生道:「朝中不少人可都涉及這些營生,要真查到底,天知道會查出什麼來,官家心裡也有數啊!只要官家想變,再加上咱們給予鼎力支持,司馬學士他們也擋不住。」

  趙文政點點頭,又道:「這回你們來說,我可不會再出面了。」

  孟乾生道:「這當然不會勞煩趙知事,退一步說,即便趙知事想開這口,其他人也不會答應的,趙知事如今正被調查中,你來說這話,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

  司農寺。

  「四萬貫。」

  韓絳向王安石笑道:「這短短幾日,又補交了四萬貫,這回財政上又能喘口氣。」

  王安石道:「這時候補交,他們就不怕自投羅網嗎?」

  韓絳道:「這事我也打聽過,好像是他們是利用稅務司的什麼隱私法,跟稅務司達成某種協議,只要他們據實已報,稅務司自然就不會向檢察院起訴他們,而檢察院若無證據,也無權從稅務司調閱這些賬目。」

  王安石笑道:「那小子考慮的很周詳,連後路都給他們想好了。」

  韓絳道:「但這只是一些地主富紳,朝中權貴還未妥協,還有一筆大錢沒有收上來。」

  王安石道:「他們現在寄望於將宗室拉下水,迫使官家做出妥協。」

  韓絳嘆道:「這我也感到擔憂。」

  王安石呵呵道:「無須為此擔憂,在官家心中富國強兵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就讓他們這麼矇混過關,那麼稅務司將會失去最大的依仗,募役法都將會前功盡棄。」

  正當這時,呂惠卿突然走了進來,先是向韓絳行得一禮,然後在王安石耳邊說了幾句。

  「跟我想的一樣。」王安石笑著點點頭。

  韓絳問道:「什麼事?」

  王安石道:「一些大臣上奏官家,希望能夠針對官田私鹽的弊政,進行改革變法。」

  韓絳愣了下,「你打算怎麼辦?」

  王安石笑道:「不得不說,這些問題也該處理了,何不順水推舟。」

  這些套路,不管是他,還是韓絳,都再熟悉不過,

  檢察院調查趙文政一事,爆出之後,大家都是背地裡議論,並沒有說掀起滔天駭浪,就向對付王安石一樣,去議論這事。

  這其實就是再給皇帝一個暗示,很多皇親國戚都不乾淨,這是不能調查的。

  現在就再給皇帝一個理由。

  趙頊也沒有令他們失望,他們這一上奏,趙頊立刻在垂拱殿商議此事。

  「孟知院所言甚是。」

  孟乾生言罷,王安石立刻站出來,附和道:「官田鹽政的確存有諸多弊端,理應進行改革。」

  孟乾生他們一看王安石都支持自己,不禁暗自喜悅。

  馬上,陳升之、曾公亮都表示支持。

  這場面可太滑稽了,因為最初孟乾生他們就反對募役法的,但現在王安石卻給予他們支持。

  可見這古代的黨派,就只是因為一時理念或者一時利益,而站在一起,沒有任何組織性。

  司馬光、文彥博他們心裡猜想,定是趙頊授意的。

  趙抃聽罷,是怒不可遏,當即就站出來道:「官田鹽政為何會出現弊政,就是因為執法不嚴,根本問題就不在法上,修法又有何意義?」

  文彥博馬上站出來,鏗鏘有力地說道:「趙相言之有理,正是因為朝廷默許他們販賣私鹽,侵佔官田,才導致官田鹽法的廢弛。法不嚴則不治,修法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一大片諫官、御史紛紛站出,個個都是義憤填膺,是堅決不答應。

  你們這點小心思,我們還不知道。

  王安石道:「可事已至此,這鹽法廢弛,違法之人,比比皆是,又叫人如何尊法?就不如重新修法,然後利用公檢法來執法,一舉兩得。」

  孟乾生他們是頻頻點頭,他們從來沒有這麼支持王安石。

  司馬光笑道:「依你之意,這檢察院、皇庭、警署都需等新法,若是新法不出,就不用執法,任由他們侵佔官田,販賣私鹽。」

  說到這裡,他目光一掃,笑吟吟道:「諸位要知道,變法不是兒戲,還需經過重重監督,至少至少也得大半年。」

  言下之意,就是我們答應修法,也是來不及了,你們就別打這主意了。

  趙頊瞧了眼司馬光,開口道:「王學士。」

  王安石忙道:「臣在。」

  趙頊道:「關於修改官田私鹽之弊政,暫且交由制置二府條例司。」

  「臣遵命。」

  散朝之後,王安石與司馬光最後才慢悠悠地從殿內出來。

  「他們此番提議,目的還是為了反對你的募役法,你還幫他們說話?」司馬光目視前方,緩緩言道。

  王安石呵呵笑道:「這恰恰體現了我的大公無私,只要他們言之有理,那我當然支持。」

  司馬光鄙視他一眼,「你這叫做大公無私?你這叫做無孔不入。」

  王安石呵呵道:「為國為民,我自無孔不入,若僅僅因為私德,而不顧天下蒼生,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失職。」

  司馬光道:「若天下皆是雞鳴狗盜之輩,別說你王介甫,就是周公管仲在世,也無力回天。」

  王安石道:「此言差矣,周公管仲無力回天,可不代表我王安石也不行。」

  司馬光指著王安石,「你這臉皮又厚出不少,我真是羞於與你同殿為臣。」

  說罷,他便大步離開了。

  王安石呵呵笑了起來,「你這無知老兒,當真以為官家會不顧新政而去保護那些宗室嗎?這裡面定有貓膩啊!」

  ……

  雖然最終被司馬光他們阻止了,但是這場會議,讓朝中權貴卻倍感驚喜,至少趙頊的態度如他們所預料的一般,還是要顧全宗室顏面,顧全大局。

  而在這場會議的第二日,趙頊秘密召見呂嘉問。

  「臣參見陛下。」

  「快快免禮。」

  趙頊笑道:「朕聽聞你最近連斷數案,令百姓交口稱讚,我大宋有爾等後起之秀,何愁不興啊!」

  呂嘉問是受寵若驚,忙道:「陛下過譽了,臣只不過是做好分內之事。」

  趙頊笑著點點頭道:「你如此年紀,能做好這分內之事,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況且最近的案件可都非常棘手啊!」

  呂嘉問偷偷地瞧了眼趙頊,並未做聲,他現在還摸不清皇帝到底在想什麼。

  趙頊沉默少許,突然問道:「你最近可有聽說有關宗正寺趙知事一案?」

  呂嘉問點點頭。

  趙頊又問道:「你怎麼看?」

  呂嘉問忙道:「目前檢察院還未提起起訴,臣不大清楚。」

  趙頊問道:「朕問得是此案為何會出在此時?」

  呂嘉問沉吟半晌,謹慎地回答道:「臣以為他們是想借宗室來欲蓋彌彰,擾亂司法,破壞新政,甚至於……」

  趙頊笑問道:「甚至於什麼?」

  呂嘉問道:「甚至於威脅陛下。」

  趙頊點點頭道:「你說得很對,朕也是這麼想的,但是新政關乎國之大計,朕絕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不過涉及到宗室,令朕也有些為難。」

  又看向呂嘉問,「不知呂庭長可有辦法?」

  呂嘉問稍加思索,道:「臣到時有一法,不知是否可行。」

  趙頊忙道:「快快說來。」

  呂嘉問道:「先審理徐煜他們的案子,以威懾那些拒繳免役稅的人,而關於趙知事的案子,暫時先拖著。」

  趙頊聞言,是喜出望外,「就依卿所言。」

  ……

  關於徐煜的案子,皇庭早就審理清楚,但是這呂嘉問渴望伸張皇庭權力,他也擔心判下來,會被推翻的,那可就很尷尬,他也在觀察朝中動靜。

  畢竟此時局勢是撲朔迷離。

  關鍵不知道皇帝是怎麼想的。

  如今有了皇帝點頭,呂嘉問再無顧忌,立刻開庭審理徐煜一案。

  鐵證如山。

  依律其實是要判死刑的,古代對販賣私鹽的罪名都定得很重,但由於徐家也是幾代為官,而且販賣私鹽不被判死刑的是大有例子。

  故此最終判決徐煜杖刑一百,徒刑十年,且繳納罰金三千六百貫。

  這北宋也有抄家,但一般也都是針對貪官污吏,要皇帝開口,但是徐煜不是官,依律也不能去抄家。

  但是即便如此,這個罪名判下來,兀自是朝野震驚。

  徒刑十年,這可是僅次於死刑的重罪。

  這…這是要來真的嗎?

  皇帝不顧宗室了嗎?

  可鐵證如山,他們也不能不顧司法,至少不能公開去說,他們只能暗示皇帝,大家屁股都不乾淨。

  如今判下來,那…那只能看著……不然怎麼辦,這都是公開審理,證據全都擺在明面上,報刊也天天登,只能認啊!

  而隨後呂嘉問又連判三案,包括之前那秦彪,又被給逮了回來,最終被判處徒刑二年,杖刑五十,但適用於贖刑,需要交納八百貫。

  這倒不怪檢察院,因為稅務司提供的證據,就不是很全面,當時張斐只是要試探,就只是藏了幾條非法收入在裡面,而檢察院在調查方面的能力,是遠不如稅務司。

  這也給大家提了個醒。

  看上去檢察院才是最狠的那個,但…但關鍵證據全他媽在稅務司爸爸手裡。

  事到如今,可沒有人敢賭稅務司手中沒有自己的證據。

  交稅!

  趕緊交稅!

  你把稅交了,稅務司就不會查你,他不查你,他就不會去檢察院要求起訴你,他不提供證據,那檢察院就查不到。

  除汴京律師事務所外,其餘書鋪全部爆炸,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去交稅,只能偷偷派人交,但這種要命的事,可沒有人敢相信張斐啊!

  可是將范理羨慕壞了,這筆錢沒有撈著,真是虧啊!

  稅務司是直接爆炸。

  個個忙得是暈頭轉向,都抽不出人手去調查了。

  這期間就再也沒有行動。

  嗯!

  這或許也是對付稅務司的一個辦法,老子拿錢砸死你。

  可是。

  這交著交著,大家突然發現不太對勁。

  那秦彪第二次受審,都給判下來了,而趙文政一案怎麼還沒有動靜?

  檢察院有問題。

  一問才知,檢察院早已經正式起訴趙文政,只是皇庭還在審理中……

  明白了!

  全然明白了!

  你這小皇帝夠貪得呀!

  這邊判決徐煜等人,威懾大家,讓大家去繳稅,那邊趙文政就是遲遲不審,等著改革變法是吧。

  你這是什麼都想要啊!

  這可真是把大家都給氣瘋了。

  事可不是這麼辦。

  你要判可以,但可得一碗水端平啊!

  什麼皇帝,簡直就是雙標帝啊!

  大臣都炸毛了。

  瘋狂抨擊呂嘉問,畢竟他們也沒有證據證明是皇帝指使的,只能找呂嘉問的麻煩。

  司馬光、文彥博他們也非常不滿。

  其實呂公著也看出這孫子在耍花招,但他也懶得跟這孫子計較,直接與司馬光他們一塊上奏趙頊,表示皇庭沒有資格審理宗室一案,按照規章制度,得交由開封府審理。

  其餘官員紛紛跟上。

  曾鞏的為人大家都知道,可就不管你皇帝想不想,只要交到他手裡,肯定是依法處置。

  此時此刻,趙文政慌得一批,當初他被出賣都忍了,就是因為他知道大家同坐一條船,他們要出事,自己也完了。

  就好比如今這樣,孟乾生根本就不管他,大臣們是眾志成城。

  小皇帝怎麼扛得住。

  「中貴人,官…官家怎麼說?」

  白髮蒼蒼的趙文政是忐忑不安地向藍元震問道。

  藍元震道:「官家已經幫你撐了很久了。」

  趙文政直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這都是我糊塗啊!哎呀!」

  此時,他是悔不當初啊!

  藍元震嘆道:「這事已經不可挽回,官家已經決定讓開封府審理此案,這事你找官家,也沒有意義了。」

  趙文政頓覺一陣頭暈目眩。

  藍元震趕忙扶著他,又道:「趙知事,你還得另求他人。」

  趙文政都快哭了,「官家都救不了我,還有誰能救我。」

  藍元震道:「倒是有一人或許可以救你。」

  「誰?」

  趙文政緊緊拽著藍元震的衣袖。

  藍元震道:「張三。」

  「張三?」

  趙文政差點沒有咬著舌頭。

  藍元震點點頭道:「如今可不比以前,如今可是檢察院起訴你,你也可以找珥筆進行辯護。目前咱大宋最厲害的珥筆就是張三,你若能請得他幫忙,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是呀!我怎從未想過去找張三?趙文政如夢初醒,可又道:「可是張三他會幫我嗎?」

  藍元震呵呵道:「我與張三打過幾次交道,他這人愛錢愛女人,只要趙知事給得夠多,他一定會幫你的。」

  趙文政心中不禁燃起希望,我他媽別的都沒有,就是有錢有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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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3 02:06:52
第0441章 稅戰(十五)

  由於張斐與警署、稅務司的關係,導致這些權貴對張斐就有了刻板印象,他們從未想過去找張斐來為自己辯護。

  甚至處處提防張斐。

  藍元震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稅務司也是花錢雇的,那你為什麼不能去雇。

  趙府。

  張斐抬頭望著面前那八個亭亭玉立,容貌清秀的女子,頓時有一種上主題KTV的感覺。又低頭瞧了眼桌上的十塊金錠,以及邊上那名貴的絲綢。

  過得一會兒,他偏頭看向趙文政,「趙知事,請恕下官愚鈍,實不知趙知事這是……這是什麼意思?」

  趙文政撫鬚呵呵一笑:「三郎聰明絕頂,應該不會不知吧?」

  張斐不太確定地問道:「趙知事向請張某為你辯護?」

  趙文政點點頭:「只要三郎答應,這些都是三郎的,事成之後,我還有重賞。」

  張斐微微笑道:「趙知事是近一個月來,第一個來找我辯護的客戶。」

  趙文政先是揮揮手,遣退那些女子,又向張斐道:「那是他們有眼無珠,三郎的爭訟之術,早已是登峰造極,豈是李國忠等人可比的,他們放這最好的不請,去請那些蟠木朽株,也難怪他們要活受罪。」

  張斐呵呵道:「我想他們應該也不是不知我的手段。」

  趙文政反問道:「難道三郎打開門做買賣,還要挑客戶嗎?」

  張斐一怔,笑著點點頭道:「趙知事言之有理,此非買賣之道。」

  「這不就結了。」

  趙文政道:「這買賣買賣,談得就是錢,只要三郎願意為老夫辯護,這價錢方面咱們都好商量。」

  張斐沉吟少許,「但是目前檢察院那邊證據確鑿,這官司可是不好打啊!」

  趙文政道:「故此我才來請三郎出馬。」

  張斐皺眉道:「不瞞趙知事,我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趙文政卻是聽得一喜,沒有必勝的把握,那就是有把握壓,他之前都快要絕望了,李國忠他們全都認為這官司就沒得打,趕忙問道:「那不知三郎有多少勝算?」

  張斐道:「我出馬,就有七成,但具體多少,還得看證據。」

  趙文政頓時是喜出望外,「不知三郎可願為我辯護?」

  張斐思忖半晌,道:「那些女子我就不要,全部折現,供兩萬貫,先付一萬貫,可以是金銀,但即便輸了,這錢也不會退的,但要是贏了的話,趙知事就還需再支付我一萬貫。」

  那些女子都好看,但是趙文政送的,他敢要嗎?

