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481
匿名  發表於 2025-10-19 10:18:13
第0480章 留給他們的時辰不多了

  張斐來此的目的,可不是說來為百姓請命,也不說來審理幾個複雜的案子,要僅僅是如此的話,基本上也沒有什麼難度,也沒有人會針對他們。

  難道現在權貴殺人就不違法嗎?

  當然也違法啊。

  張斐是要在這裡建設一套全新的司法體系,甚至都改變之前的司法觀念,這才是最難的。

  故此這需要宣傳,需要去展現這套體系優秀的一面,以此來獲取大家的認可。

  好比做買賣一樣。

  原本張斐是打算利用種諤一案,來燒這第一把火,將文武都給震懾住,可如今看來,種諤估計還得晚些時候才到,至少得先將這公檢法的底細給摸清楚,但這倒也不怪種諤,畢竟武將是很害怕這種事的。

  恰好又遇上張氏弒母一案。

  而如這種案子,其實後世也是常有遇到,往往就是法與情的平衡。

  這是一種很典型的案例,也與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是可以用來包裝,去宣傳公檢法。

  ……

  與許芷倩在屋裡小憩片刻,小兩口便出得書房,去幫高文茵。

  畢竟這麼大一家子人,要在這裡安頓好,可也非一日之事,再加上這舟車勞頓,人人臉上都是疲態,張斐叫住家務狂魔高文茵,又吩咐青梅他們將自己的臥室鋪好就行了。

  大家只是草草吃了一頓夜飯,便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第二日,張斐是睡到日上三竿才緩緩醒來,身邊早已是空空如也,許芷倩的生物鐘是比較可怕的。

  雖然這地方變了,但高文茵依舊如故,站在張斐身後細心地幫他梳著頭髮。

  「夫人。」

  「什麼事?」

  「你不用天天都為我起得這麼早,這些天舟車勞頓,你也很累,應該多多休息才是。」張斐見高文茵面容稍顯憔悴,不免很是關心道。

  高文茵忙解釋道:「這與你無關,是我昨夜沒有睡好。」

  張斐問道:「是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的。」高文茵搖搖頭,「或許是有些不大習慣。」

  認床?應該不會吧,當初般新宅的時候,也沒有聽說她不習慣啊!難道是她還沒有從那日遇刺的事走出來。

  張斐突然心念一動,「要不今晚我陪你睡。」

  高文茵先是一愣,旋即滿面羞紅,嬌嗔道:「才不要。」

  有戲!

  雖然高文茵說得是「不要」,但張斐卻是心中一喜,因為以往聊到這類話題,高文茵總是顯得有些慌張,可不像今日這般嬌羞。

  正當這時,門突然從外面被推開來,這曖昧的氣氛立刻消失地無影無蹤。

  能夠這麼直接的推開張斐的臥房門,不用想也知道是許芷倩。

  「你醒來了就好了。」許芷倩稍稍鬆得一口氣。

  張斐問道:「有事嗎?」

  許芷倩道:「方才蘇小先生派人過來通知你一聲,待會去蔡知府那裡赴宴。」

  「這麼快嗎?」

  張斐道:「那這下帖的儀式感在哪裡。」

  他預計都還得過上兩三天。

  許芷倩突然瞟了眼高文茵,「高姐姐,你臉為何這般紅?」

  「啊?」

  高文茵似在思考什麼,一怔,「沒有!沒有!」

  可說著,這臉卻是更紅了。

  許芷倩似乎看出一些什麼,竟衝著張斐遞去兩道鼓勵的眼神。

  張斐幸福壞了,得此大度的嬌妻,夫復何求啊!

  許芷倩瞧高文茵兩頰紅如朝陽,倒也不忍打趣她,道:「高姐姐,你快些幫他弄好,可莫要遲到了。」

  她性子急,就很受不了張斐坐在銅鏡前面的時辰比她一個女人還要久。

  「嗯。」

  高文茵立刻麻利地幫張斐梳好髮髻。

  吃過早飯後,張斐便準備出門,原本是要叫曹棟棟一塊去的,但是他一早就上他秦叔叔家去赴宴了。

  「三郎,路上小心一點。」

  高文茵站在門前,很是擔憂地說道。

  「知道了!」張斐笑吟吟道:「夫人等我回來。」

  高文茵登時又是霞飛雙頰,瞄了眼旁邊的許芷倩,並沒有答話。

  來到城門前,蘇轍已經在那裡等候,接上蘇轍,便一同前往府衙。

  入得城內,但見這河中府與汴京的觀感大不一樣,汴京遍地都是士大夫、外戚,時不時就能見到五乘馬車,車輪都有可能高過頭頂。

  而這河中府隨處可見那背著包袱的商賈,街邊旅店、茶點鱗次櫛比,市井商業氛圍非常濃。

  要知道來之前,幾乎每個人都告訴張斐,這裡就是龍潭虎穴,雖然大家指得不是一回事,但這種反差,還是令張斐有些驚詫。

  「這河中府也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混亂,還是比較繁榮的。」

  「但這一切可都來之不易啊!」

  「此話怎講?」張斐回過頭來,看向蘇轍問道。

  蘇轍道:「你可還記得你當初打得那場私鹽的官司?」

  張斐點點頭道:「當然記得。」

  蘇轍又道:「那你是否又還記得,許州缺鹽,是因何所至?」

  張斐道:「是因為解州鹽戶鬧事。」

  蘇轍點點頭道:「當時那段時期,整個河中府都因此事變得十分混亂,蔡知府是臨危受命,但僅僅只用了一年,便治理好這河中府。」

  張斐皺眉道:「這對於我們而言,可並非是一件好事啊!」

  蘇轍笑著點點頭道:「我在這裡認識一些人,他們可都是有識之士,但他們也都不想改變現狀,畢竟這安定是來之不易的。」

  說到這裡,他突然話鋒一轉,又道:「但蔡知府也並沒有從根本上改善這河中府的問題,他只是採取寬容的政策,對於鹽戶販賣私鹽,盡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及盡量給予商人方便。」

  張斐笑道:「看來我們還是用武之地。」

  蘇轍苦笑道:「我是要做到蔡知府所做不到之事,這又談何容易,倘若稍有不慎,還有可能還會讓蔡知府之前的努力,付諸東流。」

  在公檢法之前,他還是非常認同蔡延慶所施行的政策。

  張斐呵呵道:「這也是機會,倘若蔡知府能夠做到,那我們又怎麼憑此陞官。」

  ……

  行得小半個時辰,二人來到府衙。

  但見門前站著一個身著灰袍,相貌堂堂,器宇軒昂的中年男人。

  此人正是蔡延慶,畢竟是出身宰相家庭,氣質方面還是拿捏的非常好。

  「張三(蘇轍)見過蔡知府。」

  張斐、蘇轍快步上前,拱手一禮。

  蔡延慶是從四品官員,而張斐這大庭長則是定為從六品,是跟通判是一個品階的。

  但基於祖宗之法,品階高低不能說明問題,還得看權力。

  蔡延慶根本關不了張斐這個大庭長。

  「有禮,有禮」

  蔡延慶拱手回得一禮,又道:「張庭長威名是如雷貫耳,今日得見,果真是名不虛傳,我大宋有張庭長、蘇檢察長這等後起之秀,又何愁不興啊!」

  「豈敢!豈敢!」

  張斐忙道:「蔡知府過譽了,今後晚輩還需蔡知府多多指教。」

  稍稍寒暄,蔡延慶便將二人請入堂內。

  奉上茶之後,蔡延慶先問道:「聽聞張庭長在途徑平陸縣時曾遇刺殺?」

  張斐點點頭。

  蔡延慶又問道:「可有查到眉目?」

  張斐道:「多謝蔡知府關心,暫時還未查到什麼。」

  蔡延慶嘆道:「無論如何,此事都是發生在我河中府,蔡某是難辭其咎。」

  張斐忙道:「此與蔡知府無關,是張三的仇人太多,這也不是我第一回遇襲。」

  蔡延慶驚訝道:「是嗎?」

  可一想到張斐的那些故事,好像這又都在情理之中。

  蘇轍道:「或許也是有人想借此挑撥張庭長與蔡知府的關係。」

  張斐連連點頭道:「蘇檢察長言之有理。」

  這事雙方可得談清楚,不然的話,誰又知道對方是怎麼想的。

  「二人任地大度,令蔡某更是倍感內疚。」蔡延慶嘆了口氣,道:「其實按理來說,蔡某應該立刻派人去嚴查此事,找出真兇,但是…但是如今這事理應是由公檢法來調查,所以蔡某再三思量後,覺得何不交給張庭長親自調查。」

  張斐趕忙道:「暫時可能就還不行,警署方面還需要招人,這還得徐徐漸漸,不能急於一時。」

  蔡延慶點點頭,又道:「那不知道我們府衙該如何配合你們,蔡某聽說,在開封府收稅一事也歸公檢法。」

  「不是的。」

  張斐道:「蔡知府誤會了,在開封府收稅一事,是歸稅務司管,不歸我們公檢法,但目前朝廷並未打算在河中府建立稅務司,我們就只管司法,在其餘方面,還是由府衙管理。

  至於司法方面,我們皇庭和檢察院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目前就等警署方面招人,屆時還需要蔡知府將相關卷宗轉移到我們皇庭。」

  稅務司其實已經來了,但並未聲張,套路依舊,得暗中收集證據。

  另外,只要有關司法的卷宗轉移到皇庭,那就等於司法權力也進行轉移。

  蔡延慶趕忙道:「關於卷宗,蔡某早已經準備齊全,今日就可以給張庭長送去。」

  張斐稍稍一愣,「要不再過兩日,那邊皇庭還要進行一些改建。」

  蔡延慶點點頭道:「好吧!張庭長需要的時候,派人過來與我一聲,我立刻讓人送過去。」

  一旁的蘇轍暗自嘆了口氣。

  蔡延慶急於將卷宗轉移過來,顯然就是不想跟他們牽扯太多。

  這是一個老僕來到門前,道:「老爺,這宴席已經備好。」

  蔡延慶偏頭看向張斐,笑道:「聽聞張庭長還自創一門學問,名為法制之法,不知蔡某能否有幸請教。」

  張斐拱手道:「豈敢!豈敢!讓蔡知府見笑了。」

  蔡延慶道:「那咱們就邊喝邊聊,請!」

  「請。」

  在席間,蔡延慶絕口不提政事,只談學問,氣氛倒也融洽,但也很平淡。

  直到下午時分,張斐和蘇轍就告辭蔡延慶,上得馬車,離開了府衙。

  「蘇小先生怎麼看?」張斐問道。

  蘇轍道:「與我想像的一樣,蔡知府不會刁難我們,但也不會給我們提供太多幫助,畢竟他要治理好這河中府,還需要各方勢力的協助。」

  這必然是得罪人的事,而蔡延慶主要職務,不是審案,是財政,甚至於軍政,他的工作是需要別人的幫助,那麼與張斐他們保持距離,是合情合理的。

  張斐笑道:「看來我們只能靠自己。」

  正當這時,忽聽外面有人喊道:「搶劫啊!搶劫啊!」

  二人立刻掀開車簾往外面看去,只見一個男子一邊喊著,一邊往一條小巷追去。

  又聽得旁邊有行人道:「這兩日是怎麼回事,以前當街搶劫半月不見一次,今兒一天就見了兩回,今早還聽到昨夜有人家裡被盜了。」

  他身旁的人道:「聽說那些衙差近日都無心捉賊,以至於這賊盜變多了。」

  「為何?」

  「你沒有聽說嘛,朝廷派了一些皇家警察來取代這些衙差,他們馬上就沒活幹了,還犯得著拚命嘛。」

  「皇家警察……光聽這名,就讓人不安啊!」

  「你小聲一點,若讓人聽了去,可不得了了。」

  ……

  放下車窗簾。

  蘇轍向張斐道:「之前我來的時候,並未有這種情況。」

  「看來他們就只是將我視作敵人啊!」

  張斐苦笑一聲,心裡也清楚,京城那些人肯定在信中就只提到他,其實事實也是如此,他才是整個公檢法的核心。

  蘇轍安慰道:「那也不一定,如果我來的時候,這河中府的治安就已經是非常混亂,豈不是告訴所有人,官家的決策是非常聖明的,等到你來之後,再生風波,便可將責任推給公檢法。」

  張斐聳聳肩道:「無論如何,留給我們的時辰不多了。」

  蘇轍道:「可是曹衙內又沒有帶皇家警察,這還得招人,恐怕一時半會還是要受制於他們。」

  張斐問道:「關於媯鄉一案,你是否有把握查到證據?」

  蘇轍道:「其實我已經查到一位關鍵的證人,但這位證人目前並不在這裡,可能還得過兩三天。」

  他這種性子,若無一定把握,是不會主動提起的。

  張斐點點頭道:「你們得趕緊一點,我想借此案讓皇庭運作起來,必須得搞一點動靜出來,給予那些人一些震懾,同時消除百姓對我們的誤會,或許審過此案後,種將軍他們也會早日趕到這裡。」

  蘇轍趕緊問道:「看來你是有把握審理好此案。」

  張斐自信地笑道:「這是我分內之事,如果這個都處理不好,估計用不多久,咱們就得捲鋪蓋走人了。」

  蘇轍聽罷,不禁有些期待,「那行,我盡量早點查到證據。」
匿名
狀態︰ 離線
482
匿名  發表於 2025-10-20 02:13:48
第0481章 靜待花開終有時

  在街旁的一家酒樓上,兩個中年男子正注視著張斐的那輛馬車從眼前緩緩駛過。

  年紀稍長的正是河中府通判韋應方,另一人則是河中府轉運判官曹奕。

  「我們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就這兩個年輕小子,又能掀起什麼風浪來。」

  韋應方目光透著一絲疑惑。

  他們河中府如臨大敵,結果就這麼一群小屁孩。

  弄得他都有些尷尬。

  可曹奕卻非常謹慎道:「韋通判萬不可麻痺大意,我堂兄已經數次來信,讓我們一定小心這張三,此人看似年輕,但手段常常出人意料,尤其是他在律法方面的造詣,令人防不勝防,還叮囑我,若無絕對的把握,寧可用一些險招,也決不能與此人對簿公堂,那將必敗無疑。」

  他堂兄就是那曹邗,此人比較狡猾,一直都是在後面出謀劃策,谷濟一案也並未牽連到他,但也被王安石找個藉口給調去蜀地轉運司。

  「是嗎?」

  韋應方兀自不信。

  「千真萬確。」

  曹奕道:「不少朝廷大臣都有書信給咱們河中府的官員,讓他們小心堤防這張三,足見此人不可貌相。目前就是不知道,蔡知府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韋應方道:「蔡知府方面你大可放心,他已經暗示過,他不會去理會這些事的。」

  ……

  送走張斐和蘇轍後,蔡延慶坐在椅子上,一邊品著香茗,一邊思索著。

  「捍衛個人正當權益?」

  蔡延慶突然偏頭看向一旁的主簿卓群問道:「卓主簿如何看這法制之法?」

  方才宴席上,主簿卓群也在一旁陪著。

  卓群沉吟少許,「這法制之法聽著確實有些道理,但下官不認為其具有可行性。」

  神情還頗有一絲不屑,好似說,這話就像似他們這些小孩說的,經受過歲月洗禮的成年人應該不會講出這些話來。

  蔡延慶稍稍點頭:「與我的看法一樣。」

  其實他們都是那種傳統儒法思想,就是嚴法仁政,用仁政去調和嚴法,避免秦國的下場,但如果是仁法仁政,官府就會缺乏威信,反而做不成事。

  這也是儒家總結出來的經驗,就是因為不信,才被迫儒法合一。

  他們對法制之法的感覺就是,不切實際。

  卓群道:「知府打算如何應對?」

  蔡延慶搖搖頭道:「他們並沒有改變我的看法,我們還是盡量不要摻和這事,如果他們失敗了,我們還是能幫著穩定河中府,也不至於令河中府又陷入混亂中。」

  卓群點頭道:「下官也以為這是最好的應對之策,試問誰能放心將一府百姓交給幾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去折騰。」

  正當這時,一個押司入得堂內,「啟稟知府,今日城內已經發生好幾回搶劫。」

  蔡延慶皺眉道:「可有抓到兇手?」

  那押司稍顯心虛地瞧了眼蔡延慶,然後搖搖頭。

  蔡延慶沉吟少許,「你先下去吧。」

  「是。」

  押司走後,蔡延慶又向卓群道:「你找個機會去跟他們談一談,別鬧得太過分了,但語氣也別太嚴厲,大家都有情緒,這也是人之常情。」

  卓群點點頭道:「下官知道了。」

  雖然司馬光找人給蔡延慶寫過一封信,但蔡延慶還是認為,不能與張斐走得太近,不但如此,還得偏向這邊。

  這道理很簡單,如果張斐失敗了怎麼辦?

