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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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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3 天前
第0730章 版本答案

  經過何寧的一番作證,趙頊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得有些凝重。

  這與王安石此時的心態不一樣,王安石還是穩坐釣魚台,一點也不慌,正如何寧所言,到底這基本盤沒有亂,朝廷也從中獲益,損失幾個商人而已,這就不是什麼大問題。

  老子就是對著那些奸商去的,他們要不損失,誰損失,只能說---活JB該。

  但是趙頊心裡還有他與張斐的計劃,也就是那個龐大的商稅計劃。

  其實目前一直都在執行中,河中府稅收為何增加迅猛,全都是商稅,農稅能夠增加的餘地很少。

  而趙頊之所以採納這個計劃,恰恰也是因為這農業是國家的基本盤,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不管是兼併制度,還是佃農制度,朝廷都只是小修小改,還他媽得哄著,但問題在於目前這農業稅,又是很難收上來,即便是在有稅務司的情況下。

  因為稅務司也只是收特權之外的稅,打擊的是那些偷稅漏稅,但冗官造成的特權,也是巨大的,而且潛力是有限的。

  而且,這些特權十有八九,都是集中在農業上面,只有少部分,是將一些鹽鐵販賣權賜給一些皇親國戚當做恩賞。

  但那只是極少數的。

  故此要將目光轉移到商稅上面,通過商稅去將那些特權人士的稅,給收上來,大地主的糧食到底得販賣出去,就可以從這裡將稅收上來。

  而東南六路是商業經濟最為發達的地區,這地區的商稅在整個計劃中是非常重要的。

  這要將商人都給干死了,這哪裡來的商稅啊。

  出師未捷身先死啊!

  趙頊內心開始變得糾結。

  均輸法相比起這個宏大的計劃,又顯得有些渺小。

  司馬光、富弼他們早就想到這種情況,官府親自下場做買賣,就是不給商人活路,而這也是這場聽證會的目的所在。

  這何寧下去之後,張斐又傳召回京覆命的荊湖南路轉運副使孫崇文。

  「孫副使,請問荊湖南路是否存在錢荒一事?」

  「有。」

  孫崇文點點頭道:「並且正變得日益嚴重。」

  說到錢荒,王安石不禁沉眉思索起來,這個倒是他沒有預料到的,但他也不認為這是什麼大問題,相比較起均輸法的優勢,算不得什麼。

  張斐又問道:「你可有證據證明這一點?」

  孫崇文道:「這兩年荊湖南路的稅收賬目,無論是夏稅,還是商稅,多半都是以絲綢、茶葉、糧食代繳,而原因就在於,當地的錢幣匱乏。」

  張斐道:「那你可有將此事匯報給朝廷。」

  孫崇文點點頭道:「是有的,但是並沒有引起朝廷的重視。」

  說罷,他又趕緊為朝廷解釋道:「原因也在於,這兩年荊湖南路是風調雨順,雖然是出現錢荒,但百姓還是能夠拿著絲綢去以物易物,同時當地官府也做出調整,允許百姓用糧食、絲綢交稅,這問題倒不是很嚴重。」

  畢竟這是公開場合,得顧忌朝廷的顏面。

  問題是有,但並不嚴重。

  王安石點點頭,一切都在預料之中,這錢荒也不是第一回鬧,到時可以投一些錢去,這問題好解決。

  張斐問道:「孫副使認為,這是否是均輸法所導致的。」

  孫崇文點點頭道:「是的。原因也正如那些商人所言,由於均輸法的條例和原則,導致發運司更喜歡從荊湖路、福建路收一些輕貨,也就是絲綢、茶葉、錢幣,再花錢去江淮等地購買糧食,如此一來,是能夠為朝廷節省不少運費的。但是也勢必會導致當地出現錢荒的情況。」

  張斐問道:「那你認為,均輸法到底是為朝廷獲得利益,還是令朝廷損失了利益?」

  「這我不知道。」

  孫崇文跟何寧一樣,非常果斷地搖搖頭。

  張斐也沒有勉強,又問道:「關於荊湖地區的商稅呢?」

  孫崇文遲疑了下,道:「商稅倒是降低不少。」

  張斐問道:「你可知具體降低了多少?」

  孫崇文道:「將近七成。」

  趙頊聽得倏然站起身來,小聲念道:「減少這麼多嗎?」

  張斐也問道:「有這麼多嗎?」

  孫崇文道:「因為荊湖那邊與餘杭不同,雖然兩地商人都在減少,但餘杭可沒有出現嚴重的錢荒。」

  「這對當地有何影響?」

  「目前對普通百姓影響倒也不是非常大,他們還是可以以物易物,只是比較繁瑣而已。但是對於很多地主、富商的影響,還是比較大,因為他們的貨物就賣不出去。」

  孫崇文又道:「此外,由於過稅減少很多,導致地方縣衙財政收入減少,我前不久,才上奏朝廷,應該多給當地縣衙一些存留錢,當地一些縣衙都已經沒有了衙差。」

  鄧綰聽得有些慌,衙差都用不起了嗎?小聲向王安石問道:「相公,可如何是好?」

  王安石不以為意道:「多給一些存留錢便是,相比起發運司所得,算不得什麼。」

  鄧綰稍稍點頭。

  張斐笑道:「非常感謝孫副使能夠出席作證。」

  「哪裡,哪裡。」

  孫崇文下去之後,張斐便將此案中最為關鍵的人物,薛向給請上來。

  不過薛向既不是原告,也不是被告,他是更加自信從容地來到證人席坐下。

  「薛發運使,方才那些證人所言,你都聽見了。」

  「嗯。」

  薛向點點頭,旋即搖頭道:「但那些商人說得純屬誇大其詞,無稽之談,顛倒是非。今日之果,全都是他們咎由自取,可怨不得別人。總不能說,為了讓他們掙錢,朝廷就必須得虧錢吧,朝廷是有自己的打算。

  均輸法不過就是朝廷為了節省開支,合理調配,而那些抱怨的商人,只是因為他們無法從朝廷和百姓手中賺到巨額的財富,這是好事,並非是壞事。」

  看得出,他坐在下面,聽得那些商人的控訴,憋得十分辛苦。

  王安石也是一個勁地點頭,這薛向所言,可正是他心中所想。

  那些商人則是非常鬱悶。

  怎麼是我們活該,明明就是你們的問題。

  司馬光、劉述等保守派官員,更是嗤之以鼻。

  要讓這種人當上三司使,真是國家之大不幸啊!

  張斐笑著點點頭,問道:「我知道薛發運使的意思,但是有一點,我並不是非常清楚,這均輸法的目的是為報復那些大奸商嗎?」

  薛向愣了下,直搖頭道:「當然不是。」

  張斐又問道:「那些商人是我大宋百姓嗎?」

  薛向點點頭道:「當然是的。」

  張斐繼續問道:「薛發運使認為方才那些商人,他們除了向官府抱怨,還能幹什麼嗎?」

  薛向木訥地搖搖頭,是越聽越困惑,你到底在問什麼?

  張斐又道:「既然均輸法不是為求懲罰商人,而那些商人也是我大宋百姓,現在的情況,就是一群百姓向官府控訴,官府的政策,令他們的利益受到損失。

  那麼身為朝廷命官,是應該選擇去指責他們不應控訴,指責他們為人不厚道,指責他們小肚雞腸,還是先了解問題,解釋問題,然後再去解決問題呢?」

  你可真會會繞啊!薛向瞧了眼張斐,尷尬地說道:「當然是去解決問題。」

  「我想也是。」

  張斐笑道:「畢竟薛發運使也是這方面的受害者,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薛向立刻點頭道:「張檢控說得很對。」

  他在朝中,被人批評最多的就是這私德問題,你現在指責商人自私自利,不就是一回事嗎?

  方才還稍有不悅的王安石,此時不禁也呵呵直笑。

  原來伏筆在這裡,隱藏的夠深啊!

  反觀文彥博、司馬光等人則是鐵青著臉,你小子是含沙射影誰呢?

  「正如我們公檢法一樣,要捍衛個人的正當權益。」

  張斐道:「故此我們檢察院非常願意聽取商人的抱怨,因為這就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但是我請薛發運使上來,可是不希望聽到薛發運使在這裡抱怨,也不是希望聽到薛發運使去指責任何人。

  因為這都是毫無意義的,這涉及到國家治理和民生,而不是什麼儒法理念之爭。

  故此,我們希望接下來的問話,著重於了解問題,解釋問題,最終解決問題,相信這也是薛發運使最為擅長的。」

  薛向不由得正襟危坐,為難的點點頭。

  韓琦呵呵道:「有點意思。」

  富弼不禁撫鬚一笑。

  這番話的言外之意,商人抱怨,那是應該的,因為他們也只能如此,但你不能去抱怨他們,這毫無意義,你是解決問題的人,這才是你的職責。

  你們相互抱怨,那徹底完了。

  問題永遠解決不了。

  當然,這也是暗示司馬光、王安石他們,在這聽證會上,問題,問題才是關鍵。

  之前張斐就跟他們說過,但只要二人一照面,但總是少不了爭鬥。

  「多謝薛發運使的理解。」

  張斐笑著點點頭,然後低頭看了看文案,又抬起頭來,「我想先請薛發運使,為我們解釋一番均輸法,包括前因後果。」

  「可以。」

  薛向立刻將均輸法的理念,詳細地解釋了一遍,並且還舉例形容,這於國於民,多麼有利,又能夠為朝廷節省多少錢。

  說得非常好,非常精確,一聽就是專業人士,並且經驗豐富。

  可惜外面全是商人,沒有太多反應,這均輸法就是說得再美妙,也對商人不利啊!

  唯有革新派官員在那裡自娛自樂式點頭,但對面保守派的官員,則是各種搖頭,各種不屑。

  「非常感謝薛發運使為我們解釋這均輸法。」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那麼目前為止,均輸法有沒有完成制置二府條例司的目標。」

  「全部完成。」

  薛向非常自信地說道:「均輸法每年為國家節省大概一兩百萬貫的支出,同時每年為京城運送六百萬石的糧食,在均輸法此之前,運送到京城的糧食,最高也就五十五萬石,除此之外,均輸法還能夠為朝廷創造出不少的利潤,可謂是一舉多的。」

  張斐問道:「關於這利潤,我想知道的是,具體有多少?」

  薛向稍顯遲疑道:「具體我並不清楚,但是肯定比減少的商稅要多。」

  「大概呢?」

  「這個,時多時少,到底做買賣也是有賺有賠的,這也不好說。」

  薛向有些顧左而言他。

  一些御史捋了捋鬍鬚,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還想瞞?

  你瞞得住嗎?

  「但是有人給我們檢察院遞上一份證據,根據這份證據來看,發運司有一百萬貫糴本的支出,是不翼而飛。」

  此話一出,全場一片嘩然。

  不少官員,都是瞪大雙眼。

  一百萬貫?

  真的假的?

  這可真是太瘋狂了啊!

  自建國以來,貪污腐敗當然也有,但從來沒有誰,能夠貪污一百萬貫。

  這一定是假的。

  就連那些旁觀的商人都這麼認為。

  文彥博倒是非常淡定,心中暗嘆,他們到底還是沒有忍住啊!不過這樣也好,避免他們繼續這種勾當。

  而革新派的官員,也是一臉不信,可見薛向沉默不答,頓時信得幾分,不禁暗怒,你他媽的,貪了這麼多錢,也不分我們一點。

  張斐又再繼續問道:「是否有此事?」

  薛向瞧了眼張斐,點點頭道:「確有其事。」

  張斐問道:「那這一百萬貫上哪去呢?」

  薛向道:「熙河地區。」

  文彥博不禁雙目一睜,蔣之奇等御史們也是面面相覷。

  胡說八道。

  首先,這錢就不是屬於皇帝的,而是屬於內藏庫的,其次,這錢是進入皇帝的腰包,怎麼會跑到熙河地區。

  張斐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薛向道:「我們發運司最初的糴本,全都是從內藏庫撥出來的,但是這錢等到東南六路將稅收上去時,可都是要還給內藏庫的。」

  張斐點點頭道:「這我知道。」

  薛向道:「由於內藏庫當時儲備有限,官家不但命令兩浙路、江南東路將部分貢賦劃入發運司,同時官家還自己撥了一些錢給發運司。

  這一百萬貫錢,本是要還給官家的。但是後來熙河開邊取得巨大的成功,同時也需要增加很多軍餉,不過官家憂慮西北百姓負擔太重,於是命我悄悄將這一百萬貫送去熙河,作為犒賞軍隊的軍餉。故此,我將這一百萬貫算作官家的羨餘,然後送往熙河地區。」

  張斐問道:「可否有證據,證明這一點。」

  薛向道:「我當然是有官家的詔令,以及賬目證明,但是最好的證明,就是現在熙河解庫鋪裡面,就屯放著以官家名義存入的一百萬貫金錢,或許都已經用了不少。

  以及,西北百姓並沒有因為熙河戰事,多繳納一文錢的稅,這種事隨便查查就能夠知曉。」

  劉肇聽得一臉動容地看著趙頊,可是趙頊卻是面無表情,一手托腮,目光呆滯。

  什麼情況?

  殊不知趙頊聽得心都在滴血。

  朕賺點錢,可真是不容易啊!

  雖然上回官司沒有提這事,但是他也知道,既然此事已經讓御史得知,就肯定瞞不住的,今日不說,明日也會說的。

  司馬光、劉述他們同時看向呂公著。

  呂公著小聲道:「暫時我也不清楚,但是西北百姓確實未有受到戰事的牽連。」

  這……

  要只是撥錢給過去,這還說明不了什麼,因為這戰就是皇帝自個要打的,關鍵是你自掏腰包,不給百姓增添負擔,這就有點氣魄。

  文彥博之前有些懷疑,可聽到薛向這麼說,倒也不再懷疑,臨時要作假,這錢不可能這麼快送過去,況且還用了不少。

  關鍵這也符合趙頊的立場。

  如此一來,只能去誇皇帝。

  蔣之奇等人則是垂頭喪氣,他們本還想藉著這事,去攻擊公檢法,結果還弄得這麼感人肺腑!

  唯獨江南商人在那裡癟著嘴,一臉委屈,媽的,這可都是我們的利益啊!

  「關於此事,御史台應該會馬上派人去調查的。」

  張斐打趣了一聲,又低頭看了看文案,然後抬頭問道:「薛發運使認為均輸法在執行的過程中,有沒有影響到商人的收益?」

  「有。」

  薛向點頭道:「適才我已經解釋過,王相公之所以頒佈均輸法,主要是因為以前的制度,過於死板,導致運送到京城的貨物,經常不是京城所需要的,從而讓一些商人可以低價購入,然後朝廷又必須花高價去跟商人購買。

  而均輸法就可以避免此類情況,完全根據京城所需進行購買,同時發運司會從欠收的地區,徵收錢幣,然後去豐收且價格較低的地區購買貨物,同時將豐收地區的貨物,販賣給所需地區,如此一來,商人自然是難以囤積居奇。

  朝廷是有所得利,但這會令各地變得更加安定,因為這樣就能很好的避免,朝廷被商人趁火打劫,以及百姓受到商人的剝削。」

  張斐問道:「可有具體案例,說明這一點。」

  「有的。」

  薛向點點頭道:「大概在兩年前,揚州發運司手中有一百萬石糧食,但是當時京城所需糧食已經滿足,如果根據以前的情況,這一百萬石就送到京城去了,可能又得折價賣出去。但發運司是知道京城的需求,故此是將此消息上報給朝廷,但也引發一些爭論,有人建議就地賣了,然後換成輕貨送去京城。

  這麼做的確是最有益於朝廷的方案,但這必然會衝擊當地的糧價,損害當地農民的利益,當時王相公是力排眾議,將這一百萬石糧食運送到江南西路,販賣給一些糧食欠缺的地區,發運司在這一筆交易中,幾乎無所得,但卻造福於百姓。」

  說著,他拿出一份證據來,「這裡面有著這一筆交易的具體記錄。」

  立刻便有一人過來,將證據交給王鞏。

  這一番話,令不少官員陷入沉思之中。

  這的確也是不爭的事實。

  如果是以前制度,就會變得非常糟糕,又會徒增消耗,以及浪費。

  但韓琦、富弼都認為,這是在於人,薛向自己也說了,朝中是存在爭議的,換成呂惠卿,可能就是另外一個結果。

  張斐又繼續問道:「薛發運使認為,發運司可否完全替代商人?」

  薛向搖頭道:「那當然不能,發運司主要的職權,還是供應京城。」

  張斐道:「但是薛發運使也承認,均輸法使得商人無利可圖,同時發運司又無法取代商人,這不會引發問題嗎?」

  薛向道:「均輸法主要是影響那些想要趁火打劫,謀取暴利的商人,而不是針對所有商人。」

  張斐問道:「假設京城缺五千匹絹,而發運司立刻得出一個最佳方案,就是從揚州購買,那麼商人可否與發運司競爭?亦或者,揚州的絲商,能否拒絕將絹賣給發運司?」

  薛向避重就輕道:「供應京城,事關重大,不容有失。」

  私下場合,他肯定會說,當然可以競爭,問題誰敢。

  但這種場合,大家都看著,他可不敢這麼說,萬一這一群商人團結起來,到處跟發運司爭搶,那就完了呀!

  「也就是不能。」

  「嗯。」

  「絲商想要賣貨給發運司,是否需要行賄?」

  「不需要,這是違法的,發運司也是嚴令禁止。」

  「是否存在這種情況?」

  「也是存在的。我們發運司也處置過一批貪官污吏。」

  「但仍在繼續發生?」

  「如果我知道的話,我一定會嚴懲的。」

  「發運司會不會公佈自己的買賣計劃?」

  「不會,以免有人趁機謀利。」

  「方才薛發運使說,發運司將一百萬石糧食賣去江南東路等糧食缺乏的地區。但是,我想請教薛發運使,如果當時發運司沒有去的話,會否有商人倒賣糧食去那些地方?」

  「會的。」

  「如果發運司去了,還會否有商人去當地做倒賣糧食?」

  「那應該不會。」

  「為什麼?」

  「倒賣糧食賺得就是差價,既然發運司已經供應上糧食,糧價就會回落,可能將糧食運送過去,就賺不到錢。」

  「我在河中府,聽說過薛發運使的一些事跡,知道薛發運使非常擅於理財,為官府賺得不少錢,如果薛發運使是一個本分的商人,遇到上述的這些情況,會怎麼應對?」

  「……」

  薛向雙臂放在桌上,十指交叉,目光呆滯。

  周邊也是鴉雀無聲。

  司馬光他們也都在思考這個問題,隨著提問的深入,大家也都漸漸將心思放在解決問題上面,而不是孰是孰非上面。

  過得好一會兒,薛向摸了摸自己那一縷山羊鬍,「咳嗯……我…我承認這確實會影響到商人的積極性。」

  說罷,他又馬上補充道:「但是朝廷必須及時改善財政問題,而均輸法不但減少財政許多支出,也減輕許多百姓的負擔。」

  張斐問道:所以,薛發運使認為,照此趨勢發展下去,也並無太大害處,反而有益於朝廷?」

  薛向又陷入了沉默。

  王安石看著心急,你在這裡猶豫什麼,這麼發展下去,能夠出什麼問題?

  一點點損失,相比起咱們所得,根本算不得什麼。

  他就是打擊這些大富商、大地主。

  這要是呂惠卿,就會馬上反駁張斐,但是薛向可是在西北地區,跟西夏、吐蕃商人都博弈過的,人家是身經百戰,他心裡清楚,要是商人大規模減少的話,這也會引發很大的問題。

  首先一點,這腐敗問題,就是完全沒得治。

  只見薛向額頭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但他渾然不覺,看得出他是在很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

  張斐也不著急,靜靜地等待。

  過得好半晌,薛向才回答道:「長此下去,定是不行,但是均輸法理念,是絕對正確的,因為因為之前的制度,是極為不合理的,均輸法已經證明是能夠節省很多支出的,不過我們發運司也會針對這一情況,進行調整的。」

  張斐問道:「如何調整?薛發運使可有具體的計劃。」

  薛向思忖少許,道:「具體還未仔細商量,但是我們發運司適當地加大買入,同時減少賣出,如此一來,就能夠調動商人的積極性,到底有錢賺,他們商人就會動起來的。」

  這薛向果真是一個人才,這腦子轉的就是快。張斐道:「但是在買入方面,也存在著問題,方才薛發運使也說了,商人必須優先發運司,同時商人也無法與發運司進行競爭,以及這其中還存在這賄賂問題。」

  薛向深呼吸一口氣,突然看向張斐,「記得前幾日在皇庭的時候,我曾就發運司腐敗問題,跟各位說過,這是屬於監察方面的職責,而且我還了解過河中府的情況。

  我認為,要完美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盡快讓公檢法去到江南地區。因為均輸法主要是維護朝廷自身的利益,以及減輕百姓的負擔,絕不會針對商人,只是期望杜絕惡意抬高物價,盤剝百姓的現象。

  或許會傷害到一些商人的權益,但這並非是官家的本意,也不是王相公所期待的,河中府許多政策,也與均輸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但結果並不相同,可見,問題是不在於均輸法,而是在於律法上缺乏對商人的保護,從而造成誤傷,而公檢法是為求保護個人的正當權益,我相信等到公檢法去到東南六路,許多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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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前天 09:22
第0731章 一清二楚

  薛向用的就是一種經典辯術,大家都說,是均輸法在侵佔商人的利益,但是薛向認為均輸法並無侵佔商人利益的打算,只不過商人缺乏保護,故而遭受誤傷。

  縱觀整個國家制度,幾乎所有的制度都是在維護皇權,其次才是文臣士大夫,唯有法制之法,是強調捍衛個人權益。

  得到的結論,自然就是基於法制之法上的公檢法。

  雖然這已經不是薛向第一回誇公檢法,但上回庭審時,公檢法是在幫他申訴,他投桃報李,大家都還是能夠理解的,但這回公檢法是偏向江南商人的,允許他們上訴,你還要這麼說,這就很讓人費解。

  革新派覺得就很沒面子,難道咱們新政離開公檢法就不行?

  漲他人士氣,滅自己威風啊!

  鄧綰也是一頭霧水,小聲向王安石問道:「王相公,這是怎麼回事?」

  王安石面如止水道:「在公檢法的庭上,說上幾句公檢法的好話,是很正常的。」

  話雖如此,但眉宇間還是透著一絲不快。

  這當然不是他教的,這種話,他是決計說不出口的,薛向也沒有跟他商量。

  不得不說,這還真是令他有些不爽,但主要是因為薛向在這方面的一些行為,他本就不是很認同,只不過他不是那麼在意,比如說,喜歡送禮,溜鬚拍馬等等。

  他認為薛向是在討好公檢法,乞求放過,從側面來看,就是薛向認為他王安石已經沒有足夠實力保護好自己。

  然而,保守派方面也不覺很開心,尤其是御史諫官們,他們認為薛向的這一番話,就是在暗示之前的制度有問題,但他們認為,這就是你新政的問題。

  新政出來的時候,可還沒有公檢法呢。

  這說不通啊!

  張斐作為一個以細著稱的檢控官,自然也不會輕易放過這種細節的,他先是笑道:「非常感謝薛發運使對於我們公檢法的褒獎,但是據我所知,新政在頒佈之初,可還沒有公檢法,也就是說制置二府條例司在設計新政時,肯定沒有考慮到公檢法,但是薛發運使卻強調,解決這些問題的辦法就是公檢法,我是不是可以認為,制置二府條例司根本就沒有想到防止這些問題發生。」

  司馬光、劉述他們是一個勁地點頭。

  問得好!

  非常非常好!

  非常公平、公正,並沒有受到薛向花言巧語的迷惑。

  薛向非常淡定自如地反問道:「張檢控可能在行政方面的經驗有所欠缺。」

  哎呦!還反擊了。張斐笑道:「不是有所欠缺,而是非常欠缺,還請薛發運使能夠指點一二。」

  「不敢!不敢!」

  薛向謙虛一笑,然後從容不迫地回答:「這其實只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

  「是嗎?」

  「是的。」

  薛向道:「一項新政策,往往是分兩步的,第一步,就是根據問題,來設計解決方案。

  第二步,就是在執行之後,根據執行所遇到的問題,再做出相應的調整。

  任何政策,到具體執行時,一定會出一些小問題的,沒有例外。

  正如我方才所言,均輸法的理念沒有問題,設計也是沒有任何問題,不但節省不少支出,還能夠獲得一些盈餘,來彌補運輸費用,同時還減輕百姓的負擔。一舉三得,改善了朝廷在這方面的弊政。

  而我之所以提倡公檢法,是為求解決執行中所遇到的問題,如果沒有公檢法的話,制置二府條例司也是會做出調整的,王相公就曾根據河中府的情況,做出過許多調整。

  如今有了公檢法,自然是不需要再另想他法。到底王相公是一心為國為君,而非是爭強好勝,既然公檢法好用,那為何不用?」

  格局!

  這格局大了!

