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761
匿名  發表於 4 天前
第0759章 誰贊成,誰反對

  富弼自然沒有張朝先那麼霸氣外露,來一句---我話說完,誰贊成,誰反對?

  他似乎只是在表達自己的看法,說完,又是向趙抃他們看去,等待著他們的看法。

  而趙抃、馮京、司馬光三人是面面相覷,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並不認同張斐的這個赦免權,因為避免皇帝肆意操縱司法,是他們一直所抗爭的,且有勝負。

  可不是說每一次皇帝都能夠成功去操縱司法。

  當代的士大夫,對於這事是看得非常非常重的。

  因為這裡面其實就涉及到一個非常敏感的問題,那就是『君主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自古以來,律法就是皇帝用來限制大臣的,是皇帝手中的武器,法家裡面就是充斥著這種思想。

  如果說要共治天下,要麼就是都限制,要麼就都享有特權。

  不然的話,怎麼能說是共享天下。

  而自仁宗開始,其實更多是走向共享特權,士大夫違法,也都是從輕處理。

  很多大臣都是直接跟皇帝說,不能給士大夫判得這麼重的刑。

  理由什麼?

  理由就是你皇帝享有特權,那我們士大夫也得享有特權。

  故此在很多歷史事件上,一些非常平時有氣節,有原則的士大夫,包括范仲淹在內,在某些時刻,也會毫不遮掩的去維護某一個士大夫。

  這是權力制衡的問題,而不是說自私與否。

  否則的話,就不是共治,我們之間可以有差距,但不能差別太大。

  所以,正如張斐所言,在很多案例中,是博弈的結果,而不是司法判決的結果,司法只是在掩護這些特權而已。

  如今司法作為一個獨立體加入其中,這個問題就變得非常複雜化。

  因為司法體系與之前的博弈,是非常非常矛盾的,只能是二選一,做不到二者兼顧。

  所以,縱有不滿,縱使不認同,但司馬光他們也沒有去怒斥或者反駁張斐。

  因為張斐的出發點是司法,他是從司法的角度去看待這個問題的,一種罪行,十幾種不一樣的敕令、條例、判例,這怎麼去依法治國。

  如今公檢法已經獨立出來,這個問題就必須得到解決,否則的話,就會引發很多問題。

  然而,除張斐的建議外,他們也給不出一個具體答案。

  其實大家都知道,還有一個答案,那就是都限制。

  他們倒是願意,但皇帝是不可能答應的,那麼這就不是一個選項。

  所以,這場討論,也是沒有討論出一個具體結果。

  因為這不是小事。

  富府。

  「赦免權?呵呵,可真是沒有想到,那小子竟然是要反其道而行。」

  文彥博也是氣得吹鬍子瞪眼道:「我就說那小子這回怎會如此勇猛,一點也不像似他之前作風,原來他是在打這主意。」

  富弼瞧他神情激動,不免打趣道:「怎麼?難道你先前認為,他能夠借此限制住官家?」

  文彥博聽罷,神情稍顯尷尬,嘆道:「或許是我對那小子期待太高,我以為他敢這麼做,自然是有把握的,說不定他又能想到出一個非常精妙的法案來,不說魚和熊掌,但至少也會做到不偏不倚,可不曾想……」

  其實他是想說,不曾想,他就直接跪下,舉手投降。

  要這麼幹的話,我上我也行啊!

  你說這個辦法,很難想到嗎?

  不!

  只是大家都不認同這麼幹,因為大家想得一直都是如何約束住官家,才不會往這方面去想。

  富弼嘆了口氣,道:「不瞞你說,其實他說出這個解決之法,我也感到十分震驚,甚至以為他還有下半句未說,但後來仔細一想,這或許真是唯一的解決之法。」

  文彥博立刻道:「這怎麼會是解決之法,以往君主要袒護某個宦官,至少也得裝模作樣地去懲罰一下,以平息眾怒,若是有此法案,直接就可以赦免,我們連爭都沒法去爭。」

  他恨不得說,這是助紂為虐。

  富弼道:「但大多數時候,我們還是無力阻擋,否則的話,也不會有這麼多敕令。而張三這赦免權,是用在皇庭判決之後。」

  文彥博苦笑道:「富公,你不會也天真的認為君主會為求顧全顏面,而不是用這赦免權吧。」

  富弼道:「我認為多少會有一些顧忌,也一定會慎用的,如果君主非得使用這赦免權,那即便沒有這赦免權,也一定定不了罪。這原因就在於,司法是已經斷定對方有罪,而且公檢法是非常強調證據的,而非模稜兩可,官家是有權赦免,但天下人都知道,你這就是在包庇,這會影響到官家的名譽,官家不可能不考慮這個問題。」

  文彥博微微皺眉。

  富弼又道:「以前許多案例,君主都是可以通過敕令去替代律法,可以通過安排官員審理,去干擾審理,來幫其脫罪,亦或者加重其罪行。

  而如今的話,官家是難以干預審判,只是說在最後的處罰上面,官家是可以干預的。這其實能夠維護司法的權威。」

  文彥博道:「可若得不到懲罰,審判的意義又何在,總不能說,這公道自在人心吧,而且在大庭長的問題,官家已經有權進行介入,那麼在一些重大案件上,官家已經取得保障,這個赦免權將會確保萬無一失啊!」

  富弼搖頭嘆道:「我也並不是說,這是一個完美的解決法案,但對於公檢法和立法會而言,這確實是唯一的解決之法。

  通過張三的判例,以及他的供詞來看,其實公檢法強調的就是規則,一筆一劃,都必須清清楚楚,這就是為何,當他們觀看張斐打官司時,常常會被嚇到,原因在於此,因為他不會去遮遮掩掩,這恰恰也是司法所需要,也是儒家思想所追求的,君子坦蕩蕩,無懼他人言。

  對於公檢法而言,哪怕是給予官家赦免權,也好過當下模模糊糊,似是而非,而且,我認為這對於官家而言,也還是有一定限制。

  有罪赦免和無罪釋放,這裡面還是有著很大的區別。」

  文彥博思忖半晌,道:「富公縱使說服我,但也說服不了外面那些大員,他們是絕不可能答應。」

  富弼笑道:「你還不了解那臭小子的手段嗎?他既然敢提出這個建議來,肯定是相當大的把握,那些朝臣是會答應的。」

  文彥博問道:「為何?」

  富弼道:「因為張三已經將結果告訴他們,如果他們不答應的話,那麼結果就是全部死刑。」

  文彥博雙目一睜。

  是呀!

  現在官員面臨的是來自公檢法的壓力,而不是來自君主的壓力。

  如果不修法的話,檢察院就有理由追求死刑,弄個幾十貫,都得被判死刑,真正受傷的是誰。

  富弼又道:「而且如果修法的話,也可以適當將刑罰降低一些,還是可以確保不會對官員輕易動用死刑。」

  文彥博思忖一會兒,道:「我覺得還是應該準備往後退一步,如此一來,雙方就都有臺階下。」

  富弼問道:「你有何想法?」

  文彥博道:「在公檢法中,是要區分民事責任和刑事責任的,官家只能赦免刑事處罰,但不能赦免民事處罰,這該賠錢的還是得賠,無論是對國家,還是對百姓。」

  富弼稍稍點頭道:「我認為這倒也是可行,官家也沒有理由去反對這一點。」

  皇帝要保一個人,首先肯定是大事件,或者涉及到大人物,這小事是鬧不到皇帝面前去的,那就是保命,絕不會說保那一點錢,關鍵你貪污國家的錢,皇帝也沒有道理,不讓你吐出來啊!

  而那邊張斐剛回到家,王安石就找上門來。

  「我知道的意圖,我也並不反對你整合那些條例、敕令。」

  王安石非常好奇道:「但是我想知道,你打算怎麼做到這一點?」

  他雖然在朝中反對,但是他知道張斐肯定是打算借此整合這些條例、敕令,而不是真的打算要判那些官員死刑,因為這對於公檢法而言,有著莫大的益處。

  對於官員而言,其實也好。

  張斐於是將赦免權的想法告訴王安石。

  王安石聞言也是一驚,忙問道:「那他們答應了?」

  「暫時還沒有。不過……」張斐聳聳肩,道:「不過我想富公他們是會答應的,因為要想公檢法發揮作用,就必須這麼做。而對於朝臣而言,目前最大的威脅,是來自於公檢法,如果不修法的話,這死刑就跑不掉了,皇庭也沒有理由不判死刑,這對於所有官員而言,都是無法接受的。」

  「是呀!」

  王安石點點頭道:「對於他們而言,公檢法才是當務之急。」

  他在心裡稍稍推演了一番,認為張斐所言不虛,這真是極有可能會通過的,突然道:「雖然貪污是違法的,而且在賑災時期貪污,那更是該殺,但是我們也不能忽略一點,就是許多低層官員的俸祿微薄,不改變這一點,就是殺,也不可能解決這個問題。可若是朝廷給予加薪的話,不但會增加財政負擔,同時又會便宜那些平日裡就只知吃喝玩樂的官員。」

  被抓的那幾十個官員,其實個個都是真正幹活的官員,相對而言,他們幹得也還不錯,要是幹得不好,早就被免職了,因為賑災是很突然的,以工代賑那更是變得非常複雜。

  那麼,不幹活的是撈不到這些錢的,只要不過分,而且將活幹好,其實王安石也是默許他們撈一點的,因為他們的俸祿確實也不多。

  要嚴懲貪污,這俸祿必須給到位,不能跟明朝一樣,俸祿低,還不讓人貪,這不是不好,而是做不到的,哪怕就是天天殺,也是做不到的,因為你做不到公平,不患寡就患不均。

  王安石是深知這一點,故此從免役法開始,那些吏就能拿俸祿。

  但如果加薪的話,就只能按照品階、官職去加薪,可其實真正幹活的就那麼幾個,這只會進一步增加財政的負擔,反而得不償失。

  王安石到底是執政宰相,他必須得考慮那些底層官員的困難,不然的話,誰來幫他執行新政啊。

  當然,這時候他提出給底層官員加薪,也是能夠籠絡人心的,他也有這方面的政治考量。

  張斐思索一會兒,道:「其實有了公檢法和稅務司,這一點倒是很好解決。」

  王安石忙問道:「你有何妙策?」

  張斐道:「以前官府的政績是看稅收,看司法,這就導致一些官員為求升職,是玩命的剝削百姓,司法方面則是選擇草草結案,亦或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如今的話,官府是既不管收稅,又不管司法,就只管行政,而行政的意義,就是在於財政。

  既然如此,何不就以稅收為政績,因為根據目前的新稅法,在沒有司法權的官府若想提高稅收,那就只有一個辦法。」

  王安石眼中一亮,搶先說道:「讓百姓賺得更多?」

  「正是如此。」

  張斐點點頭道:「由於政法分離,導致官府無法輕易靠權力去盤剝百姓,那麼根據新稅法,只有百姓收入越多,交的稅就越多,從而迫使官府必須考慮如何給百姓帶去更好的生活。

  那麼以此政績來評選升職,就可以選拔真正人才。另外,增長的稅收,朝廷可以與地方平分,部分用於官員的獎金,部分用於地方建設,官員也清楚,只有建設好,稅收才能夠增長。」

  砰!

  王安石激動地一拍桌子,「此策甚妙,甚妙啊!我之前怎就沒有想到這一點。」

  這很符合他的理念,民不加賦而國用饒,而且能夠幫他選出更多理財人才來。

  就說薛向,要不是王安石和趙頊堅定用他,以以前的標準來看,他是很難升到中央來的,就是因為道德方面不過關,在儒家看來,那就是急功近利。

  但若以這種標準來看,第一個提拔的就是薛向,因為他財政搞得好啊!

  張斐笑道:「那是因為王學士忽略到公檢法所帶來的改變。記得我很早以前就跟王學士說過,公檢法只會讓新政變得更加簡單。」

  王安石擺擺手道:「那是你的公檢法,跟司馬君實可沒有關係。」

  張斐無奈一笑。

  張斐的任務已經完成,解決之法,他也是全盤托出,那麼接下來就得看富弼他們的手段。

  而自上回富弼強行通過倉庫稅法案後,他就已經脫離保守派,只是保持與文彥博、呂公著、司馬光的關係。

  故此,他表面上是不需要考慮朝臣對此事的看法,他只需要考慮司法問題。

  對於司法而言,這就是唯一的解決之法。

  於是他直接在立法會召開會議,先是將此修法的困難,告訴大家,之後又要求將官家的赦免權加入其中,還美其名曰,這是依據法制之法,捍衛君主的正當權益。

  這頓時引來許多士大夫的抨擊,富弼,你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個狗腿子,皇帝要有了赦免權,這是為司法著想嗎?

  這是決不能行的呀!

  他們一時半會,轉不過來這彎來。

  文彥博、司馬光他們就充當這潤滑劑。

  此番修法,涉及到諸多敕令,可能要廢除一些敕令,可能要修改一些敕令,但要不給官家赦免權,那立法會是修不動這法的。

  到時結果是什麼呢?

  就不僅僅是那幾十個官員,被判處死刑,而是檢察院還可以見機行事,他們想引用哪條敕令,就可以引用哪條敕令。

  公檢法的權力將會急速膨脹,且不受制約。

  這回立法會立法,那是為求約束公檢法,而添加這赦免權,只是為求皇帝能夠答應。

  同時他們也跟那些官員解釋,關於有罪赦免和無罪釋放的區別,這會在無形中給予君主一些壓力的。

  悟透此理後,又令那些官員很是糾結。

  要修改敕令,就必須跟皇帝交易,不然的話,皇帝是不可能答應的。

  再加上,富弼是以慎刑思想來修法。

  雖然朝中不乏提倡重刑主義的,但是此番修法,完全就是針對官員,而不是針對賊盜,所以官員們多半還是支持的。

  就是這麼雙標。

  朝中爭論不休時,立法會也加緊修法,這也是在給予外庭壓力。

  「這我贊成。」

  張斐點點頭道:「官家主要要免的肯定也就是刑事處罰,至於民事處罰的,罪人理應對受害者進行賠償,無論對方是百姓,還是國家。」

  趙抃他們也都是點點頭,表示贊同

  富弼又道:「還有就是關於舉薦者的責任?」

  張斐略顯尷尬道:「舉薦者?」

  富弼道:「根據我朝制度,如果你張三貪污的話,那君實也得跟著受罰。」

  張斐驚訝道:「真的嗎?」

  富弼點點頭,「因為當初就是君實舉薦你的。」

  張斐頓時滿臉歉意地看向司馬光,「司馬學士,我現在明白,你為何這麼緊張我了。」

  司馬光瞪他一眼,「就算沒有這條規則,我也會盯著你的,你小子是一肚子的鬼主意。」

  「……」

  「咳咳!」

  富弼又道:「諸位怎麼看?」

  司馬光道:「這條規則必須寫入進去,這不但能迫使舉薦者對被舉薦者的監督,也能夠使得那些權貴不敢肆意妄為地讓親人充當要職。」

  趙抃點點頭道:「君實言之有理啊!」

  馮京也是表示贊成。

  張斐卻道:「我非常認同司馬學士所言,這條規則確實有他的道理。但是,我們公檢法是講證據的,在司法來看,舉薦者只要不違法,那我們就無權將其定罪,要不定罪,那怎麼懲罰?

  這是個行政問題,跟我們司法沒有關係,倘若寫入律法,那可就亂套了。

  試想一下,檢察院在上訴時,詢問司馬學士,張三可是你舉薦的?司馬學士回答是,然後檢控官就說,好吧,那你也犯了貪污罪。諸位難道不覺得這很怪嗎?

  而且有可能讓檢察院以此為由羅織罪名,大興牢獄,這是斷不可取的。」

  司馬光點點頭道:「這倒也是,這條規定,跟公檢法匹配不上。」

  舊司法中,可以這麼幹,但是公檢法不能這麼幹,因為這破壞公檢法的制度和法制之法的理念。

  富弼問道:「行政規定和司法規定有何區別?」

  張斐道:「行政規定主要面對的是官員,講究的是不能不理,但審理制度相對比較寬鬆,不需要強調證據,但懲罰也是非常輕的,最多就是解除職務,而司法是面對所有人,講究的不告不理,審理制度相對比較嚴格。」

  富弼稍稍點頭,若有所思道:「好一個不能不理,不告不理。而貪污罪行幾乎都是涉及到官員,我們可以採用這種方式來修法。」

  在坐的人紛紛點頭。

  以前是不分行政和司法的,因為法律就是用來約束大臣的,如果兩分,其實是遵從慎刑思想。

  尤其是公器私用罪,這裡面是可大可小,比如說,用官燭看家書,這算不算公器私用。

  如果算成司法,這問題就大條了。

  但如果能夠兩分的話,就可以細化,同時去強調清廉正直,這樣他們就可以將道德約束著重用於行政規定上。

  於是在這番修法過程中,就開始大量區分行政規定和司法規定。

  隨著這些消息傳出去,朝臣的態度,也漸漸軟化。

  到底區分行政和司法,是能有助於他們避免公檢法的監督。

  關鍵還是此番修法,主要是遵從慎刑思想,對於官員而言,是非常友好的。

  立法會見火候也差不多了,於是在整合出一個大致的框架後,就上呈給皇帝,這其中就包括皇帝的無上赦免權。

  這不是最終法案,最終法案是要等到年底的立法會大會。

  但這事涉及到敕令,首先得皇帝答應啊!

  朝臣們則是選擇沉默。

  反正是極不情願,但也不反對。

  最終,這份法案還是得到皇帝的認同。

  根據之前的制度設計,皇帝是可以用委婉的方式,去干預立法會,干預皇庭,這裡再來一個赦免權,這等於是作為最後的保障。

  那趙頊當然是答應的。

  只要對臣子的約束是強於對他的約束,那他就是賺的。

  得到這法案通過之後,王安石立刻開始為底層官員鳴不平,認為他們的薪俸太低,若不提高薪俸的話,這貪污之事是難以得到減少的。

  於是他拿出一套完整的升職獎金制度,也就是根據每年稅收來作為主要政績,連續三年稅收都得增長,就必須升職加薪,並且提出將稅收增加額度的一般,算作差遣官吏們的獎金和地方上的建設。

  這立刻就遭到保守派的反對。

  王安石這一撅屁股,他們就知道這要放什麼屁。

  完全看成績,而不看道德,這怎麼能行,到時提拔上來的,全都是薛向這樣的官員。

  但王安石對此是據理以爭,認為在公檢法和稅務司的制度下,想要提高稅收,就必須要提升百姓的收入,這就是官員們的最高道德,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為國為民,比那些就只知道嘴上逼逼的強得多啊。

  頓時贏得許多官員們的支持,尤其是年輕官員們,包括公檢法官員在內,因為公檢法裡面的年輕官員最多。

  保守派則是全部失聲,因為他們之前反對,那是認為用這個做唯一的政績,那官員不得往死裡壓搾百姓。

  就忽略掉了公檢法和稅務司。

  有了公檢法和稅務司,好像還真就是這麼回事,如果提高百姓收入來增加稅收,這無可挑剔啊!

  他們保守派的理念,就是穩住就行,不求你增加百姓的收入,但求不減少,國家少剝削百姓,他們就已經是心滿意足,你這還要求增加,那他們當然是無話可說。

  而這個建議,與趙頊官職改制非常吻合,所以最終這項政策,是非常順利地通過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762
匿名  發表於 4 天前
第0760章 天下誰人不知法

  如果說上一回關於皇城司的案件,是確定了公檢法是宋朝司法唯一審判制度,也就是說,什麼案件都必須經過公檢法的審判程序,雖然其中也是給皇帝留下很多干預的窗口,但總得來說,是為這套制度,打下堅實的基礎。

  那麼這一回紛爭,就是確定所有法律都將適用於公檢法。

  如果不整合敕令、條例、判例,不給出一個統一的標準,那麼公檢法也很難執行下去。

  這兩件事都是非常關鍵的。

  富弼也深知其理,他也非常看重此次修法,畢竟這是用一個極其無賴的赦免權給換來的。

  付出多少,就應該得到多少。

  他打算來一回大修,將之前所有的敕令都整合,於是他從洛陽、京城選來數十個幫手。

  雖然他是與保守派切割,但是這不影響他在士林的威望,以及他與自己好友的關係。

  立法會。

  張斐看著滿屋子的老頭,個個都是白髮蒼蒼,低聲向富弼道:「富公,我覺得我在這裡就是多餘的,修法這種事,就應該交給這些長輩,他們經驗豐富,知道會有那些情況,我是完全不知道,在具體修法,我能做的其實很少,我這不是謙虛,我發誓。」

  他只能指明方向,但是具體怎麼修,他其實做不到,真不是他謙虛,因為你要修法,那你首先得清楚知道,發生過那些事,這種事還就適合老頭幹,年輕人真幹不了。

  富弼撫鬚笑道:「經驗方面,你或許不如我們,但是在司法造詣上面,只怕這天下間也難有人與你抗衡。」

  張斐笑道:「富公過獎了。」

  「這是事實。」富弼道:「他們雖然經驗豐富,但是他們難以時時刻刻遵循法制之法的理念去修法,這裡面定會出現一些偏差的,就還需要你來修正。」

  張斐點點頭道:「如有需要,富公只需吩咐一句。」

  富弼道:「我今日請你過來,就是有一個問題,想要詢問你。」

  張斐好奇道:「什麼問題?」

  「就是有關士大夫死刑的問題。」富弼道。

  「這個啊!」

  張斐遲疑少許道:「我覺得在公檢法下,這個其實是不成立的,因為這已經是一個司法問題。」

  殺不殺士大夫,這都不是司法問題,而是一個政治問題,防得就是皇帝為求集權,去迫害士大夫,但現在公檢法是唯一審判制度,這就變成一個司法問題,不是皇帝要殺你,是司法要殺你。

  富弼道:「但是在很多人看來,這一點並沒有發生改變,尤其是當官家有了赦免權,他們對這個問題就變得更加敏感。」

  張斐想了好一會兒,「這真的很難,因為士大夫就沒有一個標準,如果說三品以上算士大夫,那也比較好辦,但是沒有這種判定。」

  富弼笑道:「要是容易的話,也犯不著請你親自過來一趟。」

  「豈敢!豈敢!」

  張斐想了想,道:「要不還是從案件的影響來看,如果說貪污軍餉,貪污賑災款,謀反,這些極其惡劣案件,涉及到許多百姓、士兵的生命,就是定為死刑,如果只是活挪用公使錢,這個不給於死刑,但是罰沒家財,發配,這些還是要給的。」

  富弼笑道:「他們並不是非常關心這貪污罪,要真是犯了這種罪,就是被判處死刑,也沒什麼可說的,他們非常緊張的是造襖書襖言罪。」

  不殺士大夫,其實核心內容就是指不以言論殺士大夫,要是士大夫真的謀反,難道也不殺嗎?

  不可能呀!

  蘇軾的烏臺詩案,其實蘇軾自己都承認,他就是在批評新政,批評朝廷,這不是一樁冤案,那麼根據這個罪名,判死刑也沒毛病,當時蘇軾自己都認為自己死定了。

  但最終還是沒有判他死刑,甚至還留在朝中當官,後來還回了中央,就是很多文人是拼了命去反抗,不能開此先例,不然的話,士大夫整個階級都垮了。

  你皇帝不能不准我們批評你啊!