  又讓河中府陷入混亂?

  而如今河中府的安定,是蔡延慶好不容易才做到的。

  蔡延慶早已經拿定主意,先站在一旁觀望,如果張斐他們不行,就馬上接管司法。

  而對於下屬,他現在採取的是安撫策略,而不是勒令他們去遵從法制之法。

  因為蔡延慶知道這是沒用的,因為他來這裡,是採取寬容的政策,而不是用強權給壓下去的。

  ……

  張斐回到官署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剛剛入得大門,就見到那符世春獨自坐在湖邊的亭內,桌上放著一壺茶,一些精美的糕點。

  其實這廝很喜歡住在這裡的,但是沒有辦法,他是警署的人。

  張斐來到亭內,問道:「你怎麼就回來了。衙內和小馬呢?」

  他還左右張望了下。

  符世春道:「已喝得是酩酊大醉,適才都是被抬回來的。」

  張斐對此並不感到意外,跟這些武將喝酒,尤其還是小輩,要不醉著出來,俺就是一種不尊重,當然,曹棟棟和馬小義也是憋壞了,很想暢飲一番,今兒也是放開了喝,就沒打算醒著出去,只盼著將秦忠壽給喝倒。

  張斐坐了下來,問道:「怎麼樣?」

  符世春道:「如我們所料,秦忠壽此番請衙內去,就是想打聽有關種將軍的官司。不過你讓衙內去說大話,也未必是一個好主意。」

  張斐並不擔心,笑問道:「他說了什麼?」

  符世春道:「最初見面時,倒還有所克制,可是喝了幾杯酒後,那廝就越發離譜,說什麼咱們來這裡,就是要為將士們鳴不平,不讓將士們再受到任何人的欺壓,這我聽得都作嘔。」

  張斐呵呵一笑,又問道:「那他們信了嗎?」

  「你說他們能信嗎?」

  符世春一翻白眼,又道:「不過基於曹家和秦家的關係,衙內的態度,讓他們至少暫時鬆了一口氣。」

  張斐點點頭道:「那能換取他們的支持。」

  符世春猶豫片刻道:「他們可都是身經百戰,什麼場面沒有見過,不可能因為衙內的幾句,就全力支持他,除非咱們能夠證明,公檢法對他們只有利,而沒有弊,否則的話,他們肯定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不過暫時應該不給刁難警署。」

  雖說在這裡,文武之爭是主旋律,但是河中府的利益又是錯綜複雜的,在很多方面,文武的利益,都是相同的。

  而且這人性是自私的,任何人都希望公檢法對自己有利無害,不能說打一棒子給一個棗子。

  這不是買賣,這是『我全要』的遊戲。

  打一棒子給一個棗子,也是需要高明的手段,否則的話,沒人會吃這一套的。

  張斐點點頭道:「是呀!這光說不練無人信,還得用事實來證明這一點。關鍵留給我們的時辰已經不太多了,你們警署可得趕緊招人了。」

  符世春笑道:「看來你已經知道城內賊盜頻發一事。」

  張斐笑道:「意料之中。」

  符世春道:「我現在倒是覺得這事很難。」

  「怎說?」

  「咱們在明,他們在暗,他們可以製造各種案件來刁難咱們,而咱們只能被動應對,做得好,那是應該的,做的不好,立刻會被他們攻擊的,吃力不討好啊!」

  符世春語氣透著一絲沮喪。

  如果是各憑手段,那他覺得還有點希望,但問題是他們是來建設司法的,你只能用這三板斧,不能超出這個範圍,而且你這三板斧是定死的,總會有各種漏洞。

  同時對方能夠無所不用其極的。

  這防不勝防啊!

  「也在意料之中。」張斐笑吟吟道。

  他來這裡之前,可是做足了準備,就連遇刺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雖也無必勝的把握,但這還只是剛開始,他不可能被這嚇到。

  他現在的心思甚至都不在這上面,與符世春交談一會兒,他便急急回到後院。

  第一件事就是吩咐李四燒水給他洗澡。

  然後才去找許芷倩,將今兒宴席上的事,全部告知許芷倩。

  「如此說來,蔡知府並不會為我們提供幫助。」

  「應該是的。」

  張斐點點頭道:「但是對於我們而言,只要蔡知府不阻止咱們,就已經是萬幸,就連蘇小先生都對蔡知府讚不絕口,可見司馬學士並未誇張,這蔡知府的確是很有手段的,不像似今日這般平庸。」

  許芷倩又問道:「那你打算如何應對?」

  張斐道:「我們先得趕緊將這公檢法運作起來,蘇小先生那邊已經找到一位關鍵證人,如果能夠找到證據,我們就立刻重審媯鄉一案。」

  許芷倩急急道:「你想好怎麼判了嗎?」

  張斐笑道:「這律法不外乎人情。」

  許芷倩道:「但你之前也說了,如果輕判的話,可能會造成很惡劣的影響。」

  張斐笑吟吟道:「故此我們得借別人的嘴來說。」

  許芷倩問道:「蘇小先生嗎?」

  正當這時,李四突然來到門前,「三哥,水燒好了。」

  「知道了!」

  張斐又向許芷倩道:「到時再看吧。」

  許芷倩審視他兩眼,狡黠地笑道:「也對,今兒你可能無心談及此事。」

  張斐嘿嘿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許芷倩輕輕哼的一聲:「今晚你要是被高姐姐趕出來,我可不會給你留門的。」

  張斐當即一個立正:「保證完成任務。」

  許芷倩啐了一聲:「不正經。還不快去。」

  「是。」

  看著張斐急不可耐的背影,許芷倩抿唇一笑,又拿起《宋刑統》繼續看了起來。

  她很早很早之前,就將高文茵視作張斐的夫人,反倒是她後來嫁給張斐,覺得對高文茵充滿內疚。

  所以她其實更急切的促成張斐與高文茵的好事,如此一來,她內心要好受一些。

  當然,也因為她與高文茵情同姐妹,性格剛好可以互補,畢竟她性格那麼強勢,如果再來一個強勢的,必然是天天吵架。

  而那邊張斐急急去到浴房,泡了一個花瓣浴,又讓青梅幫他好好打理了一番,穿上了一件玉白色的袍子,一切都往最帥的標準去做。

  這一通操作下來,都已經是二更天了。

  咚咚咚!

  張斐懷著激動的心情敲響了高文茵的房門。

  屋內卻沒有應答。

  不在嗎?不會吧!張斐心中一凜,又輕輕敲了幾下房門,喊道:「夫人,你在屋裡嗎?」

  過得片刻,正當張斐都準備叫小桃過來問問時,那房門終於打開來。

  一道微弱的燭光從屋裡射出。

  張斐稍稍側目,忽見一道身影照出來,他不禁目光一滯,但見屋內站著一位嫵媚動人的少婦,不是高文茵是誰。

  不過今兒她顯然是專門打扮過,濃密黑亮的秀髮,梳成雲髻,金釵斜插,臉若銀盤,眼似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身著一件紫色絲綢睡裙,胸前一抹雪白,引人遐思,在燭光的映襯下,那雪白的肌膚,豐腴不失婀娜的身段是若隱若現。

  端莊高貴之中,是透著無盡風情。

  平時高文茵是不常打扮,純粹將自己當成一個村婦,這稍稍一打扮,真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三郎看夠了沒有?」高文茵低著頭,輕聲嗔道。

  張斐如夢中驚醒,趕緊先跨過門檻,隨手將門關上,這等春光,就只能他看。

  高文茵只是嬌羞地瞧他一眼,默不作聲。

  張斐又打量她一番,輕聲問道:「夫人今兒這番打扮是為我嗎?」

  高文茵眼簾低垂,輕輕嗯了一聲:「你…你不是說喜歡看我穿這裙子嘛。」

  在搬新家的時候,張斐就跟她提過一回,要給做幾件這樣的睡裙,穿在高文茵身上,實在是太性感了,但隨後他自己都給忘了,至今也不知道做了沒做,可不曾想高文茵竟然還記得。

  張斐不禁拉起她那纖纖素手,輕輕拉到身前來,「夫人,謝謝你。」

  高文茵聞言,身子微微一顫,只見她抬起頭來,水汪汪的杏目閃爍著淚光,竟主動抬起手來,輕撫著張斐的臉龐,語帶哽咽道:「是我要謝謝三郎才是,謝謝三郎當初救我於苦海之中,以及這些日子來對我的尊重和憐愛。」

  這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而且張斐『夫人』的策略也是很奏效的,真的讓高文茵早不知不覺中就將自己視作是張斐的女人。

  只不過她心中始終有一道坎邁不過去。

  然而,張斐卻從未強迫過她什麼,反而是非常尊重她,後來娶得許芷倩過門,張斐不但沒有冷落她,反而更加尊重她,生怕她因此不開心。

  她自也感受到張斐對她的感情,但她始終放不下過去,也為此感到十分苦惱,所以她只能用盡一切去照顧張斐。

  可越是如此,張斐越是成為她生命中的唯一。

  直到前些天張斐遭遇刺殺,一連好些天,是天天做噩夢,只要閉上眼,就是失去張斐的恐懼,她這才明白,原來她早已經放下,此時此刻,她心中就只有張斐。

  張斐倒是非常清楚他對高文茵的感情,是真的不可能離得開她,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願意去等待,能成好事固然是最好,但即便高文茵一生都放不下去,他也不會有半點怨言。

  輕輕抹去她眼角的淚珠,張斐也不知說些什麼,只是喊道:「夫人。」

  高文茵羞赧一笑,道:「夫君。」

  這一聲夫君,不在彆扭,只有濃濃的愛意。

  見她朱唇微張,雙眸迷離,性感迷人,張斐情不自禁地緩緩低下頭去,高文茵也輕輕合目,雪白的藕臂漸漸挽在張斐的脖頸上。
匿名
狀態︰ 離線
483
匿名  發表於 2025-10-20 02:14:11
第0482章 哥不喜歡被動

  燭光搖曳,人影起伏。

  春色滾滾,被翻紅潮。

  翌日。

  已經梳裝好的張斐坐在銅鏡前,而高文茵則是身著一襲睡袍躺嬌羞地偎依在她懷裡,經過一夜的滋潤,那雪白的肌膚,透著紅暈,真是嬌艷欲滴,嫵媚動人。

  惹得張斐又情不自禁地親吻了下她的朱唇,笑吟吟道:「夫人,你看著這樣多好,你再也不用早早起來,在門外等著我起床了,我們一起睡,一起醒。」

  高文茵嬌媚地白了他一眼,「你可不能總睡我這。」

  「這倒也是。」

  張斐認真思考一番後,一本正經道:「要不咱們三人一塊睡算了,反正那臥房非常大,也不會擁擠的。」

  高文茵聽得大羞,這都超出她的想像,輕輕拍了下張斐的胸膛,嗔怒道:「芷倩說得真是沒錯,你可真是一個登徒子,竟然……」

  話說一半,她忽見張斐目光發直,不禁順著他的目光低頭一看,原來自己的方才一動,衣襟微微敞開,那座雪峰已經是小露猙獰,下意識拉上衣襟。

  張斐目光一收,可卻雞動不止,又覺昨夜意猶未盡,高文茵那火熱的身段,令人極其著迷,挽著玉背的手微微用力,道:「夫人,時辰尚早,不如再睡一會兒。」

  高文茵當即嚇得如脫兔一般竄起,羞赧道:「時辰不早了,你快些出去吧,免得芷倩…芷倩待會笑話我。」

  說到後面,已是聲若蚊吟。

  張斐一本正經道:「她哪會笑話你,她只會謝謝你,幫她分擔了火力。」

  「分攤火力?」

  高文茵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不禁又羞又怕張斐又把她抱上床,竟破天荒地將張斐往門外推去,「你這登徒子,快些出去。」

  「你別趕我呀!我可以留在這裡幫你梳妝。」

  「才不要,你就只會動手動腳,給我添亂。」

  「梳妝當然得動手動腳,不然怎麼梳?」

  說話時,高文茵已經將門推開來,忽見一道倩影閃過。

  「哇……芷倩,想不到你還聽房的癖好。」

  不是許芷倩是誰。

  高文茵見到許芷倩,頓時兩頰生暈,如那朝陽一般,輕輕跺了下腳,幽怨地看著張斐。

  許芷倩臉上一紅,輕哼道:「誰…誰聽房了,我只是過來看你們醒了沒有。」

  說著,她又閃入屋內,挽著高文茵的藕臂,道:「姐姐,我沒冤枉他吧,他就是一個登徒子。」

  高文茵輕輕點了下頭。

  許芷倩嘴角一揚,道:「你還站在這裡作甚,要偷聽我們女兒家的悄悄話嘛。」

  張斐瞧高文茵羞得都快將螓首埋入那雙雪峰之中,自知自己不便在此,撇了下嘴,「誰稀罕!本官人吃早飯去了。」

  說著,他便昂首離去,又隱隱聽得許芷倩的聲音,「……疼嗎?」

  「哎呦!」

  張斐被許芷倩這一句私語嚇得連臺階都未注意到,這腳下一空,踉蹌了幾步,險些摔倒在地。

  難道這就是姐妹們的悄悄話嘛,真是夠生猛的。

  可轉念一想,這也不是壞事,她們無話不談,會為將來大被同眠打下堅實的基礎。

  吃過早餐後,張斐帶著李四又去到前院,但見蔡京兄弟與蔡卞、上官均與三五陌生人在交流著什麼。

  這時,蔡京他們也發現了張斐,立刻快步走了過來,拱手一禮,「學生見過老師。」

  張斐瞧了眼那幾個陌生人,道:「你們在幹什麼?」

  上官均拿出一張圖紙來,「這幾位是我們請來的工匠,我們正在根據老師的安排,改建這庭院。」

  「這麼快?」張斐不禁詫異道。

  殊不知,他們幾個現在成天無所事事,就不如專心將這個庭院修建好,畢竟這是他們以後工作的地方。

  又從上官均手中接過圖紙來,仔細看了看,張斐發現這設計挺有感覺的,彷彿與這庭院的佈置融為一體,一點也不顯得突兀,點點頭道:「不錯,想不到你們還有這本事。」

  上官均道:「以前我們跟老師學過一些。」

  這宋朝的文人,還是非常博學的,什麼都會一些,研發武器,修建宮廷,律學、數學,天文水利。

  張斐突然眉頭一皺,指著庭長檯的右邊,「這裡給我空出一排座位來。」

  蔡京忙問道:「這是留給那些貴賓坐得嗎?」

  「算是吧。」

  張斐一笑,又道:「不過你們得趕緊一點,也許過不了幾天,我們就要開庭了。」

  「是種將軍的案子嗎?」

  「我聽說種將軍和陸知府還未來啊!」

  ……

  張斐笑道:「這你們先別問,將這事做好,錢方面,我自己出。」

  「是。」

  這四人相覷一眼,心中已有計較。

  張斐看在眼裡,心想:這幾個傢伙,一個比一個精,今後與他們交談時,還得注意一些。

  正好今日閒著無事,張斐倒也沒有急著離開,而是跟著他們一塊與那些工匠商量起來。

  看看如何修建比較好。

  正當上官均、蔡京他們與兩個木匠商量庭長檯正在設計時,其中那個大鬍子工匠突然來到張斐身邊。

  「張庭長。」

  「嗯?」

  張斐一怔,打量了下他,「你是?」

  那大鬍子道:「卑職大狗,乃是李押司的下屬。」

  張斐下意識道:「李豹?」

  「正是。」

  大鬍子拱手一禮。

  張斐問道:「這大狗是你的藝名,還是你的本名?」

  那大鬍子道:「小人本名就叫做大狗。」

  哇……起名就這麼隨意嗎?