  但是司馬光聽著,卻是有一種想吐的衝動。

  去年京東東路的混亂,是怎麼造成的,不就是王安石要爭強好勝嗎?

  這話你說得你不臉紅?

  就算你不臉紅,王安石應該會臉紅吧。

  司馬光抬頭看去,只見王安石臉上依舊保持著低調的微笑,稍微誇張一點地說,那就是王者的微笑。

  這直接令司馬光感到有些生理不適。

  哇……真是不要臉。

  殊不知,王安石就裝出來氣司馬光的。

  成心的。

  其實在這一點上,王安石和薛向是有所不同的,王安石內心還是抗拒過公檢法的,倒不是說不認同,只是覺得沒有那麼重要,不是說,沒了公檢法,新政就會失敗。

  但薛向是真的認同,而不是說為了討好,乞求公檢法放過,或者說為了捧殺。

  這就是為什麼他三番五次,推崇公檢法,真不是昧著良心,去溜鬚拍馬。

  因為從他個人角度來看,公檢法是完全符合他的理念,他是比較務實的,更在意利益,而非是道德,這與儒家思想是格格不入。

  在朝廷中,薛向就是一個另類,故此一直以來,都遭受到排擠。

  公檢法就不講這些,著重於證據,而證據就是務實的結果。

  從政策方面來說,薛向的理念也是理財,可以說是商人那套邏輯,公檢法是有益於商人,當然也有益於他的理念。

  他是真的認為,公檢法就是新政的最後一塊補充。

  同時,他確實是有站隊公檢法的打算,但不是說他投降保守派,而是他認為公檢法能保護自己,以及讓他的能力得到充分的發揮。

  因為他是非常務實的,自然也不會因為黨爭,而做出不利於自己的決定。

  「多謝薛發運使地指教。」

  張斐笑著點點頭,「還有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就是荊湖南路等地的錢荒問題。不知薛發運使是如何看待這個問題的?」

  薛向微微皺了下眉頭,道:「關於那些地方的錢荒問題,我承認,這是我們發運司的疏忽,但是我們會盡快做出調整,避免當地錢荒進一步加重。」

  張斐問道:「但不知薛發運使是否有具體的調整策略?」

  薛向沉吟少許,道:「這倒不是一個非常難的問題,在我們面前有著很多選擇,比如說,可以投入一些錢幣從荊湖南路等地購買一些京城所需的輕貨,方才那商人也說了,這些錢荒的地區,物價相對比較便宜,朝廷可以通過購買來抬高物價,以及給當地投入錢幣,同時朝廷也不會因此虧損。

  還有,就是可以效仿河中府的鹽鈔,我仔細研究過河中府的鹽鈔鹽債政策,之所以能夠取得如此成功,關鍵就在於,當地官府是允許百姓用鹽鈔交稅。

  但這個還需要朝廷的決策,不過我可以保證,無論如何,明年那些地區的情況將會有所改善。」

  坐在內堂的趙頊,不由得稍稍點頭,如今他臉上已經沒有方才那種充滿戲劇性的表情,而是與富弼、韓琦一樣,沉浸其中,也在思考這些問題,以及朝廷該如何應對。

  「真是非常期待。」

  張斐又問道:「此外,從目前的賬目上看,均輸法似乎取得巨大的成功,但是方才余員外、何判官,薛副使,他們都有提到一個問題,就是均輸法導致各地商稅降低不少。

  那麼這裡面是不是存在美化均輸法的因素,其實實際上就只是將商稅挪用到均輸法的利潤中去了。」

  這個問題,再一次是博得保守派官員的一致認同。

  問得非常非常不錯。

  而且問得這麼直接,是向著我們的。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薛向。

  他們也想知道這個答案。

  「當然不是。」

  薛向搖搖頭,又非常肯定地說道:「這是一種錯誤的認識。」

  別說保守派,就連革新派的官員,聽得都有些心虛。

  包括王安石自己都認為,均輸法肯定是將一部分商稅給挪到自己的利潤中,因為均輸法是不用交稅的,同時均輸法又在搶奪商人的買賣。

  張斐問道:「薛發運使能否詳細地解釋一下。」

  薛向回答道:「方才我是一再強調,均輸法並不是針對商人的,主要是朝廷調整供應制度,以此來節省朝廷開支,這才是均輸法的主要目的。

  當然,我也不否認,確實因為均輸法,而導致商稅減少,但是這種減少,只是在於均輸法在執行過程中的一些問題,以及商人的誤會等等。

  並不是說,均輸法將商稅挪到自己的賬目上。

  等到公檢法去了之後,解決這些問題,結果就是均輸法所得利益,不會有任何降低,同時商稅一定會回到之前的成績,不,可能會更多。」

  這一番解釋,令司馬光、呂公著他們眉頭緊鎖,有一種腦子轉不過來的感覺。

  明明就是均輸法侵佔商稅,但薛向這麼一說,好像也有道理。

  假設均輸法真的侵佔商稅,那麼只要均輸法存在,商稅就必然會減少。

  反過來說,一旦公檢法解決了其中的弊政,均輸法的利潤就肯定會下降,利潤重新回到商稅。

  但如果說,問題解決了,商稅上漲,同時均輸法利潤的不變,那就足以證明,均輸法沒有侵佔商稅。

  王安石也是想了想,才理清這其中脈絡,又瞧了眼司馬光他們,雖然他們臉上不服,但好像又沒有反駁之言,憋得難受,這心裡也暗自為薛向叫絕,回答地確實完美。

  趙頊聽得也是興致盎然,看得更是投入,這可比庭辯真是有趣多了。

  如果是在垂拱殿,他估計又是一個頭兩個大。

  但是這聽證會,卻讓他也是豁然開朗,關鍵是這其中所有的利益關係,都非常清晰地擺在他面前。

  這廝真是一個人才,難怪統管六路這麼多年,也沒有爆什麼大雷。張斐也是暗自稱讚,好奇地問道:「薛發運使為何確定商稅較之之前,會變得更多?」

  薛向道:「因為實際上,很多商人都偷稅漏稅。方才余員外有一番話,我很認同,如果商人過稅、住稅,一樣不少,他們確實有底氣在這裡控訴均輸法。

  但據我所知,這過稅、住稅,是樣樣都少。我也想請問一下張檢控,這種偷稅漏稅的商人,公檢法還會捍衛他的正當權益嗎?」

  此問也令在場不少人,陷入思考之中。

  這是頭回有人將交稅和朝廷的責任聯繫在一起。

  不交稅的,公檢法是否應該保護?

  眾人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張斐,都很期待這個答案。

  王安石非常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也是最痛恨的一點,你們這些奸商地主,掠奪百姓利益,他媽的還不交稅,但出了問題,負責就是國家,國家吃虧吃大發了。

  唯有那些江南商人,在那裡瑟瑟發抖。

  他們已經有些頭昏腦漲,為了控訴均輸法,贏得一個公檢法,這到底值不值得啊!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

  張斐苦笑地點點頭,他當然不會說,只要你交稅,你就是大爺,這可是一個封建社會,在認真思考一番後,他才回答道:「就公檢法的制度而言,如果沒有證據,公檢法將會視他有交稅,但如果有證據,那他們也一定會受到懲罰。」

  關於無罪推定,雖然張斐從未提到過,但公檢法不斷強調確鑿證據,其實就是無罪推定,否則的話,這聽證會都沒有必要設立,只是沒有那麼清晰而已,而且在一些特殊案件上,公檢法是可以改為有罪推定的。

  薛向笑道:「所以我認為,這商稅一定會增長。」

  因為根據以前的制度,不交稅,不一定會受到懲罰的,這得看人去的。

  「原來如此。」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問道:「方才薛發運使非常輕鬆地認為,經過一番調整後,目前商人所遇到的情況將會有所改善,但不知薛發運使可否給我一個比較準確的答案,大概是在什麼時候,我們能夠看到東南六路的商業變得跟之前一樣繁榮。」

  薛向沉吟一會兒,道:「這我不敢保證,首先,關於政策的調整,我是無法做主的。其次,我認為最好解決問題的辦法,是在東南六路建設公檢法,這也是我不能控制的。」

  「這倒也是。」

  張斐點點頭,又道:「最後一個問題,薛發運使對於那些商人的控訴怎麼看?」

  嗯?

  大伙都顯得有些詫異,顯然這個問題出乎他們的意料。

  但這個答案,很值得期待,包括坐在內堂的趙頊,也是頗感興趣地望著薛向。

  薛向沉默一會兒,道:「張檢控問得是我個人,還是發運司?」

  「薛發運使個人。」張斐立刻道。

  薛向道:「就我個人而言,如果是在公檢法,我是非常願意接受他們的控訴,否則的話,我肯定不喜歡。」

  「為什麼?」張斐問道。

  薛向如實回答道:「公平。」

  「非常感謝薛發運使出席作證,薛發運使可先下去休息一會兒。」

  「不謝,此乃我分內之事。」

  薛向起身拱手一禮,便離開了證人席。

  許芷倩適時地遞上一份文案來。

  張斐接過來,看了看,突然將文案一合,又向許遵、王鞏他們道:「我認為可以結束了。」

  齊濟道:「也是,都已經過了正午。」

  大家都太投入了,沒有意識到,這都已經過了吃飯的點。

  「不!」

  張斐搖搖頭道:「我的意思是,這場聽證會到此為止。」

  許遵微微一愣,然後用手指輕輕敲了下面前的證人名單。

  王鞏更是直接說道:「不是還有王學士,以及幾個證人未有出席。」

  張斐搖搖頭道:「沒有必要了。」

  許遵好奇地問道:「為什麼?」

  張斐道:「因為我們這場聽證會,目的是決定起訴與否,而薛向的供詞,近乎完美,也將均輸法的問題,講得非常清楚,再問下去,也只是在浪費時間,並不會改變聽證會的結果。」

  許遵點了點頭,又看向王鞏和齊濟,「你們怎麼看?」

  二人相覷一眼,同時點點頭。

  畢竟他們只是參加一場聽證會,也不是很了解。

  許遵又向張斐道:「是現在宣判嗎?」

  「那倒是沒有必要。」

  張斐道:「我們必須還得調查他們的供詞,是否完全屬實,這規矩是不能壞的。」

  許遵稍稍點頭,然後連敲幾下木槌,發現周邊是一片鴉雀無聲,這可能公檢法最為安靜的庭審,大家都在思考。

  聽他敲了幾下木槌,大家才抬頭看來。

  許遵朗聲道:「這場聽證會到此為止,非常感謝各位的參與。」

  王安石當即面露驚詫之色,哥們,我都還沒有上場,怎麼就結束了?當即就詢問道:「是整場聽證會結束,還是中午休息?」

  堂堂王荊公,怎麼能看飲水機呢?

  趙頊也站起身來,走到門前,「怎麼就結束了?」

  他正聽得過癮啊!

  只見那許遵如實回答道:「整場聽證會到此結束,除非有人提供新的證據,否則的話,我們檢察院將會在審查所有的供詞、證據,然後公佈最終決定。」

  王安石不禁又看向張斐。

  張斐只是悄悄給了他一個待會解釋的眼神。

  與此同時,對面的保守派,也是深感詫異,在他們看來,還沒問出一個結果,亦或者說,還未有分出勝負啊!

  不過司馬光他們已經起身,揉搓著老腰,似乎準備離開了。

  「諸位相公,還未分出勝負,怎就能結束?」劉述很是困惑地問道。

  司馬光輕輕扭動著老腰,道:「差也差不多了。」

  劉述道:「這差很多啊!」

  韓琦突然笑呵呵道:「已經很不容易了。」

  劉述拱手道:「劉述愚鈍,還望韓相公能夠指點一二。」

  韓琦笑呵呵道:「世上有兩件最難之事,其一,就是讓王介甫在頭上插花。」

  司馬光頓時滿臉尷尬。

  王安石頭上插話這個典故,他可是參與者之一,當年包拯設宴款待下屬,氣氛很高,大家都在頭上插花,載歌載舞,就司馬光和王安石不樂意。

  兩個人都非常厭惡這種氣氛。

  國家都這德行,你們還好意思跳舞?

  最終迫於包拯的『淫威』,司馬光是屈服了,但是王安石就是不插。

  而韓琦擔任王安石的上司時,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天王老子來了,我王介甫都不給面子。

  劉述下意識問道:「第二件是什麼?」

  韓琦道:「就是讓王介甫承認新政的不足。」

  「哈哈!」

  富弼他們都笑了。

  關於聽證會上面所說到的問題,其實蘇軾、蘇轍早就提出來,幾乎是絲毫不差。

  但王安石就是不認,也沒有針對他們的建議,做出任何修改。

  可不是說王安石傻到,認為他們是在胡說八道,而是王安石認為,這壓根就不是一個問題,因為那些奸商們的利益,是不值得維護的,將這些利益收回國庫,是正確的選擇。

  但凡仔細研究過新法條例,就不難看出,王安石所豎立的反派,就是那些地主奸商,而不是官僚階級。

  但是在王安石徹底掌權後,其實也不難看出,不是王安石要維護官僚階級,而是他吸取了范仲淹的教訓,這官僚階級是惹不起的,必須得隱忍,先對付地主商人,擴張自己的勢力,然後再慢慢去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

  那麼問題來了,試問哪個好人會去維護那些大奸商的權益。

  所以,王安石當初的解決方案,就是將他們兄弟趕出去,直接將這製造問題的人給解決了。

  老子幹得就是他們,你們還為他們說情?

  這不是成心與我為敵嗎?

  由此可見,不是王安石不講道理,而是他們預測的結果,其中一大部分,恰恰就是王安石想要的結果。

  但是有一點,王安石還是認得,那就是吏治問題。

  司馬光是一再強調這個問題,你想的是好,但執行起來就是另外一回事。

  王安石表面上不聽,其實心裡是非常清楚的,只是他認為上來就針對吏治改革,那就是在重蹈范仲淹的老路,是做不到的呀。

  你司馬光自己都不敢上台去解決吏治。

  後來王安石是從科舉方面動手腳,寄望於新人,以及提拔底層官員,慢慢去改變。

  正是因為這些非常複雜因素,全部糾葛在一起,導致兩派是針鋒相對。

  不過隨著張斐與公檢法的出現,兩派從歷史上的你死我活,變成有鬥爭,但也有合作。

  主要原因,恰恰就是王安石也認同吏治這個問題,而公檢法正好就是針對這一點,而不針對他的行政決策,故此他也不反對公檢法。

  而對於保守派而言,他們其實從來沒有寄望於,依靠攻擊均輸法,而將王安石徹底扳倒,因為均輸法沒有涉及到大宋的基業,青苗法才是要命的。

  他們只要求將所有問題,擺上檯面,逼迫他們去改變,這就算是完成目標。

  目前來說,司馬光他們是非常滿意。

  你王安石認就行。

  而王安石之前不認,一來,許多問題,他是真的不認同。二來,就當時的政治制度,他要認的話,整個新政就全完了。

  而聽證會是一種全新的制度,會將得失,大小,輕重,先後,全部都說清楚,即便有問題,也不會影響到整個新政。

  王安石也就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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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2章 有鬥爭才有進步

  「去後院喝杯茶?」

  雙手撐膝,艱難站起身來的富弼,向一旁被老僕攙扶著的韓琦說道。

  韓琦擺擺手道:「算了,我先回家休息了,有些乏了。」

  富弼也沒有勉強,微笑地點點頭。

  聽證會結束了,也代表著,他們又有活幹了,在聽證會上面提出來的問題,都需要政策去解決,富弼邀請韓琦,無非也是想聽聽他的建議。

  但目前的掌門人可是司馬光,做主的又不是他韓琦,韓琦怎麼會願意跟著司馬光混。

  韓琦雖然在理念方面,是更偏向保守派,但是他不管是跟保守派,還是革新派,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除非湊巧遇到,否則的話,他是絕不會摻合的。

  主要還是他年紀大了,也沒有這方面的需求,何必給自己惹麻煩。

  其實富弼以前跟他想得一樣,但是公檢法的出現,喚起了富弼內心中的一絲衝動。

  「文公,我懷疑那薛向根本就沒有說實話,那一百萬貫羨餘,怎麼可能會在熙河。」

  蔣之奇等一些御史,兀自不肯罷休,他們佈下這麼個圈套,可連一絲漣漪都未有蕩起,看到只是雲淡風輕,這令他們有些無法接受。

  小皇帝出了名的摳門,怎麼可能偷偷將自己的錢,撥給熙河地區。

  如果要撥,他可以明說,因為王安石肯定支持,而且這錢又是在內藏庫,也沒誰拉得住。

  文彥博只是淡淡道:「這麼大的事,他們應該是不敢說謊的,你們要是不信的話,你們就自己去調查吧。」

  你們之前不跟我匯報,現在來找我做主,你們自己去玩吧。

  蔣之奇等人面面相覷,眼中滿是不服。

  其實他們來找文彥博,是想看文彥博會不會阻止他們,而不是讓文彥博支持他們,因為他們肯定會去調查此事的。

  司馬光他們非常清楚這場聽證會的目的,但是大多數商人可是不太清楚,而且他們似乎沉浸在方才的回答中。

  等到張斐他們都已經收拾完東西,離開之後,不少人都還愣住原地。

  他們都有一種感覺,就是「開這場聽證會的目的是啥」?

  包括那些江南來的商人,他們自己都弄迷糊了,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整場聽證會下來,他們就只清楚一點。

  答案就是『公檢法』。

  財大氣粗的相國寺,自然不會向皇庭那麼摳門,在庭審結束之後,就驅趕那些貴賓趕緊回去吃飯。

  相國寺設有齋飯,招待這些貴客。

  要知道宋朝很多達官顯貴都是信佛的。

  包括王安石後來歸隱山林,也都在研習佛法,但此時此刻,他可沒有這心境,路過那佛像前,都沒有功夫去瞅上一眼,是徑直來到張斐的廂房。

  張斐先是讓許芷倩去整理文案,待許芷倩離開後,他才向王安石道:「王學士請坐。」

  王安石坐下之後,很不解地問道:「你明明請了我出席作證,為何要臨時變卦?」

  在當時那氣氛下,他也是醞釀了一肚子的話,準備上去一展歌喉,不,一展口才,結果突然結束,這令他有些不爽。

  張斐詫異道:「我記得王學士不太喜歡出庭作證?」

  「這一事歸一事。」王安石擺手道。

  不管是民事訴訟,還是刑事案件,他確實都不喜歡出庭作證,主要是格局太小,沒什麼意思。

  但是這聽證會,跟庭審還真是不一樣,庭審的話,攻擊性比較強,聽證會相對就事論事,尤其是看到薛向都能夠在上面侃侃而談,他其實也有些心癢癢。

  張斐解釋道:「其實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薛發運使的回答已經是非常完美,超出我的預期,足以讓檢察院駁回那些商人的控訴,所以,無須王學士再出席作證。」

  王安石呵呵一笑:「莫不是因為薛向誇了公檢法?」

  張斐點點頭道:「這確實是此案的轉折點所在。」

  王安石好奇地看著張斐,「以前我怎麼沒有發現,你愛聽這些話。」

  張斐笑著解釋道:「好話誰都愛聽,但與這真的是毫無關係。主要還是因為薛發運使這一番話,幾乎將不利於均輸法的問題,撇得是一乾二淨。」

  說到這裡,他神色一變,嚴肅道:「因為此案的關鍵,是在於均輸法是否存在問題,侵佔商人的權益,而從事實來看,好像是存在著一些問題。

  但是薛發運使巧妙地將其中關係梳理清楚,並且給出了一個具體結論,就是均輸法設計理念,其實並無任何問題,問題都是朝廷在律法上面的缺失所導致的。

  而從具體事實來看,也是如此,均輸法只是朝廷自身調配供應制度,是保護自己的權益,而不是要去侵佔商人的權益,這無可厚非。

  但是由於商人自己缺乏安全感,已經對官府的不信任感,故此是敬而遠之,從而引發一系列的問題。

  關於這一點,我想很多人都無法反駁。

  那麼這也將有利於新政的執行,因為這將政策設計和政策執行是完全分離開來。

  在執行中出了問題,不一定是政策的問題,可能是其它方面的因素。而這也將使得新政變得更加穩固,這就是我答應王學士的。」

  王安石當然清楚這一點,道:「就算如此,讓我上去補充兩句,難不成還會拖後腿。」

  「會。」

  「嗯?」

  「王學士稍安勿躁。」

  張斐笑著解釋道:「假設,方才是王學士坐在上面,說得跟薛發運使同樣的話,王學士認為會有這樣的效果嗎?」

  王安石道:「我不會這麼說。」

  張斐道:「我的意思是,這個場合其實其實更適合薛發運使,而不適合王學士。」

  王安石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如果這是一場討論均輸法是否該頒佈,那必然那是要請王學士上去解釋,但這是一場討論在執行過程中所遇到的問題,顯然薛發運司更為適合,到底薛發運使才是執行者。

  而王學士,你是決策者之一,你要顧忌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多,同樣一句話,出自薛發運使之口和出自王學士之口,結果可能是天壤之別。

  如果王學士稍微認同一下公檢法,可能都會引來不少人的不滿。從此次聽證會來看,王學士今後完全可以讓執行者來應付這種場合,自己則是在後面主持大局,把守著著那最後一關。」

  王安石稍稍點了下頭,確實,他還得顧忌下屬的看法,薛向就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顧忌,即便薛向出錯,他也能夠根據後續反應做出調整,關鍵不管是庭審,還是聽證會,都是有規矩的,客觀強於主觀,誰都有可能在上面被問得啞口無言。

  過得片刻,王安石突然問道:「所以,你是打算藉機,在東南六路推行公檢法?」

  張斐如實道:「這我就不大清楚,因為這是司馬學士他們決定,不過公檢法確實能夠解決均輸法的一些麻煩,這一點薛發運使已經在庭上做出解釋。」

  王安石哼道:「但同時也會給均輸法帶來一些麻煩。」

  你少忽悠我,大家心裡有數。

  公檢法要是去了,說不定發運司就會虧本啊!

  買賣本就是有賺有賠,必須得有權力加持,才能夠做到穩賺不賠。

  「我不這麼看。」

  張斐搖搖頭,「公檢法是不會給均輸法帶去任何麻煩的,是均輸法設計上有缺陷,給自己製造麻煩。」

  王安石聽得眉頭一皺,「什麼缺陷?」

  「過於簡單粗暴。」張斐道。

  王安石立刻道:「我這都已經很委婉了。」

  他的新政,都是想盡辦法,讓新政師出有名。

  張斐道:「我指的是名義上。」

  「名義上?」

  「就是官府直接下場做買賣。」

  張斐道:「只要這一點不變,大家永遠可以以此為藉口攻擊均輸法,任何事,都可以歸咎於一句話,誰家買賣,能夠做得贏官府。

  而且,這其實也不利於均輸法的執行。過於正直官員,一定會謹小慎微,畏手畏腳,生怕貽人口實。而過於奸詐的官員,則是會欺上瞞下,貪污受賄,徇私枉法。

  由於這種限制,均輸法是很難發揮它最大潛力。」

  其實關於這一點,蘇軾也曾指出來過,但同樣一番話,張斐說得就要動聽許多,因為張斐始終是站在王安石的角度來說。

  蘇軾是說,你這麼幹不行,必定事變。

  王安石回答的也非常乾脆,你給我滾。

  但張斐是說,你這樣幹,不足以發揮均輸法的潛力,換而言之,無法完全體現出你王安石的才華。

  王安石也虛心問道:「依你之見,該如何幹?」

  「其實以前也沒有太好的辦法,但是現在有了事業法,可就不一樣了。」

  「事業法?」

  王安石詫異道:「這跟事業法有何關係?」

  張斐道:「這事業署是介於官與民之間的,不知道王學士是否又發現,發運司下場做買賣,很多人都質疑,但事業署做的其實也是買賣,大家卻又覺得很合理。既然如此,何不將均輸法和事業署聯繫在一起。」

  王安石想一想是這麼回事,事業署比發運司更加追求利益,問道:「你是說,專門成立一個事業署來做這買賣?」

  張斐道:「不能直接這麼說,還得委婉一點。」

  「怎麼個委婉法?」王安石不解道。

  張斐道:「就是將冗官之弊,兼併之弊,常平倉法,事業法,均輸法,國家安全,全部都糅雜在一起。然後以此為由,成立一個超級事業署。」

  又是超級?

