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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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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4 天前
第0720章 反其道而行

  張斐還真是萬萬沒有想到,原來趙頊跟王安石的交易,也是這麼的俗套,真是毫無新意可言,就還是最為傳統的利益捆綁。

  雖然王安石這麼幹,也真有可能是在為將來進攻西夏做準備,在朝廷確實充斥著鴿派,包括富弼、韓琦在內,都不認同短時日內對外開戰,因為他們經歷過戰爭,知道戰爭會對國家造成多大的影響,同時他們認為,目前宋朝廷根本就沒有對外發動戰爭的資格。

  想要徵求宰相們的一致同意,這幾乎是不可能的,自己私下存點錢,以備不時之需,這也是沒毛病的。

  但張斐認為,王安石肯定還是動了一些小心思,利用這種利益捆綁,讓皇帝更偏向新政。

  但這種事要是被人知曉那就會很麻煩,如果將這事給坐實的話,那不管是對皇帝,還是對新政的影響都非常大。

  因為這種現象是非常惡劣的。

  即便是在封建社會,也不能隨意將國家的錢都挪給皇帝用,這跟貪污受賄沒有任何區別。

  所以,在此案最初之際,趙頊都不跟張斐說這事,包括是否讓檢察院來接手此案,他是連問都沒有問,估計也有這方面的考量,因為公檢法的制度,很多事是藏不住的。

  但是隨著御史台要求調查內藏庫,趙頊就無法淡定,再加上兩派鬥爭是愈演愈烈,他也有些控制不住,於是趕緊將張斐找來。

  張斐不禁頭疼地搓著額頭,「陛下,事情可能沒有這麼簡單呀。」

  趙頊趕忙問道:「你為何這麼說?」

  張斐瞧了眼趙頊,道:「如果說陛下你站在王學士那邊,懲治那些御史的話,我敢保證,他們一定會利用我們檢察院,繼續起訴,並且可能抖出這個問題來,這事情已經鬧到這種地步,他們也無退路可言。」

  這要是輸了的話,別說保守派,御史台也無法接受,他們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來阻止皇帝的,不用猜都知道,到時他們一定會利用公檢法。

  趙頊聞言,當即眉頭一皺,只覺後背發涼,「是呀!他們還可以從檢察院進行起訴。」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公檢法真的會跟著遭殃的。

  故此張斐現在也是心急如焚。

  這麼搞下去,那可能會全盤皆輸。

  趙頊也開始著急了,他可不希望為了新政,真正拋棄公檢法,問道:「你可有辦法應對?」

  張斐皺眉思索了一會兒,道:「陛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就此事而言,他並不清楚趙頊的態度,因為目前為止,趙頊並未偏袒王安石,這裡面是肯定有原因的。

  趙頊面露憂慮之色,過得一會兒,他嘆了口氣,「不瞞你說,最初先生曾想阻攔御史台調查此案,但朕也認為此並非是空穴來風,故此朕也希望御史台能夠調查清楚,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隨後御史台調查的結果,也令朕非常擔憂,東南六路乃是國家的財政中心,是不容有失的,如果薛向真的在那邊為非作歹,弄得民不聊生,朕自也不會包庇他。」

  由此可見,這御史台的手段,還是奏效,成功引發了皇帝內心的擔憂,他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其中一個非常關鍵的原因,就在於趙頊當初確實給予薛向極大的權力,甚至包括一些官員任免的權力。

  現在御史台拿出一些證據,證明薛向任人唯親,排斥異己,這當然令他有些擔憂。

  只不過他也從中得利,故此弄得自己現在是進退維谷。

  張斐暫時也沒有什麼頭緒,道:「陛下,我想先了解清楚,御史台審問的具體情況,才能夠去想辦法。」

  他是個律師出身,憑空幻想,他是不太會,政治鬥爭,也不是他所擅長的,他必須看到資料,他才能夠去想辦法。

  趙頊也不廢話,立刻答應下來。

  當日,他便讓人抄錄一份御史台的審問記錄,然後命令李豹偷偷給張斐送去。

  這些本都是機密,可不能外洩的。

  三更時分。

  張斐的臥室裡面,難得又亮起通亮的燭光。

  夫妻二人彷彿回到最初相識的那時候,不知疲倦的,翻閱御史台的審問資料。

  到底有一百多個證人,也是滿滿一桌。

  許芷倩真是非常激動,沉浸其中,不可自拔,早就將那剛出生的兒子給忘到九霄雲外。

  「如果這上面所寫都是真的,那…那文公他們也沒錯,這均輸法還是有很多問題所在,尤其是容易滋生腐敗,這與當初蘇先生所言,真是相差無幾,此法只是聽著有道理,執行起來,是難以監督。」

  許芷倩略微撅了小嘴,她一直以來都是非常支持王安石,也很信任新政,但是從這些供詞令她對均輸法產生了一些質疑。

  「假的應該不會。」

  張斐搖搖頭,道:「均輸法在東南六路執行這麼多年,是不可能不出問題,要是連一百多個受害者都找不出,那這個政策可就是神仙想出來的。只不過他們到底代表多少人?如此才能夠判定這個政策的成敗。」

  許芷倩道:「他們的遭遇,也並非是因為特殊事情,而遭到官員的壓迫,而是受到政策所累,如果他們所言都是真的,那肯定也有不少人,跟他們有著同樣的遭遇。」

  張斐點點頭,對此也不否認,突然問道:「對了!御史台的審問,會不會幫助那些證人,潤色一下他們的口供?」

  許芷倩微一沉吟,「會有一些變化,但也僅限於將一些冗長的口述之語,筆錄成精簡的句子,但不會改變絲毫意思,更不會引發歧義。」

  說罷,她又看向張斐問道:「怎麼?你希望從供詞方面著手嗎?御史台不可能放這種錯誤的,尤其是面對這種案件,更別說還有曾相公和樞密使在旁盯著的。」

  「並不是。」

  張斐將手中的一份資料遞給許芷倩,「你看這個人的身份和口供。」

  許芷倩接過來,仔細看過一番後,「有什麼問題?」

  張斐道:「你再仔細看看。」

  許芷倩又從頭看得一遍,搖搖頭,「我還是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張斐一翻白眼,「你是不是生孩子給生傻了?」

  許芷倩不但不惱,反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又狠狠剜了一眼張斐,「要真是,也怪你啊!」

  張斐趕忙打了個哈哈,又正色道:「此人身份是果農,但是你看他的回答,非常有條理,如果御史台沒有進行潤色和梳理,這根本就不像似是一個果農的回答。」

  許芷倩道:「可也不是每個農夫都老實憨厚,不懂得說話,這都只是口供,又不是讓他去寫什麼。」

  「那這幾個人呢?」

  張斐又將幾份資料,放在許芷倩面前。

  許芷倩一一看過後,「是呀!他們回答的都是條理清晰,言簡意賅,但這與他們的身份不符。」

  說到這裡,她又道:「會不會他們特地選了一些機靈的來京城告狀。」

  張斐點點頭道:「有這可能,順便再教一教。」

  許芷倩道:「但如果這都是事實,就算有人教,也無關緊要。」

  張斐笑道:「那得看我們的目的是什麼。」

  許芷倩問道:「什麼意思?」

  張斐道:「如果我們是要為那些貪官污吏進行申訴,這些確實無關緊要,但如果是我們是要維護新政,就可以在這一點上做文章。」

  許芷倩美目眨了眨,「你是說將那些背後教他們的人的目的給挖出來,以此來質疑他們告狀的真實目的。」

  「正是如此。」

  張斐點點頭道:「我相信那些人絕不是出於一片好心。」

  許芷倩道:「但首先你是不是要想,怎麼將此案轉移到公檢法來。」

  張斐笑道:「關於這一步,我已經想好了,現在問題就在於,如何去打這場官司。」

  心裡又補充一句,還有將皇帝那筆賬,給洗白出來。真是的,都給他說了幾萬遍,專業專業專業,連洗錢這種事,都不交給專業人士來做,可真是要命啊!

  制置二府條例司。

  「介甫啊。」

  曾公亮輕輕嘆道:「如果那些百姓說得全都是實話,對你將會非常不利,我也攔不住那文彥國。」

  他雖然是支持王安石變法的,但他非常小心謹慎,他不會輕易站隊,也不會讓自己捲入其中。

  那陳升之就更加狡猾,來都不來,因為他知道曾公亮比他還謹慎。

  目前朝中官員給他施加了很大的壓力。

  王安石非常耐心地說道:「曾相,就算那些人說得全都是事實,但我敢保證,此絕非是整件事情的全貌。

  就別說新政,哪怕就說刑事案件,東南六路,找一百個貪贓枉法的官吏,恐怕都不難。

  他們的目的不是要追求富民強國,不是在建議我改良新政,而是針對我王介甫,針對新政,意圖將我趕出朝野。

  故此,他們枉顧因均輸法朝廷所節省的錢糧,枉顧均輸法給江南百姓帶去的益處。這真的公平嗎?」

  不得不說,王安石的口才,也是一等一的。他不否認那些百姓之言,但他質疑御史台真實目的。

  曾公亮顯得有些遲疑,捋了捋鬍鬚,「就算如此,但當下的困難在於此案該如何解決,我不可能一直攔著文彥國。」

  王安石道:「可是這一百個多個人,也不可能只審幾天吧。」

  曾公亮道:「但是也拖不了太久。」

  王安石點了點頭,心裡也清楚,曾公亮是絕不可能為了他,將自己給搭進去。

  這曾公亮前腳剛走,那鄧綰後腳便至。

  「王相公,這官家遲遲未有做決定,是不是信了他們的話?」鄧綰深表擔憂道。

  王安石沉默少許,道:「官家多少會受到一些影響,但官家絕不會被他們輕易欺騙,京城糧倉裡面的糧食,又不是假的。

  那薛向殫精竭慮,充盈國庫,改善財政,倘若官家只因幾個百姓所言,就懲罰薛向,那麼將來誰還敢為官家分憂。

  今晚我再去勸勸官家,讓官家早下決斷。」

  語氣中充斥這一絲擔憂,皇帝沒有直接倒向他,尤其是最開始,讓文彥博來主審此案,確實令他有些不爽。

  較之以往,這支持力度,顯然減輕不少。

  鄧綰沉吟少許,「王相公,下官這裡倒是有一計,可能能夠打消官家的疑慮,同時令對面內訌。」

  王安石忙問道:「你有何計,快快說來。」

  鄧綰道:「那司法改革是出自司馬相公之手,且以公平公正著稱,以往每件案件,他們都希望交給公檢法處理,而不是交給御史台,可偏偏此案,他們主張由御史台來審理。

  我們可以以此為由,認定他們之所以不敢讓公檢法來審此案,那是因為他們就是要在羅織越獄,栽贓嫁禍。」

  王安石想了想,突然皺眉道:「可如果他們答應將此案移交給公檢法呢?」

  「不可能!」

  鄧綰道:「首先,御史台就不會答應,要是審到一半,就移交給公檢法,這說明御史台並不公正,而且他們要低公檢法一頭。

  其次,公檢法只是審理具體案件,但他們顯然是想以此來攻擊王相公,而且他們多數人都認為張三會偏向王相公。

  最後,他們中間,有少部分是支持公檢法的,如富公、趙相公、許檢察長等等,只要我們這麼說,這些人必然也會建議移交給公檢法,這必然會分化他們。

  只要他們出現爭議,王相公再去勸說官家,此事可成矣。」

  王安石聽得眼中一亮,是連連點頭,「此計不錯,此計不錯,就按你說得去辦。」

  「下官絕不會令王相公失望的。」

  由於呂惠卿不在,鄧綰往這裡跑得很勤,畢竟馬上就有一波很大的人事變動,他也希望把握住這個機會,得到一個陞遷的機會。

  得到王安石點頭後,鄧綰立刻就組織人馬,開始借對方有意避開公檢法,彈劾御史台栽贓嫁禍,誣陷忠良。

  這一招果然打了保守派一個措手不及。

  因為誰都知道革新派中絕大多數人都對公檢法是恨之入骨,他們就是因為公檢法,才加入革新派的,所以文彥博也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找出這麼一個理由來攻擊他們。

  當即是嚴詞駁斥。

  誰有意避開公檢法,你們都是在瞎說八道,如這種關於官府腐敗問題的案件,且又是御史台先調查出來的,這理應交給御史台。

  話說回來,憑什麼交給公檢法啊!

  鄧綰他們也是據理以爭,要這麼說,以前很多案子,都不應該交給公檢法,而應該交給御史台,你們以前怎麼又不這麼說,要想讓人心服口服,你們就交給公檢法公開審理,御史台偷偷摸摸的,見不得光,誰知道裡面有沒有貓膩,咱就是不服。

  還別說,這個理由還真給予曾公亮他們拖延的機會,曾公亮就借此勸說文彥博,要不,就交給公檢法,亦或者,咱們也公開再審理一次。

  同時,還真引發了保守派內部的爭議,保守派內部到底有部分人是真的認同公檢法制度。

  他們覺得公檢法執行的這麼好,處理了很多複雜的案件,也令人心服口服,同時還避免了內耗,交給公檢法來審,比御史台更好。

  台諫官員聽到這話,可就不樂意,你什麼意思,我御史台不如公檢法?

  誰要這麼說,他們就認為對方是跟王安石一邊的。

  弄得保守派內部是很傷和氣啊!

  宰相們不得不出面,來解決內部問題。

  政事堂。

  「既然對面不服,那不如就交給公檢法來審理,讓他們心服口服,如此拖下去,也不是個事啊!」趙抃言道。

  「倘若這麼做,那將置御史台於何地?」文彥博當即駁斥道:「就算我答應,台諫的其他官員也不會答應的。」

  趙抃直接看向司馬光,「君實,你難道就沒話說嗎?」

  司法改革是你搞出來,你自己都不支持,那這公檢法豈不是會成笑話。

  富弼也看向司馬光。

  司馬光很是為難地瞧了眼趙抃,沉默少許,才開口道:「我也覺得此案不適合公檢法來審理,因為公檢法只能判定,那些涉事官員是否違法,而無法去追究元兇的責任,他們可以讓那些小官小吏出來頂罪,而由御史台來審的話,可以追根溯源,一勞永逸。」

  他認為既然最初沒有交給公檢法,現在再來移交,反而會製造出更多問題來,引發更多人不滿,只能走到底,因為讓御史台來審理,是沒有任何問題。

  趙抃道:「也可以由公檢法審理之後,我們再借此跟官家討論發運使的責任。」

  先司法定罪,再討論行政問責,拆開來算。

  文彥博道:「何必多此一舉。」

  趙抃見文彥博的態度是如此堅決,又見富弼他們都默不作聲,自也不便再說什麼。

  不過御史台也不是吃素的,他們非常清楚,要想將薛向定罪,關鍵還是打動皇帝。

  對此,他們也有殺手鑭。

  御史們紛紛上奏,並且提供相應證據,懇請皇帝批准調查內藏庫的賬目。

  可見他們是知道一些發運司與皇帝的勾當。

  一旦此事曝光,發運司更會被百官唾棄,你們就只是皇帝的爪牙。

  趙頊見情況不對,又趕緊密召張斐入宮。

  「陛下,我已經想到了應對之策。」

  「是嗎?」

  趙頊不禁是喜出望外,「快說,你有何良策?」

  張斐道:「前些天,記得我提過一句,即便陛下支持王學士,但他們也有可能通過檢察院進行起訴。」

  趙頊點點頭,「要是他們這麼做的話,我們的計劃可能會滿盤皆輸啊!」

  張斐道:「陛下可有反過來想過?」

  「反過來想?」

  趙頊不明所以。

  張斐點點頭,「假設陛下支持御史台的判決,王學士同樣也可以通過檢察院去起訴御史台。」

  趙頊眨了眨眼,「但是朕了解文公,若不是十拿九穩,他不會這麼堅決的。難不成這官司,你還能打贏?」

  「目前來說,只能說有機會。」

  張斐道:「但是需要陛下馬上派人,去江南那邊,查清楚是那些人支持這一百來人上京告狀,其背後又有什麼目的。根據御史台的堂供來看,這些證人的背後一定有人,只要找到這些人,我就能夠保住王學士和發運使。」

  趙頊點點頭,道:「但是那筆錢?」

  張斐道:「關於這一點,我也有應對之策,陛下在熙河那邊不還有一百多萬貫嗎?」

  趙頊聽罷,大腦是一陣暈眩。

  你…你想幹什麼?

  張斐道:「如果對方拿出證據來,那我們可這一筆賬算在熙河開邊,那邊的賬目本就是有問題的,只是他們查不到而已,如今將這一筆賬算進去,剛好補足這些問題,甚至還可以多算一些。

  到時他們知道原來這一筆全部用於熙河開邊,並且陛下還往裡面搭了幾十萬貫,這必然會讓他們啞口無言。」

  趙頊心都在滴血,這都已經吞到肚子裡面的肉,全都得給吐出來,是心有不甘啊!

  張斐勸說道:「陛下,就算今日不這麼做,他日陛下也肯定會將這錢投入到戰事中去,而且如今這麼做的話,還能夠減輕西北財政負擔,為將來消滅西夏打下基礎。」

  「你說的也是,這錢到底也都得用到那邊去。」

  趙頊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一絲絲哽咽,又問道:「但是朕也想知道東南六路的具體情況,朕也不希望他們在那邊胡來。」

  張斐道:「要解決這一點,最好的方式,還是採取聽證會。」

  「好!」

  趙頊立刻道:「這聽證會好啊!在聽證會上,朕能夠清楚知道,政策到底執行的怎麼樣。」

  張斐道:「如今最為關鍵的就是時間問題,我們在那邊還有些人,但快馬去通知他們進行調查,至少也需要一個月。陛下現在還得再拖些一些時日,實在不行,再跟王學士說明一切,先讓御史台判決,靜待他們攻擊發運使和王學士。」

  趙頊突然想起什麼,「朕如何說服先生?」

  判王安石輸,王安石不得原地爆炸。

  趙頊心裡也有些虛啊!

  張斐笑道:「只能如實告知,就將那筆賬的事告知王學士,如果他們從檢察院起訴,並且抖出此事,這對陛下是非常不利的。」

  趙頊稍稍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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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1章 敵友難辨

  趙頊這皇帝當得可真是不容易,想要藏點私房錢,都那麼費勁,還被威脅。

  之前他們耗費三年光景,利用私鹽,好不容易賺得一筆,這才高興多久,又得全部吐出去,但好在是用在西北戰場上面,這也是趙頊能夠接受的主要原因,否則的話,他還真的會考量一下,不能光為面子,連錢都不要啊!

  可就當下的情況而言,比起金錢,時間才是關鍵。

  如今的時間是比較緊迫的,因為不但得去江南調查,還得立刻傳信給馬天豪,讓他們趕緊修改一些賬目。

  當然,這種規模的賬目,對於一個律師而言,不是什麼難事,只要趙頊捨得就行。

  而在外庭,以鄧綰為首的革新派,還是比較給力的,就是死咬著不放,堅持要求移交公檢法審理,他們甚至在坊間都公開表示,唯有公檢法才能夠令人信服。

  這還真是引發不少百姓的關注,百姓又不懂這裡面發生了什麼,他們也認為朝廷突然避開公檢法,這其中肯定是有貓膩的。

  陰謀論永遠是多數。

  當然,這也成功激怒了台諫官員,他們借此案將矛頭直接對準整個革新派,並且是直接將薛向給定為頭號嫌犯,也不裝了,就是將此案擴大化。

  那麼對於革新派而言,薛向是不容有失,不是說他這個人多麼重要,而是他現在處於漩渦的中心,一旦保不住他,就會發生一系列連帶效應,就是滿盤皆輸。

  兩邊都已經擺開決戰的陣勢。

  霎時間,整個皇城都瀰漫著硝煙味。

  但這也為趙頊、張斐他們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因為要擴大化,案件就會變得複雜。

  中午,放衙之際,官員們陸陸續續出得官署,向皇城外面行去。

  「不得不說,鄧文約此計真是妙不可言啊!」

  孟乾生呵呵笑道:「咱們現在越是擁護公檢法,將來就有更多理由打壓公檢法。畢竟就連他們自己都不支持公檢法,將來如此類案件,那是永遠都不可能再交給公檢法審理。」

  裴文點點頭道:「如果再能斷絕稅務司與公檢法的關係,公檢法將來也就只能去抓抓小偷了。」

  孟乾生問道:「你有何想法?」

  裴文道:「文公既然認為官員犯事,就應該交由御史台審理,那麼官員漏稅,自然也該如此。我想御史台也樂於見到這種情況,因為這必然會擴大御史台的權威。」

  孟乾生點點頭:「雖然御史台也比較可惡,但至少咱們還能夠跟御史說上話,可不像公檢法,咱們就只能坐在下面,聽天由命。」

  在公檢法未出之前,御史抬絕對是官員們最為討厭的官署,他們基本上是無孔不入,而如今公檢法成功擠下御史台,成為官員最為討厭的官署。

  但其實官員們心裡都清楚,公檢法遠比御史台要公正,御史可以聞風上奏,也製造過許多冤枉,而公檢法是更強調證據的。

  可為什麼官員卻如此討厭公檢法。

  原因也就在於御史台可以製造冤案,他們可以去誣蔑好人,但也可以放過壞人,而且他們同屬一個體系,是有著諸多共同利益的,比如那公使錢,官員再怎麼使用公使錢,多數御史都不會計較的,到底這錢大家都顒,唯有像趙抃這樣的鐵面御史,才會計較這種事。

  但也沒什麼卵用。

  獨木難支。

  可是到公檢法就不同,擅自挪用公使錢,公檢法會告得你連媽媽都不認識。

  還有,御史台是一直存在的,是傳統舊勢力,公檢法是新勢力,他們上位,必然會擠壓舊勢力,不單單是御史台,很多很多官署都會受到壓迫,比如說,知州,知縣,他們現在就是一個純純的行政機構。

  上回司法權力整合,朝廷也收回很多官署的司法權。

  這也是為什麼,革新派非常支持鄧綰的計謀,即便文彥博嚴詞駁斥,他們還是死咬著不放。

  其目的就是要重創公檢法。

  只要御史台不將此案移交給公檢法,那麼將來任何官員的案子,就都不交給公檢法。

  你們保守派自己都不認同,憑什麼讓其他官員認同。

  這確實會對公檢法造成很大的衝擊。

  司馬光對此是心如明鏡,可單就此案而言,他其實不贊成讓公檢法來審,因為他知道讓張斐來審,張斐一定會保住王安石的,那就不會痛下殺手,可是他也希望能夠將薛向給扳倒,因為他根本就不認同薛向這個人,更別說薛向的所作所為。

  到底王安石在他眼裡,道德上面是沒有問題的,你要跟他說王安石貪污,他是決計不會信,而他指責王安石的奏章,幾乎都是一個觀點,就是王安石急功近利,任用小人。

  翻譯過來,就是王安石是個好人,除了邋遢以外,幾乎就沒有缺點,但他身邊全是奸人,比如說呂惠卿,比如說薛向。

  但是,他也不希望見到公檢法因此蒙受重創。

  今日,他便來到檢察院,找到張斐聊一聊,看怎麼能夠避免公檢法因此受損,「如今朝中不少大臣,要求將此案移交給你們檢察院,進行調查,你可知道此事?」

  「知道。」

  張斐點點頭道:「但是司馬學士可千萬別上當,他們這是故意在挑撥離間,如果現在將此案移交給公檢法,他們那邊立刻就會借御史台來討伐公檢法,事情只會變得越來越複雜。」

  司馬光立刻道:「所以你也認為不應該移交給公檢法?」

  張斐點頭道:「不是認為,我一定會建議岳父大人拒絕,要麼從一開始就交給公檢法,要麼就一直由御史台審理,如今再移交,這不就是在暗示御史台有問題嘛,這反而使得公檢法淪為眾矢之的。」

  司馬光點點頭,道:「你與文公想得一樣。但是他們這一鬧,對公檢法也很不利啊。」

  張斐道:「其實這種有關政策的案件,交給御史台審理,也是不錯的,讓我們公檢法審理的話,裡面沒有多少操作的餘地,有時候弄得我們也挺為難的,關於程都監的案子,就是如此。

  只能開聽證會來解決,無法起訴到皇庭,因為皇庭更是看證據和法律的。

  再說回此案,發運使自己沒有幹違法之事,我們公檢法就不可能將他拉進來,我們懲罰那些貪官污吏,到時上面還得進行一番爭論,而御史台就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煩惱,御史台就可以追究上司的責任。

  我們公檢法主要是監督那些吏,守住這最底層就行,這上面的事,最好還是上面自己解決。」

  這話真是說到司馬光的心坎上,他也是這麼認為的,就如此案,公檢法只能針對其中犯罪行為進行審理,薛向是否面臨懲罰,還得是皇帝和宰相來決定,屬於行政處罰,而御史台就可以直接判薛向有罪,因為御史台不是純粹的司法審判,更多是行政、司法混在一起,他們可以追究宰相的責任。

  「嗯……你說得不錯,如此兩分也好啊。」

  司馬光稍稍點頭。

  倒還別說,張斐現在還真擔心,御史台會因此妥協,那樣的話,事情反而會變得更加複雜。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

  目前不管從哪個方面看,御史台始終佔據著優勢。

  文彥博可也不是善類,若是沒有把握,他是不會出手的,而且他們似乎在慢慢押注,將案件一步步擴大。

  他讓御史台一方面繼續向皇帝要求查賬。

  另一方面,則是不斷爆出對新政不利的證據,這兩三天就放一個出去,即便之前有所懷疑的百姓,面對不斷傳出來的負面消息,再加上保守派又舊事重提,拿著當初青苗法在京東東路的所為,以及將程昉那一筆賬也算在王安石頭上,導致輿論開始倒向保守派。

  這種小火慢燉,也是很要命的。

  王安石率先沉不住氣,你們這麼搞下去,朝野上下都充斥著對新政不利的消息,接下來這新政還怎麼執行。

  保守派營造出來的輿論,都有一種大廈將傾的感覺。

  而他們只能死咬公檢法這一點。

  關鍵王安石無法理解,為什麼趙頊遲遲不下決斷?

