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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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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30 01:06:35
第0700章 反其道而行

  在歷史上,這熙寧黨爭,那是矛與矛之爭,雙方都在不斷地攻擊對方,反正你砍我一刀,我就刺你一劍。

  結果顯而易見,就是兩敗俱傷。

  由於張斐的到來,以及司馬光推動司法改革,這就變成矛對盾的遊戲。

  因為在歷史上,王安石是一家獨大,獨斷專權,司馬光只能嘴上反對,闡述其中利害關係,但無法限制新政,最終就跑去洛陽修書去了,但是現在有了公檢法,就不需要去口嗨,是有權力,去限制王安石。

  於是就變成一攻一守。

  新政就是矛,不斷地向舊制度、舊思想發起攻擊,而司法改革就是盾,防止這矛濫殺無辜。

  話又說回來,王安石性格,就是為矛而生,他的防守真是一塌糊塗,根本就不防守,就不像張居正那樣做到攻守兼備,除非我死,否則的話,你們都是弟弟;

  而司馬光的性格,則是為盾而生,他心思縝密,又熟讀歷史,能夠準確預知事情的走向,知道對方會在哪裡出錯,需要在哪裡佈置防守,可他的進攻也是一塌糊塗,幾乎沒有,反正是半天憋不出個屁。

  最後他掌權,唯一做的事,就是抹掉王安石的一切政策,無論好壞,當時就連蘇軾、蘇轍都看不下去。

  在這攻守對決中,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故此在司馬光、富弼來找過張斐後,那王安石也是緊接著上門,「司馬老兒已經來找過你了?」

  「嗯。」

  張斐點點頭。

  王安石又問道:「他們打算如何來限制新政?」

  張斐如實說道:「主要是集中在行政上面,他們會完善預算制度,完善田屋法,到時可能連使用一把鋤頭,都必須記錄在案,想要徵用百姓的田地,也要受到司法的監督。」

  王安石眉頭一皺:「他們要是這麼做的話,可真是什麼事都幹不成。」

  宋朝的效率,加上司馬光的磨蹭,想想都令人感到絕望啊!

  「我倒不這麼覺得。」

  張斐搖搖頭,「這個預算制,說到底,那就是用數據說話,一份完美的數據,是能夠讓他們啞口無言的。」

  王安石沒好氣道:「完美的數據,這談何容易?」

  張斐道:「這世上的確沒有完美可言,但是如果王學士算賬技術高於對方,那就是完美的,算術不似道理,沒有似是而非的學問,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王安石捋了捋鬍鬚,「就如同你的律師事務所?」

  張斐點頭笑道:「正是如此,隨著事業法的出現,這些專業人才全都是向著王學士的,也只有新政,能夠讓他們脫穎而出,預算制其實是有利於王學士的。

  因為這是可以決出勝負的,而那些大道理,反而是吵上半年,也爭不出一個所以然。」

  王安石點了點頭,又問道:「就這一點嗎?」

  張斐道:「還有就是免役法。」

  王安石錯愕道:「免役法?」

  這不是我的新政嗎?

  張斐立刻將其中道理解釋了一遍,又道:「只有免役法,才能夠讓司法更好的發揮自己的威力。」

  王安石笑道:「司馬老兒沒有被你氣死吧。」

  張斐笑道:「就只有一點點。」

  王安石略顯遺憾,又問道:「那你認為,我又該如何應對?」

  張斐思索片刻,神情嚴肅道:「我認為不應該休養生息,反而應該加大推動農田水利法,大興工程,千萬不要停。」

  王安石聞言大驚失色,你小子比我還狠,連忙問道:「為為什麼?」

  張斐道:「休養生息,只適合大亂之後,建國之初,人少地多之際,有著大量的無主荒地,供百姓去恢復生計,而如今許多百姓根本就沒有土地,休養生息,那不就是讓他們去死嘛。

  這時候反而更應該大興工程,以求資之天地,而富天下也。

  其實百姓苦與不苦,並不在於勞動多少,而是在於錢多錢少。以前是徭役制度,那自然是不行的,程都監就是敗在這上面。

  如果這三十萬貫早拿出來,那根本就沒有這麼多事,要再多拿三十萬貫,指不定百姓能將程昉吹成水神。」

  王安石抬起手,準備拍桌子,但又放下來,興致勃勃地問道:「這話你就沒有跟司馬老兒說嗎?」

  「當然沒有!」

  張斐搖搖頭,道:「王學士莫要害我,這話要當著他的面說出來,那他會將我給殺了。」

  「我就沒你這小子機靈,所以天天跟他吵。」

  王安石哈哈一笑。

  知己!

  知己啊!

  這番話,愣是說到王安石的心坎上,令他有一種久旱逢甘霖的感覺,他今日才知道,呂惠卿跟他就不是一條心的,張斐才是他的知己啊!

  這其實也是張斐第一次否定司馬光的理念,以往張斐只是表示更支持新政,但從未表示反對休養生息。

  實在是按捺不住,王安石激動地一拍桌子,「說得好啊!你與我想得是不謀而合,司馬老兒他們的休養生息,針對的只是富農,貧農在休養生息之下,那只會變得更貧,只能繼續大興工程,讓百姓有更多的生計。」

  張斐點頭道:「完全贊同。」

  王安石又道:「我打算借此再給這河防工事穿上一件漂亮的衣裳,官家不是要救濟那些百姓嗎?那咱就在農田水利法下,再設一個救濟法,用救濟法去推動這朝廷工程,你以為如何。」

  「妙不可言!」張斐笑道。

  「哈哈……」

  聊起這發家致富,二人真是越聊越起勁,一直談到深夜,王安石唸唸不捨地離開。

  不得不說,張斐的這一番話,給予王安石莫大的激勵,是躊躇滿志,很快就調整過來,他先是奏請趙頊,讓侯叔獻去擔任水利學府的院長,又安排幾名水利官,擔任水利學府的博士。

  要知道,如今連水利學府都不知道在哪裡,至於招生那更是無從談起,而且包括侯叔獻在內的,全都是差遣官,是有實權的,這其實不符合事業法,事業法主要是安頓那些閒散官員。

  大家都知道,侯叔獻就是去取代程昉的,王安石不過是在掩耳盜鈴,始終不承認東流計劃失敗,以及程昉的過失。

  但這個掩耳盜鈴是很有必要的。

  在確認一點後,王安石又正式上奏趙頊,將三十萬貫的救濟金、賠償金,全部撥給河北路的提舉常平司。

  由提舉常平司來負責賠償和救濟。

  這倒是引起許多人的不滿,你們這看著怎麼像似左手倒右手,皇帝出錢,結果進王安石兜裡,你兩可一直都是穿一條褲子的。

  但是王安石反駁他們,提舉常平司本就主要救濟百姓的官署,這安排是合情合理,不然應該撥給哪個官署。

  司農寺?

  太府寺?

  這不都是我的勢力範圍嗎?