  張斐瞟了眼蔡京等人,突然指向大門那邊,「大哥,這個大門能否擴寬一點。」

  大狗先是一怔,立刻反應過來,「這個恐怕有些難。」

  二人一邊說著,一邊往大門方向走去。

  大狗小聲道:「還請張庭長恕罪,我們也是初到這裡不久,未有事先阻止那些刺客。」

  張斐笑道:「這不怪你們。再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要沒有那場刺殺,又豈會有昨日那番令人流連忘返的纏綿悱惻。

  大狗好奇地看著張斐。

  張斐咳的一聲,道:「你們現在怎麼樣?」

  大狗尷尬道:「我們現在認識的人還不多,所能打探到的消息也是非常有限,不過我們已經根據張庭長的要求,篩選出一百二十名衙前役,他們都非常適合警署。」

  說話時,他先是目光往後一瞥,見蔡京他們沒有注意,立刻從袖中掏出一份名單來,塞給張斐。

  張斐隨手接過,沒入袖中,點點頭道:「已經足以,目前要對付我的人太多了,查也查不過來,你們慢慢發展便是。」

  這個稅務司的發展,完全依靠線下交朋結友,而之前重心都在登州、揚州,這邊才剛剛發展下線,暫時還無法發揮出威力來。

  說到這裡,他又想起什麼似的,道:「還有!我不太喜歡被動,你們現在人手有限,不要去調查某個人,而是調查當地士紳官員偷稅漏稅、走私鹽的手段,跟那些販夫走卒多多接近。」

  「是。」

  「不過今兒不是交談的時機,我們找個日子再詳談,你先去忙。」

  張斐還是有些忌憚蔡京他們,稍微聊得兩句,他便跟蔡京說了一聲,離開了庭院,去到曹棟棟他們的住處。

  剛到院外,就聽到曹棟棟咆哮聲,「小春,想不到你連樊大都不如,要不是你,我們昨兒會輸?這可真是丟盡咱們東京人士的臉面。」

  又聽符世春爭辯道:「衙內,你講點道理好不,要是我也喝醉了,誰將你們送回來。」

  「小春哥,你這話就不對了,要是咱們贏了,咱們自個就可以回來,何須人送。」

  「小馬說得對,這都怪你,咱們兄弟什麼時候喝酒輸過。」

  「你們還輸少了呀!」

  「可是咱們兄弟三人一同走進去的,就應該一同被抬出來,小春哥,你太不講義氣了。」

  ……

  我就是跟這麼一群人合作嘛。張斐不禁捏了一把冷汗,走了進去,「這事可不能怪小春哥,他得看著你們。」

  符世春見到張斐,如見救星一般,「張三,你來的正好,我都要快被這兩人給氣死了。」

  曹棟棟哼道:「需要他看什麼,昨日喝酒前,我就已經完成任務,說了幾句大話。」

  張斐懶得跟他們爭,「先別爭了,得幹正事了,你們昨兒喝一趟酒,門前就發生好幾宗搶劫案。」

  馬小義立刻跳上前來,「竟有這種事。」

  張斐點點頭道:「有人要給咱們一點顏色瞧瞧。」

  「是何人敢在本衙內頭上動土。」

  曹棟棟竄上前來,怒睜圓目。

  張斐道:「這就不知道,但是你們警署得趕緊招人,沒有人馬,誰又會懼怕你們。」

  說著,他掏出那份名單,「這是我幫你們準備的,上面一百二十人全都是河中府的衙前役,各方面都不錯,並且渴望解脫,如果你們招他們,將能夠迅速的將警署建立起來。」

  曹棟棟奪過名單來,「小馬!咱們走!」

  「哎!」

  「等會!」

  張斐指著曹棟棟和馬小義道:「這是你們警署的新制服嗎?」

  曹棟棟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還是穿著睡袍,跟馬小義屁顛屁顛地跑回屋裡去。

  符世春瞅著他們狼狽的模樣,又想起今後要與這兩貨一塊共事,不禁緩緩舉起手,「張三,我能不能調去你們皇庭,其實我…我也深知律學。」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我知道,你目前河中府警署唯一一個深知律學的皇家警察。」

  「……」

  ……

  而那邊蘇轍也知道留給他們時辰不多了,於是加緊將那關鍵證人帶回河中府,這僅僅過去一日,他就揣著一份供詞來到皇庭。

  「你看如何?」

  「憑借這份供詞,已經足以重審此案。」

  張斐又看向蘇轍,「不過我還是按照流程問一句,你如何找到這位目擊證人的,為何當初蔡知府就沒有尋到?」

  蘇轍道:「吳母投河邊上的條小路是去往函谷關的一條捷徑,而在路口上有一家小旅店,我尋思著如果住在那店裡的貨商要趕路函谷關,可能會走那條接近,於是我就去碰碰運氣,結果還真讓我查到一個販賣藥材的商人在案發當日很早就離開旅店。

  我又打聽到那商人是要去往函谷關,於是我就派人追了過去,剛好在平陸縣找到此人,他果然是親眼目睹整個案發過程,只是由於當時天色比較暗,她並未看到吳母,我懷疑吳母應該是自己爬過去的,當時他是以為張氏要自殺,可後來見到張氏並未跳下去,他也就沒有多管,但顯然他的供詞與那位目擊證人的供詞有著明顯的矛盾。」

  這天才真是幹什麼都行啊!我他媽就只會抄清照姐姐的詞,這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張斐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頓了頓,他又道:「不過我們先製造一點聲勢出來,做足宣傳,再開庭審理此案,在此期間,你們的保護好那位證人。」

  蘇轍猶豫道:「這麼做的話,會不會讓蔡知府認為,咱們重審此案是要針對他?」

  張斐笑道:「他沒有審清楚,難道還怪我們不給他留面子嗎?另外,他既然能夠容忍那些衙差放任賊盜,也應該對此默不作聲。」

  蘇轍想想也是,最近兩日的賊盜四起,蔡延慶也沒有太多作為,點點頭道:「好吧!」

  張斐又順便傳授蘇轍幾招打官司的問法。

  ……

  兩日後。

  「蔡知府,你可有聽說?」

  韋應方快步來到大堂,向蔡延慶問道。

  蔡延慶一臉懵逼,「聽說什麼?」

  韋應方道:「檢察院要重審張氏一案。」

  「什麼?」

  蔡延慶倏然站起。
匿名
狀態︰ 離線
484
匿名  發表於 2025-10-20 02:14:33
第0483章 大庭長說了算

  這一齣可真是將蔡延慶給唱懵了。

  他是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張斐這頭把火會往自己頭上燒。

  這也不政學啊!

  他已經表示自己置身事外的態度,他也確實沒有去刁難他們公檢法,這公檢法又何必要多他這麼一個敵人。

  「真的嗎?」

  蔡延慶表示懷疑地看著韋應方。

  「蔡知府,此事千真萬確,或許待會檢察院的人就會過來,調走張氏一案的卷宗。」

  說著,韋應方又是搧風點火道:「虧知府你還處處為他們說話,結果他們卻要拿知府你殺雞儆猴,可真是好心沒好報啊!」

  蔡延慶不禁眉頭一皺,這心裡當然很是不爽。

  你們這就不是來建設司法的,而是來對付我們的。

  因為此案是證據確鑿,沒有一點問題,如果皇庭真的要重審此案,必然是要用他來殺雞儆猴。

  韋應方瞧蔡延慶神色不悅,心裡很是高興,如果蔡延慶也站在他們這邊,那他們真的可以放開手腳去幹了。

  畢竟這行政大權在蔡延慶手中。

  正當這時,一個官吏通報導:「啟稟知府,蘇檢察長求見。」

  韋應方道:「我敢保證,蘇子由就是為此案而來。」

  蔡延慶瞧他一眼,道:「請他進來。」

  過得片刻,蘇轍入得堂內,向蔡延慶和韋應方拱手行得一禮。

  蔡延慶沉眉問道:「不知蘇檢察長有何事指教?」

  蘇轍聽他語氣不善,不禁瞄了眼韋應方,心裡也猜了個七七八八,但他也問心無愧,於是直接道:「回蔡知府的話,蘇某此番前來,是為媯鄉弒母一案,我們檢察院調查新的證據,準備向皇庭提起訴訟,還請蔡知府將此案卷宗以及相關人員移交給我們檢察院。」

  韋應方立刻問道:「此案鐵證如山,不知你們查到什麼證據?」

  蘇轍道:「目前尚在調查中,不便於透露給二位。」

  其實不在調查中,他也不會交代的,因為檢察院又不隸屬府衙,公檢法的一個作用,就是要將行政和司法徹底分離,兩邊相互監督。

  韋應方不做聲了。

  既然對方要將人都給得罪了,他為何還要攔著。

  蔡延慶心裡真的是非常不爽,你們這也太欺負人了,但嘴上卻笑道:「之前本知府就與你們說過,要將卷宗都移交給皇庭。」

  說著,他又向韋應方,「韋通判,勞煩你將此案有關卷宗和犯人統統移交給他們檢察院。」

  「下官遵命。」

  他們走後,卓群就道:「知府,這與信上面說得不一樣啊!」

  蔡延慶也真的有些摸不清頭腦,但他到底出身宰相家庭,見多識廣,越是如此局勢,就越應該慎重,「且看看再說吧。」

  但語氣變得有些微妙,如果對方真的是要拿他殺雞儆猴,這簡直就是在徇私枉法,他自也不會任由他們胡來的。

  隨著府衙將卷宗移交,也正式宣佈,公檢法將逐漸接管河中府的司法權。

  不過這個移交,可不是說都往皇庭扔。

  已經判決的卷宗,是一式兩份,移交給皇庭和檢察院,尚未判決也是一式兩份,移交給警署和檢察院。

  而相關罪犯則是全部移交給警署。

  也就是說,警署將接管這裡的牢獄。

  在京城倒是還沒有接管,因為京城牢獄太多,開封府、御史台、審刑院、大理寺全都有牢獄,而且可能會涉及到一些權貴,至今皇庭沒有完全取代開封府。

  但在這裡,如果也這麼搞,公檢法根本無法掌權。

  ……

  此事很快就傳遍河中府,要知道媯鄉弒母一案在前些時候,也是鬧得沸沸揚揚,畢竟這種案件非常稀罕,備受關注。

  而此時公檢法也是備受關注。

  這兩件事合在一起,Buff一疊,那是妥妥的流量密碼。

  一時間,是各種傳言滿天飛。

  而且是越傳越離譜。

  最初是說公檢法要拿蔡知府殺雞儆猴,傳到後面,就變成公檢法要借此案直接拿下蔡延慶。

  也有說此案真兇不是張氏,而是吳雷。

  這……

  公檢法的一舉一動,全都在河中府百姓的關注中,就連檢察院生個火,都被傳成是在毀滅證據。

  「你確定你哥他們說得是真的?」韋應方再度疑惑地向曹奕問道。

  曹奕也有些困惑。

  這個玩法,他還真是沒有見識過,但凡有點經驗的官員,也不會這麼幹。但他自然相信他堂兄,「這就對了。」

  韋應方道:「怎麼就對了?再糊塗的官員也不可能這麼幹啊!」

  曹奕道:「我堂兄在信上說了,這小子擅於出奇制勝,尤其是在律學上面,即便是鐵案,他也能給翻了,這不就正中我堂兄所言嗎?」

  韋應方遲疑少許,道:「但這不是案子的問題,而是他們這麼做,肯定會得罪蔡知府的,原本蔡知府還打算置身事外,如今他們不是為自己樹立敵人嗎?」

  曹奕道:「這我倒是想不明白。」

  這時,一個僕人入得屋內,先是行得一禮,然後在韋應方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韋應方愣得片刻,突然呵呵兩聲,「看來他們得罪得還不只是蔡知府啊!」

  曹奕忙問道:「此話怎講?」

  韋應方道:「據說憲台那邊對檢察院的行為非常不滿。」

  這憲台就是提點刑獄司。

  曹奕一怔,道:「對呀,原本提審權力是在憲台手裡,若有檢察院也有提審、重審的權力,豈不是與憲台衝突了。」

  韋應方是直接捂著臉笑了。

  虧他之前還在想辦法對付公檢法,結果這公檢法自己四處樹敵,還有他什麼事,看戲就好了呀!

  權力這東西可是非常敏感的。

  檢察院此舉,是直接引起了提點刑獄司的重視。

  你們可以這麼玩,那…那還要我幹麼?

  而陝西路提點刑獄公事郭孝法也正在河中府,但這不是一個巧合,他來到這裡,也是要見識一下這公檢法。

  不曾想,都還未有看清楚,就是一棒給打到頭上。

  暈了!

  郭孝法倒沒有想什麼歪門邪道,而是直接上門問個明白。

  「本官今日前來,主要是想問問這公檢法是否也將取代我們提點刑獄司。」郭孝法直接開門見山地向張斐和蘇轍問道。

  蘇轍直接看向張斐,他只是奉命來此,而真正主導變革的核心是張斐。

  張斐點點頭道:「關於司法方面,確實是如此。」

  郭孝法震驚道:「怎麼可能,朝廷並未下令告知本官。」

  張斐遲疑片刻,道:「這主要是因為公檢法目前只是河中府試行,且人手有限,不能一下子覆蓋整個陝西路,故此朝廷還保留了提點刑獄司的職責,在沒有公檢法的地方,還是由提點刑獄司負責監察刑獄的職責。」

  郭孝法問道:「但這只是你一面之詞,你可有證據證明這一點。」

  張斐點點頭,然後讓許芷倩將自己的詔令拿來,又遞給郭孝法。

  郭孝法接過一看,不禁眉頭一皺。

  上面寫得非常清楚,大庭長的判決,只有大理寺、審刑院、以及京城的檢察院可以重審。

  上面沒有提到提點刑獄司,換而言之,提點刑獄司是無法提審大庭長所判決的案子。

  同時檢察院的職責,跟提點刑獄司一模一樣,只是說沒有判決權,這就是要取代啊!