  難道趙頊要捨棄新政?

  這不可能啊!

  皇宮。

  「陛下,這是臣的辭呈。」

  這憤怒之下,王安石直接就給趙頊遞上辭呈。

  他也沒有辦法,什麼道理都跟趙頊講了,那只是個別現象,相比起財政的增長,那算得了什麼,不能因為那麼幾個百姓,就怪罪功臣啊!

  但趙頊死活不決定,這令他確實很生氣。

  你要不相信我,我就不幹了。

  趙頊眼中閃過一抹不快,嘴上卻是震驚道:「先生這是幹什麼?」

  王安石面無表情道:「既然陛下不相信臣,臣自也不想在朝中待下去。」

  「先生切勿誤會。」

  趙頊趕忙道:「朕並非是不相信先生,而是而是朕也有苦衷啊!」

  王安石閉口不言。

  趙頊面露為難之色,道:「實在是他們似乎知道朕多收了一些羨餘。」

  王安石哪裡不知道,對方要求調查內藏庫,他就猜到這一點,但他不能說,他要說的話,皇帝不得以為他是在威脅自己,如今趙頊終於承認,他立刻道:「他們暗中要挾陛下,此乃死罪也,陛下又何必跟他們客氣。」

  趙頊嘆道:「這一點朕也想過,但是…但是朕擔心,一旦朕嚴懲那些挑撥是非的官員,有些人會不服氣,又從檢察院起訴。」

  王安石當即哼了一聲:「如今就有不少大臣,都對於他們有意避開公檢法感到疑惑,而他們卻死活不願將此案移交給公檢法,以證清白,等到那時他們又想要從檢察院起訴,那可真是異想天開,檢察院又不是他們家開的,陛下根本無須擔心,到時讓檢察院駁回他們的起訴便是。」

  趙頊道:「先生莫不是忘記檢察院的制度,只要他們拿出足夠的證據,檢察院就必然會對此進行起訴。」

  不等王安石開口,他又馬上緊接著說道:「為此,朕還特地召張三入宮,詢問他相關對策。」

  張三?

  王安石愣了下,隨即問道:「張三怎麼說?」

  趙頊道:「張三認為目前局勢對於先生非常不利,但朝中的輿論卻是有利於先生。」

  這一聽就是張斐的話術,讓人似懂非懂。王安石道:「臣愚鈍,不知陛下此話是何意?」

  趙頊道:「如果那些證人所言屬實,涉及的官員,自然也應該受到懲罰,但朝中輿論卻將目標鎖定在先生和發運使身上,如果御史台判決發運使有罪的話,那麼先生借此從檢察院進行起訴,就有勝訴的可能性。」

  王安石還真沒有想過,自己跑去檢察院進行起訴,思索半晌,道:「就只是有勝訴的可能嗎?」

  趙頊道:「張三根據御史台的審問來看,他懷疑這一百多個百姓,幕後一定有人指示,而這些人可能跟新政有利益瓜葛,只要確定這一點,那就有機會翻盤。」

  王安石立刻道:「這毋庸置疑,他們背後一定有人,否則的話,憑那些平民百姓,怎麼可能消無聲就抵達徐州。」

  趙頊點點頭道:「朕也是這般認為的,故此已經派人去江南調查此事,只是想在確認之後,再跟先生商量,故而一直拖著。」

  「原來是這麼回事。」

  王安石這才明白過來,猶豫一會兒,道:「關於羨餘的問題?」

  趙頊道:「朕已經如他們所願,讓御史台判決,是先生你要起訴他們,與朕無關,如果他們再將拿這事出來威脅朕,朕也不會讓他們好過。」

  說到這裡,他看向王安石,「就是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王安石有些猶豫,道:「臣…臣以為還是等調查出結果再說。」

  趙頊點點頭。

  從皇宮中出來後,王安石是直奔張家。

  「王學士來了。」

  「嗯?」

  王安石斜目瞧向張斐,「看來你已經想到我會來了。」

  張斐訕訕道:「事情鬧這麼久還未結束,我就估計王學士會來找我。」

  王安石沉眉質問道:「你有主意,為何不與我說?」

  你這麼屌,豈會接受我的主意?張斐回答道:「我不是有主意,而是官家找我過去詢問應對之策,我才想出這麼一個辦法來,可官家當時也未決定,我又怕王學士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以免誤了王學士的大計,故此才沒有說。」

  這話說的,王安石很是尷尬,他哪有什麼大計,他就喜歡以勢壓人,不服者,全部轟出朝廷,這就是法家之術,可現在皇帝的把柄被對方抓在手裡,令此事變得更加棘手,又問道:「你對此有多少把握?」

  張斐故作一番思考後,道:「當時把握不大,但現在把握是越來越大了。」

  王安石又問道:「此話從何說起?」

  張斐道:「如果御史台只是就事論事,判定涉案官員有罪,幫助那些百姓討回公道,那我反倒是束手無策,可若他們想羅織更多的官員進來,包括發運使在內,這就有了起訴的機會,簡單來說,就是他們鬧得越大,我們的把握反而越大,因為這裡面肯定是存在冤情的,只要抓住一點,就有可能全面翻盤。」

  王安石點點頭,又問道:「可說到底,這也只是你的下下之策。」

  張斐心知他是在試探,但也表現的非常平淡,「雖然談不上上上之策,但也算不得下下之策,因為這能夠將官吏的個人行為和中央的決策區分開來,到底這官吏違法,不見得就是政策不行。

  還有,他們之前對於王學士、發運使打壓的越狠,這種反轉,能夠讓扭轉新政在百姓眼中的印象。

  對於新政而言,還是有一定好處的。」

  王安石低眉思忖一會兒,突然,他又斜目瞧向張斐,「司馬老兒會允許你這麼做?」

  張斐道:「我們檢察院只看證據。」

  王安石又道:「可你這麼做,那就是與司馬老兒為敵啊!」

  張斐雙手一攤道:「這我也沒有辦法,我們的照規矩辦事,又不是我讓王學士來起訴御史台的。」

  王安石道:「難道不是你報復他們,將檢察院踢出局。」

  張斐呵呵道:「王學士言重了,我是那麼小氣量的人嗎?」

  「你張三睚眥必報,誰人不知。王鴻堂堂開封知縣,不過就是打了你店裡珥筆一頓板子,如今就在瓊州開荒。」

  「……」

  鐵證如山,張斐也不知道該如何辯駁。

  王安石又是笑吟吟道:「如果你打贏這場官司,就足以證明,御史台不能凌駕於公檢法之上。」

  張斐笑道:「王學士此言差矣,官家向我尋策,我只能用我的強項,只能是從檢察院介入,如果贏的話,公檢法自然就會得利,並非是我為求利益,去想出這個計劃。」

  「是嗎?」

  「真的。」

  張斐點點頭。

  王安石笑了笑,「我了解的也差不多了,就先走了。」

  「王學士慢走。」

  「你怎不問我可有決定?」

  「這事我真不強求,因為也會得罪很多人的。」

  這王安石前腳剛走,躲在後面偷聽的許芷倩,便走了出來,她如今已經坐完月子。

  「看來王學士識破看破你的想法?」許芷倩是略顯擔憂道。

  張斐卻是笑道:「我是有意讓他看破的,唯有如此,才會堅定他來檢察院起訴的決心。」

  「啊?」

  「如果我完全是出於好心相助,亦或者是為應付官家,他能相信我會盡心盡力嗎?唯有讓他知道,我在裡面也有巨大的利益可圖,他才會相信我想盡辦法取得勝利。」

  說罷,張斐冷冷一笑:「那些個混蛋,光憑這一點,就想將我踢出局,可真是異想天開。」

  其實此案從一開始,他就感受到危機,但之前他沒有辦法介入,因為他不能表現出很強的企圖心,當時他是想退一步,海闊天空。

  如今給他這麼一個機會,他當然要抓住這一點,狠狠地教育那些人一番,想撇開公檢法,你們怕是還活在夢裡。

  王安石雖說沒有給出具體答覆,但其實他已經沒得選擇,他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皇權,這也是為他一直強調法家。

  而在此案之初,當他知道保守派準備讓御史台來審理此案,他其實也有意排斥公檢法。

  因為在他看來,只要自己能夠贏下這番博弈,朝廷還是會回到法家的路上。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皇帝出於對自己名譽的考慮,並沒有給予他毫無保留的支持,這迫使他只能回到法制之法的路上。

  都已經到鬥爭到這個層面上,他輸了就徹底完了。

  不過他現在也想到,一旦御史台判決此案,其實對於公檢法也是極為不利的,尤其是對張斐而言,革新派跟公檢法是有共同的敵人。

  最終王安石還是接受了張斐的計策,與此同時,他們也拖得足夠久的時間,江南那邊已經傳信回來。

  在得到王安石答應後,趙頊也就默許曾公亮、陳升之通過文彥博的最終判決。

  其實曾公亮、陳升之也支持不住了,給予他們的壓力太大了,主要還是目前這些證據對薛向確實非常不利,他們沒有理由一直攔著。

  總不能為了王安石,連自己仕途都不顧了,他們兩個可不是王安石馬仔。

  文彥博當即就給予判決,並且將發運使薛向列為首犯。

  此判決一出,保守派頓時是歡欣鼓舞,他們沒有想到勝利會來的如此迅速,並且也露出他們那猙獰的面目,不但立刻派人去捉拿薛向,同時準備將網在織大一點,將更多革新派給網羅進來,是一舉擊潰革新派。

  反觀革新派則有一種大廈崩塌的感覺,全都懵了。

  這完了呀!

  御史台的判決能出,這肯定有皇帝的默許,也就是說,皇帝準備拋棄新政。

  這……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實薛向已經悄悄回到京城,因為之前王安石就已經傳信召他回來,準備推薦他出任三司使。

  而此時此刻,薛向正身在檢察院。

  當王鞏、齊濟他們得知前來告狀的是薛向時,這人都傻了,照理來說,薛向是一個逃犯啊!

  你這是自投羅網呀。

  不過,你似乎還選擇錯了網,你自首應該去御史台,而不應該上我們檢察院。

  許遵也是親自接見薛向。

  「薛發運使,你目前已經是戴罪之身。」

  「我知道,但這都是有人意圖栽贓嫁禍,誣陷本官。」薛向憤憤不平道。

  許遵問道:「你可有證據?」

  「有的。」

  薛向立刻將一份資料交給許遵,「這裡只是一部分證據,可以證明我是無辜的,此案另有隱情,這也是我今日來檢察院的目的,我要起訴御史台羅織冤獄,栽贓嫁禍,希望檢察院能夠還我清白。」

  起訴御史台?

  還能這麼玩嗎?

  在場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包括張斐在內,當然,張斐和許遵都是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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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2章 捅了馬蜂窩

  這薛向肯定是在檢察院住下了,因為他只要出門,肯定就會被御史台逮捕的,一旦進入台獄,檢察院即便起訴,都不一定能夠將人要出來,御史台可以不搭理檢察院。

  那麼現在就看檢察院的決定,是否接受薛向的起訴。

  首先,當然是先審視薛向所遞交的證據,如果證據不夠的話,那就沒得說。

  「你們怎麼看?」

  在審視完薛向的證據後,許遵便看向張斐、王鞏、齊濟三人。

  齊濟率先道:「根據薛向提供的證據來看,似乎這背後是有人在操縱此案,但是他的這些證據是無法推翻那些百姓的供詞,那我們就無法推翻御史台的判決,咱們多此一舉,只會得罪很多人。」

  王鞏卻是搖搖頭道:「話也不能這麼說,關鍵薛向還有提供相應的證據,證明自己並未參與此案,但御史台是判定薛向有罪的,就我們公檢法的制度來看,這足以達到起訴的標準,因為我們公檢法是基於法制之法,捍衛個人正當權益。」

  「這倒也是。」

  齊濟不禁頭疼地搓了搓額頭,這還真令他有些無所適從,突然,他看向張斐,「張檢控,你怎麼看?」

  張斐故作沉吟,過得一會兒,他才言道:「我認為這應該算是兩件案子,御史台主要針對的發運司,只不過薛向是發運使,故而被算作首犯,而薛向是以個人的名義針對御史台進行起訴,雖然二者是有交集的,但我們更應該專注薛向個人,那麼他提供的證據,就足以起訴。」

  御史台是用舊制度來審判,但公檢法是新制度,二者對於司法的理解,是有矛盾的地方,還做不到相互遷就,如果公檢法遷就御史台,那麼公檢法的制度就徹底完了呀!

  齊濟與王鞏相視一眼。

  這些證據當然是夠起訴的,但是他起訴御史台的話,這可能會引發司法權力之爭,甚至引發公檢法與保守派的鬥爭。

  值不值得?

  許遵看出他們心中所想,於是道:「你們不用想太多,咱們只需要就事論事,只要做到這一點,不管出了任何狀況,老夫都會一力承當的。」

  他這一說,齊濟、王鞏立刻明白過來。

  但齊濟還是比較保守地說道:「我認為憑借這些證據,至少能夠讓我們檢察院應該針對此案進行調查,等到獲得更多證據,才決定是否進行起訴。」

  張斐、王鞏也都點點頭,表示支持。

  起訴是直接進入司法程序,皇庭就會介入,就沒有回頭路可走,關鍵這種情況,之前就沒有遇到過啊!

  誰也不知道,會引發怎樣的矛盾。

  很快,此事就傳了出去,因為薛向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進入檢察院的,也是瞞不住的,況且檢察院也沒有打算隱瞞什麼,避免貽人口實。

  這頓時令整件事情充滿戲劇化。

  之前還在狂歡的保守派,頓時就傻眼了。

  公檢法不是我們這一邊的嗎?

  他們怎麼會在背後捅我們一刀。

  是不是消息有誤?

  還是發生了什麼不為人知之事?

  而之前如喪考妣的革新派,頓時也傻眼了。

  這公檢法不是敵人嗎?

  他們怎麼會幫我們打官司。

  這時候公檢法不出手,他們是敗局已定啊!

  這…這到底是什麼操作?

  不可思議!

  面對檢察院的介入,不管是哪派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啊!

  於是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司馬光身上,到底他是司法改革的掌門人。

  你不會不知情吧?

  然而,司馬光比他們還懵,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是直接殺到張斐面前,也顧不得什麼避嫌。

  「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急了!

  他這回是真的急了,眼看這勝券在握,眼看對方要樹倒猢猻散,他甚至為此,還犧牲了小部分公檢法的利益,結果公檢法反過來就是一刀給捅了進去。

  這……

  張斐又是欲哭無淚道:「司馬學士明鑒,我真是冤枉啊!」

  「打住!」

  司馬光聽到這句話,差點都蹦了起來,雙目一瞪,「我還不了解你嘛,說,你到底想怎麼樣?」

  張斐的這句話,他可真是聽得耳朵起繭,可這小子就沒有一回是被冤枉的,回回都是他在搞鬼。

  張斐道:「真不是我想怎麼樣,而是那薛向真的拿出一些證據,可以證明他是被冤枉的。」

  「胡說八道。」

  司馬光道:「御史台那邊是鐵證如山,他能拿出什麼證據來?」

  張斐遲疑片刻,然後道:「原本這屬於我們檢察院的機密,但既然司馬學士問起來,我只能如實告知。」

  「少來!」

  司馬光當即拂袖道:「我可沒有要打聽你們檢察院的機密。」

  你要真有臉皮打聽,我就不會這麼說了。張斐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差點沒笑出聲來,雙手一攤,「那…那司馬學士想讓我怎麼做?」

  司馬光道:「不是我讓你怎麼做,而是你到底想幹什麼?張三,這已經不是第一回了,這指定又是你想出來的餿主意,你是想保王介甫。當初那些官員,不讓你來審,可就在防著你這招,哪裡知道,你到底還是鑽了進來。」

  「這真的與我無關。」

  張斐一臉鬱悶地解釋道:「當初他們那麼壓制我們公檢法,我可是連一個屁沒有放,而且之前司馬學士也來找過我,我也認為不應該移交給檢察院,這反而會引發誤會。

  至於那發運使前來起訴,我們檢察院也都非常糾結,到底該不該接?可如果我們不接的話,那王學士一定會向我們發難的,那到時候,公檢法可能會毀於一旦,我岳父也有可能會受罰的。

  可即便如此,我們現在也未有決定是否起訴,而是要先調查一番。」

  司馬光不禁皺了下眉頭,檢察院的制度擺在那裡,如有冤情,而不起訴,那其他官員肯定不會放過檢察院的,朝中恨檢察院的官員真是數之不盡,道:「御史台審問這麼久,絕無錯漏,薛向憑什麼起訴御史台?」

  張斐當即就崩潰了,「我要將證據告訴你,你又不願意聽。」

  司馬光道:「這既然是你們檢察院的機密,那我能聽嗎?」

  他一直以來都是非常愛惜自己的名聲,如果讓王安石知道,他為了對付王安石,而介入檢察院的調查,那王安石肯定會揪著這一點不放。

  張斐徹底無語了,「那司馬學士要我怎麼解釋。」

  司馬光問道:「我就問你一句,你到底有沒有從中作梗。」

  「絕對沒有。」

  張斐道:「關於那些證據,是經過我岳父大人,齊督察,王督郵他們一一審視過的,他們也是這麼認為的,就算司馬學士你不相信我,也應該相信咱們檢察院的規矩,我又不是之前的珥筆,一切都是由我說了算。

  齊督察、王督郵他們也不傻,跟著我去得罪御史台,去包庇薛向,他們不要命了嗎?

  而且,司馬學士為什麼不去懷疑王學士,而跑來懷疑我啊!」

  司馬光哼了一聲:「誰讓你小子是慣犯。」

  「……」

  張斐當即抑鬱了。

  司馬光嘆了口氣,「可如此一來,會令我陷入兩難境地啊!」

  張斐立刻道:「我倒是有設身處地的為司馬學士想過,我並不覺得這會令司馬學士感到為難的。」

  司馬光苦笑道:「我怎麼就不會為難?」

  張斐道:「因為司馬學士一向大公無私,居官守法,我都願意告知司馬學士,薛向所提供的證據,但是司馬學士卻不願意聽,可見一斑。

  所以我們檢察院起訴又怎麼樣,無論是怎樣的結果,咱們但求一個公正,這不就是司馬學士司法改革的目的嗎?」

  司馬光冷冷一笑:「要沒有你的話,你這番說法倒是成立。」

  張斐問道:「為何?」

  司馬光道:「因為你這張嘴是能顛倒黑白。」

  張斐一本正經地問道:「例如?」

  「……」

  制置二府條例司。

  「當然是我讓他去的。」

  王安石笑吟吟地瞧了眼鄧綰,然後點點頭。

  鄧綰心中一喜,又問道:「王相公是否先詢問過張…許檢察長?」

  言外之意,就是詢問這裡面有沒有暗箱操作。

  王安石笑著搖搖頭道:「何須先詢問,難道你認為御史台的判決公正嗎?」

  「不!」

  鄧綰立刻道:「當然不公正。」

  「那不就是了。」

  王安石笑道:「我們是有足夠的證據,能夠贏得這場官司,之前他們老是利用公檢法來針對我,我這回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否則的話,你認為御史台憑什麼判得下來。」

  鄧綰大驚失色,「原來……原來。」

  王安石笑著點點頭,顯然是默認了。

  他必須得這麼解釋,因為御史台的判決,已經是使得革新派內部非常不穩定,很多人猜測王安石已經失去皇帝的信任,大勢已去。

  唯有這麼解釋,才能夠穩住軍心。

  這都是我的計劃,從側面就解釋了,為什麼御史台能夠判決下來,也證明他沒有失去皇帝的信任。

  鄧綰目光閃爍了幾下,「王學士此計甚妙,這也能夠離間他們與公檢法的關係。」

  王安石笑著點點頭,「正是如此。」

  但心裡也是慌得一批,上得庭去,只能是生死各安天命,到底不是張斐說了算,判決的是大庭長,趙抃是妥妥保守派的人。

  而其中最為惱火的莫過於御史台,在他們看來,檢察院這是要騎在他們肩膀上,打他們的臉。

  關鍵,御史台一直認為,自己與大理寺一樣,都是屬於公檢法的頂頭上司。

  這屬於違抗上級命令。

  於是立刻將許遵給叫到御史台來,雖然他們都猜測這十有八九是張三那臭小子的主意,但是許遵到底是檢察長啊!