  司馬光現在也想得開,畢竟這是皇帝出的錢,你拿著就拿著,我盯著你就是。

  這人和錢都到位後,王安石開始推行自己的新政。

  其一,明確表示將在河北地區逐步廢除徭役制度,全面推行免役法,其中包括河道徭役,之前的免役法不管是在京城,還是在河中府、京東東路,全都不涉及河道,因為河道徭役需求量大,朝廷還是想用免費的。

  其二,將在河北全面推動農田水利法,初步估計,要在三年內,灌溉出五萬頃良田,興修一千條水渠。

  這倒不是王安石張口而來,這幾年程昉將河北各條河流都治理了一遍,本來就有這方面準備,這個承諾,也是根據具體情況來的。

  其三,推出救濟法案,同時與農田水利法緊緊綁在一起,簡單來說,你要是沒有生計,就可以上提舉常平司申請,最低工錢每月兩貫。

  其四,將提拔經驗豐富,且技術高超的底層官吏。

  這一條條法案推出,朝野上下全部震驚。

  尤其是保守派,這人都傻了。

  經過這一次聽證會,哪怕革新派都預計,王安石不會再那麼激進,會逐步調整方針,讓河北百姓休養生息。

  皇帝給的暗示,也是如此。

  可不曾想,王安石竟然是變本加厲,還要加大對農田水利法的推廣。

  這立刻引發保守派激烈的反對,包括韓琦在內,都感到不可思議。

  他預計王安石不會罷休,但皇帝要休養生息,王安石肯定也會低調一點,結果王安石非常高調。

  幾個宰相在政事堂,又是一番激烈的爭論。

  結果就是司馬光慘敗。

  原因很簡單,三句話,皇帝花錢,百姓自願,干你屁事。

  雖然沒有爭過,但司馬光是決計不相信,王安石會這麼幹的,朝廷哪有這麼多錢去搞這麼多工程,你王安石肯定又是拐著彎要剝削百姓。

  保守派也不甘示弱,立刻出臺預算法案,民田民屋法案。

  規定由朝廷,或者說中央發起的大工程,且預算超出一萬貫,是必須經由對應的都水、將作,少府、軍器,四監的審批,寫明一切,四監再向三司申報,三司再下令轉運司撥款,否則的話,轉運司就不得撥款,而且申請表上,也必須要精確到每文錢,每斤米,每尺布和每個人。

  不過這裡還是有一個漏洞,就是制置二府條例司掌控著司農寺、太府寺這兩個由新法誕生的財政機構,還是可以繞開三司的審批,但也不足以支撐這麼多工程,只是說增加與保守派談判的籌碼,實在不行,我還有兩寺做後盾,你們是卡不住我。

  司馬光他們也明白,但是他們也有公檢法去監督,於是公佈將在河北地區,逐步推廣公檢法。

  而民田民屋法案,則是確定官府若要徵用民田、民屋所需的手續,還是給予官府強徵民田、民宅的權力,但是必須給予相應的賠償,不同的情況,賠償是不同的。

  而立法會也正式通過契約原則,完善賠償、僱傭,等條例。

  想剝削百姓?

  老子就給你來個全方面防守。

  你王安石要真能做到,欲富天下,則資之天地,那就算你贏了。

  這一番操作下來,弄得朝臣們都已經昏了。

  上回開會,兩邊是默契十足,可誰也沒有想到,將韓琦擋在外面後,轉背立刻廝殺起來,真是一刻都不耽擱。

  不過最近趙頊到時也少有露面,去跟大臣議事,但他們的奏章,基本上都批了。

  那場聽證會後,就已經決定了這一切。  

  當然,主要還是趙頊最近心情不好。

  花了那麼多錢,耗費了那麼多民力,結果就是自己還往裡面再搭三十萬貫,這是為了哪般,平時自己捨不得吃,捨不得穿,可就想著攢一點錢去開疆擴土,結果。

  趙頊是越想越鬱悶。

  不過張斐知道趙頊的心思,而且這跟他也有關係,他得找點東西,讓皇帝振作起來。

  殿前司,皇宮近衛禁旅校場。

  只見兩排身高幾乎一樣的禁軍,列隊在場中,手持大竹筒,對著前面一排佈假人齊人,輪番齊射。

  而在遠處站著二人,正是趙頊和張斐。

  那番齊射完畢後,幾個護衛立刻扛著那些假人來到皇帝面前。

  仔細打量那假人身上的一個個小孔,趙頊神情是略顯複雜,先使退護衛,旋即又向張斐道:「這只能輕微傷敵,致死恐怕都有些困難吧。」

  張斐笑道:「用於皇家警察對付草寇,那是再適合不過。」

  趙頊道:「可你不是說,此器禦遼,要勝於東流。」

  他要不這麼說,趙頊都沒有心情過來看。

  張斐點點頭道:「這是我說的。」

  趙頊道:「可看著不像,如此武器,殺傷和速度,皆不如那契丹騎射。」

  張斐笑道:「當下是不如,但是陛下,你得從潛力來看,這人的力氣是有限的,再厲害的弓手,也就兩百步左右,不可能突破五百步,但是火藥的威力,是可以增強的,今天可能只能射一百步,明天經過改良,就有可能射出兩百步,後天就是三百步,是有無限的可能。」

  趙頊聽著都樂了,笑呵呵道:「這麼厲害?」

  張斐卻是一本正經道:「完全有可能,目前還是竹筒,如果改換鐵質的,這威力絕對大增,如果再造大一點,放更多的火藥,威力自然就更大,這都是可以預見的呀。」

  趙頊眼中一亮,點點頭,「聽你這一說,好像也有些道理。」

  張斐又接著說道:「我並非是不贊成東流,只是妄求依靠河道去抵禦契丹,我覺得這真的有待商榷。與其寄托天意,就不如將命運控制在自己手裡,而且這種火器,製造工藝可比刀弓都要難,不是一把錘子,一坨鐵,就能夠敲出來的,這也利於陛下的統治。」

  趙頊笑了笑,又審視張斐一眼:「想不到你對軍事也有建樹?」

  張斐道:「不瞞陛下,我對軍事是一竅不通,但是我會一點買賣之道,我認為這種武器,潛力無窮,至少比押注東流,要靠譜的多。

  陛下不妨想想,如果這火器能射三百步,將五萬人分成五隊,輪番射擊,幾乎是停不下來,別說契丹人,螞蟻都得打成篩子。」

  趙頊聽得哈哈一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先將這種火器配給皇家警察,清繳賊寇,用於研發這種戰術,不斷改良,將來再用於軍隊。」