  不取代還真是不行。

  因為提點刑獄司在司法方面的權力,與皇庭和檢察院是完全重合,如果說皇庭的判決,可以被提點刑獄司給推翻,那公檢法就無法立足。

  只不過不管是皇帝,還是司馬光,這心裡都沒有底,張斐都沒有做出保證,這只是一次嘗試,他們不敢妄動之前的司法體系,如果不行就還是回到以前。

  更為離譜的是,這上面還清楚的寫到,大庭長擁有判例權,在不危及到國家、皇帝的情況下,大庭長可以給予酌情判決,而無須完全依從《宋刑統》。

  其實知府也都擁有這權力,很多知府都不會完全依從《宋刑統》給予判罰,還是會根據具體情況去判斷的,但朝廷從未明文規定這一點。

  這是唯一一例。

  原因就在於立法會那邊還未修訂出法制之法來,富弼奏請皇帝給張斐這個權力,到時可以拿他的判決來作為修法的參考。

  郭孝法都覺得不可思議,不禁都對張斐刮目相看,這權力真是可怕,突然問道:「如此安排,誰來監督你們?」

  蘇轍這才開口說道:「我們皇庭、檢察院、警署是互不統管,相互監督。」

  郭孝法笑問道:「冒昧問一句,倘若你們狼狽為奸,豈不是可以隨意徇私枉法。」

  蘇轍暗自皺了下眉頭,心裡也在尋思,自己是不是跟張斐走得太近了。

  如今這裡人人都將他們看成一派的,但其實檢察院和皇庭是相互監督的。

  但他也沒有辦法,公檢法是一套體系,缺一不可,他們來這裡建設公檢法,首先必須得配合,但蘇轍是肯定不會跟張斐狼狽為奸的。

  張斐笑道:「其實沒有人監督,也就是人人都可以監督,郭公事亦可上奏彈劾我們,只是說這司法職權,將由我們公檢法接管。」

  你可以監督我們,但你無法重審我的判決,你得上報京城,由大理寺、審刑院、檢察院來決定是否重審。

  郭孝法皺眉思索半晌,「本官知道了,到時本官會向朝廷文明緣由的。」

  張斐點頭道:「這是當然,」

  送走郭孝法後,蘇轍便是苦笑道:「一案未審,這人全都得罪了。」

  張斐道:「這也沒有辦法,咱們要接管司法權,必然是會得罪很多很多人的。」

  提點刑獄司是很牛逼的存在,不但能夠監察司法,還能監察軍政,比如說糧草、馬匹。

  然而,檢察院的職權比提點刑獄司還要大,是什麼違法行為,檢察院都能以證據起訴。

  這郭孝法心裡能爽嗎?

  轉眼間,就什麼都不是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485
匿名  發表於 2025-10-20 02:14:58
第0484章 萬眾期待

  這權力的交接無疑是世上最難之事。

  關鍵這不是說一個人取代另一個人,而是一個體系去取代另一個體系,可利益全都在這體系裡面呀。

  話又說回來,相比較起來,皇庭、檢察院的權力交接還是比較容易的,畢竟官員是流動性的,郭孝法他們也不會說孤注一擲跟張斐拚命,不成功便成仁。

  到底張斐不再是一個珥筆,而是背負皇命大庭長,他們自然也不會以當初王文善對待張斐的態度去看待張斐。

  真正的難點是在於底層。

  也就是警署。

  曹棟棟也迫切的想要將警署建立起來,手中沒人,底氣從何而來,他就是直接按照張斐給的名單招人。

  效率之快,是令人瞠目結舌。

  那些衙前役本是過著看不到明天的生活,這一聽警署要招收他們去當皇家警察。

  幸福來得太快,令他們都不敢相信。

  一百二十個人沒有一個人猶豫的,全都是第一時間趕去報導。

  對於他們而言,這簡直就是脫離苦海啊!

  但是對於府衙那些衙差、胥吏而言,這可不是一件好事,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宣戰行為,那他們幹麼去?

  警署。

  「哎呦!是我郭兄來了!」

  曹棟棟激動地小跑出門外,將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給請入堂內,又期待地問道:「怎麼?又是秦叔叔想找我喝酒嗎?」

  這男子名叫秦義傑,乃是秦忠壽的長子。

  上回曹棟棟在秦家大醉而歸,心裡多少有些不服,還欲再戰。

  秦義傑笑道:「怎麼?我就不能來找衙內喝酒嘛。」

  「當然行。」

  可話一出口,曹棟棟又道:「不過近兩日恐怕不行,我還得訓練皇家警察。」

  秦義傑神色一動,隨口問道:「聽聞你最近招了不少警察。」

  曹棟棟得意洋洋道:「還行,幾天功夫,咱就招了一百二十人。」

  秦義傑又問道:「聽說你招的全是衙前役?」

  「對啊!」

  曹棟棟點點頭。

  「為何?」

  「因為咱們警署在京城也是這麼幹的。」曹棟棟大咧咧道。

  秦義傑眉頭一皺。

  曹棟棟問道:「秦兄,這有何不妥嗎?」

  秦義傑不答反問道:「你怎麼不招收府衙的裡面衙差,其實他們要更加適合,且經驗豐富。」

  「可是不行!」

  曹棟棟倏然竄起,破口大罵道:「就那群廢物東西,本衙內寧可不當這警司,也絕不會要他們的。」

  秦義傑驚詫道:「這是為何?」

  曹棟棟道:「秦兄,你知不知道,我來河中府才幾日,就遇到多少起賊盜案件,可卻連一個衙差都見不著,那不是一群廢物是什麼。」

  秦義傑道:「那只是因為……」

  曹棟棟見他欲言又止,好奇地問道:「因為什麼?」

  「……」

  秦義傑瞧了眼曹棟棟,糾結了一番,才道:「事情並非你想像得那樣,之前河中府的治安一直都非常良好,這一點你可以去問問。

  只不過他們最近一直擔心丟了生計,故而心不在焉,這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他們在河中府有著廣泛的人脈,若是你用他們,也會事半功倍。」

  「原來是這麼回事。」

  曹棟棟是『恍然大悟』,然後又道:「那就更不能讓他們來警署,我們皇家警察是為官家保護百姓的,若像他們這般不負責任,那等同於謀反。」

  秦義傑嚇得一驚,「沒…沒這麼嚴重吧?」

  曹棟棟道:「你可以上京城看看,哪個皇家警察敢懈怠,咱們皇家警察幹得每一件事,可都是皇命。」

  秦義傑吸得一口涼氣,一邊抹著汗,一邊言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總則造反,他可不敢再亂問,立刻轉移話題,又跟曹棟棟談及改日喝酒一事,聊得幾句便是離開了。

  他一走,符世春便從後堂行出來,笑道:「衙內,手段挺高明的呀!」

  曹棟棟嘿嘿道:「當年本衙內在軍營裡面混得時候,誰都想巴結我陞官,可我又做不了主,但我要不答應他們,他們又不會陪我練武,這要沒點手段能夠哄得住他們嘛。」

  符世春冷冷道:「難怪衙內可以輕易的讓我爹爹點頭。」

  「小春哥!」

  曹棟棟一手搭在符世春的肩膀上,「我這可是為了你們符家著想。」

  「去!」

  符世春直接打開他的手,氣沖沖地離開了。

  原本他這時候應該在白礬樓喝酒聽曲,就是因為這廝,才跑到這裡搏命。

  其實在來之前,就已經商定好,暫時先不招府衙裡面那些老油條,要是直接將他們招來,那只會受制於他們的。

  畢竟雙方目的不一樣,人家在衙裡幹活,為得家族,不是那點錢,這是一種利益交換,而皇家警察為得是國家和皇帝,中間必然會有矛盾的。

  道不同,不相為謀。

  要等到警署立足之後,再慢慢去吸收那些真正有上進的人才。

  而警署方面在招齊人後,並沒有說馬上接管城內的治安問題,而是立刻就投入媯鄉一案上面。

  此案就是公檢法的宣傳戰。

  先打贏這一仗。

  外面就由馬小義和他們帶來的十幾個皇家警察領隊,帶著一群輔警,去媯鄉尋訪當地的鄉民,並且通知此案有關的證人,何時上庭作證。

  套路依舊,一邊幹活,一邊接受訓練。

  而符世春則是負責詢問目擊證人和犯婦張氏的口供。

  ……

  皇庭。

  已經是二更時分,但官署裡面還是燈火通明。

  憋壞了的蔡京、上官均、蔡卞、葉祖恰是廢寢忘食的審閱從府衙那邊調來的卷宗。

  他們可不是來設計庭院的,只是前幾天真的沒事幹,如今可算是有正事給他們幹了,別提多激動了。

  「老師,此案判得好像有些不妥。」

  蔡卞拿著一份卷宗來到張斐身旁,小聲言道。

  張斐道:「不管。以前已經判決的案子,不應再重審。」

  蔡京抬起頭來問道:「那為何老師還讓我們看著些卷宗。」

  張斐道:「我讓你們看,是讓你們了解當地的情況,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難道連這個道理都得我來教你們嗎?」

  「是!學生明白了。」

  「行了,今日就到這裡吧,這活是幹不完的。」

  張斐瞧了眼天色道。

  蔡卞道:「我還不睏。」

  「我也不睏。」

  ……

  哇……一上來就這麼捲,這不是要逼死我嗎?我現在可是有兩位夫人,誰他媽跟你們這群單身狗捲。張斐懶得跟他們廢話,直接吹熄面前的蠟燭,然後大步出得屋去。

  蔡京他們相視一眼,也只能吹熄蠟燭,老老實實回去休息。

  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要張斐一給臉色,他們可都不太敢違抗。

  回去泡得一個熱水澡,張斐便屁顛屁顛跑去臥房。

  「咦?怎麼推不開門?」

  張斐又瞧屋內是亮著燭火的,不禁喊道:「芷倩,你在屋裡嗎?」

  許芷倩道:「我今晚要查閱卷宗,你別來打擾我。」

  該死的,忘記家裡還有一位工作狂!張斐道:「這事是忙不完的,要懂得勞逸結合。」

  許芷倩卻道:「可我已經休息好些天,你去高姐姐屋裡睡吧。」

  張斐問道:「芷倩,你不會是在吃醋吧?」

  心想著,我天天換著睡,是雨露均沾,沒有偏愛誰,她指得不會是次數吧?

  「誰有空吃醋。要不你進來睡覺,我去高姐姐屋裡做事。」

  靠!你不睡,那有什麼意思。張斐忙道:「免了!我去那邊睡吧。」

  他又屁顛屁顛跑到高文茵的臥房,這個房門倒是沒有鎖,但問題是,裡面一個人都沒有啊!

  「人呢?」

  張斐立刻出得門去,正好在廊道上遇到青梅,「青梅!你有沒有看見夫人?」

  青梅道:「夫人跟倩兒姐在一起。」

  「……」

  張斐一臉問好地看著她。

  青梅垂著小腦袋,心虛地瞄了眼張斐,「三哥,其實夫人和倩兒姐也是為你好,最近你可得專心審案,不能分神。」

  「你個小丫頭懂什麼,我這是分神嗎?我這明明是放鬆……」

  說話一半,他突然皺眉道:「也就是說,夫人和芷倩睡在一起,我一個人睡這邊?」

  青梅點點頭。

  其實這樣也好!她們要是睡熟了,我再加入,也不會顯得太突兀,嘿嘿……

  青梅瞧張斐目光急閃,好奇道:「三哥,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小丫頭,大人的事,少打聽。」

  張斐哼了一聲,便入得高文茵的臥房,重重將門關上。

  「誰說我不知道。」青梅撇了下小嘴,又快步向許芷倩的臥房行去。

  原來這幾日張斐與高文茵新婚燕爾,再加上他又擔心會冷落許芷倩,於是這幾日那真是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但這卻引起許芷倩和高文茵的擔憂,再加上皇庭已經接管府衙的審判權,而且馬上就要重審,許芷倩希望張斐能夠專心做事,不能沉迷這閨房之事。

  ……

  兩日後。

  「咚咚咚……咚咚咚……」

  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哥敲著鑼鼓,奔走在街道上,嘴裡是大聲喊道:「檢察院已經正式向皇庭提起訴訟,三日之後,皇庭就將重審媯鄉弒母一案。三日之後……」

  「小哥!」

  街邊攤上的一個書生喊住那小哥,「你方才說檢察院正式向皇庭提起訴訟?」

  「對啊!」

  「那到底是檢察院審,還是皇庭審?」

  「這……」

  那小哥撓撓頭,「我…我也不知曉,到時開庭時,各位可前去一觀,自可明白。」

  書生身旁一人問道:「隨便什麼人都能去看嗎?」

  「是的,人人都能夠去看,南面那城門都已經開了,可以從那裡直通皇庭。」

  「行,有勞小哥了。」

  「沒事!沒事!」

  那小哥又敲著鑼鼓往前跑去,嘴裡大聲嚷嚷著。

  書生看向同伴道:「劉兄,咱們到時去看看。」

  「我正有此意。之前我就聽說了有關皇庭和檢察院的消息,好像那檢察院是珥筆演變而來的。」

  「這怎麼可能,珥筆都是一些玩弄話術的潑皮無賴,朝廷怎能幹這種事。」

  「我也不大清楚,到時去看看便知。」

  「可得早點去,估計去看的人非常多。」

  「嗯。」

  ……

  府衙!

  「知府,這開庭日期已經定下,而且好像任何人都能去觀審,我聽說柳家、段家、韋家,他們都會去看,你去看嗎?」卓群小聲問道。

  「當然去!」

  蔡延慶道:「我也想見識一下,這公檢法是如何審案的。」

  卓群道:「萬一他們真的找到證據為張氏翻案,那……」

  「怕我沒面子?」

  蔡延慶笑呵呵道:「大可不必,他若真拿出證據來為張氏翻案,那他們這麼做也應該的,並非是要拿本官來殺雞儆猴,但若他們玩弄話術,為張氏巧辨,那我也不會任由他們胡作非為。」

  卓群皺眉道:「這幾日,下官也一直在琢磨此案,唯有一種可能,也就是咱們之前所猜測的那般,是那吳母主動尋死,乞求張氏提供幫助。

  可即便如此,依律也屬謀殺,皇庭若敢輕判,只怕那些鄉紳、士紳都會感到不滿。畢竟吳母並未強迫張氏,肯定也是張氏出自自願,並且還對吳雷隱瞞,此有違孝道啊!」

  蔡延慶點點頭道:「這確實不太好判啊!」

  這案子並不複雜,他們能想不到嗎?

  但問題是有目擊證人,張氏自己也承認,無論是不是吳母要求的,你也不能推她下去,這簡直泯滅人性啊!

  ……

  那敲鼓的少年自是張斐安排的,畢竟這裡可沒有報刊,故此只能用這種方式。

  不過介於此案和公檢法的關注度,此消息很快就傳遍河中府。

  人人翹首以盼。

  檢察院向皇庭起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皇庭審,還是檢察院審。

  又將會如何翻案?