  「一言為定。」趙文政都沒有猶豫,他沒得選啊!

  張斐道:「另外,我還有兩個要求。」

  趙文政立刻道:「三郎請說。」

  張斐道:「首先,趙知事必須帶著錢去我的事務所請我。」

  「沒問題!」

  趙文政點點頭,旋即又問道:「可這是為何?」

  張斐道:「誠意!」

  趙文政一愣,忙點點頭道:「對對對,老夫本應該親自上門,失禮,失禮。」

  張斐又道:「其次,趙知事必須全力配合我,提供我所要的一切賬目。」

  趙文政連連點頭道:「這都是小事,沒有問題。」

  張斐道:「那就先這麼定了。」

  趙文政拱手道:「這一切就拜託三郎了。」

  張斐笑著點點頭。

  ……

  翌日!

  趙文政就親自帶著價值一萬貫的金子,是招搖過市地來到汴京律師事務所,與張斐簽訂了一份僱傭契約。

  檢察院那邊都已經是鐵證如山,並且向皇庭提起訴訟,他趙文政還要什麼臉,老子就是來請幫手的。

  這不違法吧!

  「三郎,你這是要幹什麼?」

  范理拿著那份剛剛簽訂的僱傭契約,困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打官司呀!」

  范理吞嚥一口,「我知道。」

  「知道你還問。」

  「但是……」

  范理道:「但是三郎你這做的,是成心要跟所有人過不去。」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范理道:「之前人人視稅務司如眼中釘,你卻要幫稅務司打官司,如今反過來了,人人都盯著趙知事,你又要為趙知事打官司,你……」

  這仇恨拉的,他都無語了。

  張斐沒好氣道:「員外,你不能這麼想,當初是稅務司來請我,我為稅務司打官司,如今趙知事來請我,我為趙知事打官司,我的標準從未變過。」

  范理道:「那你為何不幫秦彪、徐煜他們打官司。」

  張斐道:「當然是因為他們沒來請我,這也怪我?」

  「……」

  范理神情一滯,又道:「可是檢察院那邊證據確鑿,這官司很難打。」

  張斐呵呵道:「契約上寫得非常清楚,這打輸了又不退錢,你擔心什麼。」

  范理想想也是,輸了也有錢賺。

  ……

  然而,如今朝野上下可都盯著趙文政,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監視中,故此當大家得知趙文政竟然跑去了汴京律師事務所,不禁都驚呆了。

  可別說他們了,就連張斐的枕邊人也對這個消息感到無比震驚。

  許芷倩鳳目睜大,不可思議地看著張斐,「你…你要幫趙知事打官司?」

  張斐點點頭笑道:「兩萬貫的買賣,打輸都能夠賺一萬貫,我無法拒絕。」

  「為什……」

  話剛出口,許芷倩似乎想起什麼來,不禁道:「此事你早有預謀?」

  張斐一愣,「你怎麼知道?」

  許芷倩道:「記得當初你就與爹爹說過,希望到時能與爹爹較量一番。」

  張斐道:「可是之前,我已經與檢察院交過手,他們一敗塗地。」

  許芷倩道:「那場關於稅務司的官司,檢察院也只是被迫狀告稅務司的,其實爹爹也不想,那不能算是真正的較量,但是這一回,檢察院是一定要趙知事的。」

  在工作上,她可是我的助手,告訴她,相信官家也是能夠理解的。張斐沉默少許,點點頭道:「不錯,這都是早就計劃好的。」

  「為什麼?」

  許芷倩這回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渴望知道答案。

  因為她知道張斐肯定是有目的的,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張斐會要提趙文政辯護,不就是稅務司把趙文政逼得這種地步的嗎?

  到了這一步你突然剎車,那麼之前幹得又有什麼意義?

  張斐笑問道:「如果將趙知事定罪,我們又能得到什麼?」

  許芷倩立刻回答道:「首先,這能威懾到那些皇親國戚,讓他們也都繳納免役稅。其次,趙知事那是罪有應得。」

  張斐笑道:「首先,即便我幫趙知事打贏了官司,這免役稅他們也會要交的,因為稅務司和檢察院已經震懾到他們,關鍵他們也不會願意花兩萬貫來逃一百貫的稅。

  其次,懲罰趙知事,對於國家而言,這意義並不大,就是將他給殺了,又能怎樣?讓宗室交點稅,他們哪怕就是足額交稅,也不過杯水車薪,問題的根源就不在這裡。」

  許芷倩問道:「那你幫趙知事打贏官司,難道就有意義?」

  「當然。」

  張斐笑道:「除檢察院外,還有誰要整趙知事?」

  許芷倩道:「朝中大臣幾乎都希望嚴懲趙知事。」

  「為何?」

  「因為他們之前希望利用宗室來為自己遮掩,結果如今徐煜他們都被判決,就只剩下趙知事,故此他們認為官家是要包庇宗室,這是他們無法接受的。」

  說到這裡,許芷倩猛地一怔,「難道你們是想……」

  張斐點點頭道:「單純懲罰趙知事,只會令他們的同盟變得更加堅固,只有幫趙知事脫罪,他們才會恨到極致,才會變本加厲,向官家施壓,甚至於上奏官家,要求進行宗室改革。」

  「宗…宗室改革?」許芷倩不禁吸得一口冷氣,也猛然醒悟過來,不禁喃喃自語道:「最是無情帝王家。」

  這要沒有官家點頭,張斐哪敢這麼幹。

  張斐搖搖頭道:「這我倒是要為官家說一句公道話,真不是官家無情,而是他們太過貪婪,而官家也只是希望依法而治,減少宗室給國家和百姓帶去的負擔,而並非是要置他們於死地。」

  許芷倩道:「可是…可是檢察院方面是證據確鑿,這官司沒得打,還是說那些證據有問題。」

  「那些證據都沒有問題。」

  「你怎麼知道?」

  「因為全都是我安排人提供的。」

  ……

  李家。

  「這事已經確認了,張三的確接下了趙文政的官司。」李磊向李國忠、費明等人說道。

  費明不禁困惑道:「張三為何要這麼做?」

  李國忠道:「還能為何?」

  費明道:「你說是官家出面。」

  「這還用說嗎?」李國忠道。

  這明擺著的事,不就是皇帝要救宗室嗎?

  費明又困惑道:「可這官司沒得打啊!」

  李國忠不禁看向李磊,「磊兒,你認為這官司有機會勝訴嗎?」

  李磊搖搖頭,同時臉上流露出一絲沮喪。

  要是有一點點希望,他都會極力爭取的,確實是看不到任何希望,但如今張斐接了下來,至少證明這是有希望的,這令他感到非常沮喪。

  ……

  制置二府條例司。

  「這張三到底在搞什麼鬼?」韓絳氣沖沖地來到屋內,向王安石抱怨道。

  目前一切都向好處發展,眼看這錢就都要收上來了,張斐突然來這麼一齣,這令韓絳很是不解啊!

  他甚至認為,張斐弄這麼一齣,就是專門為自己撈錢。

  王安石擺擺手道:「子華兄稍安勿躁。」

  韓絳立刻審視王介甫一眼,「介甫莫不是知道其中緣由。」

  「我可不知。但是……」王安石呵呵道:「但是我了解張三的為人。」

  韓絳問道:「什麼為人?」

  「他是個商人,不是個文人。」

  王安石笑道:「只要你出得起錢,他就不會拒絕你的,他幫了我不少忙,但他也幫了司馬君實不少忙。」

  韓絳道:「這盜亦有道,他一方面幫警署出謀劃策,但另一方面又為趙知事辯護,就是商人也不能這麼幹。」

  王安石呵呵道:「即便他幫趙知事辯護,也不會影響到免役稅的。」

  韓絳道:「如何不會?目前就是這非法收入,迫使他們繳稅的,如果這無法定他們的罪,他們只會有恃無恐。」

  王安石道:「難道子華兄認為,他們寧可花兩萬貫去請張三,也不願意交這稅?」

  韓絳沒有做聲。

  若只是一千貫,也就罷了,但是兩萬貫著實太多了一點,即便是他們那些大地主們,也沒有幾個花得起這錢的。

  王安石又道:「子華兄放心,張三是絕不會去破壞免役稅的,他只是受雇於人。」

  這人指得可不是趙文政,而是皇帝。

  韓絳坐了下去,沉眉道:「同是違法,宗室卻能脫罪,這不會令人信服的。」

  王安石嘆道:「官家也有官家的難處,況且,官家也沒有出面保趙文政,是趙文政自己請張三辯護,這並不能說是徇私枉法吧。」

  心裡卻道,你們也太小瞧官家了,成大事者,又豈會受此羈絆,這恐怕是官家一石二鳥之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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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2章 稅戰(十六)

  對於張斐為何要為趙文政辯護,在坊間,可用一句話解釋,他實在是給得太多了。

  一場辯護,兩萬貫!

  即便輸了,也得支付一萬貫。

  這可比放高利貸都還要香啊!

  為什麼李國忠他們能夠為這些權貴忙前忙後,人家張斐就不可以?

  地上有錢都不撿?

  坊間其實是很能理解為什麼張斐要接這官司。

  但是在朝中幾乎沒有人這麼想,他們眼中是局勢的變化,在所有官員看來,這就是某人指使的。

  而這個人就是皇帝。

  王安石也是這麼認為的,但區別就在於,別人認為皇帝是指使張斐去保宗室,而王安石則是認為,皇帝是嫌這個坑還不夠大,還得再挖一點。

  這倒不是說王安石在這方面的智慧也十分超群,其實他也不差,許多事他不是看不明白,只是對於他而言,沒有必要去看太明白,因為他非常堅持自己的理念,就是看明白,他也得那麼幹,他沒得選。

  但也不至於說這方面,他比文彥博、司馬光等人更強。

  只是因為趙頊之前就跟王安石談過這個宗室問題,是要改革的,他知道皇帝絕不可能為了宗室,給改革變法去添加一些阻礙,這完全不可能,故此這裡面肯定也是有問題的。

  基於這一點,就很容易想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

  但如他的老對手司馬光,就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皇帝保皇親國戚,這是很正常的事,如果皇帝不保,那他們也沒有必要去盯著此案。

  不同於王安石淡定自若,司馬光就直接跑去張斐。

  在他看來,這簡直就離譜。

  他們是處心積慮要跟你作對,但到最後,你卻直接跳反。

  要知道此案不僅僅關乎新法,同時也關乎到他的公檢法。

  「你小子缺這點錢?」

  司馬光見到張斐,就是一個王八探頭,直接懟在張斐臉上。

  他對張斐還是有所要求的,你賺錢可以,但這種錢,是萬萬不能賺的,這一點他跟許芷倩有點像似。

  張斐急急後退一步,「司馬學士,這錢可真是不少,我…我也很缺。」

  司馬光道:「也就是說,如果有人殺人放火,請你去為他辯護,只要給的多,你都會答應。」

  「當然。」

  張斐點點頭。

  司馬光皺眉道:「你說什麼?」

  也不等張斐回答,他狠狠一跺腳,「你小子真是糊塗啊!你憑借法制之法,好不容易累積起來的名聲,是前途無量,為了這區區兩萬貫,你就讓這一切毀於一旦,真是鼠目寸光……」

  可說著,他又不覺得張斐是鼠目寸光之人,神色一變,又問道:「是不是有人逼你這麼做?」

  張斐趕忙搖頭道:「沒有。」

  「我不信!」

  「呃……」

  面對這司馬魯豫,張斐也是頭疼的緊,伸手道:「司馬學士,請坐。容我與你解釋。」

  司馬光是認定這就是皇帝安排的,那張斐也沒有辦法,稍稍瞧他一眼,然後坐了下來。

  張斐也坐了下去,道:「我接下這官司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對方能出得起這價錢,我是無愧於心,反倒是司馬學士方才說那話,是有違法律精神的。」

  司馬光聽得人都傻了,敢情是我有違法律精神?當即是吹鬍子瞪眼,指著張斐:「你…你倒是說說看,老夫哪裡錯了?」

  張斐道:「因為司馬學士你沒有公正地看待此事,是帶有偏見的,而法律的真諦,不就是追求公平公正嗎?」

  「老夫帶有偏見?」

  「當然。」

  張斐點點頭:「到目前為止,檢察院也只是起訴,皇庭並沒有給出判決,那麼趙知事就有可能是被冤枉的,甚至有可能趙知事一個忠良之臣。

  但是根據司馬學士方才那番話,顯然是已經將趙知事看成是一個有罪之人,這不是偏見是什麼?如果司馬學士來審,恐怕都不需要審,可以直接判。」

  司馬光稍顯尷尬,咳的一聲:「檢察院方面是鐵證如山……」

  張斐馬上道:「既然如此,司馬學士又擔心什麼?」

  司馬光愣了愣,哼道:「我是擔心你小子又使出那顛倒黑白的手段,幫趙知事脫罪。當初阿雲一案,證據確鑿,可就是你幫她脫罪的。」

  看來這道坎真是過不去了。張斐道:「司馬學士此言差矣,我只是辯護,最終判決的是司馬學士,要是不公,也是司馬學士不公。說到底,這判決權就不在我手裡,我說什麼,主審官可以不聽,如果主審官是公正的,並且又採納了我的辯詞,這怎麼就不是公正的。」

  對於阿雲一案,司馬光不服氣,但他早已經是願賭服輸,擺擺手道:「我今兒來不是要與你說這些的……」

  「不。」

  張斐突然也較真起來,「先說清楚這事。」

  司馬光道:「當初阿雲一案,你是怎麼贏的,你心裡就沒數嗎?你是借用孝道裹挾老夫,但是阿雲肯定是想殺韋阿大的,這裡就你我二人,你犯不著說謊。」

  張斐搖搖頭道:「我要論得不是這結果,而是我當時幫阿雲辯護,有沒有錯?」

  司馬光眉頭一皺。

  張斐又道:「如果我身為珥筆,而不能為一個嫌疑人辯護,那整個公檢法的意義何在?法官說什麼就是什麼?檢察院說什麼就是什麼?當然,我岳父大人他鐵面無私,明斷秋毫,他是不可能去冤枉人的,但如果是王鴻、王文善之流坐在上面,司馬學士還會信任檢察院的起訴嗎?