  上回來了個超級提舉常平司。

  王安石略顯激動道:「什麼意思?」

  這聽著太複雜了一點,將這些因素雜糅在一起。

  張斐道:「先是打著冗官之弊的名義,由制置二府條例司出資建立一個事業署,但如果什麼買賣都做的話,必然引發很多人的不滿。

  咱們得找一個讓他們都無法反對的理由,這個理由就是常平倉法。只不過這個常平倉法跟均輸法雜糅在一起。

  以前常平倉法就是一州自我循環,這糧價高了,賣糧食,糧價低了,買糧食,以此來穩定物價。

  其實均輸法與之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只是均輸法是將豐盈地區的糧食賣去欠收地區,效果差不多,只是說可以跨越州府。

  但常平倉法是公認的良法,司馬學士他們都是非常推崇的,那麼將均輸法的制度常平倉法的理念結合,這樣就能夠更加正義。」

  王安石聽得是頻頻點頭。

  張斐又繼續道:「此外,均輸法又兼顧供應京城的糧食,而這裡面就涉及到國家安全,因為這個原因,事業署就還可以負擔糧食儲備的重任。這又可以改正均輸法的另一個弊端,就是週期太短,目前對於均輸法的要求,是每年都得盈利,這顯然是給予發運司太大的壓力,但如果肩負糧食儲備的重任,這就變成一向長期投資,可以做長期佈局,王學士也可以做到游刃有餘。

  而一旦這個事業署完成糧食儲備,成為全國最大的糧商,並且覆蓋全國,這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可以在無形中削弱地主豪紳的地位,打擊土地兼併,做到真正由國家主導,同時還讓司馬學士他們無話可說。」

  王安石聽得目光急閃,彷彿打通任督二脈,腦海中的一些零碎的計劃,也全部都聯繫在一起,使得他的新政也變得更為立體化,欣喜道:「超級事業署,這法子倒是不錯。」

  說罷,他又問道:「也就是說,這個事業署,只做糧食買賣?」

  「是的。」

  張斐點點頭,「但這已經足以,因為控制住糧食,就等於是控制一切,可以潛移默化地影響到其它買賣,同時又不會被人指責。如今均輸法涉及的交易,太多太雜,反而容易讓人各個擊破。

  我敢說,只要允許商人公平競爭,發運司會在很多交易上面都面臨血本無歸,因為根本顧不過來。

  然而,發運司一旦虧損,就無法向上面交代,可能會有官員鋌而走險,這就會引發一系列的問題。

  當然,為求更加正義,更師出有名,可以由這個官署,撥錢建立農業學院,專門研究農業,招攬更多的年輕學子進來,讓基礎變得更加堅實。如同河北的水利學府一樣。」

  王安石點點頭道:「不錯,只要控制糧食,就能控制一切。唉……早知如此,就不應該將薛向給調回京城,如果要成立這個事業署,需要一個精明能幹的官員來主持。」

  張斐立刻道:「如果王學士暫時找不出合適的人選,我這裡倒是有一個替補人選。」

  王安石忙問道:「誰?」

  張斐道:「蔡京。」

  「蔡京?」

  王安石還想了想,才道:「哦,就是跟你一塊去河中府的學生蔡京?」

  張斐點點頭道:「正是此人。」

  王安石道:「我倒是更欣賞其弟蔡卞。」

  張斐道:「其實他們兄弟二人是各有所長,可單就此事而言,蔡卞不如蔡京。」

  王安石問道:「為何?」

  張斐道:「首先,蔡京在財政方面的才幹,是要勝於蔡卞;其次,蔡京更具有野心,且手段更加狠毒;最後,蔡京不拘泥於儒家道德,且自私自利,只要利益足夠大,他絕對會毫不留情地出賣我。」

  這是在舉薦人才嗎?王安石詫異道:「如此小人,你也用?」

  張斐笑道:「如果讓司馬學士去主持這個官署,能夠成功嗎?」

  王安石想都沒有想,「當然不能。」

  先否定再說。

  「正是此理。」

  張斐道:「由於蔡京非常具有野心,故此他會非常認真地對待此事,因為他知道,一旦將這事做好了,他必然是會進入政事堂的,但如果弄砸了,他就徹底完了。換而言之,是沒有任何利益,能夠說服他,出賣王學士的,這可是入相的絕佳機會啊。

  此外,那些個地主個個都非善類,這要不找一個狠一點的去,根本就打不過他們,薛發運使其實都還有些畏懼,但蔡京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一定不會對那些地主手下留情的。

  可一味的蠻幹也是不行的,好在蔡京非常熟知公檢法的運作體系,他會知道如何規避被公檢法纏上。

  等到穩定之後,王學士就可以將他調回來,再派一個穩重一點的人去接手,如此也可以防止他掌控太多權力。蔡京就只是一把破口的利刃,用完就可以收走,如此亦可避免其所帶來的負面影響。」

  王安石點點頭,「聽你這麼一說,蔡京還真是一個不錯的人選。不過此事,我還得認真考慮一下。」

  張斐笑道:「這是當然,我也只是舉薦一個備用人選。」

  王安石突然問道:「對了!既然你有這麼好的主意,為何總是瞞到這時候再說?」

  張斐立刻解釋道:「我也根據具體情況,找出具體對策。均輸法頒佈的時候,可都還沒有事業署,而且當初我也不知道均輸法會有遇到這些問題。」

  「這倒也是。」

  王安石臉上又露出笑容,「行,這事我會認真考慮的。」

  這個計劃真是雪中送炭,因為新政目前也正在面臨困境,主要原因就是在於趙頊不再無保留地支持他,因此他還得另尋他路。

  而這個超級事業署,可以將他的整個計劃,全部連在一起,新政必然會因此變得更加穩固。

  而在不遠處的一間廂房內,也正在展開一場激烈地討論。

  「這薛向果真是狡猾啊。」

  文彥博撫鬚道:「這一番話下來,是將問題歸咎於律法不完善,等同於是將責任推給了公檢法,這還真不好讓人反駁。」

  王安石的新政,本就有些超前,他歸咎於律法不完善,這其實是合理的。

  但如果說沒有先進的制度,這個理由其實也站不腳,問題是有了公檢法,為什麼不用?

  富弼道:「既然對方已經拋出這問題,那我們就必須接住,否則的話,就算這些問題變得更加嚴重,我們都不好去指責他們。」

  公檢法成立之初,就是為求制衡新政,如今人家歡迎你來制衡,你不來,那你就是純搞子啊!

  劉述卻道:「這會不會是一個陰謀?」

  司馬光問道:「什麼陰謀?」

  劉述道:「很多人本就在懷疑,那張三跟王介甫是一夥的,他們這一來二去,結果就是要在東南六路推廣公檢法,會不會是想讓公檢法為王介甫的新法保駕護航。」

  司馬光擺擺手道:「這事我本都懶得去說,你們還真是糾纏不放了,我且問你,范堯夫值得信任否?」

  劉述立刻點頭道:「當然值得信任?」

  司馬光又問道:「蘇子瞻,蘇子由又是否值得信任?」

  劉述又點點頭。

  司馬光雙手拍在胸脯,「那我又是否值得信任?」

  劉述委屈地快哭了,我就說說而已,你至於這麼激動嗎?點點頭,很是委屈道:「我可從未懷疑過君實相公你啊!」

  司馬光是欲哭無淚地問道:「那你為何不信公檢法呢?」

  「……」

  劉述頓時就傻眼了。

  是啊!

  這天南地北,公檢法全都是我們的人啊!

  張三連個檢察長都不是,在朝中唯一的勢力,就是他岳父,他算個球啊!

  這就是為什麼司馬光從未懷疑過,只不過他當時也想幹倒薛向,故此非常理解劉述他們所為,卻又不願意動用權力施壓公檢法,故此才有了辭職的念頭。

  不是他對公檢法或者張斐產生懷疑。

  文彥博見到劉述吃癟,不禁好奇道:「君實啊!劉孝叔只是問問而已,你至於這般激動嗎?」

  司馬光愣了下,也意識到自己有些激動,趕緊又向劉述拱手道:「方才言語有些激動,還望孝叔多多包涵。」

  「豈敢,豈敢,君實相公說得很對,是在下鑽了牛角尖。」劉述也趕緊拱手回得一禮。

  他現在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懷疑是毫無道理的。

  富弼笑道:「你們就別折騰君實了,他現在為人手的問題,愁得可能連飯都吃不下去了。」

  文彥博頓時恍然大悟,呵呵笑了起來。

  又是這個老問題。

  司馬光很是為難道:「文公切莫笑我,這還真是一個難題,我們上哪找人,河北那邊都還沒有展開,就更別提東南六路了。」

  文彥博道:「你就不能將要求放低一點嘛,德行上佳就行,不一定非得熟悉公檢法,去了之後再慢慢去理解。」

  富弼道:「話可不能這麼說,關於公檢法,其實德行稍有瑕疵都行,但一定得熟知公檢法,因為公檢法的精華就在於其制度。」

  司馬光非常固執道:「二位所言都有失偏頗,這人選問題,還得是二者兼顧,缺一不可,不然的話,我們就會犯了跟王介甫一樣的錯誤。」

  文彥博道:「那沒個兩三年,想都別想。」

  司馬光道:「至少三年,張三和蘇子由他們在河中府待了三年,才慢慢向周邊推廣公檢法,更何況東南六路。」

  「辦法倒也不是沒有。」富弼突然言道。

  司馬光趕忙問道:「富公有何良策?」

  富弼道:「辦法有二,第一,就是效仿河中府的成功。目前律學館不是有一到兩批學生正好畢業嗎?可讓張三帶著他們前往東南六路。」

  司馬光瞧了眼劉述,才道:「目前這情況,只怕是不行的。」

  這律學館的人才,司馬光倒是非常信任,但是張三與保守派的隔閡,是越來越大,東南六路更是保守派的大本營,如果讓張三帶著人去,可能革新派和保守派都會打擊他。

  富弼道:「那就只能反過來,將京畿地的骨幹全部抽調去東南地區,同時張三帶著學生待在京畿地。」

  司馬光聞言,不禁思索起來。

  別看就只是換一批人,但卻是天壤之別,讓張斐帶著人去東南六路,大家都不放心,兩派都不太相信他,但是讓張斐帶著人留在京畿地,那就沒有什麼不放心,因為他們他們可都盯著,甚至可以直接介入。

  同時,京畿地的公檢法官員,可以說是最早的那批公檢法官員,他們是非常熟悉公檢法的制度,同時他們多半本就是名聲在外的官員,他們去江南,阻礙肯定會有,但肯定也沒有張斐去那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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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前天 09:23
第733章 用魔法對抗魔法

  這張斐剛剛與王安石交談完,都還沒來得及跟許芷倩聊上兩句,又被趙頊的人給叫去了。

  「你為何突然結束聽證會,其中有何緣由?還是發生了什麼事?」

  見到張斐,趙頊便是迫不及待地問道。

  在他看來,這場聽證會是屬於戛然而止,不過他認為肯定是自己哪裡沒有領悟到位,亦或者發生了一些不為人知的意外。

  張斐是一臉錯愕地問道:「陛下認為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趙頊道:「朕如何知道。」

  「……」

  張斐想了下,才反應過來,立刻解釋道:「其實事實就是薛發運使的回答,已經足以結束這場聽證會,因為對方的控訴,只是在於執行均輸法所帶去的影響,而非是均輸法的條例所導致的,薛發運使對此也解釋地非常清楚。」

  趙頊問道:「所以…所以這是正常結束?」

  張斐點點頭道:「是的。正常結束。」

  「原來是朕多想了。」

  趙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旋即又感嘆道:「朕還是有些意猶未盡啊!」

  張斐道:「其實這裡面所涉及的問題已經全部擺出來,薛發運使也給予一些解決方案的承諾,聽證會目的也都已經達到,再問下去,估計又會回到雙方的一些理念之爭,道德之爭,而這些言論,陛下也應該見慣不怪了,就有些畫蛇添足了。」

  趙頊連連點頭道:「對對對,你說得很對,相比起庭辯,你這聽證會,朕是十分非喜歡,那庭辯真是唉……一言難盡,朕的耳朵都聽得起繭了。你看能否將這聽證會變成朝廷制度?」

  張斐立刻道:「可是不行。」

  趙頊問道:「為何不行?」

  張斐解釋道:「陛下,這聽證會要是變成朝廷制度,萬一這結果與陛下的想法矛盾,那可如何是好?這裡面能夠操作的餘地,是比較小的,到底大家都是拿證據事實說話呀。」

  趙頊聽得不禁眉頭一皺。

  張斐道:「所以陛下千萬別衝動,如今這種情況就挺好,有利於陛下的時候,就拿出來用一用,要是不利於陛下,則就不用。」

  趙頊稍顯尷尬地笑了笑,道:「朕是那徇私之人嘛,若是對的,朕為何不聽。」

  張斐道:「陛下,那司馬學士說要輕徭薄賦,絕對是對的,但是現在國家沒有錢,那就不能這麼幹,還得分輕重緩急啊!」

  「這倒也是。」

  趙頊趕緊借坡下驢。

  其實方才張斐那麼一說,他就立刻意識到這裡面的問題,肯定不會讓聽證會成為朝廷制度的。

  而張斐不願意這麼幹,就是不想今後經常跟趙頊發生矛盾,上回皇城司一事,就已經夠令他頭疼的。

  他現在並不願意趙頊感受到公檢法太多的約束。

  當時他也是承諾,只關要一點點權力進去,不會涉及太多。

  趙頊立刻又轉移話題,道:「對了,接下來,你是打算借此在東南六路推廣公檢法?」

  「正是如此。」

  張斐道:「陛下可還記得之前說到過的商稅計劃嗎?」

  趙頊點頭笑道:「自然記得。」

  張斐道:「西北的情況,足以說明,這個計劃是非常成功的,但西北的商業潛力還是遠不及東南六路,如果東南六路能夠如西北一樣,其給國家帶來的財富增長,可能是西北幾十倍之多。」

  「這麼多嗎?」

  趙頊不由得吸得一口涼氣。

  「差不多。」

  張斐卻是很雲淡風輕地點點頭,又道:「那麼只要整頓好東南六路,穩住我大宋的商業基本盤,那麼陛下就可以全身心去完成開疆擴土的理想。」

  單單這一句話,對趙頊是有著非常大的誘惑,他斂財的目的,就是為求打仗,他最後積鬱成疾,不在於新政成功與否,而是最終仗打輸了,不禁是心潮澎湃,「真…真的嗎?」

  這可是張斐第一回給予他一個模糊的開戰日期。

  以前張斐都是勸他再忍忍。

  「是的。」

  張斐點點頭,「哪怕從財政的角度來看,也必須這麼幹,朝廷每年在西北、北疆耗費那麼多軍費,與其年年花這麼多錢,就不如一勞永逸。

  只不過我們要先積累一些錢,避免增加百姓的負擔,從而造成內憂外患。」

  趙頊點點頭道:「言之有理啊!」

  張斐見他很是動心,於是又道:「哦,方才王學士來找過我。」

  趙頊愣了下,隨口問道:「先生是對聽證會不滿嗎?」

  其實他知道,要不然哪有這麼巧,這王安石剛走,他就派人過去。

  張斐回答道:「有些不滿,但主要是因為先生介意,我沒有請他出席作證。」

  「哦,是…是嗎?」

  趙頊呵呵笑著點點頭,「原來如此。」

  張斐道:「但是我們還談到了如何去解決均輸法的問題。」

  趙頊道:「不是憑借公檢法嗎?」

  張斐立刻道:「公檢法只能是維護秩序,最多也只是發現問題,但這裡面涉及的不是司法問題,故此要解決這些問題,還是得依靠中央決策。」

  接著,他又將他的超級事業署,如實告知趙頊,然後又道:「陛下若想建立起豐功偉業,就必須將糧食牢牢握在手裡,對內可以解決民生問題,對外,可用於戰爭。

  如果糧食不是握在自己手裡,必將會受制於人。故此,陛下不能將目光拘泥於眼前財政這一點點問題,而應該看向更遠,哪怕是虧一點錢,只要有糧食在手,也是能夠輕易扭虧為盈的,因為糧食可以影響到很多很多事情。」

  趙頊很是激動地點點頭,「你說得很有道理,因為這糧食的問題,朕已經不止做過一次妥協。」

  能夠將糧食控制在自己手裡,他當然是願意的。

  說罷,他又立刻問道:「你是要親自去嗎?」

  這麼龐大的計劃,必須得你親自主持。

  張斐稍稍一愣,道:「這個就看司馬學士他們會怎麼安排,我是做不了主。」

  趙頊笑道:「有朕為你做主,你擔心什麼。這計劃是出自你手,你比司馬學士要更為合適。」

  張斐忙道:「陛下真是誤會,出謀劃策,我還勉強可行,哦,還有司法方面,但其餘方面,我都是遠不及司馬學士,這事必須得是陛下和司馬學士來商量著辦,我在朝中也就認識幾個宰相,很多官員,我是連個名字都叫不出,我去河中府,唯一跟著我的,也就是那幾個認識不久的學生。」

  他在政治方面,眼界其實很窄,考慮的肯定沒有司馬光他們周全,而政治方面的問題,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趙頊不禁好奇道:「是呀!你好像很少與官員來往?」

  張斐可以說是完全在他的監視之中,倒不是說他不放心張斐,而是張斐周邊全是他的人,什麼李豹、大狗、李禾等等,全都是他的心腹。

  張斐要幹什麼,他都是一清二楚。

  他突然想起來,張斐確實很少跟官員來往,就是在王安石和司馬光之間來回蹦躂。

  張斐訕訕道:「不瞞陛下,我本是市井出身,在文學方面真是一塌糊塗,連句恭維之語,都說得難以令人滿意,更別是我那字了,試問誰願意與我交談。」

  趙頊聽得哈哈一笑,心道:這人還真是一點野心都沒有。又道:「也罷,到時看司馬學士他們是如何打算的。不過此事事關重大,你可也得盯著。」

  張斐點點頭。

  二人交談完後,趙頊就回宮去了,張斐也準備叫上許芷倩,一塊回家,可結果剛到小院前,就見司馬光在門口晃悠。

  天吶!

  這上吊也得讓人喘口氣啊!

  張斐身心俱疲地暗自一嘆,到現在,他是連口飯都沒吃啊。

  但這也真怪不得司馬光,這真的牽一髮而動全身,公檢法將會迎來一次大規模的擴張,而且目的地則是北宋的財政根基所在。

  小心謹慎的司馬光,必然是要來跟張斐談談的。

  「你方才上哪去了?」

  此時,司馬光也看到張斐,立刻走上前來。

  張斐如實道:「官家那裡。」

  司馬光忙問道:「官家找你作甚?」

  「咱們屋裡說,司馬學士裡面請。」

  入得屋內,張斐便道:「官家找我過去,也沒有別的事,就是詢問關於聽證會方面的一些問題,包括是不是在東南六路推行公檢法,就能夠避免這些問題。」

  司馬光忙問道:「你是怎麼回答的?」

  張斐道:「我當然是說能夠解決一些問題,但具體事宜,我還是建議官家跟司馬學士你商量。」

  司馬光狐疑道:「你比我懂,哪裡還需要找我商量。」

  張斐道:「我就知道這一點,至於此時讓公檢法南下是否合適,以及派什麼人去,怎麼去部署,我真的是一竅不通。」

  「其實我來找你,也是為了此事啊!」

  司馬光嘆了口氣。

  張斐笑道:「那司馬學士可是找錯人了,在這方面,十個張三可也不及司馬學士一個腳趾頭。」

  司馬光哼道:「你少在這裡恭維我,他們都嫌我太慢,以至於無法監督均輸法,才導致這些問題。」

  張斐立刻道:「在用人方面,我對於司馬學士真是無比推崇,就應該如此。」

  司馬光瞅著張斐,很是認真地問道:「你到底是在諷刺我,還是真的認同,這也不像似你的行事作風。」

  張斐不止一次支持他,但也是唯一一個支持他的,而且他老是覺得,張斐是說反話,因為這就不像張斐說的話。

  張斐反問道:「司馬學士認為我很激進嗎?」

  「呃。」

  「要不是司馬學士當初逼著我去國子監,我可能還得在外面磨蹭個好幾年,再入仕途。」

  「倒也是。」

  司馬光點點頭,想想張斐很多的行為,確實是非常小心,這下真是確信無疑,很是欣慰道:「也就你支持我了。」

  張斐道:「司馬學士切莫受他人影響,公檢法講究的就是一個細緻,在用人方面,要是馬馬虎虎,這肯定會出問題的,我是堅持認為,在公檢法用方面,一定更要做到寧缺毋濫。」

  司馬光問道:「那你認為是否該早點派人去東南六路推廣公檢法?」

  張斐故作一番思考後,回答道:「毋庸置疑,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但如果沒有合適的人手,那我也寧可再等一等。」

  司馬光又問道:「那你是否願意去?」

  張斐猶豫道:「不瞞司馬學士,我是不太想去,到底我兩個孩子才剛剛出生,但如果只能是我去,那…那也沒有辦法。」

  這倒是一句大實話,他是真不想去,因為他去的話,遇到的麻煩,只會更多,而當初去河中府,那是沒有辦法,只能是他去,別人也不懂的如何建立,如何河中府打了個樣,青州、齊州也非常成功。

  改派別人去,遇到的壓力會更小。

  除此之外,現在公檢法是全面發展,他留在京城,更能夠掌控全局。

  司馬光輕輕點了下頭,道:「其實富公提出一個計劃。」

  「什麼計劃?」張斐趕緊問道。

  司馬光立刻將富弼的安排,告知張斐。

  張斐眼中一亮,「這個計劃倒是真不錯,要是司馬學士覺得沒有問題,那我也覺得可以。」

  司馬光嘆道:「但我還有些不太放心,東南那邊的情況,也是十分複雜。」

  張斐問道:「那我去?」

  司馬光瞧他一眼,「最好當然是你親自去,但是你去的話,別人又不放心。」

  ???

  張斐茫然地看著司馬光,「那怎麼辦?」

  司馬光緊鎖眉頭,過得半晌,「你…你暫時還是留在京城,先派人去看看,要是不行,再讓你去。」

  張斐點點頭道:「我沒意見。」

  與司馬光談過之後,張斐便與許芷倩乘坐馬車回家去了。

  「是讓你去東南六路主持公檢法嗎?」許芷倩好奇地問道。

  張斐搖搖頭道:「暫時不會讓我去。」

  許芷倩問道:「為何?」

  張斐笑道:「因為很多人已經不信任我,認為我跟王學士是一夥的,而東南六路可是戰略要地,他們當然不放心讓我去。」

  許芷倩撇了下小嘴,「他們可真是小心眼。」

  張斐呵呵道:「但他們改變不了什麼的,我們的計劃也將開始新的階段,公檢法很快就會成為全國性制度,而這將會改變一切。」

  過得三日,檢察院方面就做出決斷,以證據不足為由,駁回了那些江南商人們的訴訟。

  並且,在宣判的當日,檢察院還在新聞報上刊登出對於此次駁回地解析。

  雖然這個結果,已經是在大家地意料之中,但是當判決出來之後,無論是朝中,還是在坊間,都引發巨大的議論。

  因為根據檢察院駁回解析來看,問題確實是存在的,但並非是均輸法條例有問題,均輸法的條例,只是在維護朝廷的利益,並非是真心要與商人競爭。

  那麼問題來了。

  既然是那些江南商人所言非虛,問題是真真實實存在,而檢察院又只是純粹地從司法上來解釋,其中不涉及到解決問題的方案。

  這些問題又該怎麼解決?

  朝中也在就此事展開激烈地討論。

  但保守派很快就達成一致,因為他們此時也都發現,這公檢法跟張斐雖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掌控權始終是在他們手中的。

  蘇軾兄弟,范純仁,錢顗,齊恢,劉摯等等,全都是他們最為信任的人。

  張斐唯一的盟友,就只是他岳父而已,說是孤家寡人,亦不為過。

  張斐就是不受控,也只是一個小檢控而已,是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而且事實已經證明,公檢法確實能夠維護商人權益,這跟均輸法是一對冤家。

  那些代表商人利益的官員,自然是非常支持。

  他們一致認為,只要不派張斐去,其餘的都好說。

  經過一番商討後,司馬光決定讓齊恢帶隊,抽調出京畿地公檢法骨幹成員,然後再讓國子監律學館的學生以見習的身份頂上去。

  反倒是革新派那邊,在得知司馬光他們準備在東南六路推行公檢法後,發生了一些爭吵,主要反對公檢法的官員,認為薛向能在庭上吹捧公檢法,這不是給對方創造機會嗎?

  但是王安石主動將責任攬了過來,表示自己是讓薛向這麼說的,原因就在於他醞釀一個大招,而這個大招,必須要先退一步,才能夠觸發。

  這個大招自然就是超級事業署。

  這個計劃立刻得到不少人的實名支持,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裡面蘊含著多少財富,而且還涉及全國,還不是官署,這裡面可以操作的餘地實在是太多了,他們可以借這個官署操縱很多事情。

  因為這名義上是事業署,但從職責來看,肯定是具有實權的,而事業署又是專門安置那些閒賦官員,也就是預示著,到時他們能夠讓自己的親戚兒女安置在這個事業署內,從而間接掌控權力。

  這能使得革新派將進一步掌控財政。

  兩派都開始在朝中造勢,保守派方面,則是紛紛上奏,要求在東南六路推行公檢法。

  而革新派也在造勢,並且王安石正式向皇帝提出這個超級事業署的計劃。

  這個事業署,不是用來取代發運司的,與稅收是毫無關係,沒有這麼方面的職權,就是一個純粹的商業作坊,只是國家出資而已,但是會取代常平倉。

  今後多餘的貢品,發運司可以選擇出售給這個事業署,由事業署去賣,同時京城所需貨物,也可以直接從這個事業署購買,而且,這個事業署也需要納稅,跟商人沒有任何區別。

  所以,事業署也可以拒絕發運司提出的交易,同時朝廷也不是一定從這個事業署購買所需貨物。

  但不難想像的是,只要有這個事業署在,商人就無法趁火打劫。

  同時又能夠促進商業發展,商人又能能夠將貨物賣給朝廷,只要價錢合理。

  等於是將均輸法變成一個純粹的買賣。

  但是,為什麼朝廷要出資建這個事業署,為得是糧食儲備,整備國家糧食儲備。

  保守派一聽這個計劃,當即就反對。

  你們倒買倒賣,賺一點小錢也就罷了,你們還打算將國家糧食儲備的重任給拿下,這等於是控制國家命脈啊!