  身為三朝元老的文彥博,還是壓制住心中的怒火,向許遵問道:「許檢察長能否給老夫一個解釋?」

  蔣之奇他們等一干御史,也都是怒目相向。

  要知道許遵可不是保守派的人,而是偏向王安石的,保守派對於許遵向來就不待見,只不過張斐的出現,緩和了這種敵對關係。

  許遵語氣平淡地解釋道:「事情的過程就是薛向來檢察院起訴,並且提交了相關證據,證明他是無辜的,我們檢察院只是照章辦事。」

  「你這純屬是狡辯。」

  蔣之奇憤怒道:「倘若有問題,你們檢察院之前為何不提出來,我們御史台可沒有隱瞞任何事。

  等到我們御史台判決之後,你們檢察院就立刻跳出來,我看你們是成心針對我們御史台,妄圖壓我們一頭,你們這是癡心妄想。」

  許遵道:「我可沒有這麼幼稚。」

  彭思言冷笑道:「誰敢說你許仲途幼稚,你們翁婿定是見我們御史台槍頭了你們公檢法的風頭,於是去勾結王介甫、薛向,意圖壞我御史台名聲。」

  文彥博對此也是深表認同。

  這利益太明顯了。

  之前他們一直攔著沒有讓公檢法介入,已經引發不少人的揣測,革新派也揪住這一點,攻擊保守派,你們就是要羅織冤獄,誣陷忠良,是後來不斷有證據爆出,才慢慢改變輿論的。

  但如果公檢法在這時候介入,並且最終翻案,那不就是坐實革新派的論點,那御史台就要蒙受很大的打擊,他們這一招後發制人,實在是太惡毒了。

  文彥博沉眉警告道:「許檢察長,根據朝廷法度,我們御史台是在你們公檢法之上的,而御史台判決的幾乎就是最終判決,也只有審刑院可以介入,你們檢察院這麼做是有僭越之嫌。」

  「首先,根據朝廷規定,我們公檢法上面是大理寺、審刑院,而非是御史台,對於公檢法與御史台的關係,朝廷並沒有明文說明。」

  許遵淡定從容地解釋道:「其次,我已經說過,這是兩件案子,我們檢察院只是針對薛向是否違法進行調查,而非是要推翻御史台的判決,我個人也相信那些百姓說得都是實情。」

  文彥博皺了下眉頭,雖然御史台和大理寺、審刑院是平級關係,但朝廷確實是規定,公檢法的最高審判是在審刑院,沒有算入御史台,又道:「你們要起訴,那你們的事,但是薛向已經被御史台定罪,無論你們檢察院要怎麼做,都應該先將薛向交給我們御史台。」

  許遵道:「這不合規矩,因為薛向就是認為自己被冤枉的,並且提供相關的證據,如果我們在沒有調查清楚之前,就將薛向交給御史台,這顯然對薛向不公平,也不符合我們公檢法的制度。」

  蔣之奇怒道:「那你今日也休想離開御史台。」

  「哎!」

  文彥博被這話嚇得一驚,趕緊制止蔣之奇,這要是將許遵給扣下,那這個問題就會變得非常嚴重,而且你這麼幹,王安石一定就這點,攻擊他們御史台的,現在革新派肯定全力支持檢察院,又向許遵道:「我們御史台將會針對你們檢察院進行調查的。」

  許遵點點頭道:「我們檢察院向來奉公守法,是不懼任何人調查。」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你先請回,馬上我們就會派人去你們檢察院調查。」文彥博淡淡道。

  「下官告退。」

  這許遵走後,蔣之奇立刻道:「文公,為何要放他離開?」

  文彥博道:「因為我們目前尚不知薛向到底提供了什麼證據給檢察院,萬一這是一個圈套,那可怎麼辦?」

  蔣之奇道:「如果真讓他們起訴成功,那我們御史台憑何在朝中立足。」

  文彥博道:「我們當然要全力阻止檢察院。他們要履行職責,我們也可以,我們御史台的職責,可就是監督朝中官員,你立刻派人去檢察院進行調查。」

  「是。」

  檢察院這一下,可真是捅了馬蜂窩。

  御史台都不在乎什麼革新和保守,如果真讓檢察院翻案,那御史台還活不活啊!

  對於御史台而言,這幾乎是一場生死存亡之爭。

  御史台立刻派人去檢察院進行調查,從檢察長到檢察員,真是一個都不放過。

  同時,台諫官員,紛紛上奏,彈劾檢察院勾結罪犯薛向,徇私枉法,圖謀不軌。

  保守派官員,也紛紛出聲支持御史台。

  臨門一腳,你檢察院插一桿子進來,保守派上下都氣得是暴跳如雷啊!

  而革新派迅速團結在公檢法周邊,極力為公檢法辯解,同時表示我們早就說過,他們避開公檢法,就是要誣陷忠良。

  看看,正如我們所言,裡面果然是有冤情的,而且是天大的冤情,就連司馬光都看不下去了。

  因為司馬光主持司法改革,就常理而言,沒有他的點頭,檢察院能夠介入嗎?

  司馬光真的有苦說不出。

  雖然司法改革是他主導的,但他很少干預公檢法的運作。

  但革新派就是故意這麼說,讓他們內部分裂。

  搞笑的是,此案之前,明明就是革新派對公檢法恨之入骨,保守派擁護公檢法,如今一個移形換影,全反過來了。

  那些中立的大臣都看得雲裡霧裡。

  但這確實對保守派內部,造成了很惡劣的影響。

  司馬光這掌門人的位子也是岌岌可危。

  保守派內部希望司馬光向檢察院施壓,但司馬光又比較古板,他只是表示,如果公檢法審判不公,審刑院必然會介入的,因為目前還處於調查階段,沒有進入司法程序,也未有出結果,審刑院也無法介入。

  這令很多人都對司馬光非常失望。

  只要你現在踹上一腳,革新派就徹底完了,你這時候跟我們講原則,你是不是腦袋有病啊!

  都快急尿了。

  政事堂。

  「文公且請息怒!」

  趙抃道:「我看檢察院也有檢察院苦衷,若有人上訴,並且拿出證據來,檢察院也不可能視而不見,這樣的話,御史台更會彈劾檢察院玩忽職守,不是嗎?」

  文彥博道:「趙相公此言差矣,這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如果檢察院能夠輕易介入御史台的審判,並且還推翻御史台的判決,那今後御史台還能有任何作為嗎?

  今後大大小小所有案件都交給檢察院,別的官署都沒法審了,不管怎麼審,到時都可以從檢察院進行起訴。倘若檢察院認為這裡面有冤情,大可協助御史台,亦或者將此案移交給御史台,而不應該另外上訴。

  這會使得國家司法變得雜亂無序。」

  他也是個老辯手,我不阻止檢察院履行職權,但凡事有上下之分,你可以協助我們御史台啊!

  你這麼做的話,可就全都亂套了。

  司馬光點點頭道:「也是,可以讓檢察院協助御史台審理此案。」

  「為什麼不是御史台協助檢察院調查?」

  只見王安石走了進來。

  文彥博瞥了眼王安石,冷冷問道:「不知介甫有何高見?」

  「不敢!文公有禮。」

  王安石拱手一禮,又道:「只是檢察院說得再明確不過,這是兩件案子,檢察院又如何協助御史台。」

  文彥博道:「這分明就是一件案子,我們御史台將薛向定罪,檢察院卻要為薛向申訴。」

  王安石道:「御史台雖然將薛向定罪,但那些百姓告得可不是薛向,此案亦不是關於薛向個人的案件。

  再比如說,即便檢察院起訴成功,也只是說明薛向個人無罪,而不是推翻御史台的判決,其他人還是會被定罪。

  當然,為什麼御史台會將薛向定罪,我至今都不明白,我相信公檢法公正無私,定會給我找出其中的答案,所以我絕不會認同,將兩案並為一案,且讓檢察院協助御史台。」

  富弼突然開口道:「但是寬夫所言,也並非毫無道理,檢察院的這番介入,會使得國家司法,變得雜亂無序,等到皇庭判決之後,御史台又要重審,何時是個頭啊!」

  事情演變到這一步,不管富弼心裡怎麼想,他必須要站在文彥博這一邊。

  關鍵文彥博說得確實有道理,就國家制度設計,肯定是一級一級往上告,最上面說了算,如果下面可以輕易推翻上面的判決,這會沒完沒了的。

  王安石道:「若是御史台能夠拿出這證據來,我也不反對御史台再繼續重審,我只在乎公平和公正。

  今日我就直說了吧,我就是不相信御史台那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審理制度,這是不足以服眾的。

  唯有公檢法的審理制度,才能夠使我信服,因為公檢法的制度是公開、公平、公正,能夠讓所有人清楚整件事的原委,並且最終判決的是皇庭。

  趙相公被人稱為鐵面御史,如果檢察院能夠說服趙相公,那麼薛向就是被冤枉的。君實以為我說得是否有理?」

  司馬光當即瞪他一眼,好似說,滾一邊去。

  這王安石可也是一個出色辯手,文彥博說得確實有道理,所以他是直接攻擊御史台的審理制度,我認為御史台的制度存在問題,關鍵明眼人都知道,公檢法的審理制度顯然是更優秀的。

  這一點就連富弼都無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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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3章 各行其是

  別看王安石是胸有成竹,口若懸河,好似還在講道理,但其實他只是告訴文彥博他們,他是不會對此做出絲毫的讓步。

  因為他已經被逼到絕境,他沒有讓步的可能性。

  然而,御史台其實也沒有多餘讓步的空間,如果御史台判決之後,檢察院還能夠進行重審,那今後誰還會把御史台當回事。

  以前御史台的判決,可以說就是最終的判決,因為審刑院一般也只是調查開封府的審卷,而不會去查御史台,原因在於御史台一般都是針對大臣,你要麼就阻止的判決,阻止不了的話,那就可以說蓋上了棺材板。

  通常情況下,都是皇帝在後面點了頭。

  所以,這對於御史台的衝擊也會非常大。

  這番宰相會議,最終還是不歡而散。

  沒有一個結果。

  這都快成為一個死結。

  「想不到寬夫你都這把年紀,還是這般精進不休。」富弼瞅著滿面怒容的文彥博,撫鬚笑呵呵道。

  文彥博瞧了眼富弼,立刻收斂了幾分,無奈道:「真不是我要跟他們去計較,而是張三那臭小子這回做得太過分了。」

  富弼問道:「這與張三有何關係?」

  文彥博怒哼道:「此事十有八九與他有關,因為唯他有把握打贏這種官司,王介甫若事先沒有跟他商量好,他敢將薛向交給檢察院嗎?」

  「你說得也對,此事多半是那小子在背後謀劃的。」

  富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文彥博道:「但他這樣做,無疑是將御史台也逼入絕境,即便公檢法強行審理,那些御史們也不可能承認公檢法的判決,這會將整個司法制度弄得是一團糟。」

  蔣之奇等御史,早就放出狠話,無論公檢法怎麼做,御史台絕不會理會的,只要薛向離開檢察院,御史台決計抓人。

  富弼稍稍點了點頭。

  文彥博偷偷瞄了眼富弼,「富公似乎並不認同我這麼做。」

  富弼一怔,搖頭一嘆:「那也談不上,若不支持你,方才我也不會開口。只不過……」

  文彥博問道:「只不過什麼?」

  富弼道:「雖然我也不喜薛向的為人,但是他的遭遇,卻讓我想起慶歷之時,我與范賢兄的遭遇。」

  文彥博立刻道:「如薛向這種小人,怎能與二位相提並論。」

  「關鍵不在於此。」

  富弼擺擺手,又道:「倘若是我或者你處在薛向的位子上,這事難道會有得變嗎?將心比心,你是希望在御史台受審,還是在檢察院受審。」

  文彥博皺了皺眉頭,又道:「也許富公會選擇公檢法,但很多大臣會選擇御史台。」

  富弼點點頭道:「言之有理啊!」

  審刑院。

  「我就知道許家翁婿,天生反骨,不可信也,如今一一印證,相公為何還與他們客氣?」劉述急得在司馬光面前來回踱步,憤憤不平地說道。

  司馬光問道:「那你說我該怎麼做?」

  劉述道:「依照規定,公檢法上面就是審刑院,相公可勒令他們將薛向交予御史台,最多命他們檢察院協助御史台調查。」

  司馬光道:「可審刑院的職權,是在於公檢法判定後,才能夠調卷審查,目前尚在調查中,我就強行命令他們將人交給御史台,這不合規矩啊!」

  劉述真是欲哭無淚道:「都已經這般時候,相公何故還要糾結這些細枝末節?」

  司馬光道:「薛向為何令人所厭,那不就是因為他凡事不守規矩,一切都以利益為先,倘若我現在這麼做,那與他有何區別?」

  「……」

  劉述無言以對,他敬重司馬光,也就是因為司馬光謹守儒家道德,謹守規則,但此刻他卻有些厭惡這些。

  司馬光瞧他一眼,嘆道:「待此案過後,我會上表辭呈。」

  劉述忙道:「相公,我非此意。」

  司馬光點點頭道:「但我意義已決。」

  在保守派看來,張斐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如今張斐反戈一擊,已經引發許多人的不滿,除非他現在站出來,制止張斐,否則的話,他這掌門是肯定當不下去。

  但他又不願意破壞自己的原則。

  而且他認為,檢察院若是已經查到具體證據,卻又不起訴,這也絕不是他所想見到的,可若沒有具體證據,那皇庭也不會受理的。

  所以呢,他不願意出面干預,破壞檢察院的制度。

  但他心裡也清楚,這麼做的話,確實也傷害了很多人努力,包括他自己在內,他也是非常渴望將薛向給趕出朝野。

  只能辭職謝罪。

  但不是向皇帝謝罪,而是向自己的同僚謝罪。

  宰相們無法取得統一的意見,而下面的官員,更是鬥得外焦裡嫩,這回革新派、權貴階級,全部支持公檢法,非常非常團結。

  只是說革新派的核心成員,他們是輸不起,而權貴階級,則是希望借此機會,離間公檢法與保守派的關係,等此案過後,他們再回過頭攻擊公檢法,到時可就沒有人會保護公檢法。

  既然上上下下都爭不出一個結果來,那麼這最終仲裁權又落到皇帝頭上。

  可是整件事情,已經進入死胡同,對於任何一方都沒有迴旋的餘地。

  皇帝只能是二選一,失敗的一方,必然是要退出朝野。

  但皇帝又不願意做出二選一。

  在垂拱殿,王安石與文彥博一番激烈的爭論,還是無疾而終。

  皇帝也沒有做出決斷。

  此事就僵在這裡。

  這也給張斐爭取到寶貴的時間。

  馬車內。

  「你要的人,已經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不日便可抵達。」李豹向張斐說道。

  張斐點點頭,「熙河那邊呢?」

  「目前還沒有回信。」

  李豹突然道:「不過稅務司那邊到時有些動靜。」

  張斐問道:「什麼動靜?」

  李豹道:「稅務司那邊打聽今年可能會有不少人偷稅漏稅,但事先並沒有預兆。我判斷,他們定是認為公檢法如今自身難保,故而才臨時決定,少繳一點稅。」

  張斐笑道:「那稅務司不開心壞了。」

  李豹道:「稅務司上下也很擔心。」

  張斐道:「那就讓他們去擔心,以免打草驚蛇。」

  既然上面沒有明令禁止,那檢察院就還是在繼續查證,至於御史台認不認,那檢察院確實也強求不了。

  大名府。

  只見一隊人馬,縱馬疾馳在官道上,身後是沙塵滾滾。

  中間一人,雖縱馬疾馳,但卻好似心事重重。

  此人正是身在大名府治水的呂惠卿,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剛剛離開,就遇到這種事,王安石與新政已經深陷絕境。

  此時此刻,他已經顧不得那麼多,如果王安石倒了,那以他目的地位,根本不足以撐起變法的大旗。

  他必須立刻趕回京城。

  可剛剛到郊外,忽見對面迎來一匹快馬。

  「吁!」

  對面那飛騎先停下來,馬上那人喊道:「對面可是呂校勘?」

  呂惠卿也停了下來,定睛一看,「王顯。」

  此人正是王安石身邊的護衛。

  王顯下得馬來,抱拳一禮,「王顯見過呂校勘。」

  呂惠卿也急急下得馬來,上前拽著王顯的衣袖,「恩師可好?」

  王顯忙道:「呂校勘放心,相公一切都好,正是相公還怕呂校勘擔心,故而特地派我來告知呂校勘一聲。」

  「京城……」

  說罷,他瞟了眼四周,又拉著王顯來到路邊,問道:「京城現在是什麼情況?」

  王顯直接掏出一封信函來,遞給呂惠卿。

  呂惠卿急急接過,立刻拆開來,仔細看過之後,他掙扎半晌,長嘆一聲:「罷了!事已至此,我回去也沒有用了。」

  雖然他對張斐有所保留,但是他知道張斐一直都在捍衛公檢法,沒有公檢法,張斐將失去一切,根據信上所述,現在革新派與公檢法綁定在一起,張斐就一定會竭盡全力的。

  正當他準備回去時,忽見東面河岸上行來一輛馬車,他只覺那輛馬車有些眼熟。

  躊躇片刻後,他便往路口上走去。

  一會兒,他便與那輛馬車在路口上相遇。

  只見馬車上,下來兩個風塵僕僕的老者,正是大名府水利學院的院長和副院長侯叔獻和劉彝。

  「是轉運使,這真是巧啊!」

  「二位院長,這是剛從哪裡回來?」

  「二股河那邊。」

  「如今那邊情況如何?」呂惠卿又立刻問道。

  侯叔獻、劉彝相視一眼,皆是撫鬚不語。

  呂惠卿忙道:「二位有話大可直說,我們就是來解決問題的。」

  「那邊情況不太妙啊!」

  侯叔獻道:「正如韓相公所言,咱們在這裡拓寬河道的同時,那下流淤泥也在與日俱增,此非治本之法。」

  劉彝道:「況且河防大臣其實也未真正解決二股河的問題,澶州還是經常鬧水患,並且由於這幾年程都監大興水利,砍伐樹木太多,反而是損壞了不少河堤。」

  呂惠卿道:「所以二位都認為應該選擇北流?」

  侯叔獻道:「並非是我們要選擇北流,而是河水選擇北流,可是如果放河水北流,能否避免水患,這我們也不敢保證。」

  劉彝道:「但是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看,東流是難以避免水患。而我們之前就是順著北流河道來得大名府,我們發現北流前幾次水患,是在於河道失修所至,如果加固堤壩,其實是可以減輕水患的。」

  呂惠卿道:「這也是我最頭疼的問題,目前朝中絕大多數大臣,都是支持東流的,因為這關乎我朝北疆的防禦,如今雖然我們有權選擇北流,一旦出現水患,那我們是難辭其咎。」

  侯、劉二人皆是不語。

  那怎麼辦?

  他們只能是提供技術建議,拍板還得是呂惠卿這位新上任的河北轉運使。

  呂惠卿又道:「看來為今之計,只能做兩手準備。東流河道以監視、鞏固程都監留下的河防工事,主要目的是避免更多百姓因水患喪命,這樣能夠減輕輿論的壓力。

  同時依從劉副院長的想法,集中人力加固北流河道,倘若東流再決堤,河水還是選擇北流,那我們就順勢改為北流河道。」

  侯叔獻、劉彝同時點點頭。

  呂惠卿從來就反對王安石大張旗鼓治水,在他看來,這就是吃力不討好的事,他來到這裡,主要就是彌補當初的一些錯誤,以及撇清這個責任,最終將河防交給水利學府,他就及時脫身。

  相比起還處於動盪中的河北地區,京東東路,已經慢慢恢復往日的安寧,青州是因為債務重組和事業法,使得財政增加,負擔變輕,日子越國越滋潤。

  而齊州等地,則是因為提舉常平司往外面撒幣,興水利工程,百姓有了活幹,而且土地得到灌溉,自然也不會去抱怨。

  而近日,蘇軾也來到青州,主要是修復青州與齊州的關係,因為之前兩法競爭,導致青州完全與其它州縣斷絕聯繫。

  但青州到底是京東東路省府,而目前公檢法完全在京東東路鋪開,得趕緊建設好公檢法的層級關係。

  另一方面,蘇軾也是來拜訪歐陽修的。

  歐陽修對蘇軾、蘇轍可都有提拔的恩情,關鍵他們的政治理念也非常像似。

  中午時分。

  范純仁請蘇軾來到檢察院邊上的一家酒樓。

  剛剛入得酒樓,就見裡面的客人是人手一張邸報,看得是津津有味。

  范純仁趕忙問道:「又出新邸報了嗎?」

  那掌櫃道:「新鮮出爐的,東南均輸案,再生變數,公檢法終於介入。」

  如今青州事業官署,就屬邸報院是吸金利器,京城那邊一有動靜,邸報院就馬上刊登文章,關於均輸案,已經快被檢察院給弄成連續劇了,這一個消息,他們還分兩張報紙發。

  但沒有辦法,由於官府壟斷著消息,回回就是大賣,如今很多官員都後悔選擇學院,沒有選擇邸報院。

  「是嗎?」

  范純仁忙道:「快給我拿一份來。」

  那掌櫃訕訕道:「都已經發出去了。」

  范純仁皺眉道:「真是豈有此理,邸報院的邸報竟然是先發酒樓,而不發我們官署。」

  蘇軾笑道:「人家酒樓可是花錢訂的,當然優先,他們事業官署,圖得不就是掙錢嘛。」

  范純仁雖然不恥這麼做,但想想事業法為青州解決冗官之重,要不掙錢的話,那些官員不又得回來吃俸祿。

  那掌櫃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但是心裡倒是爽歪歪。

  其實這是沈括要求晏幾道這麼幹的,官員是讀物的消費主力,如果先發官署的話,那官員沒有必要上酒樓去看了,如果先發酒樓,就能迫使官員去酒樓消費,這邸報價格就能夠提高。

  過得一會兒,終於有人交還邸報,那掌櫃立刻將邸報給蘇軾、范純仁送去。

  「東南均輸案,再生變數,公檢法終於介入?」

  蘇軾手拿邸報,偏頭看向掌櫃的,「你方才說得就是這標題啊!」

  「是啊!」那掌櫃直點頭,眼中有些疑惑,這很奇怪嗎?

  「沒事了!你先去忙吧。」

  「那小人就先去忙了。」

  等到那掌櫃走後,蘇軾笑道:「這個晏幾道可真是深得張三的真傳,捨棄他們晏家的文采,光靠這噱頭去博人眼球。」

  以前的邸報,都是那種非常傳統的通告,如今的邸報,更具有娛樂化,分析得也非常透徹,百姓可就愛這個。

  雖然這有違傳統,但是掙錢嗎?不寒磣。

  「這可不是噱頭!」

  范純仁放下邸報來,「真的就如你所料,王介甫果真利用檢察院進行起訴。看來你那封信,並沒有及時送到京城。」

  原來蘇軾在得知此事後,便立刻想到,王安石可能會從檢察院進行起訴,於是趕緊書信司馬光,讓他防著這一招,但可惜他用的不是官府快馬,因為這屬於私信。

  蘇軾卻也不在意,笑道:「即便及時送到也可能阻止不了,到底公檢法是講證據的,既然檢察院敢接下這官司,就證明他們手中是有確鑿的證據。他們錯就錯在,不該最初選擇御史台。

  而應該先選擇公檢法,將御史台視為後手,利用御史台去監督公檢法,那樣的話,就不會這般被動。」

  范純仁道:「我認為最好的解決之法,就是御史台也通過檢察院進行起訴,到底御史台的審理制度,是遠不及公檢法公平、公正的。」

  蘇軾笑道:「也許這就是張三的意圖。」

  東京,皇庭。

  趙抃在仔細審閱過張斐遞上來的起訴狀和相關證據後,又張斐道:「張檢控,雖然你們檢察院提供的證據,足以開庭審理,但是…但是御史台那邊可能不會接受這次審判。」

  張斐笑道:「我們檢察院追求的公平公正,而不是為求博取御史台的認同。」

  趙抃道:「但是此案到底與御史台有著密切的關係,他們不參與的話,這如何審理?」

  張斐道:「此案的關鍵,在於薛向是否是清白的,我們暫時還沒有足夠的證據,能夠證明御史台有些徇私枉法的嫌疑,所以他們不參與,也影響不了什麼,當然,我們檢察院可能會得到一些便利,但這是他們自己造成的,那也怨不得我們檢察院。」

  趙抃道:「但問題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判了,可能會執行不了,御史台那邊已經揚言,無論我們怎麼做,他們都會捉拿薛向。」

  張斐笑道:「他們這麼橫,我們又能有什麼辦法,我們只做到我們該做的,至於他們要怎麼辦,那是他們的事。」

  趙抃問道:「就不能做到盡善盡美嗎?」

  張斐道:「我們檢察院也努力過,但我們的人連御史台的大門都進不去,我們也沒有別的選擇。」

  趙抃嘆了口氣,「我們皇庭還得商議一下,到時會派人通知你們檢察院。」

  「是。」

  這看上去,就是一個無解的局。

  御史台是連談都不談,你們不尊重老子,老子也不承認你們公檢法的審判,這回就連皇帝都被逼的是束手無策,因為此案,朝廷已經完全割裂,一邊是毫無保留地支持御史台,另一邊則是毫無保留地支持公檢法。

  趙頊索性也不問了。

  這兩邊都是爺,得罪不起啊。

  溜了溜了!