  司馬光兀自不語。

  張斐等得片刻,又繼續道:「如果司馬學士不信任的話,那就代表司馬學士認同的只是個人,而非是信任司法。

  然而,事實證明,司馬學士不可能讓每個官員的道德品質都非常高尚,故而才需要公檢法來制止或者說減少冤假錯案。

  那法制之法的理念,是捍衛個人正當權益,正當就只跟權益有關,而與人是無關的,無論是好人壞人,他的正當權益都得受到保護。」

  在律學上面的造詣,司馬光是自愧不如,這點大家也都服氣,張斐都開宗立派,你若做不到,就別跟他較勁。直接就槓道:「老夫又不是主審官,為何就不能主觀判斷,為何就不能帶有偏見?而且老夫的職責是人盡其才,我當然的看人來的,這無德之人,我是堅決不用。」

  急了!急了!這老頭急了!張斐訕訕道:「我的意思是,我也沒錯啊。」

  司馬光呵呵一笑:「你這話是說給我聽的,而非是說給你自己聽的,趙知事到底有沒有罪,你心裡只怕比我都要清楚,你是觀法,我是觀人,那我是不是要問清楚。」

  操!給這老兒給繞進去了。這我還非得解釋清楚,可不能讓他察覺到官家的用意。張斐想了想,道:「正是因為我非常清楚,我才接下這官司的。」

  司馬光問道:「為何?你有沒有考慮過這會破壞百姓對於公檢法的信任,也會破壞免役稅,於國於民,都非常不利。」

  張斐道:「首先,我不認為這會破壞公檢法的信任,反而會令更多人信任公檢法,法就是法,對每個人都是一樣,無論是你是權貴,還是窮人。」

  司馬光神色微微一變。

  他知道張斐指得不是普通百姓,而是權貴。

  公檢法也不能給權貴營造出一種殺富濟貧的感覺,到底權力是在他們手裡,要真將他們逼急了,這公檢法將會極大的阻礙,還是得告訴他們怎麼玩。

  又聽張斐繼續言道:「其次,雖然我當初幫阿雲贏得官司,但是朝廷也因此修改了許多律例,令我朝律法變得更加完善,可在一定程度上,杜絕此類情況再度發生,於國於民都是更為有利的,只有摔了跟頭,才會得到教訓。

  最後,為什麼官田會不斷被人侵佔,為什麼私鹽會不斷氾濫,關鍵就是朝廷並沒有去正視這個問題,我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

  司馬光神色稍稍緩和幾分,又問道:「那免役稅呢?」

  張斐道:「趙知事花兩萬來請我,與免役稅毫無關係。」

  司馬光又問道:「那你有必勝的把握?」

  張斐搖搖頭,「不瞞司馬學士,真沒有,不然的話,我也不會只要這麼一點錢,但…但這官司肯定有得打。」

  ……

  檢察院。

  「如果這場官司,他張三都能贏,那我陳兵立刻辭官回鄉。」但見一個年輕檢控官是擲地有聲道。

  「我也辭官回家,依我之見,那張三定是趁著趙知事病急亂投醫,想賺一筆錢,我聽說他就是輸了,也能賺一萬貫。」

  「你們切莫口出狂言。」

  但見許遵走了進來。

  一干檢控官立刻起身,行得一禮。

  許遵來到座位上坐下,「張三是我女婿,我很了解他,他若沒有把握,是絕不可能接下這個官司的。」

  他也想到了,這極有可能是張斐早有預謀,之前張斐半開玩笑的說過,要跟他過上幾招。

  方才立誓的陳兵小聲問道:「許主檢,既然張三是你的女婿,那他為何還要……」

  許遵道:「他雖是我女婿,但是事務所是他的事業,他接下這官司,也並非是違法之事,這我無權干預。」

  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只不過為了避嫌,此案我不能再參與,從今日起,將全權交由蘇檢控負責。」

  「下官遵命。」

  蘇轍拱手一禮,又道:「但是此案證據確鑿,他…他根本沒有贏得可能性,除非……」

  許遵心知他想要說什麼,道:「我們方才收到上面下達的政令,官家採納了司馬學士他們的建議,將交由開封府審理,由曾知府來主審,以我對曾知府的了解,他絕無可能徇私枉法。」

  蘇轍稍稍鬆得一口氣,之前皇庭遲遲不開庭,令他心有懷疑,就怕呂嘉問在庭上偏袒張斐。

  陳兵又道:「若是如此,張三不可能有機會。」

  「千萬別這麼想。」

  許遵道:「以往這麼想的人,全都輸給了他。」

  蘇轍問道:「以許主檢對他的了解,他怎麼打這官司。」

  雖然許遵和張斐是翁婿關係,但是檢察院的人,都還是非信服許遵的,沒有人會認為許遵會徇私舞弊。

  許遵想了想,道:「我曾親眼見識過他如何準備的,我認為他有可能會打官田鹽政的缺失,眾所周知,無論是侵佔官田,還是販賣私鹽,這都不是很稀奇的事,可見這些法令是存在問題的,他或許會從這方面著手。」

  齊濟道:「即便存在著問題,但我們憑借的是明文條例,這販賣私鹽就是違法,侵佔官田就是違法,無論存有什麼問題,趙知事所為,都是違法行為。除非,他以法不責眾為由,來為趙知事脫罪。」

  「法不責眾?」

  許遵搖搖頭,「我不敢說沒有這個可能,但我認為可能性也不大。」

  蘇轍點點頭道:「之前皇庭已經判決徐煜、秦彪等人的罪名,這法不責眾,就無從談起,我也覺得這不大可能,關鍵,如此類違法行為,也沒有人敢公開去幹,還都是偷偷摸摸的去做,這些證據,若沒有稅務司,我們也很難查得到。」

  齊濟納悶道:「那他怎麼會打這官司?」

  許遵搖頭道:「這我暫時也未有想到,但是你們是不能忽略條例上的細節,以及官田和鹽的弊政,同時也要兼顧大局,如祖宗之法。」

  「下官記住了。」

  蘇轍是眉頭緊鎖,之前那場官司,雖然輸了,但是他也並不是非常在意,但是這場官司,他可不想輸,鐵證如山,這若都給翻了,那還得了,如今張斐接下這場官司,這真是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壓力啊!

  ……

  然而,皇帝突然採納司馬光他們的建議,答應將此案移交給開封府審。

  這不但沒有平息怒火,反而是怒火更甚。

  之前你幹麼去了,如今趙文政請得張三出馬,你馬上就點頭了。

  你這擺明就是要保宗室啊!

  可真是太無恥了!

  但問題是,他們也沒有理由去指責皇帝。

  皇帝表面上確實沒有偏袒,他並沒有利用權力去左右此案,當時皇庭認為案情複雜,遲遲不開庭,與朕我關,皇庭也沒錯。

  之後你們說要移交開封府,朕到底也答應了呀!

  晚一點答應也不行嗎?

  至於請張斐,那人家趙文政的權力。

  根據規章流程,這也是被允許的呀。

  官員們只能加大給予檢察院和開封府的支持,皇帝雖然是明擺著要保宗室,但是你們千萬別怕,非但如此,我們還非得將這趙文政定罪。

  可見他們心裡也慌,畢竟張斐打官司的能力,確實無人敢質疑。

  甚至於徐家、秦家都感到非常後悔,我們真是傻啊,我們怎麼就沒有想到去找張斐幫忙。

  既然已經沒有請了,那這艘船上就不能有生還者,必須都得死,否則的話,那太不公平了。

  壓力立刻又來到開封府。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廝一旦穿上青袍,一準就沒好事。又來了!又來了!」

  李開真是如喪考妣,搖頭晃腦,如著了魔一般,嘴裡是說個不停。

  曾鞏看不下去了,開口道:「你慌什麼,以目前檢察院的證據,這官司他不可能贏。」

  「就是這個,就是這個。」李開突然激動地手舞足蹈。

  曾鞏納悶道:「什麼就是這個。」

  「這就是最可怕的。」

  李開道:「之前呂相公在的時候,也是深受其擾,我們都認為這官司不可能贏,但到最後,你還不得不判他贏,這世上真是沒有比這更窩囊之事。」

  曾鞏就問道:「這是為何?」

  李開嘆道:「我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故此我之前才去燒香祈福,但願那廝別上咱們這來,可到底還是沒有躲過這一段孽緣啊!」

  「孽緣?」

  這越說越玄乎,曾鞏都聽迷糊了。

  李開煞有其事道:「曾知府有所不知,那廝剛到汴京之時,待在咱們開封府的時辰,比待在他家還多……」

  說到這裡,他猛地看向曾鞏,「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曾鞏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又問道:「你為何這麼看著我?」

  李開道:「其實最初那幾樁官司,本不應該來我們開封府的,就是呂相公不信邪,非得去審,結果這一審,就沒完沒了了,直到他離任為止。

  自曾知府你上任以來,他就一直沒有再來過,直到曾知府上回說不信,也想見識見識他的手段,結果馬上就靈驗了。」

  曾鞏真心被這李開給逗樂,好氣好笑道:「好了!好了!你就別在這裡胡思亂想,審案本就是咱開封府的職責,他又是珥筆,常常遇到他,也沒什麼可稀奇。」

  李開嘆了口氣,「曾知府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到時候,曾知府就能夠體會到,為什麼咱們開封府從上至下,就連掃地的,都十分討厭那小子。」

  曾鞏又好奇道:「掃地為何也討厭他?」

  李開道:「他這一來,必定會引來一大群人觀審,掃地的能不討厭他嘛。」

  「……」

  曾鞏呵呵笑了笑,道:「你這麼一說,我還真要見識見識,你趕緊派人去檢察院,讓他們動作快一點,我這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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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3章 稅戰(十七)

  檢察院。

  「這些證據都無紕漏,是鐵證如山,張三他憑何翻案?」

  蘇轍愁眉苦臉地坐著案前,嘴裡喃喃自語著。

  那桌上的文案是堆積如山,這些天他真是廢寢忘食,不知疲倦的審閱著所有的證據。

  但看來看去,確實沒有問題。

  這時,齊濟入得屋來,「蘇檢控,開封府那邊方才傳信來,他們已經要求皇庭將起訴狀移交到開封府,希望能夠早日開堂審理此案。」

  蘇轍一怔,又顯得猶豫不決,過得片刻,他才道:「如今我們要面對張三,是否應該再多做準備,我想在親自前往這些證據上寫明的地方去看看,以便確保萬無一失。」

  「但是這些證據,我們都已經派人去調查過,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齊濟又道:「蘇檢控,咱們已經為此準備許久,且證據充分,而張三只是近日才接下這個官司的,再拖下去的話,是不是對張三要更為有利?

  至少那些朝中大臣會這麼想,或許開封府也會這麼想,如果咱們推遲一些時日,一旦庭上出問題,可能會被人彈劾的。」

  這一圈逛下來,至少也得半個月吧。

  蘇轍還是有些猶豫不決。

  齊濟又道:「主要是我們也沒有合理的理由去推遲,這定會引人非議的。」

  蘇轍想要親自去看看,並不是說有什麼思緒,主要是因為心裡不安,就想去碰碰運氣,但之前檢察員們都已經去調查過,若以這個理由去推遲起訴,那如果沒有收穫的話,且到時還敗訴,那整個檢察院都會在處在風口浪尖上。

  「好吧!」

  蘇轍點點頭,道:「但是再添上王洪進之前偷稅漏稅的罪名,以防萬一。」

  齊濟眼中一亮:「這倒是一個好主意,可以再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之前他們起訴徐煜、秦彪時,都沒有針對他們之前是否有偷稅漏稅的行為去展開調查,因為當時檢察院與稅務司還是有默契的,稅務司也就只提供收入方面證據,有意避開之前的稅務情況。

  畢竟這是試行新法,你用新法去算舊稅,那就沒意思了,別說司馬光他們會不會答應,王安石也不會答應的,要這麼搞的話,誰還會支持新法。

  立法會當初頒佈那些新律例,也是要為此定下了基調。

  但是稅務司畢竟是提供了一份非常全面的收入證據,檢察院要是仔細去調查的話,還是能夠發現其中偷稅漏稅的證據。

  如今檢察院其實已經掌握王洪進偷稅漏稅的證據,只是在之前的起訴狀,並不涉及這一項罪名。

  但如今張斐突然橫插一腳進來,這朝中輿論也開始反轉,從反對檢察院,變成支持檢察院,那麼現在再去控訴這項罪名,大家就都會支持的。

  ……

  既然是要打快,那就乾脆快一點,別給張斐太多時間去籌備。

  檢察院方面馬上又寫了一份起訴狀,正式向開封府提起訴訟。

  而開封府方面,已經受到各方壓力,都在催促他們趕緊開庭,趕緊審。

  此案鬧到這一步,不就是因為皇庭方面一直都在拖延,導致他們擔心開封府也會不會受到皇帝的壓力,使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然而,他們顯然是多慮了。

  曾鞏早已是迫不及待,光憑這些證據,就足夠將趙文政定罪,他是一刻都沒有耽誤,在收到檢察院的起訴狀後,立刻就宣佈一日後就開庭。

  ……

  時隔整整一年,開封府又迎來了屬於自己的高光時刻,這大清早的,就已經是賓朋滿座。

  好在這開封府上上下下對此都有著豐富的應對經驗,在李開、黃貴的安排下,早就做好準備,是妥妥當當。

  這天公也作美,外面陽光明媚,貴賓們站在院中交流著。

  「我也想不到。」

  富弼搖搖頭,「在我看來,此案是鐵證如山,絕無翻案的可能。」

  文彥博撫鬚點點頭:「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司馬光卻道:「可我跟張三談過,他說他雖無必勝的把握,但這場官司肯定能打。」

  「是嗎?」

  富弼不可思議地問道。

  司馬光點點頭。

  富弼是百思不得其解,「這如何能贏?」

  司馬光搖搖頭:「那他就未有跟我說了。」

  ……

  「諸位,咱們可得盯緊一點。」

  孟乾生道:「這場官司張三若想取勝的話,必會耍花招。」

  謝筠皺眉道:「這公開審理,他如何耍花招?」

  孟乾生道:「之前皇庭是如何包庇趙知事的,你們難道就忘記了。」

  「可是曾知府……」

  「曾知府也未有審理過宗室的案子,你們能保證曾知府還能做到鐵面無私嗎?」

  「這倒也是。」

  ……

  而此時曾鞏正與好友王安石坐在堂內。

  「唉……」

  曾鞏嘆了口氣:「我如今漸漸明白,為何李通判對張三如此畏懼,這都還未開審,我就能夠感受到很大的壓力。」

  王安石點點頭道:「如果能夠判下來,那反而不會引起什麼爭論,就怕那臭小子真的能夠翻案,那樣的話,子固兄難免會遭受非議。」

  曾鞏道:「但只要檢察院方面遞上來的證據無誤,此案就絕無可能翻。」

  王安石道:「子固兄還是得小心。雖然坊間傳言張三此舉,只是為了騙財,但以我對那小子的了解,如果真的完全沒有希望,他不大可能會接下這官司的。」

  正當這時,黃貴突然走了進來,「啟稟曾知府,官家來了。」

  曾鞏與王安石相覷一眼,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趙頊的突然到來,是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預料之外啊!

  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大臣對皇帝的到來,都非常不爽,這審得是宗室,你皇帝往這裡一坐,擺明就是要給開封府壓力啊!

  這行禮過後,那侍御史裴文就問道:「官家怎麼來了?」

  趙頊哦了一聲:「朕今日無事,過來看看,難道不行嗎?」

  裴文語氣恭敬地說道:「官家,此案涉及到宗室,若是官家坐在這裡,只怕會給開封府造成壓力。」

  富弼他們都不做聲,顯然支持裴文的說法。

  想趕朕走?趙頊當即也火了,慍道:「你們來的,朕就來不得?」

  言下之意,你們坐在這裡,難道就不會給張三造成壓力嗎?

  裴文拱手一禮:「官家恕罪,臣…臣也只是怕會影響到司法公正。」

  這顯然是在含沙射影。

  趙頊也懶得跟這些御史較真,偏目看向曾鞏,「曾知府,朕在這裡,會影響你審案嗎?」

  曾鞏拱手道:「還請官家放心,臣一定會秉公處理,哪怕對方是宗室,只要違法,臣也絕不會姑息的。」

  趙頊神色尷尬地點了下頭。

  這裡一個友軍都沒有嗎?