  ……

  在這萬眾期待下,開庭之日終於來臨。

  蔡延慶是早早就乘轎來到皇庭。

  所謂的『早早』不過他以為罷了,等到他來的時候,這裡已經人山人海,裡三層,外三層,圍得是水洩不通。

  有長衫書生,也有短褐屠夫,還有背著包袱的貨郎,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

  畢竟這是司法,與每個人都息息相關。

  蔡延慶當即懵了。

  這怎麼看?

  他可不是被邀請來的。

  正當這時,一個皇家警察走了過來,「卑職黃雄見過蔡知府,蔡知府是來觀審的吧?」

  蔡延慶點點頭。

  黃雄又道:「張庭長已經為蔡知府留了座位,蔡知府這邊請。」

  「有勞了!」

  蔡延慶與卓群跟著黃雄往側門方向行去,往人群中一瞥,發現那庭院大門所在的那一堵牆給了拆了大半,連門都沒有了,只是用木柵給攔在前面,裡外皆有皇家警察維護治安。

  卓群不禁問道:「那牆怎麼拆了?」

  黃雄道:「具體卑職也不大清楚,好像是說方便百姓觀審。」

  卓群不禁搖搖頭,這年輕人就是愛出風頭。

  入得連通側門的廊道,就聽得裡面是人聲鼎沸。

  「哎……你們方才進來的時候,有沒有瞧見,大門那牆都給拆了大半。」

  「怎麼瞧見,說是方便百姓觀審,實則是譁眾取寵。」

  「聽說那張庭長不過弱冠之年,又出身卑微,如今祖墳冒青煙,當得這大庭長,自得好生威風威風。」

  「朝廷怎會派這麼一個人來這裡,這治安焉能好得了。」

  ……

  「此案你我皆知,證據確鑿,還有什麼可審的?」

  「聽說那張三乃是珥筆出身,有著三寸不爛之舌,定是靠那巧辨之術。」

  「這可是弒母,大逆不道之事,豈容他巧辨?」

  ……

  聽得裡面那冷嘲熱諷的聲音,蔡延慶和卓群不禁相視一眼。

  這些聲音好熟悉啊!

  果不其然,入得院內,裡面差不多也已經是座無虛席,幾乎河中府的官員都來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486
匿名  發表於 2025-10-20 02:15:20
第0485章 奇葩組合

  見到蔡延慶來了,這議論聲頓時變小,可同時又有不少人是立刻走到蔡延慶身邊,各種陰陽怪氣,搧風點火。

  確實,此案最大的受害者肯定就是蔡延慶。

  因為此案就是他判的,而且還就在前不久,如果被推翻,而且是被剛剛到來的公檢法給推翻。

  這真的可能會對他今後的仕途都造成影響。

  蔡延慶豈不知他們那點小心思,無非就是要將自己推上前去跟公檢法鬥,他才不會上這當,在他心裡,對方既然是拿這個案件來說事,即便自己要反駁,也應該從這個案件去反駁,故此,這還得等審過再做打算,他也是各種敷衍、搪塞。

  且看看再說。

  萬一真的是誤判,豈不是更加尷尬。

  過得一會兒,大家又是舉目觀天,這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沒有開始。

  正想著,忽見一撥人從右下門入得堂內,共四人,來到院中間靠右側那排長桌前坐下,整理手中的文案。

  正是蘇轍與他的助手。

  又有一撥人從右上門入得庭院,也是四人,來到正上方第二位座位坐下,正是蔡京等人。

  「這是要開始了嗎?」

  庭院中的貴賓們紛紛入座,門前站著的百姓,則是睜大眼睛,翹首以盼。

  「還有人要來嗎?」

  蔡延慶忽見左前方還空著一排座椅。

  卓群搖搖頭。

  通判韋應方道:「方才有人問過,但他們只是回答,那裡並非是賓客席,具體是給什麼人坐的,目前尚不得知。」

  蔡延慶稍稍點頭。

  可過得好一會兒,進來的兩撥人還在整理一些文案,期間蘇轍還走過去,與蔡京他們交流了片刻。

  庭外庭內又響起陣陣議論聲。

  庭外的觀審者,則是在議論庭內的佈局,這與他們之前看過的任何一場官司都不一樣,沒有一個官衙是這麼佈局的。

  怎麼衙差都站在外面維護治安,左右兩邊連個衙差都沒有。

  一點也不威武。

  而庭內則是埋怨怎麼還不開始,張斐是不是故意裝腔作勢,故意讓他們在這裡苦等。

  他們猜得沒錯!

  就是如此。

  張斐在是當珥筆時,就習慣於壓軸出場,如今身為大庭長,只會變本加厲。

  關於這一點,不管是蔡京他們,還是蘇轍,都已經習慣了。

  等就對了。

  此時張斐身著一襲深綠色官服,揮著大袖,與兩位嬌妻,以及李四、小桃、青梅三人慢悠悠地往這邊走來。

  「你能不能走快一點。」許芷倩蹙眉催促道。

  「不能!」

  張斐哼道:「最近沒有睡好。」

  許芷倩瞧他精神奕奕,雙目清澈,面色紅潤,當即翻了個白眼,「真是睜著眼說瞎話。」

  張斐沉眉看去:「許主簿,請注意你對待長官的態度。」

  這聲許主簿叫得許芷倩是歡欣雀躍,當即溫聲細語道:「張庭長慢點走,可別摔著了。」

  張斐聽她陰陽怪氣,不免又道:「還有!你走得這麼前,要是別人不知道,還以為你才是庭長,我他媽是個主簿。」

  許芷倩撇了下小嘴,但也立刻停下腳步,然後跟在默默張斐後面。

  走在最後面的李四、小桃、青梅皆是忍俊不禁。

  高文茵臉上則是忐忑不安,小聲道:「三郎,要不…要不我們就不去看了。」

  張斐偏頭問道:「為何?夫人不是好奇想見識一下嗎?」

  高文茵道:「聽聲音,好像來了不少人,被人瞧見可就不好。」

  張斐笑道:「夫人這話不是自我矛盾嗎?來了那麼多人,就是來觀審的,他們能觀,夫人就不能觀嘛,待會你們站在後面看,沒有會注意到你們的。放心。」

  高文茵點了點頭。

  她還真沒有見過張斐是如何上堂的,聽青梅、李四他們談及,不免也感到一絲好奇,就只是微微表露出想見識一下,結果被張斐得知後,立刻是強迫著她來看。

  要雨露均沾嗎?

  自己的威風不能只給許芷倩一人看。

  來到庭院的後門,他們便分開來,李四、許芷倩跟著張斐往左側行去,高文茵與青梅、小桃則是站在後門,偷偷往庭院裡面看去。

  「來了這麼多人啊!」

  高文茵微微一驚。

  青梅道:「以前三哥在開封府打官司時,這人可也不比這少。」

  「是嗎?」

  高文茵好奇道:「這打官司有什麼好看的?」

  青梅道:「三哥打官司挺有意思的,不過這回三哥不是珥筆,而是庭長,我也沒有見識過。」

  說話時,庭院裡面突然變得鴉雀無聲。

  偏目看去,只見張斐、許芷倩、李四入得從左側專用通道入得庭院,來到正中央的庭長檯上面。

  蔡京、蔡卞、上官均、葉祖恰立刻站起身來。

  下面的蘇轍與三位助手也隨即起身。

  但是兩邊的貴賓們則是紋絲不動,甚至有些人本是站著的貴賓,還來了個反向操作,直接坐了下去。

  你算個什麼東西。

  張斐瞥了眼兩邊,突然朗聲道:「此時的起立只是為了表示對於皇庭和《宋刑統》的尊重,這普天之下唯有官家可以不予起立。」

  無恥!

  那些官員、大夫們心裡暗罵一句,但也只能站起身來。

  他都這麼說了,只有官家能夠不予起立,這要還坐著,你是你想幹麼。

  「各位請坐!」

  張斐微微頷首,然後坐了下去。

  其餘人才紛紛坐下,還沒有開始審,貴賓席上就憋了一肚子火了。

  真是豈有此理。

  秦忠壽小聲向身旁的曹棟棟問道:「棟兒,這是皇庭的規矩嗎?」

  曹棟棟眨巴了幾下眼,「我不知道,京城的皇庭好像是沒這規矩。」

  秦忠壽當即氣憤道:「那就是他瞎編的。」

  曹棟棟拱火道:「興許是吧,張三這人就愛瞎編,謊話說得跟真話似乎,秦叔叔今後可得小心他。」

  一旁的一個武將問道:「衙內,你跟張三不是一邊的嗎?」

  曹棟棟怒睜雙目道:「這誰的造的謠,咱們警署與皇庭可是互不統屬,他可不是我的長官。」

  周邊的人面面相覷,心裡均想,原來他們不是一塊的,那……

  ……

  「怎麼還有一個女子?」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望著張斐身旁的許芷倩,不免皺眉道。

  雖然許芷倩今兒一襲男人裝扮,但誰一眼都能夠看出來,這是一個女人。

  「聽說那女人是張庭長的夫人,也是皇庭的主簿。」

  「豈有此理!這女人怎麼能夠在皇庭當官。」

  自古以來都有女官制度,但九成是在皇宮裡面任職,在外朝是不允許女人當官的。

  「好像她這主簿是沒有品階的,是屬於張庭長自雇。」

  「那也是不知廉恥啊!」

  那士大夫也只是罵得一句,並未多言。

  知府的主簿一般是朝廷指派的,是有品階的,從九品到六品,但是這皇庭是一個新官署,庭長的主簿是沒有規定的。

  如果換個男人,朝廷肯定也會給品階的,但是張斐就要許芷倩,而官員是可自雇幕僚的,而且女吏在宋朝是比較常見的。

  尤其是在許多專業方面,還都是家庭傳承的那種,只是說很少拋頭露面,出現在這種莊嚴的場合。

  但既然沒有明文禁止,那就是可以的。

  如果是在京城,估計沒有人感到詫異,他們夫妻一直都是形影不離,官司從開封府一直打到政事堂,大家都習以為常了。

  有道是這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對於庭外的觀眾們而言,他們所看到的就是賞心悅目,上面坐著的五個官員,最大都不超過二十五歲,且個個儀表非凡,蔡京在歷史上都是出了名的帥哥,張斐就更不用多說。

  唯一彆扭的就是其貌不揚的李四,但鮮花總要有綠葉來襯托。

  「咚咚咚!」

  張斐突然手拿小木錘敲了幾下,「肅靜!」

  他試過驚堂木,不太習慣,這一不留神會敲到手,要是在冬天,可是非常酸爽的,故而做了這小木錘,敲著是輕鬆愜意。

  蔡延慶一看那小木錘,心中歡喜,這東西好使啊!可轉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沒有敲驚堂木的機會了,不禁感到一絲傷感。

  由於頭回來到這皇庭,大家心裡還是有些敬畏之心,立刻安靜下來。

  張斐突然舉目看了看門外觀審者,是黑壓壓的一片,問道:「這外面很擁擠嗎?」

  蔡京他們不禁一愣,抬頭看去,就連下面蘇轍等檢察員也都回頭看去。

  還好呀!

  守在旁邊的馬小義就道:「回庭長的話,今兒來觀審的人不少,故而有些擁擠。」

  張斐點點頭,突然指著左側上方的座位道:「正好這裡還有一排座位,這空著也是空著,放一些人進來看吧,不要這麼擁擠,以免發生事故。」

  此話一出,庭內是鴉雀無聲。

  門外百姓不敢相信,門內的貴賓是更加不敢相信,尤其是那些坐在後面的一些官吏,什麼叫做空著也是空著,我不坐那邊看,那是你們不讓啊!

  要知道那邊可是觀審的絕佳位子。

  且不說他們,就連蔡京、蘇轍他們也都是一臉困惑,他們心裡一直都很好奇,那些座位是留來幹什麼的,方才蘇轍上前與他們交涉,也問了這個問題。

  不曾想,竟是為百姓準備的。

  馬小義倒是沒有想那麼多,立刻上前,放開木欄。

  然而,卻無一個百姓敢進去。

  大家對於這官府還是充滿著畏懼,誰沒事敢往官府裡面去坐,那不死也得脫層皮啊!

  只見一個中年大娘站在後面問道:「俺可以進去坐嗎?」

  馬小義點頭道:「大娘請。」

  那大娘也不怕,擠開人群就走了進去。

  張斐笑問道:「大娘貴姓?」

  那大娘道:「俺姓陸。」

  張斐又問道:「冒昧多問一句,大娘是幹什麼的?」

  那大娘瞧張斐長得帥氣,平易近人,倒也不害怕,回答道:「俺是街邊賣茶的,街坊就喚俺陸茶婆。」

  張斐笑著點點頭,伸手引向那座位,「大娘請坐。」

  「多謝庭長!多謝庭長!」

  那大娘竊喜地去到那廊道上坐下。

  「這婆娘都敢進,咱還有啥不敢的。」

  聽得一個粗獷的聲音,只見又有一個大漢要求進去。

  張斐又問得兩句,姓劉,是一個屠夫。

  又有一些大膽的觀眾,要求入庭觀審。

  村夫、書生、武夫,反正三教九流幾乎全都到齊,坐在一起,可真是一個奇葩的組合,怎麼看怎麼覺得突兀。

  蘇轍、蔡京他們不斷眼神交流,都在問彼此,你們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可就連許芷倩都是一臉困惑。

  而旁邊、對面的貴賓們則是萌生起身走人的念頭,讓我們跟那些人坐在一塊,我們的位置還不如他們,你這不是故意噁心我們嗎?
匿名
狀態︰ 離線
487
匿名  發表於 2025-10-20 02:15:46
第0486章 庭審(上)

  雖然在坐的貴賓們對此感到非常不爽,尤其是看到那些三教九流坐在那裡很爽,這心裡就更加不爽了。

  但也沒有人真的氣憤到起身離去,因為大部分人心裡還是非常清楚,張斐這麼安排肯定是有原因的,不可能特意這麼安排來惹怒他們。

  不至於無聊到這種地步,好歹也是二十多歲的人了。

  這得益於他們不熟悉張斐,熟悉張斐的人,可能就不會這麼認為,這廝是睚眥必報。

  而庭院外的百姓們則是相當鬱悶,原來真的是請他們進去坐的,這……

  關鍵進去了這十幾個人,也沒有令外面變得更加寬敞,還是非常擁擠啊!

  要不,再多安排幾個位子。

  後面好像還有很大的空間啊!

  咚咚咚!

  木槌聲再度響起。

  庭院內外立刻再度安靜下來,但是人們心中的敬畏之心要少了一分,好像這位年輕的聽庭長與大多數官員都不一樣。

  「咳咳!」

  張斐清清嗓子,朗聲道:「各位,今日本庭要審理的是關於媯鄉村婦吳張氏弒殺其婆婆吳李氏一案。」

  說話時,他還低頭看了看文案。

  許芷倩稍稍鬱悶地瞧他一眼,暗自一嘆,就這麼一句開場白,你都不願意記下來嘛。

  然而,這番開場白,可真是將在坐的貴賓們給雷傻了。

  真是別開生面啊!

  你…你這是在做買賣嗎?

  還要做產品介紹。

  新手!

  純純的新手!