  那我們士大夫不成家奴了。

  以前他們可以跟皇帝爭,但如今政法分離,他們爭不了了,那這個罪名就變得非常可怕,公檢法可以用這一招來對對他們士大夫。

  張斐這才恍然大悟,他思索良久,道:「關於這個罪,如果只有文字,其實司法也是難以斷定的,而公檢法是絕對遵循證據,我覺得可以以此為由,將此罪兩分,造襖書襖言罪如果僅限於文字或者言論,那就歸於行政法,朝廷可以禁止,或者免職。

  除非具有實質性的動作,也就是說,當他利用言論蠱惑民心,並且使得百姓集中起來對抗朝廷,有了實質性的動作,那這就屬於司法犯罪。」

  富弼點點頭道:「這倒是可行啊!」

  從立法會出來,張斐本想回檢察院,但在半道上,遇到王安石和薛向。

  張斐趕緊上前行得一禮。

  王安石問道:「你這是剛從立法會出來吧。」

  張斐點點頭道:「是的。」

  王安石又問道:「這法修得怎麼樣?」

  張斐道:「我只是去協助一下,具體修法,我經驗尚且,不足以勝任。」

  薛向忙道:「張檢控謙虛了。」

  張斐無奈地笑道:「這真不是謙虛,事實就是如此,修法的話,就得考慮到很多問題,但我沒有什麼經驗,考慮不足。」

  王安石道:「那現在是誰在修法?」

  張斐道:「呃……是富公請來的一群老夫子。」

  王安石眉頭一皺道:「那群老夫子懂什麼。」

  張斐道:「此事還真的只能他們來修,我們是無法勝任。」

  王安石緊張道:「他們修得法,誰敢用。」

  薛向也很緊張。

  他們兩個是最不受老夫待見的。

  張斐笑道:「這一點王學士放心,他們只是負責修法,但成法還需通過立法會大會,他們只是負責修,具體能不能過,還得許多人來決定。」

  薛向聽罷,這才鬆得一口氣,「原來如此。」

  張斐又問道:「王學士,三司使,你們這是準備上哪?」

  「去外城。」王安石回答道。

  張斐道:「去外城作甚?」

  王安石笑道:「你若無事,咱們就一起去看看吧,正好也詢問一下你的意見。」

  「我現在沒什麼事。」

  三人便一同往外城走去。

  張斐跟著他們兩個來到外城城牆,王安石手指河西那片區域,「張三,你可覺得這裡與之前有何區別嗎?」

  張斐道:「更加擁擠了。」

  王安石又問道:「你可知為何?」

  張斐搖搖頭。

  薛向道:「這是因為在災情期間,很多作坊都進行了擴大,但其實並非是完全因為災情。」

  張斐問道:「那是因為什麼?」

  薛向解釋道:「因為廂兵。」

  張斐詫異道:「廂兵?」

  薛向道:「張檢控有所不知,以前很多廂兵都在軍營裡面幹一些手工活,尤其絹布,再加上以前雜稅繁多,導致民間手工作坊不成氣候,如今廂兵已經成為建設軍團,不再幹手工活,導致這部分買賣,就都被商人接下,同時朝廷取消許多雜稅,導致朝廷所需貨物,也必須從商人那裡購買,於是商人紛紛擴大的自己作坊。」

  這一點,張斐還真是沒有想到。

  王安石道:「這裡面還有你的功勞,他們都是效仿你的活字作坊。」

  「王學士過獎了。」張斐謙虛一笑,又問道:「所以二位就是來看這作坊的?」

  薛向點點頭道:「但是這外城顯然是容納不了,故此我們打算再擴建,讓商人可以擴大自己的作坊,滿足百姓所需,也滿足朝廷所需,畢竟商人生產的越多,價格就越便宜。」

  王安石道:「但是要擴建的話,這裡面涉及到很多民屋、民田,難免又會被那些老夫子嚼舌根子,這就需要你的幫助,我可不想在這時候,惹上你們公檢法。」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非常樂意。」

  以往王安石都是被告了,才去找張斐,因為那時候誰也沒將公檢法當回事,現在王安石也不敢惹公檢法,事先就找張斐商量,怎麼操作,才不會被告上公檢法。

  那邊韓絳經過百日的長途跋涉,終於是抵達熙州。

  其實在快到熙州的時候,他就已經接到王韶在河州大捷,重創唃廝囉的主力。

  進入熙州城後,韓絳頓時被眼前的繁榮給嚇到了,整個熙州就猶如一個大集市,這腳店似乎比居民區還要多。

  雖然汴京城也非常繁榮,但是給韓絳的感覺,還是有一些不一樣的,這裡缺乏一種階級感,彷彿全部都是商人。

  未等到他仔細遍覽此地風光,就被趕來的檢察長范鎮和庭長呂大均給拉走了。

  「此番戰敗,皆因王韶驕傲自滿,目中無人,輕敵所至,那陣亡將領景思立在攻克河州後,為求賞金,竟默許士兵殺降邀功,以至於引發唃廝囉和周邊部族大為不滿,故才有次一役,而那景思立竟然只因對方三言兩語的挑釁,就貿然率兵出擊,差點全軍覆沒。」

  范鎮是非常激動地怒斥王韶、景思立等將軍。

  呂大均也道:「熙河開邊,乃是為求對付西夏,而非是讓我軍陷入吐蕃各部族的糾纏中,雖然已經解除河州之困,但與唃廝囉的關係也在進一步惡化,這將迫使我朝屯重兵於此,必將增添財政困難。」

  韓絳其實在來的路上,也受到這些消息,雖然景思立英勇戰死,但他在這個過程中,犯下很多錯誤,他見吐蕃兵似乎不堪一擊,面對對方的言語挑釁,想都沒有想,就領兵出擊,結果中了圈套,要是遼軍挑釁,他決計不敢這麼莽撞,道:「如今大敵當前,而熙河地區,是孤懸在外,我們還是應該團結一致。」

  范鎮道:「若非如此,我早就起訴他們了,但此事決不能就這麼算了,我們在這熙州辛辛苦苦通過貿易,緩和與周邊各部族的關係,他們倒好,是四處樹敵。此戰過後,我一定要在軍事皇庭起訴王韶、景思立,雖然景思立已經英勇戰死,但不能忽略他的過錯。」

  韓絳點點頭,安撫道:「如今政法已經分離,並且朝廷設立專門的軍事皇庭,你們當然可以就此中問題,去進行起訴,這事我現在都管不著。但是此時此刻,我們必須要團結,以大局為重,如果仗打輸了,大家都有責任。」

  范鎮道:「我們之所以跟樞密使說這些,就是希望樞密使給予王韶一些壓力,莫要因為立下戰功,就可以驕傲自滿,目中無人,他在這裡幹得每一件事,我們可都是記著的。」

  韓絳點點頭道:「這你放心,我會去跟他談的。」

  但由於王韶還未有回熙州,在范鎮、呂大均談過之後,韓絳又跑去找曹評。

  曹評問道:「樞密使在來的路上,可見熙州繁榮?」

  韓絳點點頭道:「正因所見,故而感到困惑。」

  曹評這才說道:「范檢察長他們所言,確實是事實,不過那都是景思立等將領所為,而非是王韶所願,他一直希望安撫周邊各部族,也一直致力於與各部族的貿易,否則的話,未有今日之繁榮。只不過他一個文官領軍,自也有許多困難之處。」

  「原來如此。」

  韓絳點點頭,又問道:「曹警司如何看待此事?」

  曹評道:「我認為此事的起因,還是得從公檢法說起。」

  韓絳忙問道:「此話怎講?」

  曹評道:「如今吐蕃四分五裂,周邊全都是一個個小部族,他們都是要憑借貿易生存,而公檢法對商人是極為有利,以往我們讓羌人、吐蕃人學漢字,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如今他們卻爭著上寺廟去學習,原因就在於契約法,學會漢字,才能看得懂契約,才能更好維護自己的利益。

  同時皇家警察又為他們提供道路上的安全,這也些那些小部族最為欠缺的,故此他們變得越發依附於熙州。

  這對於唃廝囉是非常不利的,恰好遇到景思立殺降,於是唃廝囉利用此事,挑起與各部族與我軍的仇恨。」

  韓絳沉吟少許,又瞧了眼曹評,道:「所以,曹警司的意思,也是希望能夠罷兵休戰?」

  曹評很委婉地說道:「這取決於朝廷能夠給多少後勤?」

  韓絳眉頭微皺。

  曹評又道:「以往這西北的糧草皆是送去西軍主力,最近幾年西北財政穩步上升,但是卻都送到熙河來,對此他們是頗有怨言啊!」

  他到底是將門世家,他很清楚這些利益糾葛,西軍拿不到得到西北財政支持,你說他們心裡能爽嗎?

  這麼下去,肯定會出問題的。

  故此,現在得想辦法減少財政對熙河支持。

  韓絳點點頭道:「此事官家也已經知曉,且傳信給他們。」

  雖然王韶還在回來的路上,韓絳也沒有閒著,也是視察熙河的財政情況,一問才知,若要知熙州,需上雲真寺。

  於是韓絳來到雲真寺,這一來人都給嚇壞了,這雲真寺坐落在一處峽谷之中,傍山依水,規模竟然不亞於相國寺,而且多半用的是磚瓦,還不是木材,一看就是以城堡規模在修建,而且是易守難攻。

  相比起來,官署就如同茅房一般,完全沒得比。

  進去一看,裡面更是富商雲集,但寺廟氛圍也很濃厚,這裡面都是吃齋,行佛禮,而且隨處可見和尚教人漢字、漢語,關鍵學生裡面有小孩,也有富商。

  好傢伙!

  這是什麼地方?

  這時,馬天豪和魯斌趕了過來,將韓絳請入內堂。

  韓絳道:「你們這寺廟修得可真是氣派啊!」

  馬天豪道:「樞密院勿怪,這是王宣撫使要求的,因為這雲真寺掌控著熙河地區的所有財富。」

  「是嗎?」韓絳驚訝道。

  馬天豪點點頭。

  韓絳問道:「你們這裡一年能夠賺多少錢?」

  馬天豪和魯斌相視一眼。

  「呃……」

  「為何不說話?」韓絳皺眉問道。

  馬天豪忙道:「最少也能賺一百萬貫。」

  「多…多少?」

  韓絳長著嘴巴,驚恐地看著馬天豪。

  「最少賺一百萬貫。」馬天豪道。

  魯斌道:「若非前線突發戰事,我們本來預計今年得賺四百萬貫。」

  韓絳微微有些冒汗道:「我去河中府看過關於熙河地區的賬目,你怎麼能夠賺這麼多。」

  馬天豪嘿嘿道:「這得從紙幣說起,目前咱熙河地區是不收稅的,但是要換取紙鈔的話,就得繳納百分之五的鈔稅,原本我們也沒有想到會賺這麼多,但是這商人來來回回,咱們賺得是越來越多,再加上茶、鹽、絹布等利潤,差不多就能夠賺這麼多。」

  韓絳皺眉道:「那羌人、吐蕃人都相信咱們的紙鈔?」

  馬天豪點點頭道:「原本是不信的,但後來他們也漸漸相信公檢法,然後再慢慢接受我們的紙鈔。

  其實這裡交易非常不便,又嚴重缺乏銅錢,如果他們用紙幣交易,即便繳納百分之五的鈔稅,也都不算虧的。

  同時我們備有大量的茶、鹽、絹布,漢人可以直接兌換鹽或者鹽鈔,吐蕃、西夏可以兌換茶葉、絹布。」

  韓絳突然覺得,修建成城堡樣子,好像也並不過分,又道:「既然你們賺這麼多錢,為何西北還得為此支付巨額軍餉?」

  馬天豪和魯斌相視一眼,均搖頭表示不知。

  韓絳知道他們心裡非常清楚,因為這錢都往他們手裡過,只是不願意說罷了,畢竟這跟他們兩個沒有關係。

  好在沒過幾日,王韶便回到了熙州。

  見到韓絳時,王韶內心那真是慌得一批,因為他也得知,國內許多地方遭遇旱情。

  「此事真不怪我。」

  王韶解釋道:「我哪裡算得到,景將軍會因幾句諷刺,便貿然出擊……」

  韓絳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官家並未就此怪罪於你,非但如此,還升你為樞密副使。」

  「是嗎?」

  王韶不禁轉憂為喜。

  韓絳點點頭道:「但是你也別因此太過得意,我在經過河中府的時候,查過具體賬目,如果再加上朝廷給的,每年要在熙河耗費三百萬貫之多,這麼下去是決計不行的。河中府還好,但京兆府許多官員認為,如果不開邊熙河,西北民力早就遠勝於前,關鍵西軍將帥對此非常不滿,在這種情況下,再有閃失,到時如何交差。」

  雖然你屢立戰功,但每年需要花這麼多錢,不但增加財政的負擔,同時影響到很多人的利益,你要有失誤,別人肯定得往死裡踩啊!

  王韶心裡也清楚這一點,道:「我已經在盡力減輕朝廷的負擔,如今這錢已經是想辦法掙著了,但相比起運送糧草的軍餉,還是不夠,因為光運送的損耗,就是熙河所需糧草的數倍。

  這最好的辦法,還是就地取糧。

  如今我已經在高價夠買糧食,這立刻激發了當地民戶開墾田地,從今年開始,到未來兩年,熙河所需軍費將會減少大半。」

  他從當地買一石糧食,就可以為朝廷節省十石糧食。

  就是這麼誇張。

  但開墾田地需要時間的。

  韓絳道:「我去過雲真寺,據說每年收入,高達上百萬貫。」

  王韶點點頭道:「之前我是有想過收稅,但是當地情況非常複雜,漢人、羌人、吐蕃人、黨項人都混居在一起,這稅不好收,收不好,還會引來內亂。後來我跟馬員外想了個辦法,就是收鈔稅,然後以免稅來換取當地人心歸附,結果發現這鈔稅比收稅還要掙錢。

  將來等到這附近各部族都安定下來,鈔稅只會越來越多,說不定往後不但不要朝廷給錢,還能存一些錢。」

  韓絳問道:「但如今唃廝囉與西夏勾結,這附近能安定下來嗎?」

  王韶回答道:「我也已經想到解決之法,就是將部分士兵轉化為皇家警察。」

  韓絳驚詫道:「什麼意思?」

  王韶解釋道:「如今這裡尚未穩定,這唃廝囉又與西夏勾結,確實還需重兵把守。

  但是經過之前一戰,我軍大勝,唃廝囉暫時已無力大規模出兵,而西夏又受制於北線,此番動亂,他們都未有敢直接出兵,我估計他們會以襲擾方式的來騷擾我們。

  之前我與曹警司試驗過的,面對這小規模的襲擾,動用軍隊,這損耗太大,相反皇家警察要更好處理。

  我們只需在關鍵要衝上佈置軍隊,若真有大戰,皇家警察也可以作為士兵頂上。

  另外,對於軍隊而言,若無戰事,這些士兵成天也無事可幹,但是軍糧又不能少,而皇家警察是能夠給我們帶來收益的,只要皇家警察維護好各地治安,以及確保商道通暢,這是能夠給我們帶來更多的財富。」

  說到這裡,他稍稍遲疑了下,低聲道:「如此也能否削弱軍隊的影響力,可以利用皇家警察去制衡軍隊。」

  韓絳立刻問道:「你現在控制不住軍隊嗎?」

  「那倒不是。」

  王韶搖搖頭。

  韓絳立刻明白過來,他是害怕惹禍上身。

  王韶又道:「還有一點非常重要,就是唃廝囉如今挑撥各部族與漢人的矛盾,這確實是有些效果,他們對於我軍是充滿著敵視,但不管是羌人、吐蕃人,甚至於黨項族,他們都非常相信皇家警察。」

  韓絳問道:「是嗎?皇家警察在這裡如此受歡迎嗎?」

  他有點不信。

  王韶點點頭道:「首先,皇家警察跟士兵不一樣,士兵的職責是開疆擴土,而皇家警察則是保護個人正當權益。導致有些羌人仇視我軍,但又非常擁護皇家警察。

  其次,那些部族歸附,心裡總是擔心,會受到漢人的欺壓,畢竟他們都是一個個小部族,但是公檢法是更強調公平和平等,在他們了解清楚公檢法後,他們現在變得比我們更加擁護公檢法,警署裡面也有不少羌人和吐蕃人,甚至於黨項人。」

  韓絳這才恍然大悟,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他們投降宋朝,是沒有辦法,打不過,宋軍也不是以德服人,他們是弱勢的一方,公檢法更強調平等,對他們是非常有利的,他們變得很支持公檢法,漢人有時候反而會覺得不爽。

  王韶又道:「除此之外,我們發現公檢法制度非常適用於不同文化的群體,如今在熙河地區,許多人對儒家思想嗤之以鼻,但沒有人討厭公檢法,很快就習慣了。

  我有信心,通過公檢法去整合河湟地區的勢力。而這也是唃廝囉最為恐懼的,經過這兩年的發展,他們心裡非常清楚,長此下去,他們的部族都會歸附我們,故而他想盡辦法挑起戰爭,建立仇恨,意在阻止其它部族加入我們。」
匿名
狀態︰ 離線
763
匿名  發表於 3 天前
第0761章 渡劫之難

  這王韶絕對稱得上是文武雙全,但是這個『文』,可不單單是指他的文章、詩詞,而包括他對於政治鬥爭的理解。

  如果換成是一個武將的話,那肯定就會認為,我打下這麼大一塊地,僅次於太祖皇帝,立下這麼大的功勞,你們都應該誇獎我,怎麼可能為了一點點錢,來跟我計較。

  你們要是這樣,誰還願意為國家開疆闢土。

  但國家都是多維度,不可能僅憑一點來論成敗。

  王韶是非常有危機感的,他深知如果熙河地區每年需要朝廷為此支付三四百萬貫,那他的整個大戰略將可能不會定義為成功,而且也有可能會給他帶來麻煩。

  故此,他在準備拓邊之前,就在河中府好好研究了一番公檢法,也看到公檢法使得河中府的商業變得更加繁榮,故此在拿下熙河地區,馬上就要求朝廷,趕緊派公檢法過來。

  因為熙河地區最大優勢就是絲綢之路,對外貿易,地稅是很少的,不能指望那一點點田租,相比起軍費的支出,那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得另闢蹊徑,他認為商稅才是關鍵,而公檢法與商業是完全契合的。

  當然,也不得不說,這公檢法在熙河地區的成功,也是大大超出他的預計,他之前也沒有想到,羌人、吐蕃人能夠這麼快就接受公檢法,並且深受追捧,以至於令唃廝囉等政權感到十分不安。

  人家也不傻,哪能看不出你王韶的把戲,光宋軍不徵稅,對於他們而言,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因為這會導致很多人移居到熙河地區,而公檢法又為他們提供保障,更是深得人心,這麼下去的話,他們就是死路一條,故此他們在想辦法激化當地的矛盾。

  而這確實也是宋軍如今在當地所面臨最大的困境。

  其實就整個大局而言,這個時刻,也是宋朝最為困難的時候,有句老話說得好,這怕兄弟過得苦,又怕兄弟開路虎。

  宋朝改革變法,勵精圖治,可不是周邊鄰居想見到的,你要變強,不就威脅我了嗎?

  所以,遼國也開始在搞事了。

  當王韶從韓絳口中得知,遼國派特使去了京城,這令他也是十分不安。

  因為這是完全有可能左右朝廷的政策。

  而此時遼特使蕭禧已經入京,趙頊也是委派劉肇去與遼使接洽,目前為止,宋朝廷上下只是肯定他們是來趁火打劫的,但是怎麼個打法,他們還尚不知情。

  張斐當然不會參與其中,因為這種正式的外交場合,是有著許多繁瑣禮儀,而且你代表的是整個國家,就他那德行,上去也就是丟人現眼的。

  此外,公檢法現在事也很多,皇庭基本上是天天開庭審案,饒是那曹棟棟都沒空上飄香樓了,差不多都快住在警署。

  這場旱情的影響是非常大的,主要就是促進商業規模進一步擴大,因為災情加上倉庫稅導致糧食和人都被引入市場,這引發了許多問題。

  比如說土地問題,商業規模擴張,也需要土地,沒有土地怎麼擴張,現在的問題就在於田契上能不能建造作坊。

  檢察院。

  張斐是非常無奈地看著面前這一圈大富商,然後一手拍在桌上兩張地契上,「我說各位,這屋契和田契,你們是分不清楚嗎?」

  「這…這咱們當然分得清。」黃燦訕訕道:「咱們過來就是想問問清楚,這法律問題,可還得謹慎為妙。」

  「少糊弄我,我看你們就是抱有僥倖心理,難道你們沒有去問過茶食人?」張斐瞪了他一眼,又道:「但是你們也不想想看,在田契上建作坊,這往後收稅不全亂套了嗎?」

  「但是這城裡的地價太貴,咱們又不知道這買賣還能否一直好下去,城外又全都是田契,如果能在自家田裡建,那成本自然是降低很多。」

  「是呀!田契要不能建造作坊,那什麼地能夠建作坊,朝廷也沒有一個規定。」

  「這外面的土地,山澤是不能動的,朝廷有著嚴格的規定,那除田地外,種不了糧食的土地,也幾乎都是公家用地。」

  商人們是一頓抱怨。

  張斐道:「這可不歸我們檢察院管,我只能告訴你們,不要抱有僥倖心理,官府不管,稅務司也會管的。如果你們手中地契,是不需要繳納田稅的,那麼你們自己看著辦,但如果不是,一旦被告上皇庭,是必輸無疑。」

  其實朝廷都已經在規劃,但是現在不能說,擔心會有人先將土地給佔了,這就會很麻煩,也會增加朝廷的支出。

  正當這時,許芷倩突然來到屋內,低頭在張斐耳邊說了幾句。

  張斐點點頭,又向那些商人道:「行了,行了,你們去忙你們的,我這裡還有事。」

  這些富商只能悻悻離去。

  張斐搖搖頭,心道:急什麼呀!能少得了你們的嗎?

  他們走後,只見四個身著緞子的中年男人入得屋內,這幾個張斐也算是知道,其中三個都是京城有名的大地主,剩下那個更是張斐的老熟人,李國忠。

  一番行禮後,張斐請他們坐下,又問道:「不知四位因何事要控訴朝廷?」

  那三個員外立刻看向李國忠,李國忠道:「張檢控,是這樣的,我們認為今年田稅非常不公平,也與稅法不合。」

  張斐愣了下,「此話怎講?」

  「根據新稅法,是以總收入來計算的,是否?」

  「是的。」

  張斐點點頭。

  李國忠道:「但是在田契方面,但卻又是固定的稅額。」

  張斐笑道:「李行首,你不會是希望稅務司拿著每畝所產的糧食,都去稱一下吧。」

  「當然不是。」

  李國忠搖搖頭,道:「但是朝廷也應該考慮到災荒年間,這田裡欠收,就比如今年,由於旱情,今天田地裡收成就只有平常的三成左右,若按照田契來徵稅,這不公平啊!」

  張斐微微皺眉,突然向許芷倩道:「芷倩,你去將新稅法拿來。」

  許芷倩微微一翻白眼,你自己擬定的,你不記得了。

  李國忠突然道:「我這已經為張檢控準備好了。」

  說罷,他將一本稅法遞給張斐。

  張斐接過來,「正版?」

  李國忠笑道:「反正我是從正版書鋪買的。」

  「那就一定是正版。」

  張斐翻開一看,但見那句關於田稅的計算,是寫在括弧裡面。

  李國忠道:「在這稅法中,只是寫明田稅的計算法,而且是寫在總稅裡面的,在這災荒年間,田裡普遍欠收,而且只有往年的三成,這理應是要另行計算。」

  張斐沉吟片刻,問道:「你們可有去稅務司問過?」

  李國忠點點頭道:「稅務司說他們沒有接到任何命令,將會照常收稅。」

  張斐點點頭,又道:「這我還需仔細研究一下,有結果我會另行通知你們的。」

  李國忠拱手道:「有勞了。」

  他們走後,許芷倩立刻問道:「這稅法不是你定的嗎?」

  張斐點點頭道:「是呀!其實我這麼寫,也是這麼個意思,如果單獨另寫的話,那麼在災荒年間,要減免農稅,就沒有法律依據,所以我故意寫在一起。」

  許芷倩納悶道:「可你當初說服朝廷給一百錢日薪,就是為了今年不減稅。」

  張斐尷尬一笑,「如果我說我忘記了這茬,你信不信?」

  許芷倩搖搖頭道:「我不信。」

  「但這就是事實。」張斐搓了搓額頭。

  「啊?」

  許芷倩道:「那現在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只能去說服朝廷,減免田稅,這官司要打起來,朝廷是很難贏的。」張斐嘆了口氣,「這些大地主變聰明了呀!不過也該給他們嘗嘗公檢法的甜頭。」

  沒有辦法,張斐只能跑去三司,找薛向洽談,因為目前王安石等宰相,都忙於應對遼使,此外,張斐也更願意跟薛向談,因為薛向也是一個實在人。

  三司。

  「朝廷都已經拿出數百萬貫來賑災,如今普通農夫也能夠交得上稅,他們卻還想要減稅,這真當朝廷是開善堂的嗎?」

  薛向一聽這話,頓時就火冒三丈,真的是欺人太甚啊!