  大臣們聽到曾鞏此言,頓時放心不少。

  他們這麼懟皇帝,其實就是在給曾鞏打氣,你別慌,我們在這裡支持你,皇帝他也不能肆意妄為。

  這氣氛很是尷尬。

  王安石趕緊出來打個圓場,問道:「何時開庭?」

  曾鞏瞧了眼天色,「應該快了。」

  旁邊的黃貴道:「張三還未到?」

  曾鞏皺眉道:「還未到?」

  李開嘆道:「曾知府有所不知啊,張三永遠都是最後一個到的。」

  別說他習慣了,就連富弼、文彥博他們都表示已經習以為常。

  但曾鞏卻不習慣,你小小珥筆,讓我等你,你在想什麼,一揮手道:「不等他了,準備開堂。」

  趙頊本想說些什麼,但見群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心裡還是有些虛,就沒有做聲。

  曾鞏往上一坐,貴賓們也紛紛入座,皇帝則是單獨坐在旁邊,身邊站在藍元震。

  「這時辰已經到了,張三怎麼還沒來?」

  司馬光突然有擔憂,「不會出了什麼意外吧?」

  「應該不會吧!」王安石也是面露擔憂之色。

  雖然張斐習慣性最後一個到,但也不會遲到的。

  但今日現在是已經開堂了。

  「威……武……」

  衙役吟唱之際,但見一對俊男美女踉踉蹌蹌地跑了進來。

  「抱歉!抱歉!在下來晚了。」

  張斐是喘著氣道。

  砰!

  曾鞏一拍驚堂木,怒斥道:「你也不是第一日上堂,怎還犯這種錯誤,身為珥筆本應提前一個時辰來這裡候審,而如今都已經開堂了,按照規矩,你不能再上堂辯護。」

  旁邊的大臣們,是一個勁地點頭。

  對對對!

  不讓他上堂辯護。

  張斐一臉委屈,喘著大氣道:「知府明鑒,在下實在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開庭,畢竟我也才剛剛接下這官司,尚在收集證據中,故此昨夜只能通宵達旦的準備文案,直到方才才準備妥當。」

  真是好一張伶牙俐齒。曾鞏暗自嘀咕一聲,神色也緩和幾分:「此案是從皇庭移交過來的,皇庭已經審理完,故而本知府才決定今日開庭。」

  「是是是!」

  張斐直點頭道:「我知道,但是我才剛剛接下這官司,而且這又臨時添加了一條新罪名,我…我和趙知事都是昨日才知道的,這給我們準備的工夫實在是……」

  糟糕!曾鞏暗自皺了下眉頭,偷偷瞄了眼趙頊。

  趙頊是面無表情,但他肯定聽出這弦外之音。

  這個下馬威可真是給歪了。

  王安石小聲向司馬光道:「他犯了與你同樣的錯誤。」

  司馬光冷冷道:「你就沒提醒他嗎?」

  王安石道:「本來是要提醒的,結果官家突然來了,我就給忘了。」

  曾鞏只能道:「由於你們也並未提出異議,本知府以為你們已經準備妥當,若你們還需準備的話,本知府也可以擇日再審。」

  話說到這份上,他若不這麼說,皇帝就會有理由找茬。

  張斐忙道:「在下已經準備妥當,無須擇日再審,只希望知府能夠寬恕在下遲到之罪。」

  曾鞏道:「既然事出有因,那本知府就不追究此事,入座吧。」

  「多謝知府寬恕。」

  行得一禮,夫妻二人便來到桌前坐下。

  許芷倩低聲道:「你老是用這一招,遲早會出事的。」

  張斐道:「是他們蔑視我們珥筆在先,何時開庭竟然都不詢問我們的意見,這要不是我事先就有準備,他這麼快開庭,這回我可真就栽了,這我必須得指出來,將來都這麼搞,不給珥筆準備的時日,那還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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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3 02:08:04
第0444章 稅戰(十八)

  這明眼人都看得出,張斐昨夜是絕對沒有通宵達旦,瞧他那精神奕奕的模樣,一看就知道是睡到自然醒,說不定還在床上賴了一會兒。

  確實!

  張斐並沒有熬夜,而且還是故意遲到的。

  原因就在於開封府從受理此案後,就好似將他視作敵人一般,這何時開庭,也都不問一聲,就他們開封府和檢察院決定,這對於趙文政而言,其實是非常不公平的,就算你們受到壓力,也得三方坐在一起,商量一下。

  這尊重是相互的。

  你不尊重我,那我為何要尊重你。

  小肚雞腸的張斐,自然得想辦法說出自己的委屈,可不會全憋在肚裡。

  反正他知道皇帝會在這裡。

  至於許芷倩擔憂這會惹怒曾鞏,張斐是完全不在乎,既然你主觀上都已經將我視作敵人,那我討好你也沒用,我還不如揶揄你幾句。

  曾鞏確實也很不爽,但為避免貽人口實,他只能好聲好氣跟張斐商量,要不要擇日再審。

  不過這對於在坐的賓客們,真不算什麼稀罕事。

  但凡在堂上跟張斐較量過的主審官,幾乎都吃過這虧。

  當然,這都是因為他們潛意識裡那官為尊的思想,老想著用官威去壓張斐。其次,他們還都是明事理的,這要是換王鴻來,那就直接打板子,我就是貴,你就是賤,誰他媽跟你講道理。

  稍作準備後,便正式開審。

  蘇轍先是傳召了被告王洪進上堂來,先是詢問其是否虛報財物,又是否偷稅漏稅。

  王洪進對此是供認不諱。

  在鐵證面前,這就沒法否認啊。

  語氣不帶有一絲感情,可見他知道自己是一個將死之人。

  蘇轍又問道:「不知你是憑何手段偷稅漏稅?」

  王洪進道:「主要隱匿不報。」

  「隱匿百餘頃?」

  蘇轍好奇道:「這麼大一片土地,想要隱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據我們所查,這些田地的糧食,都是盡數送到宗正寺趙知事家的倉庫裡面,而你的父親又恰好就是趙知事家的宅老,顯然這些土地也都是屬於趙知事的,這才是你們能夠偷稅漏稅的原因?」

  「我反對!」

  張斐站起身來,道:「對方這只是無端猜測,企圖誘導證人說出對我當事人不利之言。」

  蘇轍立刻道:「我絕非是在無端猜測,這百餘頃田地,卻從未繳納一文錢稅,這尋常百姓是絕無可能做到的。」

  曾鞏點點頭,道:「你繼續問。」

  張斐無奈地坐了下去。

  許芷倩小聲道:「這蘇小先生比上回要進步不少啊!」

  張斐點點頭道:「他確實比他哥哥要難對付一些。」

  蘇軾還是有些詩人的爛漫,聰明但並不嚴謹,上回蘇軾就是敗在這上面,這在公堂上一個很大的缺點。

  也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改進。

  王洪進沉默少許,點點頭道:「不錯,我之所以能夠偷稅漏稅成功,確實是憑借老爺的身份。」

  門前一陣嘩然。

  這可是公開審理,百姓也能來觀審的,尤其是這還是張斐重臨開封府,決不能錯過啊!

  贏了贏了!

  而觀眾席上面是一陣激動,又偷偷瞄向坐在一旁的皇帝。

  這趙頊臉上確實也有些掛不住。

  蘇轍道:「我暫時沒有問題了。」

  張斐站起身來,「王洪進,你方才說你是憑借趙知事的身份偷稅漏稅,那麼趙知事是否有明確指使過你偷稅漏稅。」

  王洪進搖搖頭道:「沒有。」

  張斐道:「那你又是怎麼憑借趙知事的身份去偷稅漏稅?」

  王洪進道:「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些土地都是屬於趙知事的,我再使一些手段,隱匿那些土地,那些稅吏,衙前役也不會仔細去調查的。」

  張斐道:「也就說偷稅漏稅是你自己的行為,而與趙知事無關。」

  王洪進點點頭道:「是的。」

  「我問完了。」

  張斐坐了下來。

  齊濟輕輕哼道:「就知道他會棄車保帥,讓王洪進來頂罪。」

  「如此大一筆稅,區區王洪進又豈能抗得下。」

  蘇轍站起身來,表示要傳召被告趙文政。

  很快,趙文政就坐在了被告席上,白蒼蒼的老頭,哪裡想過自己會有今日,他很是尷尬了瞧了眼坐在左上方的趙頊。

  趙頊卻稍稍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眼神,別慌,朕會救你的。

  這給予趙文政極大的鼓勵。

  坐在近處的大臣捕捉到這個細節,這怒氣又開始上湧。

  殊不知趙頊要的就是這效果,不然他今日都不會來,坐在這裡很尷尬的。

  「趙知事!」

  蘇轍先是拱手一禮,然後才問道:「方才王洪進說他名下的土地和買賣,幾乎都是趙知事的,不知可否屬實。」

  趙文政點點頭道:「不錯,是我安排他去幫我打理那些田地和買賣的。」

  蘇轍問道:「為什麼?」

  趙文政道:「為求方便。」

  蘇轍繼續問道:「此話怎講?」

  趙文政道:「如果都記在我名下,事事都得來找我,我哪有閒功夫去處理那些事,我認識的許多人都是這麼做的。」

  富弼、司馬光他們彷彿都能夠聽到一陣心跳加速生。

  蘇轍瞟了眼貴賓席上,心想:算了,還是先別節外生枝。他並沒有問具體有哪些人,又問道:「可是據我調查,在趙知事名下還有著十頃土地。」

  趙文政點點頭。

  蘇轍道:「可是這十頃土地也未有繳納過一文錢稅。」

  趙文政立刻道:「那十頃土地是免稅土地,不需要繳稅。」

  蘇轍微笑地問道:「也就是說趙知事將所有免稅土地放在自己名下,而將所有要繳稅的土地全部記在王洪進名下。」

  門口一人哼道:「這用問嘛,我都知道。」

  不少人紛紛也都出言諷刺。

  趙文政臉上一陣青,一陣紅,表情非常精彩豐富。

  雖然張斐有交代過,但是他也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心裡也是很煎熬,堂堂宗室坐在這裡被人審問,而且每個問題都很要命。

  「肅靜!」

  曾鞏一拍驚堂木。

  門口立刻安靜了下來。

  趙文政這才點頭道:「是的。」

  「為什麼?」

  「方才我不是說了嘛,是為求方便,如此一來,稅吏就不會來找我,可以直接找王洪進。」

  「那不知趙知事是否知道,王洪進並未繳納一文錢稅。」

  「現在我知道了。」

  趙文政道:「但事先我並不知曉。」

  「一點也不知道?」

  「不知道。」

  「那此次王洪進向稅務司虛報財物,趙知事可知道?」

  「知道。」

  趙文政點點頭。

  認這個罪,也就是罰點錢而已。

  蘇轍道:「也就是說,這是趙知事指使王洪進這麼做的?」

  「不是。」

  趙文政果斷否認,「是王洪進蠱惑我的。」

  蘇轍立刻問道:「不知王洪進是如何蠱惑趙知事的。」

  趙文政道:「王洪進告訴我,說這免役稅並不合理,同時祥符縣許多大地主也都不會據實已報,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此類事都是他在處理,我就說讓他看著自己辦。」

  蘇轍道:「趙知事身為宗室……」

  「我反對!」

  張斐站起身來,義正詞嚴道:「此案只關乎趙知事,與宗室無關,而蘇檢控此番稱呼,可能誤導旁人認為趙知事就代表整個宗室,這只怕是別有用心。」

  「抱歉!我不該這麼問。」

  蘇轍深吸一口氣,畢竟皇帝坐在這裡的,轉而又問道:「方才趙知事說事先對王洪進偷稅漏稅一事並不知情,難道趙知事從不查賬嗎?」

  趙文政道:「每隔兩三年都會查一查,平常都是我家賬房在算,我也並未聽說賬目有問題。」

  「沒有問題?」

  蘇轍道:「據我們目前所查到的證據,王洪進光去年共偷稅就達到一千三百五六石,如此一大筆的稅收,賬目會沒有問題?」

  門口的觀眾們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貴賓席上更是精彩萬分,如王安石、趙抃等人是直搖頭,一年偷稅一千多石,這國家財政能不出問題嗎?

  但也有些人則是冷笑以對,好似說,你們宗室比我們可狠多了,你皇帝憑什麼怪我們。

  這其實也是封建社會一個大問題,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皇帝也不是什麼好鳥,你佔大頭,咱們佔小頭,合情合理。

  趙頊眼中閃過一抹怒火,但也就是一閃即過。

  趙文政情不自禁瞄了眼趙頊,然後是強裝鎮定,「去年的賬目,賬房那邊還未算清楚,不大清楚。」

  張斐看在眼裡,心道:這個老頭可真是沒點定力,還是跟王學士他們合作愉快。

  蘇轍笑道:「好在這並不難查,因為每年繳稅都是會有稅鈔的,但是我們檢察院調查過你們府上的賬目,並沒有任何稅鈔的記錄。」

  趙文政道:「其實在最初兩三年間,王洪進曾上交過稅鈔的,但之後便沒有了。」

  蘇轍問道:「為何?」

  趙文政道:「因為王洪進每年都為我賺得不少錢,且年年增多,我對他也就放下心來,沒有要求太嚴格,況且這稅收也沒有多少錢。」

  蘇轍突然向曾鞏道:「稟告曾知府,據我們所查,由於相隔十年之久,祥符縣那邊的賬本遭受鼠蟲毀壞,有不少缺失,我們並沒有查到相關記錄,而趙知事府上的賬簿恰好也有損壞,暫時是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在最初兩三年間,王洪進就曾交過稅,以及向趙知事上交過稅鈔。」

  曾鞏點點頭。

  「我暫時沒有問題了。」

  蘇轍坐了下去。

  文彥博不禁道:「這趙知事回答的都沒有底氣,又是遮遮掩掩的,這如何能夠勝訴。」

  但凡腦子都沒壞,都看得出肯定是趙文政指使的,王洪進就只是一個替罪羔羊。

  富弼道:「這偷稅漏稅還是最容易辯訴的罪名,如果這他都反駁不了,那接下來的罪名就更無法反駁。」

  ……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張斐身上。

  張斐站起身來,道:「趙知事,據我所知,那王洪進乃是你家宅老的兒子。」

  趙文政點點頭。

  張斐道:「並非是親人關係,那你請他幫你搭理,定是有所報酬的吧?」

  趙文政點點頭道:「有的。」

  張斐問道:「不知是多少?」

  趙文政道:「最初是定得每月五貫,且包吃住,但後來他為了我賺得不少錢,故而我每月給他加了二十五貫,每月共三十貫錢,並且每年還都會給他一些獎勵。」

  張斐道:「這可不少啊!」

  趙文政點點頭道:「是的,王洪進比他爹的酬勞還要多。」

  張斐點點頭,偏頭看向許芷倩,「丁二丁三。」

  許芷倩立刻翻出兩份文案遞給張斐。

  張斐拿起來道:「啟稟知府,這裡面就是趙知事與王洪進的僱傭契約,以及最近三年給予王洪進獎勵的賬目支出,還包括趙知事與一些家僕僱傭契約,這足以證明,趙知事並沒有說謊。」

  「呈上!」

  但曾鞏眼神卻閃爍著疑惑。

  黃貴立刻走過來。

  張斐遞過去,笑道:「一式兩份,我還為蘇檢控準備了一份。」

  黃貴呵呵道:「以前你上咱開封府,多半也就準備一份,這回時辰這麼趕,你還準備了兩份,可真是不容易啊!」

  張斐神情一滯,小聲道:「黃主簿有沒有興趣來我律師所,我出五倍的工錢。」

  黃貴當即瞪他一眼,將一份拿起遞給曾鞏,另一份則是讓人拿給蘇轍。

  齊濟好奇道:「這有什麼可說的?」

  蘇轍草草翻了翻,沉吟少許,問道:「你認為王洪進每月就得這點錢嗎?」

  齊濟聽得眉頭一皺,暗罵道:「這小子真是狡猾!」

  貴賓席上也在竊竊私語。

  他們似乎不太明白,談得交稅,張斐卻在工資方面這麼下功夫。

  曾鞏看了看,然後又向張斐問道:「這能說明什麼?」

  張斐道:「答案就在王洪進身上。」

  曾鞏點點頭,道:「傳王洪進。」

  王洪進又上得堂來。

  張斐道:「王洪進,方才你在下面也應該聽見了,趙知事可有說錯?」

  王洪進搖搖頭。

  張斐道:「據我所知,你家有七位妾侍。」

  王洪進點點頭。

  張斐又問道:「其中一位妾侍,是你花了六百二十貫在祥符縣的福瑞樓買下的,其餘六位,最多的你花了兩百貫,最少你也花了二十貫,前前後後加在一起,你一共花了一千一百餘貫。」

  王洪進點點頭道:「是的。」

  張斐又問道:「而在去年年初,你又花了八千貫在汴京外城城西買下了一間小宅子。」

  王洪進點點頭道:「是的。」

  張斐道:「你可有證據證明,這是你自己買的,而不是你幫趙知事買的?」

  妾侍當然不需要過問,但是這宅子可得問清楚。

  王洪進道:「為了瞞住老爺,我是讓家裡的一名妾侍偷偷代我買的,如果是幫老爺買的,我不需要去隱瞞,而且我家老爺近年來也買過宅子,但也從未吩咐過我去做這種事。」

  張斐點點頭,道:「據我所知,你還在中牟縣有一個秘密糧倉,如今那裡都還屯有三千五百石糧食。」

  王洪進點點頭道:「是的。」

  蘇轍皺眉道:「看來我們還得增強我們檢察院的偵查手段,不能完全依靠稅務司啊!」

  齊濟也是點點頭。

  可見他們完全不知道此事,而稅務司也並沒有提供這個秘密糧倉的收入。

  但這卻都是事實,王洪進管理這麼多財產,他能不貪嗎?