  張斐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趙頊點點頭道:「就依你的意思去辦。」

  張斐又道:「還請陛下表彰一下慈善基金會,這樣他們才會有捐助的動力。」

  「原來如此!」

  趙頊笑著點點頭道:「好!朕親自下詔表揚。」

  「多謝陛下。」

  一番誇獎後,趙頊突然有些淚目,還是慈善基金會好,都在問朕要錢,唯獨這慈善基金會是給朕錢,這必須誇,狠狠地誇,要作為表率。

  太不容易了。

  視察過火器後,張斐又跟趙頊來到旁邊花園坐下,小飲一杯。

  「聽聞最近朝中比較熱鬧。」趙頊突然笑吟吟地問道。

  張斐道:「好像是的,主要是因為王學士反其道而行,繼續推動農田水利法,這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趙頊問道:「先生可有與你談及過?」

  「倒是問過一句。」張斐點點頭。

  趙頊問道:「你怎麼看?」

  張斐道:「我是絕對贊成的,因為我認為休養生息,乃是死路一條。」

  趙頊微微一驚,「此話怎講?」

  張斐道:「如司馬學士他們的休養生息,就是無為而治,什麼都不做,避免給百姓添加負擔,讓百姓自我恢復。」

  趙頊點點頭。

  「但是司馬學士忽略了一個客觀因素,就是百姓已經失去自我恢復的能力。」

  張斐道:「因為現在土地兼併在不斷地加劇,人口也在增長,如果朝廷什麼都不做的話,結果那是可以預見的,那就是百姓將會變得越來越窮,而地主會變得越來越富,同時朝廷也越來越窮,因為朝廷很難將稅收來。」

  趙頊聽得眉頭一皺,這一番話直接顛覆了他的思想觀,思索半晌後,突然道:「你說得好像有道理,但似乎自古以來,從來就沒有人這麼幹過。」

  張斐道:「所以也就沒有人真正的完成王朝中興。」

  王朝中興?趙頊雙目睜大,不禁興趣來了,問道:「你說這是為何?」

  張斐道:「面對這種情況,一般都是兩種處理犯法,要麼就是苛捐雜稅,大興徭役,竭澤而漁,貧蒼生,而富國家,這是史書上最為厭惡,這種情況也是不可能會成功,這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休養生息,採取這種方式的君主,在史書上一般被稱為中興之主,但很快就會走向沒落,因為問題並沒有解決,反而還在加劇,國家越窮,百姓越窮。」

  趙頊又問道:「如先生的做法,就能夠成功嗎?」

  「這是唯一能夠成功的途徑。」

  張斐道:「相比起我說得這兩種情況,王學士現在的做法其實是一條中間之道,既不休養生息,但也不苛捐雜稅、大興徭役,而是朝廷直接投錢到百姓身上,用國家和金錢的力量令百姓煥發生機。

  也可以認為,是國家與百姓聯合起來,孤立中間最富裕的地主,是不是剛好避開我方才說得兩種弊端。」

  趙頊是直點頭,又問道:「可國家財政有數,花錢的地方比比皆是,也不能一直都投錢給百姓,如何收回這回報來?」

  張斐道:「富其家者資之國,富其國者資之天下,欲富天下則資之天地。」

  趙頊一愣,「這不是先生說得嗎?」

  「是的。」

  張斐點點頭,「其實王學士的理念是非常正確的,只是他的做法是錯誤的。」

  趙頊道:「莫不是治國先治吏?」

  「當然不是,治吏是一切的基礎,吏政不行,就是再好的政策,也是行不通的。如果沒有公檢法,沒有稅務司,就是大興水利,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那先生的做法錯在哪裡?」趙頊又問道。

  張斐道:「王學士錯就錯在,太過直接,他的新政思想,是直接從百姓口袋裡面賺錢,就如同青苗法,我比高利貸低一點利息借給你,高利貸賺的錢,讓朝廷來賺。

  這看似合理,但也會出現一個問題,就是朝廷既是賣家,又是裁判,同時定價權,議價權,甚至於審判權,全都被朝廷控制,這種買賣是注定不可長久。店大欺客,就是這麼個道理。」

  趙頊又問道:「現在有何不同?」

  張斐道:「現在就是全力幫助百姓去解決生計問題,百姓有錢,就能交稅,這可比高利貸,還要賺錢,畢竟高利貸所涉及的人數有限,而稅收面向天下人。

  不僅如此,朝廷在百姓心中,就是救濟者,而不是剝削者,而當朝廷與百姓緊密聯繫在一起,再收中間地主的稅,那就是輕而易舉。這就會產生一種良性循環。」

  趙頊稍稍點頭,又問道:「但是救濟只是一時的,而土地又不會增多,百姓如何恢復生計?」

  張斐笑道:「陛下莫不是忘記潛龍勿用的計劃。」

  「工商業?」

  「正是如此。」

  張斐點點頭道:「這錢只要花在刀刃上,也就是資之天地,比如說灌淤,創造更多的良田,又比如說修道路,讓商人來往更便利。

  又比如說,朝廷投錢搞大工程,百姓從中賺到錢,他們就會去買鹽,買茶,買酒,買米,買衣,那麼商人就會從中得利,他們就會擴大生產,這就需要招人,那就給百姓創造出生計來。

  而國家無形中又將錢給收上來,然後又看準機會,再投下去,如此往復,就能夠做到欲富天下則資之天地。」

  趙頊問道:「這裡面財富有增多嗎?」

  「當然有增多。」

  張斐笑道:「以往百姓沒錢,喝不起酒,商人一天就生產一壇,而如今卻生產兩壇,財富不就在增長嗎?還有鐵礦、銅礦等消耗,以及糧食方面,都不用去勸農桑,自然會有人想辦法提高畝產量,因為需求再增多。」

  「朕明白了!朕全明白了。」

  趙頊激動撫掌道:「不瞞你說,之前先生與朕說這番道理的時候,朕總覺得哪裡不對,但又說不上來,原來這才富其家者資之國,富其國者資之天下,欲富天下則資之天地。」

  其實他哪是不明白,他心裡明白的很,就是變著法去搶奪地主的財富,只是最終還是向下轉移到百姓身上。

  但是張斐這番解釋,格局就要大多了,能夠匹配上『欲富天下則資之天地』。

  趙頊又好奇道:「既然這是唯一的解法,為何之前從未有人想到過?」

  「因為他們沒有公檢法和稅務司,這錢灑下去,既不知道會用到哪裡,又無法收上來。還是那句話,治國先治吏。」張斐解釋道。

  「治國先治吏。」

  趙頊點點頭,心頭上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原來這三十萬貫是投資,而不是扔出去,「來來來,乾了這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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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7 天前
第0701章 潘多拉盒?