  司馬家。

  「唉這個蘇子瞻,如此重要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弄一匹快馬送來,要是早一個月送到,又何至於此啊!」司馬光放下蘇軾的信來,嘴裡是忍不住地抱怨道。

  過得一會兒,劉述突然拜訪。

  「相公,皇庭剛剛發佈通知,已經決定在三日開庭受理薛向一案。」

  「這在我意料之中。」

  司馬光點點頭,道:「趙相公最初就希望將此案放到公檢法來審,唉……」

  嘆了口氣,他又問道:「文公他們怎麼說?」

  劉述道:「他們統統都不會出席的。不知相公可會去?」

  司馬光稍一沉吟,「我當然會去,我也想想看看,到底御史台哪裡冤枉了薛向。」

  反正他是去意已決,也無所謂了。

  關於這一點,他跟王安石也是極其相似,二人都不貪念權勢,入仕為官,只為實現心中抱負,如果沒法實現,他們就會馬上離開,絕不會為權勢留在朝中,他們對那些都不感興趣。

  二人都是不置家業,不娶妾侍,生活也是樸素到不行,吃穿住行什麼都不圖,權力只是實現包袱工具,實現不了,權力就變得毫無意義,這一點連范仲淹都比不上。

  三日之後。

  只見一支由百餘名皇家警察的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往皇庭的方向行去。

  領頭的正是剛剛回來不久的曹棟棟,只見他與馬小義坐在高頭大馬上,後面還跟著數量馬車。

  兩邊的皇家警察是裡三層,外三層護著馬車。

  這引得無數百姓圍觀。

  「馬車裡面坐著得是什麼人?」

  「據說是發運使,以及東南均輸案的一些證人。」

  「證人要這麼保護嗎?當初那謀反案,可都沒有這陣仗。」

  「這你就不懂了吧。據說御史台已經對這發運使發佈通緝令,這麼做就是避免御史台將發運使給抓走。」

  「啊?」

  白礬樓上。

  但見一群身著錦衣華服的中年人站在五樓窗前,遙望遠處的那支隊伍。

  正是蔣之奇、彭思言等御史諫官。

  「別的不說,這公檢法譁眾取寵的能力,可真是令人心服口服啊!」

  「是呀!他們明知我們不會上去抓人,還偏偏擺出這陣仗,嚇唬誰呢。」

  「只要咱們不認同,那薛向就是一個通緝犯,我就不信他還能夠在朝中待下去。」

  今日張斐、王鞏、齊濟等人早早就來到皇庭準備。

  齊濟往周邊瞄了兩眼,是清一色革新派的人,不禁小聲道:「張檢控,真是一個都沒有來,包括司馬學士。」

  張斐笑道:「他們來與不來,皇庭的判決,都是具有律法效力的。」

  齊濟道:「但願如此吧。」

  他還真有些不信,因為御史台職權可不比公檢法小,甚至應該算在公檢法之上的,他們不認,審下去真的有意義嗎?

  正當這時,忽聽的一聲高亢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在場的官員聞言一驚,皆是尋聲看去,只見趙頊在劉肇的陪同下,入得庭來。

  他們都知道,皇帝以前也偷偷來此觀審,都非常低調,這是一回如此高調的來到這裡。

  短暫的愣神後,一眾官員,包括張斐他們在內,立刻過去行禮。

  趙頊只是輕描淡寫道:「諸位無須多禮,朕正好今日無事,就過來看看。」

  一眾官員是面面相覷。

  之前趙頊一直沒有表態,自己到底偏向哪邊的,雖然他現在也只是表示過來看看,但他往這裡一坐,那這次審理的含金量,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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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4章 錯不在我

  此時此刻,在場的官員,全都是革新派,面對皇帝的到來,他們是無比振奮,他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不僅僅是表達皇帝在此案上面,是支持薛向的,更為關鍵的是,皇帝並並沒有打算放棄新政。

  這一點尤為重要。

  因為在此之前,很多革新派的人都擔心皇帝不再支持新政,到底皇帝是允許了御史台進行判決。

  至於柵欄外的百姓,則是翹首以盼,瞅瞅這皇帝長著啥模樣,嘰嘰喳喳小聲念叨著幾句。

  京城的百姓,對於皇帝並沒有那種對天一樣的敬畏和膜拜,宋朝皇帝出行,經常就是跟百姓擠到一塊。

  三呼萬歲的場面,那更是不可能的。

  百姓們是來看打官司的。

  不過趙頊表現的也很低調,暗示大臣們,自己就是過來看看熱鬧,你們也別多想,更別套近乎,忙你們的去。

  行完禮後,官員們就準備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皇帝能來,就已經足以。

  「臭小子!」

  張斐忽聽得一個低聲,偏頭看去,但見王安石隱蔽地向他使了個眼色。

  張斐走過去,「王學士,什麼事?」

  王安石稍顯遲疑道:「有件事,我不知道現在跟你說,會否影響到你待會的發揮。」

  張斐愣了下,旋即苦笑道:「已經影響了,如果王學士不將話說完,可能影響會更大。」

  王安石道:「那司馬老兒對你也算是有提拔之恩。對嗎?」

  張斐點點頭,心中更是困惑。

  這是在說哪一齣?

  王安石又問道:「我若讓你將司馬小兒趕出朝野,你也做不到,是也不是?」

  張斐呵呵笑道:「我相信王學士不會提出這麼合理的要求,關鍵我也確實做不到啊,我只是一個小檢控,司馬學士可是宰相。」

  王安石瞪他一眼,又道:「但是我得知消息,司馬老兒有退隱的打算。」

  「是嗎?」

  張斐微微一驚。

  王安石點點頭,又道:「雖然我沒有得到確切的消息,但這也非常符合司馬老兒的行事風格。他這回是裡外不是人,所以他極有可能會在此案結束後,遞上辭呈。」

  這下可是糟糕了!司馬光可是不能走,他一走,我的計劃缺了一角,如此支撐得起啊。張斐暗自皺了下眉頭,又向王安石問道:「王學士為何與我說這些?」

  王安石道:「因為我希望你能夠想辦法留住那司馬老兒。」

  張斐震驚道:「為為什麼?難道王學士是因恨生愛?」

  「你在胡說甚麼!」

  王安石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又道:「我只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張斐搖搖頭道:「不…不是很明白。」

  王安石道:「根據目前態勢來看,如果司馬老兒在這時候離開的話,那我面對的極有可能是文公,那麼此事會變得更加棘手。」

  張斐兀自困惑地看著王安石。

  王安石又解釋道:「雖然我與司馬老兒理念是完全不同的,但是我們都認為國家需要改革變法,才能變得更加富強,差異只在於怎麼變。

  但是文公可不一樣,他是更為保守的,他認為朝廷問題所在,就是沒有遵守祖宗之法,他是希望再回到太祖太宗時期的制度。

  這就是為什麼文公要領導御史台來壓制公檢法,或許司法改革,亦不是他所認同的。

  司馬老兒尚且能夠理解我一點點,但文公對我的新政,幾乎是全盤否認,而且他在朝中的地位那麼高,這對我是更加不利。」

  張斐這才明白過來,那文彥博是保守派中的保守派,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我會想辦法的。」

  王安石道:「我之所以現在告訴你此事,就是希望你待會考慮到這一點,但我希望這不會影響到這場官司。

  如果輸掉這場官司,可遠比面對文公要更為可怕」

  張斐是自信地笑道:「王學士放心,閉著眼我都能打贏這場官司。」

  而那邊保守派也收到消息,得知皇帝親自駕臨皇庭,對此他們只能坡口大罵,你這小皇帝不講武德啊。

  說好的兩不相幫的,結果你來這麼一齣。

  如果最終是在皇帝面前落槌的,誰還敢輕易否定這個判決。

  但他們也只能罵罵,皇帝到底也沒有表態,就只是無聊過去看看而已,也沒有什麼說。

  「稚圭也來了。」

  姍姍來遲的富弼和司馬光正準備進入皇庭的大門時,正好遇見韓琦。

  司馬光也趕緊拱手一禮,韓琦也算是他以前的老上司。

  韓琦點點頭,又向富弼道:「馬上就要入冬了,今兒天氣挺不錯的,不如上這來坐坐,曬曬太陽。」

  富弼對此只是笑了笑。

  他們之所以臨開庭時才來,那是因為不用想裡面全都是革新派的人。

  這時,門前的文吏也迎上前來,「三位相公,裡面請,裡面請。」

  入得庭內,一看皇帝就坐在那最為顯眼的位子上,三人同時一愣,但很快就都反應了過來。

  韓琦揉了揉眼,嘀咕道:「今兒陽光有些刺眼呀。」

  三人來到趙頊面前,正欲行禮,趙頊擺擺手道:「三位相公無須多禮。」

  但旋即他又笑問道:「想不到三位也會來此觀審。」

  這話裡有話啊!

  韓琦趕忙解釋道:「老朽是見今兒天氣不錯,就尋思出門走走,曬曬太陽,就順便過來看看。」

  司馬光順勢反問道:「想不到陛下今兒也來了。」

  趙頊神色一變,頗為嚴肅道:「關於御史台的判決,朕是看過的,朕認為御史台的判決沒有任何錯漏,朕就非常好奇,難道皇庭難道審出一個不同的結果來嗎?」

  韓琦心道:看來皇帝成長了不少。

  這話說得多麼巧妙,朕始終支持御史台的判決,所以朕也好奇,公檢法為何還要再審,難道會有不同的結果。

  這其實也問出富弼、司馬光心中的好奇。

  君臣四人又隨口交談幾句,韓琦等三人便去到下方入座。

  他們自然是不會跟皇帝並排坐的,這也是禮數所不允許的。

  稍作一會兒,趙抃便來到庭長席上,場面頓時安靜下來。趙抃先是向趙頊行得一禮,然後就立刻宣佈開始庭審。

  張斐也沒有故弄玄虛,直接先將傳薛向出庭。

  薛向一臉沉穩淡定地來到原告席上坐下。

  張斐站起身來,「薛發運使,你可知道在前些天,御史台對你已經發出通緝令。」

  薛向點點頭道:「知道。」

  張斐低頭看了眼文案,道:「根據我們檢察院調查所知,御史台之所以對發運使發佈通緝令,主要是因為大概兩個月前,從江南各地有一百三十多個百姓來到京城,狀告發運司非法盤剝他們的錢物。

  經御史台審理之後,認定發運司多有違法之舉,而其中關於薛發運使,他們所判定的罪名主要有三條,其一,非法賦斂;其二,結黨營私,排除異己,其三,擅權罪。」

  雖然公檢法對外宣稱,這是兩件案子,但即便就算是兩件,二者也是一個因果關係,正是因為御史台的判決,才有了今日審判,因為薛向就是起訴御史台判決不公。

  這一上來,必須得將前因後果說一遍。

  說完這一番話後,張斐又抬起頭來,「對於上述的三條罪名,薛發運使可認罪?」

  薛向搖搖頭道:「不認。我是被人誣陷的。」

  張斐問道:「薛發運使為何會認定是有人誣陷你?」

  薛向道:「首先,我並未違法。其次,一直以來都不乏有御史彈劾我,主要原因在於,他們不認可王相公的新政,而我肩負著均輸法的重任,故此他們是想盡辦法想要將我趕出朝野,以此來破壞新政。」

  王安石是拚命地點頭。

  張斐問道:「薛發運使可有證據?」

  薛向點點頭道:「他們彈劾我的奏章,那就是最好的證據,關於此事,大庭長應該也非常清楚,因為大庭長也曾彈劾過我,如果我有罪的話,那我早就離開朝廷。」

  言下之意,他們都是慣犯了。

  「是嗎?」

  張斐下意識地瞧了眼趙抃,又道:「大庭長何須彈劾你,大庭長若認定你有罪,直接可以傳召你來皇庭。」

  薛向道:「當時沒有公檢法,大庭長還是在諫院。」

  「原來如此」

  張斐表示理解地點點頭。

  趙抃隱隱瞪了張斐一眼,你小子別搞這一套。

  這擺明就是暗示,大庭長在諫院誣陷人,那是很正常的,能夠理解,但是在公檢法,是絕無可能。

  韓琦聽得是呵呵直笑。

  張斐突然拿起一份文案來,「大庭長,這些就是我們查到的有關御史諫官彈劾薛向的一些言論和文案,但是根據我們所查,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他們的言論。」

  「呈上」

  證據呈上之後,趙抃草草看了看,突然抬起頭來,朗聲道:「本庭長曾在御史台、諫院待過,對於這種彈劾,較為熟悉,但這與御史台的審理是兩件截然不同的事務。

  彈劾就好比檢察院的起訴,起訴未成,並不代表檢察院就犯下誣蔑之罪。只不過較之台諫的彈劾,公檢法要更為嚴謹,因為公檢法是強調具體證據。

  但是御史台的司法審判,也是非常嚴謹的,所以,本庭長建議檢察院不要將此混為一談。」

  說罷,他就將手中的文案放到一邊,暗示,你們少來這一套,這些證據,皇庭不會給予參考的,如果你們強調這個,那麼你們檢察院今後起訴,可就要多長幾個心眼,因為一旦失敗,你們就是誣蔑。

  張斐訕訕道:「非常感謝大庭長的指證,我們檢察院會注意的。」

  氣勢上一下就鎮住了張斐。
 
  王安石頗為不滿地瞧了眼趙抃,心道:身為大庭長,你應該中立才對,怎能幫另一方說話。

  齊濟小聲道:「雖然對面沒有珥筆,但是大庭長顯然是偏向御史台的。這更加糟糕。」

  張斐卻是不以為意地笑道:「換做是我,我也會幫著對方說話,畢竟對方是一個人都沒有出息,這樣才會顯得更加公平。」

  韓琦不由得小聲嘀咕道:「就連趙相公,你們都信不過嗎?」

  此話無非是暗示,交給公檢法審,也不可能偏袒王安石,到底判決是趙抃,可趙抃也討厭薛向,並且反對新政。

  大庭長都是保守派的,你們怕什麼,弄得這麼複雜。

  司馬光不禁面露尷尬之色。

  富弼瞄了眼司馬光,然後道:「不是不信趙相公,而是太過畏懼張三。」

  韓琦撫鬚笑道:「原來如此。這倒也沒錯,呵呵……」

  張斐被趙抃微微教訓一番後,稍稍收斂幾分,又向薛向問道:「薛發運使,我們先從第一條罪名說起,就是非法賦斂。」

  薛向立刻回答道:「這簡直就是無稽之談,因為我們施行均輸法目的就是希望減輕百姓在折算上面的負擔。」

  張斐問道:「發運使可否具體說說?」

  薛向道:「朝廷之所以頒佈均輸法,乃是因為之前各路對京城的供應制度過於死板,這項制度本是為求滿足京城所需,但早年太宗皇帝定下份額,就一直沒有變過。

  可是京城的需求卻一直在變化,每年都有很大的不同,這就導致某些貨物由於京城需求甚少,於是就爛在倉庫裡面,有些貨物由於需求甚多,結果倉庫裡面並沒有足夠的貨量供應,朝廷臨時只能花高價錢去購買,這使得朝廷支出,不斷上漲。

  而對於各地百姓而言,由於份額是規定好的,一旦欠收,百姓就必須花非常多的錢,去那些奸商手裡購買,才能夠繳足這些份額。

  許多百姓也因此被逼的家破人亡。而均輸法就是為了改變這一切,首先是根據京城所需去採購,避免大量的浪費,以及朝廷額外的支出。

  其次,不再固定各地上供份額,單就大米而言,如果某地大米欠收,米價上漲之時,我們就會改徵錢物,然後拿著這些錢去豐收的地區,購買京城所需的大米。

  如此既能保證欠收地區的百姓不因缺米,而高價從地主手裡買米繳納稅賦,同時又可以避免穀賤傷農,以及朝廷也能夠節省支出,可謂一舉三得,既減輕百姓的負擔,又減輕朝廷的負擔。」

  這一番話下來,引得院外觀看的百姓,是連連點頭,這聽著可真是太有道理了,怎麼會有問題?

  司馬光則是對此嗤之以鼻。

  張斐又向趙抃,「懇請大庭長,傳證人李碩出庭作證。」

  「傳證人李碩。」

  過得一會兒,只見一個身材矮小,二十七八的男子來到庭上。

  「證人請坐!」趙抃開口道。

  「啊。哦。」

  這男子似乎頭回見識到這皇庭審案,咋還能坐著審,是戰戰兢兢坐下。

  張斐站起身來問道:「李碩,你是哪裡人?」

  李碩忐忑地瞄了瞄四周,不太敢言語。

  張斐笑著安慰道:「在皇庭之上,你無須害怕,只需如實回答就行。」

  李碩這才顫聲地回答道:「我是江寧府蕪湖縣的一個農夫。」

  張斐又問道:「你為何會來京城?」

  李碩道:「我…我是來京城告狀的。」

  雖然御史台沒有來人,但他們也不敢阻止這些江南來的農夫上皇庭作證,他們還沒有這權力。

  張斐又問道:「告誰的狀?」

  「發運司。」

  「發運司做了什麼?」

  「發運司在我們蕪湖胡亂徵稅,去年我們蕪湖縣欠收,發運司就決定讓我們折錢交稅。」

  「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聽著是好事,但是當時我們蕪湖縣米價也只是漲到每斗四十五錢,可是發運司卻讓他們以每斗九十錢來折算,逼得我們傾家蕩產。」說到這時,李碩頓時不害怕了,是激動地叫嚷道。

  院外百姓聽得也是群情激憤,頓時是罵聲震天。

  只是一說,他們就完全相信,可見這種情況,不是個例,而是很普遍的存在。

  趙頊微微皺眉,面露疑慮之色。

  司馬光瞧了眼王安石,是帶著諷刺的笑意直搖頭,好似說,我當初說什麼來著,說什麼來著,就知道會這樣。

  確實!

  當時司馬光、蘇轍、蘇軾,全都是指出這一點,一定會出現這種情況。

  王安石則是將臉偏到一邊去,斜目以對,好似說,咱們等著瞧。

  在場很多官員,盯著趙抃,你雖然年紀不小,但平時落槌很快,也有力,今兒是沒帶木槌來嗎?

  趙抃故作看不見,等到他們罵了好一會兒,才敲槌道:「肅靜!肅靜!」

  聲音不大。

  又罵得片刻,才漸漸安靜下來。

  庭長也會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張斐倒也沒有跟趙抃去計較,又向李碩問道:「當時發運使是以什麼理由,讓你們折算比市價高出一倍的價錢。」

  李碩道:「他們是說,附近都欠收,要去很遠的地方買米,這運費全都算在咱們身上。」

  張斐又問道:「那你們可否花四十五錢買米交稅?」

  「不行。」

  李碩道:「只能用錢交稅。」

  「多謝!」

  張斐揚起一份賬目來,「大庭長,這是我們調查所知,去年蕪湖縣的情況,正如這位李大哥所言,當時發運司的確是以每斗九十文錢的價格進行折算,而當時蕪湖縣的米價的確也是四十五文錢。」

  「呈上!」

  待賬目呈上後,趙抃仔細看罷,「如此看來,御史台並沒有誣陷發運使,發運司的確存在非法賦斂的現象。」

  張斐看向薛向,「不知發運使對此有何解釋?」

  薛向道:「首先,我並不知道當時蕪湖縣的情況,也是近日才知道。其次,這種行為是我們發運司所不允許的,我們的折算,一般是根據大米豐收地區的價格進行徵收。」

  「發運使,稍等一下。」

  趙抃突然制止薛向,然後說道:「本庭長有一個疑惑,你們發運司可有明文規定這一點?所有的折算,都以豐收地區的價格來算?」

  薛向搖搖頭道:「沒有具體說,但是均輸法條例解釋裡面有包含這一層意思,我們之所以在豐收的地區收貨物,在欠收的地方收錢,就是為求減輕百姓的負擔,如果以欠收地區米價來算,豈不是多此一舉。」

  趙抃問道:「既然是這般考慮的,那為什麼不寫清楚,這樣的話,就不會出現異議。」

  薛向回答道:「因為這無法寫清楚,首先,各地糧價是不同的,每日每月都在變化,其次,豐收的地區不止是一塊地,糧價也是各有不同,有些地區即便豐收,糧價依舊是居高不下。

  但是我們會及時各地價格統計起來,又分發給各地發運司,讓他們去調整徵稅計劃。」

  這回不禁是司馬光,就連富弼、韓琦都是直搖頭,這個理由就太難令人信服。

  你既然規定不了,那你就別這麼幹,你沒有明確規定,那不就是讓人有機可乘嗎?

  就連趙頊都是輕微地搖搖頭。

  在坐的革新派官員,也變得是憂心忡忡,這理由站不住腳啊!

  趙抃點到即止,又向張斐道:「真是抱歉,本庭長只是好奇問一句,張檢控,你可以繼續詢問了。」

  「沒事,大庭長正好問了我想問的。」

  張斐對此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在意,又向薛向道:「薛發運使,你對蕪湖縣這種情況怎麼看?」

  薛向道:「我絕不會贊成這麼做,因為這有違變法的理念,王相公的變法理念是富國富民,如果我事先知道,那我一定會嚴懲蕪湖縣發運司的官吏。」

  張斐問道:「你是否有證據,證明你所說的話。」

  「有!」

  薛向道:「自從我出任發運司以來,我是四處巡視,走遍東南六路,不敢有絲毫怠慢,而我去過的州縣,當地發運司都是以豐收地區的米價進行折算,至少都是當地米價的三分一,更有直接減少一半的情況,是大大減輕了當地百姓的負擔。」

  張斐點點頭,又看向周正,周正立刻捧起一摞厚厚的證據,站起身來,又見張斐手指那些證據,言道:「這裡是薛發運使近幾年去往各地巡視的公文證明,以及當時當地徵稅的具體賬目。都足以證明薛發運使方才所言,句句屬實。

  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他一直在執行新法的理念,就是民不加賦而國用饒,國庫因此節省支出,同時減輕百姓的負擔。」

  趙抃道:「呈上。」

  王安石立刻是揚眉吐氣地瞪向司馬光,這既是被你們認為的小人、惡人,你們才是小人。

  證據呈上之後,趙抃也看不完,只是分給下面的助審官看。而張斐又繼續問道:「但是薛發運使,你統管著東南六路,出現非法賦斂的情況,你認為自己有沒有責任嗎?」

  這一句話,問出大家心裡都想問的,包括革新派的官員,這種情況可不是假的,確實發生了呀,沒得辯啊!

  薛向斬卻是釘截鐵地回答道:「我沒有一絲責任。」

  此話一出,別說司馬光他們,就連王安石都被嚇到了,這回答的好像是有些不要臉啊!

  張斐故作詫異後,才問道:「薛發運使為何回答的如此肯定?」

  薛向道:「如果我知道這種情況,我一定會嚴格處理,但我的職權到底是執行新法,我是既沒有監察權,也沒有監察的人力,東南六路那麼大,我哪裡顧得過來。

  當然,朝廷這麼安排,這也合情合理,因為如果監察權也在我手裡的話,這明顯違反了祖宗之法,事為之防,曲為之制。

  我是需要監察官署的輔助,關於這位李兄弟所言,顯然是監察官署的失職,如果監察官署及時向我匯報情況,而我沒有處理,那是我的失職,但我沒有收到任何有關這方面的匯報。」

  張斐問道:「薛發運使指得監察官署是?」

  薛向道:「御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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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5章 迴旋鏢

  御史台?