  那今後誰玩得過你們,全都指望你們吃飯。

  司馬光差點將舌頭都給噴斷了。

  趙頊見火候也差不多,於是將王安石和司馬光叫到書房裡面,開個閉門會議。

  你們兩個到底想怎麼樣?

  司馬光上來就是一頓長槍短炮,指責王安石各種狼子野心。

  「司馬君實,你簡直是欺人太甚啊!」

  王安石當著皇帝的面前,怒斥司馬光,這語音之中,還帶著一絲委屈。

  司馬光也被罵得是一頭霧水,「我怎麼就欺人太甚了?」

  王安石立刻向趙頊拱手道:「陛下明鑒,當初臣頒佈均輸法時,這廝老是揪著與民爭利,抨擊均輸法,現在還口口聲聲,說是要在東南六路推行公檢法,要維護商人的權益。

  臣懶得與之相爭,故而選擇退一步,讓制置二府條例司出資建辦一個事業署,事業署可不同於官署,是介於官民之間,地位幾乎是與商人一樣。

  二者若有矛盾,公檢法就可以做出更為公平的判決,無須顧忌太多。可是臣萬萬沒有想到,臣都已經做到如此,他還是指責臣,可見他司馬君實就是衝著臣來的。」

  趙頊聽得連連點頭,又充滿不解地看著司馬光。

  王安石恨不得跪下,你還不滿意嗎?

  司馬光也有些懵,要是這麼解釋的話,好像也沒有錯,事業署是不具備行政權力的,這還真是給公檢法的審理,帶來了極大的便宜,不用再顧忌朝廷,也不會令商人感到害怕。

  「等會。」

  司馬光突然反應過來,又向趙頊道:「陛下,臣說得就不是這個問題?」

  趙頊問道:「卿說得是何問題?」

  司馬光道:「臣說得是,關於糧食的儲備的問題,這可是關乎國家的命脈啊!」

  王安石道:「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司馬光反問道:「這怎麼又是我想要的?」

  王安石道:「首先,你非常推崇常平倉法,這個事業署等於是繼承了常平倉法。

  其次,你以前反對新政,總是強調這官府太強,百姓太弱,若行新政,必會與民爭利,且滋生腐敗。

  現在新政不以官府的名義出面,與百姓盡量平等,這不都是你想要的嗎?」

  司馬光道:「你少在這裡花言巧語,事業署是制置二府條例司出資的,地位能夠普通百姓平等嗎?」

  王安石雙手一攤,質問道:「有公檢法在,為何不能?事業醫院要是故意醫死人,責任跟普通郎中一樣,事業邸報院要是刊登違法文章,也得受罰,即便是制置二府條例司出資,如果囤積居奇,公檢法依舊可以懲罰事業署,沒有任何區別,只不過商人倒買倒賣,為得是利益,而這個事業署,為得國家安全,時刻保持著充足糧食儲備,同時發揮均輸法的優勢,做到統一調配,減少支出和浪費。」

  司馬光再度被懟的啞口無言。

  王安石又趁機向趙頊道:「陛下,糧食儲備乃是國家命脈,以往國家就只盯著京城,而忽略了地方上,以至於許多常平倉被廢棄。

  同時遇到危機時,常常被那些大地主、大奸商趁火打劫,得不償失。臣不是要跟商人爭得那點利益,而是為了國家安全,朝廷就是多花一點,都是值得的。

  臣甚至認為立法會應該對此立法,阻止任何人利用糧食來謀利,這無異於謀財害命啊。」

  說得真是大義凜然。

  司馬光都迷糊了,這是王安石說的話嗎?問道:「王介甫,你這事業署,不具備權力?」

  「不具備任何權力,你可以將其視作一個糧商,而且,」王安石又道:「整個事業署,完全是秉承常平倉法,只是為確保百姓們的生存權力。

  這個事業署,不會直接向百姓賣糧食和鹽,而是出售給一些中小商人,讓他們去賣給百姓,而目的就是防止那些大奸商囤積居奇,做到一家獨大。」

  司馬光道:「還包括鹽?」

  王安石道:「你且放心,鹽的話,這個事業署跟鹽池毫無關係,只是說這鹽價過低時,就趁低購買一些,如果鹽慌時,國家手中就多一個手段,僅此而已,但主要還是糧食。」

  司馬光又問道:「是以什麼價出?」

  「當然平價出。」

  王安石道:「若不平價出,如何打擊那些大奸商,這個事業署,主要是為了國家安全,而非是為了盈利。」

  司馬光又問道:「你如何保證這一點。」

  王安石道:「不是有公檢法嗎?」

  「……」

  又回到原點。

  司馬光是徹底洩氣,這公檢法怎麼像似掌控你手裡啊!

  趙頊都快忍不住了,咳的一聲:「行了!朕以為王學士說得很有道理,如此也可避免與民爭利的負面影響,而且朕也相信公檢法會嚴格監督這個事業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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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前天 09:24
第0734章 元豐改制

  不是有公檢法嗎?

  王安石這簡簡單單一句話,懟得司馬光真是裡焦外嫩,全然不知如何反駁。

  這在他跟王安石的爭辯中,真是絕無僅有的。

  原因就在於他所擔憂的,正好就是公檢法最為擅長的,不然當初他為何主導司法改革,他要再反駁下去,只能說公檢法無法監督。

  這不是自打嘴臉嗎?

  所以……

  所以他也只能認了。

  其實他暫時也不太清楚,這個事業署到底是怎麼去運作的,因為歷史上沒有記載,不能以史為鏡。

  不僅僅是他,其它保守派官員,也都是猶如霧裡看花。

  但是,他們也無從反對。

  因為王安石說得是非常明確,這個事業署等同於商舖,沒有什麼特權,唯一不同的就是出資者,是制置二府條例司,但為得是國家安全。

  沒有人相信王安石只是要強化常平倉法,背後的目的肯定還是要斂財。

  所以,甚至都有人將此理解為挑釁,我就是這麼正常來,你們也都拿我沒有辦法。

  保守派上下誓言要死死盯著這個超級事業署,你這狐狸尾巴終究還是會露出來的。

  那麼當務之急,就是趕緊調兵遣將。

  要知道很多保守派就是來自於東南六路,那可是他們的大本營所在。

  而對於革新派而言,東南六路乃是財政中心,要是不控制住,財政怎麼能夠恢復,制置二府條例司也是不遑多讓,立刻行動起來。

  不得不說,這個超級事業署,還真是讓不少官員漸漸傾向革新派,更準確一點的說,是更加傾向於事業法,無論是權貴,還是普通官員。

  因為隨著債務重組法出現,導致官員們的危機是充滿不確定性,他們這些當官太清楚,一場天災下來,可能很多州府都得債務重組,那麼他們的親人怎麼辦?

  以前學院、醫院,他們是看不上,認為這能賺到多少錢,又無權無勢,毫無前途可言。

  但是這個超級事業署,可就不一樣,真的是實權加財富,這還只是糧食、鹽鐵也都威脅到國家安全,是不是以後也……

  但這些職位,肯定都是優先他們革新派的。

  無不對王安石豎起大拇指。

  大哥!

  這一招絕!

  怎麼將自己的兒孫安排進這個超級事業署,很簡單,通過算學館,王安石在得知司馬光他們的計劃後,也立刻籌備,讓算學館優秀的學生進入事業署見習。

  這裡面可就包含著許多官宦子弟。

  那些正努力入仕的學生一看,這國子監的學生剛剛畢業,甚至都還沒有完全畢業,就是直接上崗。

  這…這你媽趕緊去報考啊。

  儒學?

  儒學有個屌用。

  為什麼那些學生出得學院,就直接進實權官署見習,很簡單,就是因為沒這方面的人才啊!

  儒學人才,真是一抓一大把,怎麼也輪不到他們,還有很多閒賦的官員在等著。

  但是要考國子監也不是那麼容易,尤其是這兩門學問,完全得自學,一般學院不會教這些學問的。

  於是乎,大家的目光立刻鎖定在事業學院中的算學院和律學院。

  目前就這兩個學院最有前途。

  之前去報名的全都是商人子弟,這回全都是士紳子弟來報名,說到底,讀書還是為了當官啊!

  而每當這個時候,始作俑者張斐就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是毫無動靜,大家彷彿都已經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

  是的。

  這廝在打完聽證會,又休假了,是成天在家陪著高文茵帶孩子。

  直到今日許遵要休假,張斐才準備去上班。

  一大早,張斐就爬起來,跟許芷倩來前廳,許遵和許凌霄夫婦已經坐在裡面。

  「文茵怎麼沒有來吃飯?」許遵問道。

  張斐回答道:「她在餵奶,待會小桃會送飯過去的。」

  許遵點點頭道:「那我們就先吃吧。」

  「哥,你近日怎麼天天在外面吃飯?」許芷倩向許凌霄問道。

  穆珍眼中閃過一抹委屈。

  許凌霄嘆道:「最近經常有人請客,推也推不掉。」

  許芷倩又問道:「是嗎?為何這麼多人請哥吃飯?」

  什麼情況?張斐稍顯詫異地瞧了眼許芷倩,又瞄了眼許遵,見許遵似乎在等待什麼,心道:看來這對父女又在打配合,真是同情我大舅哥啊!

  許凌霄道:「不就是他們想送自己的兒子上國子監唸書嘛。」

  許遵突然問道:「霄兒是陞官了嗎?」

  許凌霄道:「就孩兒這資歷,想要升博士,可真是太難了。」

  許遵又問道:「那請你吃飯有何用?」

  許凌霄道:「他們就是打聽一下,怎麼去報考。」

  許遵道:「是打聽報考,還是打聽考卷?」

  許凌霄訕訕道:「孩兒不會說的。」

  許遵道:「就不要去。」

  「是,孩兒知道了。」許凌霄點點頭。

  許芷倩眼中閃過一抹狡黠,衝著穆珍使了使眼色,旋即又向許遵道:「爹爹,這麼下去的話,國子監都會被這些官宦子弟給霸佔,窮人子弟怎麼辦,他們讀書可是更不容易啊。」

  許凌霄沒好氣道:「你不是官宦子弟嘛。」

  許芷倩道:「爹爹和兄長都是憑能力入仕的,又不是憑關係。」

  許凌霄輕輕哼道:「我可不是。」

  許芷倩尷尬一笑,又看向許遵。

  許遵道:「這事可不歸爹爹管,再者說,那國子監的學生,也都有參加科考,並且也是中的進士,他們中多數不是依靠關係而得到這個機會的。」

  雖說國子監經過改革,畢業就可以入仕,但是那些學生還是要參加科考,因為他們認為沒有參加科考,在官場會被人瞧不起的,而且他們也希望爭個狀元,到底科考可是他們展現實力的絕佳機會。

  張斐道:「其實這種事也沒法去公平競爭,因為那些官宦子弟,自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這是窮人無法比的,哪怕就是公平考試,也是他們。」

  許芷倩道:「既然如此,不應該更給窮人多一些機會嗎?」

  張斐對此笑而不語。

  吃過早飯後,張斐剛剛出門,那王安石的馬車就殺到面前。

  「王學士早。」

  張斐趕忙行得一禮。

  「上車,我送你。」

  「哦,多謝。」

  上得馬車,王安石也沒有廢話,開門見山道:「那蔡京當真信得過嗎?」

  張斐愣了下,反問道:「王學士沒有找到適合的人選嗎?」

  王安石嘆了口氣:「我身邊倒是不缺能力出眾的人,如呂惠卿、章惇、曾布他們都是合適的人選,但是他們本就前途無量,我不可能將他調去事業署,那到底那不是官署。

  這事,我還跟薛向談過,他手下也沒有這種獨當一面的人才。」

  經過一番安排後,他突然發現,這個職位還真不好選人,如呂惠卿、薛向,都是要當宰相的人,要將他調去事業署,那人家也不幹啊!

  思來想去,只有兩條路,要麼從那些閒賦官員中選,要麼從底層的能臣幹吏中選。

  這麼一看的話,蔡京還真是一個不錯的人選。

  張斐這才道:「我相信蔡京絕對有能力勝任的,不然的話,我當初也不會將他調去熙河地區幫忙,現在他也不缺乏經驗。」

  其實張斐也不見得非常讓蔡京去,西北也有許多事要處理,只不過公檢法已經在西北全面展開,並且欣欣向榮,蔡京的作用在慢慢降低,如果王安石有更好的人選,他也不會強求的。

  王安石稍稍點頭,「既然你對他如此推崇,就那他去試試吧。」

  說著,他又想起什麼似的,「對了!沈括最近有來信,裡面提到一件事,我認為倒是可行。」

  張斐問道:「什麼事?」

  王安石道:「目前事業法在青州發展的非常不錯,但其中只有邸報院發展的最好,也最有潛力,這醫院和學院都比較一般,到底有錢讀書看病的人,只在少數。

  沈括就尋思著,能否借錢給普通人家的孩子讀書,待他們學成之後再還錢。」

  「學貸?」張斐驚呼道。

  王安石連連點頭道:「這名字好,學貸,呵呵,就是這意思。」

  張斐點點頭道:「這…這是可以一試,但是王學士為何跟我說。」

  王安石呵呵道:「我想這事由你們慈善基金會來負責。」

  其實沈括是讓朝廷來借,但是王安石認為,朝廷借錢的話,這還款期限真是太長了,那麼從短時間來看,那就是左手倒右手,沒有意義的,還是朝廷在養著那些官員。

  得忽悠商人來借,事業署就賺他們的錢,這才更有效果,他必須得讓皇帝看到成績。

  此外,他認為目前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因為很多人都想學習算學和律學。

  張斐當然明白王安石小心思,他思考半晌,突然道:「借是可以借,但必須要保證他們學成之後,是有能力還錢的。」

  王安石立刻問道:「怎麼說?」

  張斐道:「事業署不是專門招收那些已經讀過書的學生嗎?」

  王安石點點頭。

  張斐又道:「而這些人多半都從鄉學,或者私塾裡面出來的,如果事業學院要擴大生源,就必須先擴大這些地方的生源。」

  王安石驚訝道:「你的意思是,在他們入讀私塾前,就給他們借貸?」

  「不不不!」

  張斐道:「是反過來的,目前要進入事業學院,必須也得經過考試,如果某鄉學,或者私塾、義莊的學生,能夠考進事業學院,我們就先幫他們償還之前學院的學費,如此一來,那些學院就必然也會擴招,我聽說很多學院都經營困難,還需要朝廷給予免稅補貼。」

  王安石道:「可若是考不上,他們豈不是什麼都撈不著?」

  張斐道:「這可不是買賣貨物,一個老師教十個,或者二十個,這區別不是很大,哪怕是增加三成,他們都有得賺。如此一來,事業署才能夠招收更多優秀的學生,才能夠確保到時能夠還我們的錢。當然,我們先會定下,每個學生的學費是多少。」

  王安石點點頭,「這倒是可行。」

  張斐心想:當然可行,事業署是純賺啊!又道:「如果王學士答應的話,慈善基金會必然是要介入這事業學院,確保裡面不會弄虛作假,不能為了掙錢,瘋狂的往裡面塞名額,慈善基金會也負擔不起啊!況且,我也得說服那些商人答應。」

  王安石笑呵呵道:「好說!好說!」

  正當這時,外面李四道:「三哥,檢察院到了。」

  張斐立刻道:「先去警署。」

  王安石問道:「你去警署作甚?」

  張斐道:「找衙內他們的談點事。」

  然而,來到警署,張斐卻撲了個空,聽那皇家警察說,衙內和小馬去稅務司那邊執行公務。

  這令張斐很是好奇,於是又趕往稅務司。

  來到稅務司門前,只見稅務司門前擠滿了人,不少皇家警察在邊上維護秩序。

  發生什麼事了?

  張斐一眼瞅到曹棟棟正手持馬鞭站在一旁吆五喝六的,是何等威風。

  他急急走了過來,「衙內。」

  「張三。」

  曹棟棟見到張斐,面色一喜,「你咋來了?」

  張斐瞟了眼那人群,「這是在幹什麼?」

  曹棟棟呵呵道:「亡羊補牢。」

  「嗯?」

  張斐是一臉好奇。

  曹棟棟低聲道:「之前今年稅單不是已經上繳了嗎?」

  張斐點點頭。

  曹棟棟道:「根據稅務司的規矩,在一個月之內,是可以進行補充的,就不算是逃稅,所以這些人就趕緊跑來補充自己的稅單。」

  張斐道:「什麼意思?」

  「這事聽說還跟你有關。」

  「跟我有關?」

  「是呀!」

  曹棟棟嘿嘿道:「據說這些傻子,之前還以為咱公檢法要完,原因就是之前那場關於薛發運使的官司,所以他們都有少填,結果發現咱公檢法還得去東南六路,就趕緊就跑來修改。呵呵……」

  「原來如此。」

  張斐不禁是啞然失笑。

  之前薛向的官司,導致保守派跟公檢法出現裂痕,權貴就人們,只要司馬光他們不再支持公檢法,那麼公檢法就徹底完了。

  沒了公檢法,稅務司也不是那麼可怕。

  哪裡想得到,這個官司下來,公檢法還要進行新一輪擴張。

  惹不起!

  趕緊來修改稅單。

  張斐又問道:「對了!公檢法去東南六路,你們警署是怎麼安排的?」

  曹棟棟一個激靈,立刻將張斐拉到一邊,「我和小馬都想去,但目前上面還沒有批,你能不能幫咱們想想辦法?」

  張斐道:「京城不好玩嗎?」

  曹棟棟直搖頭道:「不好玩,平日裡遇到都是熟人,也不好下狠手,要去是東南六路,嘿嘿,那咱們就可以大開殺戒。還有,那江南的小娘子,個個都生得水靈。哎張三,本衙內話都未說完,你走什麼啊!」

  張斐回過頭來,「你都這麼說了,我不去,我會讓你去,你在想什麼。」

  「呀!張三,你可真是一個小人,就見不得兄弟好。」

  「彼此彼此!」

  張斐扔下這句話,便上得馬車,揚長而去。

  氣得曹棟棟是張牙舞爪,當即一鞭子揮下,「都給我排好隊,誰他娘的再擠,我就請他去警署喝茶,真是氣死本衙內了,天煞的小珥筆。」

  來到檢察院,只見齊濟、王鞏他們都無心工作,圍聚在一塊,聊著什麼。

  「諸位在聊什麼?」

  張斐入得大廳。

  齊濟嘆道:「還能聊什麼,咱們明年就得下江南了。」

  「是嗎?」張斐問道:「這命令已經下來了嗎?我怎麼不知道。」

  王鞏道:「正式命令還未下達,但是我們打聽到,整個檢察院,就留下許檢察長和張檢控,其餘人都得去。」

  齊濟補充道:「那些國子監的學生馬上來咱們這裡報導,我們帶他們三個月,就要離開了。」

  張斐拱手道:「恭喜各位陞遷,同時將麻煩全部扔給我。」

  這真的是全部抽調走,太狠了一點。

  但沒有辦法,這一次擴張,地盤實在是太大了,司馬光其實也慌得一批,只能是全部抽調走,京城就完全依靠張斐來撐著。

  齊濟忙道:「你先別忙著恭喜,我們現在都是忐忑不安,關鍵你又不去,咱們能能立得住腳嗎?」

  他們可不比范純仁、蘇軾等人,他們以前真的是小到不起眼的角色,這才幾年光景,就提拔為州縣檢察長,這真的是揠苗助長。

  「對自己有點信心好吧。」

  張斐笑道:「其實你們只要記住一點就行。」

  王鞏忙道:「還望張檢控指教。」

  張斐道:「這一點我已經強調過很多遍,就是依法辦事,只要堅守這一點,就不會任何問題的,大不了就上訴到京城來,到時我就能夠給予你們支持,但如果你們違反這一點,只能是等死。」

  眾人點點頭。

  「話雖如此,但就怕咱能力不夠。」

  周正突然道:「張檢控,河中府的檢察院是你一手建立的,你能否傳授一些經驗給我們。」

  「對對對!」

  齊濟連連點頭,「你趕緊傳授一些經驗給我們,到時我們會遇到什麼困難,又該如何應對。」

  張斐點點頭道:「好吧!反正現在也沒事。」

  沒事?

  呵呵!

  怎麼可能,這可是關鍵節點。

  中午的時候,正當齊濟他們打算拉著張斐,一邊吃,一邊聊,那邊趙頊突然派人來,將張斐給叫去宮裡共進午餐。

  來到皇宮,趙頊已經備案美味佳餚。

  「張三來了,坐吧,坐吧。」

  他跟張斐還是非常隨意的,就如同知己好友一般,這關係一直沒有變過,原因就在於,張斐跟個閒散人員一樣。

  「多謝陛下!」

  張斐坐了下來,又好奇道:「陛下召我入宮,不知有何吩咐?」

  趙頊道:「是有一件事,朕希望聽聽你的意見。最近翰林院學士王珪上得一道奏章,認為我朝三冗之禍源於朝廷官署過於臃腫,於是建議朕重回三省六部制。」

  元豐改制要來了。張斐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旋即又好奇道:「陛下,這…這事我可不懂啊!」

  「朕知道你不太了解,但是王珪之所以提出這個建議,是因為公檢法。」

  「二者有何關係?」

  張斐一臉茫然道。

  歷史上可沒有公檢法啊!