  常有人說,王安石變法,是具有超前的理念,而之所以失敗,主要是在於司馬光為首的保守派。

  但其實並非如此,沒有司馬光,沒有保守派,王安石變法,依舊避免不了失敗的結局。

  他的著名『三不足』,本質上就是要減除皇帝的束縛,幫助皇帝完成高度集權。

  這古代能夠限制皇帝權力的理由,本就是少。

  祖宗之法。

  天地。

  人言。

  說到底,其實就這三者。

  如果皇帝可以不顧這三者,那麼誰也無法限制皇帝的權力。

  這就是法家思想。

  但王安石的理念又是理財,也就是,利用法家的權力去理財,就只有一個結果,就是貧蒼生,而富國家。

  王安石是用錯誤的動力,去推動正確理念,得到結果,也必然是錯誤的。

  到底理念、政策只是一種包裝物,內在核心是推動力,推動力決定方向。

  同樣的政策,在不同的國度,得到的結果可能是完全不一樣的。

  只要明白這個道理,那麼張斐的選擇,就變得非常簡單,那就是支持王安石變法,然後想辦法去換掉這個錯誤的動力系統。

  也就是用法制之法去替代法家之法。

  這才是張斐一直追求的。

  而如今是初見成效。

  在這幾年間,王安石一直在被迫調整自己的策略,而原因就是他未有完成法家之術,從而受到法制之法的限制。

  從朝廷到地方,都不是他的一言堂。

  這當然是因為皇帝,趙頊採納張斐的潛龍勿用,這桌上不能只有王安石一個人,張斐、司馬光都必須坐在上面。

  王安石也悄悄掙扎過,而京東東路就是王安石抗爭的戰場,當時他還是想讓變法回到法家的軌道上,但結果是一敗塗地。

  但是法制之法有一點好,它只是限制王安石的權力,而不去限制王安石的理念和政策。

  王安石的新政還在全國推廣,並未因此而停止,只不過不能完全依靠權力去掃平一切,這也逼得王安石必須著重於自己的理念,而非是專注權力。

  好在王安石是真的對自己的理念,抱有極大的信心,並且心懷抱負,而不像蔡京那種純粹的權臣,變法只是為了獲取權力,以及擊敗政敵的武器,真正的目標是權力,國家興盛只在其次。

  王安石也在做出調整,這反倒是令呂惠卿、鄧綰他們這些革新派的主力變得很不適應。

  「呂校勘,你為何不勸勸那王相公,如今再在河北大興水利,風險極高,只會是得不償失啊!」

  鄧綰是心急如焚啊。

  「我如何沒勸。」

  呂惠卿苦嘆道:「但是恩師認為,河北之過,並非是政策失誤,而是在於程昉太過激進,這才讓人抓住把柄。但若不繼續興水利,將會使得河北衰敗,從而導致北疆危機,為求禦遼,必須讓河北財政恢復過來。」

  鄧綰道:「可是興修水利,得益緩慢,而民力損失極快,如今河北民力損耗巨大,哪裡還經受得起這般衝擊。」

  呂惠卿道:「這回恩師會利用免役法去推動水利工程,不會徵發徭役,耗損民力。」

  鄧綰道:「這怎麼可能,官家也才撥出三十萬貫而已。」

  呂惠卿只是無奈地搖搖頭。

  其實王安石也跟解釋過,當然,可不是像張斐那樣解釋,王安石還是沒有張斐看得透徹,但呂惠卿始終不明白,他跟鄧綰一樣,始終覺得這裡面風險太高。

  鄧綰又道:「呂校勘,今年參知政事要進行輪換,而樞密使根本就幫不上忙,我認為王相公應該將呂校勘提拔上去,增加我們在政事堂勢力。」

  呂惠卿道:「這得看恩師的想法。」

  鄧綰道:「只要呂校勘願意的話,我們會去跟王相公說的。」

  就連王安石的心腹呂惠卿都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保守派那邊就更是一頭霧水。

  急得韓琦都開始往政事堂跑。

  「這王介甫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

  韓琦道:「這河北民力凋敝,可是經不起折騰。」

  他在河北待那麼多年,是真的清楚河北百姓非常不容易,天災人禍是一個不缺,再怎麼下去,富饒的河北遲早會走向衰敗。他此番回來,雖嘴上不說,實際上還是希望朝廷體恤百姓,休養生息,利用自己最後的餘力,還河北百姓一個安穩一個環境。

  別看韓琦家財萬貫,妻妾成群,生活奢靡,但他不管去哪個地方當官,都能夠得到百姓的推崇,他是真的處處為百姓著想,衙前役最初的改革,就是由他發起的。

  在那場聽證會後,大家都認為,事情會往好的方向發展,可哪裡知道王安石是變本加厲。

  司馬光也是氣憤不已道:「韓相公還不知那王介甫嘛,這性子拗的很,他定是不服氣,想要證明他是對的,而且這花出去的錢,他一定會變本加厲的收回來。」

  韓琦聽罷,更是焦慮:「那你們都在這裡幹什麼,為何不去阻止他?」

  富弼瞧他一眼,道:「你沒有看邸報嗎?制置二府條例司頒佈的是救濟法,他是要花錢僱人,這怎麼去阻止。」

  韓琦反問道:「你信嗎?」

  其實他非常贊成以工代賑的思路,但那都只是小規模的救濟,這麼大規模的,皇帝不見得捨得這錢,那麼結果就只有兩個,要麼將財政給折騰壞,要麼將百姓折騰壞。

  沒有金剛鑽,就別攬這瓷器活。

  財政年年赤字,還搞這麼大規模的救濟,這不是瘋了嘛。

  文彥博嘆道:「信與不信,我們也都難以反對,不過我們也在加快推行公檢法,是可以制止濫用民力的現象。」

  正當這時,呂公著走了進來,「諸位或許還不知道,方才官家親自下令,司農寺將再撥二十萬貫給河北的提舉常平司,推行農田水利法。」

  「什麼?」

  眾人無不大驚失色。

  司馬光忙問道:「是官家下達的命令,還是王介甫?」

  呂公著道:「是官家親自下得詔令。」

  文彥博都不可思議道:「難道.難道朝廷真的打算以工代賑,救濟河北百姓?」

  韓琦問道:「司農寺能撥出這麼多錢嗎?」

  呂公著道:「那免役稅可是讓司農寺得了不少錢,二十萬貫還是拿得出。」

  大家都覺頭暈。

  罵都不好罵。

  你要真的是以工代賑,那他們其實都贊成。

  但總覺得這不可思議,裡面肯定是有貓膩的。

  從來沒有人這麼幹過。

  在民力凋敝之際,繼續大興工程。

  這回司馬光都不覺得王安石是在鬥氣,因為他太清楚趙頊和王安石,肯定捨不得這錢。

  可為什麼會這樣呢?

  縱使他們智慧超群,也沒有想到,張斐才是幕後的推動者,到底張斐很少摻合行政方面的事。

  表面上,張斐也是這麼做的,此時此刻,他正在白礬樓。

  不!