  坐在下面的蔡京等人則是紛紛低頭。

  此話一出,他們都感到氣勢弱了許多。

  張斐似乎並不在意,又看向蘇轍道:「蘇檢察官,關於此案的卷宗,本庭長已經看過,並沒有什麼疑點。」

  秦忠壽當即就納悶道:「沒有疑點,你理他作甚?」

  坐在一旁的曹棟棟道:「秦叔叔,你有所不知,他就是故意這般問的。」

  秦忠壽好奇道:「為何?」

  曹棟棟道:「當然方便咱們觀審唄,還能為啥,要是他不說清楚,那咱們也看不大明白。」

  「啊?」

  秦忠壽當即石化了。

  就這麼體貼嗎?

  蘇轍站起身來道:「回庭長的話,我們檢察院有充分的證據證明之前此案中唯一的目擊證人並沒有說實話,同時我們還找到另一位目擊證人,根據這位證人的供詞,我們檢察院認為張氏不屬於謀殺,而是屬於過失殺。」

  「過失殺?」

  蔡延慶暗自皺了下眉頭,心中略有不滿,要麼你就是打無罪,你弄個過失殺出來,這就有點譁眾取寵了。

  擺明就是衝著他來的。

  不少官員也是如他這般想的。

  又聽蘇轍道:「懇請庭長允許我傳召證人李岩。」

  「傳證人李岩!」

  張斐敲了一下木槌。

  但見一名皇家警察帶著一個三十歲左右,身材魁梧,留著絡腮鬍的男子入得堂內,且引得他進入右側證人席。

  「你可以坐著,亦可站著。」

  「我站著就行。」

  皇家警察囑咐完後,便退到一邊。

  這幾日張斐也沒有忙別的事,就是在教這些庭警在庭上執行公務的規矩。

  蘇轍站起身來,向李岩問道:「請你叫什麼名字,家住何處,以何謀生?」

  在坐的貴賓又傻了。

  剛剛你都說了人家的名字,這又要問一遍?

  這沒有看過網文的他們,都快要急出汗來了,你們這是在審案,還是在表演啊!

  經驗豐富的蔡延慶,此時也得是有些可笑。

  李岩一看對方這麼禮貌,倒也不那麼害怕,畢竟蘇轍沒有坐在上面,道:「小民喚作李岩,家住平水鄉,平時是以砍柴、打獵為生。」

  蘇轍問道:「就是媯鄉河對面的平水鄉?」

  李岩點點頭。

  蘇轍又繼續問道:「你可還記得在今年四月十六清晨所發生的事嗎?」

  「當然記得。」

  李岩道:「那天早上我跟往常一樣早早就上山打獵,可尋得一會兒,也未有看到獵物,正好來到河邊,就準備去河邊喝點水,洗把臉,砍一點柴回去,突然就見到對岸一個婦人將一個老婦給推下河去,當時可真是嚇死我了。」

  蘇轍問道:「你可有看清對方的容貌?」

  李岩搖搖頭道:「那我倒是沒有看清楚,當時天才剛亮不久,我只是在對岸,我只看見那年輕婦人是穿著一件麻裙。」

  蘇轍又問道:「那你可有看清楚那老婦的容貌?」

  李岩搖搖頭,「當然也沒有。」

  蘇轍又繼續問道:「那你可有看清楚老婦穿得是一件什麼衣裳嗎?」

  李岩眨了眨眼,旋即搖頭道:「也未看清楚。」

  蔡延慶與卓群默契地對視一眼。

  卓群低聲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李岩的供詞中,並沒有提到老婦穿得是什麼衣服。」

  蔡延慶問道:「我們的人可有問過?」

  卓群尷尬地搖搖頭。

  蘇轍就問道:「為什麼你看見那年輕婦人穿什麼衣服,卻沒有看到那老婦穿什麼衣服?」

  李岩道:「是因為我抬頭時,正好看到那年輕婦人將老婦推下去,這太快了,而且這麼遠,我哪能看得清楚,我只能如實說,可不會撒謊的。」

  蘇轍笑著點點頭,又問道:「你方才說得是抬頭,那你當時是蹲著身子的嗎?」

  李岩點點頭道:「我當時在河邊喝水,當然是蹲著的。」

  蘇轍又問道:「為何你會抬頭看向對岸?」

  李岩大咧咧道:「喝完水了,我當然就會抬起頭來啊!」

  蘇轍嗯了一聲,又向旁邊的一個皇家警察使了個眼色,那個皇家警察立刻站在出來,旋即蘇轍又向李岩道:「你能否演示一下,那婦人會如何將老婦推下去的。」

  說著,他又指著那名皇家警察道:「你就當他是那老婦。」

  「行。」

  李岩衝上去輕輕推了下那名皇家警察,又向蘇轍道:「不過那婦人可是很用力的推,我沒敢用力。」

  「明白!」

  蘇轍笑著點點頭,又向那名皇家警察點了下頭。

  那名皇家警察直接躺了下去。

  蘇轍又向李岩道:「你試著用方才那種方式推一下看。」

  李岩人都傻了,「他是躺著的我怎麼推?」

  蘇轍問道:「推不了嗎?」

  李岩搖搖頭。

  蘇轍道:「那就奇怪了,吳李氏癱在床上八年之久,哪怕是坐起來都需要人扶著,背後還需要墊著被褥,怎麼可能站在那裡讓人推?」

  此話一出,頓時響起一陣嘩然,觀眾們對李岩是指指點點。

  「肅靜!肅靜!」

  張斐連敲幾下木槌。

  蔡延慶不禁眉頭一皺,臉色露出幾分尷尬,心想:這麼大的破綻,我當時怎麼就沒有注意到。

  仔細一琢磨,錄口供的不是他,而是底下的衙差,核心就是『推』,但是怎麼推,沒有問,也沒有去想,因為那邊張氏是直接承認了,就沒有必要再去問這些細節。

  「不是的,不是的。」

  李岩立刻連連揮手道:「我方才只是隨便演示了一下,我也不敢讓這位大哥躺著呀!其實我見到那婦人拖著那老婦來到河邊,然後將其推入河裡。」

  蘇轍又伸手示意道:「那就請你再認真演示一下。」

  門外觀審的百姓都是目瞪口呆,就這麼溫和嗎?

  他們也都看過審案的,對方已經心虛,這時候必然是一驚堂木下去,威嚇他幾句,你…你會不會審案啊!

  李岩心虛地瞧了眼蘇轍,然後上前去,躊躇半晌,才蹲下身去,雙手從皇家警察的腋下穿過,屈膝躬身抱著他往旁一甩。

  「這回你確定嗎?」蘇轍問道。

  李岩猶豫好一會兒,才點頭道:「確定。」

  蘇轍稍稍點頭,然後偏頭向張斐道:「庭長,我們檢察院檢曾派人去案發現場勘察過,李岩所在的河岸地勢較低,故而他能夠蹲在河邊喝水,而對岸相對較高且站著雜草。我們曾安排一個如張氏一般高的人在彎腰半蹲在河邊,如果對岸的人也是蹲著的,那是不可能看見對方的。」

  這番話下來,可就沒有內行、外行,這庭外庭內的表情完全一致,皆是不可思議地看著蘇轍。

  細啊!

  你這太細了吧!

  可真是預判了對方的各種預判啊!

  這一刻,無人再敢小覷這些年輕人。

  傳統審案,都是威懾,威嚇,百姓都知道,而蘇轍則是用絕對的證據,證明對方是在說謊,沒有半句威嚇。

  看到大家的表情,蔡京他們有些沉不住氣,嘴角是止不住地上揚。

  一群沒見過世面的人,還看不起咱們。

  真是的……

  呵呵……

  過得片刻,庭外突然響起幾聲叫好。

  秦忠壽驚醒過來,合上嘴,吞嚥一口,又向曹棟棟道:「棟兒,那小子可真是厲害啊!」

  曹棟棟是一臉不屑道:「秦叔叔是沒有見過晚輩的專用珥筆,可比這蘇檢察長厲害得多,他就沒有贏過咱的珥筆。哼。」

  秦忠壽急急問道:「你的珥筆這麼厲害嗎?」

  「我的珥筆光憑打官司,就當上了這庭長,能不厲害嘛。」

  「是嗎?」秦忠壽驚奇道。

  「就是張三呀。」

  曹棟棟指向高高坐在上面的張斐。

  「……」

  ……

  「肅靜!」

  張斐敲了幾下木槌。

  這時,一名檢察員拿著一份文案走上前去,遞交給張斐,「稟告庭長,這是我們在案發之地調查來的證據。」

  張斐看過之後,偏頭看向李岩道:「李岩,本庭長提醒你一句,在皇庭上作偽證,是屬於違法行為,情節嚴重者,可判徒刑一年到三年。」

  李岩嚇得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庭長饒命啊!小民並不是有意說謊的,小民只是想要邀功,故才誇大其詞。」

  張斐道:「你先站起來。」

  「是。」

  李岩遲疑了下,才慢慢爬起來。

  張斐又道:「本庭長念在你是初犯,且沒有釀成大禍,可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從實招來,若再有半句謊言,本庭長定嚴懲不貸。」

  「是是是!」

  李岩哆嗦著嘴唇道:「其實當時我本沒有注意到對岸,就只是在河邊喝水,突然聽到撲通一聲響,我就抬頭看去,正好見到一個年輕婦人跑上前來,還差點自己都跌入河裡,過得一會兒,那婦人便趴在岸邊哭了起來。」

  張斐問道:「你說正好見到,是你抬頭就看到那婦人站到岸邊上,還是說過了片刻?」

  李岩想了下,道:「第一眼沒有看見,但一眨眼工夫,就見到那婦人跑上前來。」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你當初為何不據實說。」

  李岩垂頭道:「是因為當時我在對岸就發現那婦人一人,心想肯定是她推下去的,而且…而且我去官府之前,就跟村民吹噓了幾句,我也只能繼續這麼說下去,免得官府懷疑我,還…還能向官府邀功。」

  門口頓時是罵聲震天。

  坐在邊上的觀看的陸茶婆都是狠狠跺腳,小聲罵道:「真不是個東西。」
匿名
狀態︰ 離線
488
匿名  發表於 2025-10-20 02:16:13
第0487章 庭審(中)

  「這廝任地壞,庭長,將他給抓了。」

  「掌他的嘴,瞧他還敢說謊不。」

  「真是睜著眼說瞎話,要將他眼珠子挖出來。」

  ……

  這一時間,是群情激憤,庭外的觀審群眾們,指著李岩是破口大罵。

  為了一時口嗨,就去作偽證,真是太氣人了。

  面對這千夫所指,那李岩嚇得是面色蒼白,惶恐不安地看著張斐。

  而一旁的蔡延慶等官員則是滿臉尷尬,在他們聽來,這些聲音好像就是在罵他們。

  咚咚咚!

  張斐敲得幾下木槌,「肅靜!肅靜!」

  見效果不大,他又朗聲道:「誰若再敢喧嘩,本庭長將命人立刻將他驅逐出皇庭。」

  如此聲音才漸漸變小。

  張斐又向馬小義道:「馬警官,將證人帶下去吧。」

  「是。」

  這李岩被帶下去後。張斐又向蘇轍道:「蘇檢察長,雖然李岩之前做的口供不實,但這並不能證明,不是吳張氏將吳母給推下去的。

  正如你方才所言,如果李岩當時是蹲著的,而對岸的人也是半蹲著的,他是看不見對方的,那麼根據李岩方才的供詞,他只是在第一眼沒有瞧見吳張氏,但也有可能是吳張氏蹲著將吳母推下去,然後站起身來,正好就被李岩看見。」

  「???」

  庭外的百姓們頓時一頭霧水地看著張斐。

  搞什麼呀?

  你們不是要為吳張氏翻案嗎?

  他們還是認為公檢法就是一個部門。

  蔡延慶他們也漸漸看明白這公檢法的審案方式,不禁稍稍點了下頭。

  蘇轍回答道:「我們檢察院還找到一位目擊證人,此人足以證明並非是吳張氏將吳母推下去的。」

  「傳。」

  「傳證人郭瑞。」

  但見一個皇家警察又帶著一個三十來歲,中等身材,單單瘦瘦,留著稀稀拉拉幾縷鬍鬚的男子上來。

  他也是選擇站著,第一回遇到這種場面,哪裡敢坐啊。

  蘇轍還是照例詢問他的個人信息。

  「我叫郭瑞,平陸縣人,以販賣藥材為生。」

  「郭大哥,你可還記得今年四月十六清晨時分所發生的事?」

  「記得!記得!」

  郭瑞點點頭,道:「記得當天,我得趕去函谷關碼頭送一批藥材,所以天還未亮我就起來趕路,在路過媯鄉後山那條小徑時,我見到一個年輕婦人站在一棵大樹下哭泣,我也沒敢多管閒事,就繼續趕路,可沒有走幾步,忽聽得撲通一聲響。

  我尋思著那婦人不是跳河了吧,於是就回頭看去,發現那婦人沒有跳河,只是慌慌張張地向河邊跑去。

  我還以為她要跳河,本還想叫住她,可見她並沒有要跳河,只是蹲著河邊嚎啕大哭起來,那…那由於我要趕路,就…就沒管了。」

  「當時是什麼時辰?」

  「卯時左右。」

  「當時除那婦人之外,你可還見到其他人?」

  「沒有。」

  郭瑞搖搖頭道:「我就見到河邊還放著一輛推車。」

  蘇轍道:「那你聽到的撲通一聲響,是來自何處?」

  郭瑞想了想,道:「當時我聽到的好像是從推車那邊傳來的,但由於我真的急著趕路,倒也沒有去細想。」

  蘇轍道:「除此之外,你可還有聽到其它的聲音。」

  郭瑞搖搖頭,「沒有!」

  「多謝。」

  蘇轍點點頭。

  證人席旁的皇家警察又將郭瑞給請了下去。

  蘇轍抬頭看向張斐,道:「雖然不管是李岩,還是郭瑞,都沒有見到那老婦,但是根據他們的供詞,他們都是在卯時左右聽到撲通一聲響,且再沒有聽到第二聲,可見他們聽到的是同一聲響,那麼當時情況,就是先有落水聲,然後吳張氏才跑到河邊去。」

  張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旋即又問道:「也就是說郭瑞在經過案發地點時,那吳母尚未落河,按理來說,他應該看見了吳母。」

  「他看不見。」

  「為何?」

  「因為吳母是不能行走的,只能爬行,我們檢察院派人去試驗過,如果當時吳母是從推車上下來,並且自己爬到河邊去,那輛推車剛好擋住郭瑞的視線,故此他是看不見的。」

  蘇轍又拿起一份文案來,「而且我們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吳母是自己爬到河邊去的。根據之前仵作所檢查的結果,在案發現場,岸邊是有拖動的痕跡,後來我們檢察院又去仔細盤問過負責此案的仵作,以及查看當時的記錄。

  在仵作的記錄中,吳母雙手掌全部磨破,且指甲中有泥土,最為關鍵的是,吳母雙膝處褲子有被磨破的痕跡,但是鞋後跟,以及雙腿背面,皆沒有被磨破的痕跡。

  這足以證明吳母當時是自己從推車上爬過去,由於吳母下本身癱瘓,只能用雙手爬行,故而才會將雙手磨破,同時膝處也有被磨破,如果是被人拖過去的,也應該是後腳跟被磨破。」

  這宋朝的仵作還是相當強的,因為官府有著非常嚴格的查驗制度,這些都得寫下來。

  一名檢察院將那份報告,以及當時仵作的檢驗記錄,給張斐送去。

  蔡延慶與韋應方又尷尬地相覷一眼。

  此案負責審問、調查的就是通判韋應方,但由於吳張氏早早就認罪,而且也不可能有第二個兇手,這些細節他們也就沒有去注意。

  張斐認真看過之後,隨手遞給蔡京等人,然後皺眉向蘇轍問道:「這上面的證據,的確可以證明是吳母自己爬過去的,但為何吳張氏要承認是自己推吳母下去的。」

  蘇轍道:「那是因為吳張氏也的確參與其中,由於吳母行動不便,她只能當時推車所在之地爬到河邊去,但無法從家裡爬到河邊去,是吳張氏推著她去到河邊,而且吳張氏也知道是吳母是要去自殺的。」

  張斐聽得眉頭一皺,瞟了眼方才許芷倩悄悄遞上的文案,道:「根據《宋刑統》第二百五十八條規定,諸謀殺期親尊長、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者,皆斬。

  且有疏議說明,不區分謀、傷、已殺,只要有謀,皆一律處斬。根據蘇檢察長方才所言,吳母此番自殺,顯然是吳母與吳張氏謀劃的,而吳張氏並非是毫不知情,依律屬謀殺罪,即便最後不是吳張氏推吳母下去的,也應處以斬刑,而不屬於過失殺人罪。」

  在坐不少人是紛紛點頭,但同時臉上有露出疑慮之色,你們到底是不是一邊的?