  張斐笑道:「三司使,這倉庫稅已經令他們損失慘重,同時也為朝廷節省許多運費,他們囤積越多糧食,朝廷就必須從江南運送更多糧食上來。

  此外,減少稅收,無論是主戶,還是普通百姓,就有更多的錢去購買貨物,這有利於商業發展,而且會進一步加劇,錢幣的匱乏,會有利於稅幣的推廣。

  我敢保證,此番秋稅過後,一定會出現錢荒,只要稅幣多留在市場上,那麼就這一刻而言,朝廷是不會虧的,未來三年,稅收一定會增長,就能夠輕易的抹平今年債務。

  最主要的是,他們說得確實有道理,如果是商人做買賣將錢賠了,他們也交不了多少稅。」

  薛向卻是問道:「所以,張檢控不是認為他們能夠打贏這場官司,而是因為張檢控也認同他們所言。」

  張斐搖搖頭道:「我有仔細研究過,這場官司是很難打贏的,根據那條律法來說,並沒有特殊說明這一點,同時將田畝計算法,包含在整段話中,換而言之,也就是說,田稅的計算也是基於總稅算法,他們是可以舉出很多例子,而且如果他們在庭上,問大庭長,災荒之年,百姓顆粒無收,是否也應該足額交稅?大庭長必然是會判他們贏的。」

  薛向又問道:「那是不是說,這條律法有問題?」

  張斐搖搖頭道:「也不是,當初設計稅法的時候,也就是考慮災荒年間,給予稅收減免的法律依據,但是我之前光顧著倉庫稅和酒稅去了,就忘記這茬了,但即便我記得,也應該這麼做。

  如今商人都在求地,等到朝廷頒佈新城區計劃,光賣地就能夠大賺一筆錢。如今財政收入,不能光盯著田稅,應該要從多方面考慮。」

  薛向緊鎖眉頭,鬱悶道:「這是我上任第一年,如果今年財政非常難看,我這不好交差啊!」

  張斐笑道:「雖然我不認為今年財政會非常難看,但是在公檢法之下,財政一定會上下起伏的,因為朝廷也是會虧錢的,這天災人禍,誰也無法避免,而我們需要將目光看得更加長遠一些。當然,三司使可以將責任全部推給我們公檢法。」

  薛向詫異道:「真的?」

  「真的。」

  張斐笑道:「如今那些大地主都將我們公檢法視為仇人,也該讓他們知道,我們公檢法也能夠為他們討回公道,只要他們說得有道理。」

  薛向沒好氣道:「原來如此。」

  說到這裡,他又想了想,「這事我還得慎重考慮下,到底減免多少,怎麼去算,這都是要慎重對待,到底如今財政不是那麼好。」

  張斐道:「正是因為財政不太好,故此我們更需要從長遠打算,而不能只顧著眼前之利。」

  出得三司,張斐見天色也不早,於是就直接回家去了。

  剛剛回到家,高文茵和青梅抱著張斐的兩個兒子,在門內相迎。

  張斐直接從青梅手中,抱過張興來,親了下那粉嫩的小臉蛋,打趣道:「青梅,只怕興兒長大會認你作娘啊!」

  「姑爺休要瞎說。」青梅紅著臉,嗔怪道。

  「爹爹爹!」

  高文茵懷裡的張補之,也扭動著身子往張斐探來,揮舞著小手,嘴裡呀呀叫著。

  「你小子還吃醋了。」

  張斐呵呵一笑,一手抱著張興,然後一手又將張補之給抱了過來,也親了一下。

  「小心一點。」

  高文茵是緊張兮兮護在張斐身旁。

  「你回來了。」

  這時,許芷倩也從後院那邊走了出來。

  張斐不禁道:「芷倩,你在家都不帶帶孩子。」

  許芷倩道:「你什麼都不幹,這堂錄不批,公文也不看,這不都得我來做嘛,而且我都跟他們玩鬧了一個下午,這才剛剛放手而已。」

  「……我有罪!」

  張斐立刻認慫了,確實,基本上所有的公務,都是許芷倩在處理,他就只管吩咐。

  許芷倩突然目光往大廳瞟了一眼,道:「爹爹已經回來了。」

  張斐是心領神會,去到大廳,這懷裡抱著兩個娃,也不便行禮,只是頷首道:「岳父大人,小婿回來了。」

  許遵點點頭道:「你跟三司使談得怎麼樣?」

  張斐道:「還算是比較順利,不過到時還是得將此事上呈給皇庭,讓皇庭去交涉,一來,我們檢察院並沒有判定權,二來,這樣還能夠伸張我們公檢法的權威,彰顯我們公檢法其實是一視同仁的。」

  許遵稍稍點頭。

  張斐又問道:「對了,岳父大人,遼使那邊可有消息。」

  許遵微微張嘴,又瞧了眼高文茵她們,高文茵立刻明白過來,趕緊招呼青梅從張斐懷裡抱走張興和張補之。

  許芷倩當然是厚著臉皮留在這裡,她向來就非常關心這軍國大事,方才她給張斐使眼色,就是她知道許遵剛從朝中回來,想讓張斐打探一下消息。

  許遵倒也由著她去,道:「我也是今日才得知的消息,遼使此番來,果然是想來趁火打劫的,但他們這回是針對河東地區,而非是關南十縣。」

  張斐錯愕道:「河東地區?關南十縣?」

  這人都是懵的,完全不知道這些地方是哪裡,又有著怎樣的背景。

  許芷倩立刻解釋道:「關南十縣乃是瓦橋關以南的十個縣城,這是當年柴世宗北伐燕雲攻佔下來的,那遼國蕭太后當初出兵,也是為奪這十縣,後來澶淵之盟,我朝願意繳納稅幣,也是為求要回這十縣。

  而在慶歷年間,我朝出兵西夏時,遼國也是來趁火打劫,希望索要這十縣,後來還是富公出使遼國,才保住這十縣。」

  「倩兒說得不錯。」許遵點點頭,道:「而這回河東地區,應該是指代州境內,寧化軍以北,天池附近,但具體是那些地方,尚不清楚,故此你也千萬別在外面說,因為那片地區十分複雜。」

  張斐點點頭,問道:「他們是直接索要,還是說這裡面存在爭議?」

  許遵嘆道:「此事說來可就話長,當年太祖為求攻伐北漢,採取徙民空塞的疲敵戰略,而那些空塞也被稱之為『禁地』。

  之後消滅北漢,河東地界納入我大宋版圖,我們也因此與遼接壤,但後來又因北伐兵敗,遼人頻頻南下劫掠,當時我朝戰略也由攻轉守,而當初那片禁地,本就人煙稀少,之後更是出現大片的無人區。

  而澶淵之盟後,雖然已經劃定邊界,但是由於我朝擔心將百姓遷徙回『禁地』,又會引得遼人劫掠,從而引發糾紛,故此還是禁止百姓去邊界附近耕種。

  可是遼國境內的百姓卻慢慢越過邊境,跑到我們的地界耕種。在慶歷之時,韓相公、歐陽相公都認為遼國這是在慢慢蠶食我國領土,於是說服朝廷,允許百姓進入禁區耕種,並且在當地修建了一些防禦工事,後來韓相公索要回被遼民佔據的天池和陽武寨二地。

  這回遼國就是以此為由,指責我朝百姓越界,引發糾紛,要求我朝將百姓遷出禁區,維持我朝境內的無人區,同時,要求重新劃定具體邊界,因為那邊很多地區,都是以遼人居多,他們認為那是屬於他們遼國的領地。」

  許芷倩氣鼓鼓道:「這遼人真是欺人太甚,我朝每年給他們這麼多歲幣,竟然還不知足,妄圖得寸進尺,這是決不能答應的,否則的話,他們肯定會提出更過分的要求。」

  許遵嘆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他們就是來趁火打劫的,在慶歷年間,富公雖然保住關南十縣,但富公卻拒絕官家的賞賜,原因就在於富公認為,雖然保住領土,但也付出更多的歲幣,而當時就是因為西夏問題,實在是沒有辦法,才不得不妥協。

  這回他們又是故技重施,我們還是非常無奈,那熙拓邊區已經耗費大量的財政。」

  張斐問道:「朝廷打算如何應對?」

  許遵道:「目前還只是談過一次,尚不得知朝廷會如何應對,但是情況對於我朝是非常不利的。」

  不容樂觀。

  與此同時,李豹也給張斐帶來探子在遼國打探來的消息。

  雖然趙頊沒有讓張斐參與談判,那僅僅是因為他不專業,但是這方面的消息,趙頊還是會與張斐共享的,因為張斐一直在參與整個大戰略的佈局。

  「這與王學士的改革變法有關?」張斐稍顯詫異道。

  李豹點點頭道:「其實遼國一直都在關注王學士改革變法,他們認為王學士的新政中許多政策,對於他們遼國是有著極大的威脅。尤其王學士為求籌備對西夏作戰,近幾年一直在河北、河東修建了許多桑樹林、壕溝,來防止遼國騎兵南下,這引起了遼國的警惕。

  故此遼國認為,我朝已經在為消滅西夏做準備,如果任由我朝消滅西夏,下一個就是他們遼國,如果再不出手的話,可能為時已晚。於是他們希望挑起事端,來打斷我朝變法。

  之所以這回沒有選擇關南十縣,而是選擇在河東發難,據說因為侵入我朝北界的部族,是屬於遼國重臣耶律乙辛部,是他要求這麼做的,雖然這還未有得到證實。

  可是我們的探子認為,這消息可信性是很高的,因為我朝其實更在乎的是關南十縣,而河東地區本就沒有這麼管,就遼國而言,選擇關南十縣要更為合適。」

  張斐問道:「遼國到底有沒有可能真的出兵,還是說來嚇唬人的。」

  李豹道:「這可不好說,誰也不敢輕易下判斷。雖然目前遼國還未有兵馬調動的消息,但是我方探子從遼國朝內部打探來的消息,這可以說是遼國的一次試探,遼國的君臣都認為,如果我朝此番態度強硬,他們就要立刻出兵給予打擊,反正無論是談,還是打,都必須破壞我朝強國之策,同時破壞我朝在西夏的戰略。」
匿名
狀態︰ 離線
764
匿名  發表於 3 天前
第0761章 渡劫之難

  這王韶絕對稱得上是文武雙全,但是這個『文』,可不單單是指他的文章、詩詞,而包括他對於政治鬥爭的理解。

  如果換成是一個武將的話,那肯定就會認為,我打下這麼大一塊地,僅次於太祖皇帝,立下這麼大的功勞,你們都應該誇獎我,怎麼可能為了一點點錢,來跟我計較。

  你們要是這樣,誰還願意為國家開疆闢土。

  但國家都是多維度,不可能僅憑一點來論成敗。

  王韶是非常有危機感的,他深知如果熙河地區每年需要朝廷為此支付三四百萬貫,那他的整個大戰略將可能不會定義為成功,而且也有可能會給他帶來麻煩。

  故此,他在準備拓邊之前,就在河中府好好研究了一番公檢法,也看到公檢法使得河中府的商業變得更加繁榮,故此在拿下熙河地區,馬上就要求朝廷,趕緊派公檢法過來。

  因為熙河地區最大優勢就是絲綢之路,對外貿易,地稅是很少的,不能指望那一點點田租,相比起軍費的支出,那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得另闢蹊徑,他認為商稅才是關鍵,而公檢法與商業是完全契合的。

  當然,也不得不說,這公檢法在熙河地區的成功,也是大大超出他的預計,他之前也沒有想到,羌人、吐蕃人能夠這麼快就接受公檢法,並且深受追捧,以至於令唃廝囉等政權感到十分不安。

  人家也不傻,哪能看不出你王韶的把戲,光宋軍不徵稅,對於他們而言,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因為這會導致很多人移居到熙河地區,而公檢法又為他們提供保障,更是深得人心,這麼下去的話,他們就是死路一條,故此他們在想辦法激化當地的矛盾。

  而這確實也是宋軍如今在當地所面臨最大的困境。

  其實就整個大局而言,這個時刻,也是宋朝最為困難的時候,有句老話說得好,這怕兄弟過得苦,又怕兄弟開路虎。

  宋朝改革變法,勵精圖治,可不是周邊鄰居想見到的,你要變強,不就威脅我了嗎?

  所以,遼國也開始在搞事了。

  當王韶從韓絳口中得知,遼國派特使去了京城,這令他也是十分不安。

  因為這是完全有可能左右朝廷的政策。

  而此時遼特使蕭禧已經入京,趙頊也是委派劉肇去與遼使接洽,目前為止,宋朝廷上下只是肯定他們是來趁火打劫的,但是怎麼個打法,他們還尚不知情。

  張斐當然不會參與其中,因為這種正式的外交場合,是有著許多繁瑣禮儀,而且你代表的是整個國家,就他那德行,上去也就是丟人現眼的。

  此外,公檢法現在事也很多,皇庭基本上是天天開庭審案,饒是那曹棟棟都沒空上飄香樓了,差不多都快住在警署。

  這場旱情的影響是非常大的,主要就是促進商業規模進一步擴大,因為災情加上倉庫稅導致糧食和人都被引入市場,這引發了許多問題。

  比如說土地問題,商業規模擴張,也需要土地,沒有土地怎麼擴張,現在的問題就在於田契上能不能建造作坊。

  檢察院。

  張斐是非常無奈地看著面前這一圈大富商,然後一手拍在桌上兩張地契上,「我說各位,這屋契和田契,你們是分不清楚嗎?」

  「這…這咱們當然分得清。」黃燦訕訕道:「咱們過來就是想問問清楚,這法律問題,可還得謹慎為妙。」

  「少糊弄我,我看你們就是抱有僥倖心理,難道你們沒有去問過茶食人?」張斐瞪了他一眼,又道:「但是你們也不想想看,在田契上建作坊,這往後收稅不全亂套了嗎?」

  「但是這城裡的地價太貴,咱們又不知道這買賣還能否一直好下去,城外又全都是田契,如果能在自家田裡建,那成本自然是降低很多。」

  「是呀!田契要不能建造作坊,那什麼地能夠建作坊,朝廷也沒有一個規定。」

  「這外面的土地,山澤是不能動的,朝廷有著嚴格的規定,那除田地外,種不了糧食的土地,也幾乎都是公家用地。」

  商人們是一頓抱怨。

  張斐道:「這可不歸我們檢察院管,我只能告訴你們,不要抱有僥倖心理,官府不管,稅務司也會管的。如果你們手中地契,是不需要繳納田稅的,那麼你們自己看著辦,但如果不是,一旦被告上皇庭,是必輸無疑。」

  其實朝廷都已經在規劃,但是現在不能說,擔心會有人先將土地給佔了,這就會很麻煩,也會增加朝廷的支出。

  正當這時,許芷倩突然來到屋內,低頭在張斐耳邊說了幾句。

  張斐點點頭,又向那些商人道:「行了,行了,你們去忙你們的,我這裡還有事。」

  這些富商只能悻悻離去。

  張斐搖搖頭,心道:急什麼呀!能少得了你們的嗎?

  他們走後,只見四個身著緞子的中年男人入得屋內,這幾個張斐也算是知道,其中三個都是京城有名的大地主,剩下那個更是張斐的老熟人,李國忠。

  一番行禮後,張斐請他們坐下,又問道:「不知四位因何事要控訴朝廷?」

  那三個員外立刻看向李國忠,李國忠道:「張檢控,是這樣的,我們認為今年田稅非常不公平,也與稅法不合。」

  張斐愣了下,「此話怎講?」

  「根據新稅法,是以總收入來計算的,是否?」

  「是的。」

  張斐點點頭。

  李國忠道:「但是在田契方面,但卻又是固定的稅額。」

  張斐笑道:「李行首,你不會是希望稅務司拿著每畝所產的糧食,都去稱一下吧。」

  「當然不是。」

  李國忠搖搖頭,道:「但是朝廷也應該考慮到災荒年間,這田裡欠收,就比如今年,由於旱情,今天田地裡收成就只有平常的三成左右,若按照田契來徵稅,這不公平啊!」

  張斐微微皺眉,突然向許芷倩道:「芷倩,你去將新稅法拿來。」

  許芷倩微微一翻白眼,你自己擬定的,你不記得了。

  李國忠突然道:「我這已經為張檢控準備好了。」

  說罷,他將一本稅法遞給張斐。

  張斐接過來,「正版?」

  李國忠笑道:「反正我是從正版書鋪買的。」

  「那就一定是正版。」

  張斐翻開一看,但見那句關於田稅的計算,是寫在括弧裡面。

  李國忠道:「在這稅法中,只是寫明田稅的計算法,而且是寫在總稅裡面的,在這災荒年間,田裡普遍欠收,而且只有往年的三成,這理應是要另行計算。」

  張斐沉吟片刻,問道:「你們可有去稅務司問過?」

  李國忠點點頭道:「稅務司說他們沒有接到任何命令,將會照常收稅。」

  張斐點點頭,又道:「這我還需仔細研究一下,有結果我會另行通知你們的。」

  李國忠拱手道:「有勞了。」

  他們走後,許芷倩立刻問道:「這稅法不是你定的嗎?」

  張斐點點頭道:「是呀!其實我這麼寫,也是這麼個意思,如果單獨另寫的話,那麼在災荒年間,要減免農稅,就沒有法律依據,所以我故意寫在一起。」

  許芷倩納悶道:「可你當初說服朝廷給一百錢日薪,就是為了今年不減稅。」

  張斐尷尬一笑,「如果我說我忘記了這茬,你信不信?」

  許芷倩搖搖頭道:「我不信。」

  「但這就是事實。」張斐搓了搓額頭。

  「啊?」

  許芷倩道:「那現在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只能去說服朝廷,減免田稅,這官司要打起來,朝廷是很難贏的。」張斐嘆了口氣,「這些大地主變聰明了呀!不過也該給他們嘗嘗公檢法的甜頭。」

  沒有辦法,張斐只能跑去三司,找薛向洽談,因為目前王安石等宰相,都忙於應對遼使,此外,張斐也更願意跟薛向談,因為薛向也是一個實在人。

  三司。

  「朝廷都已經拿出數百萬貫來賑災,如今普通農夫也能夠交得上稅,他們卻還想要減稅,這真當朝廷是開善堂的嗎?」

  薛向一聽這話,頓時就火冒三丈,真的是欺人太甚啊!

  張斐笑道:「三司使,這倉庫稅已經令他們損失慘重,同時也為朝廷節省許多運費,他們囤積越多糧食,朝廷就必須從江南運送更多糧食上來。

  此外,減少稅收,無論是主戶,還是普通百姓,就有更多的錢去購買貨物,這有利於商業發展,而且會進一步加劇,錢幣的匱乏,會有利於稅幣的推廣。

  我敢保證,此番秋稅過後,一定會出現錢荒,只要稅幣多留在市場上,那麼就這一刻而言,朝廷是不會虧的,未來三年,稅收一定會增長,就能夠輕易的抹平今年債務。

  最主要的是,他們說得確實有道理,如果是商人做買賣將錢賠了,他們也交不了多少稅。」

  薛向卻是問道:「所以,張檢控不是認為他們能夠打贏這場官司,而是因為張檢控也認同他們所言。」

  張斐搖搖頭道:「我有仔細研究過,這場官司是很難打贏的,根據那條律法來說,並沒有特殊說明這一點,同時將田畝計算法,包含在整段話中,換而言之,也就是說,田稅的計算也是基於總稅算法,他們是可以舉出很多例子,而且如果他們在庭上,問大庭長,災荒之年,百姓顆粒無收,是否也應該足額交稅?大庭長必然是會判他們贏的。」

  薛向又問道:「那是不是說,這條律法有問題?」

  張斐搖搖頭道:「也不是,當初設計稅法的時候,也就是考慮災荒年間,給予稅收減免的法律依據,但是我之前光顧著倉庫稅和酒稅去了,就忘記這茬了,但即便我記得,也應該這麼做。

  如今商人都在求地,等到朝廷頒佈新城區計劃,光賣地就能夠大賺一筆錢。如今財政收入,不能光盯著田稅,應該要從多方面考慮。」

  薛向緊鎖眉頭,鬱悶道:「這是我上任第一年,如果今年財政非常難看,我這不好交差啊!」

  張斐笑道:「雖然我不認為今年財政會非常難看,但是在公檢法之下,財政一定會上下起伏的,因為朝廷也是會虧錢的,這天災人禍,誰也無法避免,而我們需要將目光看得更加長遠一些。當然,三司使可以將責任全部推給我們公檢法。」

  薛向詫異道:「真的?」

  「真的。」

  張斐笑道:「如今那些大地主都將我們公檢法視為仇人,也該讓他們知道,我們公檢法也能夠為他們討回公道,只要他們說得有道理。」

  薛向沒好氣道:「原來如此。」

  說到這裡,他又想了想,「這事我還得慎重考慮下,到底減免多少,怎麼去算,這都是要慎重對待,到底如今財政不是那麼好。」

  張斐道:「正是因為財政不太好,故此我們更需要從長遠打算,而不能只顧著眼前之利。」

  出得三司,張斐見天色也不早,於是就直接回家去了。

  剛剛回到家,高文茵和青梅抱著張斐的兩個兒子,在門內相迎。

  張斐直接從青梅手中,抱過張興來,親了下那粉嫩的小臉蛋,打趣道:「青梅,只怕興兒長大會認你作娘啊!」

  「姑爺休要瞎說。」青梅紅著臉,嗔怪道。

  「爹爹爹!」

  高文茵懷裡的張補之,也扭動著身子往張斐探來,揮舞著小手,嘴裡呀呀叫著。

  「你小子還吃醋了。」

  張斐呵呵一笑,一手抱著張興,然後一手又將張補之給抱了過來,也親了一下。

  「小心一點。」

  高文茵是緊張兮兮護在張斐身旁。

  「你回來了。」

  這時,許芷倩也從後院那邊走了出來。

  張斐不禁道:「芷倩,你在家都不帶帶孩子。」

  許芷倩道:「你什麼都不幹,這堂錄不批,公文也不看,這不都得我來做嘛,而且我都跟他們玩鬧了一個下午,這才剛剛放手而已。」

  「……我有罪!」

  張斐立刻認慫了,確實,基本上所有的公務,都是許芷倩在處理,他就只管吩咐。

  許芷倩突然目光往大廳瞟了一眼,道:「爹爹已經回來了。」

  張斐是心領神會,去到大廳,這懷裡抱著兩個娃,也不便行禮,只是頷首道:「岳父大人,小婿回來了。」

  許遵點點頭道:「你跟三司使談得怎麼樣?」

  張斐道:「還算是比較順利,不過到時還是得將此事上呈給皇庭,讓皇庭去交涉,一來,我們檢察院並沒有判定權,二來,這樣還能夠伸張我們公檢法的權威,彰顯我們公檢法其實是一視同仁的。」

  許遵稍稍點頭。

  張斐又問道:「對了,岳父大人,遼使那邊可有消息。」

  許遵微微張嘴,又瞧了眼高文茵她們,高文茵立刻明白過來,趕緊招呼青梅從張斐懷裡抱走張興和張補之。

  許芷倩當然是厚著臉皮留在這裡,她向來就非常關心這軍國大事,方才她給張斐使眼色,就是她知道許遵剛從朝中回來,想讓張斐打探一下消息。

  許遵倒也由著她去,道:「我也是今日才得知的消息,遼使此番來,果然是想來趁火打劫的,但他們這回是針對河東地區,而非是關南十縣。」

  張斐錯愕道:「河東地區?關南十縣?」

  這人都是懵的,完全不知道這些地方是哪裡,又有著怎樣的背景。

  許芷倩立刻解釋道:「關南十縣乃是瓦橋關以南的十個縣城,這是當年柴世宗北伐燕雲攻佔下來的,那遼國蕭太后當初出兵,也是為奪這十縣,後來澶淵之盟,我朝願意繳納稅幣,也是為求要回這十縣。

  而在慶歷年間,我朝出兵西夏時,遼國也是來趁火打劫,希望索要這十縣,後來還是富公出使遼國,才保住這十縣。」

  「倩兒說得不錯。」許遵點點頭,道:「而這回河東地區,應該是指代州境內,寧化軍以北,天池附近,但具體是那些地方,尚不清楚,故此你也千萬別在外面說,因為那片地區十分複雜。」

  張斐點點頭,問道:「他們是直接索要,還是說這裡面存在爭議?」

  許遵嘆道:「此事說來可就話長,當年太祖為求攻伐北漢,採取徙民空塞的疲敵戰略,而那些空塞也被稱之為『禁地』。

  之後消滅北漢,河東地界納入我大宋版圖,我們也因此與遼接壤,但後來又因北伐兵敗,遼人頻頻南下劫掠,當時我朝戰略也由攻轉守,而當初那片禁地,本就人煙稀少,之後更是出現大片的無人區。

  而澶淵之盟後,雖然已經劃定邊界,但是由於我朝擔心將百姓遷徙回『禁地』,又會引得遼人劫掠,從而引發糾紛,故此還是禁止百姓去邊界附近耕種。

  可是遼國境內的百姓卻慢慢越過邊境,跑到我們的地界耕種。在慶歷之時,韓相公、歐陽相公都認為遼國這是在慢慢蠶食我國領土,於是說服朝廷,允許百姓進入禁區耕種,並且在當地修建了一些防禦工事,後來韓相公索要回被遼民佔據的天池和陽武寨二地。

  這回遼國就是以此為由,指責我朝百姓越界,引發糾紛,要求我朝將百姓遷出禁區,維持我朝境內的無人區,同時,要求重新劃定具體邊界,因為那邊很多地區,都是以遼人居多,他們認為那是屬於他們遼國的領地。」

  許芷倩氣鼓鼓道:「這遼人真是欺人太甚,我朝每年給他們這麼多歲幣,竟然還不知足,妄圖得寸進尺,這是決不能答應的,否則的話,他們肯定會提出更過分的要求。」

  許遵嘆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他們就是來趁火打劫的,在慶歷年間,富公雖然保住關南十縣,但富公卻拒絕官家的賞賜,原因就在於富公認為,雖然保住領土,但也付出更多的歲幣,而當時就是因為西夏問題,實在是沒有辦法,才不得不妥協。

  這回他們又是故技重施,我們還是非常無奈,那熙拓邊區已經耗費大量的財政。」

  張斐問道:「朝廷打算如何應對?」

  許遵道:「目前還只是談過一次,尚不得知朝廷會如何應對,但是情況對於我朝是非常不利的。」

  不容樂觀。

  與此同時,李豹也給張斐帶來探子在遼國打探來的消息。

  雖然趙頊沒有讓張斐參與談判,那僅僅是因為他不專業,但是這方面的消息,趙頊還是會與張斐共享的,因為張斐一直在參與整個大戰略的佈局。

  「這與王學士的改革變法有關?」張斐稍顯詫異道。

  李豹點點頭道:「其實遼國一直都在關注王學士改革變法,他們認為王學士的新政中許多政策,對於他們遼國是有著極大的威脅。尤其王學士為求籌備對西夏作戰,近幾年一直在河北、河東修建了許多桑樹林、壕溝,來防止遼國騎兵南下,這引起了遼國的警惕。

  故此遼國認為,我朝已經在為消滅西夏做準備,如果任由我朝消滅西夏,下一個就是他們遼國,如果再不出手的話,可能為時已晚。於是他們希望挑起事端,來打斷我朝變法。

  之所以這回沒有選擇關南十縣,而是選擇在河東發難,據說因為侵入我朝北界的部族,是屬於遼國重臣耶律乙辛部,是他要求這麼做的,雖然這還未有得到證實。

  可是我們的探子認為,這消息可信性是很高的,因為我朝其實更在乎的是關南十縣,而河東地區本就沒有這麼管,就遼國而言,選擇關南十縣要更為合適。」

  張斐問道:「遼國到底有沒有可能真的出兵,還是說來嚇唬人的。」

  李豹道:「這可不好說,誰也不敢輕易下判斷。雖然目前遼國還未有兵馬調動的消息,但是我方探子從遼國朝內部打探來的消息,這可以說是遼國的一次試探,遼國的君臣都認為,如果我朝此番態度強硬,他們就要立刻出兵給予打擊,反正無論是談,還是打,都必須破壞我朝強國之策,同時破壞我朝在西夏的戰略。」
匿名
狀態︰ 離線
765
匿名  發表於 3 天前
第0763章 下馬威

  不二人選?