  準確來說,是在設在白礬樓的慈善基金會。

  一眾富商站在慈善基金會的大門前,昂著頭,張著嘴,吞嚥著口水,不少人甚至眼泛淚光。

  順著他們那閃爍的目光看去,一塊嶄新的匾額,冉冉升起。

  中貴人藍元震是上躥下跳,指揮者兩個禁軍護衛將那匾額掛在門上。

  匾額上寫著四個大字--上善若水。

  咋一看好像沒什麼,但問題是邊上還有一個刻有『御』字的章印。

  原來這是皇帝賜給慈善基金會的匾額,而原因就是感謝慈善基金會對於軍器監的捐助,讓軍器監研發出一款適用於皇家警察的火器。

  並且趙頊已經下令,將那種火器裝備給京東東路的皇家警察。

  掛上之後,藍元震是左看右看,見十分平齊,這才稍稍鬆得一口氣。

  張斐悄悄上前來,問道:「中貴人,這是官家的墨寶嗎?」

  藍元震道:「當然不是,這可是蔡襄蔡相公當年獻於先帝的墨寶。」

  書法家蔡襄?可如今書法家太多,這沒意思啊。張斐暗自嘀咕一句,又問道:「為何官家不親筆給咱寫一個。」

  藍元震雙目一睜,「這你還不滿意。張檢控,你可是咱家見到的唯一一個,能夠得到官家連賜兩匾的人,你可就知足吧。」

  上回趙頊還給張斐送了一塊『御訟』匾,現在還掛在汴京律師事務所的。

  張斐道:「要是官家的墨寶,豈不是更顯尊貴。」

  一旁的陳懋遷、樊顒等大富商,聽到張斐在那裡討價還價,不由得是冷汗直流,默默地往另一邊移去,盡量跟這廝拉開距離。

  在他們看來,只要有這個『御』字,那已經是不得了了,是不是皇帝寫的,並不是那麼重要。

  藍元震瞟了他們一眼,又小聲道:「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

  張斐好奇道:「難道官家的字不能外露嗎?」

  「……」

  藍元震真想捶死他,糾結半晌,道:「這要不跟你說,咱家還真怕你今後闖出禍來。」  

  說罷,就將張斐拉到一邊,道:「這匾額是掛在門前的。」

  張斐道:「匾當然是掛在門前的。」

  「你怎還不明白。」

  藍元震是急得直跺腳,「這人來人往,要是將官家的墨寶掛在上面,可能會引人笑話的。」

  張斐更是驚奇道:「為什麼?」

  「你!」藍元震道:「因為朝中的書法大家遍地都是,這點道理你還不明白嘛。」

  張斐問道:「他們敢笑官家嗎?」

  藍元震道:「別的不敢,可要說這詩詞文章書法,他們一定會笑的,官家的字其實寫得很好,但…但是也比不上文相公、司馬學士他們。」

  張斐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趙頊不用自己的墨寶,是怕被人嘲笑,這確實有可能,因為他最愛的李清照,不就是經常懟天懟地嘛。

  只要你敢寫,絕對有人敢嘲笑。

  趙頊的書法當然非常不錯,但到底這年頭變態實在太多,在這皇帝中,可能也就那徽宗老哥和他兒子趙構的書法能夠與那些變態比一比。

  交談完這個話題後,樊顒是趕緊帶著人將藍元震一干人等請到樓內,享受白礬樓的美食,這辛苦錢那更是不能少啊!

  而張斐則是與一干大富商去到基金會的會議室。

  「那軍器監到底弄出什麼武器來?皇家竟賜匾獎賞我們?」

  「據說是一種火器。」

  「哇……這軍器監可真是三年不鳴,一鳴驚人啊!」

  「這還用說,軍器監可是王相公建議設立的,也算是新政,自然是了不得啊!」

  「只怕全天下的巧手工匠,盡在這軍器監啊!」

  「等等!」

  張斐有些聽不下去,「各位員外,你們之前可不是這副嘴臉,還要求不再繼續捐助軍器監嗎?你們翻臉可真是比翻書還快啊!」

  「……」

  會議室裡面頓時安靜了下來。

  差點忘記這廝的存在。

  「咱就說說。」

  「是呀!咱也不是不願意,咱就是著急,希望能看到一點成果,這也沒什麼不對的吧。」

  一眾商人趕緊找藉口,為自己之前的說辭找藉口。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倒也沒有什麼不對的,適當給軍器監一點壓力,也是合情合理的。」

  說罷,張斐話鋒一轉道:「我只是想提醒各位一句,我們不單單是在捐助軍器監,也是在捐助警署,這對於咱們買賣人而言,可是有莫大的幫助,我們的買賣需要保護。」

  陳懋遷連連點頭道:「三郎說得是,只是如今咱們在東邊開舖,西邊也在開舖,這手頭上用錢的地方太多了,不能像以往那樣,大手大腳的捐助。」

  張斐道:「故此我們得趕緊想辦法,賺更多的錢。」

  陳懋遷愣了下,當即笑道:「三郎不會又是想去河北開舖吧?」

  張斐道:「這已經不是想與不想的問題,我們與提舉常平司已經是緊密的合作夥伴,這也是我們慈善基金會的戰略。」

  陳懋遷道:「事到如今,咱也不是不願意去,只是咱們目前還在收購京東東路的債務,還有錢去河北開舖嗎?」

  張斐笑道:「我相信這塊匾能夠為我們帶來更多的善款。」

  說到這塊牌匾,大家又樂呵呵地笑了起來。

  其實他們也都已經習慣跟官府合作,只是確實最近慈善基金會花錢的地方太多,完全是依靠足球聯盟這個吸金利器在維持著日常開銷。

  這時,樊顒急匆匆來到會議室,見大家笑得這麼開心,「各位在說什麼,這般開心。」

  陳懋遷瞧了眼樊顒,又開始酸味氾濫,「樊老弟,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麼你們白礬樓當初那麼慷慨,要求將慈善基金會開到這白礬樓來,這匾掛在這裡,不等於也是掛在你們白礬樓嘛。」

  其餘人紛紛點頭,大家一塊出錢,憑什麼這匾你一人獨佔。

  樊顒心中是狂喜不已,嘴上卻憤怒道:「你們這是什麼話,當初選址的時候,你們都不做聲,如今看到官家賜匾,你們又在這裡說三說四,你們好意思嗎?」

  「好了!」

  張斐開口道:「要吵咱去酒桌上吵,今日不管怎麼樣,必須得好好吃老樊一頓。」

  這個建議立刻得到大家的一致認同。

  樊顒道:「等會。招待中貴人的錢,也是我白礬樓出得呀!」

  陳懋遷道:「咱們再另外給慈善基金會選個地方,這回我免費為大家找地方。」

  「行行行!」

  樊顒哼道:「我看你們能吃多少。」

  今日必須痛飲一番,慶祝慶祝。

  可是剛剛出門,那年輕的檢察員周正突然來了,「張檢控,許主檢讓你忙完這裡的事,就回檢察院一趟。」

  張斐不禁稍稍皺眉,立刻向陳懋遷他們道了一聲別,然後便與周正回檢察院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他便詢問周正,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但周正卻是毫不知情。

  這更是令張斐忐忑不安。

  來到院裡,此時已是正午,但是許遵、齊濟、王鞏皆在屋內討論著什麼,張斐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許主檢,齊督察,出了什麼事?」張斐是稍顯忐忑地問道。

  許遵直接看向齊濟。

  齊濟立刻說道:「方才警署那邊來了人,是一樁失蹤案。」

  張斐趕忙問道:「誰失蹤了?」

  肯定是一個重要人物,否則的話,不至於將他給叫回來,到底這年頭失蹤案也比比皆是。

  齊濟道:「是一個侍衛馬的廂兵。」

  「……」

  張斐頓時冒出一頭問號,雖然這人命關天,不是小事,但但你們也不是死人,這種事你們也等著我來拿主意,是嫌我累不死嗎?