  蘇轍道:「但是根據我朝律例,耳目所不及,思慮所不至,以致他人死亡,可屬於過失殺人罪。吳張氏顯然是因為思慮所不至,才會協助吳母自殺。」

  張斐問道:「可有證據證明?」

  思慮所不至?

  這很難去證明吧!

  在坐的官員不禁凝眉思索起來了。

  蘇轍道:「因為是吳母不斷懇求、哀求,甚至於以自虐的方式來威脅吳張氏,協助自己自殺,最終迫使吳張氏答應吳母,協助她自殺。」

  張斐問道:「蘇檢察長此話可有證據?」

  蘇轍道:「此事媯鄉花梨村的村民皆知,而且花梨村的陳大娘還曾親眼看見吳母抱著吳張氏的腳,哀求吳張氏幫助自己求死,如今陳大娘就庭外,庭長可傳召她上堂做供。」

  張斐道:「傳陳氏。」

  很快,就見到一個中年婦人來到庭上,這大娘倒是心大的很,一屁股就坐在證人椅上,這身正不怕影子斜,能坐為啥不坐。

  大家紛紛驚訝地看著大娘,但是張斐、蔡京等人對此沒有任何表情。

  蘇轍亦是如此,他還站起身來,問道:「請問陳大娘,你是哪裡人?」

  陳大娘道:「俺是媯鄉梨花村人。」

  蘇轍又問道:「不知大娘可認識那吳雷一家人。」

  「俺是他家幾十年的鄰居,如何不認識。」

  「那吳雷的妻子吳張氏,大娘可熟悉。」

  「熟得很。」

  「不知這吳張氏的為人如何。」

  「吳張氏可是咱們鄉里有名的賢妻,一個人不但要照顧兩個孩子,還要照顧癱瘓的老母,卻無半句怨言,還將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而且她可是非常孝順。」

  「此話怎講?」

  「有一回俺與吳張氏去河裡跳水,結果回來的路上,吳張氏突然暈倒在地,後經郎中救治,才醒了過來,這一問才知道,原來吳張氏已經有三日沒有吃飯。」

  也蘇轍詢問,大娘又聲色並茂,手舞足蹈地說道:「當時她夫君吳雷也病了,這全家老小都是她在照顧,可家裡糧食又不多了,於是吳張氏就將自己的飯給吳母和吳雷吃,自己就喝水充飢,這事咱們媯鄉的人全都知道……」

  語氣中透著一股抱打不平的意思。

  而庭院內外隱隱聽到嘆息、嗚咽之聲。

  不少婦人聽得是直抹眼角。

  坐在庭內的陸茶婆都已經哭得是稀裡嘩啦。

  蘇轍又問道:「我聽說大娘還曾親眼見到吳母抱著吳張氏的腿求死。」

  陳大娘點點頭道:「那天俺剛從菜土裡面忙活完,在回家的路上,經過吳家時,聽到裡面傳來哭喊聲,於是俺就過去瞅了瞅,發現吳母一邊抱著吳張氏的腿,哭喊著自己不想連累他們,自己生不如死之類的話,後來還用腦袋去磕地,吳張氏趕忙一把抱住吳母,兩個人抱在一塊哭。其實吳母已經不是一天要求死,這村裡人都知道。」

  蘇轍問道:「吳雷也知道?」

  「知道。」

  陳大娘道:「時不時就要鬧一回,能不知道嘛,但吳雷夫婦可都是非常孝順的,從來都是好生安慰,盡心盡力的照顧吳母,可他們越是如此,那吳母越是求死。」

  蘇轍道:「既然兒子如此孝順,為何吳母還要求死。」

  「還能為何。」

  陳大娘長嘆一聲:「當然是嫌自己拖累他們唄。那吳雷夫婦為了幫吳母醫病,這家裡都快要揭不開鍋了,最近吳雷還打算拿著自家的田去抵押借錢。」

  「我知道了,多謝大娘願意上堂做供。」

  「俺跑這幾步路倒沒事,就是不知道你們還會判吳張氏死刑嗎?吳張氏可真是一個好女子,你們就饒她一命吧。」

  陳大娘反倒問起蘇轍來。

  蘇轍一愣,旋即拱手道:「抱歉,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489
匿名  發表於 2025-10-20 02:16:43
第0488章 庭審(下)

  「唔……可真是好人沒有好報。」躲在後面看的小桃,一邊抽泣著,一邊小聲說道。

  高文茵雖也雙目泛紅,但還安慰小桃道:「誰說的,你不就遇到了三郎了嘛。」

  小桃癟著小嘴,小腦袋點了點頭,「夫人說得是。」

  說著,她又向青梅道:「青梅姐,三哥會判吳張氏無罪嗎?」

  青梅眨著眼道:「這我怎麼知道。」

  話雖如此,但高文茵玉手輕輕揪著衣領,很是擔憂地望著坐著正中間坐著張斐。

  這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經過這劉大娘的一番絮叨,庭外不少百姓皆是黯然垂泣。

  因為這不是吳張氏一個人的事,而是一個社會問題,不少人都面臨的問題,家有老者,皆是感同身受。

  就連庭內不少老者也是神色動容,嘆息不語。

  一人死,還是一家人死。

  這人間悲劇,不過如此。

  這一切卓群都看在眼裡,低聲向蔡延慶道:「看來他們是打算利用大家的同情,來減輕吳張氏的罪名。」

  蔡延慶稍稍點頭。

  ……

  劉大娘下去之後,蘇轍旋即表示他安排的所有證人已經全部上庭完,同時又拿出具體證據,證明吳家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吳雷且準備抵押田地借錢。

  這一點本是需要吳雷親自上庭作證的。

  但是吳雷擁有親親相隱權,而且蘇轍也並沒有去找吳雷上庭,因為蘇轍認為對於吳雷而言,這手心手背都是肉,吳雷在庭上說得每一句話都將備受煎熬。

  而且關於這些證據也好找,不需要吳雷上庭。

  張斐當然也沒有要求吳雷上庭,而是傳吳張氏上庭。

  過得一會兒,但見兩名警察帶著一個身著二十來歲,身著囚服的少婦走上來,本是花容月貌的年紀,此時卻是蓬頭烏面,面色青紫,雙目凹陷,目光呆滯,嘴裡還喃喃自語著。

  她被帶到右邊的犯人席上,站著受審。

  張斐看向吳張氏,喊道:「吳張氏。」

  吳張氏彷彿沒有聽見,嘴裡嘀嘀咕咕的。

  不會是瘋了吧!那可真是糟糕了!張斐見到吳張氏這神態,不禁憂心忡忡,沉吟少許,又道:「吳張氏,本庭長知你此時內心備受煎熬,但你不要忘記,你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小孩,我相信你的婆婆最關心也是他這兩個寶貝孫子,如果他們再有任何喪失,只怕你婆婆是難以原諒你。」

  「冬兒!夏兒!」

  吳張氏嘀咕兩聲,呆滯的雙目突然找回神來,她左右張望著兩眼,似在尋找自己的孩子,可是望得半天,未有看到兩個孩子,似鬆了口氣,但又似有些失望,嘴裡自言自語道:「對不起!對不起!娘對不起你們,娘沒臉再見你們,嗚嗚嗚……」

  說到後面,她情難自禁,蹲了下去,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

  庭外的百姓本就非常同情她,見她哭得這麼淒慘,不免也跟著哭了起來。

  張斐等了一會兒,突然拿起木槌敲了幾下,制止庭外的議論聲後,等到周邊鴉雀無聲後,才向吳張氏道:「吳張氏,你的這番模樣,確實是對不起你的丈夫和你的兩個兒子,你只想著為自己贖罪,甚至不惜隱瞞真相,這是極其自私的行為,你可有想過,你的丈夫將會面臨,而你的兩個孩子,未來又將如何做人。」

  不少百姓拚命地點著頭,同時又向吳張氏投去鼓勵的目光。

  果不其然,吳張氏的嚎啕大哭,漸漸變成嗚咽,過得一會兒,她緩緩抬起頭來,呆呆地望著張斐,神色稍稍愣了下,沒有想到這官任地年輕。

  張斐向一旁的皇家警察點了下頭。

  皇家警察立刻將吳張氏攙扶起來。

  張斐又向吳張氏道:「吳張氏,本庭長希望你能明白,有沒有罪,不是你說了算,亦不是本庭長說了算,而是律法,是真相,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將整件事情的經過說出來,然後等候皇庭的判決。」

  吳張氏望著張斐,是幾番張嘴,但卻已是泣不成聲。

  許芷倩小聲道:「庭長,要不我去安慰她幾句。」

  「不行,你現在是主簿,公平起見,此時你不應與之私聊。」張斐搖搖頭。

  許芷倩點點頭,然後又退到一邊。

  張斐稍一沉吟,道:「拿杯茶給她。」

  「是。」

  一個皇家警察立刻提著一壺茶上來,給吳張氏端上一杯。

  張斐又微微笑道:「你先別急,喝杯茶,想清楚再說。」

  「謝…謝謝!」

  吳張氏接過茶來,又落下幾滴淚來。

  而庭外的百姓也隨著吳張氏的情緒穩定,也穩定下來,他們猛然發現,這庭長不僅長得帥,而且還平易近人,還不僅僅是庭長,還有那什麼檢察長,皇家警察,個個都是彬彬有禮,語氣溫和。

  相比較起來,以前那些衙差就是強盜來的。

  虧他們還有臉說公檢法的不是。

  誣蔑!

  絕對是誣蔑啊!

  有道是,事實勝於雄辯。

  過得一會兒,張斐又向吳張氏問道:「吳張氏,你現在可以做供了嗎?」

  「可…可以。」

  吳張氏連連點頭,眼中充滿著感激,過得一會兒,吳張氏便整件案子的過程講述出來。

  跟大家想像的一樣,但是要更為坎坷。

  大家所見所聞,只是冰山一角啊!

  在這三年內,吳母曾十餘次絕食,但每每總是被他們夫妻慫恿著兩個孫子,又給哄得回心轉意,到底是心又不忍,

  可隨著吳雷那次生病,還使得吳張氏餓暈了過去,這使得吳母下定決心,不能再連累兒子兒媳,但她也知道,只要吳雷在,不可能讓她絕食自殺的。

  於是她是苦苦哀求吳張氏,到後來甚至打罵,咒怨,就如瘋癲一般,一會兒哀求,一又是咒罵,如此種種,逼得吳張氏實在是沒有辦法,這才答應了吳母的請求。

  正好當日吳雷要去碼頭上掙錢,是一日不歸,吳張氏就帶著吳母去到河邊,婆媳二人看過最後的朝陽,吳母擔心連累到吳張氏,於是就讓吳張氏先走,然後自己爬向河邊,了卻殘生。

  而且談到吳母時,吳張氏言語間,無不充滿著敬愛。

  可見他們婆媳之間的感情是非常要好的。

  亦可見吳母亦是一位賢母。

  等到她說完之後,張斐又向蘇轍問道:「檢察長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蘇轍搖搖頭。

  張斐又問道:「你們檢察院是否還堅持以過失殺的罪名起訴吳張氏。」

  蘇轍點點頭道:「是。」

  張斐道:「那你們開始結案陳詞吧。」

  結案陳詞?

  這是什麼?

  不少人都好奇地看著蘇轍。

  蘇轍微微頷首,然後站起身來,道:「事實證據都已經證明,並非是吳張氏將吳母推下河去的,此非她真心所願,但也確實是吳張氏將吳母拉去河邊的,若無她的協助,吳母是難以投河自殺的。

  但是我們不能忽略,在這期間吳母對於吳張氏哀求、打罵,威脅,在這種長年累月的掙扎中,我相信任何一個人,恐怕都會不知如何抉擇。

  更為主要的是,此事是無人可以幫助到她的,即便是現在,在場的所有人,也無法給出一個兩全其美解決辦法。」

  說著,他環目四顧。

  人人沉眉不語。

  無解!

  除非給他們錢,但這不是辦法,即便有善心人,這又給的過來嗎?

  「在坐的全都是河中府最聰明之人,但也都無法給出一個解決之法,然而,吳張氏只是一個村婦,她卻要承受所有的一切,不但要受到吳母的懇求、打罵,還得照顧一個已經一窮二白的家庭,以至其她思慮所不至,故我在此懇請庭長,判處吳張氏過失殺。」

  「說得好!」

  「好什麼好,過失殺那也是犯罪,要我說吳張氏就應該判無罪。」

  「就是!這…這根本怪不了她。」

  ……

  不像張斐,一番慷慨激昂的結案陳詞後,能夠立刻換得觀眾們的掌聲,庭外的質疑聲非常多。

  在案件審理之時,不少百姓都渴望判吳張氏過失殺,但審到這裡,百姓們又期盼著直接判吳張氏無罪。

  她不應受此罪。

  但是院內不少官員則是點頭表示贊成。

  「肅靜!肅靜!」

  張斐敲了幾下木槌,制止他們後,沉思半晌,突然向蘇轍道:「蘇檢察長有沒有考慮過,吳張氏是明知吳母要去河邊自殺,但還拉著她去,這絕對屬於一種有意識的行為,是明確知道後果的,不應屬於思慮所不至。」

  蘇轍一愣,心想:你不會進入珥筆的狀態,要跟我對打官司吧?

  其實他也知道,誤殺和過失殺都有些牽強,但你要重審必然是要打這個罪名。

  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反對。

  就連枕邊人許芷倩也是滿心困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又道:「此案雖屬刑事案件,但卻是因家庭矛盾而生,有道是,這清官難斷家務事。本庭長亦不知該如何判決。」

  此話一出,全場人皆是一愣。

  尤其是蘇轍,不明所以地看著張斐。

  你當珥筆出人意料也就罷了,你當庭長還不按套路出牌?