  當張斐聽到這四個字,那心中真是萬馬奔騰。

  教了這麼多年的專業治國,感情是白說了呀!

  可仔細一想,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趙頊確實沒有太多選擇。

  到底朝中大臣們在此事上面,都是有各自的利益所在,在一些問題處理上面,肯定是有偏向性的。

  雖然大家都建議要據理以爭,但這與他們的計劃是有所差別的。

  關鍵,趙頊也不能告訴他們這只是緩兵之計,因為緩兵之計的潛在意思,就是要跟遼國幹。

  這可真是太嚇人了。

  也不符合當前的輿論環境。

  不管是韓琦、富弼,還是王安石、司馬光,都不贊成跟遼國幹。

  故此,他就是那個不二人選。

  張斐也只能答應下來。

  然而,這不選個專業人士去也就罷了,關鍵還不會給這個業餘人士時間準備。

  最多最多一個月內,就必須出發。

  張斐也是徹底醉了。

  「派你去?」

  許遵聞此消息,震驚地褲襠都快掉落下來。

  張斐點點頭。

  許遵又問道:「這是為什麼?」

  因為這著實離譜啊!

  「呃……」

  張斐如實道:「這主要是因為司馬學士他們將此事,怪罪於王學士的新政,有些話,官家只能跟我說,所以,也只能派我去。」

  許遵焦慮道:「但是你什麼都不懂。」

  最了解張斐的,莫過於許遵,外交上,這禮儀是非常重要的,張斐連寒暄的話都說不順,更別說這嚴謹的外交禮儀。

  關鍵這可是出使遼國,就張斐這張嘴,那是會出問題的,到時可沒有人保得住他。

  張斐解釋道:「我只負責去邊界跟對方談,至於說回禮嘛,哦,也就是遞交國書,官家會另外派一名大臣去。」

  外交禮儀是非常要求對等的,既然對方派特使前來京城面宋朝皇帝,那宋朝也必須派特使去遼國面見遼國皇帝。

  但那只是禮儀,真正談判是在邊界談。

  許遵稍稍放心一些,畢竟不用去遼國,又道:「但這事關領土,稍有差池,你可能就會成為千古罪人,而你是毫無經驗的。」

  一旁的許芷倩道:「爹爹此言差矣,領土爭議可比官司,更講究證據,我倒是覺得派張三去挺合適的。」

  她對張斐是充滿著信心,也希望張斐能夠通過這種方式去建功立業。

  因為在她的傳統思想中,大丈夫該當如此,危難時刻,要挺身而出。

  「你閉嘴。」

  許遵瞪她一眼。

  張斐苦笑道:「雖然我也知道自己沒啥經驗,但是芷倩說得也有些道理,其實這領土跟一些田地、房屋官司也非常像似,我也不是說完全不能應付。」

  許遵道:「可是遼國不見得會跟你講道理。」

  張斐聳聳肩,無奈道:「如果他們不講道理的話,那派誰去都一樣。」

  許遵皺了下眉頭,突然向許芷倩道:「倩兒,你先回屋看孩子醒了沒?」

  「啊?」

  許芷倩一愣,現在家裡還留著三四個奶媽子,再加上那細心的高文茵,根本就不需要她來操這心,可見到許遵那嚴肅的神情,她也只能點頭道:「是。」

  然後,便出得廳堂。

  許遵又向張斐招招手。

  他這一番小動作,弄得張斐有些心慌慌,走上前去,「岳父大人,到底什麼事?」

  許遵道:「你老實說,官家是如何囑咐你的?」

  張斐愣了愣,因為許遵很少過問他跟皇帝之間的談話,當然,既然許遵問了,他也是如實回答,沒有任何隱瞞。

  許遵捋了捋鬍鬚,神情稍微輕鬆一些。

  張斐問道:「岳父大人為何有此一問?」

  許遵嘆道:「這可是天下間最不好的差事啊。」

  張斐搖搖頭道:「我不太明白。」

  許遵道:「當年澶淵之盟,真宗皇帝派使臣去與遼國談判,那都是偷偷囑咐,你可知這是為什麼嗎?」

  「背鍋?」

  「嗯?」

  「哦。」

  張斐道:「岳父大人的意思是,官家會通過使臣進行妥協,然後將責任推給使臣。」

  「正是如此啊!」

  許遵點點頭。

  張斐忙道:「這一點還請岳父大人放心,如果官家真的要走這一步,一定會換個人去,不會讓我去背這鍋的。」

  許遵錯愕道:「你怎知道?」

  張斐笑道:「因為能夠承擔罪責的,那朝中比比皆是,所以,官家不會讓我去幹這種事的。」

  許遵想想也對,這才稍稍放下心來,笑著點點頭:「但是你也要切記一點,一定不能做出任何妥協,否則的話,這事將會困擾你一生,你如今在朝中得罪這麼多人,他們一定對你橫加指責,讓你在朝中待不下去。」

  張斐點點頭,「岳父大人的話,小婿定當銘記於心。」

  與許遵談過之後,張斐便回屋去了。

  「爹爹方才與你說了什麼?」

  剛剛進門,就被許芷倩給纏住。

  張斐笑道:「岳父大人只是擔心我成了千古罪人。」

  許芷倩眨了眨眼,稍顯不滿道:「那爹爹可也太瞧不起人了。」

  張斐呵呵道:「還是夫人瞧得起我。」

  許芷倩道:「就你的口才,他們應該擔心契丹人。」

  張斐哈哈笑道:「你就是再拍馬屁,我也不會帶你去的。」

  許芷倩道:「為何?」

  張斐道:「這可是外交事宜,我本身就不太莊重,要還帶著你去,不得被人罵死,再說,我還需要你留在檢察院,協助岳父大人,可別讓人有機可乘。」

  許芷倩抿了下唇,「你說得也有道理,好吧,那你可得事事小心。」

  趙頊在於張斐談過之後,便立刻在朝堂上宣布,將委派張斐前去邊界與遼國洽談河東邊界事宜,同時委派瀛洲知州韓縝攜帶國書去遼國京師。

  這立刻引發極大爭議。

  對於派韓縝去,大家倒是認可,畢竟那就是一個跑腿的活。

  關鍵是讓張斐去跟遼人談。

  這……

  沒有聽說張斐還有這技能啊!

  這麼大的事,怎麼能夠派一個外行人去,關鍵他還這麼年輕,不得輕鬆被遼人拿捏嗎?

  不管是王安石,還是司馬光,文彥博他們都是極力反對。

  然而,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除他們之外,幾乎所有大臣都支持讓張斐去。

  各種吹捧之言,不絕於耳。

  張斐的口才,百年難得一見。

  還說領土爭議,那就是法律問題,張斐就是最適合的人選。

  張三可是一代宗師,自古以來,哪個宗師不是外交高手。

  也該讓遼人嘗嘗我張大珥筆的手段。

  甚至那拿出富弼舉例,富弼第一回出使遼國,也沒有到四十歲,張斐二十七八,不也沒到四十歲,這是有先例的,派年輕人去才是王道啊!

  什麼鬼?

  司馬光他們都懵了呀!

  張三在朝中什麼時候有這麼高的人氣。

  這支持者甚眾,關鍵趙頊還表示非常認同他們說的,也是非常堅決地要讓張斐去。

  史館。

  「喲!是王相公,失禮!失禮!」

  一個史官見到王安石急匆匆而來,趕忙行得一禮。

  王安石神色焦急道:「張檢控可在?」

  「在的。」

  話音未落,就覺眼前一晃,王安石已經入得室內。

  來到室內,只見一群官員坐在那裡拚命的翻閱史書,唯獨一人在那裡呼呼大睡。

  不是張斐是誰。

  「這臭小子!」

  王安石悄悄來到張斐邊上,見他還睡的那麼香,就覺手癢癢,再也忍不住了,是不重不輕地拍了他一下肩膀。

  「什麼?」

  張斐猛然驚醒過來,舉目四處張望,忽見一張老臉懟到自己面前,嚇得一驚,倏然跳起,定眼一瞧,「王王學士。」

  拍你一下,你嚇成這樣,這德行能跟遼人去談嗎?王安石心下惴惴,皺眉問道:「你在這裡幹什麼?」

  「睡覺!哦不。」

  張斐一抹口水,趕緊站起身來道:「翻閱河東地界的記錄,這不是不是官家讓我去談判嘛,我我得做準備啊!」

  王安石道:「但是你在睡覺?」

  「呃只是瞌睡,其實…其實我先前在看。」

  張斐尷尬地拿起桌上的那本書來。

  他其實很有查資料的耐心,畢竟律師出身,但問題是,如今地理記載實在是,晦澀難懂,完全不知道那些地方在哪裡,很快就睡著了。

  王安石緊鎖眉頭,這小子看著挺不靠譜的,使了個眼色,「出去說。」

  來到院裡,王安石四處張望了下,見沒有人偷聽,又低聲道:「你是瘋了嗎?還是說打贏了兩場官司,就驕傲自滿,誰也不放在眼裡,這可不是小事啊。」

  張斐是一臉冤枉道:「王學士明鑒,不是我主動要去的,是那些心懷不軌之人,慫恿官家派我去,他們這是要害我。」

  王安石早就看出這一點,故而才感到焦慮,激動道:「你知道,你還去?」

  張斐道:「我是拒絕的,就連我岳父大人都不讓我去,這事弄不好可就是遺臭萬年,但是官家認為他們說得很對,並且對我很有信心,非得讓我去,我能有什麼辦法。」

  王安石見他不像似在說謊,又低聲道:「官家又是如何與你說得?」

  張斐道:「官家讓我去,當然是要依法劃界,這不能多,也不能少,故此我才來這裡查史料。」

  王安石思忖少許,道:「但你要明白一點,這可不是打官司,有一個庭長在那裡做公正的判決,這可是軍國大事,二者還是有區別的。」

  張斐是心領神會,點點頭道:「王學士請放心,我知道我國目前重心都在西北,是決不能兩線開戰,我是不會激怒遼國的。」

  王安石聽到這話,真是如遇春風一般,心裡是長鬆一口氣,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他其實就是這意思,但他又不敢明說,點點頭道:「你明白這一點就好,但這也不是一件輕鬆的活,可千萬別被遼人給糊弄了,這領土問題,任何閃失,不但會對國家造成損失,同時對你也是非常不利的。」

  張斐點點頭,「我知道。關於這方面,我岳父大人都叮囑過我。」

  王安石點點頭道:「是呀!這種事,仲途肯定也是非常清楚的。」

  他也並未多說,這種事真是多說多錯,很多話,不能說得太明確,一來,怕傳出去,二來,也怕影響到張斐的判斷。

  但擔心總是難免的,這任務真是不輕鬆,既要維持住尊嚴,又要捍衛領土,還得避免與遼國開戰。

  這活一般人,真是幹不了。

  也很少有人做到,滿足這三點,富弼當初出使遼國,算是在極其不利的情況下,捍衛住領土,但也增加了歲幣。

  富弼自己都羞於提及此事。

  他認為這就是恥辱。

  但是沒有辦法,誰讓慶歷對西夏戰爭,輸得那麼慘,最終還得讓遼國去從中去調解。

  怎一個尷尬了得。

  外交也是要看實力的。

  王安石走後,張斐卻還站在院裡,路過的史官見了,不禁就上前來,「張檢控,外面天涼,你還是去屋裡坐吧。」

  非常客氣。

  現在誰見張斐都客氣,張斐要有任何閃失,趙頊一定會殺了他的。哪怕張斐現在對著那些士大夫吐口水,他們也不敢吭聲。

  誰要吭聲誰去啊!

  「算了,待會可能還會有人來。」張斐頭疼道。

  史官聽罷,不在斗眼,逕自離開了。

  片刻!

  真的就是片刻!

  司馬光便殺到這裡,他也跟王安石一樣,上來就是一番質問。

  你這種事,你摻合進來幹什麼?

  不是對你的能力質疑,而是這事非常可怕,尤其是對你張斐而言,哪怕是少一寸土地,那些恨你的人,一定會群起攻之。

  你這大好前途,會栽到這上面,得不償失啊!

  張斐又拿出方才應付王安石的那份說辭。

  司馬光聽罷,也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又指著張斐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啊。」

  言下之意,你看看,在庭上,你得理不饒人,現在官家就迷信你了。

  張斐呵呵笑道:「好在我年輕,有韌性,是折不斷的。」

  司馬光聽罷也是笑了,「難得你還如此樂觀。」

  說到這裡,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王介甫是否來找過你?」

  就知道會問這事。張斐點點頭。

  司馬光又問道:「他說了什麼?」

  張斐道:「就只是叮囑我一番,傳授一些經驗給我。」

  司馬光哼道:「我看不止吧,他是否有勸你委曲求全。」

  張斐搖搖頭道:「沒有。」

  「不可能!」

  司馬光道:「他急著找你,定是有這方面的打算。」

  張斐道:「王學士只是告訴我,一定要盡量避免雙線作戰。」

  司馬光沉吟少許,道:「但他的想法,你應該是清楚的。」

  張斐點點頭。

  司馬光道:「與遼國開戰,這當然是要盡量避免的,但是你也切記,萬不可任由遼人做主。我與富公、文公他們都談過。

  他們都認為,與我大宋開戰,對於他們遼國也是非常不利的,他們也不敢輕易開戰,你無須害怕,這該爭的還是要爭,莫要被他人影響。」

  張斐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對了,司馬學士可還能夠安排人去太原那邊建設公檢法?」

  司馬光愣了下,「你想幹什麼?」

  張斐道:「我想順便去那邊建設公檢法。」

  「你還有這心思啊!」司馬光都樂了。

  張斐笑道:「順道啊!」

  司馬光擺擺手道:「你現在專注好此事,其餘的就別多想了,況且,我這哪裡還有人,這河北、江南都還沒有安排妥當。」

  確實是沒人了。

  公檢法出來才幾年,真正懂得又有幾個,這番擴張,都已經是極為勉強,幾乎每天司馬光都在寫信給各地庭長,將張斐的一些判例送給他們,借這些判例告知他們,公檢法遇到這些案件,應該如何運轉。

  張斐聳聳肩道:「那好吧,我也只是問問。」

  由於時間緊迫,張斐也沒有太多準備時間,就僅僅過得半月,他帶著人就出發了,到底遼國那邊離得近一些,而且這是遼國發起的,那邊已經做好準備。

  他此番是要去代州邊界,也就是山西省忻州市代縣。

  北郊外。

  「好兄弟,果真是講義氣,這等好事,沒有忘了兄弟我。」曹棟棟雙手緊緊抓住張斐的雙肩,非常激動道。

  張斐掙脫開來,「衙內,大家都說這是一個苦差事,我都還不好意思讓你陪我去。」

  曹棟棟哼道:「他們怕遼人,我老曹家可不怕,當年我曾祖爺爺,打得就是他們遼人。」

  張斐笑道:「行了,別吹了,咱們走吧。」

  他叫上曹棟棟,其實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因為他相信曹棟棟,雖然趙頊給他找了一批文官隨行,但那些人,張斐都信不過,

  不遠處一家茶肆前,站著幾個身著儒衫的老者,他們一直注視著張斐等人。

  「好呀!好呀!總算是將這小子給送走了,他一日不出發,我這心裡就難以踏實啊!」

  「等著好了,只要他犯了一絲過錯,他就是徹底完了。」

  「但你們說,他會不會又完美的完成任務?」

  「不可能。遼國此番就是來趁火打劫的,若無好處,這怎麼談得成。就是再讓富公去,也得給對方一些好處。」

  如今朝中不少權貴,那真是盼著張斐死,這回倉庫稅那真是傷及他們的利益,不能囤積糧食,對他們權貴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他們是對張斐恨之入骨,故此他們才全力支持讓張斐去。

  目前的局勢,誰都清楚。

  富府。

  「張三出發了?」富弼向剛剛到來的司馬光問道。

  司馬光點點頭。

  一旁的文彥博嘆道:「真是不明白,為何官家非得讓張三前去,他此番前去定是凶多吉少。」

  司馬光道:「可那小子就不是一個吃虧的主,這心眼比誰都小,是睚眥必報,遼人想在他身上佔得便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文彥博道:「張三此去的凶險,不在於遼國,而是在於國內啊!如今到底是我們受制於人,這談判期間,必然是處於弱勢,多少都要吃一點虧。

  即便他出色完成任務,也定有人會對此大做文章。」

  司馬光道:「我原本也擔心這一點,並且也叮囑過他,不過他好像挺樂觀的。」

  「是嗎?」

  富弼突然道:「根據我對張三的觀察,他也很少打無準備之戰,他若真不願意去,官家又真的會逼著他去嗎?」

  文彥博疑惑道:「富公認為,此中另有隱情?」

  富弼道:「不好說啊!」

  那邊張斐與曹棟棟,日夜兼程的趕路,不到二十日,他們便抵達代州邊界處。

  在此等候的,乃是山西晉城縣令呂大忠,他也是奉命協助張斐參與此次談判。

  他在未來之前,都是這呂大忠與遼使交涉,洽談談判地點等事務。

  「回稟張檢控,遼使拒絕與我方洽談。」

  呂大忠來到大帳,向張斐稟報導。

  張斐問道:「為何?他們是還未準備好嗎?」

  「那倒不是。」

  呂大忠欲言又止。

  張斐道:「那他們到底怎麼說?」

  呂大忠道:「他們說說我朝派個珥筆來跟他們談,有失禮節。」

  張斐突然指向曹棟棟,「你閉嘴。」

  剛剛火冒三丈的曹棟棟,一下子就被鎮住了,嘀咕道:「他們反正羞辱的是你,又不是本衙內。」

  張斐又笑著向呂大忠問道:「呂縣令可有跟他們解釋,我現在是禮部員外郎,樞密直學士。」

  他此番出行,不能以檢控官的名義來,趙頊也大方,給了他一對稱號。

  呂大忠點點頭道:「我有與他們解釋。」

  「那就行了。」

  張斐笑道:「咱們等等看,不急。對了,呂縣令,令兄可是熙州大庭長呂大均?」

  呂大忠點頭道:「正是。」

  張斐又問道:「那你跟令兄可有書信來往?」

  呂大忠愣了愣,道:「有的。」

  張斐又問道:「那他可有跟你提及,公檢法?」

  呂大忠點點頭道:「有的。兄長對於公檢法是讚不絕口。」

  張斐問道:「那你對公檢法可是了解。」

  呂大忠稍稍點頭道:「略有研究。」

  張斐問道:「如今讓你擔任這裡的大庭長,你能否勝任?」

  「啊?」

  呂大忠人都是懵的。

  一旁隨行的官員,有些看不下去了,「張檢控,我們是來談判的。」

  張斐道:「可人家不願意跟我談,我能怎麼辦?」

  那官員道:「對方無非是想給我們一個下馬威,我們得辦法應對。」

  「例如?」

  「……」

  那官員心想:我要有辦法,那就是你跟著我來,而不是我跟著你混。

  正說著,突然一名校尉快步入得營帳,「啟稟張檢控,遼人突然引兵侵界,焚我方木柵、營帳,且與我軍發生衝突,目前處於對峙的狀態。」

  眾人聞言,無不大驚失色。

  張斐聽罷,不禁眉頭一皺,這比他想像中還要困難啊!

  一句話都未說,對方就直接大軍壓境。

  基調就是不講道理,講實力。

  「豈有此理!」

  曹棟棟原地一蹦,道:「他們真是欺人太甚,老子去會會他們。」

  「站住!」

  張斐立刻喝止住他。

  曹棟棟道:「張三,這你還能忍得住嗎?」

  張斐道:「你在說甚麼,我是讓你等我一塊去。」

  曹棟棟不禁大喜,「張三,我果然沒有認錯你這位兄弟,走走走,咱們兄弟一塊上陣,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呂大忠與一干隨行官員,頓時是嚇得魂不附體,這是要開戰的節奏嗎?趕忙勸阻張斐。

  「他們如此欺人,我們若是不去會會他們,此番談判,必然是受盡凌辱,你們且在這裡留守,我去去就來。」

  張斐慷慨激昂,義正言辭的訓斥他們一番後,便是與曹棟棟出得屋去。

  留下一干文官瑟瑟發抖。

  這是一個外交官嗎?

  他是不是不叫張斐,叫張飛啊!

  那邊張斐、曹棟棟叫上隨行護衛隊,上得戰馬。

  「張三,敵人在北邊,你怎麼往南邊走?」

  曹棟棟回頭看向反方向進軍的張斐,不禁納悶道。

  張斐嘖了一聲,「小道!小道!那邊有一條小道,可繞去敵軍大帳,看過霍去病的故事嘛,我們來玩一次奇襲。」

  曹棟棟眨了眨眼,道:「真的。你莫騙我?」

  張斐道:「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匿名
狀態︰ 離線
766
匿名  發表於 3 天前
第0764章 外交事故

  急壞了!

  這可真是將呂大忠等一干隨行官員給急壞了。

  攔不住!

  根本攔不住啊!

  我大宋何時出了這等文武雙全的外交官。

  這你媽弄不好,可就要與遼國開戰啊!

  回過神來的呂大忠立刻派人前去打探戰況,務必要拉住張斐,萬不可有任何閃失。

  結果!

  邊境戰士根本就沒有發現使臣的隊伍。

  人呢?

  經過兩三日的調查,他們終於可以確定,原來張斐根本就沒有去邊界,而是往南邊跑了,目前還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這……

  尷尬啊!

  這真是說最狠的話,跑最快的路。

  張斐這一波反向進攻,弄得整個使臣團是徹底麻了。

  好在呂大忠身為邊臣,非常清楚遼人的套路,每回談判之前,都要秀一波武力,上回慶歷談判的時候,也是這麼幹的,其目的就是赤裸裸地威脅。

  他們並沒有跟著跑,而繼續留在原地。

  果不其然,遼軍那邊就只是就地設營寨,並沒有說要大舉進攻。

  但問題是特使跑了!

  這可怎麼辦?

  所以說,還得專業人幹專業的事。

  這個年輕的使臣著實令人大跌眼鏡。

  這消息很快也傳到遼軍大帳中,就連遼人都覺得這很離譜。

  「哈哈……這南朝果然無人矣啊!我們不過是想將營寨往前放放,他們竟然嚇得屁滾尿流,直接跑了。」遼國特使蕭素是哈哈大笑道。

  副使蕭穎道:「既然南朝派如此慫貨來與我等談判,那我們何不將營寨設到撤場溝那邊去。」

  蕭素笑道:「此正合我意,料想那南人也不敢攔我,吩咐下去,拔寨前往車場溝。」

  其實他們遼國此番出兵,目的有二,其一,當然就是下馬威,借此暗示在宋朝,我是知道你現在很難,如果你不答應我們的條件,我們必然是會採取軍事行動。

  其二,兩國關於邊界的談判,通常都是要壓界談,不會在某一方境內進行談判,他們出兵侵界,就是要將界限向南推移,占一些便宜。

  所以,外交必須要謹慎,這一草一木,都得斤斤計較,是很多繁瑣的規矩,稍微不在意,那就會吃大虧。

  但是遼人也真是萬萬沒有想到,宋朝使臣會直接跑路,這真的是他們見過最慫的大宋使臣,那此番談判,不就是十拿九穩啊!