  齊濟又繼續解釋道:「報案的是這位廂兵的弟弟,他前幾天上警署報的案,表示他哥哥是被皇城司給抓了。」

  「皇城司?」

  張斐稍稍皺了下眉頭。

  齊濟點點頭道:「警署在得知此消息,亦不敢怠慢,但也不敢聲張,害怕引發誤會,你也知道最近這世道不太平,於是派人在暗中調查,結果有證人看到那廂兵就是被皇城司的人給帶走了,可能是因為一句話。」

  張斐道:「什麼話?」

  齊濟道:「據說在案發當晚,那廂兵與自己的好友在一個酒館喝酒,這酒興上來,便說到前些時候那場官司,這言語之間,可能有冒犯聖上,反正就是說不應該在河北大興徭役,害死不少百姓和廂兵。」

  張斐聽得是眉頭緊鎖。

  王鞏道:「其實皇城司對於三衙一直都有著密切的監視,這並不奇怪。但現在問題是,我們公檢法該不該介入?

  說實在的,咱們公檢法成立這麼久,還未有跟皇城司打過交道,也不知道此類事,是否歸我們管。」

  其實打過很多回了,只是你們不知道而已。張斐問道:「你們可知道,如這種事,皇城司以往是怎麼運作的?」

  許遵突然開口解釋道:「在真宗皇帝的那道敕令後,普通差役是不具備審訊權,直到皇家警察出現,才重新獲取審訊權,但是皇城司是非常特殊,他們具有審訊權的,但不具備判決權,一般是經過他們審訊之後,然後交給開封府或者大理寺,進行判決。」

  齊濟補充道:「除非涉及到朝廷重臣,或者皇親國戚,否則的話,由皇城司遞交的案子,開封府、大理寺一般都是直接批。甚至外面有傳言,皇城司還曾有過私設刑獄。」

  許多電視裡面,將皇城司描繪的跟錦衣衛一樣,但其實二者完全不在一個次元上,不管人數,還是權力,都不是一回事,沒得比。

  雖然他們都有特務屬性,但是皇城司存在感是極低的,而錦衣衛是具有真正意義上的司法權,是非常非常牛逼的存在,這哪怕是在封建王朝,都是極其罕見的,封建社會也是有完善的司法體制,但如果特務機構具有判決權,那國家的整個司法機構必定會遭到不可逆轉的破壞。

  所以明朝後來只能是以毒攻毒,搞什麼東廠、西廠去制衡錦衣衛。

  張斐問道:「現在知道此案的人有多少?」

  齊濟道:「目前我們也不清楚。」

  許遵突然言道:「朝中諸多大臣一直對於皇城司的一些行為感到非常不滿,如司馬學士、文公都曾幾番上奏彈劾皇城司。」

  這番話就是暗示張斐,這事要想平息,得講究技巧的,一旦傳出去,朝中許多大臣可能又會藉機生事。

  張斐是心如明鏡,又問道:「警署現在找我們目的何在?」

  齊濟道:「現在所有證供,都指向皇城司,警署方面一來也不知道,這種事,他們能不能管,二來,他們希望得到皇庭的指令,亦或者檢察院與他們一塊去調查。」

  張斐越聽越頭疼,這是打開了潘多拉盒嘛,是一樁接一樁,左思右想,「咱們還是照規矩辦事,既然有人報案,同時皇城司並沒有給出通告,我們首要確定一點,就是人是不是在皇城司。

  如果人果真在皇城司,那麼是否介入此案,咱們再看情形,到底皇城司是具備審訊權的。」

  齊濟問道:「那咱們怎麼回警署?」

  張斐思索半晌,「警署也別太慫了,先讓他們派個機靈點的去問問。」

  齊濟點點頭,「那我立刻派人去通知警署。」

  這齊濟、王鞏走後,許遵便是露出愁容道:「這事要是傳出去,肯定又會有人借此鬧事啊。」

  張斐往外面瞟了一眼,「其實我也想瞞,但是警署裡面有不少內鬼,我們無法確保,警署方面沒有透露風聲出去,如果已經透露出去,我們再隱瞞,那反倒會被人抓住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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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2章 太過分了

  由於曹評、曹棟棟父子都跑去西北開荒,這警署也沒個主心骨,面對此類事,有些畏懼,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在得到檢察院的回信後,警署方面還是立刻派人去皇城司那邊詢問。

  但只在皇城司得到四個字。

  無可奉告!

  原來這皇家警察當初就是從禁軍中脫胎出來的,並且削弱禁軍在治安這一塊的地位和權力,也斷了不少人的財路。

  這當然引發三衙的不滿,不過這是皇帝的安排,並且冠以皇家警察的稱號,再加上曹評是總警司,三衙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而皇城司隸屬殿前司,乃是三衙的大佬,他們見皇家警察上門,心裡是非常不爽,你們皇家警察只是私生子,而我們皇城司那是親兒子,你們別給臉不要臉,是一句好話都沒有。

  目前來說,警署確實也確實管不到皇城司的,因為皇城司主要是看皇城的門,皇城是不歸皇家警察管的,皇家警察就只管街坊。

  好在張斐與皇城司一直都有秘密來往。

  傍晚時分,張斐出得檢察院,上得馬車,只見李豹已經坐在馬車上。

  見到張斐,李豹稍顯尷尬,「我派人去查過,這人的確是在皇城司。」

  張斐立刻問道:「人還活著嗎?」

  李豹道:「還是活著的,就是就是動了一點刑,因為告得是謗議朝政,意圖謀反,對方不肯承認,所以……」

  「活著就行。」

  張斐輕輕鬆得一口氣,又道:「官家應該吩咐過,非常時期,當謹慎行事,為什麼我完全沒有感受到你們的謹慎。甚至你都沒有事先告知我此事。」

  李豹立刻道:「這可不能怪我,皇城司那些親事官,可也不知道我的存在。之前我可就跟你說過,這皇城司其實是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在明,專門管理皇城大門,在殿前司都是有職位的。