  張斐卻不理會他們的眼神,而是轉頭看向左上側的貴賓席,笑問道:「陸茶婆,你們可願意幫本庭長這個忙。」

  陸茶婆呆呆問道:「庭…庭長,俺…俺們咋幫你?」

  張斐問道:「你們認為這該怎麼判?」

  此話一出,全場人的下巴都給驚掉了。

  蔡延慶等一干官員甚至直接站起身來,他們知道張斐肯定有意安排,但卻沒有想到,這作用竟然是幫他做出判決。

  蔡京他們也都是回過頭去,驚愕地看著張斐。

  要這麼幹的話,還要你幹麼?

  不等陸茶婆開口,那書生便道:「這如何使的,我們怎能幫庭長做決斷。」

  「如何不能!」

  張斐笑道:「本庭長此番前來,不僅僅是建設公檢法的,也是要嘗試法制之法,什麼是法制之法,簡單來說,就是百姓捍衛自身利益的一種共識,而當這種共識成文之後,就變成了律法,此案與你們的利益也都是息息相關,同時你們與吳張氏並不相識,更無利益關係,本庭長相信你們會做出理智的判斷。」

  蔡卞他們猶如置身在課堂上,聽得是頻頻點頭,蘇轍亦是若有所思。

  從法制之法去解釋這個問題,好像還真有些道理。

  這裡只有他們能夠很快理解。

  其他人都還是懵的。

  那些人面面相覷,這真的能行嗎?

  張斐又道:「你們不懂也沒有關係,這樣吧,我來說,你們只需從心而動。」

  他輕咳一聲,「認為該判吳張氏謀殺之罪的請站起來。」

  大家相互看了看,無一人站起身來。

  張斐等了一會兒,「認為該判吳張氏過失殺之罪的請站起來。」

  那書生和兩個市民緩緩站起身來。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讓他們坐下,然後道:「認為該判吳張氏無罪的請站起身來。」

  陸茶婆和屠夫立刻站起身,都不帶猶豫的,其餘還未表態的七人也紛紛站起身來。

  蘇轍眉頭一皺,難道他是想打無罪?

  許芷倩也是如此想的,但她卻緊張地粉拳緊握,一方面她倒也希望這麼判,但另一方面,這種做法真的能夠服眾嗎?

  要知道旁邊的官員可不是來看張斐耍威風的,而是來找茬的。

  「謝謝你們的幫助」

  張斐點點頭,又伸手示意道:「請坐。」

  陸茶婆他們兀自不敢置信地看著張斐,難道庭長就真的讓我們來判?

  在坐的其他官員也是睜大眼睛地看著張斐。

  你真的就聽他們的?

  但是百姓們卻很是期待地看著張斐。

  全場都是屏住呼吸,鴉雀無聲。

  張斐環目四顧,思索了好一會兒,朗聲道:「就情理而言,本庭長也與陸茶婆他們一樣,亦認為吳張氏該當判無罪,但是基於國家律法,本庭長不能這麼判。

  因為一旦本庭長做出無罪判決,誰又能保證到時不會有人惡語逼迫臥病尊親自殺,以此來逃避贍養之責,同時又不用承擔法律責任,這是不可取的,亦是不可學的,因為律法更應該照顧老弱病殘的利益,而根據禮法,親人相救是最基本的道德,不可棄,不可違,這不能當做協助尊親,甚至於協助任何人自殺的理由。」

  原本大家都認為張斐是要判吳張氏無罪,結果又來一個轉折。

  這……

  蘇轍都迷糊了。

  你到底要怎樣?

  但是不少士大夫聽得是頻頻點頭,說得真是好啊!

  不禁都對張斐刮目相看。

  張斐道:「而根據吳張氏的行為來看,她是在吳母的哀求、打罵、哭鬧等等種種行為之下,從而選擇協助吳母自殺,應屬於情急之下,且有意識協助吳母自殺,並非早有預謀,應屬於故殺罪。」

  蘇轍有些不爽了。

  他也知道故殺罪更為適合,但故殺跟謀殺,刑罰都非嚴重的,重審的利益何在?

  又聽張斐言道:「但由於最終非吳張氏推吳母下河,且有被脅迫的因素,故本官決定從輕發落,以同犯之罪,判其徒刑三年。

  但由於其家裡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小孩,以及家裡正面臨著生死困境,根據本庭長的評估,其丈夫吳雷一人是無力照料好兩個孩子,故本庭長特許吳張氏暫緩服刑,先照料好家庭,等兩個孩子都長大成人後,再來此服刑。」

  「我反對!」

  話音剛落,那蘇轍站起身來,「我朝未有暫緩服刑的刑罰條例。」

  張斐笑道:「但是本庭長有官家的手諭和朝廷政令,在十惡之罪外,可根據案情,基於法制之法,做出適當的判決,即便《宋刑統》並無此條例。也許今日過後就會有了。」

  說著,他看向吳張氏,笑道:「吳張氏,你現在可以回家了。」

  不等吳張氏道謝,他便手拿木槌輕輕一敲,「退庭。」

  一時間,庭院外面是掌聲雷動,久久不息。
匿名
狀態︰ 離線
490
匿名  發表於 2025-10-20 02:17:03
第0489章 陪審制度

  「哎呀!原來俺也能判案啊!」

  陸茶婆站起身來,是意猶未盡,腦子裡都已經想好,明兒攤位上該如何去吹噓。

  真是參與感滿滿啊!

  屠夫道:「你這和老婆子還上癮了不成。」

  陸茶婆哼道:「是又如何,你管得著嘛,下回審案,俺還要來看,說不定那小庭長還會讓俺進來幫忙。再說,你不也進來了嗎?」

  「我那是嫌外面太擠了,坐在這裡看多舒服。」

  ……

  「我可算是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審了。」秦忠壽站起身來,輕輕哼道。

  曹棟棟忙問道:「秦叔叔此話怎講?」

  秦忠壽道:「他這麼審,不就是要出風頭嘛。」

  「對對對!」

  曹棟棟聽得是連連點頭,「張三可是愛出風頭了,這普天之下,也只有本衙內能夠從他頭上搶得這風光。」

  秦忠壽問道:「衙內有何妙策?」

  「很簡答,花錢雇他就行了。」

  「……」

  ……

  此案之前也審過,也是開堂審理的,也有人觀審,但百姓反應卻不如現在,而且是有爭議,而不是說一邊倒的。

  變化就在於,皇庭的審理,是非常照顧到觀審人的感受,讓觀審者非常清楚整個案件的來龍去脈,以至於沉浸其中,故而才有這久久不息掌聲、喝彩聲。

  他們不再是旁觀者,而是參與者。

  ……

  「真是可惡……他以前當珥筆的時候,風頭就全被他搶了去,沒誰注意到那主審官,而如今他當了庭長,這風頭還要搶,可真是豈有此理。」那檢察員陳琪收拾著文案,聽到後面的喝彩聲,真是越想越氣,憤憤不平地說道。

  另一名檢察員王申哼道:「可不是嘛,要是他他們覺得過失殺罪名勉強,當初咱們起訴的時候,他就應該說出來,在庭上這麼說,擺明就是讓我們檢察院難堪。」

  這些檢察員都感到十分不爽,他們就覺得自己被張斐給擺了一道。

  蘇轍瞧他們一眼,道:「各位言之有理,你們去查查公檢法的規定,若有皇庭有違規之舉,我們也可以起訴皇庭。」

  「……」

  「那…那倒沒有必要。」

  「此案已經塵埃落定,就別再節外生枝。」

  ……

  蘇轍道:「對於我們檢察院而言,並不在於成敗,而是在於公道。」

  ……

  「這庭長看似年輕,但卻能考慮的任地周全,難得,難得啊!」

  「是啊!他方才那番話,正是我所憂,吳張氏縱使情有可原,但若判她無罪,只怕後患無窮,身為主審官,也更應該考慮到此番判決所帶來的影響。」

  「嗯……此番判決還真是令人心服口服。」

  ……

  卓群瞅著前面那群白髮老頭,對這個判決是讚不絕口,不禁向一旁的蔡延慶道:「知府,看來信上所言非虛,那小子果真手段了得。」

  蔡延慶笑著點點頭:「是啊!他的最終目的還是要為吳張氏減刑,但如果他直接判決,只怕會引來非議,但如今的話,人們記得卻是他的大公無私,公正嚴明。」

  卓群突然恍然大悟,「不錯,不錯,那檢察院告得是過失殺,而陸茶婆他們認為是無罪,但最終他判得卻是故殺,這罪名反而最重,但懲罰又還要輕於過失殺的刑罰,如此才導致外面那些百姓和裡面這些老夫子都心服口服,可真是賺盡人心。」

  心裡都忍不住為張斐豎起一根大拇指。

  最初這個案子難點就在於怎麼判,好像怎麼判都不對。

  但是這幾番轉折下來,張斐這個判決可謂是恰到好處,沒有太多人質疑。

  原因就在於張斐最終是給吳張氏加刑,而不是減刑。

  蔡延慶又問道:「你認為這公檢法審案方式如何?」

  卓群沉吟少許,道:「在下官來,這種方式倒也符合我朝祖宗之法,檢察院、警署各司其職,確實可以更好的防止冤假錯案,但也未能避免其弊。如此審案,是需要足夠的證據,以及非常公平的審理,否則的話,是很難定罪的,若遇到複雜的案件,那要拖到什麼時候去。」

  以前知府審案,知府都可以用各種套路找出真兇,這種方式,庭長沒有太多套路可以玩,必須要拿出足夠的證據,必然是比較麻煩。

  宋朝的祖宗之法,確實可避免許多問題,但同時也會滋生出三冗之禍,而且效率也是一塌糊塗。

  繼承它的優點,必然也會將缺點一併繼承。

  蔡延慶微微皺眉道:「但是這需要財政支持啊!」

  卓群道:「好像公檢法的支出,是歸於地方財政,豈不是咱們負責。」

  蔡延慶想了想,道:「到時還得去跟他們談談這事,我們河中府還得負擔西北軍的財政。」

  上天是公平的,當你想到更完美的結果,那你就必須付出更多的時間和金錢。

  ……

  湖邊。

  「夫人!」

  「夫…夫君!」

  剛剛釋放的吳張氏抬頭看著向自己跑來的吳雷,剛剛邁不出的步子,卻又收了回來。

  「夫人!」

  跑了過來的吳雷主動拉去吳張氏的手,哽咽道:「是我對不住你。」

  「不,不是的,是…是我對不起你,我…我不該瞞你。」

  夫妻二人都是充滿內疚地看著對方,有滿心的話,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最終是抱頭痛哭。

  其實他們夫妻二人心裡都很苦,吳雷心裡其實知道妻子的苦衷,但另一邊又是母親,他只能哭,他不能站出來為妻子說一句公道話。

  而吳張氏也清楚吳雷的性格,內心也覺得對吳雷充滿著愧疚。

  ……

  而在不遠處的通道上,張斐、許芷倩、高文茵、小桃他們,遠遠看著這一對抱頭痛哭的夫婦,不免又是一陣嘆息。

  高文茵幽幽嘆道:「雖然他們夫妻已經團聚,但原本就一窮二白的家庭,又遇到這種變故,只怕是雪上加霜。」

  說著,她又向張斐,「三郎,要不我們悄悄送些錢給他們,暫且幫助他們度過眼下的難關。」

  張斐微微皺眉,稍稍顯得有些糾結。

  要是他們夫婦無法度過此次難關,這番判決宣傳效果必然是大打折扣,但若給予幫助吧,那今後還給不給呢?

  如今這社會,比他們苦的人是大有人在啊!

  「沒有必要!」許芷倩突然道。

  張斐不免詫異地看向許芷倩,「芷倩,你說什麼?」

  許芷倩道:「我說沒有必要啊!」

  張斐驚訝道:「為什麼?」

  許芷倩道:「因為到時會有人送錢給他們的。」

  高文茵忙問道:「誰。」

  「就是那些鄉紳、士紳。」

  許芷倩道:「此案鬧得人人皆知,且大多數人都非常同情他們夫婦,定會有人向他們伸出援手,以此來獲取名望。」

  忽聽得後面一人笑道:「妙哉!妙哉!張夫人真是聰明絕頂,巾幗不讓鬚眉。」

  眾人回頭看去,只見蘇轍和蔡京、符世春等人走了過來。

  許芷倩倒也不好意思,「蘇小先生過獎了,只是我以前見過不少這類事。」

  那些鄉紳、士紳,憑什麼去維持自己在地方的名望,不就是靠這種事。如許芷倩這樣偷偷摸摸的幫助他人,誰人知道。

  但此時此刻,若去給予吳家一點幫助,第二天就會傳遍全城,媯鄉的鄉紳只要不傻,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許芷倩自小就樂善好施,此類事情她真是見過不少,談不上什麼智慧,純粹的經驗之談。

  高文茵見蘇轍他們來了,是非常識趣地帶著小桃他們離開了。

  而張斐則是請他們去到偏廳。

  「蘇檢察長不會怨我吧?」張斐笑問道。

  「此話從何說起。」

  蘇轍呵呵道:「訴訟是我們檢察院的職責,而判決是你們皇庭的職責,可沒有規定說皇庭必須順從我們檢察院的判決。」

  嚴格意義上來說,張斐並沒有擺他們一道,皇庭接受檢察院起訴,只代表當時認可這個罪名,具體判決,還得等審理過後才知道。

  雖此案兩邊是有默契,但也完全合規。

  只不過大家都知道,張斐早就想好怎麼判,不然的話,以他的記性,不可能記得那些條例的。

  張斐呵呵道:「但是檢察院其他人或許不會這麼想。」

  蘇轍微笑不語。

  但他真不在意,反而很開心,因為他們就是相互監督的關係,沒有不好意思的必要,大家公事公斷。

  葉祖恰頗為不滿道:「老師,你們方才判決前,為何不問問我們的看法?」

  坐在上面五個人,結果風頭全讓你一個人佔了,而他們是毫無參與感。

  張斐立刻問道:「你有什麼看法?」

  葉祖恰愣了下,臉上基礎一絲尷尬的微笑,「學生的意思,檢索條例這等粗活,可以交予學生們來做,反正老師也不喜歡做這等事。」

  張斐又問道:「那你們會檢索什麼條例來判?」

  「……」

  「怎麼都不做聲?」張斐一本正經地問道。

  「學生不知。」

  四個人同時垂下頭去,心裡是悔不當初,多這句嘴乾嘛。

  張斐笑道:「別說你們不知道,其實我也沒有一個正確的答案,即便查明真相,其實也可以維持蔡知府的判決,這不是一種錯判。因為很難查證,一個人內心到底是怎麼想的,我們目前判斷吳張氏內心的想法,是根據鄰居的口供,但是沒有任何證據可以直接證明,吳張氏內心到底是希望吳母死還是不死。

  既然怎麼判,都不算錯,或者也可以說不算對,同時這又不是一個特例,而是一個廣泛存在的問題,那麼我們就要去認真考慮,我們的判決會給整個社會帶來怎樣的影響。」

  葉祖恰等人是稍稍點頭。

  張斐冷不丁問道:「那麼問題來了,我們就能夠考慮周全嗎?」

  蔡京道:「故此老師才會挑選出那些百姓,來幫助老師做出判決。」

  張斐點點頭,然後道:「我也打算建立這種制度,來專門審理一些難以判決的案子。」

  蘇轍驚訝道:「這如何能行。」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11-2 22:10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