  張斐又問道:「你可有證據證明,這個糧倉是屬於你的,而不是趙知事的。」

  王洪進道:「我想在老爺的賬簿上,是不可能找到任何有關這個糧倉的記錄。」

  張斐笑問道:「這就奇怪了,將你這些年來所得的酬勞和獎勵全部都加在一起,都沒有這麼多錢,更不說你家每年的日常開銷也不少。不知這些是從哪裡來的?」

  王洪進道:「我每年都會瞞報一些賬目,其中就包括每年所要繳納的稅收。由於我後來發現老爺並未意識到,咱們如今每年繳納的稅要比之前多得多,也不常過問,故此我就利用老爺的身份隱匿土地,偷稅漏稅,然後又將這部分錢挪給自己。」

  但貴賓席沒有一個人認為這是上樑不正下樑歪,或者幸災樂禍,反而都是在大罵張斐太狡猾了,這都能夠給他找到機會。

  顯然他們已經明白張斐的意圖。

  張斐就問道:「難道你就不怕趙知事突然要查稅?據我所知,趙知事習慣每隔兩三年,都會詳查一次賬目。」

  王洪進道:「我都有準備假稅鈔,即便老爺要查,我也能拿這些假稅鈔給老爺看。」

  「原來如此。」

  張斐點點頭,又看向許芷倩道:「丁四。」

  許芷倩又將一份文案遞給張斐,張斐接過之後,「我這裡有著王洪進個人家財的證明,以及他這兩年所準備的假稅鈔。」

  齊濟當即哼道:「祥符縣剛好是三年銷毀一次稅鈔,而明年剛好是第三年,又是那麼巧,你留著這兩年的假稅鈔,真不知道你這是防著趙知事,還是在防著官府。」

  其實他們都知道,這些大地主平日裡偷稅漏稅,都會留有假稅鈔以防不時之需,這東西到底違法,他們也怕被查啊!

  雖說百姓心裡都清楚,很多官員偷稅漏稅,但這並不是一種公開行為,這就是違法的,這些人還是玩各種手段去隱瞞稅收。

  曾鞏一一看過之後,又跟黃貴低聲交流一會兒,只見那黃貴是直搖頭,然後又抬頭向王洪進問道:「這是假稅鈔嗎?」

  他堂堂開封府知府,竟然完全認不出這稅鈔的真假來。

  王洪進道:「我是從一個名叫熊平的稅吏手上買的。」

  曾鞏低聲向李開道:「你馬上派人去查查看?」

  李開點點頭。

  曾鞏又看向張斐,示意他繼續。

  張斐環目四顧,笑道:「即便趙知事非常信任王洪進,但到底王洪進只是宅老的兒子,趙知事還不至於大方到,讓王洪進擁有萬貫家財。事實很明顯,王洪進是欺上瞞下,利用趙知事的身份偷稅漏稅,同時又向趙知事隱瞞未有繳稅的事實,然後將這部分錢據為己有。」

  蘇轍瞧了眼張斐,笑道:「這只是你的猜想和推測,即便王洪進向趙知事隱瞞了收入,也不代表這裡面就包括每年需繳納的稅錢。」

  張斐微微聳肩道:「但檢察院也沒有證據可以直接證明,是趙知事指使王洪進不交稅的。」

  齊濟道:「但是土地和買賣都是趙知事的。」

  張斐笑道:「但卻是記在王洪進名下的。」

  齊濟冷冷一笑,咱們走著瞧。

  蘇轍突然道:「但是我們卻有證據足以證明,是趙知事指使王洪進去侵佔官田的。」

  之前那只是熱身,那條偷稅漏稅的罪名都還是臨時加上去的,侵佔官田,販賣私鹽才是重頭。

  張斐笑道:「我有了解過那些證據,很可惜,那些證據統統都不能作為呈堂證供,你們可能得另外想辦法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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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3 02:08:27
第0445章 稅戰(十九)

  不能作為呈堂證供?

  此言一出,院內外頓時響起一陣驚詫之聲。

  甚至不少人都直接站起身來,其中就包括張斐的岳父大人許遵,這些證據他都是檢查過的,非常仔細的那種,是不可能存有問題的。

  而蘇轍和齊濟,也都是睜大眼睛,滿臉震驚地看著張斐。

  之前關於偷稅漏稅的爭辯,雖然還是讓張斐找到空子,但他也沒有完全說洗脫趙文政偷稅漏稅的嫌疑,只是說將更多責任推給王洪進,這官司打到這裡,檢察院方面都還是可以接受的。

  因為後兩條罪名,侵佔官田,販賣私鹽這才是重頭戲。

  這才是殺招。

  雖然蘇轍一直沒有想到張斐會如何反駁這兩條罪名,但他也從未想過張斐會直接質疑這份證據有問題。

  因為他們是再三確認過,這份證據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百分之百的鐵證如山。

  許芷倩稍稍回過頭去,瞧了眼老爹,與她預計的一樣,滿臉的震驚和不可思議,心想:爹爹,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們到底查得還是不夠細緻啊!

  「不可能,我們提供的證據沒有問題。」

  饒是一向沉穩的蘇轍,此刻也變得激動起來。

  忽聽貴賓席上一人言道:「那些證據我也看過,是不可能存在問題的。」

  曾鞏舉目看去,正是那呂嘉問。

  因為他也審理過這些證據。

  曾鞏也明白呂嘉問此時的感受,因為他也一樣,他也審查過這些證據,那些土地確確實實是屬於官府,於是向張斐問道:「有關證據,本知府是仔細審查過,未有發現任何疏漏,你憑何斷定這證據不能作為呈堂證供。」

  張斐笑道:「在這公堂之上,張三自不敢妄言,我是有證據可以證明檢察院方面提供的證據是屬於非法的,是絕對不能作為呈堂證供,否則的話,公正將無從談起。」

  曾鞏忙問道:「什麼證據?」

  張斐道:「我希望能夠傳召我的證人謝華村。」

  謝華村。

  誰?

  蘇轍不禁看向齊濟。

  齊濟是直搖頭,茫然道:「我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蘇轍的記憶力是遠勝於齊濟,但他的印象中,在所有證據中都未有出現過這個名字。

  曾鞏也是一臉困惑,立刻道:「傳謝華村上堂。」

  很快,但見一個三十來歲,身著短褐,留著絡腮鬍的漢子來到堂上,「小人謝華村參見知府。」

  由於這宋朝的皇帝,也不穿的龍袍的,穿得跟貴人也差不多,謝華村自也沒有注意到那個年輕人。

  曾鞏自己都給忽略,心思都在案子上,指向證人席,「坐吧。」

  「不不不,小人不敢,不敢坐。」

  謝華村嚇得揮舞著雙手。

  這開封府的大堂,若是沒點身份,誰敢隨便坐啊!

  曾鞏也理解百姓的這種心態,也不勉強他,「那你就站到那裡去吧。」

  「小人遵命!」

  謝華村戰戰兢兢走過去,站在證人椅前,一臉大汗。

  曾鞏也用眼神示意張斐可以進行詢問。

  張斐站起身來,問道:「謝華村,你是哪裡?」

  謝華村回答道:「俺是祥符縣沙河鄉桃村人。」

  張斐又問道:「你是幹什麼的?」

  謝華村道:「俺家世代為農。」

  張斐道:「也就是說,你也是個農夫?」

  「嗯。」

  謝華村點點頭。

  張斐問道:「那不知你家有幾畝田地?」

  謝華村搖搖頭道:「俺家現在沒了土地,俺現在是在給一個大戶人家當佃農。」

  張斐道:「以前有嗎?」

  「有的。」

  謝華村直點頭道:「俺家以前可是有四十多畝土地。」

  張斐道:「那為何現在沒有了?」

  謝華村嘆道:「這都是因為三年前那場水患,當時俺家的田地全都被大水給沖了,俺只能帶著妻兒出外謀生,在外待了整整一年半,可回到家後,發現自家的田成了官府的牧場。」

  蘇轍不禁面色一驚,趕緊與齊濟一塊翻閱證據。

  片刻,他們就找到相關證據,齊濟指著證據上的一條賬目,「可能是指這片土地。」

  蘇轍低聲道:「這下糟糕了。」

  許遵不禁也是緊鎖眉頭,你這個小兔崽子,我算到你很細,但不曾想,你竟然這麼細,這幾十畝土地,你竟然給算到了三年前去,這讓我們怎麼去查啊!

  他們是以官府的田簿為主,認為這就是鐵證,到底什麼都應該官府記錄為準。

  富弼、文彥博、司馬光等人也呆若木雞。

  這樣也行?

  張斐好奇道:「為什麼你家的田地會變成牧場?」

  謝華村道:「官府說俺家的田是荒地,一直都沒人認領,故而是屬於官府的,俺家那四十畝田地可全都是好地。」

  張斐道:「你就沒有想去告官嗎?」

  「咋沒有。」

  謝華村是越說越生氣,也沒有方才那般忐忑,「俺立刻就去找官府,可是官府裡的人卻告訴俺,俺去年可都沒有繳稅,如果俺非得要回那土地,俺就算違法,不但要罰不少錢,官府還要抓俺,俺哪裡還敢去要啊!」

  說到後面,又是滿腔委屈。

  張斐道:「可是據我所知,當時朝廷曾下令免除當地田稅。」

  謝華村道:「俺也知道,俺當時也說了,但是官府說,朝廷只是免那年的秋稅,但俺當時在外待了一年半,等於還有一整年沒有交稅。」

  張斐問道:「那你是否有證據證明。」

  「俺有!」

  謝華村道:「因為當時可不止俺一個人的田地變成了牧場,那官人問俺田契時,俺當時就留了個心眼,說俺給弄丟了,其實俺是藏著的,俺想著給俺爹上墳時,還能騙騙俺爹,俺爹臨走前,可再三囑咐過俺,可別弄掉了那些田地。」

  說到後面,他還抹了抹眼淚。

  張斐突然朗聲道:「在那場水患中,謝華村不是唯一一個丟了田地的農戶,據我所知,就還有三戶,他們也是一樣,由於水患只能出外乞生,可是等到他們回來的時候,自家的田地都被官府視為荒地,收為官田或者變成牧場。顯然,這種安排是不合法的,因為根據我朝律法規定,至少須三年無人認領,才能視作荒地,被官府沒收。

  但是從官府的賬目來看,在一年半前,那片土地可還都有交稅記錄,但是一年半後,那片土地便成了荒地,然後又變成了官府的牧場。

  可見他們才是田地的主人,因為他們擁有合法地契。」

  蘇轍聽罷,趕緊向齊濟道:「趕緊找找看,那些土地到底是否是當時被算成荒地的。」

  齊濟尷尬道:「那是在另外的賬目上,我們沒有帶。」

  蘇轍頓時是懊悔不已。

  齊濟又道:「其實這麼多土地,可也不是那麼好查。」

  蘇轍嘆道:「但是他查到了。」

  張斐看向許芷倩,「丙一。」

  許芷倩將一個小木盒遞給張斐。

  張斐接過來,又向曾鞏道:「曾知府,這就是謝華村家和其他三戶的地契,但由於那三戶害怕惹麻煩,故而不敢來此作證,也請曾知府能夠為此保密。」

  曾鞏點點頭道:「本知府自會為其保密。」

  此時,門口又響起陣陣私語聲。

  「沙河鄉這事,俺也知道,何止三戶,可能三十戶都不止啊!」

  「這大水一沖,誰家的田地看上去都成荒地。」

  「這官府也真好意思,說人家侵佔官田,那官府侵佔民田又該咋算。」

  ……

  這門外熱鬧,門內可是異常安靜。

  皇帝可就坐在邊上的,那些觀審的官員們得有多尷尬。

  也可見他們心裡是有數的,雖然他們並沒有調查,但他們心裡都不認為張斐是在說謊。

  雖然目前的大趨勢是官田轉化為私田,但私田轉官田的也是有不少的,這裡也有著諸多貓膩。

  如謝華村這種情況,其實是非常常見的,不是什麼稀罕事。

  曾鞏也是能臣,看完張斐提供的證據後,不免神情顯得很是複雜和一絲絲茫然,這該怎麼判?

  李開倒是已經習慣了,還偷偷瞄了曾鞏一眼,你現在知道錯了嗎?

  呂公著從曾鞏臉上那表情,也彷彿看見了曾今的自己,心裡多多少少好受許多,非我無能,而是這小子太狡猾。

  蘇轍突然站起身來,「在官府的田簿上,這些土地可都是記錄在案的,我以為還是得以官府所計為準。」

  官員們紛紛點頭,但門外頓時響起一陣噓聲。

  要知道一刻鐘前,他們還是站在檢察院這邊的。

  但如今一想,趙文政到底也只是侵佔官田,可官府卻侵佔民田。

  蘇轍被噓得耳朵都紅了。

  張斐笑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官員只需在田簿上寫上所有的土地,那麼民間的地契將統統失效,這顯然是不妥的,也是不行的。我私以為地契應該比官府的田簿更具有法律效力。

  即便退一步說,我們是各執一詞,但是這些地契至少也能證明這裡面存在著爭議,但是將一份有爭議的賬目拿出來當做鐵證去控告他人,這顯然是不合法規的。」

  蘇轍眉頭緊鎖,也不知如何反駁。

  曾鞏突然道:「你說的雖有道理,但這幾戶加起來也不過兩百多畝地,相比起檢察院所提供的侵佔土地數目,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當然不止這麼一點。」

  張斐笑道:「檢察院起訴趙知事侵佔官田七十餘頃,但根據我們所查,其中二十餘頃存在著很大問題,接近三分之一,從法律意義上,這些田地都不應屬於官田,至少都存在著爭議。

  如果官府認定那些田地就是屬於官田,那麼官府又憑什麼去認定,趙知事就侵佔了官田,要知道他們所用的手段是如出一轍。王洪進也是將那所謂的『官府牧場』給視作荒地,然後派佃農去開墾兩年,最終合法據為己有。」

  這一番話下來,全場都沉浸在尷尬中,唯獨趙文政一個在笑。

  這真是一分錢一分貨啊!