  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再往南移一點點。

  別說他們遼人,就連自己人都看不下去。

  張斐是非常乾脆,直接就跑太原去了,頭都不回的那種。

  再跑,再跑就要到汴京了。

  後知後覺的曹棟棟,氣得差點沒有昏厥過去。

  我老曹家一世英名,竟然毀在你這姓張的手裡。

  絕交!

  這必須絕交啊!

  數日都未有跟張斐說過話,哥們是真的生氣了。

  不敢打也就罷了,竟然還逃跑,關鍵人家也都沒有要大舉進攻,你跑什麼呀!

  張斐也沒有去管他,喬裝打扮,在太原的一家青樓住下,之所以住在這裡,不是因為這裡有美女,而是因為這裡其實就是太原稅務司的大本營。

  這裡的龜公,就是太原幽靈稅警的話事人。

  目前河東路尚未有公檢法和稅務司,但是這些幽靈稅警已經是全國性存在,他們都得事先摸底,稅務司一旦到來,那就要開始收稅。

  「回稟張檢控,事情已經辦妥了。」

  老龜向張斐稟報之後,又很是擔憂地問道:「但是這麼做,當真不會有問題嗎?」

  「相比起他們直接出兵,我這手段可是要溫和許多啊!」

  張斐笑道:「要是連這都不敢做的話,那還不如讓他們直接劃就行了。」

  老龜忐忑地點了下頭。

  張斐又問道:「今日我在這城裡逛了逛,發現這邊的商人還挺多的。」

  老龜立刻解釋道:「首先,這裡有與遼國交易的榷場,其次,當今聖上即位後,針對西夏貿易,下達了諸多通商限制命令,而太原這裡是西鄰夏,北臨遼,很多遼商看準商機,做起了倒買倒賣,將我大宋的一些貨物倒賣給西夏,同時暗中走私西夏鹽進入太原。」

  比起河中府的大狗而言,這太原的老龜顯然更加嚴謹,回答問題,是一絲不苟。

  張斐問道:「走私西夏鹽?這可是死罪啊!」

  老龜嘆道:「雖然官府是嚴禁我方商人走私西夏鹽,但是有些遼商偷偷入境販賣,就是抓住他,也難以給予太重的懲罰,只要不太過分,官府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到底從西夏境內販賣到遼國,再走私到我國,這鹽價也低不了多少,也能滿足當地缺鹽的狀況。」

  張斐稍稍點頭。

  老龜又道:「此外,關於此番遼國在河東挑起爭端,雖有消息證實這與耶律乙辛有關,但是據傳遼國也有意圖借此事要增兵此地,以求扼制我朝對於西夏的進攻。」

  張斐點點頭道:「所以,遼國到底有無意圖與我國開戰?」

  老龜搖搖頭道:「目前還沒有具體消息,可以證實遼國想要借此挑起戰爭,但遼國的確有對此地有增兵,所以誰也不敢妄下判斷。」

  張斐表示理解地點點頭道:「不知道也不打緊,經過此番試探,便能看出遼國的虛實。」

  而那邊遼使更加變本加厲,直接帶著兵馬,跑到車場溝駐紮,並且邀請宋使來此相談。

  這氣得呂大忠他們夠嗆。

  你們這是屬於嚴重侵界行為,竟然還有臉讓我們去談。

  談個雞兒。

  但是沒有辦法,這些地區,之前全都是屬於無人區,慶歷時候才慢慢引百姓進入,這地區只有少量防禦工事,但遼人早就進入這裡耕種,這片地區的遼人竟然是宋人的五倍,他們也只能看著遼使在裡面大搖大擺的橫衝直撞。

  除了生氣,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最最最關鍵的是,他們都還沒有找到自己的頂頭上司。

  老大都不在,談什麼談。

  但他們也不能說自己的老大給嚇跑了,呂大忠在於遼使交涉的時候,就堅持表示他們是嚴重侵界,我們不能去談。

  你在我家領土上談分界,我們要跟你談,那不是傻逼嘛。

  車場溝。

  遼使營帳。

  「什麼侵界,藉口罷了。」

  蕭素呵呵笑道:「我已經知道,他們現在在到處找那逃跑的使臣。等等吧,他們會來的,只要我們不懂動手打他們。哈哈!」

  帳內一眾遼官哈哈大笑起來。

  蕭素又向通報官道:「你再去跟南朝那邊說說,我們大遼乃是禮儀之邦,讓他們不用擔心,我們會耐心等待的。」

  一個遼官道:「特使,要不我們撤走一些士兵,否則的話,我看他們是不敢來啊!」

  蕭素點點頭:「如此也行啊」

  「哈哈!」

  又是一陣大笑。

  正當這時,副使蕭穎突然走了進來。

  蕭素問道:「副使,你來的正好,我們正在商量,該如何才能讓膽小的南人來此與我們談判。」

  蕭穎卻是面色凝重,先是讓周邊官員全部出去。

  「發生了什麼事?」蕭素問道。

  蕭穎鬱悶道:「這事可能鬧大了。」

  蕭素問道:「什麼意思?」

  蕭穎道:「方才南院大王派人來詢問,我們是否引兵南下,與宋軍交戰?」

  蕭素驚訝道:「我們不過就是燒了幾間屋子,射了幾箭,這在以前也都是常有的事,而且也是上面允許的,怎麼會鬧到南院去。」

  蕭穎道:「因為在邊境的幾大榷場,那些南朝商人不知從何得知的消息,說是我軍南下,斬殺了南朝使臣,要發動與南朝的全面戰爭,於是他們紛紛逃離,而這在我們國內也引發了極大的恐慌,不少人貴族都在質問南院,為何要擅自挑起與南朝的戰爭。」

  「啊?」

  蕭素頓時是大驚失色,倏然起身,「這是有人要害我,我們可什麼都沒有幹,那南朝使臣我可是連人都沒有見著啊。」

  蕭穎道:「我先前已經派人前去打聽,看看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

  過得五日,探子終於帶著消息來了。

  這結果令蕭素是哭笑不得。

  據傳,是因為當時宋使揚言要帶兵出戰,結果人跑得不知蹤影,宋朝那邊隨行官員是在滿世界找,故而才有消息傳出,宋使已經戰死在邊界。

  這斬殺使臣,那可是外交大事。

  絕對是要開戰的節奏啊!

  故此邊境榷場的宋朝商人在得知這消息,是在第一時間跑路,因為如果兩國開戰,榷場就是第一戰場,唯利是圖的商人,第一反應肯定要保住自己的財物。

  遼國邊境的百姓也變得惶恐不安,沒有聽說要打仗啊!

  關鍵遼與宋是數十年未知戰事,在貿易方面,已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且遼國的主要從事貿易的商人,背後幾乎都是遼國的貴族,同時邊境繁榮也令邊境的百姓是深受其益。

  你這宋朝商人一跑,他們都是損失巨大啊。

  關鍵他們都沒有收到消息,要與宋朝開戰,這麼大的事,怎麼瞞著我們。

  整個邊境頓時是民怨沸騰,遼國貴族也是憤怒不已,直接鬧得南院去了。

  那南院大王就是耶律乙辛,也是目前遼國當朝第一權臣,就是他要在這邊挑事。

  但你鬧歸鬧,你別真幹啊!

  關鍵你談都沒有談,要求都沒有提,人家也沒有說不答應,你就要打,你這簡直是拿國事當兒戲啊!

  面對大家的質問,耶律乙辛也是懵逼狀態,沒有下令讓他們開打,於是趕緊派人來詢問,你們在搞什麼鬼,誰讓你們將使臣給殺了。

  蕭素趕緊回信南院。

  大王!

  誤會!

  他媽全都是誤會!

  我們就燒了幾間屋子,是一個人都沒殺,那宋使自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怪不得我們啊!

  另一方面,又趕緊派人傳信呂大忠他們,你們趕緊去闢謠,順便趕緊幫你們的使臣找來商談,可別整個大事故出來。

  要了親命。

  這麼不經嚇。

  呂大忠他們目前還不知情,也是一頭霧水,但遼國那邊是不斷派人來催,你們趕緊去澄清一下,我們沒有開戰,我們只是在尋找談判地點,燒燬的那些防禦工事,也只是為求談判創造一個安全環境。

  真是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

  呂大忠最初也慌了,趕緊派人去調查,結果發現原來是有人傳謠,說張斐英勇戰死,引發榷場恐慌,如今商人都跑了,整個榷場是空無一人。

  這令呂大忠無言以對,立刻派人去跟官府溝通,這只是一個誤會,讓他們去安撫那些商人。

  安排這些事情後,呂大忠轉念一想,反正現在也不知道張斐在哪,於是就回應遼使,車場溝侵界,不符合外交禮儀,我們不能去談。

  蕭素這回也不多逼逼,索性又回到車場溝西北邊的大黃平。

  但其實這大黃平也是屬於宋朝境內,只是說比車場溝的位置好那麼一點,故此呂大忠還是表示不符合外交禮儀。

  但這回遼使並沒有聽話,堅持是要在大黃平談判。

  呂大忠則是表示做不了主,得張斐回來做主。

  蕭素很是不爽,你們的老大現在在哪?

  人呢?

  趕緊讓他們滾出來啊!

  好好一場談判,被這小子弄得是雞飛狗跳,還吵到南院去了。

  太原府。

  「根據遼國邊境的情況來看,他們暫時應該是沒有與我國開戰的打算。」老龜向張斐說道:「無論是邊境的百姓、商人,還是文官武將,他們都感到非常詫異,甚至於慌亂。」

  張斐問道:「就只能確定只是暫時嗎?」

  老龜點點頭道:「這個不太好確定,到底遼國確實在這邊是增加了一些兵馬,目前還無法準確判斷,遼國到底希望從此次談判中得到什麼。

  此外,從此次事件來看,與我國貿易,對於遼國上下的影響也是非常大的,這榷場商人一跑,直接驚動了他們的南院,據說這是因為影響到遼國境內很多貴族的買賣,包括耶律乙辛自己。

  同時遼國那邊的邊境百姓也是對此非常不滿,遼國國內是民怨沸騰。但是根據我方觀察來看,民怨這麼大,也不單單是因為榷場,可能這些年遼國奸臣當道,導致民不聊生,百姓借此發洩。」

  張斐點點頭,心想:看來韓相公所言,並非是假的,兩國開戰,確實不符合兩國民意,現在的問題就在於,遼國到底想得到什麼。

  這當然都是張斐安排的,因為幽靈稅警在河東路最為集中的地方就是在榷場,再加上他的手段,完全是有能力在短時日內製造出恐慌來。

  其目的就是要試探遼國方面的虛實。

  根據消息來看,遼國確實是在這邊增兵,但無法判斷,遼國這番挑起事端,到底是想撈一筆,還是要借此事開戰。

  同時張斐也想試一試,兩邊官民對於開戰的態度。

  但宋朝目前談判的資本非常少,只有經濟優勢。

  正好對方送上門來,侵界鬧事,於是張斐就將計就計,利用這一點去製造一個誤會,順便打探一下遼國的虛實,為以後的談判做準備。

  張斐又問道:「呂大忠他們現在在幹什麼?」

  老龜道:「他們一方面在與遼使洽談談判的地方,一方面在到處尋找張檢控,如今遼使又將營寨遷到大黃平,但是呂大忠他們仍未有答應。」

  「唉……看來他們也就這點本事了。」張斐嘆了口氣,道:「準備一下,我們要回去了。」

  「是。」

  老龜走後,張斐又去到對面的包間。

  「哼!」

  正在屋裡喝悶酒的曹棟棟見張斐入得屋來,當即道:「懦夫!」

  張斐揮揮手,示意濤子先出去,等到濤子離開後,他立刻反唇譏諷道:「你才懦夫。」

  「我呸!」

  曹棟棟拍桌而起,「本衙內是要往北應敵,你卻要南逃,到底誰懦夫?」

  張斐道:「你能不能動動腦子,為何遼人要這麼幹,就是要激怒我們,等著我們去,然後再好好羞辱我們一番,我們才幾個兵,他們一萬多人,你還傻乎乎跑去,人家想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不是懦夫是什麼。我不一樣,他們想我北上,我偏偏要南下,此乃硬漢也。」

  曹棟棟被他這番狡辯,弄得渾身抓狂。

  「你先別激動,這結果已經說明一切。」

  張斐道:「如今遼使到處在找我們,甚至還往後撤了,哭著求著請我們去談判。」

  曹棟棟狐疑道:「真的?」

  張斐道:「當然是真的,不信你讓濤子去問問。我告訴你,我還就不去,讓他們在那裡等著,我這還不夠硬漢嗎?」

  曹棟棟眨了眨眼,道:「張三,那咱們還是得去,這大事為重,萬一真弄砸了,咱怎向陛下交差。」

  對方來挑釁,他這暴脾氣自然是不能忍,必須予以回擊,但你要說不去談判,那他也不敢,他還能活到現在,沒有被曹評揍死,就因為在大是大非,他還是很清楚自己幹什麼。

  「不去!」

  張斐道:「當初他們愛理不理,如今我就讓他們高攀不起,今兒咱們兄弟不醉無歸。」

  說著,他坐了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悠哉地喝了起來。

  曹棟棟眸子滴溜溜轉得幾圈,道:「行,咱就不去,怕他作甚。待我上個茅房來,咱們痛飲一番。」

  「等你!」

  「等我!」

  曹棟棟屁顛屁顛地跑了出去,馬上將濤子叫過來,低聲吩咐道:「濤子,你趕緊去打聽一下,外面是不是都在找我們。」

  「哎!」

  僅僅過得一日,張斐就在曹棟棟的催促下終於出發了,準確的來說,是曹棟棟和濤子將他給抬上馬車的。

  他這一露面,呂大忠他們很快就得知消息,因為如今整個地區的官府都在找他們,還生怕張斐回京城去了。

  又經過數日的趕路,張斐重新回到天池附近。

  見到張斐那一刻,呂大忠他們都快要落下熱淚來,這真是折磨人啊!

  「抱歉!抱歉!這迷路了,我對這裡的路況不是很熟悉,跑著跑著就跑到太原去了。」

  張斐拱拱手,很是歉意道。

  一個南,一個北,你這都能夠迷路。

  我信你個鬼。

  呂大忠也沒有跟張斐計較,人回來就好,道:「張檢控這也是錯有錯著,要不是張檢控逃……咳咳,迷路了,遼使那邊也不會就出兵一事向我們進行解釋,而且又從車場溝那邊回到大黃平。」

  張斐喜道:「是嗎?」

  「是是是。」

  隨行官員也都是紛紛附和。

  如今在氣勢上,遼人反而是凶不起來了。

  呂大忠又道:「不過大黃平仍然是屬於我國境內,下官三番五次與遼使交涉,他們仍然不肯退讓,再加上之前他們入侵橫都谷,又直接去往車場溝,看來他們的底線是以古長城為界。」

  張斐問道:「有沒有圖紙。」

  「有的。」

  呂大忠立刻拿出一張圖紙來,鋪在桌面上。

  張斐上前一看,雖然這地圖非常不規則,但是不難發現,橫都谷、大黃平、車場溝是西東走向,幾乎是一條平行線,橫都谷是往南最深,而車場溝則是往東最深。大黃平在二地中間,比較靠北。

  呂大忠一手指著圖紙道:「而原本界限是在牛頭山分水嶺這裡,幾乎就是以連長城為界,如果讓他們得逞,將會往南拓寬十七八里地。」

  張斐點點頭道:「呂縣令,談判的時候,你來當我的副官。」

  「是。」呂大忠下意識地點頭下來,但旋即又道:「但不知張檢控打算如何應對。」

  張斐道:「邊談邊說。」

  呂大忠又道:「張檢控答應他們在大黃平談嗎?」

  張斐嘆道:「他們死皮賴臉要在那裡談,這不答應又有什麼辦法。」

  呂大忠見他回答的這麼隨意,心裡有些著急,外交這種事,怎能如此隨意,可轉念一想,他動輒就跑路,這可能已經算是嚴謹。

  張斐又道:「不過談判歸談判,雙方都不能在當地駐紮,要空出這個場地來,否則的話,我不去。」

  呂大忠眼中一亮,這倒是一個好主意,因為現在對方就駐紮在大黃平,這等於是讓他們先遷出去,忙點頭道:「是,我這就派人去與對方磋商。」

  而那邊蕭素他們得知張斐回來了,心裡的大石頭可算是落地了,碰了這麼個神經病,也真是無語,可是面對張斐的要求,他們有些遲疑。

  如果是別人的話,那定不會搭理,但這小子太不驚嚇,他們駐紮大黃平,那小子還真不敢來,於是也就答應下來。

  他們將營寨撤出大黃平,但也就是撤到大黃平邊上,其實大黃平就是一個寨子,沒有多大,在外在內,區別不大,只是在外交上,多一步,少一步,都是一個大問題。

  張斐這才答應來到大黃平,與對方舉行談判。

  拂曉之時,張斐就帶著隨行官員趕到約定地點,哪知道剛好在大帳外面遇見蕭素、蕭穎等遼國使團。

  這遼國使團沒有一個有好臉色。

  因為約定的是辰時,但是張斐要早來,就是證明,我才是這裡的主人,早早在此迎接賓客。

  遼人一直監視著宋朝使團,一看他們這麼早出發,立刻就明白過來,趕緊出發。

  就沒有一個睡好的。

  心裡能不生氣嗎?

  「早啊!」

  蕭素哪裡還有心情進行那客套且虛偽的寒暄,氣不打一處來道:「但是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們約定的是辰時。」

  張斐反問道:「那諸位為何早早就來了?」

  蕭素激動道:「分明就是你們早到。」

  張斐道:「但我們好像是一同抵達的,難道這就是默契。」

  默契?蕭素差點爆粗口,突然打量了下這位年輕官員,「你就是那珥筆張三?」

  張斐拱手道:「正是。」

  他倒不反感別人這麼稱呼他,京城還有百姓稱他張大珥筆。

  一旁的蕭穎突然皮笑肉不笑道:「可真是年輕,難怪身手如此矯健。」

  暗諷他跑的快。

  張斐不禁苦笑道:「不瞞二位,之前我也納悶,為何聖上要派我一個年輕人來談判,這是來談判的,又不是領兵打仗,不應該是越有經驗越好嘛,原來就是看中的我身手矯健啊!」

  蕭素不禁眉頭一沉。

  呂大忠偷偷瞄了一眼張斐,只覺眼前這個特使與那個逃跑的特使,真是判若兩人。

  張斐突然伸手道:「諸位北朝使,裡面請。」

  蕭素一怔,也伸手道:「諸位南朝使,裡面請。」

  誰先進去,誰是客。

  誰都想當這裡的主人。

  最終,兩邊使臣是並肩入得大帳。
匿名
狀態︰ 離線
767
匿名  發表於 3 天前
第0765章 英雄所見略同

  從這照面的氣氛來看,此番談判注定不會在愉快的氛圍中進行。

  雙方入得帳內,只見裡面擺放著一張長桌,桌旁是兩排木椅,比較簡陋。關於這會晤地點的設計,雙方可都是盯著,那是不可能安排主客席,最終張斐要求就擺上一張長桌,大家各坐一邊。

  入座後,雖然時間尚早,但是兩邊建立起友好的氛圍,再加上之前發生的那些『意外』,所以雙方都希望這會晤直接開始,就別等到辰時。

  於是乎,會議正是開始。

  蕭素是先聲奪人道:「當年澶淵之盟,我們在關南約定以白溝河為界河,且在契約中,寫得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兩國沿邊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創築城隍』。但是你們南朝近年來在雄州展托關城的白溝驛館增修十餘座箭壘,這嚴重違反兩國的約定,不知你們作何解釋?」

  呂大忠等一干隨行官員,暗自皺了下眉頭。

  其實他們事先就已經想到,對方可能會先就此發難,從而佔據談判的主動權,因為如果根據兩國協議來看,確實是宋朝有違反相關規定。

  但如果較真的話,遼國違反的更多,但暫時拿他們沒有辦法,而且在這方面,宋朝是願意做出妥協的。

  不過,如果輕易妥協的話,就會讓宋朝這邊在接下來的領土談判,呈現出弱勢。

  張斐是不慌不忙地向呂大忠道:「甲字號文案。」

  呂大忠稍稍一愣,旋即回過神來,頓時有些手忙腳亂,畢竟他第一回與張斐合作,也不知道他的習慣,以前都是直接懟,因為事先就會將相關文案背好。

  張斐只是吩咐一句,就沒有再管呂大忠,而是向蕭素道:「關於白溝驛館的箭壘,我方已經做了詳細調查,就我方認定此建築,並不違反兩國的盟約,恰恰相反,是為了嚴格遵守兩國的盟約。」

  蕭素道:「閣下不會是弄錯了吧,這白紙黑字寫明,沿邊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創築城隍,那邊箭壘就是近幾年新建的,這還不算違反嗎?」

  正當這時,呂大忠也終於翻找到甲字號文案,趕緊放到張斐面前。

  張斐立刻將文案翻開來,照著上面念道:「在慶歷元年九月初十,數十北賊越河劫掠歸信縣三十民戶。慶歷元年九月十八,十數北賊又越河劫掠歸信縣十二民戶,慶歷二年……」

  「夠了!」

  蕭素怒道:「我們在談論箭壘的問題,你念這些作甚?」

  他為什麼突然發火,這廝左一句「北賊」,右一句「北賊」,但他心裡知道,那都是遼軍士兵,而不是什麼遼國賊盜。

  可他們也不能承認那些都是遼國士兵。

  張斐道:「方才貴方所言不全,其中盟約約定的全文是,雙方以白溝河為界,且同時撤兵;此後凡有越界盜賊逃犯,彼此不得停匿;兩朝沿邊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創築城隍。不知是否?」

  蕭素道:「這與我說得有何不同嗎?」

  「閣下忽略了一句,此後凡有越界盜賊逃犯,彼此不得停匿。」

  張斐道:「雖然我當時沒有參與澶淵之盟,但是我們肯定也沒有想到,貴國會有如此多賊盜越界,我方才所念的,乃是關於歸信縣的具體記載,短短一個月內,貴國就發生十餘次越界。

  我們的邊防是完全沒有能力面對如此多的賊寇越界,故而我方才決定修建箭壘,彌補邊防的防賊能力,並且也取得一定的效果。」

  說著,他將文案中抽出幾張紙,遞給蕭素,「這是在三年前,歸信縣將四位貴國來的賊盜交還給貴國處置的記載。」

  蕭素草草看得一眼,就扔到一旁,「你少跟我說這些,我們只知道,你們這箭壘已經違反約定,必須得拆除。」

  張斐道:「為了表示我大宋謹守盟約,如果貴國堅持要求,我們也願意拆除這些箭壘。但是貴國也必須寫一份申明。」

  蕭素問道:「什麼申明?」

  張斐道:「假設貴國的反賊越界,在我朝境內積蓄力量,貴國不得指責我國……」

  蕭素聽罷,當即大怒,拍桌怒斥道:「爾等若敢這麼做,必然會迎來我大遼十萬鐵蹄。」

  張斐微微笑道:「當初澶淵之盟,特別列出這一句,就是為了防止這一點,可是你們北邊的賊盜是成群結隊,這是我們沒有想到的,以我們邊防的人力,那是難以應付,倘若這賊盜中混著貴國的反賊,他們隱匿在我朝,那可怎麼辦?

  我們只是為了履行約定,才修建的箭壘,而且眾所周知,箭壘只是用於防守,是不可能用於進攻的。

  相比起增加駐防兵馬,這難道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呂大忠他們不免都悄悄用餘光看向張斐,心裡暗自為此叫絕。

  其實這條條文,主要還真是針對賊盜,以及遼人也擔心自己士兵越界被宋人抓了,到時有一個理由要回來。

  反賊倒是其次。

  如果宋朝敢收留反賊,那就是上升國家層面,有沒有這條,你若敢這麼幹,那我必然出兵。

  但外交就是這麼回事,既然張斐提出這一點,那就不得不防,如果出個申明,那宋朝可以光明正大收留遼國反賊。

  那還得了。

  一旁的蕭穎已經是忍無可忍,道:「什麼北人越界,這都是你們南朝一面之詞。」

  張斐道:「我們是有具體的記載,如果沒有的話,也就不會有我朝交還盜賊給貴國的牒文,關於這一點,諸位可以去調查。」

  蕭素冷靜下來,稍一沉吟,道:「依你們之意,只要我們允許你們保留這箭壘,那麼將來若有反賊越界,你們是一定會擒住,送還給我們。」

  張斐微笑地說道:「閣下誤會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朝非常重視與貴國的約定,我們也非常願意拆除箭壘,但是我們拆除箭壘,乃是為了打消貴國的疑慮,而不是想引發更深的猜忌。

  我希望貴國可以理解,我們修建箭壘的初衷,其目的是要更好的執行我們雙方的約定,避免更大的糾紛。如果貴國執意讓我們拆除,我一定會拆除的。

  但是我們有必要,將其中的來龍去脈,以及所存在的隱患告知你們,唯有如此,坦誠相對,彼此諒解,才能夠避免未來發生更多的糾紛。」

  這一番表態非常溫和,語氣真摯,倒是為這番談判減少一些火藥味。

  蕭素暗自皺了下眉頭,這個反賊問題還真是打在他們的軟肋上,因為遼國最近內部有些動盪,不是說沒有可能發生的。

  他又與蕭穎用眼神交流片刻,然後點頭道:「關於此事,我們還得先調查一番。」

  張斐道:「當然。」

  遼國使團皆是有些鬱悶,開場竟然都沒有壓住對方,這跟預想中的不一樣。

  因為他們料想這宋使就是一個慫貨,開場拿箭壘一事,定能壓制住對方,但不曾想這慫貨坐在桌上時,根本是一點都不慫啊!