  這一支迴旋鏢射出,在場的革新派頓時變得是亢奮不已,心中連連稱妙。

  而富弼、司馬光不約而同地皺了下眉頭。

  就連大庭長趙抃也陷入沉思之中。

  這是…是御史台的責任?

  在一刻鐘之前,都無法想像,薛向會將責任推給御史台。

  這聽上去,更像似一種較為幼稚報復。

  你說這是我的錯,我說這是你的錯。

  可仔細一想,他說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這裡面涉及到一個非常複雜因素,那就是下屬犯錯,上司是否應該承擔責任,還是說監察機構承擔責任。

  但根據以往的案例來說,還是上司負責居多,監察機構通常只是擔任舉報的角色。

  因為在古代司法理念中,處處都透著連坐思想,下屬犯錯,必然是要追究上司的責任。

  可放在皇庭審理,這彷彿就變得不一樣了。

  就連趙頊臉上都出現困惑之色。

  王安石微微笑道:「我就知道,這小子看上去逢人便笑,但卻極為小心眼,御史台如此輕視他,他必會採取報復的手段。」

  這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張斐教薛向這麼說的。

  薛向雖然聰明,口才也非常不錯,但到底沒有庭審的經驗,對司法也不是說非常精通。

  「御史台?」

  張斐也是故作驚奇,問道:「薛發運使的意思是,真正應該為蕪湖縣情況負責的是御史台?」

  「正是。」

  薛向道:「當初太祖太宗設立這一整套制度,就是希望官署之間,各司其職,相互監督,故設有御史台、諫院等監察官署。

  雖然我統管著東南六路的發運司,但是我手裡缺乏監督的職權,而且讓我來監督自己,也是不合理的。

  根據朝廷法度而言,理應是御史台察覺到這種情況,先向我匯報,如果我視若不見,亦或者有意包庇,他們再向朝廷申報。

  但如今的情況是,御史台不但沒有向我匯報,反而是有意隱瞞,然後趁機告我一狀。他們將自己的失職,全都怪罪在我身上,這不是栽贓嫁禍又是什麼?」

  這一番話下來,所有的官員幾乎都思索起來。

  張斐問道:「薛發運使可有證據,證明他們是有意隱瞞?」

  薛向道:「如果不是的話,那我就不應該是從京城百姓嘴裡得知此事的,事先我是毫不知情,但御史台方面卻是非常清楚。」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不,或許他們也只是最近才知道的,而並非是故意隱瞞。」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薛向道:「據我所知,去年江南東路的監察御史錢志正在江寧府拜訪幾位好友,並且與好友一塊遊山玩水,以及花費了五百多貫的公使錢,他的好友也跟著用了一些。也許這是他們沒有及時告知我的原因吧。」

  這可真是赤裸裸地諷刺啊!

  不少官員偷偷瞄向趙頊,但是皇帝彷彿只是在認真傾聽。

  張斐拿起一份文案來,「大庭長,這是有關御史錢志在江寧府的花費,以及他具體拜訪了多少位好友,裡面有寫明詳細的名字和地點、時間。」

  沒有官員質疑這份文案,因為這是很常見的現象,但是放在這裡的話,這就是非常關鍵的證據。

  因為這可以證明,在案發之時,御史並沒有履行自己的職責。

  趙抃道:「呈上。」

  張斐將證據遞上之後,突然直接向趙抃問道:「大庭長,我資歷尚淺,不太懂御史台是如何運作的。方才大庭長說自己曾在御史台和諫院待過,故此我也想請教一下大庭長,御史台到底是該如何運轉的,是不是真如薛發運使所言,在發現情況,應該先向薛發運使匯報,然後再決定是否上報朝廷?」

  趙抃猶豫好一會兒後,然後才點頭道:「除非一些特殊案件,否則的話,理應如此。」

  張斐問道:「大庭長指得特殊案件是?」

  趙抃道:「如謀逆等案件,這些就先匯報給朝廷,以免打草驚蛇。」

  張斐又道:「此案不在其列。」

  趙抃點點頭。

  「多謝大庭長相告。」

  張斐微笑地點點頭,然後又向薛向道:「故此薛發運使是不否認蕪湖縣發生的狀況,只是認為應該是御史台來承擔這些責任。」

  薛向點點頭道:「是的,也許此類情況不止發生在蕪湖一地,但我已經是竭盡所能,去減輕百姓的負擔,只不過我缺乏御史台的支持。

  但好在如今有了檢察院,我非常期待檢察院能夠去東南六路,我相信檢察院若去,這種情況是絕對不會再發生。」

  張斐笑問道:「據我所知薛發運使也是頭回來到檢察院,不知薛發運使為何這麼說?」

  薛向道:「這是我自身的體會,前些天我去到檢察院告狀,心裡也是萬分忐忑的。但是檢察院並沒有急於下決斷,而是將整件事都調查清楚,努力去查明每一項證據,每件事的前因後果,並且向上面匯報此事,以及願意為我討回公道,這才是一個監察官署該有職責。」

  哇……這種商業互吹,實在是太肉麻了。

  噁心!

  想吐!

  革新派的官員都聽得起雞皮疙瘩了。

  大哥,你有點下限好不。

  但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誰坐在那個位子上,都會對檢察院充滿好感啊!

  趙抃自也看不下去,「打斷一下,本庭長也有一個問題。」

  他看向薛向,問道:「薛發運使,你們發運司是憑什麼獎勵下面的官員?」

  薛向回答道:「是根據當地發運司的收入來獎賞,因為這代表著政績。」

  趙抃又問道:「在薛發運使不知蕪湖縣的情況,會否獎賞蕪湖縣發運司的官員。」

  「會的。」薛向回答道。

  趙抃道:「你們選擇這麼做,不就是在激勵下面那些官員去非法賦斂嗎?」

  司馬光聽得是頻頻點頭,他認為新政都存在這個問題,也是青苗法在京東東路引發混亂的主要原因。

  薛向道:「發運司職責就是收錢,買賣,為朝廷節省開支,獎賞也必須參考這些,我當然是希望他們能夠多收一些錢上來,多省一些錢,但這並不能破壞規矩。

  大庭長所言的情況,的確有可能發生,而這就需要監察官署的幫助,這也是朝廷向各路派往御史的原因。」

  趙抃無言以對。

  問你什麼,你都往御史台頭上推,這…這有意思嗎?

  但其實這非關鍵,關鍵在於薛向遇到這種情況,他真的會做出調整,如果沒有這一點的話,那薛向的所說的一切,將不成立。

  等到趙抃問完之後,張斐突然又看向一旁聽得入迷的李碩,「李碩。」

  「小人在。」

  「你別緊張。」

  張斐安撫一句後,又問道:「關於在欠收之時,以錢幣代繳,較比之前只允許繳納糧食,你認為孰好孰壞?」

  李碩想了想,道:「那得交多少錢?」

  張斐道:「如果是以豐收年的市價來算?」

  「那…那當然是以錢幣代繳的好。」

  「為什麼?」

  「如果不能用錢幣代繳,咱手中糧食又不夠,就只能去買糧食,在欠收的時候,糧價本就上漲,如果買糧的人變多了,就會漲的更多。」

  「你以前可否遇到過這種情況?」

  「有的,大概在十年前,咱蕪湖的糧價漲到每斗米漲到一百一十文錢。」說到這個數目時,李碩似乎都還有些心有餘悸。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不知你的家庭條件怎麼樣?」

  李碩道:「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農夫。」

  張斐道:「但是從蕪湖到京城,可是需要一筆不菲的路費,你的路費是從哪裡來的?」

  李碩道:「我家的確負擔不起,這是我村裡楊叔資助我的。」

  張斐問道:「他為什麼要資助你。」

  李碩道:「因為他也得交跟我一樣多的稅。」

  張斐問道:「你口中的楊叔,可是名叫楊華棟?」

  「正是。」

  李碩直點頭。

  張斐立刻向趙抃道:「懇請大庭長傳楊華棟出庭作證。」

  李碩驚訝道:「楊叔也來了嗎?」

  張斐微笑地點點頭。

  趙抃立刻允許了。

  不一會兒,只見一個留著山羊鬍,帶著一絲書卷氣的中年男人上得庭來。

  李碩剛準備叫喊,就被楊華棟一眼瞪了回去。

  「楊華棟,當初李碩要上京告狀,可是你資助的錢?」張斐問道。

  楊華棟點點頭道:「是…是的。」

  張斐問道:「你為什麼要資助李碩上京告狀?」

  楊華棟道:「因為當時發運司收那麼高的稅,惹得是天怒人怨,江寧府有不少人都希望上京告狀,我也想去,只因身體不好,正好我又聽說李碩想要去,故此…故此我就資助了他一些錢糧。」

  張斐問道:「但是據我所知,你的家境似乎也很普通。」

  楊華棟道:「我家境的確不咋地,但…但我就是嚥不下這口氣啊!」

  張斐問道:「那胡財主可知道你花錢資助李碩上京告狀?」

  楊華棟眼中閃過一抹驚懼,「什麼…什麼胡財主?」

  張斐道:「保平鄉的胡永衛。」

  楊華棟眨了眨眼,「我…我不認識什麼胡永衛。」

  李碩錯愕道:「楊叔,你咋不認識那胡永衛,你不是常說那財主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嘛。」

  「你閉嘴!」

  「他當然這麼說。」張斐笑道:「因為他還欠胡永衛十餘貫錢。」

  說著,他翻開面前的文案,從中拿出一張欠條來,「楊華棟,你不會連自己的欠條都不認識吧。」

  楊華棟驚呼道:「這欠條怎會在你手裡。」

  張斐道:「這你別管,我再問你,你資助李碩的錢,當真是自己出得嗎?」  

  「我呃……」

  「嗯?」

  張斐笑吟吟地看著他。

  楊華棟道:「是…是胡永衛讓我給李碩的。」

  「啊?」

  李碩震驚地看著楊華棟。

  張斐不理會李碩的震驚,又向趙抃道:「懇請大庭長傳證人胡永衛出庭作證。」

  楊華棟、李碩皆是一驚。

  胡永衛也來了?

  等得一會兒,但見一個中等身材,大頭油面的中年男人來到庭上,他一上來,立刻瞪了楊華棟、李碩一眼。

  張斐問道:「胡永衛,你可有聽見楊華棟所言。」

  胡永衛點點頭。

  張斐道:「對此你有何要說的?」

  胡永衛道:「這有何稀奇的,我也是要交稅的,我家有米,那發運司都不讓我交,非得讓我交錢幣,可真是欺人太甚,我支持李小哥上京告狀,有何問題。」

  張斐道:「可是根據我們的調查,你沒有交過稅。」

  「……」

  瞬間,胡永衛就變得滿頭大汗。

  張斐道:「所以你不可能是因為你因交了太多的稅,而感到憤怒。」

  胡永衛默不作聲。

  趙抃道:「證人,你如實作答。」

  胡永衛忐忑地瞧了眼趙抃,又低下頭去。

  張斐微笑道:「大庭長放過他吧,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所有人都看向張斐,他臉上的神情,彷彿已經在宣告,他已經是勝券在握。

  張斐又向胡永衛道:「胡永衛,我們調查過你家的田地增長,主要是在嘉佑六年,治平二年,熙寧三年,在這三個年份內,你家的田地,幾乎是翻倍的在增長。」

  胡永衛想了下,驚訝地看著張斐,「你怎麼知道?」

  張斐道:「因為對應的這三年,都是蕪湖地區,欠收的年份,你利用舊交稅制度,抬高相關貨物的價格,賺得是盆滿缽滿。

  而這就是你支持李碩的原因,就是因為均輸法壞了你的財路,故此你樂於見到李碩上京告狀。」

  胡永衛激動道:「我沒……」

  他剛準備反駁,又聽張斐言道:「但是我很好奇的是,你是怎麼知道會有很多人上京告狀,這又是誰給你出得主意?」

  胡永衛當即又將嘴邊的話給嚥了回去,掙扎半晌,道:「就算我是這麼打算的,但我這又不犯法。」

  此話一出,王安石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趙抃也是緊鎖眉頭。

  他們都察覺到胡永衛的異樣,他們後面多半是有官府的人,故此胡永衛才趕緊承認。

  這越審越像似一個陰謀。

  但這對御史台可非常不利。

  張斐點頭笑道:「這的確不犯法,我也只是請你出庭作證。所以,你是承認了。」

  胡永衛道:「承認就承認,官府口口聲聲說打擊奸商,結果自己幹著跟奸商一樣的事,而且,咱們做買賣,是買賣自願,官府可就不一樣,不交錢可就得坐牢啊。」

  司馬光又偷偷瞄了眼趙頊,可惜趙頊兀自是面無表情,你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張斐笑著點點頭,「非常感謝諸位出庭作證,我們檢察院會支付你們相關的費用。」

  胡永衛、楊華棟愣了愣。

  這麼好嗎?

  我們都承認了,你不但不怪我們,還給我們路費。

  直到庭警來到他們面前,非常禮貌請他們離開,他們才不敢置信的站起身來,頂著一頭霧水離開。

  接下來,張斐又傳了揚州一名果農,也是此次上京告狀的其中一位原告。

  但過程與李碩毫無差別,背後也都是當地大地主給的路費。

  而這大地主,同樣也是均輸法的受害者。

  審著審著,王安石是變得愈發趾高氣昂,看看,看看,這都是有預謀的,顯然就是誣陷啊。

  而且均輸法打擊這種奸商,何錯之有。

  而司馬光則是氣得搖頭晃腦。

  而這果農下去之後,張斐又將注意力放在薛向身上,「薛發運使,關於御史台的第二條罪名和第三條罪名,其實都是指同一件事,就是有官員舉報你,大肆任免官員,將一些正直官員調離發運司,甚至免職,同時又安插自己的親信。」

  薛向語氣堅定道:「這純屬誣告。」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薛向道:「這其實可以和第一條罪名放在一起說。」

  張斐道:「願聞其詳。」

  薛向道:「首先,我的確有任免了許多官員,但這是朝廷給予我的權力,而並非是擅權之罪。

  其次,我任用的可不是我的親信,而是一些精明強幹的官員,而被免除的官員,要麼是在底下陽奉陰違的官員,要麼就是怠惰因循的官員,以及那些沒有能力的官員。哦,還有就是蕪湖那種借新政去盤剝百姓的官員。

  最後,我知道,這麼做的話,是會得罪很多官員的,但是我沒有辦法,因為均輸法對於消息來往要求非常高,對於能力要求比較高,我們必須時時刻刻知道,各地的物價,才能夠佈置準確的計劃。身為發運司的官員,也必須非常勤奮努力,而不能像之前一樣,好逸惡勞。」

  趙抃不禁問道:「這都只是你的一面之策,你如何證明你所言?」

  張斐接話道:「大庭長,我們檢察院根據薛發運使的訴狀,已經查到確鑿的證據。」

  趙抃好奇道:「是嗎?」

  可不僅僅是他感到萬分好奇,在坐所有的官員,都對此很是好奇。

  這種事你怎麼去證明,即便你讓發運司的官吏來作證,那都會存在質疑,你是發運使,發運司的官員,必然是向著你,你得拿出鐵證來,證明一個官員怠惰因循。

  大家都沒有頭緒。

  張斐接過周正遞來的一份文案,立刻揚起來,「雖然關於舉報薛向的官員,都拒絕出庭作證,但是我們已經查明他們被免職前因後果,以及他們過往是一些政績。

  我手中的就是那些舉報薛向的官員平日裡面所批示的公文。以及頂替他們的官員在近兩年所批示的公文。

  他們的職務是完全相同的,但從批示公文數量來說,由薛發運使所任命的官員,一個月所批示的公文,就已經超過前任一年的所批示的公文,而且從他們所書寫的公文對比來看,一眼就能看出,誰有用心,誰沒有用心。

  不僅如此,他們的政績也是天差地別。還有就是道德,呃……抱歉!」

  說著,他翻閱了下文案,「這個,我們倒是尚未找到具體的證據。」

  「哈哈!」

  院外頓時傳來一陣哈哈笑聲。

  王安石都樂得哈哈大笑,對面司馬光則是氣得手都發抖,你丫這是在諷刺誰啊!

  趙抃這回拍得很急,「肅靜!肅靜!」

  等到院外安靜下來,張斐又補充道:「但是關於職業道德,二者也是一目了然。」

  「呈上。」

  說話時,趙抃還順便警告道:「你現在可是檢控官,不是一個小珥筆,請注意你的言辭。」

  張斐忙解釋道:「真是抱歉,只是關於御史台審理,有這方面的考量,故此我才提了一句。」

  趙抃無言以對。

  確實是的。

  之前御史彈劾薛向,很多都是從個人道德出發。

  張斐又道:「根據這些公文,不難看出,大多數官員還是因為無法適應均輸法,舊制之下,一切都是規定好的,幾十年不變,他們幾乎什麼都不用做,而均輸法所要做的事,可遠比之前多得多,正所謂多勞多得。

  還有一些則是因為藉著均輸法斂財,被薛發運使抓住,故而被免職,這也充分證明,薛發運使不是任由下屬非法賦斂,只是他缺乏監督官署的協助。」

  細!

  張斐再度讓眾人看到他的細。

  沒有人想到,平日裡的公文,竟然也可以作為呈堂證供。

  這……

  但想一想,好像也對,如果公文的數量又多,且更加細緻,再加上政績的話,是足以說明一切的。

  同樣的職權、職責,相差這麼大,除了懈怠,就沒法去解釋。

  王安石聽罷,不禁哼道:「這就是吏治腐敗的原因,真正願意幹事的官員,卻遭受排擠,而沽名釣譽的官員,反而是平步青雲,試問誰願意幹活啊!」

  當這些證據呈上之後,張斐便道:「我請來的證人已經全部出席,並且證據也已經全部呈上。」

  「是嗎?」

  趙抃略顯詫異。

  旁邊的官員也都有這種感覺,這好像還未審完。

  張斐心知他們的疑惑,他們是在關注新政,而忘記這只是一個官司,點點頭道:「這些證人、證據都足以說明,薛發運使是被人誣陷的,蒙受冤屈的。」

  趙抃頓時反應過來,稍稍點頭,「那你準備做結案陳詞吧。」

  「是。」

  稍作休整後,張斐站起身來,他先是環目四顧,然後朗聲道:「由於御史台所有官員都拒絕參與此次庭審,故此我並不知道他們當時到底是如何審理的。

  但是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就是在整個案件中,御史台是存在著嚴重失職行為,因為他們沒有及時將各地發運司的情況,告知發運使,這顯然不合制度的。

  不過由於御史台沒有參與,故此我們檢察院無法確定,御史台到底是為求對付薛發運使,所故意為之,栽贓嫁禍薛發運使。還是意圖借薛發運使來掩蓋的自己失職行為。

  不僅如此,在御史台審理中,還存在著諸多疑點,比如說,御史台是否調查清楚,那些百姓的背後其實是有著不少與此案有著重大利益關係的大地主。

  又比如說,御史台是否有調查那些舉報薛發運使的官員與薛發運使的恩怨。

  我在這裡不想做過多的揣測,到底我們檢察院是完全依從證據,務求做到公平公正的檢察官署,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我們不會去強加罪名。

  但是御史台到底是一個監察官署,若只是一個疏忽,可以去理解,但同時存在這麼多疏忽,並且背後牽扯著諸多利益,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御史台拒絕參加庭審的原因,但這絕對值得懷疑。

  至於薛發運使,他是絕對是清白的,他在這幾年內,東奔西走,不辭辛苦,不但改善了國家財政,還令無數百姓減輕負擔,但他所遭遇的一切,呃,其實我也並不同情,有句話說得好,能受天磨真鐵漢,不遭人嫉是庸才。」

  趙抃問道:「最後這句話是誰說的。」

  這不是古語嗎?張斐訕訕道:「呃…有感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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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6章 帝王之術

  薛向去到檢察院不僅僅要自證清白,同時還要控訴御史台誣蔑他,但是在最終的結案陳詞中,張斐並沒有就這一點,給出非常肯定的控訴。

  原因他也說得非常明確,就是由於御史台沒有參與此次審理,檢察院是無法確定,這一切都是御史台為求針對薛向,所策劃的陰謀。

  還是說,在事情發生之後,御史台為了掩蓋自己的失職,而栽贓嫁禍給薛向。

  亦或者是其它原因。

  基於一點,導致檢察院無法直接將御史台定罪,只能證明薛向是無辜的。

  話雖如此,但張斐的每一句話,幾乎都在明示,我們檢察院可不像御史台,在沒有確定之前,就將對方給定罪。

  這甚至比直接給御史台定罪,還要殺人誅心啊!