  這兩萬貫不虧。

  張斐偏頭看向許芷倩,「甲四。」

  許芷倩立刻找出一沓厚厚的文案來,然後遞給張斐。

  張斐接過來,直接揚起,道:「這就是我們所查到的具體證據,其中有一戶最為離譜,他家兒子陪著妻子回揚州的娘家,剛剛待了半年,突然傳來父親病逝的消息,夫妻立刻趕回來,結果官府卻告訴他們,他父親是絕戶,當時妻子手中還抱著他家的孫子。」

  門口的噓聲更甚,顯然沒有人懷疑張斐的話。

  就連坐在一旁的趙頊,臉都紅了。

  離譜!

  太他媽離譜了!

  黃貴又走了過來,低聲說了一句,「真不愧是張大珥筆。」

  張斐笑道:「過獎!過獎!」

  黃貴便將那些證據統統給拿了上去。

  曾鞏一個人還看不過來,索性將這些證據全部分給下面的司法官員。又向張斐問道:「本知府先假設你所指的這些土地都存有爭議,但是還有五十頃官田,這你又作何解釋?」

  張斐笑道:「回知府的話,我認為這些證據是屬於一個整體,不應該在公堂之上,分成有效和無效的兩部分,就好比往一盆清水裡面扔入一小坨泥巴,你無法去告訴別人,還有這裡面還有一瓢水是清的。

  關鍵也不能這麼分,要是這樣的話,那檢察院每回起訴,都可以收集一大堆賬目,被告能找到多少問題,那就減多少,這跟無法無天又有什麼區別,而且,可不是每個被告都有趙知事的財力去證明這些證據存有問題。

  檢察院作為起訴一方,他們提供有問題的證據,理應要為此負上全部責任,而這份證據作為控訴趙知事侵佔官田的唯一鐵證,既然失效了,那麼趙知事當然是無罪的。」

  曾鞏皺眉思索片刻,道:「你們上前來。」

  張斐與蘇轍立刻上到曾鞏身前來。

  曾鞏小聲道:「張三,雖然你說得有道理,但是檢察院可以回去之後,重新整理證據,重新起訴,你何不拿出更有力的證據去辯訴?」

  張斐笑道:「曾知府,你今日判趙知事無罪,過兩日再判趙知事有罪,這可能會影響到開封府的權威」

  曾鞏登時無言以對。

  張斐又道:「檢察院作為起訴方,提供非法證據,我不知道他們是粗心大意,還是有意為之,但如果還給他們機會再告,那檢察院永遠都可以這般胡來,他們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我認為既然是他們出錯,那麼利益就應該歸於趙知事。到底此番起訴,也給趙知事造成極大的困擾,還請曾知府給予公正的判決。」

  曾鞏不禁看向蘇轍。

  蘇轍充滿愧疚地點點頭:「抱歉!這是我們檢察院的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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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4 02:08:20
第0446章 稅戰(二十)

  張斐好幾回打官司,都是依靠細節取勝。

  許遵也曾多番叮囑他們,細節細節還是細節。

  而蘇轍他們也以為自己已經做到足夠細緻,再怎麼這證據也不可能出問題,但…但到底還是沒有人家張斐細。

  這份看似鐵證的證據卻存有巨大的爭議。

  更有趣的是,這二者用的手段都是如出一轍,官府將民田視為荒地,根據律法沒收官府,而趙文政將官府的牧場視為荒地,然後根據律法規定,派人去『開墾』,最後據為己有。

  根據張斐所提供的證據,目前這片土地到底是荒地,是官田,還是民田,都無法確定,那檢察院憑什麼去告人家侵佔官田。

  再加上檢察院本就是國家機構,且又代表著官府,而他們手中的賬目又是官府提供的,如果明知官府提供的賬目是有問題,還要判的話,這後果是非常嚴重的,到時完全沒有法律可言。

  當張斐和蘇轍回到座位上時,在坐的人從蘇轍的臉上已經得到答案。

  這罪名估計是很難判得下來。

  但蘇轍也沒有氣餒,因為還有一條罪名,那就是販賣私鹽。

  這個罪名一旦判下來,是可以判得非常重,甚至可以處以死刑,雖然死刑不適用於宗師,但只要成功,有無前兩條罪名都不重要。

  逃不過這條罪名,那之前你辯駁的再漂亮,也是無濟於事的。

  都是死路一條。

  反觀張斐這邊,那許芷倩整理著文案,但神情不但沒有變的輕鬆,反而變得更加凝重,彷彿他們處於下風一般。

  將整理好的文案放到張斐面前時,許芷倩還是忍不住問道:「你那招真的能行嗎?」

  張斐笑道:「如果我有十分把握拿下這條罪名的話,那我就得收趙知事三萬貫,而不是兩萬貫。」

  稍作修整後,蘇轍便要求傳王洪進上堂。

  等到王洪進坐在被告席上,蘇轍問道:「王洪進,根據我們所查,你在去年曾販賣三千餘斗私鹽到許州,不知你可認罪?」

  「我反對!」

  張斐立刻站起身來,道:「我認為蘇檢控的問法,是帶有誤導性的。」

  曾鞏好奇道:「誤導性?」

  張斐點點頭道:「王洪進去年只是運送三千斗良藥去許州,而不是私鹽。」

  「良藥?」曾鞏驚愕道。

  將藥認成鹽,檢察院不應該犯這種錯誤吧?

  張斐點點頭道:「不錯,是救命的良藥。」

  曾鞏不禁看向蘇轍。

  一時間院內院外也是議論聲大噪。

  難道又是赤裸裸地誣告?

  王安石、司馬光等人也是面面相覷。

  關於侵佔土地,官員們心裡都很清楚,但是販賣私鹽,他們並不知道這具體內情,這不會搞錯了吧。

  也不應該啊!

  趙文政販賣私鹽,也是有些官員知曉的。

  「肅靜!」曾鞏一拍驚堂木,沉聲喝道。

  坐著的齊濟都忍不住開口道:「不可能,絕對是私鹽,不是什麼良藥,我們有證人可以證明,同時王洪進和趙文政的賬目上寫得也都是鹽。」

  張斐道:「賬目寫得確實是鹽,因為這良藥的名字就叫做鹽。」

  「……」

  這……

  院內頓時鴉雀無聲,人人都是呆呆地看著張斐。

  指鹿為馬,可都沒有你這麼狠啊!

  還能這麼辯嗎?

  你咋不說那是銀子?

  「混賬!」

  曾鞏當即就暴跳如雷,「豈有此理,你竟敢拿著指鹿為馬的把戲來戲弄本知府。」

  許芷倩都紅著臉,低著頭,當時張斐告訴她的時候,她人都是懵的,你這哪是在辯護,簡直就是玩弄大家。

  張斐卻是一本正經道:「在下絕不敢戲弄知府,在下有人證可以證明那是良藥,而不是私鹽。」

  還有證人?

  簡直離譜!

  曾鞏暫且壓制住心中的怒火,道:「傳證人。」

  但見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一瘸一拐的上得堂來,而且這男子脖子有著明顯的腫大。

  蘇轍看到這脖子,頓時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小人許生子見過知府。」

  「坐吧。」

  曾鞏指向證人席。

  「小人遵命。」

  這許生子倒是直接去到證人席坐下,他沒有辦法,畢竟這足有殘疾。

  張斐站起身來,「許叔叔,你是哪裡人?」

  許生子回答道:「我是許州長葛縣漯鄉人。」

  張斐道:「我能否冒昧問一句,你的脖子是天生這麼大,還是……」

  許生子立刻回道:「這是因為我前年生的一場大病,脖子才變得這麼大。」

  張斐問道:「不知什麼病?」

  許生子道:「我鄉里是喚作大脖子病。」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不知你為什麼會得這種病?」

  門口一人搶答道:「這俺都知道,沒鹽吃就會生這大脖子病。」

  許生子連連點頭,「那小哥說得對,就是因為沒有鹽吃,才生的這病。」

  張斐問道:「為什麼你會沒有鹽吃?」

  許生子嘆道:「這原本是有的,可是兩年前突然那鹽價漲了一倍多,而且裡面摻了很多土渣子,咱買不起,也沒法吃,後來那販鹽商人就不上咱們那裡賣了,咱們就沒鹽吃了。」

  他的語氣倒是沒有太多波動,就跟嘮家常一樣,彷彿已經看破了一切。

  或許也是因為習慣了這種事。

  很平常。

  張斐又問道:「也就是說大家都沒鹽吃?」

  許生子道:「當時咱鄉里很多人都沒有鹽吃,只能用窪水或者獵物的血來製點滷水當鹽吃,當時好多都得了這大脖子病,全身都水腫,眼睛都鼓了出來,甚至還有人死了。」

  「還有人死?」張斐故作驚奇道。

  許生子道:「我知道的,可就有七八個。」

  張斐又好奇地問道:「那為什麼你們又好了?」

  許生子道:「那當然是因為後來又有人來賣鹽,那咱吃了鹽,自然就慢慢好了。」

  「是嗎?」

  張斐疑惑道:「那你們哪來的錢賣鹽?不是說大家都買不起嗎?」

  「其實後來那販鹽的商人,價格倒也不便宜,但至少咱們農戶都還買得起,而且還比以前的鹽多好很多,那裡面沒有摻土渣子,買上一斤能吃上不少日。」

  「原來如此。」

  張斐點點頭,「如果沒有這人來賣鹽,你認為會是怎樣的結果?」

  「咱說不定也病死了,其實不病死,也會餓死的,許多人病的都沒有力氣種田了。」

  許生子是搖頭一嘆,沒有悲傷,只有苦中作樂的無奈。

  「那是不是可以說,這鹽就是一味良藥,救了你們的命。」

  「當然可以。」

  「謝謝!」

  張斐向曾鞏道:「我問完了。」

  蘇轍站起身來,「請問許大叔,那販鹽之人是跟你們說賣鹽還是賣藥?」

  「販鹽之人當然是說賣鹽。」許生子莫名其妙看著蘇轍。

  門外響起零星的笑聲。

  蘇轍又問道:「你是買鹽,還是買藥?」

  許生子撓著頭道:「咱當然是買鹽。」

  蘇轍向曾鞏道:「我問完了。」

  曾鞏先是讓人帶許生子下去,然後向張斐問道:「你的證人都說這是鹽,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張斐回答道:「我認為如何定義一物,不能光看其是什麼,還得看此物的用途。就在去年,汴京城發生一樁命案,兇手是個火夫,他用鐵鍋將對方砸死,而在當時的供詞裡面,鐵鍋被定義為凶器,故而是違法的,司法明顯是根據這個鐵鍋用途來判定的,而不是根據它本身是什麼。眾所周知,鐵鍋可不是武器。

  根據我們所查,在兩年前許州的鹽價翻倍上漲,以至於許多鄉村的農戶買不起鹽,從而導致,無人去那裡賣鹽,以至於當時出現不少大脖子病,是趙知事讓王洪進販鹽到當地,治好了當地百姓的大脖子病,這絕對可以理解為販賣藥物。」

  齊濟都被張斐的狡辯給逗笑了,打趣道:「如今人家病好了,你們為什麼還在賣?」

  張斐低頭看了眼文案,一本正經道:「我們尋訪多為郎中,得知這種藥物需長期服用的。」

  「噗嗤!」

  許芷倩當即忍不住笑出聲來,趕緊將頭埋下去。

  原來那份文案只是販賣私鹽的地點而已。

  但是張斐這廝卻能說得跟真的似的。

  曾鞏皺眉向張斐道:「倘若如你所言,只怕這天下私鹽皆可以此來脫罪。」

  張斐道:「如果情況都如趙知事一樣,當然不算違法。試想一下,如果朝廷決定停止販賣官鹽三年,且不修改鹽法,導致天下人都病了,天下郎中開出的藥方都是鹽,那這些郎中到底是販賣私鹽,還是在賣藥。」

  齊濟忍不住道:「你這是強詞奪理,朝廷為何會禁止販賣官鹽?」

  張斐道:「那我換一種說法,如果朝廷規定每斤鹽五貫錢,導致不少人吃不起,結果都生病了。郎中開除的藥方是鹽,並且以普通藥物的價格賣給患者,是販鹽還是賣藥?」

  齊濟不做聲了。

  張斐環目四顧,朗聲道:「諸位不要忽略一個事實,就是當趙知事指使王洪進販鹽去許州時,當地許多地方都嚴重缺鹽,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

  就是因為當時許州官府突然抬高鹽價,以至於販鹽者需高價賣出從官府手中所得之鹽,才能夠賺的利潤,而由於價格過高,導致許多鄉民是無力購買鹽,又導致販鹽者見這些地區都無利可圖,索性就不在這些地方售賣。

  可眾所周知,這鹽和糧食是一樣的,缺少鹽,這人立刻會患有疾病,可能都活不下去。有道是人命關天,法不應該高於人命,根據史書記載,任何高於人命的法,都是惡法,也不會有人遵守。

  基於這一點,如何判定這是私鹽,還是藥,其實很簡單,就是辛勤勞作的尋常百姓都能買得起生命所需之鹽,那麼官鹽之外的鹽就是私鹽,是違法的,但如果百姓們都買不起生命所需之鹽,那麼官鹽之外的鹽就是藥,是合法的。」

  蘇轍看向齊濟問道:「王洪進的私鹽都是賣去了許州嗎?」

  齊濟道:「我們查到的私鹽,都是賣去許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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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4 02:08:41
第0447章 稅戰(二十一)

  向來性格比較沉穩的蘇轍,此時心情難免也有一絲波動,非常懊悔。

  倒不是說他怕輸,他可沒有他哥哥那般心高氣傲,在他心中,這勝敗乃是兵家常事。

  只不過他認為自己應該事先就察覺到這一點,因為這種現象其實是比較常見的,漢唐都發生過,這就不是一個特例。

  許生子作證時,蘇轍是一句質疑的問題都沒有,他只是問,他賣得是不是鹽,你賣得是不是鹽。

  換而言之,只要查到王洪進的私鹽,不僅僅是販賣到許州,那麼張斐是一點機會都沒有。

  而且毋庸置疑,王洪進的私鹽也不可能只販賣到許州,因為王洪進為得是利益,他又豈會管百姓是否生病,是否缺鹽。

  細節!

  細節!

  談了很多遍,結果這麼大一個漏洞,他們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到。

  他們只盯著這鹽合法性。

  雖然目前也不一定會輸,但張斐的理由,肯定會影響到最終的判決。

  問題是,就是不應該犯這種低級錯誤。

  只要他們稍微再用點心,對方就是毫無機會。

  而此時,貴賓席上也是一片沉默。

  其實不少官員心裡都在罵娘,你張三擺明就是在指鹿為馬,趙文政又不是去做善事的,他是去賺錢的,但這嘴上又不好說。

  因為他們心裡都清楚,這鹽政確實存在著很大問題,要說是惡法一點也不為過。

  其實如趙抃、曾鞏他們在地方上當官時,也不是沒有面對過私鹽問題,但許多時候,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百姓買不起官鹽,那能怎麼辦。

  要是沒有私鹽的補充,這國家都不知道要出多少亂子。

  其實關於當時許州的情況,官府的確是有記載的,因為當地一些官員都看不下去,就直接上奏朝廷,告知此事。

  但能怎麼辦呢?