  而呂大忠他們更多是感覺到驚喜,竟然還保住了那些箭壘。

  在他們看來,這個幾乎是必丟的。

  稍作調整後,蕭素又道:「關於河東地界爭議,我朝屢屢向貴國提及,但貴國卻總是消極應對,以至於你們南人侵耕我朝土地愈發嚴重,此番必然是要全部解決,決不能再拖下去。」

  張斐直接看向呂大忠,好似在問,有這事嗎?

  呂大忠立刻是據理以爭道:「每當地界引發爭議,本朝哪回沒有回應你們,何來的消極應對。」

  蕭素道:「但你們都只是敷衍了事,問題並未得到解決,就如天池之地,本就屬我遼地,我們南院大王所部,常在此地牧羊放馬,如今那邊的牧場都被你們的南人侵佔,變成耕地,真是欺人太甚。」

  呂大忠爭辯道:「那天池分明就是屬於我大宋領土,我朝可是有牒書證明,而且在慶歷年間,本朝韓相公韓琦曾將此牒文出示於貴國。」

  蕭穎笑吟吟道:「這天下人皆知,你們南人就好文字,關於牒文一事,我們可從未承認,我們只會關注眼前的事實。

  倘若天池是屬於你們的領土,那為何本朝牧民在此牧羊放馬,未有遭受到遣還?而我們不同,我們在得知你們南人侵耕,便立刻發文告知你們,包括這回在內,這難道不足以證明天池是屬於本朝領土嗎?」

  宋朝使臣聞言,不無鬱悶極了。

  明明就是你們遼人侵界,我們只是忍著沒說而已,如今你卻倒打一耙,可真是豈有此理,欺人太甚。

  宋朝到底是弱勢一方,所以只要遼國做的不過分,都是隱忍。

  就事論事,這河東河北,天時地利人和其實都在遼國那邊,打起來肯定吃虧,到底燕雲十六州絕大部分都在遼國手裡,而燕雲十六州又是北邊最富饒的地區,遼國可以在這裡大規模駐軍。

  後來韓琦爭地,也沒有說要大規模驅趕這裡的遼人,只是申明這裡的主權,同時向這裡遷入百姓,避免領土進一步被他們侵佔。

  呂大忠爭辯道:「我們之所以未說,乃是念及兩國和氣,卻不想,你們竟然得寸進尺。」

  「得寸進尺?」

  蕭穎冷冷笑道:「倘若我們不是念及兩國和氣,何故還與你們商量,不直接派兵驅逐你們南人。」

  語音中,帶有威脅之意。

  老子的兵馬可就在後面。

  張斐接過話來,「看來我們雙方都不願意傷及兩國和氣,這很好,這也正是我們坐在這裡的原因,而且,我們這回也是帶著誠意來的,我們希望劃定一條非常清楚明白的界限,至此,不要再任何爭議,避免造成誤會,傷及兩國和氣。」

  蕭素聽罷,心中暗笑:看來這小子就只是嘴硬,到底還是非常忌憚我軍。點頭笑道:「閣下的話,我是非常認同,我們這回也是帶著誠意而來,希望劃定一條清晰的界限。

  我們希望能夠依據蔚、應、朔三州分水嶺土壟為界,如此可以避免再出爭議,到底人為的界限,輕易改變,但誰也移不走這山河啊!」

  張斐小聲向呂大忠問道:「土壟是什麼意思?」

  呂大忠道:「下官也未知這土壟在哪?」

  張斐道:「我問的是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

  呂大忠解釋道:「意思就是壘砌的土堆,就好似民間用這土壟來做兩家田地得分界線,在邊界也常以這種方式表明界限。」

  張斐點點頭,又向蕭素道:「關於領土,茲事體大,不能草率行事,閣下所言土壟,我們都尚不知情,要不這樣,我們去實地看看,到底這土壟在哪裡,然後再多討論。」

  蕭素點頭道:「如此甚好。」

  今日會議便到此為止。

  回到休息的住所,呂大忠便立刻向張斐道:「張檢控,萬不可答應他們的要求。」

  張斐問道:「為何?」

  呂大忠道:「在此地,本就是有明確的界限,哪怕我們吃一點虧,就是退一步而來,我們在他們所謂『爭議』的地區,也有修築了壕溝,這是當年韓相公要求的,他們現在要求依據分水嶺土壟劃定,其目的就是毀掉之前的邊界,此地這麼多山地,他們可以趁機蠶食我們國領土。」

  張斐點點頭道:「但他們說得不明不白,我們也難以反駁,所以,必須得先知道他們的具體劃定方案,然後才能夠逐一反駁。」

  這就跟打官司一樣,得先問清楚,才能去反駁他,他不說清楚,你的反駁就是蒼白無力的。

  到底這古代劃分邊界,並沒有說劃到一草一木,而且這裡確實有著大量的遼人,這其實是一個很尖銳的遼人。

  關鍵你就趕不走這些遼人。

  接下來,就是去實地勘察,看看遼使口中的土壟,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結果一行人在各個山嶺間轉悠七八日,愣是沒有找到那所謂的土壟。

  這你媽可就尷尬了。

  說實在的話,張斐也沒有弄明白對方唱得是哪一齣。

  還是說,他們真的就是隨便說說。

  但是有一句話說得好,只要我不尷尬,尷尬地那就是別人。

  再次回到大黃平,蕭素馬上就改口,強調自己的意思是,以蔚、應、朔三州的分水嶺為界限。

  土壟?

  什麼土壟?

  我有說過這話嗎?

  張斐也懶得與他們計較,而是面色嚴肅道:「我之前就說過,我們此番是帶著足夠誠意來的,希望能夠劃清邊界,減少誤會,能讓兩國結萬世之好,也是為求造福後人。」

  蕭素立刻點頭道:「我們也是。」

  「但是我完全感受不到貴國的誠意。」

  張斐道:「我之前就說過,領土之事,對兩國而言,都是茲事體大,可不能嘴上說兩句,也不能隨便圖紙畫一畫就定下,必須是要實地考察,然後再做最終定論。

  但若是以分水嶺來劃的話,就說我們兩國在這附近的邊界,地勢是極其複雜,山頭林立,河道蜿蜒,我們就是光考察可能都得花上一兩年之久。

  這根本無法立刻解決紛爭。」

  說到這裡,他便拿出一份文案,「這是我朝根據牒文記載,所制定的劃界方案,是有著非常清晰的邊界劃分,還請諸位過目。」

  「哎!」

  蕭素是接都不接,直接伸手攔住,道:「既然閣下強調誠意,倘若連一兩年都不願意等,那又何來的誠意?」

  張斐懸在半空中的手,頓了片刻,才慢慢收回來,心想:難道他們也想拖著?不會這麼巧吧?試探性地問道:「所以貴方願意就這個問題,談上一兩年之久?」

  蕭素反問道:「要是一兩年能夠劃分清楚,怎麼也比爭吵數十年要好吧。」

  張斐皺了下眉頭,思索一會兒,「這事我們還得慎重考慮下。」

  蕭素是胸有成竹道:「那我們就擇日再談。」

  「嗯。」

  這出得大黃平,呂大忠便焦急地向張斐,「張檢控,小心中計啊!」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呂大忠道:「這些北人顯然是希望能夠拖延時日,而不是想打算立刻解決這邊界爭議問題。」

  張斐點點頭,道:「這我也看出來了,但你認為他們是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這拖下去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呂大忠警署地回答道:「我認為這可能還是跟我軍在熙河的拓邊有關,如果立刻就商定邊界,那麼他們就沒有理由在這裡駐紮這麼多士兵。如今他們就是以此為由,在這裡增兵,這必定是會增加太原府壓力,我們也只能從府州那邊調西軍過來防守。

  這無疑就減輕了西夏在北線的壓力,讓他們可以抽調出部分兵馬,去南下阻止我朝在熙河的拓邊。

  所以,在我看來,他們想先拖著此事,極有可能是想先觀察我國對西夏的軍事行動,因為遼國是絕不願意看到我們消滅西夏的。

  那麼,一旦我們真的出兵,並且局勢對西夏非常不利,那他們便可以此邊界為由出兵河東,如此一來,就能夠在不徹底破壞兩國盟約的情況,迫使我國從西夏退兵。」

  到底宋遼有盟約的,而且盟約中,還包括歲幣,遼國若要出兵,得找一個藉口。

  有此爭議在,遼國就可以做到不宣而戰,正如那蕭素所言,他可以出兵,驅逐這裡的宋人,因為從之前的舉動來看,遼國並不想與宋朝開戰,但遼國肯定更不願意見到宋朝消滅西夏。

  製造出這個爭議,遼國就可以很好的在這裡左右局勢。

  因為剛好這裡是西夏、宋、遼三國的交界點。如果宋在於西夏交戰,遼國從這裡出兵,那宋朝的壓力將會非常大。

  張斐點點頭道:「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他們應該就是這個打算。那你認為我們該如何應對?」

  呂大忠思忖半晌,又是無奈地嘆道:「如果他們成心要拖下去,除非我們無條件答應他們的要求,否則的話,也只能慢慢與他們周旋。」

  張斐點頭道:「你與我想得一樣,那就慢慢與他們周旋吧。」

  這心裡可真是樂開花,因為這結果遠比他想像中的要好得多,因為他也是要拖,為國內發展爭取到足夠的時日,但是沒有想到,遼國也想要借此拖著大宋。

  就當下的局勢來看,遼國這麼打算,戰略上是非常正確的,如果他們能夠在這裡插一竿子,必然是會令宋朝感到非常難受。

  而他們之所以做出這個判斷,主要就是因為王安石變法,因為他們認定王安石變法,就是在籌備對西夏作戰。

  不得不承認,他們的這個判定其實是非常準確的。

  王安石變法的最終結果就是出兵西夏,沒有其它的,不然的話,他沒有理由想那麼多辦法去為國斂財,他又不是一個貪圖享受的人,他為國家賺那麼多錢,總不能是給官員花得吧。

  王安石還沒有偉大到這種地步。

  就是要打仗。

  這一點遼國是看得非常準確。

  但是遼人忽略了一點,就是公檢法改革。

  可能也不是忽略,他們可能根本就不懂這東西,不就是一個法律,還能有什麼。

  宋朝嚴明司法,對遼國沒有絲毫威脅,相比起來,王安石變法,是能夠讓他們感受到真真切切威脅。

  你富國強兵,我肯定就是受害者。

  過得兩日,兩邊使團再度會面大黃平,張斐還裝模作樣的去盡最後的努力,說服他們接受大宋這邊的方案,但是蕭素他們的態度堅決,就是要以分水嶺來劃分。

  最終,張斐也沒有答應這個劃分法,只是表示雙方先派一些專業人士去做實地考察,每一寸土地都要考察清楚,弄明白雙方意圖。

  而且這還只是僅限於口頭上,雙方是沒有簽訂任何約定,也沒有口頭承諾什麼東西。

  蕭素也沒有強迫張斐要簽訂什麼約定,不過他倒是提到一點,就是在未解決爭議前,要維持現狀,這潛在意思,就是你們不能在這裡修建更多防禦工事。

  這意思是再明顯不過,就是要確保,往後遼國真要從這裡出兵的話,不會面對太多的防禦工事。

  可見呂大忠猜測的是一點沒錯。

  張斐口頭上表示答應,但是前提,不會再有遼人越界,否則的話,他們還是會修建防禦工事。

  蕭素是爽快地答應下來。

  我真要出兵,你再修,那就來不及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768
匿名  發表於 前天 00:59
第0766章 「青樓特使」

  雖然在宋朝的牒書中,是有著許多關鍵性的證據,但是張斐並沒有拿出來,去反駁遼國使臣的言論。

  不是因為害怕,也不是因為拖下去,更符合兩國的利益。而是因為那些證據,許多還是過於籠統,不可否認,那些證據都非常關鍵,但無法確定一個非常明確界限,這不符合張斐的習慣,他還是希望得到一個更加詳細,且系統性的證據。

  那麼,這需要大量的人員去勘察,就是宋朝認為自己的地界到底是哪裡到哪裡,同時遼國的想要劃界在哪裡。

  當然,這專業事,還是應該專業人士去勘察。

  這需要很長一段時日,那麼張斐的此行任務,也算是告一段落。

  「張檢控,你找我。」

  「呂縣令請坐。」

  「多謝。」

  待呂大忠坐下後,張斐便道:「我這馬上就要回京了,這邊的事宜,暫時交給呂縣令來負責。」

  呂大忠稍顯疑慮,「但是我並不清楚,該如何負責。」

  張斐道:「就是以實地勘察為主,然後拒絕與對方的一切探討,簡單來說,就是確定我朝在這裡的具體界限在那裡,同時確定他們想要的界限在哪裡。

  他們不管說什麼,你聽著就行,不要給予任何回應,等到全部勘察完之後,我們再做具體探討。」

  呂大忠點點頭道:「我知道。」

  張斐道:「另外,還有一件事,就是如今全國各地都在慢慢推行公檢法,陝西、河北都已經在推廣中,未來肯定會在河東地區施行。

  待我回去之後,我會奏請陛下,先在晉城試點,我希望呂縣令可以來主導此事,不知呂縣令是否有信心。」

  呂大忠遲疑道:「雖然兄長的每回來信,都有提到公檢法,也跟我詳細解釋過,甚至於,前年年關,我還回了一趟藍田,也見識過這公檢法,但我認為這裡面其實是非常複雜的,各方相互制衡,且都不能越界,但是我並不是非常清楚,這界限到底在哪?」

  張斐非常滿意地點點頭,其實公檢法最複雜的地方,就在於政法分離,每一個官署,都有著明確的權力界限,這跟以往政治制度是很不一樣的,如果單就宋朝的制度而言,那剛好是截然相反。

  宋朝是最講究制衡的,但宋朝制度的制衡,是在於很多人幹一件事,而公檢法的制衡是在於,我只幹這件事,其餘方面不是我不管,而是我管了,就違反制度。

  一個是非常模糊且隨意,一個是非常清楚且嚴格。

  可見這呂大忠是真的研究過的。

  「到時我們會派一些官員過來,同時會給呂縣令送來判例,到時呂縣令可以根據這些判例,來確定各方的界限在哪裡。」張斐笑道。

  呂大忠點點頭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

  張斐道:「不在於從命,而是在於你是否真正信任公檢法,這是非常重要的。」

  呂大忠非常確定道:「陝西的情況,讓人不得不相信公檢法。」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在與呂大忠談過之後,張斐就在曹棟棟的一句又一句抱怨中,啟程回汴京去了。

  人家曹棟棟當初願意來,就是想立大功的,可結果卻是雷聲大,雨點小,就那麼哆嗦兩下。

  這跟曹棟棟想得完全不一樣。

  這些天他都是渾渾噩噩的。

  下回再也不來了。

  一點不好玩!

  此時已是深冬季節,張斐想趕在過年前,回到京城,於是一行人是日夜兼程,盯著寒風趕路。

  這就是年輕的優勢。

  僅僅半月,他們便入得京畿地。

  「酒保!快快快,燙幾壺熱酒,真是冷死我了。」入得一家腳店,曹棟棟便大聲嚷嚷道。

  他這一聲吼,立刻引起店內其他客人的注意。

  很快,他們都發現周邊所有人對他們都在指指點點。

  「張三,你發現沒有,他們都在盯著他們?」曹棟棟小聲道。

  張斐點點頭,「咱們不會是進了黑店吧?」

  「那咋可能,這裡可是京畿地。」曹棟棟又向濤子使了個眼色。

  濤子心領神會,去到櫃檯那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那掌櫃聊著菜價的時,同時偷聽大家都在議論什麼。

  過得一會兒,他回到曹棟棟身旁,小聲嘀咕一番。

  只見曹棟棟臉上是陰晴不定,是不是瞄一眼張斐。

  弄得張斐都是心慌慌的,問道:「什麼事?」

  曹棟棟一怔道:「沒啥事。我…我去上個茅房。」

  說罷,便屁顛屁顛地離開了。

  張斐皺眉道:「怎麼神經兮兮的。」

  過得好一會兒,這酒菜都上來了,但是仍不見曹棟棟的影子,張斐立刻讓李四去看看。

  過得少許,李四又回到店內,「三哥,衙內的人說,衙內已經走了。」

  張斐詫異道:「他去哪呢?」

  李四道:「說是去附近警署看看。」

  張斐皺眉道:「有必要這麼著急嗎?」

  說罷,他又瞄了眼四周的顧客,只見那些顧客見他看來,立刻將目光移開,神情卻頗為不屑。

  李四又低下頭來,小聲在張斐耳邊道:「三哥,我方才出去時,聽到一些人在議論三哥你。」

  張斐問道:「議論我什麼?」

  李四道:「說三哥膽小如鼠,是懦夫,丟了咱大宋的臉面。」

  張斐猛然反應過來,這曹棟棟為什麼不辭而別,不禁罵道:「這他媽真是好兄弟啊!」

  同時立刻吩咐人去打聽,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上回的『烏龍』事件,在前些天已經傳到京城,這立刻引發軒然大波,彈劾張斐的官員,那可以說是不計其數。

  要知道他們之前舉薦張斐去,可就等著這一刻。

  他們認為,正是因為張斐的臨陣脫逃,不但丟盡大宋的臉面,還導致出現誤會,差點引發兩國的戰爭,這必須要嚴懲。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的是,趙頊其實是知道具體緣由的,因為張斐用的人都是趙頊的人,而且張斐自己也寫信將此事告知趙頊,但問題是趙頊又不能將實情說出來。

  可不能遼國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所以,為了彰顯支持張斐的決心,趙頊直接將兩個彈劾張斐最積極的官員,給貶出京城,讓他們去外地當官。

  這也是第一回,趙頊公然為保住張斐,貶黜彈劾他的官員。

  但是這一舉動,立刻遭受到宰相們的質疑,因為從表面上來看,人家說得也沒錯,你代表著國家去談判,結果人家兵馬都侵入國界,你不據理以爭也就罷了,竟然還直接開溜,而且還躲在太原的青樓裡面,這怎麼也說不過去吧。你皇帝不給一個解釋,就責罰那些官員,這也太不公平啊!

  不過趙頊向他們保證,等張斐回來,會給政事堂一個具體的答覆。

  雖然趙頊在上面壓住了,但是這事已經在民間傳開,那些權貴,以及部分反對張斐的士大夫們是煽風點火,添油加醋,導致此事立刻在各地發酵。

  這宋朝廷向來是比較軟弱的,關於這一點是無可爭議的,但是宋人的國家民族情感,卻又是非常強的,尤其是那些年輕的讀書人,他們是非常痛恨那種賣國求榮的行為。

  趙頊為什麼要宣揚武功,就是因為他是在這個受壓迫的環境中長大的,內心感覺非常屈辱。

  故此,他才有如此強烈的渴望,一定要打出去,最終他的死,也是因為兵敗西夏。

  百姓們也是如此啊!

  對於張斐的這種行為,是深深鄙視。

  故此,宋朝的外交官是最不好當的,因為統治階層要隱忍,但是民間對這種事非常敏感,要是幹不好,必然會影響自己的名譽。

  這也是許遵最為擔心的情況。

  如今京城內外,百姓無不在罵張斐,是個懦夫,鼠輩,就會在庭上欺負自己人,遇到外人,屁都不敢放一個。

  並且還送他一個外號,青樓特使。

  張斐現在也是百口莫辯,只能繼續趕路,回到京城的當日,剛剛入城,都還沒有回家,就被趙頊召入宮中。

  來到垂拱殿,只見裡面除趙頊外,還坐著韓琦、富弼、王安石、文彥博、司馬光幾位樞要大臣。

  從這個陣容來看,這絕對算是大宋最高級會議,就連薛向、呂公著都沒有資格參與。

  首先,當然是張斐回答文彥博他們的心中的困惑,也就是他當時為什麼要開溜。

  這跟國內的權力鬥爭不一樣,此事要是解釋不清楚的話,這道坎是肯定過不去的。

  文彥博開口道:「所以,你選擇去太原,是想試探北朝是否真有意圖與我國開戰。」

  張斐點點頭,道:「因為我在離開前,曾聽到韓相公有關北朝的一些言論,也就是兩朝百姓都比較厭倦戰爭。

  但是究竟遼國有無與我國開戰的意圖,當時誰也無法確定。

  當他們選擇以兵馬壓境,給予我方壓力時,我就將計就計,選擇以柔克剛,在榷場製造恐慌,試探一下他們的意圖。」

  司馬光道:「可你知不知道,這是非常危險,一不小心,可能就會弄巧成拙。」

  張斐道:「是他們先挑起事端的,而我只是選擇逃避,無論怎麼樣,這責任都應該算在他們頭上,所以這是一次非常安全的試探。除非他們是鐵了心要與我們開戰,那無論我是走,還是留,他們都會出兵的。

  而試探的結果,就是北朝此時沒有意圖與我們開戰,因為他們的權貴,都是毫無準備,還紛紛指責他們的南院大王。且遼國國內的百姓,也正如韓相公所言,厭戰情緒非常高。

  故此,後來他們主動從車場溝退回到古長城以內的大黃平,同時將兵馬撤出,以求我能回去跟他們談判。

  而且從此次談判中,我們也得知一個消息,那就是其實北朝百姓目前對於他們的朝廷是有很大的不滿。

  也正是因為這個消息,故此在雄州箭壘一事上,我借用反賊越境的隱患,迫使他們暫時不會再計較此事。」

  說罷,他又箭壘的交涉過程,仔細地告知文彥博他們。

  「原來如此。」

  韓琦撫鬚點點頭,讚道:「張檢控果真是有勇有謀啊!」

  關於後來發生的事,他們已經得知消息,但他們也沒有想到,這都是張斐的計謀。

  還以為這只是陰差陽錯,因為這種事確實是很有可能發生的,就呂大忠至今都沒有反應過來。

  「過獎。」

  張斐謙虛一笑。

  文彥博又質問道:「既然他們無心與我們開戰,那為何他們要在河東路以北,集結兵馬。」

  張斐回答道:「在我與他們的交涉過程中,我發現他們有意拖延,並不是那麼迫切的想要解決這些爭議,他們提出以分水嶺來劃界,雖然擺明是希望侵佔我國更多領土,以及佔據更有利的地勢,但是當我質疑這種劃界法,需要考察一到兩年時,他們是非常爽快的答應。

  因此我與那呂縣令都預測,他們此番選擇在河東挑起爭端,而不是在關南,其主要目的,還是因為我們在熙河的拓邊行動,這也是他們在那裡集結兵馬的主要原因。」

  此話一出,文彥博、司馬光他們不約而同地瞟了一眼王安石。

  王安石是面如止水,淡淡問道:「你的推測有何依據?」

  張斐道:「在遼使赴京時,大多數人都預測,他們是來趁火打劫的。但是大家都忽略了一點,其實此時並不是趁火打劫的最好時機。

  而最好的時機,是等到我朝出兵西夏,與西夏兵馬廝殺一陣子,然後再來趁火打劫,那樣的話,不但能夠削弱我朝與西夏的國力,同時還能佔盡便宜,主導一切。」

  王安石道:「既然如此,他們為何現在挑起爭端,而不是等到我朝出兵西夏以後。」

  張斐道:「就連我這個檢控官都知道,那時候才是趁火打劫的最好時機。所以,如果我朝要出兵西夏,必然是先防禦好北線。

  王學士在河北的一些防禦工事,引發他們的警惕,他們必須得打斷我朝在邊境的部署,令我們心生忌憚,甚至在我朝引發恐慌。

  而事實是在遼使入京之後,我們朝堂上也確實在談論在河北修建防禦工事,而且關於這一點,他們相信還是會持續施壓的,不斷弄一些小動作來破壞我朝在北線組織起防禦。

  其次,適才我曾提到,遼國並無與我國開戰的意圖,因為不但沒有民意基礎,同時我們的歲幣和通商對於遼國而言,也是至關重要的。

  如果他們的趁火打劫,是在破壞兩國盟約的前提下,那對於遼國而言,其實是弊大於利的。

  因此我們推測,他們保留這部分爭議,以及在這一點上糾纏住我們,那麼就給予他們在邊境屯兵的一個正當理由,可以在關鍵時刻,藉著爭議出兵,侵佔我朝領土,這必然會給予我們壓力,但同時又談不上宣戰。

  所以,保留這個爭議,對於他們而言,是能夠很好的將主導權,完全掌控在自己手裡。」

  王安石道:「依你之意,我們將永遠受制於北朝,只要北朝在,我們就不能對西夏做出任何舉動。」

  張斐道:「我只是就事論事,指得也是當下,我認為,在沒有足夠實力能夠做到兩線作戰時,任何對於西夏的軍事行動都應該更加小心謹慎,因為遼國一定會想辦法干預的,雖然遼國確實也不想與我國開戰,但如果我們消滅西夏,是直接關乎到遼國的安全問題,我們不能寄望於他們會在一旁坐視不理。」

  司馬光立刻向趙頊道:「陛下,臣以為張檢控所言甚是有理,目前外部局勢,不允許我們輕易對西夏出兵。如熙河拓邊,雖奪取六州,開闢千里,但每年需要為此支付數百萬貫的財政,倘若在國力尚不足的情況,就出兵西夏,這無異於玉石俱焚。」

  富弼點點頭道:「君實所言甚是,目前陛下該韜光養晦,主修內政。」

  趙頊稍稍點了下頭。

  王安石暗自皺了下眉頭,突然言道:「當下以內政為主,這當然是應該的,但是我們仍然不能放棄對於西夏的疲憊戰略,應該繼續對其施壓,動用非軍事以外的所有手段,使其變得更加虛弱,待時機成熟時,便可給予致命一擊。」

  此時此刻,肯定不是出兵的好時機,但是他不能放棄這個計劃。

  文彥博點點頭道:「我並不反對繼續圍困西夏,但同時也做好應對北朝的準備。不過,決不能再像之前那樣明目張膽,此番之所以引起北朝的警惕,就是在於我朝過於張揚。」

  韓琦點點頭道:「老臣也贊成寬夫之言,要暗中練兵,加強防禦,而不應該去那逞口舌之利。」

  這無不都在諷刺王安石。

  喊得比誰都凶,如今人家來了,你又沒有實力應對。

  這不就尷尬了嗎?