  趙頊道:「當年太祖太宗為求做到事為之防,曲為之制,故而設立了許多官署,讓他們相互制衡。

  雖然這確實也做到了,但也造成這官職名實之間悖離、混亂,是既無定員、又無專職,在其位不謀其政,遇到問題,互相推諉,最終又釀成冗官之禍。

  唉……這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張斐點點頭。

  趙頊瞧他一眼,又接著說道:「但王珪認為,隨著公檢法的出現,使得政法分離,即便精簡官署,也能夠做到事為之防,曲為之制。所以,朕想聽聽你的看法。」

  張斐眼中一亮,心道:這個說法倒是有些遠見的,也不知道是他想的,還是那王珪想的。

  趙頊見他不語,於是又問道:「你怎麼看?」

  「呃。」

  張斐暗自思量,他知道元豐改制不僅僅是針對冗官去的,那只是其次,關鍵是皇帝要走向前臺,這是很難阻止的,因為阻止元豐改制,就是阻止伸張皇權。

  他思考半晌,如實道:「我認為這番建議其實是有道理的,但具體執行起來,會是一個怎樣的情況,我對此還是有些疑慮的。

  就比如說,這對於大臣能力的要求就會提高,因為依靠公檢法來制衡,那些官員必須憑借能力來辦事,而不能跟以前一樣,完全憑借權力去推動。」

  趙頊立刻道:「這本就是應該的,朕也不希望一些無能之人來輔助朕治國。」

  張斐又道:「除此之外,可能也會給陛下帶來施政難度。」

  言下之意,就是可能連你一塊制衡。

  這其實是一個非常敏感的話,但是張斐不是第一回跟趙頊商量這種事,因為公檢法出現,必然是對皇權產生一定影響,張斐必須跟趙頊講清楚,才能得到趙頊的信任。

  趙頊讓他來,問得也就是這事,道:「所以你認為這暫不可行?」

  張斐思忖半晌,道:「此番建議肯定是上策,公檢法的確能夠為朝廷精簡官署打下基礎,而這不但能夠提升執政效率,同時還能夠減輕財政負擔,是一舉數得。

  但是這也要求陛下,必須要做好兩點。」

  趙頊問道:「哪兩點?」

  張斐道:「其一,控制立法會,其二,大庭長。而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立法會,想要發揮公檢法的威力,就務求公檢法能夠依法辦事,那麼只要控制住立法,就等於是完全掌控公檢法。

  至於大庭長一職,官家必須要讓大庭長的想法,跟陛下你的執政理念是完全相同的。如此一來,陛下就能夠完全駕馭公檢法。」

  趙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是笑道:「大庭長一職,將來非你莫屬。」

  張斐趕忙道:「陛下如此看重微臣,微臣願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趙頊笑著點點頭,似乎已經有了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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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5章 徹底釋放公檢法

  無論張斐出現與否,對於趙頊而言,這官制改革,那都是勢在必行,可想而知,王珪之所以上這一道奏章,肯定也是趙頊授意的。

  其中主要原因有三。

  其一,這皇帝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想要自己做主,不願意再躲在王安石背後。

  其二,趙頊要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而他的政治理想,其實就是兩場戰爭,對西夏,對遼,當然,目前主要還是對西夏,他暫時也看不到能打贏遼國的希望。

  但無論如何,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將全國上下團結起來,使得整個國家根據自己的意志行事,換而言之,就是要掌控大權。不管是漢武帝,還是唐太宗,都有這方面的準備。

  只不過唐太宗本人就是一個軍事天才,他的準備就相對較輕鬆一些。

  其三,就是精簡官吏,提升效率,同時減少財政支出,為以後的動員打基礎。

  張斐當然是知道元豐改制,這一點,對於後世制度影響是非常重大的,只不過被王安石掩蓋了一些光芒。

  但是,如今這情況發生變化。

  歷史上元豐改制前,趙頊是通過王安石,打破了舊秩序,然後他再親自出來主導改革,也就是說,當時他已經掌握大權,什麼文彥博、司馬光等所有反對派,全部清除出去,這裡面也包括王安石。

  如今可不一樣,朝中現在是處於一個均勢狀態,王安石也沒有做到權傾朝野,司馬光他們不但沒有被貶,同時權力還更大了。

  而這都是因為公檢法的出現。

  不過,公檢法也給趙頊提供了另一條改制的道路。

  那就是利用公檢法去進行官制改革。

  其實不管這官制是怎麼改,本質上還是君權與相權。

  太祖太宗建制,真宗、仁宗放權,導致目前北宋朝廷,出現兩種情況,第一,就是機構臃腫,效率非常慢。第二,相權過大,因為目前三省官員不具備實權,全部都是聽從政事堂的,再由宰相跟皇帝議事,皇帝是無法直接下令三省。

  這兩點合在一起,就導致沒有宰相點頭,這皇帝的政令,光在三省都不知道要轉多久。

  這就是為什麼要設制置二府條例司,這邊就是王安石一個人,這期間的新政政令都是往制置二府條例司走,等於是繞開政事堂和三省。

  但制置二府條例司肯定只是一個臨時結構,要不然的話,王安石的權力根本無法控制,那邊一群宰相說了算,這邊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這只是一個臨時計劃,如果削弱相權,還是通過官制改革。

  但如果精簡機構,宰相的權力將會進一步擴大,因為相權本就越來越大,臃腫的機構也是在限制他們。

  如何在精簡機構的同時,去限制相權,這真的是需要操作的。

  在歷史上,手握大權的趙頊是簡單粗暴,就是直接回到三省制度,目前是二府制度,也就是政事堂和樞密院,回到三省,就等於將政事堂切割開來,一分為三,安置在三省,使得三省是直接面向皇帝,就預示著皇帝將走向前臺,直接參與政務,而不是通過宰相,同時再精簡機構。

  但事實證明,只是分割了相權,效率不但沒有提升,反而還下降了,原因就在於相權分割。

  之前決策都是出自政事堂,宰相都在一塊議事,三省直接聽命於政事堂,緊急情況,就能夠反應迅速。

  一分為三,各管一事,稍有瑕疵,又得遞回去,更別說相互之間扯皮,週而復始。

  簡單來說,王安石批得政令,司馬光能給他過嗎?

  此外,元豐改制並未在地方上深耕,中央倒騰幾回,地方上又要折騰大半天,這效率能高嗎?

  到底這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還是趙頊本意就是要集權,提升行政效率順帶。

  這只有趙頊自個知道。

  然而,現在隨著公檢法的誕生,國家內部也誕生了一種新的制衡。

  就是政法分離。

  肯定定就不會按照歷史的流程去走,未來也就變成一個未知數。

  雖然張斐對於行政制度也是了解的,但他了解的是那個時代的制度,要是照搬過來,結果肯定是腦袋搬家,這只能是趙頊跟那些宰相們想辦法。

  他先觀望一會兒,要不利於公檢法,他再提意見。

  而趙頊方面已經是迫不及待,因為今年有一次大規模的官員輪換,他要借這一次輪換,開始走向前臺。

  在張斐交談過後,趙頊便就請來王安石。

  「先生請看。」

  趙頊將一道奏章遞給王安石,「這是翰林院王禹玉遞上來的,朕的覺得很有道理,不知先生怎麼看?」

  王安石雙手接過,端坐在椅子上,打開一看,眉頭漸沉。

  過得一會兒,趙頊問道:「先生以為不妥嗎?」

  王安石將奏章一合,略有不屑道:「臣以為目前針對冗官的改革,完成的非常好,不少官員已經加入了事業署,這無須操之過急。」

  還是一副教育的語氣。

  趙頊暗自皺了下眉頭,但也未有表露出來,微笑道:「朕並非是操之過急,而是見到司法官署整合的如此成功,朕聽那皇城司的人說,那司法官員就連行路可都比三省官員要快,那為何不用於其它官署?」

  王安石道:「這臣不否認,而且臣也並非是反對這麼做,只是臣認為局勢向好,貿然回到唐朝的三省六部制,這禍福難料,到底唐朝的情況和我朝的情況大不相同。就比如說三司與戶部,以戶部規模和職權,是不可能取代三司的。同理而言,兵部也無法取代樞密院。

  依臣之見,應先讓各官署各司其職,然後再裁減掉多餘的官署,再依具體情況規範制度,沒有必要去依從《唐六典》。」

  趙頊沉默少許,然後點點頭,「先生言之有理。」

  頓了頓,他又問道:「今年會有一次大規模官員輪換,不知先生怎麼看?」

  王安石愣了下,「照常輪換就行。」

  這宰相換來換去,都在政事堂,還是能夠處理事務的。

  趙頊皺眉道:「但是目前改革尚未完成,若是參知政事都照常輪換,只怕也會延誤變法,不如這樣,先恢復六部職權,讓參知政事在六部繼續改革變法。」

  王安石微微一怔,他剛剛反對,你這又要恢復六部,不是將我的話當耳旁風了嗎?瞧了眼趙頊,突然意識到這不是一場普通的交談,立刻謹慎起來,點點頭道:「如此也行。」

  趙頊這話有個潛在意思,這是為了改革變法,你要不答應,改革變法就會出問題。

  趙頊又問道:「先生,如今這新法是否已經全部頒佈?」

  王安石心裡咯噔一下,如實道:「目前主要還剩保甲法、保馬法和市易法,尚未頒佈。」

  趙頊道:「保甲法就暫先擱置,朕認為可以通過皇家警察,來為朕訓練處一支精銳之師。」

  關於這一點,王安石早就看透了,故此一直都沒有頒佈保甲法,於是點點頭道:「臣遵命。」

  趙頊又是嘆道:「如今朕要精簡官吏,減輕冗官之害,可是朝中一直有人拿制置二府條例司說事,認為二府之外,還有二府,這精簡官署從何談起,而目前朝中對新政的阻礙,已經不像之前那麼大,朕相信先生就是身在政事堂,也能夠推行新法。」

  王安石一萬頭草泥馬奔向趙頊,嘴上卻立刻道:「制置二府條例司本就是臨時設立,如今也是時候廢除。」

  趙頊微微笑道:「先生如此深明大義,朕甚是感激。不過先生也無須擔心,制置二府條例司的官員,先生可舉薦進入三省六部,司農寺、太府寺,也都將會併入戶部,繼續改革變法。」

  「臣遵命。」王安石拱手道。

  其實早在半月前,王安石就已經預感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他感覺到趙頊不再對他言聽計從,但是,也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麼快,且這麼猛。

  直接連制置二府條例司都給廢了。

  話說回來,這制置二府條例司當然是要廢的,本來就是一個臨時機構,只是他沒有想到會來這麼快。

  出得門去,王安石心中湧起一陣落寞,仰面長嘆一聲,揮袖而去。

  僅僅一個時辰後,司馬光又來到此殿內。

  「近日有大臣,彈劾相公借司法改革,舞弄權術、任人唯親、排斥異己。」

  這上來第一句話,就將司馬光嚇得魂不附體,「陛下,臣冤枉啊,不知是何人要陷害臣。」

  趙頊回答道:「是御史蔡確。」

  「蔡確?」司馬光愣了愣,當即問道:「不知他有何憑證?」

  這真是來的有些太突然了,他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啊!

  趙頊道:「他說相公當初主導司法改革,揚言要政法分離,可是公檢法始終控制在相公手中,而相公又是參知政事,故此他認為這根本就不是政法分離,而是相公意圖獨佔公檢法。」

  說罷,他將奏章遞給司馬光。

  司馬光起身雙手接過,又回到椅子上,翻開看了起來,過得一會兒,他將奏章合上,「陛下,蔡御史言之有理,確實因為臣,而未有完全做到政法分離,但臣並非是想獨佔公檢法,更無徇私之心。」

  有一說一,司馬光確實在某種程度上阻礙了政法分離,司馬光屬政事堂,而政事堂第一行政部門,同時他又掌控著公檢法,而且他還喊出政法分離的口號,導致其它行政部門都難以介入公檢法,不就是你司馬光一個人獨掌公檢法。

  但這也非常司馬光所願,他在審刑院,幾乎都不干預公檢法,就沒有一個官司打到審刑院去。

  他問心無愧,自也大方承認,這確實是一個問題。

  趙頊笑著點點頭,「朕自然也相信相公。」

  司馬光眨了眨眼,趕忙拱手道:「臣願離開審刑院,以示清白。」

  趙頊道:「但是如今司法改革尚未完成,還需要相公主持大局啊!」

  司馬光有些迷糊,那你到底想怎樣啊?

  趙頊故作思考一番後,道:「這樣吧,此番官員輪換,相公先去刑部,繼續主持司法改革,同時將審刑院、大理寺,全部以皇庭命名,設大庭長來主持司法日常事務,從而讓政法徹底分離。」

  司馬光拱手道:「陛下聖明,臣萬分贊同。」

  可說完,他又愣住了,刑部?刑部不是沒有職權嗎?怎麼扯到刑部?

  「正好翰林院王禹玉近日給朕上來一道奏章,朕甚是認同,不知相公意下如何?」未等司馬光反應過來,趙頊又將王珪的奏章,拿給他看。

  司馬光又接過來,看罷,他如實言道:「臣一直都贊成精簡編製,刪定重複,去其冗長,但是我朝情況與前朝是大不相同,無須依照《唐六典》設三省六部,這可能會得不償失。」

  趙頊聽得心裡納悶,他們兩個老冤家,怎麼在此事上面,看法是如此一致,可真是撞了邪,道:「朕也問過王禹玉,為何要依從《唐六典》,王禹玉回答朕,若不言明制度,冗官之禍不可去也。他還拿制置二府條例司、發運司為例,認為此乃無制所生。這邊裁掉不少官員,可是那邊又增添不少官員,這來來回回,等同沒裁。」

  司馬光直點頭道:「王禹玉言之有理,那制置二府條例司的確應該撤銷,此司若長久存在,必將破壞朝廷制度。」

  趙頊問道:「也就是說卿支持王禹玉之言?」

  「這……」

  司馬光面露掙扎之色,皇帝將此二事捆綁在一起,你要不贊成我改制,這制置二府條例司就不會撤,他語氣頓時就軟了,道:「臣臣以為若要如此,也應該循序漸進,不可操之過急。」

  「卿言之有理。」

  趙頊笑點點頭,又道:「此次官員輪換,就先恢復六部部分職權。」

  司馬光猶猶豫豫道:「如此也行。」

  出得這殿門,司馬光就立刻反應過來,皇帝這是要出面執掌大權了,因為這種事在歷史上已經發生過無數遍。

  很快,此事便傳了出去,無論是保守派,還是革新派,都不由得噤若寒蟬,甚至都不敢公開議論此事,可見這威力是不亞於十級地震。

  他們之前就預想到,這回輪換肯定是一場大戲,但萬萬沒有想到,會這麼勁爆。

  頃刻間,王安石就被解除行政大權,沒了制置二府條例司,那麼一切就得按照規矩辦事。

  同時司馬光也被解除司法大權。

  審刑院一旦被改成最高皇庭,且只設大庭長,那就跟樞密院一樣,完全脫離了政事堂的控制,成為一個純粹的司法機構,司馬光若不是大庭長,就無法再繼續主持公檢法的日常事務。

  朝中兩大勢力,瞬間折損大半。

  這真是太可怕了。

  唯有精唐粉狂喜,要知道宋朝有一批文人非常非常崇拜唐朝,包括趙頊自己,他也是唐太宗的小迷弟,他們都很渴望恢復唐制。

  這一批精唐粉開始造勢,要求依照《唐六典》,恢復三省六部制。

  另外,還有一些投機倒把的官員,一看這情況,也趕緊都拍皇帝馬屁。

  富府。

  富弼不由得感嘆一聲:「真是好手段啊!」

  之前他們的目標一直是對準王安石,沒有想到小皇帝的手段,有這麼狠,說幹你就幹你。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文彥博道:「今日恢復六部職權,明日就是恢復三省,到時……」

  雖未說完,但其實就是暗指,分割他們的相權。

  而相權就是士大夫集團的權力根源。

  這將會打破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平衡。

  文彥博又看向富弼,「富公,也許你才是對的。」

  富弼一怔,旋即又緊鎖眉頭,淡淡道:「同樣的錯誤,你還想再犯一次嗎?」

  與往常一樣,朝中每回出現大地震,張斐都猶如局外人一般,專注於自己的事。

  近日他一直在忙著學貸一事,近日他又來到白礬樓,與樊顒做最後的洽談。

  這回樊顒等商人都沒有太多掙扎,他們主要就一點提出質疑,就是如何保證自己的受益,張斐也告訴他們,將會設立各種考試,盡量將錢借給那些資質較高的學生。

  同時讓他們按照當下賬房、茶食人的工錢,來計算利息,以較壞的結果,來計算利息,如此可以更加確保他們到時能夠還得上。

  畢業之後,進不了國子監,當不上官,做個賬房應該是沒問題吧。

  幾番商量之後,樊顒等商人也就答應了下來,其實相比起之前那幾筆大買賣,這都是小錢啊!

  「唉……這朝廷還真將我們慈善基金會當成小金庫,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樊顒感慨道。

  張斐突然站出腳步,抬頭看去。

  樊顒一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但見頭上懸著一塊匾額---上善若水。

  張斐笑道:「想一想,為什麼慈善基金會能夠拿出這麼多錢來。」

  樊顒尷尬一笑,「這倒也是。」

  要是沒有朝廷的支持,這慈善基金會怎麼可能發展的起來。

  張斐又道:「更何況,投資教育,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有些人想投錢進去,都還沒有這個資格。」

  「那倒是的。」

  樊顒直點頭。

  「行了!」

  張斐道:「此事你們去安排吧,我就先回檢察院了。」

  「三郎慢走。」

  回到檢察院,只見裡面多出許多陌生面孔。

  「張檢控回來了,這國子監的學生來報導了。」

  王鞏迎上前來,指著那十餘張陌生的面孔。

  那十幾人立刻上前來,「學生見過老師。」

  「等會。」

  張斐詫異道:「我什麼時候變成你們的老師了。」

  其中一人道:「學生們在律學館都是學習老師的法制之法,理應尊稱老師。」

  全都是法制之法的門徒。

  他們這些天之驕子,《宋刑統》早就是倒背如流,他們進入國子監,主要學習法制之法,以及研究皇庭的案例。

  他們稱呼張斐為老師,也是理所當然的。

  「隨便你們吧。」

  張斐又道:「不管你們叫什麼,該幹的活,是一件也不會少的。」

  說著,他又看向齊濟,「齊督察,給他們找點活幹,先安排他們去巡視牢獄。」

  齊濟笑著點點頭。

  這可真是一個好活啊!

  張斐又向那些學生問道:「你們可知,我為何安排你們去巡視牢獄嗎?」

  十幾人紛紛搖頭。

  張斐道:「法制之法的理念是什麼?」

  「捍衛每個人的正當權益。」

  「那麼犯人是否具備個人的正當權益?」

  「……具備。」想了一會兒,他們才鼓起勇氣回答道。

  張斐道:「當然具備的,因為如果我們不去捍衛犯人的正當權益,那麼我們就無法阻止冤案的發生。」

  「老師的教誨,學生定當謹記於心。」

  「在這裡還是叫我張檢控吧。」

  「是,老師。」

  「???」

  張斐一翻白眼,也懶得計較,「快去準備吧。」

  這些學生激動地隨著齊濟離開了,一上來就有活幹,可真是太幸福了。

  他們這些學生,還未被磨平稜角,心懷抱負,真是幹勁十足。

  他們走後,王鞏突然道:「張檢控,你可有聽聞關於審刑院的消息?」

  張斐問道:「什麼事?」

  王鞏眉頭緊鎖道:「據說朝廷打算將審刑院、大理寺全部改為皇庭,倘若是真的,那我們公檢法將完全獨立於行政之外。」

  張斐一怔,心道:這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了。嘴上卻問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王鞏愣了愣,「我還想問你了。」

  張斐道:「我哪知道。」

  王鞏沉吟少許,「照理來說,這當然是好事,但是沒了司馬相公在上面主持大局,這分寸難以拿捏,大家多少都有些心虛啊!」

  說是政法分離,但要真完全分離,難免會有些擔憂,難道真的將宰相告到皇庭去?

  有司馬光在,如果公檢法越界了,審刑院還能將他們給駁回去,而且上面要找,首先也是找司馬光,不會過多介入公檢法,他們反倒是沒有太多壓力。

  換而言之,現在他們公檢法要自己承擔一切責任。

  雖然政法分離,是張斐所追求的,但此時此刻他內心是不大願意的,因為他認為這還是太快了一點,至少也要等到此次東南六路擴張完之後,但他也不能讓龍一直潛在水裡。

  關鍵,他懷疑趙頊未等公檢法完全落地,就提前這麼幹,可能也是對公檢法抱有疑慮。

  如果等到公檢法成型,皇帝再親自去駕馭,這就比較難,就這一點來看的話,此時此刻,對於皇帝而言,也的確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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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6章 「爭權奪利」

  「是張檢控回來了嗎?」許遵從後堂裡面出來,向剛剛路過的文吏問道。

  「是的。」

  那文吏點點頭,「剛剛回來,要請張檢控過來嗎?」

  許遵剛剛張嘴,目光忽然看向東北角廊道上的那一群年輕人,「他們這是打算去哪?」

  那文吏回答道:「好像是張檢控安排他們去牢獄巡察。」

  許遵笑著點點頭,又是感慨道:「咱們檢察院可真是生氣勃勃,比其它官署要好多了呀。」

  這眼中滿是憧憬,內心也是湧現出一種莫名的開心。

  那文吏笑著點點頭。

  齊濟當然不會親自領著他們去,而是讓副督察陸佃帶隊。

  「陸師兄,你怎帶我們來案卷室?」一個名叫何執中的學生向陸佃問道。

  這陸佃就是上一屆畢業生,跟蔡京他們是一批的,原本富弼就是打算讓陸佃頂替蔡京,但是張斐堅持讓蔡京去,陸佃之後就進入檢察院,憑藉著優異的表現,如今已經成為副督察。

  「方才張檢控是怎麼說的,在這裡還是以職務相稱,別讓許主檢誤以為,我們國子監的學生,在此拉幫結派。」

  「是。」

  何執中趕緊拱手一禮。

  陸佃又道:「你們謹記一點,巡察牢獄的第一步,就是要來案卷室,調取對應的案卷,拿著案卷去牢獄,一一與犯人交談,談談犯人在牢獄裡面有否遭受虐待,是否有冤情,以及根據案卷,幫助他們回憶案件,看看是否疏漏。」

  學生們是面面相覷。

  他們還以為就是去看看。

  又有一名名叫管師仁的學生問道:「咱們檢察院每年都得去巡察嗎?」

  「嗯。」

  陸佃點點頭道:「每年有定期巡察,也會進行抽查。」

  管師仁又問道:「檢察院為何對牢獄如此慎重?」

  陸佃笑道:「怎麼?你們認為我們檢察院的職務就是上庭打官司?」

  「在下不敢。」

  「其實你們有這想法,也是很正常的,實在是張檢控名氣太大,導致許多人都認為我們檢察院就只是控訴,但事實並非如此,上庭訴訟,在我們檢察院的事務中,只是占很小一部分。」

  陸佃搖搖頭,又繼續道:「檢察院,顧名思義,是檢察為主,為什麼我們對牢獄如此慎重,首先,就是防止冤情,再優秀的制度,也不可能做到完美無瑕。

  以前就有過案例,有一個犯人在牢中想到某一個關鍵證據,從而推翻整個判決。

  其次,就是警署。公檢法的制度,就是在於相互制衡,而警署是公檢法中最為強大的執行官署,必須時時刻刻監督好警署他們,否則的話,一旦警署中出現害群之馬,危害無窮。」

  「原來如此。」

  管師仁拱手道:「多謝副督察指點。」

  又有一名名叫王回的學生道:「可如此重要的事情,怎會安排我們這些見習檢察員去做。」

  陸佃笑道:「如果你們認為,這是張檢控在故意刁難你們,那你們呵呵,猜得是一點沒錯,他就是故意刁難你們的。」

  「啊?」

  學生們一愣。

  陸佃道:「與牢獄裡面跟犯人打交道,可不是一件輕鬆的活,故此我們檢察院就有一個不成為的規定,新人加入我們檢察院,專幹這又苦又累的活。」

  學生們頓時鬱悶了。

  就算是如此,你們也別說出來,這殺人誅心啊!