  沒錢發工資,朝廷也只能裝糊塗。

  別說北宋,古代鹽政都存在著諸多弊病,鹽利一直都是朝廷財政的重要來源,不管是中央財政,還是地方財政,只要遇到棘手的問題,就簡單粗暴的從鹽裡面搾取利潤,時常導致鹽價非常高,這窮人根本買不起,而鹽商也不可能虧本賣,這又導致出現鹽的真空的地帶,這就給予私鹽侵入得機會。

  王洪進的私鹽當然不止是賣去許州,但近兩年確實是將大部分鹽都賣去許州,就是因為許州離開封近,同時那邊又出現真空地帶,這利潤是非常高的。

  手中大部分的鹽都往那邊賣。

  蘇轍深呼吸一口氣,收拾了下心情,然後站起身來,是非常堅定地說道:「對方顯然是在故弄玄虛,指鹿為馬,官府的施政不當,是決不能作為趙知事販賣私鹽的理由,這是兩回事,是不能混為一談的。

  況且趙知事還是宗室,還是朝廷大臣,他在得知這種情況,應該立即稟報朝廷,制止這種情況,而不是立刻派人前去當地販賣私鹽,趁機謀取高額的利潤,根據我們掌控的證據來看,趙知事只是為求謀利,而非是關心人命。

  這就是在販賣私鹽,和每一個私鹽販並無任何區別。」

  曾鞏點點頭,又看向張斐。

  張斐站起身來,道:「其實我要說都差不多已經說完了,對此我只是有兩點想要補充,首先,郎中賣藥不賺錢,死得是病人,而不是郎中。其次,就是當時朝廷也並不是不知道這事,也並不是沒有大臣建議過,但是結果百姓並沒有等到官府的良藥。我說完了。」

  說罷,他便坐了下去。

  對於這條罪名,他要說的就那麼多,因為蘇轍也並沒有質疑當時許州的情況,以及這些鹽確實救了那些百姓。

  既然自己的核心觀點,並沒有遭受到攻擊,那就沒什麼可說的。

  最終怎麼判,就是主審官的事,他已經是竭盡所能。

  現在壓力都集中在了曾鞏身上。

  他沉眉思索著。

  他確實受到張斐言論的影響,朝廷惡法傷民,若還不准百姓自救,這的確說不去。

  他在地方上當官時,也曾默許私鹽進入自己的地盤。

  坐在旁邊的李開突然小聲道:「知府,以前呂公在的時候,常常都是押後判決。」

  曾鞏瞧他一眼,神情是極為尷尬。

  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李開會對張斐產生那麼大的恐懼。

  以前他總是認為,我只要秉公處理,做到公平公正,無愧於心,那就行了,這有什麼難得。

  他是真不明白。

  但現在他卻覺得,好像不管怎麼判,都會有愧於心。

  再三思量,他還是採納了李開的建議,一拍驚堂木,朗聲道:「由於此案涉及的證據存有諸多爭議,本官還需要去調查,故此擇日再判。退堂。」

  蘇轍、齊濟同時閉目一嘆。

  在他們握有鐵證的情況,竟然沒有當場拿下,這對於他們而言,無疑就是一種失敗。

  一直被忽視的趙頊,一語不發,直接往後門走了。

  曾鞏、司馬光他們全都看在眼裡,但也都當做沒有看見,現在交流,除了尷尬之外,再無其他。

  ……

  「真不愧是張大珥筆,果真是名不虛傳啊!」趙文政來到張斐面前,拱手讚許道。

  由於他是宗室,故此在沒有判決之前,官府也無法將他收押,這是屬於他的特權,他還是比較自由的。

  「哪裡!哪裡!」

  張斐拱手回禮道:「趙知事先莫要誇我,畢竟現在還未判。」

  趙文政笑道:「我對你是充滿信心啊。」

  說話時,他眼神還後面瞟了幾眼,目光中帶著一絲絲挑釁。

  張斐身後就是貴賓席。

  其實趙文政心裡也很委屈,他之前站出領導大家抗衡募役法,結果這大難臨頭時,那些人卻將他給推出去,想利用他的身份,去要挾皇帝,甚至後來還將怒火全部發洩在自己頭上。

  這他能忍?

  你們做得也太過分了。

  如今到底沒有判下來,你們想要整死我,簡直就是做夢。

  此時當然要囂張一下。

  「收拾好了,走吧。」許芷倩突然冷不丁地說道。

  她可看不慣趙文政這囂張跋扈的樣子,心裡很是窩火。

  「哦。」

  張斐又向趙文政道:「趙知事,若無其它事,我先走了。」

  趙文政瞄了眼許芷倩,見這小女娃從未向自己行禮,心裡也清楚,但他倒不至於跟許芷倩計較,況且他現在還得依靠張斐,稍顯尷尬點點頭道:「待判決之後,我必有重謝。」

  「多謝。」

  張斐拱手一禮,便與許芷倩離開了。

  趙文政瞧著張斐離開的背影,心想:難怪他不要那些美貌女子,原來是懼內啊!

  上得馬車,許芷倩終於忍不住了,狠狠一跺腳,語氣激動道:「你看那趙知事,是完全沒有悔改之心,還自鳴得意,指不定他心裡都還在想,有錢就能夠為所欲為,我許芷倩怎會幫這種人打官司。」

  張斐安慰道:「你先消消氣。」

  許芷倩道:「我始終覺得你這麼做,是有欠妥當的,這會讓人認為兩萬貫就能夠隨意踐踏司法。」

  張斐笑道:「絕對會有人這麼想,但這是一種進步。」

  「進步?」

  許芷倩鳳目睜圓,殺氣騰騰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因為以前一文錢都不用,他們就能夠踐踏司法,現在到底還需要花兩萬貫,還需要承擔風險。你以前的嫉惡如仇,到底也只能幫助一些平民百姓不被小地主欺負,你能阻止朝廷權貴嗎?你能阻止宗室嗎?」

  許芷倩神色一變,將目光移開,輕輕哼道:「這種進步可真是令人生氣。」

  「這凡事都得一步步來。」張斐笑道:「宗室能夠為所欲為,是趙知事的錯嗎?」

  許芷倩瞧他一眼,「那你說是誰的錯?」

  張斐遲疑了下,道:「此非對錯,而是人性。那權貴家的兒子,尚且能夠為非作歹,更何況是宗室。司法想要解決宗室的問題,無論如何,這都需要官家的點頭,而如今官家決心要整頓宗室,只是儒家禮法又在前面攔著,這話誰都能說,唯獨官家不能開這口。」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又道:「就說此案,如果不是官家和我在後面謀劃,我敢保證,趙知事是不可能坐在上面受審的,我們其實已經賺大了。」

  許芷倩幽幽嘆道:「我也知道,但我想著趙知事方才那副嘴臉,這心裡就不舒服,堂堂宗室,也讀過聖賢書,連一點羞恥心都沒有嗎?」

  「這就是現實。」張斐無奈地笑了笑,他太清楚許芷倩的性格,肯定會要難受一陣子的。

  他們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到事務所。

  先一步回來的范理,見到張斐,呵呵道:「看來三郎是寶刀未老,方才那場官司可真是精彩至極啊!」

  張斐一翻白眼道:「什麼寶刀未老,我才二十多歲,攏共也就一年沒打官司,至於嘛。」

  說著,他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對了!謝華村來了沒有?」

  范理忙道:「還沒,估計在路上。」

  張斐點點頭,道:「謝華村他們的起訴狀,可有準備好?」

  謝華村為什麼願意上堂作證,肯定也是有好處的,是張斐承諾幫他要回那些土地來。

  范理點點頭道:「全都已經準備好了。」

  張斐道:「讓徵文去皇庭起訴吧。」

  范理問道:「你不親自去嗎?」

  張斐哼道:「我現在身價可是兩萬貫,你讓我上,你付錢?」

  「我可請不起你。」范理趕忙搖搖頭,又樂呵呵道:「這種小官司,哪能讓三郎親自出手。」

  他是樂得嘴都合不攏,因為他知道,如果最終判決利於趙文政,那麼他們事務所的買賣肯定要好許多。

  許芷倩一翻白眼,又道:「你現在就去起訴的話,如果皇庭判定官府非法侵佔謝大哥的田地,那…那開封府就有理由判定趙知事侵佔官田。」

  張斐呵呵道:「難道你以為朝廷就不要五十餘頃田地了,這是不可能的,曾知府肯定會將土地要回去的。只不過到時皇庭怎麼判官府的,開封府就該怎麼判趙知事,因為這兩件案子是完全像似的。

  總不能說官府侵佔民田,就罰一點錢,趙知事侵佔官田就直接流放,按理來說,知法犯法應該最高一等。

  我估計到時也就是罰點錢,賠點錢,然後將各自田地退還回去,這就成為一樁民事財產糾紛案,不會涉及到刑罰問題,對於趙知事而言,他現在求得是棄財保命。」

  許芷倩點點頭:「讓他多出一點錢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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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4 02:09:03
第0448章 稅戰(二十二)

  富弼、文彥博、司馬光、呂公著他們都沒有立刻離開,因為曾鞏請他們在內堂吃一頓便飯。

  實則是向他們請教。

  「曾某非不敢判決,而是怕未有考慮周詳,以至於錯判。」

  說著,曾鞏又向一干宰相拱手道:「諸位相公皆是我大宋中流砥柱,經驗豐富,才華橫溢,還望能夠指點曾某一二。」

  「不敢,不敢,曾知府言重了。」

  富弼是連連擺手,道:「其實我與你一樣,常受其擾,相信各位在地方為官時,自也遇到過私鹽問題,我也敢斷定,我們的判決肯定是不一樣的。」

  大家面面相覷,紛紛點頭。

  曾鞏道:「我曾判處過不下於三十個販賣私鹽者,若依律法,超二十斤,便可判處死刑,其中過半都能判處死刑,但我往往也只是苔刑警告,不曾傷人一命,到底他們也是被迫而為,且我一直以為,鹽法過於苛刻。

  但如今對方是宗室之親,販賣私鹽,自也不是被迫而為,且是為求高利,理應給予重刑懲罰,可若真如張三所言,此私鹽救得無數百姓之命,而許州百姓之苦,又因官府不當而起,這是否又應該酌情考慮?」

  文彥博不禁感慨道:「這惡法到底是否該執行,這可真是一個難題啊!」

  王安石道:「正如富公所言,每個人判決都不一樣,也就是說,是良是惡,人人心中有所不同,我覺得既然是朝廷頒佈的法令,理應執行。」

  他完全忘記宗室那茬,是認真在思考這個問題。

  司馬光卻道:「可自古以來,這惡法皆是難以執行,無法執行的法,等同於無法。」

  王安石立刻道:「故此需要變法,消除弊政,此才是對症下藥。」

  司馬光笑道:「可自古以來,多半惡法就是出於變法。」

  富弼趕忙道:「子固請你們來,可不是來聽你們爭吵的。」

  曾鞏是連連點頭,對於這對冤家,他也是早有耳聞。

  富弼發話了,王安石與司馬光也停止了日常。

  但隨後場面就變得非常安靜。

  富弼又向曾鞏道:「我們心中雖都有決斷,但可能都不一樣,也難分對錯,既然如此,你何不就自己拿主意。」

  曾鞏點了點頭。

  ……

  檢察院。

  十數個檢控官、檢察員無精打采地癱坐在椅子上,整個大堂都充斥著沮喪、失望的情緒。

  他們渴望能夠一舉拿下趙文政,一戰成名,並且對此充滿著希望。

  結果卻是希望有多大,這失望就有多大。

  「無須沮喪,我們並沒有輸。」

  只見許遵從外面走了進來。

  「許主檢。」

  一干人紛紛起身,拱手行禮。

  許遵來到正座前坐下,又示意他們也都坐,然後道:「我知道你們為這場官司付出了許多,一方面希望戰勝張三,而另一方面,則希望能夠伸張正義,告訴天下百姓,我們檢察院能夠為他們做主。」

  眾人面面相覷,陳兵嘆道:「可惜我們都沒有做到。」

  「誰說的。」

  許遵道:「首先,咱們檢察院能夠將趙知事告上公堂,這就是一大勝利,趙知事都躲不掉我們的起訴,還需要數萬貫的費用來打這場官司,試問誰又能避免?

  其次,無論如何,開封府都不可能判趙知事無罪,只是懲罰輕重之別,如此一來,試問誰又不懼我們檢察院。」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至於說戰勝張三嘛,確實談不上我們取勝,但是我們也收穫良多,今後在取證之時,我們一定要仔細檢察,也知道該如何去檢察,下回再遇到這種官司,張三是絕無可能再取勝,他不可能一直贏下去。」

  陳兵小聲言道:「下官斗膽問一句,那張三到底是許主檢你的女婿……」

  許遵呵呵道:「在公堂之上,尤其是他站在你對面時,你就會覺得那小子是面目可憎,在登州的時候,我就險些沒有忍住,給他一頓板子。

  方才我也真想教訓他幾句,是睜著眼說瞎話,還說得那麼言之鑿鑿。不該他是我女婿,我必須得避嫌,否則的話,我非得親自下場,與他較量一番。」

  「呵呵……」

  大家頓時笑了起來。

  許遵自己也樂了,又道:「這些天下大家都辛苦了,今兒就早點回去休息,明兒你們再開會好好商量一下,蘇……」

  說到這裡,他左右看了看,「蘇子由呢?」

  齊濟立刻道:「子由方才說去稅務司問問情況。」

  許遵點點頭,但心裡非常清楚,那稅務司跟張斐穿同一條褲子的,能問出什麼來。

  ……

  稅務司。

  「不是。」

  李禾搖搖頭道:「那王洪進絕不可能只販賣私鹽到許州。」

  蘇轍立刻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你們只提供了王洪進販賣私鹽到許州的證據?」

  檢察院的證據,主要就是來源於稅務司,但是在販賣私鹽的這個證據上,蘇轍覺得有些問題,稅務司剛好就只提供許州的。

  而稅務司和張斐的關係,又是非常緊密的,這令他有些懷疑。

  李禾道:「蘇檢控勿怪,我們也是有難處的,我們稅務司成立不久,這人手有限,故此我們只能集中精力調查他們的主要收入,從王洪進販賣到許州私鹽數量來看,應該是他手中大部分的私鹽,而且這也好調查,至於那些細枝末節,我們也只能先放著,在自主申報上面,許多零散收入也不在其內,就是因為越小的收入,對於我們而言,就必須投入越大的人力物力去調查,得不償失。」

  蘇轍聽罷,雖然不是完全相信,但也覺得李禾說得不無道理,這越大筆的收入,就越好調查,如那自主申報,你養了兩隻母雞,賣幾個雞蛋,賺幾個小錢,這都不用申報的,不就是因為這個也很難去查。

  如果都需要申報,可能就給稅警上下其手的機會。

  ……

  孟府。

  「豈有此理!」

  孟乾生神情激動道:「張三在堂上胡說八道,指鹿為馬,這鐵證如山,開封府為何不判。」

  謝筠嘆道:「還能為何?不就是官家坐在那裡嘛,只要有一絲疑點,那曾知府也不敢妄下判決。」

  裴文哼道:「這要是換成咱們,此時只怕已經坐在牢裡了,方才你們可有瞧見那趙知事眼神,分明就是在挑釁我們啊!」

  孟乾生神色一斂,道:「我對趙知事倒是沒有成見,但是如果這麼判的話,是難以服眾,徐煜、秦彪等人,又該如何算?」

  裴文道:「孟知院有何想法?」

  孟乾生道:「如趙知事,他本就是宗室,拿著豐厚的宗祿,又是知宗正寺事,有職祿和俸祿,他們還私下經營這麼多買賣,這宗祿對於他而言,是九牛一毛,財政不是有問題嗎?那為何不從這裡省去。」

  裴文道:「不錯,他們這麼能耐,不如讓他們自食其力。」

  謝筠道:「可是,這會不會影響到我們的恩蔭?」

  「……」

  幾人面色又顯得有些猶豫。

  孟乾生道:「我也不是說讓官家不管宗室,怎麼也得減少一些,不然的話,將來只怕會變本加厲。」

  眾人又都紛紛點頭。

  從目前前來,這頭年的錢肯定是要交,畢竟許多官員都交了,但一定要讓上面知道,咱們的錢不好要,你要一次,你也得脫一層皮,如果這錢要的這麼輕鬆,那你不得天天來要。

  ……

  今夜對於趙頊而言,注定是一個無眠之夜,故此他邀請知己來皇宮陪他喝酒。

  仰脖飲盡一杯,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發出砰的一聲響。

  趙頊苦惱地嘆道:「雖然朕早就知今日之事,但當朕坐在一旁聽審時,可真是五味雜陳,放眼望去,皆是弊政。」

  他坐在那裡真的很難受,不是裝的。

  感覺這國家是千瘡百孔。

  想想都心累啊!