  我們在軍中是沒有職位的,殿前司指揮使都不知道我們的底細,只有官家以及幾個殿前司的將軍知道。

  而且,他們也只是抓了一兩個廂兵,這不是什麼大事。」

  「等會!」

  張斐問道:「到底是一個,還是兩個?」

  李豹道:「應該是兩個都個抓了。但這也不能怪皇城司,誰讓他們在那裡瞎說八道,擾亂軍心,不抓他們抓誰。」

  張斐問道:「那現在進行到哪一步?」

  李豹道:「他們已經承認自己的罪行,皇城司準備緝拿他們的家人歸案,到時皇城司會將此案上交給大理寺判決。」

  「大理寺?」

  張斐眼中一亮。

  李豹點點頭道:「之前關於士兵的案子,一直都是交給開封府的,除非是一些比較重要的官員才會交給大理寺,但是皇城司不想跟檢察院打交道,他們會將此案交給大理寺。」

  「那就好!」

  張斐點點頭道:「你待會告知官家時,記得幫我轉述一聲,這種事若是交到公檢法,是非常棘手的,現在最好的結果就是大家都當做不知道,皇城司那邊直接按流程,交給大理寺。」

  李豹點點頭,「我知道了。」

  「還有!」

  張斐又道:「你們也順便看著一點皇城司,至少確保別給我來個突然襲擊,如今朝中局勢本就複雜,我真是顧不過來。」

  李豹點點頭道:「我盡量,但是皇城司那些的人,也都是秘密行事,跟得太緊,會被他們發現的。」

  「好吧!」張斐道。

  夜晚,在吃過晚飯後,高文茵、穆珍夫婦是各自回屋,唯有許遵、張斐、許芷倩坐在院內歇涼,如今已經入夏,天氣也比較炎熱。

  「怎麼樣?」許遵問道。

  張斐道:「人在皇城司,並且還不是一個,而是兩個,如今在刑具的拷問下,兩人都已經認罪。」

  許芷倩道:「兩個廂兵在酒館裡面,喝得酩酊大醉,就因一句醉話,而被告謀反,可真是笑話。」

  張斐指了指她的肚子,「注意胎兒,你要這般動怒,下回可就不跟你說了。」

  許芷倩趕忙辯解道:「我又沒有動怒,我只是在闡述事實而已。」

  她現在天天悶在家裡,就靠著這點事來解悶。

  許遵道:「其實關於這種案子,要是放在以前的話,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張斐忙問道:「岳父大人此話怎講?」

  許遵道:「因為從太宗時期到仁宗時期,不斷有大臣彈劾皇城司,歷任君主,也都下旨降罪過皇城司,對於皇城司的束縛,也是越來越緊,直到王介甫啟動變法後,皇城司才漸漸又變得活躍起來。」

  張斐稍稍點了下頭。

  這都是屬於正常的政治操作,變法必然會引發時局的動盪,所以不管是趙頊,還是王安石,都必須控制言論。

  皇城司活動的範圍自然就會變大。

  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誕生後來的稅務司。

  「這只是其一。」

  許遵又道:「其二,如果之前沒有程昉的官司,此案倒也不會很棘手,如今的話,如果有人要藉機將火引向公檢法,可能會很麻煩。」

  剛剛針對完官宦,這又針對皇城司。

  打完左臉,打右臉,趙頊就是脾氣再好,也受不了啊!

  張斐點點頭,「岳父大人所言極是,我也建議皇城司直接將此案上交給大理寺。」

  「為何?」

  許芷倩問道:「之前檢察院審理齊州謀反案,也審得挺好的。」

  張斐道:「這可大不一樣,齊州謀反案,我們跟官家站在同一條戰線上,此案可不一樣,關鍵還是公檢法確實也不好審這類案件。」

  許芷倩好奇道:「為什麼?」

  張斐笑著解釋道:「首先,職權問題。皇城司是有權抓捕發表這類言論的人,檢察院能否主動介入,尚不得知。

  其次,檢察院一旦介入,就會面臨很多問題,在皇城司,犯人是在刑罰下,才被迫認罪的,而檢察院則是要根據事實依據,如果由檢察院來進行起訴,可能會將火引向皇城司。

  最後,也就是此番言論,到底算不算違法?檢察院站在國家和君主的立場,就會陷入一個兩難的境地。

  所以,你別看此案不大,只是兩個小廂兵,但對於公檢法制度而言,卻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我們現在還沒有為此準備好。」

  許芷倩點了點頭。

  她出身官宦世家,如何不懂此中道理,但她就是很希望公檢法能夠改變這一切。

  許遵嘆道:「就怕這樹欲靜,而風不止。」

  張斐問道:「岳父大人以為,他們有機會將此案跟公檢法扯上關係嗎?」

  許遵點點頭道:「以往皇城司的案子,多半是交給開封府,其次才是大理寺,而如今公檢法已經取代開封府的司法權,那麼皇城司的案子當然也可以遞交給檢察院,進行起訴。」

  張斐緊鎖眉頭:「那我們還是得準備一下,避免到時又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三人聊得一會兒,許遵便起身回屋去了,張斐也輕輕攙扶著許芷倩,往自己的小院興趣。

  「其實你也覺得這是一樁冤案,對嗎?」許芷倩冷不丁問道。

  張斐問道:「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許芷倩道:「如果你不這麼認為,也就不會這麼糾結了。」

  張斐笑道:「從法律上來說,冤不冤暫時還不好說,得具體調查過才知道。」

  許芷倩道:「但這並非是關鍵所在,你主要還是考慮到官家。」

  「是也不是。」

  張斐搖搖頭,又道:「其實岳父大人說得很對,此案不是什麼官家無法忍受的,只是當下這個時間不對。公檢法能夠有今日,全憑官家在後面支持。

  而官家願意建設公檢法,正邪只是其次,關鍵是考慮到其中利弊。

  所以我們應該盡可能先讓官家先看到公檢法給君主帶來的益處,只有當官家享受其中的益處,才會去接納對他不利的一面。

  但如果這種事是接二連三的發生,就會讓官家產生牴觸情緒,就有可能功虧一簣,滿盤皆輸。」

  許芷倩道:「但是那些權貴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

  張斐嘆道:「不錯,所以這對於我們而言,是一個挑戰,如果真的鬧到檢察院去,我們必須得想辦法,去消除官家心中的負面情緒。」

  他一開始就知道公檢法肯定會與皇權發生矛盾,他一直在盡力將這種矛盾往後延,但其他人也不傻,就是要挑起公檢法去皇權的矛盾。

  如果公檢法處處與皇權抗爭,這就不是對錯問題,這是一個很可怕的趨勢,雖然趙頊與張斐有著不同尋常的關係,但是伴君如伴虎,你無法去猜測,皇帝會怎麼看待這些事。

  不過當下朝野上下,還是在關注河北地區的政策。

  制置二府條例司。

  「那二十萬貫是官家下令撥得?」呂惠卿不禁是震驚地向王安石道。

  王安石笑著點點頭道:「我怎好意思去請求官家從司農寺撥錢,是官家在仔細看過我的奏章後,非常認同我的建議,而且之前的三十萬貫還包括補償費,官家擔心不夠,故此再讓司農寺撥二十萬貫。」