  陸佃又道:「不過你們是幸運的,馬上就要調走很多人,上庭也會帶著你們的。」

  學生們又是面色一喜。

  檢察院的風光,全在庭上,他們這些年輕人,想要出風頭,也在情理之中。

  陸佃道:「努力幹,等到稅務司那邊來人,到時有得是機會上庭。」

  「是,學生明白了。」

  許遵在後院躊躇片刻,正準備叫人將張斐喚來,忽見張斐急匆匆地來到後院。

  「岳父大人……小婿見過岳父大人。」

  見到許遵,張斐立刻快步上前來,在沒有人的情況下,他還是稱呼許遵岳父大人。

  「你這急匆匆地準備上哪?」許遵好奇道。

  張斐道:「還不是躲齊督察他們,他們擒著小婿,打聽朝中那些傳言。」

  許遵表示理解地點點頭,旋即又道:「那你可有消息?」

  天吶!這裡還有一個大八卦在!張斐欲哭無淚道:「我知道的都已經跟岳父大人說過了,反正公檢法將會完全獨立出來,除此之外,我也什麼都不知道了。」

  許遵稍稍點頭,「看來這回,官家是打算親自主持啊!」

  張斐問道:「岳父大人為何這麼說?」

  許遵左右看了看,然後低聲道:「目前朝中好像無人知道到底會怎麼改,官家暫時也沒有將此事交予任何人。」

  也不知道這皇帝行不行。張斐暗自嘀咕一句,又道:「這改革主要還是集中在三省六部,我們公檢法應該不會怎麼動。」

  許遵搖搖頭道:「不大清楚啊!警署方面,看會不會再另外安排一個總警司,而我們檢察院的話,就看我的職位會不會調動。」

  張斐道:「應該不會吧,如果岳父大人的職位要調動,這官家定會跟我說的。」

  許遵還待在檢察院,完全就是為張斐鋪路,如果趙頊有這方面的安排,肯定先跟張斐商量的。

  「那就看大庭長。」

  許遵道:「現在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一位大庭長,還是數位大庭長,根據傳出來的消息,審刑院、大理寺都會改為皇庭。而司法改革,則是併入刑部。」

  張斐點點頭道:「其實這麼安排也是比較合理的。這改革變法,本就屬於行政,不應算入司法。」

  許遵道:「但以前刑部是具有司法權力,這麼安排的,也就是說,刑部不再具有司法權力?」

  張斐道:「我估摸著是這樣的。」

  許遵卻道:「這能行嗎?」

  一直以來,都是政法一家,這最高行政機構,一定控制著最高司法,完全撇開,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操作。

  正當這時,一個文吏上前來,「許主檢,張檢控,司馬相公了,說是要找張檢控。」

  許遵道:「定是為此事而來。」

  張斐點點頭。

  許遵道:「你快去吧。」

  「是,下官告退。」

  張斐先是去到前院,將司馬光請到自己的休息室。

  「關於朝中那些傳言,你應該都聽說了吧?」剛剛坐下,司馬光便向張斐問道。

  「聽說了。」

  張斐將一杯茶放到司馬光身旁,「司馬學士請喝茶。」

  司馬光點點頭,又道:「那你怎麼看?」

  張斐笑道:「我覺得跟現在也沒差。」

  司馬光好奇地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自設大庭長以來,審刑院還審過案嗎?司馬學士也從未介入過皇庭的審理。只不過之前是完全依靠司馬學士個人的道德素養,如今只是將司馬學士道德素養改為一種制度,而這恰恰就是司法所追求的。

  當然,經過司馬學士多年的培養,公檢法的人,應該不會感覺到有太大的差別。」

  司馬光指著張斐,笑了笑,「你這張嘴啊!」

  頓了下,他又道:「我確實也並不在意,是待在審刑院,還是待在刑部,但令我感到憂慮的是,沒有了審刑院和大理寺在上面,如何讓公檢法自行運轉。」

  公檢法的頭部一直都是審刑院和大理寺,而這兩個官署,不是純粹的司法部門,而是集行政和司法與一體部門,管理起來就比較得心應手。

  如今要撤這兩個部門,公檢法怎麼自行管理,這是一個問題。

  這就是司馬光來找張斐的原因。

  他必須在離開前,將這個問題處理好。

  張斐思索一會兒,「警署方面,肯定是官家說了算,到底是皇家警察。檢察院是一定要獨立的,現在這樣是最好的,不需要有任何改動,畢竟檢察院只有檢察、訴訟權,不具備判決權,主要還是皇庭。」

  司馬光點點頭道:「關於如何構建皇庭,也是我最為頭疼的。」

  張斐謹慎地問道:「不知司馬學士有何想法?」

  司馬光道:「首先一點,不能只有一位大庭長。」

  靠!你這最好不是在針對我。張斐暗道一句,皇帝都已經許諾,大庭長非他莫屬。問道:「這是為什麼?」

  司馬光道:「雖說公檢法相互監督,但是從你在河中府的案例來看,在一些複雜的案件上,大庭長是可以左右判決的。到底律法還未有完善到,大庭長可以拿著宋刑統判決。」

  張斐訕訕點了下頭。

  司馬光又繼續道:「根據以前的制度來說,從來就不是一家說了算,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審刑院,都得一一複審,如果就讓一個大庭長說了算,公檢法的優勢將蕩然無存啊!」

  張斐又點點頭,「司馬學士說得極是。」

  事為之防,曲為之制,這祖宗之法已經是深入骨髓,宋朝的大臣都會講究權力制衡。

  司馬光突然看向張斐,「你看,這該如何建構?」

  張斐想了好一會兒,道:「其實之前審刑院、大理寺制度,也有不便之處,就是這幾個官署的地位都差不多,雖說審刑院是職權最大的,但如果御史台不認同,一個案子可能會糾纏很久,這裡面往往人為因素要大於案件本身。」

  司馬光點點頭,「所以公檢法要避開這個弊端。」

  「正是。」

  張斐道:「我還是建議先確定級別,一級一級往上訴訟,最終由最高法拍板決定。」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又道:「司馬學士認為設一位大庭長,是極為不妥的,我也贊同,那不如這樣,還是設一位大庭長,主持最高法的日常公務,但一般不審案。

  然後在下一級,設立五位庭長,分別負責,刑事、民事、國家安全、軍事和禮法。」

  司馬光眼中一亮:「禮法?」

  張斐點點頭道:「不錯,類似於審理十惡中的不孝之罪,反正就是有關全民道德方面的案件。」

  司馬光點點頭道:「這倒是可以。」

  張斐又道:「不過有一點,這個不是道德皇庭,而是案件本身就涉及到非常嚴重的刑事犯罪或者民事犯罪,只不過同時在道德方面,有著非常惡劣的影響。簡單來說,違法是在最前面的,不違法的一些道德問題,公檢法是無權處理的。」

  司馬光也表示認同,「這是當然,清官難斷家務事,一些輕微的道德問題,皇庭也不一定判得準。」

  到底儒家思想根深蒂固,完全以律法代替儒家思想,這是不現實的,還是要專門為儒家設一個皇庭,處理這種道德和法律糾葛在一起的案件。

  張斐又道:「如果要訴訟到最高法,可以由官家從五位庭長中選出二位來,與大庭長一塊審理,三個庭長,如果各有看法,還能夠投票解決,不會陷入糾纏不清的境地。」

  司馬光問道:「為何是官家指派庭長?」

  張斐道:「這很簡單,因為要打到最高法的官司,肯定是涉及到官家,或者涉及到皇室,必須得官家親自來安排,要是官家不認同,那可怎麼辦?」

  司馬光點點頭道:「言之有理。」

  他想了一會兒,突然問道:「對了,此次輪換,你是否希望得到陞遷?」

  「啊?」

  張斐先是一愣,旋即嘿嘿道:「我要想升,就能升嗎?」

  司馬光呵呵道:「你從河中府立下大功回來,卻進入檢察院當然檢控官,這本就是不妥的,只是為求建設公檢法,才這麼安排,更別說你今年審理的那幾樁大案,你陞官,縱使有人不願,也只能悶在心裡。」

  張斐想了想,「今年還是算了吧,檢察院還有一批新人要帶,雖說皇庭那邊也有新人,但到底皇庭更好適應一些。」

  審判的職務,自古有之,只是在程序上有些區別,如齊恢他們出任庭長,很快就能夠適應,檢察院是一個全新的部門,經驗再豐富的官員加入檢察院,都有些無所適從。

  這就是為什麼,京城檢察院最初幾年,是籍籍無名。

  司馬光呵呵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只是怕你有怨言,如今你也這般想的,那我就放心了。」

  王安石可真沒有工夫去找張斐,聊一聊那超級事業署,以及提舉常平司與解庫鋪的合作。

  這都是制置二府條例司特批的,肯定會有影響。

  他現在在制置二府條例司,瘋狂的批示政令,事先完全沒有準備,這一下要撤銷,他趕緊將一些該批的政令,全給批了。

  鄧綰來到制置二府條例司,一看王安石面前那堆積如山的文案,不禁道:「相公,新政未成,官家為何要急於撤銷?」

  不得不說,這對於革新派士氣打擊太大了。

  突然,總部給端了。

  這誰受得了啊!

  王安石抬起頭來,又放下手中的筆,笑道:「如果司馬君實也將會從審刑院退下來,那麼這番安排,倒也算是合情合理啊!」

  最初他跟趙頊談完,心裡其實很是落寞,如今一看情況有變,司馬光也將失去對公檢法的控制,這他心裡就平衡多了。

  還是那句老話,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鄧綰卻道:「可是據說司馬相公還會在刑部繼續主持司法改革,而咱們卻要撤銷制置二府條例司,咱們還是損失慘重啊。」

  王安石瞧他一眼,道:「要不是托公檢法的福,這制置二府條例司根本不可能存在這麼久,最多也不會超過三年的。

  如今主要新政條例,都已經頒佈,而該任命的官員,也都已經任命,按理來說,也是該撤銷了,這還換得對方一個審刑院,咱們是不虧啊!」

  趙頊說得是時候,他心裡雖是媽賣屄,但也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以他的性格,如果真的不對,他一定會說的,除非他覺得自己理虧。

  原因就在於,在制置二府條例司這個問題上,他其實已經非常滿足,到底這權力太大,不但能夠制定和頒佈政策,還能夠任命主要官員,等於是集樞密院、政事堂、三司權力於一身,腳趾頭都想得到,這是不可能長久,而歷史上的制置三司條例司,其實也就存在一年多。

  當然,那也是因為王安石在一年之內,就將保守派的骨幹全都給趕出京城,回到政事堂主持,依然是大權在握。

  而如今朝廷一直都是處於均勢,王安石始終受制於公檢法,皇帝稍微放心一點,就一直沒有撤。

  但年年都有人要求撤銷制置二府條例司。

  因為自從設了這制置二府條例司,政事堂都快長蜘蛛網,存在感極低,再這麼下去,可能就會取而代之。

  如今皇帝也是各砍一截,就還是繼續保持均勢,砍去的部分,就是皇帝要接收的部分。

  王安石當然也就無話可說。

  鄧綰問道:「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大家都習慣了這制置二府條例司,少了它,大家都有一些不會了。

  王安石沉吟少許,道:「目前來看,官家也不大可能,立刻就回到三省六部制,肯定還是一步步來。而目前我所知,司法改革會放於刑部,而太府寺、司農寺將會放入戶部,照著趨勢的話,官家應該是打算先將改革成果,全部放入六部中,三省不知會不會動,但往後肯定是通過六部繼續改革。」

  鄧綰道:「也就是說,各分三部?」

  王安石點點頭道:「多半是的。這戶部、工部我們是勢在必得。」

  鄧綰忙道:「相公,工部只是其次,吏部才是必爭。」

  王安石呵呵道:「我倒也想,但你認為,這可能嗎?如果戶部和吏部都在我們手裡,對方能答應嗎?」

  都想要,哪有這麼好的事。

  「這倒也是。」

  鄧綰訕訕點了下頭,又道:「但是王相公,既然司馬相公不再主持公檢法,這我們也可以去爭一爭,如今公檢法可都是司馬光相公他們的人,我們在裡面,就一個張三,還不好控制。」

  王安石問道:「目前熟知公檢法的人不多,不大可能會進行輪換。」

  鄧綰道:「但是據傳審刑院、大理寺都會改為皇庭,可能不止一個大庭長。」

  「這倒是有可能。」王安石點點頭,「若真是如此的話,目前我們就只有一個人選。」

  鄧綰道:「曾相公。」

  王安石點點頭。

  政事堂。

  富弼、文彥博、呂公著坐在裡面,一邊查閱公文,一邊聊著。

  「唉。」

  呂公著放手中的公文來,嘆了口氣,「頭回輪換,讓人如此無所適從啊。」

  文彥博、富弼默契地相視一眼,笑著搖搖頭。

  事到如今,他們心裡都明白,皇帝就是要親自主政,所以大家都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文彥博道:「但是看情況,官家應該是打算將改革變法的成果,全部放入六部,如此一來,三省六部的職權很快就會恢復。」

  改革就是權力,皇帝將改革權,植入六部,他們能不去搶嗎?那今後深化改革,就都得通過六部。

  這手段,不服不行。

  呂公著又問道:「不知六部會怎麼安排?」

  文彥博道:「戶部定是交予王介甫的人,依我之見,要麼就是那呂惠卿,要麼就是曾鞏,我們只能盡量拿下吏部。」

  說著,他看向呂公著,「晦叔,你是最合適的人選啊。」

  如果要勢在必得,就必須推薦一個足以服眾的人選。

  呂公著趕忙道:「這…這到時再說吧,如今什麼都不知道。」

  文彥博撫鬚笑了笑。

  呂公著又問道:「政事堂又會是怎麼安排?」

  文彥博道:「三年前,王介甫本就要昇平章事,是他自己拒絕,並且舉薦了曾公亮,這回肯定是王介甫擔任平章事,那麼另一個,定是君實。」

  呂公著道:「但是我聽君實說,他肯定不會出任平章事的。」

  文彥博驚詫道:「為何?」

  呂公著道:「因為他認為自己既然沒有什麼功績,能力也不足以勝任,他只想待在刑部,繼續完成司法改革。」

  富弼呵呵道:「這倒是像君實作風啊!」

  王安石經常諷刺司馬光優柔寡斷,其實司馬光自己也認,最初皇帝找到他,詢問改革方案,他提出完整的方案,但又拒絕擔此重任,可見他一直都認為自己不足以勝任宰相,魄力不夠。

  原因就在於,他天天以史為鏡,所以他自己制定得政策,他自己就看出會有什麼弊端,直接就陷入死循環。

  為什麼他在司法改革,又比較順利,就是因為這玩意是新的,沒法以史為鏡。

  導致在很多案件上,他都是後知後覺,然後跑到找張斐發飆。

  此時此刻,司馬光根本就無暇顧忌,什麼三省六部,其實他是反對的,但一看趙頊的動作,就知道反對也沒用,關鍵他也拿不出一個非常有力的理由去反對,所以他全身心在計劃著構建完全獨立的公檢法。

  先將自己的事務處理好。

  皇宮。

  「張三,最近司馬學士可有找過你?」趙頊問道。

  張斐點點頭道:「有找過的,他向我詢問,如何將審刑院、大理寺改為皇庭?」

  趙頊問道:「那你又是怎麼說的?」

  張斐道:「因為當時司馬學士認為一個大庭長是肯定不行的,那我就說常設一名大庭長主持日常事務,下面再設五名庭長,但如果告到最高法去,再由陛下從那五名庭長指派出兩名,與大庭長一塊審理。」

  趙頊皺眉道:「當真?」

  張斐點點頭道:「對啊!打到最高法去了,那定是與陛下有關係,當然得由陛下親自指派庭長來審。」

  「朕就知道。」趙頊突然笑著搖搖頭,「這個司馬君實,可真是夠狡猾啊!」

  張斐問道:「陛下何出此言?」

  趙頊道:「你可知道他如何跟朕說得嗎?」

  張斐搖搖頭。

  趙頊道:「他是說,常設一名大庭長主持日常事務,包括與立法會聯繫,這由朕來指派,但若訴訟到最高法,則有二府各指派一個,與大庭長一塊審理。」

  「啊?」

  張斐雙目一睜,暗罵:你這司馬老頭,這是要害死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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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7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

  這到底是誰分不清大小王啊?

  司馬光當然沒有義務聽命於張斐,他找張斐,也就只是詢問建議,最終決定權,還是在司馬光手中。

  從這個角度來看,司馬光是大王啊!

  但要知道,張斐是建議常設一個大庭長,而這個大庭長,不一定是皇帝任命,要依照制度銓選出來,而另外兩位,則是由皇帝臨時任命,這樣就確保皇帝對皇庭的掌控。

  司馬光顯然不認同,將張斐的建議反過來,常設大庭長,由皇帝任命,臨時委派的,則是由樞密院和政事堂任命。

  樞密院和政事堂代表著相權。

  就還是希望能夠繼續保持皇權與相權的平衡。

  可對於司馬光而言,皇帝才是大王啊!

  「司馬學士並未告訴我這些。」張斐是一臉無辜地說道。

  「朕知道。」

  趙頊點點頭,又問道:「你對此怎麼看?」

  張斐思考一番後,如實道:「單就公檢法而言,其實這都行,如果是多位大庭長,只要保證最高法的人選是個單數就可以,這是為了確保一件案子不會拖很久,但陛下若能指派兩位,是更能夠讓最高法完全執行於陛下的意志。」

  趙頊苦笑道:「朕何嘗不知,但是朕的這些宰相,個個都是精明強幹。朕現在想知道,如果你是大庭長,司馬君實的建議,對你會有什麼影響嗎?」

  張斐訕訕道:「如果我是大庭長的話,不管是陛下你親自指派人,還是二府舉薦,估計也不會有太大的差別。」

  趙頊錯愕道:「為何?」

  張斐道:「因為他們針對我,都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趙頊哈哈一笑,「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張斐無奈地笑道:「我也已經習慣了。」

  趙頊又問道:「那你能否處理好?」

  張斐道:「我也不敢說,一定能夠處理好每一樁案件,但如果是基於法制之法,我認為我還是可以處理好大部分事務的。

  因為到底公檢法有一套完善的制度,只有在一些非常非常複雜的案件中,大庭長才能夠發揮自身最大的權力。

  可即便如此,大庭長還得面臨制度的約束,包括檢察院的督察,不能胡編亂造,得拿出強有力的論據,而關於法制之法,我是有最大的解釋權。」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當然,這主要還是看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趙頊突然笑問道:「那你認為朕應該如何抉擇?」

  張斐道:「這我可不知道。」

  趙頊笑著點點頭道:「看得出,你在這方面,還真是有所欠缺,其實司馬君實的建議,比你的要好啊!」

  張斐疑惑道:「是嗎?」

  趙頊點點頭道:「能夠上到這最高法的案件,一定不是一般的案件,如果二府三司全都不答應的話,這可能會給朕帶來更多麻煩。其實以往遇到此類案件,朕也都是安排多位官員去審。

  讓他們參與進來,那無論是什麼結果,大家都無話可說,所以……」

  趙頊看向張斐,「倘若你沒有問題的話,朕倒也不想在此事上面,跟司馬君實去較勁,因為即便是由二府舉薦,也不是說與朕毫無干係。」

  言下之意,他也可以通過操作,讓二府中的一府,推薦他想要的人選,他始終還是掌握著主動權。

  感情你是在擔心我啊!張斐趕忙道:「我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那就這麼定了吧。」趙頊點點頭,又道:「而關於檢察院,司馬君實是要求完全獨立。」

  張斐點點頭道:「這倒是我建議的,因為在整個公檢法中,檢察院是非常非常關鍵的,既能制衡皇庭,又能夠制衡警署,同時,還能夠制衡其它官署。

  而且,不同於御史台,檢察院是講究實證的,無論是否勝訴,都能夠幫助陛下分辨好壞,我以為必須要檢察院獨立,且給予極大的自由,如此才能夠令公檢法內部,以及公檢法與二府三司處於相對平衡的狀態。」

  趙頊點點頭,又問道:「那警署方面呢?」

  張斐道:「這就看陛下的意思。」

  趙頊問道:「警署到底是屬行政,還是司法?」

  張斐道:「二者皆屬,到底皇家警察已經徹底取代衙差,甚至一些巡卒,這得針對事情的屬性來看,如果皇庭讓警署調查某些案件,那就屬司法,如果是幫助府衙維護治安,發佈通告,那就屬行政。」

  趙頊稍稍點頭,「朕目前是打算將警署歸於兵部,此番改制,兵部並不會取代樞密院的職權,同時朕也期望與皇家警察能夠為朕開疆擴土。」

  「兵部?」張斐眨了眨眼,道:「陛下此策甚妙,我覺得這是可行的。」

  「是嗎?」

  「肺腑之言。」

  隨後,君臣二人又針對公檢法的建構,商量了起來。

  為什麼皇帝事先不跟張斐談,那就是張斐是無法做主的,只能出謀劃策,關鍵是司馬光他們,這得等到司馬光他們提出建議後,皇帝再張斐商量如何應對。

  出得皇宮,準備上馬車時,李四眼角往馬車內瞟了下。

  張斐心領神會,上得馬車,只見李豹坐在裡面。

  「現在稅務司那邊什麼情況?」張斐坐了進去,隨口問道。

  李豹立刻嘆道:「要是沒有後面那輪補稅,那今年稅務司上上下下,都能過個肥年,那場官司你打得可真不是時候。」

  語氣中帶著一絲埋怨。

  張斐道:「這都怪你,你要是及早告訴我這一點,我可以晚點打啊!」

  這鍋甩的,是何其絲滑,李豹都有些反應不過來,「這我哪裡知道啊!」

  張斐呵呵道:「你負責收消息,你不知道?」

  「……」

  這些珥筆,可真是能夠栽贓嫁禍啊!李豹慫了,小聲道:「這事你可別跟官家說。」

  張斐笑道:「官家現在可沒有心情,跟你計較這種小事。」

  頓了下,他又問道:「稅務司會不會餓死?」

  李豹道:「餓死倒是不至於,逃稅還是有不少,只不過他們也是算著錢去逃的,做好認罰的準備。不過這回他們也是準備充分,有些商人將賬本分成十多份,然後分別藏起來。」

  張斐笑道:「但還是被你們查到了。」

  李豹道:「這還得多虧三郎交了我們不少偵查的辦法。」

  張斐一笑,又問道:「對了,你找我什麼事?」

  李豹忙道:「大狗那邊也來信了。」

  張斐問道:「說了什麼?」

  李豹道:「西北地區基本上已經完成稅收,鹽債危機是徹底過去,官府現在已經有不少盈餘。」

  張斐道:「什麼情況?不是同一時間收嗎?」

  李豹道:「按理來說,西北要比京城晚收半月,但那邊全都是鹽鈔,又是自主申報,拿著稅單和鹽鈔,就將稅給交了。」

  張斐不禁罵道:「媽的,樹是老子栽的,乘涼卻是別人。」

  李豹嘿嘿道:「話也不能這麼說,今年你們在京兆府、河中府的事務所,光稅就交了一萬多貫。」

  「真的假的?」

  「這錢都交上來了,還能有假嗎?」

  「唉……可惜我對錢沒興趣,除了交稅,我也沒有啥花錢的地方。」張斐不禁感慨道。

  李豹嘴角抽搐了幾下,昧著良心道:「三郎不愛財,這大家都知道,但大多數人還是挺愛財的。大狗認為西北逃稅的人是越來越少,可是咱們西北又是兵強馬壯,別看京東東路打得厲害,但要論收稅技巧,還是咱西北稅務司更強。」

  張斐道:「大狗是不是收到公檢法南下的消息。」

  李豹直點頭道:「他的來信,三成是報喜,但七成是希望去東南六路,那邊可真是一個大蜜罐啊,這一輪下來,全都能發家致富。」

  張斐呵呵笑道:「正好那邊也缺人,你們自己安排吧。」

  李豹直點頭。

  「對了!」

  張斐問道:「你拿不拿抽成?」

  李豹搓著手:「多少也拿一點點。」

  張斐笑了笑,又道:「還有,這人也不能光進不出,全都指望著別人逃稅來過日子,這賺的錢,也可以自己去做些買賣,給自己留個保障。」

  李豹點頭道:「這一點忘記跟你說了,其實不少人早就開始做買賣了,尤其是前面兩年加入咱們稅務司的,但這二者也不衝突,做買賣的同時,可以更好查對方的稅,從中賺點賞金,還能彌補自己交的稅。」

  張斐點點頭道:「這倒也是哦。」

  這歷史上元豐改制,效果不太好的一個主要原因,就在於沒有改變地方上的格局。

  但如今的情況,是恰恰相反,地方上已經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由於政法分離,導致行政官署變得非常團結,擰成一股繩。

  又由於事業法和債務重組出爐,導致官員們也很緊張自己的官服,變得是非常有效率。

  如京城才剛開始大規模交稅,京兆府那邊早已經交稅完,檢察院的稅務官司都快打完了。

  京兆知府呂公孺望著數百人在碼頭上忙碌著,卻還井然有序,不禁都咧開嘴,笑了起來,「這公檢法當真是有著化腐朽為神奇的功效。」

  這前線有戰事,身為京兆知府,卻覺得無比輕鬆,甚至還可能提前過年假,這輩子他從未有打過這麼富裕的仗。

  旁邊的轉運使元絳頗為不滿道:「這稅能夠收得這麼快,主要還是因為鹽鈔,如今鄉村百姓全都是用鹽鈔交稅,這一個村,可能不到一個時辰就全部收完。」

  呂公孺呵呵一笑:「話可不能這麼說,哪怕是鹽鈔,這一戶一戶的去收,也需要時日的,而且,以往收稅期,府衙都不開門的,如今皇庭可都沒有歇息過。

  近日這來往商人是與日俱增,道路上的安全,市集裡面的安全,可都得公檢法負責,以前官府是不可能做到得到,同時間兼顧這麼多事情,但如今是一點紕漏都沒有出。」

  元絳道:「那是因為他們人多,皇家警察加稅警,再加上庭警、獄警,人數是之前所有衙役的二十多倍,能不處理好嗎?」

  拋開人力談效率,那純粹是扯淡。

  由於趙頊的戰略,禁軍流向警署,是非常順暢的,各地警署都有充足的人力,同時沒有給財政增加負擔,都是禁軍士兵轉為皇家警察,支出是差不多的。

  但皇家警察做的事,可是多多了,而且還不影響到戰備,因為本就冗兵。

  呂公孺呵呵道:「若將皇家警察換成之前的衙差,你看能不能做到。」

  元絳鬱悶道:「呂知府,咱們才是一邊的,你為何總是幫他們說話。」

  呂公孺呵呵道:「我也不過是就事論事啊!如今才感覺到當官的趣味啊!」

  以前效率太慢,吩咐完一件事,就要開始等,無聊之際,時不時上青樓品茶了,鬥志就消磨掉了。不像如今,效率是大規模提高,每天都有很多事,同時很快就能看到成果,反而不覺辛苦。

  一個政令發出去,馬上就有回應,這才有成就感。

  這時,碼頭上的一個年輕人和一個文吏,走上過來。

  那年輕人將一張契約遞過去,「呂知府,元轉運使,這批糧食已經全部交接,若無其它問題,麻煩二位在這上面蓋個章。」

  呂公孺點頭笑道:「有勞大郎了。」

  這年輕人正是樊正。

  「這是小民分內之事。」

  樊正趕忙拱手一禮。

  元絳審視過契約後,便在上面蓋了章,又道:「樊大,現在市面上的糧價怎麼樣?」

  樊正道:「還算是比較穩定。」

  呂公孺好奇道:「朝廷這幾日就已經買了近十萬貫糧食,為何糧價沒有上漲。」

  樊正忙道:「這是由於百姓全都是以鹽鈔交稅,導致現在鹽鈔全部到官府手裡,民間全是糧食,嚴重缺乏貨幣,故此始終還是能夠維持住。」

  呂公孺撫鬚點頭道:「原來如此。」

  樊正又問道:「下一批糧食,是要送往延州嗎?」

  「是的。」元絳點點頭,「熙河地區暫時不用。」

  他們已經收到消息,皇帝送了一百萬貫過來,這可是極大減輕西北地區的壓力。

  關鍵鹽鈔已經在西北地區普及,在收完稅後,解庫鋪可以直接就近購買,節省了很多消耗。

  呂公孺不由地感慨道:「此與均輸法有何異?」

  這一點元絳沒有反駁。

  事實還就是如此,如今收上來的全都是鹽鈔,官府就必須拿著鹽鈔去買買買,自然就是求近,求便宜。

  不就是均輸法所追求的嗎?