  趙頊稍稍點頭,「諸位言之有理,從明年開始,朝廷應著重於內政。」

  「陛下聖明。」

  一眾大臣齊聲說道。

  趙頊突然道:「但關於榷場混亂一事,朕不希望再有其他人知曉,以免讓北朝得知。」

  「臣遵命。」

  司馬光突然道:「但是這麼一來的話,張檢控的名譽可能會受到傷害?」

  張斐非常輕鬆地笑道:「多謝司馬學士關心,這我自有辦法解決。」

  趙頊笑道:「那就這麼定了。」

  出得垂拱殿,司馬光便將張斐拉到一旁,小聲道:「你可知道如今大家都怎麼說你嗎?」

  張斐點點頭道:「我來的路上已經聽說了。」

  司馬光道:「那你打算如何應對?」

  張斐道:「司馬學士放心,我已經想好辦法,玩這種招數,他們可不是我的對手。」

  司馬光見他信心滿滿,便也放下心來,又道:「你小子往後能不能踏實一點,別老在懸崖邊上,竄來竄去的。」

  張斐點頭道:「盡量。」

  剛與司馬光別過,又被王安石給擒住。

  「你是不是被遼人嚇到了?」

  「如果我被嚇到了,我還敢這麼戲弄遼人嗎?」張斐反問道。

  王安石皺眉道:「但是你方才的那一番話,顯然是過於保守。」

  張斐苦笑道:「王學士,我真的只是就事論事,現在不是出兵的好時機,否則的話,這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啊。」

  王安石道:「這我難道不知道嗎?但話不能這麼說。文公他們都認為,是我平日裡張牙舞爪,引來遼國的猜忌。

  但如果我不這麼做,誰還敢開這口,朝中的文官武將早已經沉迷於酒色,喪失了進取之心。

  你此番打斷我的計劃,就算有朝一日,貫朽粟陳,恐我朝也未有人敢言戰。」

  張斐道:「我敢啊!」

  王安石愣了愣:「什麼意思?」

  張斐道:「王學士,我再強調一遍,我是非常支持王學士的新政,而我是知道,王學士的新政,主要目的就是開疆擴土。

  但是有一點,我比較不滿,就是王學士過度關注西夏,而忽略遼國,但真正羞辱我們的其實是遼國,真正該消滅的也是遼國,最應該收復的領土是燕雲十六州。

  王學士不能只盯著我說出兵西夏的時機不對,也應該看到,我是在講述遼國對我國威脅,暗示應該將遼國也捆綁在出兵西夏的計劃中。」

  王安石眨了眨眼,聽你這麼一說,感情我才是那個鴿派啊!說實在是,他主要盯著的就是西夏,他為國庫賺得的那些錢,也就能打個西夏。誰也不能否認,在面對遼國時,宋朝上下都還是比較畏懼,包括趙頊在內。

  「所以,你這是在為對遼國出兵做鋪墊?」王安石問道。

  張斐點點頭道:「這才是我強調積蓄國力的原因,因為我希望能夠有實力對遼國出兵,而不是那小小西夏。」

  小了!

  原來是我格局小了呀!

  王安石沉默半晌,「但你不滅西夏,又如何與遼國抗衡?」

  張斐道:「這不是關鍵,關鍵是要引起大家對於遼國的關注,以及遼國對我朝的威脅,如果不針對遼國,我們根本不可能消滅西夏。」

  王安石捋了捋鬍鬚。

  張斐又道:「關鍵此一時彼一時,王安石不需要將新政與滅夏綁定在一起,公檢法的出現,將會改變很多事情,政策也必然需要調整的,而且如果要做好對遼國作戰的準備,那麼就更加需要財政的支持,變法還將會持續下去。」

  別過王安石後,張斐就急忙忙回家去了。

  見到張斐無恙歸來,高文茵真是差點沒有落下激動地熱淚來。

  「夫人。」

  看著眼眶發紅的高文茵,張斐輕輕握住她的柔荑,「我只是去談判的,又不是去打仗的,你沒有必要這麼擔心。」

  高文茵道:「可是我聽說那遼人都是茹毛飲血的野人。」

  張斐呵呵笑道:「這其實是有一點點偏見,但即便真是如此,也不用擔心,因為你夫君可也不是什麼善類。」

  一旁的許芷倩道:「可是京城的百姓並不這麼看,現在人人都在罵你是一個懦夫,還專門為你起了一個綽號,青樓特使。」

  張斐不以為意道:「一個不挨罵的外交官,那肯定不是一個好外交官。」

  一旁的許凌霄忙道:「妹夫切莫大意,這種事可大可小,可能會影響到妹夫將來的仕途。」

  就連許遵都道:「霄兒說得不錯,張三,你必須得認真對待此事。」

  張斐笑道:「放心,我有一個法寶,很快就能夠扭轉這些輿論。」

  許芷倩好奇道:「什麼法寶?」

  「吾兄弟,曹衙內。」
匿名
狀態︰ 離線
769
匿名  發表於 前天 00:59
第0767章 「義薄雲天」

  關於這場高級別的會議,其實是趙頊和張斐事先就竄通好的,其目的就是要稍稍修改王安石當初定下的戰略方針。

  王安石的戰略方針,其實就是用外事來推動內政進行改革。

  正是因為我們常年受到欺負,我們才應該發憤圖強,富國強兵。

  那麼倒推的話,富國強兵的目的,就是為了開疆擴土,故此王安石必須要積極籌備對西夏的戰爭。

  如果不走這一步,大家就會很迷茫,我們幹這些活到底是為什麼?

  當然,這指的就只是西夏,不包括遼國在內。

  自太宗兵敗以後,到目前為止,宋朝從上至下,對於遼國就只有一個戰略,就是和平戰略。

  盡量維持友好。

  韓琦給趙頊的建議,盡量維持兩國友好,然後加強防備。

  言下之意,維持友好是符合我們的利益,但是也得防止對方來打你。

  而整件事中,態度最為強硬的是文彥博,但他的意思是,你不能寄望於遼國不打你,只有當你擁有足夠的實力,他才不會打你。

  故此,他認為不應該拆除防禦工事,還應該加強。但他的潛在意思,不是要跟遼國撕破臉,而是用實力來止戰。

  其實他跟韓琦的理念是相同的,只不過韓琦姿態要更加柔和,而他是比較強硬的。

  而在歷史上,趙頊跟王安石的戰略其實是高度相似,哪怕後來王安石離開朝堂,趙頊也是繼續沿著王安石的戰略在走,只不過最後還是輸了。

  但是由於張斐的出現,以及公檢法的成功,使得趙頊更偏向張斐的戰略方針。

  就是將內政和外事分開來算,不再進行綁定。

  雖然主修內政的目的,還是為求開疆擴土,但二者不再具有因果關係,開疆擴土,只不過是改革變法其中一個目的,那就沒有必要拿著拓邊成功,來給予改革變法的合法性。

  這場會議的目的,就是趙頊要借張斐,來宣布以內政為主的戰略。

  但君臣二人,只是用書信來溝通,趙頊並沒有事先單獨與張斐見面,然後再進行這場會議,原本是應該這麼做的。

  只是由於一些不利於張斐的輿論,趙頊為求能夠服眾,是第一時間就召開這場會議。

  因為先前很多例子,這外交大臣和皇帝都有私下勾當,如果趙頊先單獨見張斐,那又會引發很多人猜忌。

  不過君臣二人肯定是要單獨見面,談談這次的外交過程。

  在第二日,趙頊就派人去秘密宣張斐入宮。

  而李豹也早在馬車上等候。

  「現在外面的情況怎麼樣?」上得馬車,張斐便向李豹問道。

  「非常不妙。」

  李豹搖搖頭,如實道:「上回的倉庫稅,三郎真是將人都給得罪了,故此這回他們也都是落井下石,不斷在坊間製造輿論,抨擊三郎你,軟弱無能,賣國求榮。

  關鍵三郎你身在太原青樓的消息,已經被證實,再加上以前一些出使官員的懦弱之舉,導致百姓都相信他們的指責。

  這得趕緊想辦法解決,否則的話,勢必會影響到三郎的仕途。」

  張斐點點頭道:「我已經有應對之策。」

  李豹忙問道:「三郎打算如何應對?」

  張斐道:「你密切關注一人。」

  「誰?」

  「曹棟棟。」

  「啊?」

  李豹是疑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當時的情況,曹棟棟是要出兵應戰的,是我將曹棟棟給騙去太原的。而那廝回來得知大家都在抨擊我,便立刻與我分開,他可是非常看重他們老曹家的名譽,所以這廝肯定會大肆宣揚,然後將責任全部推給我。」

  李豹聽得更是一頭霧水,如果曹棟棟這麼幹,那人家說得也都是事實啊!

  這對你更加不利啊!

  「我…我不是很明白。」李豹困惑地搖搖頭。

  張斐笑道:「其實朝中絕大多數官員,包括坊間的士大夫,都是主張對遼友好,那麼當這些人得知衙內當時要出兵應戰,卻被我給騙去太原。那麼他們會怎麼想?」

  李豹問道:「會怎麼想?」

  張斐沒好氣道:「他們就會認為,我是在以大局為重,避免與遼國發生直接衝突,故而才選擇將曹棟棟帶走。」

  李豹道:「他們抨擊你,那純粹是屬於私人恩怨。」

  言下之意,他們不會從大局來看。

  「我知道。」

  張斐點點頭道:「但是衙內為了自證清白,他在宣揚的過程中,一定是主張對遼強硬,而目前是一個敏感時刻,百姓們也處於憤怒之中,如果真的激發百姓對遼的怨恨,這會令那些人感到害怕。

  在這個時候,我們的人,只需要稍稍暗示一下,表示我只是擔心衙內會意氣用事,故而才帶著他們離開。

  而其中一個最主要的證據,就是我在京城就沒有去過青樓,而衙內是青樓的常客。

  所以,在擔憂和對遼人恐懼的支配下,他們會扭轉口風,發表對於我此行的讚揚。」

  李豹聽得是冷汗直流,小聲問道:「三郎,衙內不是你最好的兄弟嗎!」

  「是啊!」

  張斐道:「現在都是,他是能夠為兄弟兩肋插刀的。當然,我也是如此,而且這番操作,是不會影響到他的,反而能夠證實,他們不懼遼人,勇於與遼人作戰,不愧是曹家的後人,同時還能夠改變我的處境,可謂是一舉兩得。」

  原來這就是兄弟的定義,往後他若叫我豹哥,我可得制止他,我寧可他叫我小豹。李豹又問道:「為何三郎這回不用報刊,進行還擊。」

  張斐苦笑道:「要是能夠用報刊的話,我在沒有回來之前,就已經在做宣傳,許多話是不明說,只能意會的。」

  明說的話,不管怎麼說,都是窩囊。

  李豹點點頭,「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張斐又問道:「稅務司那邊現在什麼情況?」

  李豹忙道:「京畿地的情況比預計的要好得多,雖然這田稅最終還是被降到以三成來算,但是比稅法改革之前,其實並未減少,反而還多了一些,只是比去年少一些,其中原因就在於商稅增多不少。」

  說到這裡,他又補充一句,「當時三司和那些大地主爭得也是非常厲害,因為根據調查的結果,今年田裡的收成大概也就是平日裡的三成多一點,但是三司希望減免到五成,可是那些大地主堅持三成,絲毫不肯退讓,最後是大庭長表示,超過三成就算是違反稅法,三司無奈之下,才宣布以三成來計算。」

  張斐抱怨道:「那些大地主就沒有因此感激我嗎?我們公檢法為他們做主了呀!」

  李豹道:「他們以前都不怎麼繳稅的。」

  「這倒也是。」

  張斐尷尬地點點頭,又問道:「那關於稅幣情況?」

  李豹立刻道:「就咱們京畿地的話,目前收上來七成左右。」

  「七成?」

  張斐皺眉道:「這可比我預計的要少一些,我預計大概能夠到八成。」

  李豹道:「這我們也已經調查清楚,主要是因為一些來自河中府的鹽商,囤積了一些稅幣。」

  張斐點點頭道:「這些鹽商在河中府錯失了一波機會,於是就想在這裡找回來,不過這回他們肯定賺到了,這群奸商。」

  李豹道:「三郎為何如此肯定?」

  張斐道:「你想想看,商稅的增多,預示著貨物生產增多,使用貨幣的情況也將會增多,明年如果沒有災荒,必然是會出現貨幣緊缺的現象,到時貨幣會變得更加值錢。」

  李豹稍稍點了下頭。

  張斐又問道:「淮南和河北又是情況?」

  李豹笑道:「這兩地若無意外的話,還會增加許多,因為稅務司發現,以前偷稅、漏稅的實在是太多了,除了河北的一些州縣,許多州縣甚至有可能較往年翻一番,即便各地的稅收都減少三成到五成之間。」

  張斐點點頭道:「官家知道嗎?」

  李豹道:「先前我們已經告知官家,官家也非常開心。」

  張斐笑著點點頭。

  他要說服趙頊,接受他的戰略方針,必然是要先讓趙頊看到成果。

  聊著聊著,這馬車悄悄來到皇城東北角的小門,張斐下得馬車,被一個宦官領著入得皇城。

  由於天氣寒冷,趙頊自然不會在閣樓上與張斐「約會」,而是選在書房。

  見到張斐,趙頊便是打趣道:「張三,你這回可真是將所有人都嚇得一跳啊!」

  當時是直接傳來開戰的消息,這可是將滿朝文武給嚇壞了。

  張斐忙道:「陛下明鑒,是那些遼人將我們嚇得一跳,我才剛到那裡,他們就直接率兵侵界,在我們的領土上橫衝直撞。」

  趙頊眉頭一皺,哼道:「這已經是他們慣用的伎倆,每回與我朝談判時,他們都仗著自己武力強盛,在邊境耀武揚威。」

  說著,他又向張斐問道:「那些北人在談判時,是何態度?」

  張斐回答道:「非常傲慢,而且他們的目標,還不是目前被遼人侵佔的耕地,他們似乎還想要得到更多,並且話裡話外也在暗示我們,如果滿足不了他們,他們將會採取軍事行動來佔領,語氣非常堅定,彷彿是勢在必行的。

  或許他們認為,咱們在熙河拓邊多少裡地,他們得分一大半走。」

  「他們真是欺人太甚。」

  趙頊聽罷,是狠狠一拍桌子。

  我們在熙河每年花費這麼多錢,也死了不少人,你們幾句話,就想拿一大半走,這真是太欺負人了。

  張斐道:「但是目前為止,我們在那些禁區邊緣,根本就沒有實力與遼軍抗衡,他們的軍隊,是可以肆意侵入,燒燬我們的一些防禦工事。

  並且,他們還要求在未有徹底解決爭議之前,我們必須維持當地的現狀,也就是不能再修建防禦工事,否則的話,他們將會出兵摧毀。當然,他們也承諾在這期間,不會再派軍隊侵界。」

  趙頊聽得是怒火中燒,但與面對西夏不一樣,也就只能是怒一怒,也不敢真的與遼國撕破臉。

  原因很簡單,就是真心打不過,

  到徽宗時期,宋軍和金軍兩面夾擊命懸一線的遼國,宋軍還是被打的一敗塗地,最終還是金軍幫宋軍收復燕雲大部分的州縣。

  況且現在遼國比那時候可是要強大得多,因為遼國早不像匈奴、突厥一樣,是以部落的形式存在,它現在也是屬於國家文明,他能夠調動的人力、資源是非常多的。

  趙頊又向張斐問道:「那你認為我們該如何應對?」

  「寸土不讓。」

  張斐道:「雖然他們侵佔我國一些領土,都已經是不爭的事實,而且那些地區,遼人是我們漢人的五倍多。但是我們承認與否,將是有本質的不同,只要我們不承認,這裡就會一直存在爭議,等到我們國力變得強盛,便可更加強硬地應對。

  而且,我們不能再將目光局限於西夏,而應該從全局考量,也就是說,我們下一步不是必定要進攻西夏,也有可能是先與遼國開戰。

  這些選項,都應該在我們的考慮範圍內。我們之前的戰略,就是過於狹隘,以至於遼國都知道,我們馬上就要進攻西夏,故此他們才敢肆無忌憚地趁火打劫。

  我們必須要改變這種思維,為什麼我們每年給予他們這麼多歲幣,為什麼我們不能與遼國一戰,相比起西夏而言,這燕雲十六州對於我們的意義更大。」

  這不是他從歷史書上學來的,而是來到這裡之後,所感受到的,在遼國未有挑釁之前,他完全感受不到,遼國的威脅,彷彿西夏就是唯一的敵人。

  但顯然遼國對大宋的威脅是更大的。

  為什麼感覺不到,就是遼國不在宋朝的整個戰略之中,這令人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戰略太過狹隘。

  趙頊聽得是又喜又憂,稍顯信心不足道:「你認為我們能夠做到嗎?」

  他當然也想收復燕雲十六州,但目前為止,他尚未想過,因為他認為,這應該是消滅西夏該考慮的事。

  但張斐認為,這都是擺在面前的選項,是不分先後的。

  事實也是如此。

  每回宋朝出兵西夏,遼國必然會摻合一腳,使得宋朝賠了夫人又折兵,為什麼不先打遼國?

  張斐點點頭,非常堅定地說道:「一定能的,只不過我們現在還需要一些時日,等到完成公檢法改革,使得國內可以根據法律自行運轉,那麼陛下就可以集中所有精力去對付外敵。

  如今公檢法已經在各地發揮作用,如熙河拓邊,要是西北未有先一步完成司法改革,我們的壓力絕不只是如此。」

  趙頊稍稍點頭,這一點他是深有感觸,心裡又多了一些信心,道:「那你認為,我們能夠拖多久?」

  張斐道:「應該是能夠拖個兩三年,但這對於我們而言已經是足夠了。不過,在這期間,遼國肯定還會繼續發難,不斷製造壓力,製造恐懼,恐嚇我們的官員,讓我們不敢與之為敵。

  故此,陛下還需要專門組建一個團隊,去應付遼國的挑釁,從而專注於國內的改革變法。」

  趙頊緊鎖眉頭道:「但是我們始終難以避免兩線作戰。」

  張斐遲疑少許,道:「從目前的態勢來看,是這樣的。如果想要避免,那就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不過我認為,這是有可能發生的。

  因為根據我們的觀察,遼國內部現在也是動盪不安,而且遼國的國主、權臣,年紀都不小,這都是我們的優勢。我們可以派出更多的探子,打探他們內部的情況,只要我們內部發展穩定,那我們一定能夠等到一個絕佳的機會。」

  趙頊卻是搖搖頭,道:「這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我們的問題可不僅限於北朝和西夏,還有南邊的交趾啊!」

  張斐愣了愣,「交…交趾?」

  趙頊點點頭道:「近幾年來,那交趾李氏,不斷對外擴張,最近又從占城國那裡奪得不少土地,而他們一直都覬覦我朝欽州領土,尤其是當他們得知我們在熙河拓邊的消息後,就變得更加猖獗。」

  張斐呆了半晌,不由的感慨道:「陛下若能成功,其文治武功必然是要超過漢武唐宗啊!」

  這真是太難啊!

  南邊還有一個交趾。

  趙頊聽到這話,略顯尷尬,道:「你的意思是,朕不可能取得成功?」

  張斐忙道:「當然不是,那漢武唐宗又不是不能超越的。」

  旋即又問道:「不知王學士他們打算如何應對?」

  趙頊道:「其實在交趾攻伐占城時,朝廷就一直在關注他們的行動。早在去年年初的時候,先生認為該給李氏一些教訓,故此他舉薦了兩位主張對交趾強硬的官員治理欽州,讓他們去那邊練兵,同時斷絕與交趾的貿易往來,打擊交趾的財政。

  但是當時你建議朕因以內政為主,故此朕一直都在猶豫之中,哪知今年又遇到災情,這事就耽擱了。

  如今朕正好決定,暫時停止對西夏的圍剿,故此先生應該趁此機會,先消滅交趾這個後患。」

  對了!記得熙寧年間,宋朝跟交趾還打過一戰,雖然取得勝利,但對國力消耗巨大,也為今後兵敗西夏埋下伏筆,應該也就是這一兩年。那現在跑去練兵?是不是晚了一點啊。

  張斐突然想起這事來,也不由得感到有那麼一絲絲緊張。

  但他並不知道的是,他其實已經扇動了蝴蝶翅膀。

  如果是按照歷史的流程,青苗法已經在嶺南諸縣全面執行,這也引發了一些當地民怨,於是讓交趾看到了機會,因為交趾一直想要往宋朝領土擴張。

  王安石也看出交趾的動機,同時他是也需要戰功,來給予改革變法的支持,於是他更換南邊的官員,派了一批強硬派過去,在那邊厲兵秣馬,又斷絕與交趾的貿易,試圖先打擊他們經濟,再出兵交趾,最終在這諸多因素下,交趾決定先發制人。

  但如今兩件事都沒有發生,青苗法目前還只是到江南、湖廣地區,並且因為京東東路的動亂,大家是有所收斂的,官員們也不敢再肆無忌憚地去強制攤派。

  而更換官員、斷絕貿易這件事也沒有發生,因為趙頊當時更偏向張斐的戰略,就是著重內政,再忍上兩年。

  但是交趾還是在不斷侵佔宋朝的領土,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故此,王安石再向趙頊提及此事,反正這北線,西線都轉打算為防守階段,不如先拔出南邊這顆釘子。

  這也確實有道理。

  要出門打仗,得將自己的後花園清掃乾淨。

  但張斐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揮動了蝴蝶翅膀,他只知道有這麼回事,而且是發生在與西夏開戰之前,具體時間,他倒是不太記得,以及什麼原因發生的,他也並不是很清楚。

  張斐覺得很緊迫,不能練兵,應該直接派兵過去,他思索一會兒,道:「陛下,我覺得應該直接派軍隊過去。」

  趙頊驚訝道:「直接派軍隊過去?」

  張斐點點頭。

  趙頊道:「你知道直接派軍隊過去駐紮,要耗費多少軍費嗎?」

  「這我當然清楚。」

  張斐點點頭,又道:「但是據我所知,那邊許多地方都是一些什麼洞主、寨主在維持著當地治安。」

  趙頊點點頭,「但這與派兵過去有何關係?」

  張斐道:「正是因為當地的制度,有別於中原,所以想要在那邊推行公檢法,是非常困難的。我建議直接派軍隊過去,一來是為了防備交趾入侵,二來,是利用軍隊控制住當地,然後再在當地推行公檢法,到時士兵可以就地轉為皇家警察。」

  趙頊詫異道:「你是想要在那邊推行公檢法?」

  張斐點點頭道:「目前朝廷對那邊掌控還是不足,但是公檢法能夠為陛下更好的掌控那邊的州縣,而且,我不認為現在是出兵交趾的最佳時機,應該採取恩威並施,一方面增加當地的防禦,另一方面,加強兩邊的貿易往來。