  當然,這也是給雙方都留有餘地。

  既然檢察院都表現的如此專業,皇庭自也不會拉公檢法的後腿,在張斐做完結案陳詞後,趙抃旋即就表示,由於檢察院遞交了很多證據,皇庭也得全部是審查過後,再能做最後的判決。

  這其實也是合情合理的,因為檢察院的證據,不一定就是真實的。

  雖然皇庭沒有做出最終的判決,但在場的革新派,卻是非常亢奮,他們知道這場官司已經是十拿九穩。

  因為就檢察院提供的證據,如果全部屬實的話,對方是很難找出證據反駁的。

  忽然,他們想起一個關鍵人物來,這個人就是--趙頊。

  此時此刻,皇帝對於此事的態度是至關重要的。

  可是,當時他們望向趙頊的方向時,發現早已經人去樓空,內心不免又有一些忐忑。

  「真是抱歉!」

  張斐來到薛向面前,拱手道:「是張三無能,恐怕還得勞煩薛發運使在檢察院將就幾日。」

  薛向趕緊拱手回得一禮,「張檢控大名,早已經是如雷貫耳,今日有幸得見,可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薛某是真心非常感謝,張檢控為薛某做的一切。」

  「言重了!」

  張斐謙虛道:「其實這場官司對於我們檢察院而言,是毫無難度可言,主要還是薛發運使的確沒有任何違法之舉,訴狀上所寫,也全都是事實,否則的話,我們檢察院也不可能會為薛發運使提起申訴的。」

  「不管怎麼樣,薛某還是非常感謝張檢控為薛某做的一切,到底這還是需要極大的勇氣啊。」薛向若有所指道。

  「哪裡!這只是我分內之事。若無其它事,我就先告辭了。」

  「張檢控慢走!」

  二人又互拱手一禮,張斐便徑直往外面走去,至於收拾的工作,他全都交給了周正。

  那邊司馬光瞧著張斐離開,也立刻起身,向富弼、韓琦行得一禮,「二位相公,光突然想起還有公務要處理,就不在此就陪。」

  韓琦笑呵呵道:「你去忙吧,我跟彥國再坐一會兒。」

  「告辭。」

  張斐之所以急著離開,那是因為嬌妻在等,上得馬車,但見裡面坐著一個女扮男裝的小廝。

  正是許芷倩。

  由於許芷倩還未正式進入檢察院,故此此案只能在一旁觀看,但她已經很滿足,他甚至感覺自己有一萬年沒有來過皇庭。

  「怎麼樣?」

  張斐輕輕摟住她,「為夫表現的還算可以吧?」

  許芷倩撇了下小嘴,「也就一般吧。」

  「一般?」

  「當然。」

  許芷倩道:「我還以為這官司有多麼難打,哪裡知道這麼輕鬆,關鍵還是御史台方面,並沒有派人來。」

  張斐笑道:「如果他們派人過來,這個官司至少得打三天,但不是難度增加,而是因為我要從各個姿勢去羞辱他們,有時候我是真不知道,他們那些御史的榮耀感到底是哪裡來的?胡說八道嗎?」

  許芷倩抿唇一笑,「行了,你就別的理不饒人了。就算皇庭判決檢察院勝訴,可真的能夠執行嗎?」

  張斐道:「那得看官家的意思。」

  許芷倩道:「你說官家會怎麼決斷?」

  張斐想了想,道:「也許對於官家而言,怎麼決斷,並非是最為重要的。」

  張斐離開之後,那些愛慕其顏值的觀眾也頓時做鳥獸散,內心也並無太大波瀾,在粉絲看來,這不過是張斐功績簿上再添上一筆罷了,而那些官員們也都相繼離開,他們得找一個場合,好好謀劃一下,下一步該怎麼做。

  此事到這裡還沒有完,到底御史台已經放出狠話,他們就是不承認皇庭的判決。

  不一會兒功夫,操場上就只坐著兩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以及站著兩個三僕人。

  兩個老者正是韓琦和富弼。

  庭警也來詢問過,但他們表示還想多坐一會兒,曬曬這久違的暖陽。

  雖然這是皇庭,但這可是韓琦和富弼,他們愛坐多久都行,不但如此,皇庭還備上最好的茶點,供他們享用。

  「你認為這事會如何了結?」

  富弼放下茶杯來,看向韓琦。

  韓琦呵呵笑道:「此事到底會是怎樣的結果,我倒也不敢妄下決斷,但是我相信寬夫是絕不會出錯的,他向來就是出手果斷,但有深謀遠慮,很少會犯大錯。」

  富弼撫鬚道:「可寬夫到底掌御史台,而如今情形對御史台顯然是極為不利的。」

  「你這是明知故問。」韓琦呵呵道:「倘若你知道寬夫有危險,那你早就阻止他了。」

  富弼沉默少許,「官家?」

  韓琦點點頭道:「我們想得應該是一樣的,其實從這場博弈來看,足以說明,在朝堂之上,也並非是王介甫乾坤獨斷,最終還是官家說了算,而官家也已經不小了。

  寬夫定是看明白這一點,故此才選擇果斷出手,若能勝那固然最好,可即便失敗,對於王介甫也有著不小的影響,而官家也絕不會怪罪於寬夫的。」

  說到這裡,他雙手杵著枴杖,嘆道:「倒是司馬君實在此次事件中表現的不盡如人意啊!就還是跟以前一樣,書生意氣,一點未變,否則的話,事情也許不會變得這麼複雜。」

  話裡話外,無不在暗示,應該讓文彥博取代司馬光,成為保守派的掌門人。

  富弼卻是若有所思道:「關於這一點,我與你的看法倒是不一樣。」

  韓琦斜目詫異地看向富弼,「以往的事實證明,只要我們的看法出現分歧時,我往往是勝利的一方。」

  富弼道:「但這回我一直都在京城,並且身體還不錯。」

  韓琦嘴角抽搐了幾下,道:「就知道你還耿耿於懷。」

  因為立儲之爭時,富弼剛好出差,結果讓韓琦得逞,就是因為此事二人才出現隔閡的。

  那邊張斐前腳剛剛回到家,司馬光後腳立刻殺到。

  「方才在庭上,你敢說你做到了公平公正嗎?」

  見到張斐,司馬光便是迫不及待地質問道:「很顯然你是在偏袒薛向等人,當初均輸法頒佈之際,蘇子瞻兄弟、范純仁他們就曾指出均輸法若頒佈,必然會出現此類問題,我也跟王介甫談過,可他們對此卻是置之不理,結果出現問題,又成御史台的過錯,你那純屬是狡辯。」

  當時很多人都認為王安石說得雖然非常有道理,但想得過於簡單,一旦執行起來,必然出現各種問題,除非人人都是王安石。

  雖然在庭上挑不出毛病來,但司馬光認為,這就是新法的問題,絕對不是御史台的問題。

  而且薛向所言,也定是張斐所授。

  這只是你的手段厲害,而非是真正的事實。

  張斐微笑道:「司馬學士請息怒,我們檢察院只需要遵守規矩,然後拿證據說話。而如今薛向提供確鑿的證據,那我們就得為其爭訟,在庭上我們檢察院肯定是有偏向性的,因為一旦上庭,我們的目的就是要打贏官司,至於公平公正那是皇庭該做的,而不是我們檢察院。現在事實就是,薛向的確是無辜的,尤其是在御史台的判決下。」

  司馬光道:「但是你只說均輸法的好,卻對其中問題,是一味的推卸責任,你敢說這不是王介甫指使你的。」

  「這還真不是。」

  張斐搖搖頭道:「不瞞司馬學士,在調查的過程,我們也確實發現均屬法所存在的問題,但在這場官司,我們是要幫助薛向洗清冤屈,御史台的判決絕對有問題。

  至於均輸法存在的問題,我是為司馬學士留著的,如果司馬學士願意的話,我願協助司馬學士去解決均輸法的問題。」

  司馬光愣了愣,「為我留著的?」

  張斐點點頭,道:「我知道司馬學士為了公檢法,得罪了不少人,但事實就是公檢法只是被動的,對方來告狀,且有證據,我們是不能不理,但我也不希望讓大家認為,公檢法是在偏袒王學士。」

  司馬光疑惑道:「你此話到底是何意?」

  「司馬學士請坐。」張斐微笑地伸手示意道。

  司馬光猶豫片刻,才坐了下來。

  張斐親手為他倒上一杯茶,又道:「御史台的目的,大家心裡都清楚,但是他們只是針對人,只想著如何將王學士和薛發運使趕出朝野,但這其實毫無意義的。」

  司馬光哼道:「如這種無意義的事,王介甫可是做了不少。」

  這話倒也不假,從熙寧二年開始,一直都是王安石將保守派的人清除朝野,革新派倒是沒有損失什麼。

  到底是王安石掌權。

  「我也不贊成。」

  張斐又道:「可若真要以公平、公正來論,既然有問題的是均輸法,那就必須針對均輸法,而在此法中,真正的受害者,百姓倒只是其次,也有大部分百姓因此受益,關鍵是那些商人,他們才是真正受害者。

  法制之法是捍衛個人的正當權益,商人的利益,也應該得到正當的保護。根據我們所查,發運司其實不僅僅販賣上供京城的貨物,還有其它的商品,倒買倒賣,從中賺得不少錢。

  如果司馬學士真的希望針對均輸法,就應該讓真正的受害者站在皇庭申訴。」

  司馬光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讓那些商人去起訴均輸法?」

  「未嘗不可。」

  張斐笑道:「正好有一批江南商人來到京城作證,他們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司馬光又糾結起來了,「但是如胡永衛這種人,可不值得可憐。」

  「這也是個問題。」

  張斐道:「但是法律條文到底沒有禁止他們這麼做,所以真想要解決這些問題,也只能依靠立法。

  如果那些商人起訴,我們檢察院可以藉機開一場關於均輸法的聽證會,去認真的解決這些問題。」

  司馬光聽罷,神色顯得有些動容,過得片刻,道:「此事你去辦就行,我已經打算在此案結束後,就向官家遞上辭呈。」

  「啊?」

  張斐故作驚訝,「司馬學士為何要遞上辭呈?」

  司馬光瞧他一眼,「為什麼,你不清楚?」

  張斐低眉思索一會兒,道:「真是抱歉,是張三連累了司馬學士。」

  司馬光擺擺手道:「這事倒不怪你,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哦,那我也走。」

  「你走哪去?」

  司馬光驚訝瞧他一眼。

  張斐道:「當初是司馬學士向我許諾,我才答應入仕為官的,如今司馬學士不管不顧,拍拍屁股走人,那我留著幹麼,我也回去當珥筆算了。」

  司馬光好氣又好笑道:「你這是在說什麼胡話,敢情你入仕,全是為了我?我家老僕可能都沒有你這般忠心。」

  言下之意,你少來,我可不信你。

  張斐道:「這與忠心無關,如今公檢法得罪了文公他們,司馬學士要不在上面頂著,我能撐得起嗎?既然如此,就還不如早點抽身走人,以免將來去瓊州伐木。」

  「難道你回去當珥筆,就不會去瓊州伐木?」

  司馬光瞪他一眼,旋即又皺眉思忖半晌,嘆了口氣:「不過你說得也對,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這個時候,他要抽身的話,那公檢法就會面臨很大的危機,因為公檢法一直都是保守派在支持,現在公檢法跟保守派發生衝突,如果司馬光在這時候抽身的話,那公檢法只能是完全倒向革新派。

  因為保守派是不可能再支持公檢法。

  但問題是革新派也不一定會支持他們,即便是支持,肯定也是有諸多附加條件的,至少會將公檢法改造的面目全非。

  因為革新派充斥著權貴階級。

  這當然是司馬光最不想見到的。

  張斐立刻道:「司馬學士,你是對的,他們才是錯的,這就是全部的事實。」

  「這些話你就別說了,到底是誰得錯,大家心裡都清楚。」司馬光嘆了口氣,「說吧,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

  張斐道:「讓事情重新回到正確的軌道上。」

  在這場官司之前,革新派其實是非常被動的,到底那些百姓所言之事,是真真切切的,不是假的,他們甚至都不敢跟保守派在正面對決,而是要求讓公檢法來審,離間他們之間的關係。

  但在這場官司之後,革新派終於找到了立足點,判決都還沒有下,就開始瘋狂在朝中造勢,指責文彥博結黨營私,排除異己,誣蔑薛向。

  面對這些指責,文彥博是不動如山,同時堅決否定黃定的判決,御史台、諫院見到老大這麼硬氣,也紛紛表示,皇庭的此番審理,是不能作數的,御史台也絕不會承認的,並且還要求檢察院立刻將通緝犯薛向交出來。

  御史台也沒有退路的。

  事到如今,真正能夠解決這個問題的,就只有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皇帝。

  老成持重的趙抃,在審視過檢察院遞交的證據後,必然是要判薛向無罪,但是他知道皇庭一旦判決,那會將雙方都逼入絕境。

  因為判了無罪,就要還薛向自由,但是御史台通緝令並沒有撤銷,如果御史台又將薛向給抓了,那怎麼辦?

  這本來不是一個大問題,但隨著矛盾激化,會變得越來越致命。

  於是趙抃上訴皇帝,希望在皇庭判決之前,能夠召開一場樞密會議,徹底解決此事。

  趙頊採納了趙抃的建議,在垂拱殿,召開一場樞要會議。

  面對文彥博這個三朝元老,王安石也不好跟對司馬光一樣,上來就直接開懟,而是表示公檢法的審理,是公開的,也是非常公平的,薛向就是被誣陷的。

  文彥博不緊不慢道:「陛下,其實御史台一直都沒有變過,也沒有針對任何人,而真正令此事變得複雜的是公檢法,這下屬違法,上司哪有不承擔責任的道理?」

  說到這裡,他環視眾人一眼,問道:「各位難道就沒有做出過類似的判決和指控嗎?」

  趙抃他們都沒有做聲。

  事實確實如此,以前這種情況,那就是包拯來審,也會將薛向給算進來的。

  文彥博又接著說道:「更是從未有人將責任推卸給御史台,因為朝廷分配給每路的御史,也才兩三個而已,這哪裡監察的過來。」

  王安石心裡非常清楚,要承擔責任,也只是行政處罰,最多也就是貶職而已,可御史台判得是違法,承擔的是刑事責任,這能是一回事嗎?

  但他也不敢這麼說,因為他要確保薛向出任三司使,怎還能降級,這顯然是文彥博的圈套,於是道:「但問題是現在有了公檢法。之前我對公檢法很多判決結果,也都感到不滿,但我依舊服從公檢法的判決,不是因為我畏懼公檢法,而是因為公檢法是以公平公正服人。」

  這也是一句大實話。

  文彥博立刻避重就輕道:「問題就不在於此,御史台的判決也是公平公正的,而御史台之所以判薛向有罪,是在於一直以來,皆是如此審判的。

  此外,當薛向提出異議時,御史台也有讓檢察院將此案移交給御史台,是檢察院不願意移交,此非御史台的過錯,而是公檢法製造矛盾,妄圖削弱御史台的權威。」

  這薑還是老的辣,即便是在如此狀況下,文彥博依舊不落下風,這是趙抃沒有想到的。

  確實也是如此。

  御史台當初的確表示,你要有申訴,我們也讓你申訴,但你們拒絕移交案件,就不能指責這是我們的過錯。

  恰恰相反,是你們公檢法不守規矩。

  王安石冷笑道:「這可不能怪薛向,任誰都會選擇一個更為公平的審理制度,我相信天下人都會認為,公檢法的審判制度,是要比御史台更為公平公正的。」

  文彥博道:「要論公平公正,首先就應該做到遵守朝廷法度,御史台與大理寺是平級的,而公檢法是在大理寺之下,那麼檢察院就無權重審御史台判決的案子。」

  王安石道:「關於這一點,我早就說過,公檢法也對此解釋過,這是兩件案子。」

  「行了!」

  趙頊突然開口打斷他們的爭論,「二位所言,是各有道理,但是朕的垂拱殿可不是用來分出勝負的,而是用來解決問題的。

  關於御史台的判決,朕是看過的,也表示認同,同時朕也去到皇庭觀看了那場審理,也是非常公正的,在朕看來,你們雙方都沒有錯。

  御史台的判決並無任何過錯,但是薛向也拿出證據,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至於御史台和檢察院,雙方都在履行自己的職權,御史台監察到有官員非法賦斂,當然是得管,同時檢察院在得到確鑿證據,上訴皇庭,也是按規矩辦事,其中並無過錯,也沒有什麼可爭的。」

  趙抃、曾公亮、陳升之、司馬光立刻站出來,異口同聲道:「陛下聖明。」

  他們可不願意讓這事進入一個死胡同。

  王安石、文彥博雖都有些不情願,但此時只能躬身道:「陛下聖明。」

  趙頊看著面前老臣子,眼中閃過一抹欣喜之色,「此事就這麼定了。」

  言罷,他便起身離開了。

  然而,關於這個結果,雙方心裡都是五味雜陳。

  對於革新派而言,雖然保住了薛向,但是並沒有推翻御史台對新政的控訴,還是有些官員因此受罰。

  這是新政執行以來第一次遇到。

  而保守派更覺窩囊,唾手可得的勝利,就這麼沒了,關鍵這罪魁禍首就是他們辛苦培養出來的公檢法。

  並且,他們認為這就是司馬光優柔寡斷導致的,審刑院唯一可以拿捏公檢法的,但司馬光就是不願意向公檢法施壓。

  如今此案塵埃落定,他們中不少官員都認為司馬光該為此次失利負責。

  審刑院。

  「怎麼?在你們看來,公檢法只是你們打造出來的一把刀,一把殺人的凶器?」

  頹廢多日的司馬光,目光突然變得凌厲起來,一目掃視過去,「我還以為你們認同公檢法,是因為公檢法的公平公正?」

  「司馬相公認為公檢法此番審判,公平公正嗎?」

  「當然公平,事實就是御史台並未真正掌控薛向違法的確鑿證據,這才讓薛向有機可乘,而公檢法只是根據具體證據進行起訴,這與以前並無任何差別。」

  說到這裡,司馬光突然話鋒一轉,「雖然薛向無罪,但不代表均輸法就沒有問題。根據此次起訴來看,均輸法不但傷及部分百姓的利益,同時還傷及各地商人的利益,這與我們之前預測一樣,均輸法的目的就是為國斂財,這一定會與民爭利。

  而我之所以支持公檢法,不僅僅是因為公檢法更為公平的審理制度,同時還有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法制之法,商人的正當權益,也應該受到保護,我已經得知不少來自江南商人,準備上檢察院正式起訴發運司。」

  這個反轉,令大家皆是震驚不已。

  其實大家反對均輸法,捍衛的就是地主、商人階層的利益,只是說他們比較委婉而已,解釋為為民爭利,如今聽到司馬光將話說穿,就是要捍衛商人、地主的權益,這是要直接攤牌啊!

  哇操!誤會了呀!

  原來原來你是在憋大招啊!

  你…你早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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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7章 死局?

  其實保守派的官員,也不是真的要逼迫司馬光引咎辭職,其實司馬光在保守派的基本盤還是非常穩定的,到底外面那一圈人可都是他派出去,如蘇軾、蘇轍、范純仁等人。

  他們只是希望司馬光施壓公檢法,至少你得站出來,你身為掌門,屁都不放一個,叫我們怎麼支持你。

  是司馬光自己覺得,有愧大家,他也很想將薛向給趕出朝廷,但同時他又不願施壓公檢法,只能是辭職,夾在中間,他自己都難受。

  如今司馬光不但站出來,甚至直接表示要捍衛商人和地主的權益,這可真是振奮人心。

  而且這話說回來,其實這才是使用公檢法的正確方式。

  最初保守派支持司馬光的司法改革,為得就是要抗衡新政。

  如何抗衡?

  是防守,而不是進攻。

  因為當初保守派是判定,新政必將會與民爭利,如果能夠保護民之利,就不需要懼怕新政,這就是一種制衡。

  相反,御史台是帶有攻擊性。

  所以,雖然二者針對的都是均輸法。但是切入點是完全不同的,御史台就是直接控訴發運司的官員,要將他們給定罪。

  而司馬光說的,是保護商人的權益,而這才是公檢法所擅長的。

  就說這場官司,公檢法主要也是保護薛向的利益,而非是要幹死御史台,最多就是羞辱一番。

  所以,是選擇御史台,還是公檢法,其實就是一個攻守抉擇。

  如今進攻不利,改為防守,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而在皇帝拍板之後,御史台先撤回對薛向的通緝令,但也只是撤回針對薛向的罪名,而不是說御史台的整個判決都被推翻,然後皇庭才給出最終判決,宣佈薛向無罪。

  其中默契盡在不言中。

  而在宣判的當日,薛向就被釋放了。

  檢察院。

  「薛向何德何能,怎敢勞煩王相公親自相迎。」

  剛剛來到前院的薛向,見到王安石正在與許遵閒聊,立刻上前拱手一禮。

  王安石笑道:「你此番可是凱旋而歸,遇到這番波折,我心裡也有愧疚,此外,我順便來感謝許檢察長,為你討回公道。」

  薛向也急忙向許遵道謝。

  許遵忙道:「二位言重了,這都是我們分內之事。」

  薛向又向許遵道:「怎不見張檢控?」

  未等許遵開口,王安石便是哼道:「那小子回家帶兒子去了。」

  「啊?」

  薛向目瞪口呆。

  許遵尷尬不語。

  其實王安石今日過來,本也是想找張斐談談,哪裡知道,那廝又休假了,真的是不打官司,不上班啊!

  三人閒聊得幾句,薛向便與王安石離開了。

  上得馬車,薛向突然向王安石道:「王相公,聽聞張檢控剛剛喜迎二子,你說我是否得上他家恭賀一番,順便感激他還我清白?」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真是一點沒變啊!」

  王安石苦笑道:「那小子可不差錢,他賺錢的能力,你就是貪污受賄可都趕不上。」

  「是…是嗎?」薛向驚訝道。

  王安石又道:「朝中那些人老是彈劾你趨炎附勢,經常給別人送禮,你就不會改一改嗎?」

  為什麼這麼多人彈劾薛向,包括司馬光、范純仁他們,都不喜歡薛向,肯定也是有些問題的。

  送禮、拍馬屁,薛向真是一樣不落下,就給人一種很低級的感覺。

  當初王安石舉薦薛向出任發運使時,薛向就給王安石送上非常珍貴的紫蔘,王安石當然沒有收。

  薛向苦笑一聲,「相公自小就才華橫溢,一手文章,更是令天下人望塵莫及,深得不少宰相的親睞,下官可沒有相公這般才華,若還不知這人情世故,只怕現在都是一事無成啊。」

  如王安石、司馬光他們,年輕時候,就已經是名聲在外,後來又跟著包拯,跟著韓琦,那人人都得給他們三分薄面,他們是有不低頭的資本。

  薛向雖也是官N代,但他家世比較一般,而且由於他祖父跟丁謂關係不錯,本就不太受待見,同時他又沒有王安石的才華,他要不溜鬚拍馬,不送禮,他能步步高陞嗎?

  顯然也是不可能的。

  王安石擺擺手,「罷了,罷了,我也懶得說你,但你今後出任三司使,可別再像以前那樣。」

  他與司馬光在私德方面,幾乎是無可挑剔,但區別在於,司馬光是絕不會跟薛向這種人來往的,無論薛向多麼認同他的執政理念,但王安石不同,王安石更在乎你是否認同我的執政理念。

  薛向面色一喜,急忙抱拳道:「多謝相公……」

  「行了!」

  王安石手一抬,又道:「你只要記住一點,就不辜負我這番提攜你。」

  薛向立刻道:「還請相公指教。」

  王安石道:「就是不要貪念這權勢,也不要給他們嚇到,畏手畏腳,要大膽去做,若能成,可青史留名,若敗,也不過是回家養老。」

  薛向皺了下眉頭,點點頭道:「是,下官明白了。」

  其實王安石在此案中,是第一回察覺到皇帝已經長大了,也不再對他言聽計從,似乎有意思要走向前臺,但他的性格就是你用我,我要大刀闊斧的去幹,不可能跟司馬光一樣,變得瞻前顧後,大不了我就回家種田。

  所以,皇帝的態度,也影響不了他的決心。

  但是,他擔心這會影響到薛向他們,這是在薛向打預防針。

  此時此刻,張斐還真是在家帶孩子,只要打完官司,他是必休假,那尋常公務,他是碰都不想碰,太過繁瑣。

  「小興兒!小小興兒……」

  「格格格!」

  「哈哈!」

  只見張斐趴在床邊,逗著小嬰兒是格格大笑,惹得自己也跟著哈哈笑了起來。

  而身為母親的許芷倩,則是坐在一旁查閱公文,「唉……這真是太不公平了,明明御史台在此案中,存在著諸多問題,可是朝廷連一句責怪都沒有,莫不是看在文公的面子上。」

  這個工作狂。張斐悄悄了翻了個白眼,然後將兒子輕輕抱在懷裡,回過身來,「我想多少有這方面的因素吧。但這絕非主要原因,你想想看,各官署中,皇帝最討厭是哪個官署,不就是御史台嘛,但是從未有皇帝說過要撤銷御史台。」

  許芷倩道:「我也沒說要撤銷御史台,但至少也要進行問責,以往被處罰的御史也是不少。」

  張斐親吻了下兒子的小臉蛋,漫不經心道:「在此案中,官家若是要問責御史台,這影響是非同小可,可能會給大臣們一種誤會,就是認為公檢法是凌駕於御史台之上的。

  然而,事實就是,官家也許並不認為御史台有錯,因為御史台的職責,就是要寧殺錯,勿放過。所以……」

  他抬頭看向許芷倩,笑道:「你就別抱怨了,說不定御史台比你更鬱悶。」

  許芷倩問道:「他們鬱悶甚麼?」

  張斐道:「無論如何,此案是開了一個先例,那就是檢察院可以介入御史台的案件,這就足以,要是往前再多走一步,對我們公檢法,反而是得不償失。」

  許芷倩好奇道:「這又是為何?」

  張斐解釋道:「基於我們檢察院可以介入,御史台的聞風上奏,也不是那麼可怕,這會贏得許多大臣對於公檢法的支持,因為這也算是給他們留了一條後路。

  但如果說極大削弱御史台的權力,那公檢法就是大惡人的存在,而公檢法又不是御史台,我們馬上就會陷入絕境的。」

  哪怕御史台送上門來,將頭伸到張斐面前,張斐也不會動的,反而會將他們安全送回去,從始至終,他都在追求平衡關係,而不是一家獨大。

  因為他非常清楚的知道,一家獨大的公檢法,那將會是非常恐怕的存在,相比起來,那御史台就是一個渣渣,故此他一直都在壓制公檢法對於權力的制衡,保持與其它官署的一種平衡狀態,只爭是非對錯,而不去爭權奪利。

  富府。

  「御史台現在是什麼情況?」富弼微笑地向文彥博問道。

  文彥博笑道:「還能怎樣,當然是非常沮喪,並且揚言要專門派人盯著公檢法每一個人。」

  富弼又問道:「就沒有責難於你嗎?」

  文彥博道:「為何要責難於我?我這都已經盡力了,誰能想到那小子還能倒打一耙,並且找出這麼多證據來。」

  說到這裡,他深深嘆了口氣,突然又看向富弼,「雖然我沒有成功,但富公所願也都落空了,官家可比富公想像的要更為聰明,他甚至連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更別說讓公檢法凌駕於御史台之上。」

  富弼道:「此事本就不是那麼容易的,我也沒有奢望一蹴而就,但到底公檢法是可以複審御史台的案子,這已經很不錯了。」

  文彥博搖搖頭道:「但我始終不認同,公檢法能夠取代祖宗之法,從此案就不難看出,官家隨時將公檢法打回原形的,公檢法也只能止步於此。而祖宗之法要更加名正言順。」

  富弼緊鎖眉頭,思忖道:「但是祖宗之法已經被王介甫和張三破壞,我們必須得另擇他法。」

  文彥博道:「但是公檢法令人看不到任何希望,從張三所為來看,他更多是在幫助官家,去限制宰相的權力,此做法與王介甫所為,也並無兩樣。」

  富弼道:「話雖如此,但目前的情況,還是在向好的方面發展,自公檢法建設以來,每個人都收斂了許多,包括那些皇親國戚。」

  文彥博道:「那只是因為官家目前還需要公檢法,故而願意妥協。但在我看來,這都只是海市蜃樓,不可能再往前進一步。」

  富弼嘆道:「也不瞞你說,如何破這個僵局,我至今也未想到。」

  文彥博道:「或許根本就破不了。」

  他是保守派中的保守派,崇尚的是祖宗之法,但不是說他覺得祖宗定下的制度,就是完美無缺的,而是當大家都崇尚祖宗之法,就能夠限制住皇權,從而奠定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如果沒有祖宗之法,這句話就不成立。

  為什麼富弼、韓琦、歐陽修、文彥博這些慶歷改革派,會不惜代價地去反對王安石變法。

  雖說年紀大了,思想必然偏向保守,這是人性,肯定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但至於會讓他們變得這麼保守嗎?