  而且比均輸法還要節省開支,東南六路發運司,還招了不少人,這都是要花錢的,這邊的話,都是通過解庫鋪去做,這人力成本都給省了。

  忽聽身後有人道:「就是省再多的錢,也是不夠用的。」

  幾人轉頭看去,只見蘇轍走了過來。

  「原來蘇檢察長。」呂公孺笑著點點頭。

  蘇轍向二人拱手一禮。

  樊正向蘇轍行得一禮,然後識趣地離開了,他現在真是忙得不可開交,轉運司越發依賴解庫鋪來操作,別說鹽鈔、鹽債,如今近七成的軍餉,都是通過解庫鋪在運轉,到底這錢進錢出,實在是太方便了。

  樊正走後,蘇轍瞧了眼碼頭上的糧食,又道:「轉運使,在下以為不能的一味往前線送糧食,這會導致那些武將不斷地向外拓邊,可稍有差池,就會出大問題的。如今西北地區發展地這麼好,應該積蓄民力,做到厚積薄發。」

  元絳道:「蘇檢察長只看到其一,這幾年商稅還能夠繼續成倍的增長,是因為什麼?可不是因為你們公檢法,而是因為戰爭,導致貨物、錢幣流通迅速,鹽鈔才能普及這麼快。」

  蘇轍冷冷一笑道:「那都是鹽債在撐著,幾個月前,要沒有那一批私鹽出現,事情還不知道會怎麼樣,這債越欠越多,總有一天會出事的,到時官府想要隨便增稅,我們檢察院是絕不會答應的。」

  元絳淡淡道:「這我們自有分寸,你們檢察院管好自己的事就行。」

  站在中間的呂公孺,捋了捋鬍鬚,不做聲。

  二人已經不是第一回為了這事爭吵,蘇轍認為,不應該對熙河地區太過縱容,那會助長武將們貪功冒進。

  這幾年西北地區發展的很好,但還是不見錢,原因就是打仗給花了,留著照顧民生,那日子多滋潤啊!

  但元絳認為,這場戰爭不是全負面的,西北商業規模是肉眼可見的瘋狂擴張,熙河戰事是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目前還在可控範圍內,至於那批鹽債,確實有些危險,但那是張斐留下來的。

  蘇轍道:「但是檢查鹽鈔的發行量,是我們檢察院的職責。」

  呂公孺都不免笑道:「蘇檢察長,稅務那邊這麼繁忙,你們檢察院還能派出人來查鹽鈔嗎?」

  蘇轍道:「打官司用不了多少人力,耽誤不了。」

  他確實管不了轉運司的事,但他可以盯著,他也知道,如果缺錢的話,轉運司極有可能增發鹽鈔,他一直盯著這事的。

  元絳呵呵道:「查吧查吧,你查得越多,我這鹽鈔越多人用。」

  蘇轍笑道:「這亦是我們公檢法所願。」

  「你!」

  元絳惱怒地瞪了蘇轍一眼。

  他此時是無比懷念張斐,以前他也經常被張斐弄得頭昏腦漲,但不曾想,這蘇轍更麻煩,一比較,還是跟張斐合作的日子舒服。

  關鍵蘇轍這腦子是非常好使,他知道如果官府要動手腳,會在那些地方出手。

  他對鹽債、鹽鈔,就查得非常狠,只要市面上出現大規模的鹽鈔流動,他就要開始調查。

  此番收稅,他見官府將鹽鈔都給收上去,民間變得極度匱乏鹽鈔,如果官府偷發鹽鈔,這是很難察覺的。

  於是,他馬上就要派人調查。

  官員還真不敢亂動手腳,要被蘇轍給抓住了,那就死定了,畢竟張斐不在,護也護不住啊!

  相比起西北迅猛發展,京東東路還處於恢復階段。

  不過之前因青苗法的動亂,已經徹底過去,而且由於今年提舉常平司將青苗法所賺的錢,又給花了出去,這麼多工程,商機自然不少,關鍵稅務司還清除了一批草寇,道路上更加安全,來往商人也是明顯增多。

  同時因為稅務司的到來,導致百姓所需要繳納的稅,是明顯降低很多,沒有再受到盤剝,多少不論,至少自己心裡有數,稅單是自己填的。

  京東東路的百姓都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輕鬆。

  可以說,目前京東東路是處於一種拉弓蓄力的狀態。

  未有去西北待過的官員,對此已經是相當滿意。

  青州。

  清河樓。

  只見裡面的顧客,幾乎是人手一張邸報,圍聚在酒桌旁議論。

  「這聽證會可真是沒有庭審公正,明明是有問題,卻駁回人家的訴訟。」

  「陳兄,你倒是看完再論,後面不是寫得很清楚嘛,是因為證據不足,才給駁回的,那公檢法可是最強調證據。」

  「那就不管了?」

  「這都已經上報了,怎可能不管,文章最後不是暗示,這事只能是朝廷來處理。」

  「我看呀,朝廷肯定已經讓公檢法去東南六路,是咱這邸報院可惡,就愛調人胃口,單就均輸法一事,他們前前後後就發了八份,好在這酒樓有,要自己買的話,哼,這一年光看報,也得花不少錢。」

  由於消息的滯後性,導致他們現在還沉浸於那場聽證會中,全然不知,一場更大的風波已經來臨。

  「哎呦!幾位貴客小聲一點。」

  這時,那掌櫃端著一壺茶走上前來。

  「咋?這報上都登了,還不讓人說嘛。」

  「不是的,只是范檢察長和蘇檢察長正坐在上面的雅間。」

  「你怎不早說。」

  「……」

  不過蘇軾、范純仁此時還真沒有心情聽他們在下面議論,他們二人當初可是堅決反對均輸法的,也因此被趕出朝野,對於此事也比較上心。

  「真是活該!」蘇軾將報紙放下,冷冷笑道。

  范純仁好奇道:「子瞻何出此言?」

  蘇軾道:「當初我在揚州建設檢察院時,他們恨不得讓我青樓在辦公,對我是不屑一顧,如今真是自討苦吃。這不是活該是什麼?」

  范純仁呵呵笑道:「這事你是忘不掉了。」

  往事不堪回首,蘇軾嘆道:「你是不知道,我當時揚州多麼憋屈,更可恨的是,張三在河中府非常成功,但此非我無能,而是他們不給於我支持,如今真是天理循環,善惡有報。」

  范純仁道:「我如何不清楚,我在登州的日子,可也是非常清閒。」

  蘇軾愣了下,突然想起,范純仁跟他是一對難兄難弟。又問道:「你難道不覺痛快嗎?」

  范純仁只是無奈地笑了笑,又問道:「你認為朝廷會如何應對?」

  蘇軾呵呵道:「下份邸報,決計是告訴我們,朝廷已經決定在東南六路推行公檢法。」

  范純仁問道:「你為何這般肯定?」

  「因為這定是張三的詭計。」

  蘇軾笑道:「如果那些江南商人雇我去幫他們爭訟,我定能讓皇庭給他們討回公道,他張三會做不到?

  他之所以開這聽證會,就是不希望京城的公檢法解決這個問題,否則的話,又有何理由在東南六路推行公檢法。」

  范純仁道:「但王介甫就會坐以待斃嗎?」

  「不可能。」

  蘇軾搖搖頭,道:「但只要在東南六路建設起公檢法,即便王介甫想到辦法,也不足為慮。你看在青苗法整個京東東路,從惡法變成良法,誰還敢以高利放貸給百姓,亦或者強迫百姓借貸。」

  范純仁點點頭,「這一點你說得很對,其實新政的條例,並無太大問題……」

  「誰說沒有問題。」蘇軾道:「均輸法理念壓根就不對,朝廷就不應該去干預商人買賣,朝廷的收入就應該是稅收,如此一來,朝廷才會在意百姓過得好不好,百姓要是過得不好,交不上稅,國家就沒有收入。」

  「那也不是。」

  范純仁擺擺手,「常平倉法不就是高價賣出,低價買入,這對百姓難道沒有好處嗎?」

  「此不能混為一談。」

  蘇軾擺擺手道:「常平倉的目的是為民生,但均輸法的目的是為財富,要只是為了節省支出,不會設計的這麼複雜。」

  正當這時,一個小廝快步來到雅間內,「先生,歐陽相公在一個時辰前,去…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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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8章 稅才是王道

  詩云: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歐陽修的離世,是否能夠一個時代的徹底終結?

  如果從表面上看,其實隨著神宗即位,韓琦離開京城,就已經是宣告慶歷四君子的時代接近了尾聲。

  但其實事實並非如此。

  目前朝中理念之爭,思想之爭,各種明爭暗鬥,都是受親歷四君子時代的影響。

  雖然他們人不在朝中,但他們的思想一直影響著朝廷局勢,無論是保守派,還是革新派。

  要是沒有范仲淹開啟改革變法序幕,之後不見得會有王安石變法。

  二者其實有著非常緊密的關係。

  而以司馬光為首的保守派,其實也是繼承慶歷新政的思想。

  這看似矛盾,怎麼革新派和保守派,都是出自一派,但其實這只是順理成章。

  因為司馬光他們這一派,也不是不要改革變法,而是說要繼承范仲淹的改革思想,節流,就是精簡官吏,對症下藥。

  但是他們認為,這時機尚不成熟,現在改革,結果還是會跟慶歷時一樣,韓琦、富弼、歐陽修都是這麼想的,是看不到成功的希望,反而會得不償失。

  他們自己都認為,慶歷新政,不但沒有改善朝政,反而使得國家每況愈下。

  他們現在要以休養生息為主,無論是對外,還是對內。

  等到時機成熟再進行變法。

  他們就是那種等等黨。

  更別說,慶歷四君子還有不少門徒,如蘇軾、蘇轍的政治理念,與歐陽修就非常像似。

  哪怕是在東流、北流的問題,他們也都是同屬歐陽修的北流派系。

  但是,他們的時代已經終結,不是因為他們的離世,而是因為公檢法的出現。

  公檢法的思想和制度,是慶歷時不曾有的。

  當下的社會改變,也是之前從未出現過的。

  比如說稅收。

  今年是東京汴梁是全面執行新稅制,就是將免役稅的設計,應用於總稅上。

  相比起之前執行免役法時,這回反對聲是要小了很多,因為稅務司主要是針對權貴們的額外收入,他們也沒有太多反對的理由,第一回沒有阻止了,現在就更加阻止不了了。

  但不代表,他們就會甘心交稅。

  他們也在努力嘗試用各種辦法去避稅。

  其實不僅僅是富人,普通百姓,也是如此,此乃人性也。

  經過兩個月的努力,所有稅收已經全部收上來,那麼接下來就到了激動人心的時刻,看看誰能夠被抽查到。

  此時已經入冬,清晨時分,那凜冽的寒風,已經是漸入佳境,猶如一把把小刀,從人們的臉上撕開一條小口,那種酸爽,真是不言而喻。但為求生計的百姓們,兀自是挑著擔子,頂著寒風,進城做買賣。

  市集門前。

  一個趕著驢車正在登記時的貨郎,突然被兩個身著灰白色制服的男人給攔了下來。

  這瞬間引來不少人的矚目。

  因為只有東京稅警才穿灰白色制服,並且制服中間還繡著一個偌大的字---稅。

  就是這麼直白。

  眾人紛紛向那貨郎投去『恭喜』的目光。

  「南郊外河下村賀歡?」一名稅警問道。

  「是,是小人。」那貨郎戰戰兢兢道。

  另一名稅警翻了翻自己的小本子,然後朝著同伴點頭,「沒錯,是他。」

  同時掏出一張紙給同伴。

  問話的稅警接過來那張紙來,然後向貨郎道:「根據我們稅務司所查,你在今年六月份,倒賣了一批價值六十貫錢的藥材,但你並沒有在稅單上寫明。我們必須依法對你做出懲罰。這是你需要補交的稅款和罰金。」

  說著,他便將罰單遞過去。

  「哎呦!」

  那貨郎頓時一臉委屈,「兩位稅警,冤枉啊……我…我真是忘記了,我補,我馬上就補,求你們別罰我了。」

  那稅警面無表情道:「抱歉!我只有給你罰單的權力,若是你有任何不滿,可以去找珥筆進行申訴,如果你認為我們稅務司做的有何不對,亦可以去檢察院申訴。」

  那貨郎見求饒無果,只能接過罰單,惱怒之下,又道:「二位稅警大哥,你們是不是日子也不好過?」

  稅警疑惑地看著他。

  那貨郎道:「連咱們這些小魚小蝦都不放過。」

  稅警點點頭道:「是的。」

  一旁圍觀的百姓,其中有幾個心虛的眼珠子亂轉。

  以前稅務司專門調查富商、權貴,一般很少查百姓的稅,很多百姓是抱有僥倖心理的。

  總警署。

  大上午,曹棟棟就跟馬小義坐在總部燙著熱酒,喝了起來。

  「哥哥,聽說三哥正在打官司,咱們去瞅瞅?」馬小義放下酒杯來,衝著曹棟棟眨了眨眼。

  「不去!」

  「為啥?」

  「咱們去看那些稅警耍威風嗎?」

  曹棟棟哼道:「最近那些稅警四處出擊,百姓都已經不看咱們皇家警察一眼,要說威風,還得稅警威風,咱們還是得想辦法去那邊混,可是有意思多了。」

  馬小義道:「俺早就說過,不知哥哥有何辦法能將咱們調過去?」

  曹棟棟道:「哥哥要有辦法,犯得著坐到這裡嘆氣嗎?咦?稅警?」

  「什麼稅警?」馬小義錯愕道。

  曹棟棟手往大門那邊一指。

  馬小義回頭看去,但見一名皇家警察正在與一名兩名稅警交談。

  曹棟棟扯開嗓子喊道:「劉二,什麼事?」

  喚作劉二的皇家警察,立刻將那兩名稅警給引入堂內。

  「衙內,他們說咱們警署裡面有人逃稅。」劉二道。

  曹棟棟倏然站起身,「不可能,咱警署怎麼可能會有人逃稅。」

  說著,他看向馬小義。

  馬小義道:「哥哥看俺作甚,俺的錢可都是汴京律師事務所算的,是不會出錯的。」

  那稅警道:「請問曹副警司,你們總警署可有一個名叫符世春的人。」

  「小春?」曹棟棟和馬小義同時驚呼道。

  但隨即二人便是眼珠子亂轉。

  「快快快,快去將小春叫來。這回可有好戲看了。哈哈哈!」

  「想不到小春哥是這種人,竟然還逃稅。」

  兩個人當即樂了起來。

  過得一會兒,符世春怒氣衝衝地走了進來,「是誰?誰說我逃稅?我符世春在乎那幾個小錢嗎?竟然壞我名譽,豈有此理。」

  一圈皇家警察在門口觀望著。

  曹棟棟立刻拱火道:「小春,就是就他們兩個小稅警。」

  說著,他又激動地向那兩個稅警道:「他就是符世春。」

  符世春衝著那兩名稅警道:「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那兩名稅警相覷一眼,其中一名道:「我們只是奉命執法,倘若符主簿覺得有問題,可以去進行申訴。」

  另一名道:「根據我們所查,符主簿在今年半月的足球聯盟總決賽,下注一百貫齊雲社二比一,共贏得三百五十貫錢,不知是否有這事?」

  符世春當即就傻眼了,「這…這也要交稅嗎?」

  曹棟棟、馬小義當即偏頭看向符世春。

  「小春,你這叛徒,不買我侍衛馬,竟然買齊雲社。」曹棟棟面色猙獰道。

  馬小義道:「小春哥,你買也罷了,贏了錢還不請客,俺記得那天去飄香樓,還是俺給的錢。」

  「你們先別鬧。」

  符世春現在是一個頭兩個大,道:「我先解決完這事。」

  說著,他又向那稅警道:「連這種錢都要交稅嗎?」

  那稅警道:「如果贏的錢,不需要交稅,肯定會有很多人借此逃稅。」

  「我是真不知道。」符世春那白白的臉皮,已經是紅透了。

  他可是很愛面子的,但是他也是剛回來不久,不清楚賭球也要交稅,如今被人查到署裡面來了,可真是太丟人了。

  這不得被曹棟棟說上一年啊!

  「抱歉!我們也是奉命執法。」

  那稅警說罷,就將一張罰單地上,「如果符主簿沒有異議,就按時將稅補上,還有罰金,若有異議,可以請珥筆申訴。」

  「申訴。」

  馬小義唯恐天下不亂,道:「小春哥,這咱不能忍啊。」

  「滾一邊去。」

  符世春接過罰單,又向那兩名稅警道:「下回能不能別找到警署來,單獨找我說不行嘛。」

  那稅警忙道:「抱歉,我們必須得按時完成任務。」

  皇庭。

  再凜冽的寒風,也擋不住東京百姓觀審的熱情,尤其是這稅務司,明年一年的八卦,可都全指望這一個月。

  只見年輕的庭長呂嘉問是意氣風發坐在上面,之前那幾個大官司,全都是趙抃親自審,如今可算是輪到他了。

  而坐在被告席上乃是任店的東主,任友富。

  這是京城的大財主,張斐也是親自上陣,身邊坐著許芷倩,身後還坐著二十幾個年輕人,全都是國子監的學生。

  這可是他們最佳學習的機會,他們也就這個機會,因為等到年後齊濟、王鞏他們得南下,他們就全得頂上。

  正好趕上這密集的稅務,是能夠幫助他們,盡快清楚檢察院的工作。

  等到對方珥筆一番冗長的解釋後,張斐緩緩站起身來,環目四顧,「為什麼稅務司會注意到任店,就是因為稅務司發現,在馬行街東段,也就是任店主店所在的位置,包括和樂樓在內兩家規模與任店相當的店舖。

  就拿和樂樓舉例,任店與和樂樓每家都擁有一千五百戶腳店,每年都是從曲院購買二十萬斤酒麴,此外,任店的眉壽酒和和樂樓的仙醪酒,耗費酒麴都差不多,都是一斤酒麴,釀造二十五升。

  同時他們都還經營鹽、茶,糖等買賣。但是他們所繳納的稅額,卻相差整整五千貫,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對方珥筆陳樂立刻站起身來,「每個店舖的買賣不一樣,張檢控的事務所和李家書鋪,同處錄事巷,可稅額卻相差一萬貫。」

  張斐笑道:「汴京律師事務所所雇之人,是李家書鋪的一百二十倍,要是稅額跟李家書鋪一樣,那事務所早就關門了。」

  呂嘉問敲了下木槌,「辯方也不是第一回上庭,應該懂得規矩,等檢方說完,本庭長自會讓你辯訴的,這可不是市集。」

  「抱歉。」

  陳樂鬱悶地坐了下去。

  張斐又繼續道:「於是稅務司就順著這條線索進行調查,而在仔細查閱任店的賬目時,他們發現任店每年進購釀酒的米,是五百文一石,但眾所周知,去年糧食的市價是在四百文左右。

  而根據任店的釀造工藝來看,大概是釀造一斗酒需要一斗米,而一斤酒麴可釀造二十五升酒,也就說二十萬斤酒麴,可釀造五百萬升酒,耗費五萬石糧食,一石糧食多一百文錢,這就可以少報五千貫。」

  被告席上的任友富激動道:「這糧食價格有升有降,五百文的糧食比比皆是,你憑什麼說我少報?」  
  張斐道:「因為孟家糧鋪的賬目上,登記你是以三百文錢價格從他店舖裡面進購糧食。你是說孟家謊報收入?」

  坐在裡面的貴賓,紛紛瞟向角落裡面的一人,這人正是孟家糧鋪的東主,也是審刑院知院孟乾生的堂侄兒。

  今兒坐在這裡的,沒有幾個權貴,全都是大富商,樊顒他們都來了。

  因為朝中很多事,權貴們無暇顧及這裡,他們不來,商人自然能夠進來觀審。

  任友富頓時不做聲了。

  他如果沒有錯,那就是孟家有錯,那可就是一場大戲。

  張斐將會對此非常期待。

  任友富可不敢讓孟家來背鍋。

  張斐又向呂嘉問道:「庭長,我方提供的證據足以證明,任店為求逃稅,不惜做假賬,不過稅務司目前也只是查到冰山一角,故此我們申請查封任店,進行徹底調查。」

  「庭長饒命啊!」

  任友富一聽到封店,頓時就慌了,「我招,我全招了,你們別封我店,我一天不做買賣,得虧不少錢,還望庭長開恩,開恩啊!」

  陳樂也趕忙站起身來,「我當事人願意極力配合稅務司的調查,絕不敢有絲毫隱瞞,這無須封店,再者說,任店有著數十個酒保,關乎著一千多家腳店,還請庭長考慮到這些人的利益。」

  呂嘉問故作沉吟,瞄了眼張斐,點點頭道:「好吧!本庭長念在那數十個酒保和一千家腳店的份上,就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你們必須要全力配合稅務司調查,再有絲毫隱瞞,本庭長就下令查封你們的店舖,直到將此事弄清楚為止。」

  「多謝庭長,多謝庭長。」

  任友富差點跪下,他們這種規模的酒樓,封一天都是很要命的,萬一稅務司查上一個月,他這店就別開了。

  貴賓席上不少人全都在擦汗,要知道這可是大冬天啊!

  而如樊顒等酒樓界的霸主,則是搖頭惋惜。

  這他媽都不封。

  真是的。

  任店可是一塊大肥肉啊!

  「搞定!收工!」

  張斐將文案一扔,衝著一旁的許芷倩眨了下眼。

  許芷倩剜了他一眼,後面還坐著二十幾個人,在這種場合,她最煩張斐搞小動作,這要被人看見,張斐倒是沒事,她可會被罵的。

  張斐回頭看了何執中等學生,只見他們個個是滿臉激動之色,不禁笑問道:「你們看過兵法嗎?」

  一眾學生同時點點頭。

  張斐道:「這庭上如戰場,上兵伐謀,我們不需要去找太多證據,只需讓他們感到害怕,他們就全部招了。」

  「多謝張檢控教導,學生會時刻謹記的。」

  學生們齊齊點頭。

  張斐道:「趕緊準備準備!下一場好好向周檢控學習。」

  「是!」

  雖然下一場是交給周正,但是張斐也不能離開,還得在這裡監督著,以及跟這些學生講解。

  他便走到庭長席上,見呂嘉問已經在準備下一場官司的文案,不禁笑道:「呂庭長,這麼努力,要連著審。」

  呂嘉問道:「托張檢控的福,近日休養了一段日子。」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要能指派哪個庭長來審,那我豈不是無敵了。」

  張斐呵呵一笑,又問道:「對了,你會不會去東南那邊。」

  「當然去。」

  呂嘉問沒好氣道:「待在京城有啥意思。」

  說到這裡,他低聲道:「張檢控,咱們以事論事,我除了比齊庭長年紀小,還有哪點不如齊庭長,真不知道為何不讓我當揚州大庭長。」

  他現在是一肚子怨氣,他是京城最早的庭長,現在是大案不讓他來審,關鍵去東南六路,他還不是老大,他對此很不爽。

  張斐笑道:「照你這般說法,我有何理由不當大庭長,不就是吃了年紀的虧嘛。」

  呂嘉問神色一變,哼道:「論大言不慚,咱庭長可真不是你們珥筆的對手。」

  「哈哈!」

  張斐笑得幾聲。

  與此同時,朝廷也在召開年終會議,比以往都要早一些,因為趙頊要幹的事,可不是一場會議就能夠解決的。

  而在這場樞要會議上,皇帝終於確定改革的方針。

  傳言非虛。

  身為翰林院學士的王珪,特邀出席這場會議,並且在這場會議上,正式提出,改革官制。

  其目的則是要解決冗官和效率問題,而辦法就是依據《唐六典》逐步恢復三省六部制。

  要知道這個提議,王安石、司馬光他們都不認同,而且看法一樣,都認為三省六部制,並不適合宋朝當下的情況。

  趙頊對此也是往後退了一步,選擇逐步恢復,而沒有要求一步到位。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說明皇帝要走向前臺,直接參與政務,而不再是通過王安石,司馬光去制定和頒佈政策。

  不再對他們言聽計從。

  並且,會議上確定第一階段,是將這幾年改革的內容,分別放到六部中。

  太府寺、司農寺,發運司、提舉常平司,還有剛剛被命名大宋糧署的超級事業署,全部隸屬戶部。

  但這裡面有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就是稅務司本是劃在戶部名下的,因為當時戶部是沒權的,雖然名義上是隸屬政事堂,但其實就是直屬皇帝。

  但是這回卻將稅務司劃給三司,原因就在於,保證這稅收不出問題,目前總管天下財政的,還是三司,如果將稅務司留在戶部,同時戶部又正式隸屬政事堂,管理起來就非常不方便。

  都水、將作、少府,軍器、全部歸於工部。同時廢除制置河防水利司,農田水利司,其職權統統歸於工部,同時還包括剛剛設立的廂兵建設團。

  警署則是歸於兵部。

  同時廢除審官東、西院,其職權歸於吏部。

  國子監,事業法,邸報院,全都歸禮部。

  事業法中,唯有糧署是歸戶部。

  司法改革,以及審刑院、大理寺在司法行政方面的工作全都歸於刑部,同時廢除刑部的審判權,包括複審案件的權力。

  御史台和諫院合併。

  這是因為了有檢察院,就不需要他們相互監督,同時確保有一個強大監察組織,來制衡公檢法。

  至於公檢法方面的改變,則是在中央設三級皇庭,採取一五一模式,第三級皇庭,相當於開封府以前的司法職權,統管整個京畿地司法,設一個大庭長,當然,下面分很多庭院,審理各種案件。

  中間設五個二級皇庭,統管全國。

  最高法一個,並且採納司馬光的建議,一旦打到最高法,樞密院和政事堂從二級皇庭各推薦一個庭長。

  至於皇庭和檢察院的晉陞制度,規定由刑部舉薦,立法會考評,一來,是為了確保政法分離,如果吏部掌控庭長的晉陞,不還是政事堂控制著。

  二來,依據當下的制度,皇庭的判決或者判例,都要通過立法會,其實這個制度,就是因為張斐,因為法制之法是先執行,後成文,簡單來說,就是立法會根據張斐的判例,制定相關律法,後來就成為一項制度,這由立法會來考察庭長,也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刑部本就管著司法行政,這人事安排,當然是刑部更為合適。

  至於立法會嘛,本來就是一個臨時機構,如今要政法分離,立法會也漸漸具備實權,就必須得規範,常設立法會長,於是確定由到京城輪換的庭長、警司、檢察長和國子監的學生組成,由立法會長主持,並且刑部尚書和御史中丞臨時擔任立法會副會長。

  讓刑部和御史中丞參與,目的就還是要確保,行政對立法是有所干預的。

  這會議結束之後,除了皇帝外,就沒有一個人是滿意的。

  光聽著,這麼安排好像是很有道理,能夠提升效率,但是在王安石、司馬光這些執行者來看,這反而令事情變得更加複雜化,未來充滿著不確定。

  因為之前不管是新政,還是司法改革,其實都已經做到了垂直整合,變得是非常有效率的。

  但如今的話,就全部給打亂了。

  能提升效率嗎?