  張斐卻是笑道:「我還以為官家會因此感到激動、興奮,徹夜難眠,故而找我來喝酒聊天,不曾想,竟是要借酒消愁。」

  趙頊詫異道:「種種弊政,縈繞耳旁,朕怎還會感到興奮、激動?」

  張斐道:「因為這足以證明,官家選擇變法,是一條絕對正確的道路,沒有什麼可質疑的。」

  趙頊一怔,覺得張斐說得很有道理。

  張斐又道:「而且,若留給官家的是一個貞觀之治,那官家只怕也沒了這勵精圖治的雄心,那也很是無趣。

  而且我私以為也更難,若繼承貞觀之治,做的不好,那肯定要被罵,做得好,那又應該的,與你無關。就好比那唐高宗,其實他在位期間,是政績斐然,但似乎大家都忽略了他的能力,常言道,時勢造英雄,官家怎能不興奮。」

  真不愧是知己!

  這簡簡單單的一番話,當即令趙頊心頭陰霾盡散,只覺渾身充滿力量,對,哥就是為此而生的,立刻舉杯道:「好一個怎能不興奮,朕敬你一杯。」

  二人一飲而盡。

  趙頊又興致盎然地問道:「對了!你這場官司,也令朕困於其中,不知該如何決斷,你可有答案?」

  「沒有!」

  張斐搖搖頭。

  趙頊「啊」了一聲,顯得有些詫異。

  張斐道:「其實這個問題簡單來說,就是惡法非法與惡法亦法之爭。」

  趙頊小聲念道:「惡法非法,惡法亦法。」

  張斐點頭道:「惡法亦是法,依法判決,這是沒有錯的,但往往後果又是非常嚴重的。但人有良善,往往就是會選擇從心,而非是從法,可能久而久之,可能又會導致律法形同虛設,這也是不行的。」

  趙頊聽得是頻頻點頭,這個問題是很容易遇到的,問道:「不知何法可解此難?」

  張斐遲疑道:「我暫時也沒有答案的,因為良惡是因人而異,是非常主觀的,基於此,惡法是永遠不會消失的,官家認為仁義之法,可能在別人看來,可能就是惡法。

  如王學士和司馬學士之爭,便是如此,王學士之良法,在司馬學士看來,就是惡法。」

  趙頊點頭道:「是這道理,是這道理。」

  其實他也知道司馬光的一些說法是有道理的,但王安石也有道理,那麼王安石還能掙錢,那他當然選擇王安石。

  張斐又繼續道:「我覺得慎刑和輕刑是能夠盡量減少此中爭論。如我朝鹽法,為杜絕私鹽,二十斤便能判死刑,可現實中的百姓之苦,常常令官員們選擇惡法非法,給予輕判,甚至於睜隻眼,閉隻眼,若是抓住販私鹽者,而不依法判決,可能還會被人彈劾。但如果只是判處打十下板子,罰點錢,估計官員們就會選擇惡法亦法,反而是能夠確保法的權威。」

  趙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道:「那你認為曾知府會怎麼判?」

  張斐搖搖頭道:「這我真不敢妄下判斷,不過上回我不是問官家要了曾知府的判決記錄嗎?以曾知府之前的判決來看,他往往都會判斷此罪是否源於朝廷苛政,苛政之下的犯罪,他都會給極大的寬容,雖然趙知事不是窮苦百姓,但是朝廷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我認為我勝訴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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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4 02:09:24
第0449章 稅戰(二十三)

  雖然整件事,都是趙頊與張斐謀劃的,但是這最終判決,他們其實都不敢確定。

  因為這是法學界的一個經典命題,惡法非法和惡法亦法。

  在整個世界範圍都爭了數百年之久。

  自然法學派堅持『惡法非法』,而分析法學派則是堅持『惡法亦法』。

  張斐在大學的時候,也參加過這個命題的辯論大賽。

  即便是普通百姓,其實也是經常爭,雖然他們可能並不知道什麼惡法非法和惡法亦法,但是他們會就某個案子發表不同的看法,觀點往往就是兩分,惡法非法和惡法亦法。

  現在也是如此,這個案子原本是一邊倒,幾乎都是支持重判趙文政。

  但如今觀點又變成兩分,一派是支持判趙文政販賣私鹽,但另一派則是支持趙文政是賣藥,不是販賣私鹽。

  不管是街邊茶肆,還是大酒樓,全都在就這個問題,進行爭論。

  往往這種時刻,就看法官的思想。

  曾鞏也是積極派人調查整件事情的原委。

  開封府。

  「啟稟曾知府,經過我們這幾日的尋訪、調查,整件事脈絡大概也已經得知。」

  「究竟怎麼回事?」曾鞏急忙向黃貴問道。

  黃貴道:「整件的事情起因,還得解州鹽法說起,曾知府可知在慶歷之時,那范祥主持西北鹽政嗎?」

  曾鞏點點頭道:「如何不知,以前是以軍需換鹽鈔,糧食、布匹等等,但實物估價難以公平,故而范祥就改為商人以見錢在沿邊州軍購買鹽鈔,然後去鹽池換鹽,州軍則以鹽商支付的見錢購買軍需。」

  黃貴道:「解鹽產量的總體是非常穩定,大致在每年三十五萬席左右,范祥在當地主持鹽政時,鹽鈔是從未超過這個數,但是自范祥去世之後,又由於西北邊患,如今每年鹽鈔已經達到四十三萬席。

  這導致鹽鈔價格逐步降低,一些倒賣鹽鈔的鹽商就紛紛向解州鹽池換鹽,但由於解州鹽池無法多產,當地就鹽官就想了個辦法,他們知道鹽戶都有偷藏私鹽的習慣,於是派人去清繳那些鹽戶,這直接導致當地鹽戶與鹽官發生衝突,反而使得解州當年的鹽量降低不少。」

  曾鞏嘆道:「官府為求鹽利,向來以極低的價格從鹽戶手中購鹽,故鹽戶以藏私鹽謀求生計。」

  「是的。」

  黃貴點點頭,又道:「但這又間接導致行銷許州鹽商當年沒有拿到足夠的鹽,當年許州的鹽價一度漲至每斤七十五文錢,鹽商只能將好鹽高價賣給大富人,而至於鄉下,他們則是劣鹽混合土渣子,且每斤也不低於五十文錢,那鄉下農戶自不願意買,也買不起。

  這又使得鹽商是徒增路費,於是鹽商也就不去了,這確實導致當時許州許多地方,長達半年之久,都無人在當地販鹽,不少人因此患病去世。

  而之後各路私鹽便進入許州,王洪進只是其中之一,可由於去年官鹽又恢復過來,那些合法鹽商就想驅趕私鹽,但是由於私鹽才二十文錢,而官鹽至少要賣四十五文錢,根本就無法驅趕,所以有人懷疑,就是當地鹽商向稅務司提供的證據。」

  曾鞏點點頭,又問道:「檢察院方面是否查到王洪進販賣私鹽去其它地方的證據?」

  黃貴搖搖頭道:「沒有,而且王洪進也是一口咬定,他的鹽都是來自一個青州的私鹽販,名叫李源,但目前還未找到這人,他也就是做了一兩年的私鹽買賣,主要就是從前年到去年,剛好是許州缺鹽的這段時期。雖然檢察院方面認為,王洪進販賣私鹽,絕不是這一兩年,而之前的鹽利賬目只是被他給銷毀了,但檢察院也只是懷疑,並沒有找到任何證據。」

  李開哼道:「檢察院才多少人,他們的證據全是來自稅務司,真正厲害的其實稅務司。」

  曾鞏點點頭,又看向黃貴。

  黃貴道:「檢察院也與稅務司交涉過,但是稅務司表示,他們已經竭盡所能,手中沒有更多的證據。」

  曾鞏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黃貴又道:「還有一件事,之前上庭作證謝華村,以及其餘提供證據的幾人,都已經委託汴京律師事務所向皇庭提起訴訟,希望能夠要回他家的土地。」

  曾鞏問道:「皇庭可有判決?」

  「暫時還沒有。」

  黃貴搖搖頭,道:「不過呂庭長派人來找過我,表示目前對方證據確鑿,皇庭經過審理,極有可能會將土地歸判還給謝華村等人。」

  「這個珥筆還真是有些手段啊!」

  曾鞏嘆了口氣,又向黃貴問道:「黃主簿,你再去檢察院跑一趟,問問他們是否查到新的證據?」

  黃貴道:「其實下官已經問過,但正如李通判所言,檢察院查證的手段,是非常匱乏,他們表示難以查到更多的證據。」

  由於目前技術有限,查證其實是非常困難的,稅務司是花了整整一年,才拿到這些實證的。

  之前的證據,他們確實沒有多少,也很難查得到。

  如果稅務司不提供新的證據,檢察院就只能乾瞪眼,這也令檢察院醒悟過來,認為還是組建自己的偵察部門,不能完全依靠稅務司,畢竟不是隸屬關係。

  ……

  三日後。

  曾鞏將張斐、蘇轍叫來開封府。

  「經過本官審理後,本官決定判處王洪進虛報財物、偷稅漏稅罪名成立,而由於沒有直接證據,能夠證明趙文政是知情的,且財物也不在其名下,故不追究其相關罪名。而侵佔官田,由於檢察院提供的證據存有爭議,且又因皇庭正在審理一起相關案件,故此本官決定將此案移交皇庭,一併審理。而至於販賣私鹽的罪名?」

  曾鞏突然瞟了眼張斐,「經本官調查過此事原委後,認定王洪進並非是販賣私鹽,而是販賣藥物,不追究其任何責任。」

  張斐立刻拱手道:「曾知府真是明斷秋毫啊。」

  蘇轍是大失所望,非常不滿道:「如果曾知府這麼判的話,這會造成非常惡劣的影響,販賣私鹽者,也都會以此罪名來脫罪。」

  曾鞏道:「如果你在半年之內,都買不到一粒鹽,那麼鹽對於你而言,就是救命良藥,至於惡劣影響,本官認為,沒有比買不到鹽的影響更為惡劣,該反思的是朝廷,而不是販賣私鹽者。」

  蘇轍沉默不語,不滿之情,躍然紙上。

  曾鞏又向張斐道:「本官將對王洪進判處杖刑一百,徒刑七年,發配瓊州,以及罰沒其偷稅漏稅所涉及所有財物。」

  其實就是所有,因為王洪進從未交過稅。

  張斐立刻道:「曾知府,根據我朝律法,最多也就只能罰沒偷稅漏稅所涉及財物的三分之一,之前秦彪他們也都是這麼判的。」

  蘇轍當即怒視張斐。

  你還不知足?

  張斐也注意到他的眼神,但也沒有理會,你懂什麼,這就叫做專業。

  曾鞏道:「難道就不用算利息嗎?十餘年間,王洪進是一文錢稅未繳,就是罰沒其所有家財,也不足以償還,如果有證據證明趙文政涉及其中,可能就還不止這麼一點。」

  張斐爭辯道:「可是沒有充分證據,證明王洪進十餘年未有繳納一文錢稅。」

  曾鞏笑道:「故此本官也只算了三年的。」

  張斐納悶道:「三年夠嗎?」

  「足夠了!」

  曾鞏道:「要知道那七十餘頃田地,可不是屬於他的,但是這七十餘頃土地的糧食是盡歸於他,故此稅收是要算的,但是在判罰時,這些土地都是不算在內的,不能拿別人的土地當成是自己的罰金。」

  張斐小聲嘀咕道:「曾知府的算法,可真是別開生面。」

  曾鞏側目瞥他一眼,「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

  張斐道:「我還是維持原先的意見,曾知府真是明斷秋毫,佩服,佩服。」

  曾鞏又看向蘇轍。

  蘇轍糾結好一會兒,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他雖然不滿意這個判決,但是他認為檢察院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們得為此付出代價。

  商定之後,曾鞏便讓他們離開。

  「知府,這個判決,只怕會令所有人都不滿意。」黃貴小聲道。

  曾鞏點點頭道:「那就對了。」

  ……

  出得門去,蘇轍突然看向張斐,「你難道就不怕敗壞自己的名聲?」

  張斐笑道:「你們當官的都不怕,我怕什麼,此案鬧成這樣,若追根朔源,責任都在官府,我最多就只能算是錦上添花,所以,遺臭萬年怎麼也輪不到我。」

  蘇轍打量了下他,「你現在不也是官嗎?」

  張斐眨了眨眼,咳的一聲:「那…那我也只是沒有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再者說,如果我們珥筆也要以追求正義為使命,那還要你們檢察院幹麼。」

  蘇轍恨得是牙癢癢,哼道:「下回你不會這麼走運了。」

  張斐嘿嘿笑道:「輸了我也有錢賺,只是少賺一點而已。」

  「……」

  ……

  曾鞏並未請示上面,是直接就給出判決。

  這個判決一出。

  正如黃貴所言,沒有人滿意。

  朝中官員認為曾鞏是包庇趙文政,這判決書從頭到尾,好似跟趙文政一點關係都沒有,尤其是販賣私鹽一罪,還真就被張斐打成了發藥,這指鹿為馬,竟然還能發生在今時今日。

  這要不是包庇,還真是沒了天理。

  頓時就有不少人官員上奏彈劾曾鞏。

  可那邊趙文政也不滿意,直接氣得臥病在床。

  「完了……完了……老夫的田地全都沒了,那該死的曾子固,一點也沒有給老夫留,十多年啊,這竹籃打水一場空啊!不,老夫還得給張三兩萬貫,啊……嗚嗚嗚……」

  趙文政躺在床上,捂著額頭嗚咽著。

  王青也是滿臉悲痛,他兒子基本上也完了,但他還是安慰道:「老爺,就當是去財消災,這人總算是保住了。」

  趙文政驚坐起,道:「不錯,到底老夫沒事,這田地將來還是能回來的。」

  王青點點頭道:「老爺說得不錯。」

  「可是…可是,這可是幾十萬貫啊!嗚嗚嗚……」

  趙文政如同小孩一般,又仆倒床上,拍著木板,嚎啕大哭道:「早知如此,當時真應該交了那免役稅,那最多也才兩三百貫錢,啊……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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