  因為根據熙河方面的消息來看,其他民族是能夠更快的融入公檢法制度,相比起他們的酋長制度,百姓也更願意活在公檢法的制度下。

  故此,我們可以效仿熙河的成功,在南邊邊境也推行公檢法制度,以此來籠絡當地民心,從而來一步步削弱交趾。

  我們可以用制度去進攻,用兵馬來防守,但前提是我們要有足夠的皇家警察,但如果直接派皇家警察過去,會引起當地酋長的警惕,但如果是派軍隊防禦交趾,那就在情理之中。」

  在邊境推行公檢法制度,沒有軍隊控制,是幾乎做不到的,因為邊境很多地區,採取的是羈縻制度,要推行公檢法制度,必然會受到武力反抗。

  之前張斐設想的是,一步步慢慢推過去,但是交趾危機和熙河的成功,讓他突然想到,可以先邊境推行,只要先軍隊控制,然後軍隊直接轉為皇家警察,再派官員過去。

  現在禁軍士兵,都想進入警署,因為警署的俸祿、獎金都非常及時到位,關鍵百姓更喜歡皇家警察。

  士兵的地位非常低,跟皇家警察沒得比。

  如果就地轉換,很多士兵會非常願意,但你讓他長期在那邊駐守,他們肯定又不願意。

  「制度進攻?」

  趙頊微微一怔,這個名詞頭回聽說。

  張斐點點頭道:「任何一個百姓,都會願意活在一個可以捍衛自己正當權益的制度下,而不會願意活在一個視人命於草芥的野蠻制度下。

  熙河地區已經證明這一點,但同時也證明,那些蠻人一定會動用武力手段來製造混亂的。

  戰爭或許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相較於進攻,防禦起來是更加節省人力物力,且不容易出現太多意外。」

  他也不能告訴趙頊,到時會損失慘重的,而今後的進攻,也會令宋軍損失不小,必須得馬上做好防備。

  他得找個理由去解釋這一切。

  趙頊點點頭道:「朕在前不久,也收到樞密使的來信,王韶新制定的策略,與你說得差不多。他也認為,現在只要穩定住熙河地區,將來就會更多的部族,自願歸降我們,而且,他認為面對敵人小規模襲擾,皇家警察要比軍隊更好防備。」

  張斐道:「皇家警察是可以更好的防備,但是稅務司是能夠更好的採取小規模的進攻。」

  趙頊驚訝道:「稅務司進攻?」

  張斐點點頭道:「在京東東路對付草寇的時候,稅警是出力最多的,也打得最狠的,原因很簡單,士兵打下一塊地方,他其實得不到太多賞金的,但稅務司不一樣,多一塊地,稅務司就多一塊地區的收入。

  在稅務司看來,那些個洞主、寨主全都是一頭頭肥豬,這都不用陛下吩咐,他們就會想辦法搞定那些洞主、寨主。

  到時候,我們也能夠用這一招去對付那些侵入我朝領土的遼人,就是讓他們交稅。」

  趙頊真心有些不太信:「這…這能行嗎?」

  張斐笑道:「只要我方軍隊能夠防守住對方的進攻,那我就敢保證,稅務司每年都能夠在當地拓展出一大塊稅區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770
匿名  發表於 前天 01:00
第0768章 清者自清

  不得不說,張斐的這個計劃,還真是嚇到了趙頊。

  他可是從未想到過,要依靠稅務司去開疆擴土。

  咋一聽,著實離譜。

  但是根據樞密使韓絳從熙河地區傳來的信函,以及稅務司之前在京東東路的行動來看。

  還真不是不行。

  如果是戰爭,稅務司是肯定不適合。

  但要說面對一個個酋長、山賊,那稅務司確實是比軍隊更加好用。

  因為稅務司唯一要遵守的就是稅法,但問題是那些人是肯定不交稅的。

  換而言之,稅務司就可以用一切手段去對付那些人。

  就不像行軍打仗,不管幹什麼,都需要軍令,甚至於還要等皇帝的命令。

  稅務司就只有一個目的,稅。

  而皇帝用他們的目的,也是一個目的,錢。

  兩邊是一拍即合,親密無間。

  利用稅務司去對付那些酋長,無疑是最為合適的。

  那就是一頭頭肥豬,宰了就能夠立刻吃。

  當然,前提還是得有軍事力量壓陣。

  直接派軍隊過去,趙頊之前考慮的是軍費問題,但如果說派軍隊過去,是為公檢法提供基礎,同時為稅務司提供土壤,這一筆買賣就變得非常划算。

  公檢法雖然會影響到一點點皇權,但相比起那羈縻制度,公檢法簡直要強一萬倍,趙頊只需要控制住中央立法,就可以控住那偏遠的地區。

  故此,在與張斐交談過後,趙頊馬上就將李豹找來,詢問李豹,如果要去廣南西路那邊,稅務司能不能把稅收上來。

  李豹聽到這個問題,幾乎都沒有怎麼去考慮,就向趙頊表示,只要將京東東路那群稅警調過去,是一定能的。

  趙頊感到納悶,你怎麼回答的這麼快,你們是早有準備嗎?

  李豹立刻將其中原因解釋了一遍。

  要說身懷絕技的人才,那無疑是河中府稅務司最多,許多都是牢裡出來的,那裡面可全都是人才啊!

  但是要論狠,是誰也比不上京東東路的稅務司。

  那邊可全都是打出來的。

  其實最初他們也只是想拿吳天還殺雞儆猴,亦或者說是報仇雪恨。

  但後來判下來後,稅務司猛然發現,這些匪徒真他媽有錢,而且全都是現金流,打完就能分贓,不,立刻能拿到賞金。再加上趙頊當時又派殿前司宋守約去將當地的軍隊也轉為皇家警察和稅警。

  稅務司實力變得更加強大,就沒有道理放過那些草寇,所以那邊剿匪就沒有停過,而在那期間,稅務司還不斷從匪徒那邊招攬人才,於是變得更加強大,也更加凶狠。

  但隨著草寇被剿滅的七七八八,京東東路回歸太平,這問題也隨之出現,就是這些狠人該如何安置。

  就得繼續尋找新的肥羊。

  不然的話,他們就會將目光鎖定在平民百姓頭上,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但江南是真不適合他們,因為那邊士大夫居多,文化商業都比較繁榮,他們這沒輕沒重的,要是一不留神將人家胳膊給折了,那可真是闖了大禍。

  目前進入江南的稅警,全都是來自河中府的,那都是純技術型人才。

  所以,趙頊這麼一問,李豹立刻想到京東東路的那批稅警,留在京東東路,可能還會成為禍害,裡面有很多匪徒,正好無用武之地。

  李豹是拍胸脯保證,那些酋長、寨主,根本就不是咱們稅務司的對手。

  趙頊一看李豹這麼有信心,那還說什麼,立刻讓李豹去安排,抽調京東東路的稅警南下,開闢新的稅源。

  並且趙頊還豪爽的表示,到時罰款咱們還是三七分,朝廷只抽三成走,同時當地所增加的稅額,咱們也是三七分,稅務司從中抽三成走,當做獎金和稅務司的發展資金。

  這必須得給予他們足夠激勵,因為那邊其實也沒有一個非常清楚的界限,言下之意,鼓勵他們開拓更多的稅區。

  稅區越多,你們得到的就越多。

  決定之後,趙頊又與張斐討論這人選問題。

  張斐還真有一個好人選,就是當初的陝西路經略使郭逵。

  倒不是說他跟郭逵很熟,只是因為王韶的成功,讓他想到郭逵,因為當時郭逵也在河中府,也一直在根據公檢法,去進行裁軍,調整軍費,他也對公檢法也是非常清楚的。

  在武將裡面,熟悉公檢法的是非常少。

  這個人選也立刻贏得趙頊的認同。

  因為郭逵不是王安石這派的,而且更偏向於保守派的,在朝中郭逵跟韓琦的關係就非常好。

  而王安石是主張強硬的,在趙頊看來,如果要採納張斐的策略,恩威並施,而不是立刻對交趾動手,郭逵就是更好的人選。

  於是趙頊又在與王安石奏事時,將自己的打算告知王安石。

  這立刻引發王安石的不滿,他跟郭逵本就是互看不順眼,郭逵跟王韶也弄不到一塊去,故此王韶主持熙河戰事後,王安石就將郭逵調去北疆。

  這讓郭逵去,他肯定無法完成我的戰略目標。

  趙頊也耐心的跟王安石解釋,如今已經決定,國家重心由外轉內,雖然這是一個好時機,但是一旦對外用兵,大臣們會搞不清方向,到底是放,還是收,同時也會引發遼國和西夏的猜忌,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咱們乾脆就忍到底,再等兩年。

  王安石也只能作罷。

  因為他現在已經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定位,他只是一個輔助,不是ADC(Attack Damage Carry,物理輸出核心),如今就是趙頊在親自主持朝政,無論是外事,還是內政,趙頊現在是事必躬親。

  白礬樓。

  外面是寒風凜冽,吹得行人眼都睜不開,但是樓內卻是熱火朝天,因為今日白礬樓迎來一位貴客。

  正是剛剛歸來的曹棟棟。

  「混賬!」

  但見曹棟棟直接跳上椅子,怒視眾人,「爾等休要瞧不起人,我老曹家會懼怕那契丹人,當時本衙內得知契丹人進犯,可是二話沒說,就要帶人去會會他們,都怪那張三小兒,說是有條小道,可繞去那北人大帳,還說要學什麼霍去病,本衙內這才信了他,結果那小兒將本衙內給騙去了太原府。」

  一個公子哥笑道:「你莫要吹牛,這一個往北,一個往南,你難道南北不分嗎?」

  不少人頓時起哄。

  曹棟棟怒道:「我當時也問了,但他說是繞小道,我也是第一回上那邊,本就不熟悉當地的路況,這繞著繞著,我就分不清是南是北。」

  「這都是你一面之詞,可有證據?」

  「當時很多官員都在場,你們去問問他們,是不是這麼回事,我若有半句謊言,不得好死。」

  激動的曹棟棟直接高舉右手,對天發誓。

  在後門處,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看到這一幕,不禁感慨道:「可真是好兄弟啊!」

  這時,白礬樓掌櫃突然走了過來,「近日樓內的修葺,可真是麻煩豹哥了。」

  這漢子正是李豹。

  李豹忙道:「不謝,不謝,我還得感謝貴店給咱這個賺錢的機會。」

  「那也是你們工匠的手活啊!」掌櫃一揮手,兩個酒保捧著一對絹布上前來,「這是你的酬勞,你點點。」

  李豹瞧了眼,不禁鬱悶道:「掌櫃,我不要絹布,我要錢幣。」

  掌櫃趕忙道:「豹哥勿怪,這客人最近經常拿著絹布上門吃飯,小店錢幣也不多了,你就將就一下。」

  李豹皺眉道:「可是咱們的契約中,是寫明錢幣,而不是絹布。」

  「那是那是。」

  掌櫃地直點頭,然後又道:「豹哥非得要錢,那我們也可以給錢,但是豹哥,咱們白礬樓每年可都需要修葺,你看。」

  李豹嘆了口氣,「行吧,將來有活,可記得找我們。」

  「一定,一定。」

  那掌櫃的連連點頭。

  李豹將絹布全部接過來,又瞟了眼還在跟人爭辯曹棟棟,眼中閃過一抹笑意,便告辭了。

  他剛剛離開,樊顒便悄默默走了過來,「沒說什麼吧?」

  那掌櫃的趕忙回答道:「有些不滿意,但他也只能收著,除非他不想接咱們白礬樓的買賣。」

  樊顒點點頭,道:「幸虧正兒來信提到這一點,咱們是存了一些稅幣,不然的話,這會是真的沒錢用了。」

  同樣也是剛剛回來的張斐,可沒有曹棟棟那般空閒,還跑去白礬樓跟人爭辯,他現在是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這剛剛跟趙頊討論完南邊的問題,那邊立法會又急著找他去。

  原來他錯過一場比較重要的立法大會,今年不少司法官員回到京城,參與了年底這場立法大會,而在這一次立法大會上,也通過一步較為完整的《大宋臨時法》。

  這是歷經五年,由富弼主持、司馬光、文彥博、趙抃,以及諸多大學士、士大夫修訂而成的。

  之前都是零零散散通過一些條例、司法原則,以及張斐的判例,其實主要還是張斐的判例,但那都不是成文書籍。

  而這一部《大宋臨時法》是將整個《宋刑統》系統性地做出修改。

  其實可以說是一部完整的律法,只不過宋朝之前很少去修改《宋刑統》,在之前,這涉及到祖宗之法,往往是通過敕令來做出彌補,如今是大規模修改,富弼他們也比較謹慎,就還是定義為臨時法,先拿去各州試試,若無問題,再確定為大宋律法。

  如今這部法在大會上已經通過,現在就要看皇帝的審批。

  趙頊當然會等張斐這個專業人士回來把關。

  今日張斐來到立法會,這剛剛剛進門就聽到有人言道:「喲!這不是咱們的青樓外使嗎?失敬!真是失敬啊!」

  張斐抬頭看去,只見蘇軾快步迎了過來,暗自翻了個白眼,這廝比我還記仇一些,行,且看我再氣你一回。他拱手回得一禮,又道:「那都是世人對我的誤解,與先生的青樓檢察長那可不一樣。」

  說到這青樓檢察長,蘇軾心中暗怒,道:「當然不一樣,我那是被人誤會的,是他們逼著我只能在青樓待著,朝廷又不給予我任何支持,可你不一樣,你是主動去青樓的。」

  張斐笑道:「凡事自有公論,我相信很快就能夠還我清白的。」

  蘇軾聽得是哈哈大笑起來。

  張斐問道:「蘇先生何故發笑?」

  蘇軾道:「首先,你並不清白。其次,就算你是清白的,也不會有人在乎的。」

  張斐呵呵笑道:「看來蘇先生是對世人存有偏見啊。」

  蘇軾笑道:「是世人對你存有偏見,不,世人對我才是存有偏見,可沒有冤枉你。」

  張斐微笑道:「身為司法官員,我始終堅信清者自清,倘若到時能夠還我清白,那就足以證明,當初人家可沒有冤枉你這位青樓檢察長。」

  蘇軾呵呵笑道:「那我可要拭目以待。」

  張斐指向大堂那邊,「那我現在可以進去了嗎?」

  蘇軾愣了下,「請。」

  「請。」

  來到堂內,只見除富弼外,還有司馬光和范純仁在。

  張斐向眾人行得一禮,又向范純仁道:「范先生也回來了。」

  范純仁臉色卻有些不太好看,道:「想不到張檢控在外人面前,沒有在庭上那般威風啊!」

  富弼和司馬光相視一眼,都不好做聲。

  蘇軾則是一臉幸災樂禍。

  張斐笑著解釋道:「首先,這術有專攻,外交之事,非我的本行,只能盡力而為,做不到盡善盡美。

  其次,不是在外人面前,我就感到害怕,而是在野蠻人面前,我會感到害怕。我只適合跟講道理的人說話,那些北人顯然不在其列。

  最後,我相信就是范先生去,恐怕也改變不了什麼,到底這戰場得不到的東西,談判桌也是不可能拿到的。

  畢竟他們又不會遵守我大宋律法。」

  富弼是深有感觸道:「此話倒是在理,這戰場拿不到的,談判桌上也不可能得到。」

  司馬光趕忙打個圓場道:「其實張三做的已經非常不錯,到底在談判期間,他沒有被那些北人嚇唬住,還是據理以爭,未失寸土,還保留住了雄州的箭壘。」

  范純仁嘆了口氣道:「其實我倒也不是怪你,或許是我們對你的期許太高。」

  「絕對是的。」張斐笑著點點頭,「如今很多人都忘記,我只是一個小珥筆出身。」

  富弼眼中閃過一抹讚色,這小子雖然睚眥必報,但是在某些方面,又比較大度,轉移話題道:「張三,我沒有想到你會這麼快回來,但是各地司法官員又都等不及了,故此,這立法大會就沒有等你。」

  如今公檢法真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大家都盼著這部律法出爐,因為大家主要是依據張斐的判例在判,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沒有一部成文法律來支撐,大家心裡是有些虛。

  比如說齊恢上回遇到的通姦案,就遇到這種問題,因為張斐在河中府沒有這種判例。

  結果就是被推翻。

  如今公檢法規模越來越大,必須得趕緊出臺律法,否則的話,會出問題的。

  張斐笑道:「關於修改的條例,我之前就看過,要是有問題,我當時就提出來了,主要令人遺憾的是,錯過這個激動人心的時刻。」

  其實他一直都有參與,但他只是給予指導下意見,沒有親自去修,因為他也不是很清楚當下的風土人情。

  什麼是好,適合才是好。

  司馬光道:「目前只是通過立法會而已,還得等到官家批閱,才能夠正式頒布。」

  富弼道:「你也先別忙說行,還得仔細看看,畢竟這基於你的法制之法修訂的,目前官家那邊還沒有批准,也沒有開始印刷,待會你拿回去再仔細看看,若有意見,還可以提出來。」

  說著,他招招手,一個少年書僮,將兩本厚厚書籍放在張斐面前。

  張斐拿著稍稍看來眼,一本刑罰,一本民法,每一本都是宋刑統兩倍,他又向富弼道:「待會我拿回去仔細看看。」

  富弼點點頭。

  范純仁道:「在回來之前,我們以為已經足夠熟悉公檢法制度,就差這一部法,之前修改的條例,以及你的一些判例,都還是比較零碎的。

  在遇到一些稍微複雜的案例,我們只能根據你的原則去判,這令我們還是有些忐忑。

  可不曾想這番回京,我們發現,我們還諸多不足之處。」

  張斐好奇道:「比如說?」

  范純仁道:「比如說皇庭還可以叫停官府收稅,這要是讓我們遇到,我們可不敢這麼做,也不知道可以這麼做。」

  張斐笑道:「違法收稅,難道公檢法坐視不理嗎?」

  范純仁道:「這可不一樣,因為這算是具有爭議的,而不能直接判定為違法。」

  司馬光突然道:「其實如這種大案,只要你們有何的理由,也不需要擔心太多,因為你可以告訴對方,若是不服,可以來京城上訴。」

  富弼點點頭道:「君實說得對,目前這種情況,想要不出紕漏,那是不可能的,你們都已經做的非常不錯了。」

  蘇軾突然道:「說到這稅,那齊州轉運司若是想要發行稅幣或者說鹽鈔,我們公檢法能否阻止?」

  張斐道:「齊州轉運司可沒有這權力,這必須由政事堂來決定。」

  蘇軾問道:「如果政事堂允許,我們就不能阻止嗎?」

  張斐點點頭道:「當然。」

  范純仁問道:「如果他們超發怎麼辦?」

  張斐道:「那就能夠阻止,發行貨幣的權力,肯定是屬於財政大權,但比如說,超發,又或者說,朝廷反悔,不允許稅幣交稅,公檢法就必須介入。」

  司馬光皺眉道:「但如紙幣,還是得慎之又慎,決不能亂來,這番稅幣也是為了應對災情,可不能作為長久打算。」

  張斐笑道:「那得看你們政事堂了,公檢法能做的其實不多。」

  蘇軾皺眉道:「我估計如果京城稅幣取得成功,王介甫一定提出在京東東路發行稅幣或者鹽鈔,因為那邊確實缺乏貨幣,並且如今濱州的鹽產量增加不少。

  但我認為還沒有必要發行紙幣,因為那些大財主家裡,還藏著不少銅,如果能夠通過立法,允許商人鑄幣,就不會出現錢荒的現象。」

  張斐笑道:「可不能這麼簡單粗暴,雖說商人鑄幣,確實是有利於商業發展,但如果商人擁有鑄幣權,那麼反過來說,商人也能夠融幣,如果商人將幣都融成銅像,那到時法律都無法控制。」

  蘇軾道:「我們可以允許馬家解庫鋪建一個鑄幣作坊,只允許它來鑄幣,反正我認為發行紙幣,這風險太大,如果天災人禍碰到一起,朝廷急需錢,公檢法硬擋在前面,只怕反而會將公檢法置於險境。」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這聽著倒是可行,但是這不是我們能夠做主的,我們必須謹守規矩。」

  這種事他不會跟蘇軾他們討論太多,他主要是跟王安石他們商量,利用王安石那邊去推動。

  之後,張斐又跟范純仁、蘇軾他們談了談關於京東東路的情況。

  其實現在最令他們感到糾結的,還是刑罰問題。

  之前修改的都是民事訴訟,刑法懲罰方面,沒有做出過多的修改。

  然而,宋刑統是追求重刑的,這原本也沒啥問題,但關鍵是警署的存在,導致破案率提升不少。

  有些人犯罪行為較輕,也被抓住,但要依據《宋刑統》,對於賊盜的懲罰是非常重,但這又不符合法制之法的理念。

  這一次就對刑罰做出大規模的修改,不是說將所有的重刑去除,而增加了許多輕微的懲罰,簡單來說,就還是遵循慎刑原則。

  接連數日,張斐幾乎是泡在立法會,跟范純仁、蘇軾等一群司法官員,研究這部臨時律法,他沒有修改任何條例,但是他增加了一些指導性原則。

  與此同時,外面針對張斐的議論,也在慢慢轉變。

  諷刺張斐的言論,是越來越少,而誇讚張斐的言論,是越來越多。

  認為張斐此行,表現地非常出色。

  以大局為重。

  「真是奇怪。」

  蘇軾傻眼了,向張斐道:「你到底用了什麼仙法?怎麼外面那些人全都在誇你。」

  司馬光、富弼、范純仁也都好奇地看著張斐。

  這很離譜啊!

  不但是坊間的輿論在發生變化,朝中的輿論也在發生變化,這真是不可思議啊!

  朝中竟然開始出現誇讚張斐的聲音。

  那些人擺明就是將張斐釘上恥辱柱,怎麼還誇起張斐來。

  張斐笑道:「這些天,我可一直都在跟你們討論這律法的事,哪有空去升壇做法。我早就說過,清者自清,是蘇先生對世人存有偏見。」

  蘇軾當即就氣壞了,但他也不知道如何反駁。

  這到底為什麼啊,我那是被迫的,他是主動的,可現在還有人拿我青樓檢察長說笑,卻對他又如此寬容?

  這你媽真是太不公平了。

  世人都針對我蘇軾啊!

  是嫉妒我的才華嗎?

  富弼也看向司馬光,問道:「君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司馬光搖搖頭,「我也不大清楚。」

  大家又都看向張斐。

  張斐無奈地笑道:「我真的沒什麼可說的,清者自清。」

  他確實真沒說什麼。

  但他們沒有想到,改變這一切的,竟然是曹棟棟。

  曹棟棟為求捍衛他們老曹家的名譽,是大肆叫囂遼國,關鍵他說得話還被證實了。

  李豹那邊就偷偷發出小道消息,暗示張三是擔心曹棟棟意氣用事,想個辦法將曹棟棟給帶走了。

  這一舉動,真是深得人心。

  就就就應該這麼做。

  而且不少官員開心擔心,如果再批評張斐的話,那麼將來與遼國交涉,外使會變得非常強硬,不然的話,那會被人罵死的,張斐就是前車之鑒,但宋朝官員還是對遼國心存畏懼的。

  他們認為不能這麼下去,到底張斐也就是面目可憎了一點,那遼人可是茹毛飲血。

  孰輕孰重,還用說嗎?

  但他們又不能去批評曹棟棟,因為當時是遼軍侵界,曹棟棟這麼幹,那也是深得人心。

  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往死裡誇讚張斐。

  而富弼、司馬光他們一直研究這部新法,沒有關注此事,所以現在也是雲裡霧裡。

  雖然年關將至,那邊趙頊也沒有休息,他一方面忙於調兵遣將。

  首先,任命郭逵為廣南二路安撫使,讓他從湖廣地區,領兵三萬進駐欽州等地。

  他還專門派人去告知郭逵,咱們這回可不是要大舉進攻,而是要以防備為主,以及在當地建立起公檢法。

  為此,趙頊又下令從京東東路調派一批指揮使過去,幫助郭逵練兵。

  其實不是練兵,而是要訓練皇家警察。

  但不得不說,這個人選安排,是深得保守派他們的喜歡。

  這足以證明,趙頊確確實實要將重心放於國內,暫時是不會再對外用兵。

  不但如此,還有就是進一步官制改制的問題。

  這個改制,真是充滿著尷尬。

  一改,旱情來了。

  雖然此番抵禦旱情非常成功,但是趙頊對此仍然是心存陰影,真不敢再輕舉妄動。

  故此,他也沒有廢掉三司,而是財政一分為二,錢都還是交給三司來管,但使用權交予戶部。

  至於三省改革,趙頊也沒有再將門下中書拆分,索性就維持現狀,宰相還是全都待在政事堂。

  他也是從此番賑災看到公檢法是可以制衡政事堂的,唐朝的三省六部制,是沒有公檢法的,如今政法分離,宰相的權力,已經得到限制。

  就沒有必要再進一步削弱。

  趙頊年底這最後一道詔令,也預示著國家大戰略將發生轉變,將著重於內政。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12-16 15:38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