  也不見的。

  其實還有諸多原因,其一,王安石提倡利益至上,他的新政完全是圍繞財政在展開,而這破壞了儒家治國的傳統。

  其二,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王安石是要加強皇帝集權,這破壞了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根基。

  而他們都是老臣,都是生在仁宗時代,在那個時代,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達到頂峰,他們當然都希望繼續沿著這條路走下去,皇帝必須承認自己一個人是治理不好國家的。

  但可惜神宗即位以來,就急轉直下。

  看似治國理念之爭,但隱藏在這下面的,還是權力之爭,主要就是皇權與相權。

  在歷史上,王安石變法雖然失敗,但其實保守來也是一敗塗地,因為經過神宗的努力,到宋徽宗時期,最終還是完成皇帝集權。

  也許是天意弄人。

  神宗要集權,主要是為富國強兵,開疆擴土,但偏偏最終大權落在一個藝術家頭上,真是太搞人心態了。

  由此也可見,這集權的利弊。

  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屁大的事都能扯上半天,最終無疾而終,皇帝若能一言九鼎,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但你必須要確保,代代明君,否則的話,要是碰上一個藝術家,就全部玩完。

  文彥博與富弼的目的是完全一致的,就是要限制皇權,但分歧在於,文彥博還是更推崇天命、祖宗之法,這一整套儒家體系。

  但富弼卻認為,從王安石提出的『三不足』,以及正式將祖宗之法寫入宋刑統,這祖宗之法已經是漸行漸遠,他認為士大夫應該團結在公檢法周邊。

  文彥博之前也嘗試過,他才答應司馬光出任御史中丞,但漸漸地,他發現這公檢法就是一個死局,還是完全被皇帝掌控,而且是不可能破局的。

  從程昉到皇城司,再到御史台,都不難看出來,公檢法就是不敢跨出這一步,只是說張斐的口才比較好,律法造詣比較高,將這一點給掩蓋了過去。

  可單就公平公正而言,真的不應該處罰他們嗎?

  程昉所為,跟那王鴻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王鴻也沒有貪污受賄,他也是盡心盡力在幫國庫收稅。

  文彥博對公檢法是耐心耗盡,是愈發不滿。

  此案其實就是很多保守派,對公檢法不滿的宣洩。

  而祖宗之法就不一樣,你就是當著皇帝面,喊祖宗之法,皇帝也不敢說你錯,畢竟儒家思想根深蒂固。

  其實富弼暫時也看不到破局的可能性,但他認為至少目前公檢法還在發展中,不應太早下結論。

  司馬光倒是沒有他們想得那麼深刻,他還是注重於國家當下面臨的問題,而且司馬光內心對於這結果,也是非常不滿的。

  從最終的判決來看,是既沒有解決御史台的問題,也沒有解決均輸法的問題。

  是決不能到此結束。

  雖然這個計劃,是張斐提出來的,但其實他也非常認同,故此才會答應張斐。

  宣判後的第三天,在保守派的操作下,一群來自江南的富商,突然來到檢察院,要狀告東南六路的發運司,以權柄某私財,侵佔他們商人的正當權益,導致東南百姓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嚴重危害江山社稷,且希望檢察院能夠維護他們的正當權益。

  這一狀,真是石破天驚。

  京城的商人都給嚇蒙了,這些商人是瘋了嗎?

  雖然商人在宋朝的地位是比較高的,但那也只是相對而言,不然的話,王安石也不會選中他們這些大富商來整。

  可更離譜的是,檢察院還真就接納了他們的訴狀,表示會針對此事進行調查的。

  王安石得知此消息,頓時是勃然大怒,這真的是人善被人欺,你們這些傢伙是有完沒完,此事都已經結束了,你們又來告狀,老子什麼都別幹,天天陪著你們打官司算了。

  這不用想也知道,這背後肯定有人支持。

  否則的話,就那些江南商人,怎麼敢在京城,告發運司的狀。

  張家!

  王安石怒目瞪向張斐,「你可別說,這與你無關?那司馬老兒是什麼性格,我可比你清楚,他是決計想不出這種辦法來,這只有你想得出,而且你也不是第一回這麼幹了。」

  在河中府,張斐就玩過這種招數,就是他鼓動那些鹽商去告官府的狀。

  慣犯來著。

  張斐依舊一臉冤枉道:「這不是王學士你讓我這麼幹的嗎?」

  「胡說八道。」

  王安石急得直接站起來了,「我何時讓你這麼幹了。」

  張斐道:「當初就是王學士你讓我想辦法留住司馬學士的。」

  王安石愣了下,道:「這與此事有何關係?」

  張斐道:「司馬學士為何萌生去意,王學士應該非常清楚而,之前那案子,對他的權威造成不小地衝擊,他若想重新獲得大家的擁護,必須得拿王學士你來開刀啊!」

  「……」

  聽聽!

  這他媽是人話嗎?

  王安石氣得差點沒有暈厥過去,眉角一個勁地抽搐。

  張斐也不敢玩過了,呵呵一笑,「王學士請息怒,我這其實還為了王學士著想。」

  王安石都氣笑了,「興許哪一天,你就是捅我一刀,你都能厚顏無恥地說是在為我著想。」

  那必須的。張斐暗道一聲,嘴上卻道:「這我哪敢,不過我想王學士也不希望薛發運使的事情,再度發生吧?」

  王安石沒有做聲。

  張斐道:「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是一定會發生的,不僅僅是均輸法,還有青苗法、免役法等等,沒有人可以做到盡善盡美的,其中一定會出問題的。」

  王安石困惑道:「但這與此事有何關係?」

  張斐道:「那些商人所告的罪名,其實是不足以讓檢察院向皇庭提起訴訟的。」

  王安石越聽越發困惑,「那你這麼做是為什麼?」

  張斐道:「聽證會。」

  王安石眉頭一皺。

  張斐道:「相信王學士也知道,關於此案的判決,幾乎所有人都不服氣,包括薛發運使,包括王學士你,所有人都認為是自己受了委屈。

  而且很多人都認為,均輸法確實存在一些問題,如果不將這些事情統統說清楚,找到解決之法,此類事情,會一直發生,這甚至會令各路發運司,都不敢再輕舉妄動,也會影響到發運司的效率。」

  這一番話,是正中王安石的軟肋。

  由於皇帝不再是完全倒向新政,使得王安石很擔心,這會動搖革新派官員的信心,令他們變得畏手畏腳,故此他才是囑咐薛向,還是要放開手去幹。

  張斐又道:「而聽證會是不涉及到任何違法問題,只是專注於提出問題和解決問題。這不會破壞均輸法,反而會令均輸法變得更加強大,也確保不再出現如薛發運使這樣的狀況。」

  王安石問道:「所以你也認為均輸法確實存在問題?」

  張斐道:「從那些商人提供的證據來看,均輸法確實在一些重大問題,必須及時改正。」

  王安石問道:「例如?」

  「錢荒!」

  張斐道:「根據目前所提供的證據來看,發運司從很多地區,收走了大量的錢幣,但又沒有錢幣回流的制度,導致許多地區的出現嚴重的錢荒,這嚴重影響了這些地區的發展。同時當地百姓,拿不出錢幣,進一步導致均輸法將難以在當地維持下去。」

  王安石道:「這怎麼可能,均輸法的原則,徙貴就賤,用近易遠,除非那些地區年年欠收,才有可能出現錢荒。」

  張斐笑道:「還真就有些地區接連三年欠收,而且還有一點就更加致命,就是有些地方離京城非常遠,且道路崎嶇,較為封閉,出於成本考慮,發運司一般就只會從當地收走錢幣,而不會輕易花錢在那些地區購買糧食,哪怕是賣到比較近的地方,運輸成本也是非常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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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8章 對決

  「有這麼嚴重嗎?」

  王安石是心虛的同時,但又對張斐的這一番話感到一些質疑。

  如果真有這麼大的問題,他不可能不知道啊!

  均輸法在王安石新政裡面,那是最為順利的。

  「若是不嚴重,我也不會這麼做。」

  張斐突然神情嚴肅地說道:「雖然目前還不至於引發暴動,但這個趨勢確實是在日益惡化,等到真出問題時,不管做什麼可都為時已晚。」

  王安石不禁眉頭緊鎖。

  關於張斐在商業方面的判斷,他還是比較相信的,畢竟張斐已經用了很多事例證明他在這方面的才能。

  過得一會兒,王安石坐了下去,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可若真存在這些問題,那麼在聽證會上,可能會對新政不利啊!」

  他一時也想不到辦法,去彌補這一點。

  說到底他這均輸法還是以增加國家財富,減少國家支出為主,其餘的就並不是那麼重要。

  張斐道:「王學士應該知道,聽證會與庭辯是不一樣的,庭辯是憑自己的推測去爭辯,但凡事其實都有兩面,往往是誰也無法說服誰。

  聽證會的話,顧名思義,那是要拿證據說話,同樣凡事是有兩面的,肯定不僅僅是說弊端,同時也會提到均輸法好處。

  那麼解決方法就很簡單,總結利弊,權衡得失,以此來完善整個均輸法,我保證是絕不會影響到均輸法,反而會使得均輸法得到完善,更能夠普及全國,也令新政也變得更加健康。

  但如果亡羊不補,最終只會落得傾家蕩產。」

  王安石瞧了眼張斐,心中是有些懷疑,認為張斐是在誇大其詞,因為這也是張斐慣用的招數,但他卻想到了另一件事,心道:從目前的情況來,官家似乎已經不再毫無保留的支持我,這必將會動搖底下官員對於新政的信心,那我必須另擇他法,來堅定下面那些官員對於新政的支持。這聽證會或許能夠給予新政支持!

  這一番權衡後,王安石還是答應了張斐的建議。

  但這在張斐的意料之中,若無法說服王安石,他也不敢這麼做。

  不過張斐這回倒是估算錯誤,他還以為王安石之所以認同,乃是被自己的理論所打動。

  卻不知道,其實王安石現在最為憂慮的,就是皇帝對於新政的態度,要是失去皇帝的支持,那新政將會變得寸步難行。

  雖然目前來看,皇帝還是支持新政的,但肯定不再是毫無保留,故此王安石希望經過聽證會,來令新政變得更加堅固。

  以前誰反對新政,就直接趕出去得了。

  蘇轍早年在制置二府條例司的時候,就指出均輸法弊端,結果王安石直接譏諷蘇轍,只會耍嘴皮子,然後就趕出制置二府條例司,得虧司馬光也在改革,蘇轍才進入公檢法的,並沒有說被貶走。

  但是局勢在變化,王安石也得做出相應的調整。

  關鍵這聽證會,還真如張斐所言,大家都是拿證據說話,也不再是嘴炮,王安石對此也是很有信心的。

  他從未對自己的理念,對自己的新法失去信心。

  他也知道新法肯定也存在問題,但只要收益大於問題,那就沒有問題。

  王安石回去之後,就找來鄧綰,讓他去跟其他人交流,表示不要擔心,我們新政因此將會變得更加強大。

  其實就是安撫。

  不得不說,現在革新派內部還真是人心惶惶,這薛向釋放才幾日,這又有人來告狀,是沒完沒了。

  大家心裡都沒有底,也都在揣測,到底皇帝是怎麼想的。

  因為在封建社會,如果皇帝是非常支持你,通常是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

  出現這種情況,是不是皇帝的態度有所改變。

  更要命的是,他們還不好去施壓公檢法,以你為他們剛剛憑借從檢察院起訴,將薛向給救出來,這才幾天,也不可能反口就說公檢法就不公平。

  這也太假了。

  反倒是保守派,現在非常團結,擰成一股繩,對此也是信心滿滿。

  他們是真心認為自己是對的,王安石是錯的,就事論事,他們並不怕。

  這同樣也打了御史台一個措手不及,這檢察院比他們想像中的要勇猛的多,甚至都有些心心相惜的感覺。

  檢察院剛剛保住薛向,如果又起訴發運司,那可真是兩邊都不討好。

  而這種事就只有御史台幹得出,御史台從來就不會倒向某一派的,兩邊都彈劾,這就是因為御史台的制度,御史中丞是無權干預御史告狀的,御史也經常彈劾御史中丞。

  御史台裡面本就混雜著革新派和保守派,革新派的御史就彈劾保守派,保守派的御史就彈劾革新派。

  檢察院如今好像也幹著同樣的活。

  「我剛剛打探到消息,這回是司馬君實在後面操縱的。」彭思言底層向蔣之奇言道。

  蔣之奇聽罷,當即冷笑道:「我就說嘛,那些江南商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輸了官司,還敢在京城報復發運司,這後面肯定有人啊。」

  說著,他又問道:「那檢察院到底會不會起訴?」

  彭思言道:「目前檢察院尚在調查中,未有決定,但我估摸著還是會接,之前那場官司,就令劉侍郎他們非常不滿,認為張三是王介甫的人,顯然司馬君實是想借此證明公檢法還是能夠制衡制置二府條例司的,如果不接的話,司馬君實他們是決計不會再支持公檢法的。」

  蔣之奇點點頭,瞄了眼彭思言,「你是怎麼想的?」

  彭思言道:「不是我怎麼想,而是大家都這麼想。」

  蔣之奇道:「但是文公認為那殺手鑭,只能是用來威嚇,倘若真拿出來,可能會得罪官家的。」

  彭思言道:「咱可以借人之手給遞上去,誰知道呢。反正到時咱們御史台已經是置身事外,那就不如就給檢察院來一個火上澆油,到時看公檢法如何處置,否則的話,這口氣,咱們真是嚥不下去啊。」

  蔣之奇稍稍點頭。

  在那場官司上,他們其實還有一招沒有用,那就是薛向跟皇帝之間的勾當,他們已經暗示過皇帝,你要包庇薛向的話,那麼我們就要調查內藏庫。

  但由於後來,皇帝還是通過了御史台的判決。

  那御史台當然也就沒有爆出此事來,當然,其中還有文彥博的功勞,是他壓住一直沒提。

  但御史台是真沒有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能夠置身事外,隔岸觀火,那那必須是火上澆油。

  反觀檢察院,也真是沒有想到,剛剛打完一場,這麼要命的官司,馬上就來告狀的。

  他們心裡也都清楚,對方就是在針對薛向,死活不能讓薛向出任三司使。

  但這一回,檢察院的態度,明顯是傾向這些告狀的商人,原因也很簡單,這一碗水也得端平,剛剛接受了薛向的訴狀,要不是接受這些商人的,保守派可就真不會給予他們支持,關鍵公檢法內部多半都是保守派這邊的人。

  雖然檢察院裡面相對比較少,因為最初掌權的蘇軾、范純仁,全都被趕了出去,而許遵又不是保守派的人,他提拔的只是熟知律法,且又沒有什麼背景的年輕官員。

  可基本盤還是保守派這邊的,包括大庭長趙抃,也支持這些商人告狀的,更何況朝中有很大臣就是代表著這些商人地主的利益。

  但是,他們研究半晌,發現這技術上又有些罩不住。

  今日,許遵就開會,商討如何應對此案。

  王鞏率先言道:「經我們審視,發現那些商人說得確實有道理,均輸法是有著很多弊病的,也確實影響到東南六路的民生。

  如果這是商人所為的話,這事是肯定能告的,但是發運司是代表朝廷,朝廷進行這些行為是不違法的。」

  朝廷壟斷,那能叫壟斷嗎?那叫為民著想。

  朝廷投機倒把,那能夠叫投機倒把嗎?那叫宏觀調控。

  這在以前,都是宰相幹的活,督促皇帝,改變政策,突然下放給司法,很難應對得了。

  許遵道:「這裡面不是有貪污受賄,強買強賣嗎?」

  齊濟嘆道:「是有人狀告這兩點,但是他們都沒有拿出具體的證據,雖然這極有可能是真的,因為發運司作為做大的購買者,那些商人當然都想賣貨給發運司,那這裡面定是存有貓膩的,但問題在於,他們都不說自己是否有賄賂發運司,而是指責他人這麼做,所以他們也沒有具體的證據。」

  王鞏又補充道:「還有人指責發運司倒賣其它貨物,但只要這些錢都是進入國庫,那就是合法的,因為律法上對於官府的買賣行為,限制是非常少的。總得來說,如果與民爭利是一條罪名的,那就一定能夠告,但與民爭利,並非是一條罪名。可是,我們的法制之法又是捍衛個人正當權益,倘若視而不見,好像也不對。」

  這最後一句話,其實就是在暗示許遵,裡面肯定是有與民爭利,不像王安石宣傳的那麼好,而且這可是司馬光他們一直強調的觀點,這是鐵定的事實,所以,如果咱們檢察院沒有動作的話,司馬光他們一定會非常不爽的。

  張斐突然開口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如開一場聽證會,將這些事都擺出來說,如果告不了,那我們也沒有辦法,我們已經盡力而為。」

  齊濟、王鞏同時眼中一亮。

  是呀!

  怎麼將這聽證會給忘了。

  上回程昉一案,也是這麼給弄過去的。

  兩件案子其實有很多像似點。

  告程昉的,主要是濫用民力,毀壞民宅民田,但律法對於官府行為,是非常縱容的,到底這是一個封建社會。

  幾人合計一番後,立刻拍板,決定召開聽證會。

  隨後檢察院馬上在新聞報上發佈此消息,表示那些江南商人所言,並非是虛假的,但還是缺乏足夠的證據,以及律法在這方面也是有所缺失的,為求公平起見,檢察院準備召開聽證會,來最終決定,是否正式對東南六路的發運司進行起訴。

  此報一出,第一個上門就是相國寺。

  來我這開聽證會。

  茶水、場地,我全部包了。

  北宋的佛門從來就不是什麼清靜之地,多半都有著一些金融屬性,放貸、經商、種田是一樣都沒有落下。

  在相國寺開聽證會,對相國寺而言,那就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首先,公檢法是新貴,跟公檢法打好關係,那是必須的。

  其次,可以增加相國寺的地位,立法會,聽證會,全都在我這裡開,足以代表我的官方背景。

  最後,這也會給相國寺帶來不少人氣。

  因為不用想也知道,這場聽證會,京城的每一個富人都非常關注。

  之前商人就已經意識到,公檢法對行商是非常有利的,既然法制之法是要捍衛每個人的正當權益,那我們商人也是人,甭管我們是否奸詐,只要我們沒有違法,你們就得給我們提供保護。

  而這種法律保護,是商人一直以來,都夢寐以求的。

  他們很有錢,但缺乏保護自己財富的手段。

  而這場聽證會將是最好的證明,因為那些江南商人,個個都是大奸商,不然的話,也不會讓他們來京城為那場官司做供,如果他們都能夠告得了,那足以證明,公檢法是有實力為商人提供保護。

  面對萬眾期待,檢察院也沒有故弄玄虛,其實也怕遲則生變,反正相國寺是提供一切,故此檢察院方面,馬上就宣佈,兩日之後,將在相國寺召開這場聽證會,之所以這麼急,也是因為兩日之後,皇城放假。

  兩日後。

  相國寺裡面那真是群英薈萃,人氣值是直接拉滿,上至權貴,下至貨郎,因為這場聽證會幾乎與每個人的利益都是息息相關的。

  而警署方面,也是出動大量的皇家警察,來維護治安。

  「阿彌陀佛。」

  只見張斐和許芷倩,剛剛從馬車上下來,一個老和尚便迎了出來,「貧僧代表小寺歡迎張檢控、張夫人大駕光臨。」

  這可是給予極高的規格,以前是想都別想。

  「方丈有禮了。」

  張斐回得一禮,「打擾之處,還望方丈海涵。」

  「豈敢!豈敢!」

  老和尚伸手引向廟內,「二位裡面請。」

  「請。」

  今日也算是許芷倩重出江湖之日。

  不過即便是這老和尚,對此都沒有任何看法,就是因為在大家眼裡,許芷倩是一直陪同張斐打官司,在河中府也是擔任張斐的主簿,都已經是見慣不怪。

  當然,關鍵還是張斐能力的無與倫比,他就要許芷倩給自己擔任助手,你能怎麼辦。

  誰也不會在這種小事上面,去跟張斐計較。

  「張三。」

  剛剛來到寺廟內,就聽的一聲叫喊。

  正是曹棟棟。

  「衙內,這幾天怎麼都沒有見到你人?」張斐立刻好奇道。

  他突然想起來,曹棟棟和小馬回來之後,幾乎就沒有來打擾過他。

  曹棟棟有氣無力道:「這些天,我跟小馬都在帶新人,可是忙得很。」

  「帶新人?」張斐錯愕道。

  曹棟棟點點頭,「你不知道嘛,之前官家又從三衙裡面撥出三千名禁軍士兵給我警署。這其中還包括社稷安全司的一些人,也讓本衙內親自訓練他們。」

  要維持公檢法,必須需要大量的警員,這是跟以前最大的不同,但如果從外面招人,財政負擔不起,所以現在警署擴張,多半都是直接從禁軍招人。

  以前趙頊對此還有些疑慮,到底禁軍是在維護他的安全,但如今的話,思想是完全改變過來,反正禁軍平時也不知道在幹什麼事,連個草寇打不過,還不如去警署待著。

  「原來如此。」

  張斐點點頭,看來趙頊是愈發信任皇家警察,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這一招是趙頊自己想出來的,並且取得非常不俗的效果。又道:「改日我們找個時間聊聊,我還有點事跟你商談。」