  還真是不好說啊!

  比如說這事業法,以前都歸制置二府條例司,如今還被拆分為二,戶部和禮部各管一部分。

  禮部還得靠戶部和三司的財政來支持。

  又比如公檢法,以前審刑院下面是大理寺,大理寺下面就是皇庭,司馬光是可以一竿子插到底的,現在司法改革劃入刑部,但刑部跟公檢法又變成平行的。

  但他們心裡也都非常清楚,皇帝就是嫌他們整合的太好,長此下去,還有他皇帝什麼事,不都你們說了算。

  他們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王安石揣著一顆煩悶的心,去到皇庭,但見裡面爭得是不可開交,而張斐那小子卻在跟一群富商在廊道上談笑風生。

  片刻,那商人也發現王安石的到來,於是衝著張斐使了使眼色。

  張斐回頭一看,趕緊走了過來,「王學士怎麼來了。」

  「正巧路過。」

  王安石思忖片刻,又道:「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張斐忙道:「什麼事?」

  王安石道:「官家已經決定進行改制,之前提舉常平司,還有那糧署,你都有出主意,但是如今情況有變,比如說提舉常平司歸戶部,但轉運司還是隸屬三司,我們也得調整一下計劃。」

  言語之間,夾帶著一絲不滿,只是不好明說。

  張斐回頭看了眼,「但是我現在很忙。」

  王安石不爽道:「忙著跟那些富商聊天。」

  「……」

  張斐訕訕一笑。

  王安石又問道:「你怎麼看?」

  張斐眼珠子轉了轉,突然反問道:「王學士,你可知道,方才我在跟那些商人聊什麼嗎?」

  王安石愣了下,擺擺手道:「我可沒興趣知道。」

  「是很有意思的事哦。」張斐道。

  王安石立刻問道:「什麼?」

  張斐道:「就是他們都在暗示,不是他們不願意交稅,而是因為他們這些大富商,平日裡做買賣,還得去官府上下打點,這就得花不少錢,但是這裡又交一筆稅,他們認為這不公平。方才關於任店的那場稅務官司,其實任店就為孟家背了一部分稅務。」

  王安石哼道:「那都是他們活該,誰逼著他們上下打點。」

  對於這些大奸商,他向來就是不屑一顧。

  張斐道:「但是你不去上下打點,這買賣就做不好。因此我認為,如今王學士可以將新政的重心轉移到這上面來。」

  王安石眉頭一皺,「此話怎講?」

  張斐道:「王學士可知道河中府的情況?」

  王安石點點頭。

  張斐道:「河中府的成功,在於新政的政策,激活了民間的商業,使得交稅的人更多了,再通過稅務司將錢給收上來。」

  王安石道:「你的意思是,圍繞著這稅收進行改革?」

  「正是。」

  張斐道:「比如說,那農田水利法,王學士可以解釋為,讓百姓種更多的糧食,交更多的稅,國庫不就富有了嗎?

  又比如說那榷酒制,王學士應該知曉河中府榷酒制改革後,這酒稅是看著往上漲,而其中的貪污腐敗,也是肉眼可見的減少,關鍵不再是被那些貪官污吏和奸商壟斷。

  這都是因為如今有了稅務司。

  只要王學士圍繞著稅務這個核心,哪怕就一個戶部在手,也能夠頒佈出許多影響全國的政策。」

  王安石眨了眨眼,情不自禁地沉眉思索起來,心道:這小子說得挺有道理,之前不敢從稅上著手,那是因為沒有稅務司,稍有動作,就會變成苛捐雜稅,又會被人彈劾。但如今又有稅務司,又有公檢法,我就可以從稅收方面著手,以此為由,繼續推動我的新政。

  過得一會兒,他突然呵呵笑了起來,「說得有道理。走走走,咱們找個地方,好好談談。」

  張斐訕訕道:「我這還要帶新人。」

  他指了指坐在後面打下手的愣頭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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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9章 天意弄人

  關於這商稅計劃,張斐是很早很早就跟趙頊商定,但從未跟王安石提及過,因為當時王安石根本不會聽他的,他有自己的一整套理念。

  也就是理財。

  倒不是說王安石就是錯的,只不過他知道增稅是非常難得,關鍵還不一定收得上,如果收得上,可能是一個更糟糕的結果。

  稅吏肯定會往死裡弄,又會引發極大的民怨,這就給保守派提供藉口。

  王安石是既不敢跟權貴、士紳較勁,又不敢去增稅。

  只能是理財,拐著彎將錢收上來。

  但是,稅收始終是財政的重心。

  一個國家財政基礎,就是稅收,無論你怎麼去變。

  而如今公檢法配上稅務司,這配套體系已經非常完善。

  同時,王安石的權力也受到極大的限制,沒了制置二府條例司,他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去推行政策。

  這也令他十分沮喪。

  但是在張斐看來,時機已然成熟,於是第一次跟王安石提出這個建議。

  因為最終張斐還是得通過王安石去進行商稅改革,他自身可沒有這實力。

  如今六部職權已經定下,也可以說,皇帝已經決心改革官制,接下來的會議,定是商談人選問題。

  官員們變得異常忙碌起來,是到處走動。

  文彥博應付的疲態盡顯,今日回到御史台來喘口氣。

  屋內正在審視公文的蔣之奇,見文彥博來了,立刻迎上前去,行得一禮。

  等到文彥博坐下之後,蔣之奇突然道:「文公,下官最近發現一件事。」

  文彥博問道:「什麼事?」

  蔣之奇道:「文公可知,最近檢察院正在針對逃稅漏稅的行為,向皇庭進行起訴?」

  文彥博點點頭,「聽說了。」

  蔣之奇道:「但是這幾天下來,全都是一些富商、地主,而不涉及到任何官員,下官以為這裡面定有蹊蹺。」

  文彥博瞧他一眼,道:「你的意思,官員就不能依法交稅?」

  蔣之奇神情一滯,忙道:「下官並無此意,但根據下官所知,確有不少官員未有依法交稅。」

  文彥博捋了捋鬍鬚,突然呵呵道:「你先別忙著彈劾,去稅務司問問,看看有多少官員在偷偷補稅的?」

  蔣之奇皺下眉頭,思忖少許,「文公的意思,因為此番改制,那些官員都害怕上庭?」

  「定是如此。」

  文彥博點點頭道:「今年官員輪換,與以往是大不一樣,不但是要恢復六部大部分職權,同時還要撤銷許多官署,他們心裡能不慌,這時候應該盡量避免節外生枝,如今恐怕也只有你在這裡兢兢業業。」

  蔣之奇頓時尷尬一笑,旋即拱手道:「文公過獎了,不過我們御史兢兢業業,不也是在爭取表現嗎?下官還是得去稅務司問問。」

  文彥博呵呵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皇庭。

  「又是完美的一天,收工。」

  張斐回過頭去,向一眾見習檢控官道:「這些文案就交給你們收拾,我直接回家了。」

  「是。」

  一眾學生齊齊點頭。

  說罷,張斐便與許芷倩往皇庭外面行去。

  王回瞄了眼張斐,又小聲向周正道:「周哥,張檢控一直都這麼灑脫嗎?」

  他們來檢察院也有些時日,但除了開會和打官司,平日裡還真的很難見到張斐的影子,而且張斐打完就閃,一直都是周正帶著他們。

  他們可是傳統的教育出來的,就沒有見過這麼當官的,完全不遵守規矩。

  周正點點頭道:「張檢控主要是負責打官司的,打完一場大官司,可能都要休息好幾日,但也偶爾跟我們開會,指出我們在庭上的不足,不過你們可別跟張檢控學,除非你們有張檢控的本事,能夠做到百戰百勝。」

  一眾學生齊齊點頭。

  快到大門前,見四下沒有什麼人,許芷倩才小跑兩步,追上前來,小聲道:「張三,你難道沒有發現,今年稅務司那邊並沒有控訴任何一個官員,或者朝中權貴、外戚。」

  張斐笑道:「因為稅務司只要針對他們進行調查,甭管稅務司是否掌握證據,他們都會立刻補交稅和罰金。」

  許芷倩道:「是因為朝中改制的事嗎?」

  張斐點點頭,「據說稅務司那邊已經收了幾萬貫罰金了。」

  許芷倩道:「但是情節嚴重者,可是得坐牢的。」

  張斐道:「他們目前還在試探,即便要逃稅,也都是算著來的,亦或者將稅嫁接給他們手下的商人,利用商人來試探稅務司的手段,今年這情況,咱們肯定是以商人為主。」

  許芷倩點點頭,又問道:「但要不上庭的話,怎麼防止稅務司從中動手腳。」

  稅務司不是非得上庭起訴,只有情節嚴重者,要承擔刑事責任,他們才會進行起訴的,最終由皇庭判決,到底是判他坐牢,還是允許他花錢贖罪。

  如果不是很嚴重,稅務司首先是開罰單,對方認的話,就不會上皇庭,但是,對方要是不認的話,也會訴諸公堂的。

  張斐道:「首先,稅收關乎稅務司的政績和稅警們的賞金,他們肯定不會懈怠的。

  其次,稅警也可以通過檢察院對稅務司進行起訴,很多稅警其實是沒有職務的,他們就是衝著罰金來的,換而言之,他們是時時刻刻監督著稅務司。

  最後,我們檢察院、三司也都會針對稅務司進行檢察。」

  說話時,他們已經來到大門外,忽見滿天灰塵是撲面而來。

  「靠!」

  張斐驚呼一聲,趕緊撤過身去,擋在許芷倩身前。

  忽聞後面傳來一陣「嘖嘖」聲,「不愧是咱張大珥筆,都跑到皇庭來恩恩愛愛。」

  許芷倩未有看清來人,趕緊往後退,神情十分緊張。

  她可太珍惜這份差事,在外面,盡量跟張斐保持距離,只要有官員在場,她一定是低著頭,默默走在後面。

  但是張斐對這個聲音相當熟悉,一翻白眼,回過頭去,但見剛剛下馬的曹棟棟和馬小義,很是曖昧地瞅著他們兩個。

  剛剛的塵土,也是他們帶來的。

  張斐心中暗怒,娘的,弄得這烏煙瘴氣,還嚇到芷倩。當即道:「我說衙內!總警司不在,你就這般胡來。」

  曹棟棟一頭霧水道:「什麼胡來,我可就說了一句。」

  張斐揮了揮手,「我問你,這塵土怎麼回事?城內的清潔,可也都是你們警署負責的,關鍵也是讓你們花錢去請人去處理,你們在搞什麼?」

  曹棟棟原地一蹦,怒指張斐道:「小珥筆,你莫要冤枉人啊!」

  張斐道:「小衙內,你別囂張,我告你就只需要一個轉身。」

  說話時,大拇指往後一指。

  馬小義趕忙上前來,「三哥,這回你可真是冤枉哥哥了,這根本不干咱們警署的事。」

  張斐道:「那關誰的事?」

  「老天爺!」

  馬小義手往天上一指。

  張斐道:「什麼意思?」

  馬小義道:「兩個多月都沒有下過雨了,灰塵能不大嗎?」

  許芷倩瞧了眼天空,道:「是呀!好像秋末以來,就沒有下過雨了。」

  馬小義道:「可不是嘛。俺和哥哥皮糙肉厚,倒是沒啥事,小春哥那細皮嫩肉的,臉上可都乾裂了,現在門都不敢出。」

  「這樣啊!」

  張斐神情稍顯尷尬。

  「走走走!」

  沉冤得雪的曹棟棟是氣衝衝地走了過來,抱著張斐的胳膊就往裡面走,「你不是要告本衙內嘛,現在去,現在轉身。」

  「衙內,你可別激我。」

  張斐笑道:「還就沒有我張大珥筆告不下來的。」

  曹棟棟一怔,當即停住腳步,「你要告我啥?」

  張斐笑道:「威脅檢控官啊。」

  曹棟棟激動道:「你可別顛倒黑白,分明就是你在威脅本衙內。」

  張斐道:「可大家只看到你擒住我的胳膊。」

  曹棟棟趕緊鬆開來,旋即又理直氣壯道:「你去告呀!我每年可花了幾百貫,請了大珥筆,專門為我爭訟。」

  「這不是巧了嘛,大水沖了龍王廟。」

  張斐打了個哈哈,又一手搭在曹棟棟肩膀上,小聲道:「我娘子在這裡,就不能給我一點點面子嘛,是怎麼做兄弟的。」

  曹棟棟頓時心領神會,道:「原來是這樣,你早說,這事咱懂。」

  「懂就行。」

  張斐咳的一聲,問道:「你們怎麼來了?」

  馬小義忙道:「我們是專程來找三哥喝酒的。」

  張斐不禁回頭看了眼許芷倩。

  許芷倩立刻道:「你去吧,我先回去了。」

  說真的,張斐最近打官司,都快打吐了,也想放鬆一下,點點頭道:「行吧!我讓龍五先送你回去。」

  送走許芷倩後,馬小義立刻道:「三哥,上我的馬,我馱你去。」

  「馱什麼馱,這麼大的塵土,走路吧,咱也不趕時間。」

  「哦。」

  「走路的話,這裡離飄香樓比較近。」曹棟棟眼眸一轉道。

  張斐淡淡道:「白礬樓。」

  「真是沒趣。」

  「對了!」張斐問道:「這兩個多月都不下雨,你們就不慌嗎?」

  曹棟棟錯愕道:「慌什麼?」

  張斐道:「不怕發生災情嗎?」

  曹棟棟道:「這有啥慌的,就是真有災,咱也沒有辦法啊!」

  他們家的糧食,都夠吃好些年了。

  馬小義不以為意道:「這時候本就天乾,就是要下雨,可能也就幾場小雨,不一定是天災。」

  「這倒也是。」

  張斐點點頭,忽然想到,不對!根據歷史記載,熙寧年間是有一次大旱,王安石還因此被罷相,不會是今年吧。糟糕,如果真是今年的話,那皇帝豈不是尷尬了!

  他猛然意識到,這情況似乎有些不對。

  「三哥,你咋不走了。」

  馬小義忽見張斐停住了腳步,不由得好奇道。

  「沒什麼,走走走!」

  張斐一邊走著,一邊暗自尋思,這我要不要去跟皇帝說說,可說了又能怎麼樣,小馬說得對,這天要發難,誰也阻止不了,而且萬一要沒災,皇帝估計還會怨我?畢竟皇帝這才剛剛出來主持朝政,還是等皇帝自己察覺再說吧。不過,我也得想辦法應對,可別連累我的計劃,一塊遭殃。

  此時,趙頊正在忙於朝政,此番改制,可是他親自主持,不像以前,都是王安石、司馬光等人在幹活,他就只管聽取意見或者結果,根本就沒有關注天氣方面的問題,再者說,這秋末到年末,本來就雨少。

  而如今他身邊站著的不再是王安石,而是翰林院學士王珪。

  「關於樞密使一職,大學士以為王韶如何?」趙頊向王珪問道。

  王珪愣了下,道:「王韶如今正在熙河開邊,是無法抽身回來的。」

  趙頊遲疑少許,道:「可是朝中有人認為,王韶功勞雖大卻賞薄,而且軍權甚重,朕……」

  「陛下!」

  不等趙頊說完,王珪當即打斷他,「如今熙河地區尚未穩定,而且熙河拓邊,也只是西北戰略的第一步而已,這臨陣換帥,乃是戰場大忌。官家可加封王韶職銜,以示恩賞。」

  趙頊又道:「朕派一名監軍前去?」

  王珪立刻道:「陛下莫不是忘記,如今已有軍事皇庭,若有人真的認為王韶生有異心,大可拿出證據,去皇庭控訴,而且熙河地區的稅賦,亦是掌握在提舉常平司手中。

  陛下設立這些官署、制度,不就是為了讓統帥能夠專心作戰,不用忌憚外面流言蜚語嗎?

  如果此時,陛下派一名監軍前去,只會讓王韶變得畏手畏腳,熙河拓邊只怕到此終止。」

  「大學士說得是。」

  趙頊輕輕拍了拍腦門,道:「朕…朕都忘記之前讓人在當地建設公檢法。」

  說到這裡,他突然看向王珪,「不如就由大學士來擔任樞密使?」

  王珪忙道:「陛下明鑒,臣之所以支持王韶繼續留在熙河,乃是為大局考量,並非是覬覦樞密使一職,臣舉薦韓絳擔任樞密使,目前朝廷主要用兵都在西北,而韓絳近年一直在西北地區,是深知當地的情況。」

  趙頊點點頭。

  正當這時,藍元震突然出現在門前,「啟稟陛下,歐陽相公在一月前於青州去世了。」

  「什麼?」

  趙頊倏然起身,眼中滿是哀傷。

  很快,趙頊就下達聖令,公佈歐陽修去世的消息,輟朝三日,賜歐陽修謚號『文忠』。

  但朝中大多數官員,對此表現的很冷淡,趁著這機會,他們還在想辦法爭奪官職。

  只能歐陽修這嘴炮,得罪了太多太多人。

  唯有富弼、韓琦、文彥博、司馬光他們聚在一起,懷念歐陽修,並且為他寫文章、悼詞。

  而在接下來幾場重要會議,全都是在商討的二府三司六部的人選問題。

  革新派和保守派也展開激烈的交鋒。

  但爭得並不是六部,因為根據六部的職權,只要趙頊不傻,也不可能讓呂惠卿去管刑部,讓劉述去管戶部。

  關鍵的博弈是在三司、樞密院、御史台,這三個職位上,此外,王安石還打算幫曾公亮造勢,讓他去當庭長。

  但是曾公亮不想再捲入其中,目前趙頊走向前臺,已經是板上釘釘,但也因此打破朝中均衡的局勢,曾公亮也不想晚年不保,故此以年邁為由,鐵了心要致仕。

  同時陳升之也以病為由,請求致仕。

  他們其實這也算是為趙頊讓開道路。

  最終,趙頊還是讓趙抃擔任大庭長,其實不管從各個方面看,都沒有更合適的人選,而且趙抃人稱鐵面御史,但卻能夠在朝中擔任這麼久的宰相,即便他是非常反對新政,可見他跟皇帝的關係,還是比較穩固的。

  但是,接下來就有些尷尬。

  二級和三級皇庭,都找不到人來擔任。

  不是說,大宋沒人才,而是這些人才,不太懂公檢法。

  更要命的是,之前司馬光就已經決定,將京畿地的骨幹成員,調去東南六路建設公檢法。

  留下的庭長,全都是副官,資歷太淺,真就一個人都找不到。

  於是,就有人提議先不設二級皇庭,然後將張斐升上去當京畿地大庭長。

  從這個提議就不難看出,很多投機倒把的官員開始拍皇帝的馬屁。

  但被司馬光給拒絕了,因為檢察院正在帶新人,張斐要去當庭長,檢察院勢力大減。

  又有人舉薦許遵,但立刻被文彥博給反駁了。

  如果許遵出任庭長,檢察長肯定就是張斐,倒不是說張斐不夠資格,而是你們翁婿,一個當檢察長,一個當庭長,公檢法被你們家給壟斷了。

  許遵自己也不答應,我女婿這麼厲害,不是我當庭長,他也能贏,要是我當庭長,他天天贏,這不是黑幕,也成黑幕了。

  最終,還是決定暫時都不設,還是全由趙抃來管。

  由此可見,公檢法真是外強中乾,人才全在外面,京城連一個稍有資歷的庭長都選不出。

  更有趣的是,這澇的澇死,旱的旱死。

  公檢法空缺這麼多,愣是找不到人來補,但二府三司六部的官職,卻競爭非常激烈。

  經過整整一個月的反覆爭論,終於確定好人選。

  其中最具爭議的,就是三司使的職位。

  王安石舉薦的是薛向,但是文彥博、司馬光他們是堅決反對。

  最終還是被薛向拿下。

  這主要是趙頊也偏向薛向,這其實是因為上回聽證會,薛向表現的非常不錯,贏得趙頊的欣賞。

  而樞密使則由韓絳出任,這是皇帝親自點名的。

  與以往大不一樣的是,以前同平章事是沒有固定數量,三四個,四五個,都有可能。

  但這回就只設立兩位。

  一位是王安石,另一位則是文彥博。

  而且根據規定,同平章事後面是要加榮譽職銜,這個職銜就是區分首相、次相、末相。

  加昭文館大學士,就是首相。

  兼修國史就是次相。

  集賢殿大學士就是末相。

  在此之前,有富弼、曾公亮、文彥博、趙抃、陳升之擔任同平章事,首先就是富弼,曾公亮和文彥博是次相,趙抃、陳升之是末相。

  王安石和司馬光是參知政事,副相。

  這回就只有兩個,且不加榮譽職銜。

  並且還收回了富弼等人的同平章事,因為要任命富弼為立法會長,政法分離,富弼自然就不能再待在政事堂。

  這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就是左右僕射。

  只不過這是一個過渡階段,沒有明說罷了。

  王安石對此稍有不滿,他寧可面對老冤家司馬光,也不願意面對文彥博,一來,文彥博更加保守,二來,文彥博權謀更加厲害,三來,差著輩分,王安石遇到文彥博,還得尊稱。

  而御史中丞,則是被富弼的女婿馮京拿下,這其實也算是對富弼的一種補償,也是變相加強立法會長的權威,因為根據制度,主持立法會的是立法會長與刑部尚書和御史中丞。

  如今刑部尚書鐵定司馬光,御史中丞是女婿,對富弼的制衡是很小的。

  當然,這也是確保,立法會在初始階段,能夠更順利的立法。

  同時,設六名參知政事,分別掌管六部。

  刑部、戶部、吏部是毫無懸念的。

  呂公著掌管吏部。

  司馬光掌刑部。

  呂惠卿掌戶部。

  至於工部,則是由曾鞏來擔任。

  原本王安石還打算讓曾鞏以知開封府,去掌工部,哪裡知道趙頊是鐵了心要改制,就不可能以開封府兼掌工部,於是王安石又推薦了章惇出任知開封府。

  但是章惇到底資歷不夠,直接就被文彥博他們給否決了,最終是由王安石的親家吳充出任知開封府。

  但是王安石這一圈親戚,沒幾個支持他的,吳充也是反對新法,並且非常推崇歐陽修的那一套理念。

  兵部尚書,則是由身在熙河地區曹評擔任。這個職位,那必然是趙頊欽點,因為兵部掌管皇家警察。

  禮部,則是交給王珪。

  這六部尚書,全都是副相充任,隨時可以進出政事堂,其實也是對兩位同平章事的一種制衡。

  至於那些被廢除的官署,能力出眾的,則是進入六部當侍郎,還有一些,則是調往地方上。

  至此,所有官員的任免,全部安排。

  趙頊準備大展身手。

  然而,一場半天小雪,猶如當頭棒喝,令趙頊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

  都說瑞雪兆豐年,之前就已經有三個月沒有下過雨,人們都在盼著一場大雪。

  結果,就落了半天小雪,到了下午,地面上都已經乾了。

  這你媽妥妥的凶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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