  曹棟棟傲嬌道:「那得看本衙內有沒有空。」

  張斐呵呵道:「我提前一個月預約,應該沒有問題吧。」

  曹棟棟嘿嘿道:「那行。」

  而此時,寺廟裡面已經是人聲鼎沸,幾乎所有大臣全都來了,這可以說是保守派與革新派的一次正面交鋒。

  之前程昉還不算,因為那主要涉及到皇帝,而且河防的事,也不能代表新政,但均輸法是絕對能夠代表的。

  是人是鬼都是忐忑不安,患得患失,三五圍聚在一起,小聲嘀咕著。

  這裡面的利益,太過複雜,比如說那些權貴,有一部分內心是支持那些商人的,但這個聽證會又是一個說大實話的地方,他們又擔心抖出什麼貓膩來。

  也有一些是支持發運司的,他們可以利用發運司得到更多利益。

  呂公著見司馬光是坐立不安,一個勁地在做深呼吸,不禁問道:「君實,你很緊張嗎?」

  「啊?」

  司馬光微微一怔,又道:「倒不是緊張,而是有些激動,這回終於可以讓王介甫原形畢露,他就是在與民爭利,為國斂財。」

  呂公著道:「你忘記上回程都監的聽證會,到底也沒有起訴程都監,這場聽證會跟上回有些相似。」

  司馬光道:「到底讓官家意識到,河北問題的嚴重性,只要做到這一點,那就足以。」

  呂公著稍稍點頭。

  而那邊鄧綰也是忐忑不安,小聲道:「相公,這會不會對方的陰謀?」

  王安石道:「放心吧,我們不會輸的。」

  當然,趙頊也是悄悄駕臨相國寺,這場聽證會,他是非常支持的,因為上回聽證會,就讓他得知禁軍是多麼孱弱。

  他希望知道具體是什麼情況,而不是只知道一些大臣想讓他知道的。

  而當張斐到來一會兒後,這聽證會就正式開始了。

  依舊是檢察院四巨頭坐在前面,由許遵來主持,許芷倩只是默默坐在張斐的身後,為他準備資料。

  底下的陣營是非常明確,左邊革新派,右邊保守派。

  王安石和司馬光入座之後,非常有默契瞪著對方,彷彿天底下就只剩下他們兩個,要來一次公平的正面對決。

  但這回底下桌椅擺放與上回是不一樣,就只是正中間擺放著一張位子,沒有左右兩邊擺放,彷彿在告訴大家,這場聽證會是客觀且中立的。

  但沒卵用,兩邊還是非常敵視。

  那外圍更是裡三層,外三層,圍得是水洩不通,但一目掃去,全都是京城有名的大富商,至少都有上千人之多。

  他們也都是翹首以盼,而且全都是支持江南的富商。

  可見,保守派是佔據天時地利人和。

  由於不是第一回,王鞏只是照例朗聲宣讀了一邊聽證會的規矩,然後許遵便宣佈聽證會開始。

  第一個上來是一個名叫余良的富商。

  此人上來之後,神情沒有什麼慌張,忐忑,就非常淡定地坐在椅子上。

  他們這些江南商人,最近已經被玩壞了,後怕勁都過去了。

  他們前面去御史台作證,後面又去公檢法作證,這都已經麻木了,而且他們之所以團結起來,去告發發運司,也不僅僅張斐和司馬光在後面操縱的,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們這回上來,沒有幹倒薛向,並且暴露了自己,他們回去也怕被報復,也算是為了自己,全都豁出去了。

  張斐看了眼余良的資料,道:「證人,你先自我介紹一番。」

  余良道:「我姓餘名良,是餘杭的一名絲商。」

  張斐問道:「就是專門賣絲的商人?」

  余良點點頭,又補充道:「自家也種桑養蠶。」

  張斐低頭看了眼資料,然後抬頭問道:「你是狀告發運司,賤買貴賣,擾亂了你們餘杭的絲行買賣,從而導致你們的生意是一落千丈,也使得當地桑農苦不堪言。」

  「是的。」

  余良點點頭。

  張斐道:「你能說說具體原因嗎?」

  余良道:「在發運司頒佈均輸法之前,我家絲店買賣一直都不錯,經常有京城的商人,大名府的商人,來我這裡買絲,但自從發運司頒佈均輸法後,到如今已經沒有任何外地商人來我家購買絲,整個餘杭的絲行是死氣沉沉,許多桑樹都砍了去燒柴。」

  張斐問道:「為什麼?」

  余良道:「就是因為有兩年,餘杭桑葉豐收,絲價較低,發運司就來餘杭收絲,包括我家在內,幾乎整個餘杭的絲全都被發運司買走了,導致其餘的商人都是空手而歸,還白白搭進去不少路費,一來二去,他們也就不再上我們餘杭來買絲。」

  張斐問道:「但是你家的絲,還是賣了出去。」

  余良道:「那只是一開始,但後來可就不這樣了。因為朝廷到處買絲,賣絲,導致很多絲商、布商就變得無利可圖,他們不知道發運司會在哪裡買絲,會在哪裡賣絲,故此全都改行,甚至跑去西北做鹽買賣,不再做這門買賣。

  但結果後來發運司後來又不從我們餘杭買絲,跑去揚州買,我們的絲全部屯在手裡,也不知道能夠賣給誰,因為餘杭已經沒有外地絲商。」

  他越說越激動,是手舞足蹈,「最終就只能賤賣給發運司。現在咱們餘杭的絲商,布商,全都得求著發運司,送錢送禮不說,還得比誰的價格更低,比誰的絲更好。

  到最後,這錢全都讓發運司給賺了去,而我們這些絲商和那些桑農是顆粒無收,有時候我們都還得虧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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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9章 到底是誰的錯?

  余良這一番聲色並茂,手舞足蹈,神情激昂的控訴,亦或者說對於發運司的抱怨,是立刻引來在場所有商人的共鳴。

  一時間,大家是議論紛紛。

  在場的大富商們,可都是行業的翹楚,很快就能夠明白,其中的問題所在。

  等於是你將買賣環節、議價環節,全都壟斷在手裡,咱們商人就是你們砧板上的肉,這還玩個屁啊!

  韓琦、富弼、文彥博等老臣也是頻頻點頭。

  這北宋的官員,對於商業是如何運轉的,也是非常清楚的。

  而王安石只是冷冷一笑,淡淡吐出二字,「活該!」

  坐在內堂的趙頊見大家反應都這麼強烈,不禁向一旁的劉肇道:「這到底也只是影響到他們商人而已,這錢讓商人賺,就還不如讓朝廷來賺,這發運司何錯之有?」

  劉肇聽得有些懵。

  你都已經說得這麼流氓,那我還怎麼回答你。

  只是表示,臣也不清楚。

  「肅靜!肅靜!」

  主持會議的許遵,敲了幾下木槌。

  好在外面都是京城的富商,還是懂些禮數的,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趁著這個機會,許芷倩悄悄從後面遞上一份文案來。

  張斐接過一看,回頭笑道:「想不到咱們夫妻的默契,還是這麼強啊。」

  許芷倩略顯得意地笑道:「我可沒有生孩子生傻。」

  「咳咳!」

  許遵瞪了他們夫妻二人一眼,上千人看著,你們在這裡幹甚麼?

  張斐立刻收斂了幾分笑意,仔細看了看許芷倩剛剛遞上來的文案,又向余良道:「余良,你可還記得,在熙寧元年這一年,你賺得多少錢?」

  余良想了一下,忽然神色微變,「記得…記得不是太清楚了。」

  張斐又是笑問道:「那你可否記得,當年的絲價?」

  余良訕訕道:「絲價大概……大概在九十文錢。」

  張斐問道:「以往的餘杭的絲價是在多少?」

  「四十文錢。」

  「為什麼熙寧元年的價格會相差這麼多?」

  「因為…因為當年餘杭的桑樹遭受蟲患,故此絲產出較少,價格才會上漲。」

  「而根據我們所得知的消息,你在當年就得到一千多畝桑林。這是否屬實?」

  「是…是的。」

  余良說著,稍稍抹了抹額頭上的汗。

  張斐繼續問道:「那麼這中間發生了什麼?」

  余良沉默一會兒,才道:「因…因為餘杭的桑農每年都得供應上等的絲給朝廷,但在熙寧元年,那些桑農拿不出足夠的絲來,所以…所以只能從我這裡買絲,有…有一些桑農就拿桑林來抵債。」

  「不知你此番所為,與你方才所言,有何區別?」

  「當然有區別。」

  余良理直氣壯道:「這又不是我逼著那些桑農拿桑林來換絲的,是發運司給逼的,這出絲少,絲價上漲,也是很正常的,發運司要是少收一點,也就沒這事了。」

  「好!」

  「說得好!」

  有幾個好事的商人為余良搖旗吶喊。

  但更多是佩服他的勇氣,直接懟朝廷,可真是太TM勇了。

  趙頊狠狠握拳,捶在面前的茶几上,咬牙切齒道:「這些商人真是可惡!虧朕還以為當真是發運司對不住他們,原來這都是你們咎由自取。」

  分明就是你們貪得無厭,竟然還怪到朝廷頭上,這些商人該殺啊!

  而司馬光、錢顗等人保守派官員臉都紅了。

  這一屆商人真是不太好帶啊!

  張斐瞟了眼那些商人,又向余良問道:「你說得很對,這樣確實不好,朝廷也需要改變,之後朝廷就頒佈均輸法,而當桑農交不上絲的時候,是可以用錢幣抵償。」

  「……」

  余良頓時陷入了沉默。

  不管革新派地官員都當即笑出聲來。

  王安石呵呵道:「這商人如此愚蠢,說是奸商,可能都是在抬舉他啊!」

  面對這些官員的譏諷聲,余良心裡也覺得窩火,憤憤不平道:「但問題是朝廷改得也有問題,咱們商人可是年年都交稅,這過稅、住稅,是一樣沒少,可是發運司這麼弄的話,這商人們都不來了,誰還交商稅,朝廷也沒有掙著錢啊!」

  此話一出,那趙頊不禁眉頭一皺,這是他以前未有想到的。

  司馬光呵呵兩聲,道:「此與當年蘇子瞻兄弟所言,是絲毫不差。」

  呂公著點點頭道:「確實啊,到底朝廷是否因此得利,還真是不好說啊。」

  當年范純仁、蘇軾就是因為這均輸法被趕出京城的,蘇軾是非常提倡市場自由的,他認為朝廷就只收商稅,不能自己下場做買賣。

  王安石則是小聲向薛向問道:「他所言是否屬實?」

  薛向道:「這商稅肯定是會減少的,但相公請放心,朝廷是一定是因此得利的。」

  王安石這才放心地點點頭。

  但旋即也想明白,他制定均輸法時,就是要掠奪商人之利,這沒有什麼可辯的,他也承認,但他只是指均輸法針對的是那些奸商,但無論是不是奸商,這商稅是不可能不減少啊!

  張斐問道:「你可有證據,證明這一點?」

  余良道:「咱雖然沒有證據,但是從絲行的情況,就能夠看出來,商稅肯定在減少,而且咱也聽到不少稅吏在說這事,咱餘杭的商稅可是一年不如一年。除了發運司,其餘人的日子都不好過,我實在是不明白朝廷這麼做是為哪般。」

  言外之意,就是肥了發運司,其餘人都跟著倒霉。

  張斐稍稍點頭,「關於這事,我待會也詢問清楚,余員外先下去休息一下,若有需要,我會再請余先生上來作證的。」

  「是。」

  余良有些鬱悶地離開了,顯然對自己方才的表現,並不是非常滿意。

  不過這也難怪,到底是第一次參與這種聽證會。

  許芷倩悄悄又遞上一份文案來。

  張斐接過一看,又傳上一名商人,是江南西路的一個名叫薛博才的紙商。

  薛博才先是一番自我介紹,然後不等張斐發話,他就主動說道:「我覺得方才官人說得不對。」

  張斐愣了下,笑問道:「什麼不對?」

  薛博才道:「不錯,我們商人是偶爾囤積居奇,趁機斂財,但是這錯不在我們商人,而是在於朝廷的制度有問題,才會讓一些商人有機可乘。」

  張斐點點頭道:「所以朝廷也做出一些改變。」

  薛博才道:「但朝廷卻是將責任全都怪罪在我們商人頭上,可大多數商人,在大多數時候,也都是老實本分的做買賣,有時候是高價賣,但也有時候不走運,幾乎是賠本賣,這做買賣是有賺有賠的,咱賠錢的時候,又怎麼說,也沒人誇咱們是善人。」

  商人們聽得是使勁地直點頭。

  你制度有問題,導致某一個時刻,某個商品的物價激增,我們只是順勢賺得盆滿缽滿,卻罵我們是奸商,搞個均輸法,來懲罰我們商人,真是好沒道理啊!

  這傢伙的戰鬥力可以啊!張斐低頭仔細瞧了眼這人的履歷,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這廝以前還當過茶食人,道:「根據均輸法的條例,主要是為國家省錢,而並非是針對你們商人,朝廷可從來沒有沒這麼說過。」

  薛博才哼道:「這哪是為朝廷省錢,分明就是在奪我們商人之利。咱家的紙之前一直都有販賣到京城,可自從朝廷頒佈均輸法後,這貨商都不來了,要不巴結發運司貨物根本就賣不出去。

  我家紙比對家的紙還要便宜,但只因為我沒有送禮給發運司的官員,導致發運司就買我對家的紙,現在逼得我只能將自己的紙作坊賣給對家,因為商人都不來,發運司要再不買,這紙就賣不出去。」

  張斐問道:「但是發運司每年買得量是有限的,跟以前也沒有什麼變化,為什麼發運司一去,商人就不去了,他們還是有利可圖的。」

  薛博才道:「方才老余不是說了嘛,誰敢跟發運司去爭,誰又敢不賣給發運司,只要是發運司指明要得貨物,咱就得先留著,所以在最初的時候,都是發運司先買,可等到發運司買完之後,這貨價也就上漲了,商人只能買高價的,這還不打緊,關鍵是誰也不知道,發運司到底會將貨物賣去哪裡,商人也怕進了貨,又賣不出去,那可就全完了,久而久之,商人就不太敢花錢買貨了。」

  張斐點點頭道:「你可有證據?」

  薛博才道:「我的作坊都賣了,而且你可以問問京城紙商,咱以前跟他們也經常交易,咱得紙又好又便宜,買賣一直都不錯,可這才幾年,就就全沒了,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

  說到後面,他眼眶泛紅,語音漸漸變得哽咽。

  這糧食、鹽商,還有得一說,他這紙商可真是無妄之災,他又沒法去盤剝百姓,但沒有辦法,所有商人的積極性都降低了,不太敢花錢,發運司就成為最大的買家,但發運司主要是兼顧京城需求,要的量總歸是有限的,那誰跟發運司關係好,誰就能夠做大。

  他恨得是要命,很不服氣,我不是幹不過對家,只因那廝送錢給發運司,結果三年光景,就逼得我連作坊都賣給對家,錢是小事,面子是大。

  他可不是張斐給請來的,而是最早自己花錢上京城告狀的。

  方才還咬牙切齒的趙頊,神情漸漸變得有些困惑,問道:「朝廷不過是想節省支出而已,為何會變得這般複雜?」

  劉肇很委婉地說道:「這可能是因為,百姓都畏懼官府,而發運司又負責供應京城,這茲事體大,導致無人敢忤逆發運司,這跟商人與商人之間的買賣不一樣。」

  趙頊稍稍點頭。

  在他們交談間,又上來一名商人。

  「我姓楚名懷,乃是荊湖南路的一名糧商。」

  在楚懷自我介紹後,張斐低頭瞧了眼文案,然後問道:「楚員外是狀告發運司,收刮荊湖南路錢幣,導致整個荊湖南路陷入錢荒,弄得百姓是苦不堪言。」

  楚懷點點頭道:「是的。」

  張斐問道:「你能說說,具體是怎麼回事嗎?」

  楚懷道:「這事要從熙寧三年說起,熙寧三年、四年,咱們荊湖南路糧食欠收,於是發運司就讓百姓以錢代糧。然後又從其它地方,運送糧食來荊湖南路販賣,以求平衡當地糧價。」

  張斐道:「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司馬光他們也都很困惑,這真的好事,莫不是耽誤了你這大糧商收刮百姓的機會?

  楚懷卻道:「可不是什麼好事,楚某與官人算這一筆賬,朝廷先是收稅收走一批錢幣,然後販賣糧食來荊湖南路,這又收走一批錢幣。

  但是等到熙寧五年、六年時,咱們荊湖南路糧食豐收,可發運司也不從咱們這裡買糧食,而是收走咱們荊湖南路的糧食,去潭州等地販賣,用賺來的錢,跑去淮南去買糧食,因為那裡離京城近,可節省不少運費。

  咱們這南邊本就缺乏錢幣,這幾年下來,荊楚、福廣的錢幣都被朝廷給收走,然後用到江淮地區去了。」

  張斐問道:「按照你的說法,這錢幣減少,貨物增多,那貨物一定會變得非常廉價吧!」

  「可不是嘛。」

  楚懷道:「江淮的糧食賣到幾十文錢,可咱們荊湖南路的糧價,卻已經跌倒十文錢,因為只要江淮豐收,那發運司就肯定不會上咱這裡大量買入糧食,因為運費很貴。除非是附近地區有地方缺糧,他們就會低價買些,然後高價賣去那邊,結果發運司拿走更多的錢幣,咱們荊湖南路的錢幣是越來越少。」

  張斐問道:「如此廉價的貨物,不會吸引商人去販賣嗎?」

  楚懷哼道:「商人哪裡敢來,我不是說了嘛,發運司經常從荊湖南路收走糧食,然後就賣去附近其它地區,這本來是商人幹的活,如今商人根本不知道發運司會將糧食賣去哪裡,無利可圖,還有很高的風險,他們根本不敢花錢,現在很多貨商也都跑西北去了。

  而當地一些地主要改種桑樹,茶樹,給貨商賣去西北地區,但官府又不允許,我們種這麼多糧食,賣不出去,有什麼用。

  這個均輸法就有問題,如果大家都豐收,那誰離京城更近,誰就佔便宜。」

  韓琦撫鬚道:「其實問題不在於發運司就近購買糧食,而是在於商人在變少。」

  富弼點點頭,「可只要官府做買賣,這個問題就不好解決。」

  呂公著喃喃自語道:「難怪西北地區的稅入是在成倍增加,原來均輸法也在推波助瀾。」

  西北有對外貿易,有鹽鈔,有鹽池,有官府政策,有成熟的公檢法,還有馬家解庫鋪這個強大的民間金融機構,是佔盡天時地利人和,而東南六路,原本是經濟最發達的地區,現在朝廷一家做大,商人不全都往西北跑,商人就是要賺錢啊。

  張斐又照例問道:「你是否有證據,證明這一點。」

  楚懷道:「咱荊湖南路缺錢幣,已經是非常嚴重,官人就是隨便去荊湖南路找個人來問問都知道,商稅肯定也在減少。」

  張斐點頭笑道:「我待會會去找人問清楚的。」

  接下來就上來幾位商人,但說得也都相差無幾,簡單來說,就是發運司一家獨大,導致東南六路的商人積極性是大為減弱,市場也是一片混亂,大家手中的貨物都賣不出去,亦或者自己跟發運司衝突了,結果貨物只能賠本往外面賣。

  還有就是一些腐敗問題,但這是近兩年才有的,原因就在於,商人減少,導致生產方面的商人都得指望發運司,那這裡面就必然產生腐敗。

  等這些商人一一做供後,張斐便傳來第一個出席作證的官員,乃是三司鹽鐵判官何寧。

  張斐問道:「何判官,根據我們所知,你從熙寧三年至熙寧六年,曾在兩浙路擔任轉運判官。」

  何寧點點頭道:「正是。」

  張斐道:「剛好那段期間,均輸法初在兩浙路施行。」

  「是的。」

  「那麼根據你所觀察,均輸法在兩浙路執行的如何?」

  「執行的非常不錯。」何寧點點頭,道:「應該是為朝廷省得不少錢財,也確實減輕了許多百姓的負擔,但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這還得問發運司。」

  張斐又問道:「可是轉運司掌控著稅收賬目。」

  「是的。」何寧點點頭,又道:「但發運司是直屬朝廷的,不歸地方轉運司管,大部分錢也都是國庫直接撥給發運司的,只是期間朝廷有幾次下令,讓兩浙轉運司撥錢給發運司,作為糴本,但數目不是很大,所以我們轉運司不是很清楚他們發運司的情況。」

  張斐道:「那從兩浙的稅入來看,這均輸法可有起到利好的效果。」

  「呃。」

  何寧遲疑了下,「其實方才那位余員外說得不錯,當地稅收確實是在年年降低,主要就是因為商稅降低不少。」

  張斐問道:「為何商稅會減少。」

  「就是因為來往商人減少了很多。」

  何寧道:「尤其是絲商,許多商人去餘杭做買賣,主要是夠買當地的絲,但往往會額外再買一些貨物回去,一旦絲商減少,不僅僅是絲,還導致很多貨物賣的都比以前要少,商稅是必然會降低的。」

  張斐問道:「你可有證據證明這一切?」

  何寧道:「三司都有賬目的。」

  張斐道:「你可以向朝廷匯報此事?」

  「那倒是沒有。」何寧搖搖頭道。

  張斐道:「你為何不匯報此事。」

  何寧道:「首先,因為均輸法就是防止那些商人囤積居奇,這必然會導致商人變少,商稅減少也是必然的,如果發運司能夠錢省回去,那就不算是虧,據我所知,朝廷應該沒有虧。

  其次,商稅主要減少是在於過稅,而過稅主要算在地方財政上面,是不會影響到我們轉運司的稅入。

  最後,均輸法並沒有過多影響到普通百姓的生計,主要還是影響那些商人,所以,我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雖然北宋商業發達,商稅甚至超過農稅,但基本盤還是在農業方面,因為大部分人口都在農業,就古代而言,考核成績,往往是地方安定,不是收入要增多多少,不減少就有功。

  均輸法對於農夫影響到,其實是比較小的,到底很多農夫不參與商業,主要是影響到商人、市民。

  這就是為什麼均輸法出來的時候,反對的人,是比較少的,聲音也比較小,就蘇軾跳得歡,司馬光都沒說什麼。不像青苗法出來後,那就是鋪天蓋地的批評聲,因為青苗法是直奔農業去的,一旦出事就是大問題。

  均輸法只是針對商人這個小群體,是鬧不起來的。

  張斐問道:「所以何判官認為發運司這麼做,打擊了那些囤積居奇的商人,而且有益於百姓和國家,並沒有任何不妥的。」

  何寧思索一會兒,道:「最好…最好還是做到兩全其美,到底發運司的主要職責,只是供應京城所需,是無法取代商人的。

  而且,也不太穩定,今年發運司是來餘杭買絲,明年可能就去揚州購買,如果餘杭又沒有商人來,那餘杭的絲可能就賣不出去,這不但影響商人,也會影響到許多百姓的,到底許多桑農也經常拿著絲來市集上換糧食,可大富商的絲尚且賣不出去,他們的就更加賣不出去了。」

  張斐又問道:「為何均輸法會使得商人不再來餘杭做買賣?」

  何寧道:「原因有三,其實方才商人都說過了,其一,無人敢跟官府去爭,官府要多少貨物,必須先滿足官府,商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其二,商人主要也就是賺百姓和官府的錢,但如今官府直接與百信交易,商人也就無利可圖,自然也就不會來了。

  其三,商人越少,貨物不變,只能都寄望於官府來買,如果官府不買,可能就賺不到錢,商人也就不敢生產太多貨物,久而久之,這商業活動變得越來越少。」

  張斐問道:「那依何判官只見,這又該如何權衡?」

  「我不知道。」

  何寧想都沒有想,就直接搖頭,我要知道,我早就跑去跟王安石說了,這已經超出他的知識儲備。

  「非常感謝何判官能夠出席作證。」

  「應該的。」

  何寧點點頭,然後拔腿開溜。

  如果沒有明確的理念矛盾,坐在這上面,可很是煎熬,因為怎麼說都會得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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