  呂惠卿兀自不敢相信,道:「就僅是如此嗎?」

  王安石捋了捋鬍鬚,「雖然官家就只是怎麼說的,但是我猜想,官家可能還是想藉著興修水利去加固河道,盡量保證減緩水患之害,而且,」

  他稍稍一頓,又道:「如果侯叔獻他們都還是認為,東流不可行,我們也能夠藉著水利工程,悄悄將河道改過來。」

  呂惠卿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王安石又道:「我打算舉薦你去河北擔任轉運司,掌管提舉常平司,專門負責興修水利工程,待你立功回來,我便舉薦你擔任參知政事,同時讓你掌管司農寺。」

  言下之意,就是讓呂惠卿去鍍金,拿點成績回來,當副宰相。

  呂惠卿面色一喜,連忙拱手道:「多謝恩師支持,學生此去,定當不辱使命。」  

  王安石笑著點點頭,又道:「目前這情況,我們是需要更多的財政支持,司農寺、太府寺必須完全控制在我們手裡。此外,我還打算召薛向回來,舉薦他出任三司使。」

  呂惠卿道:「這能成嗎?」

  王安石笑道:「適才我就跟官家提及過,薛向在江南的功績,如此京城糧倉全都豐盈,官家對此也是非常滿意,應該問題不大。」

  正聊著,那鄧綰突然來了。

  「王相公,呂校勘,你可有聽說侍衛馬廂兵謗議朝政,擾亂軍心,意圖謀反。」

  「什麼?」

  王安石激動地站起身來,「侍衛馬謀反?」

  呂惠卿皺眉道:「這怎麼可能?」

  這麼大的事,不可能是你鄧綰來告訴我們啊!

  「是這樣得」

  鄧綰趕緊將整件事情的原委告知二人。

  王安石得知是虛驚一場,不禁道:「你下回別這麼說話,可這真是嚇死人。」

  「是是是。」

  鄧綰連連點頭。

  王安石又是哼道:「那些廂兵太過無知,活該他們受罪。」

  指責東流,不就是罵他嗎?

  該死!

  呂惠卿卻問道:「這種事也比較常見,犯得著鄧御史親自跑來告知我們嗎?」

  鄧綰忙道:「以前這種事是非常常見,但是現在的話這不是有了公檢法嗎?此案皇城司是會交給大理寺,還是檢察院?

  反正我是聽說,這廂兵的親人已經上警署報案,而警署也派皇家警察前去皇城司詢問,但是皇城司卻說無可奉告。」

  王安石一聽便明白過來,稍稍思量,便道:「現在朝廷有一堆事要處理,就少在興風作浪,況且這事要真鬧到庭上去說,這誰的臉上都不好看。」

  他真心對這種行為有些累,喜歡作,可作到後面,又是自己難堪。

  鄧綰原本想來獻策的,這可是對付公檢法的機會,結果發現王安石態度不對,眼珠子一動,忙道:「王相公,下官就是擔心這一點,故此才特地趕來相告,常言道,樹欲靜,而風不止,依下官之見,肯定會有人煽風點火,將這事給鬧起來,到底這公檢法就是招人恨啊!」

  「唉……這公檢法能否長久,還真是一個問題啊!」

  王安石不禁都感慨起來,屁大的事,他們也要拿去對付公檢法,又向呂惠卿道:「吉甫,你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可不要因為此事分心,回去好好準備一下。」

  「學生明白。」

  離開此屋後,鄧綰便向呂惠卿問道:「呂校勘,你要幹什麼去?」

  呂惠卿道:「恩師讓我去河北擔任轉運司,負責興修水利,回來就舉薦我擔任參知政事,掌管司農寺。」

  鄧綰頓時一臉諂媚道:「這可是大喜事,恭喜,恭喜。」

  「喜什麼喜!」呂惠卿嘆了口氣:「朝中局勢,如此動盪不安,叫我如何安心去大名府。」

  可別回來,這老巢都讓人給端了。

  鄧綰道:「他們擺明就是要對付公檢法,是不會影響到咱們的。」

  「但願吧!」

  呂惠卿稍稍點頭,但心裡還是不踏實,突然,他想起一人來。

  檢察院。

  當張斐見到呂惠卿時,心裡不免咯噔一下,嘴上卻笑道:「呂校勘今兒怎麼有空上我這來坐。」

  呂惠卿笑道:「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

  「當然不是。」

  張斐笑吟吟道:「只不過制置二府條例司最近那麼忙,我不相信呂校勘是來找我喝茶的。」

  呂惠卿不禁苦笑道:「看來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制置二府條例司最近很忙。」

  稍稍一頓,他又正色道:「恩師最近派我去河北擔任轉運司,故此我特地來找你請教請教。」

  「哎呦!這可是不敢!」

  話雖如此,但張斐心裡稍稍鬆得一口氣,又道:「呂校勘才華橫溢,能力出眾,而在下不過一個小珥筆出身,司法上面的事,或許能夠建議兩句,其餘方面,我是一概不會啊!」

  呂惠卿眼中閃過一抹笑意,「你就別妄自菲薄,咱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其實若只是讓我掌管財政,那我倒也有信心,但就怕這天公不作美,一場大水,讓我的努力,付之一炬啊。」

  張斐點點頭,沉吟少許,道:「其實我認為水火無情又無常,誰也不敢說,就一定能夠防止水患,這只能去依靠那些通曉水利的人才,看到底該如何治理。

  再來就是,我認為只要百姓真正感受到,朝廷是在幫助他們,縱使遇到水患,百姓也是能夠理解的。就怕這水患與民怨交織在一起,那問題可就大了。」

  呂惠卿稍稍點頭,「可是如何去幫助百姓?」

  張斐道:「具體我也不好說,畢竟我也不清楚當地的情況,不過到時我會讓慈善基金會跟過去,呂校勘可以從他們商人那裡尋求辦法,在如何規避損失的問題,商人是非常擅長的。」

  呂惠卿點點頭,其實這就是他來此目的,鑒於河中府的情況,他知道慈善基金會是可以對他提供很大的支持,也可以避免自己受到河北吏政的牽制,畢竟那裡可是韓琦的大本營,突然道:「除此之外,我還有一件事,是倍感擔心。」

  張斐問道:「什麼事?」

  呂惠卿笑道:「就是皇城司的事。」

  張斐驚訝道:「你已經知道了?」

  呂惠卿笑道:「我就是怕先說此事,你沒有心情給我出謀劃策。」

  張斐一拍腦門,「天吶!到底還是傳出去了。」

  呂惠卿神色一變,問道:「你打算如何應對?」

  張斐道:「我希望皇城司直接交由大理寺去審,這事公檢法處理起來,是非常棘手的,要面臨各方面的問題。」

  呂惠卿道:「我認為此事大有可能還是會鬧到公檢法來。」

  張斐忙問道:「為何?」

  呂惠卿笑道:「因為文相公、趙大庭長,司馬學士他們都對皇城司抱怨已久,他們很早就希望想辦法限制皇城司,所以他們一定會要求經檢察院起訴。

  再加上朝中還有很多官員,都在想方設法對付公檢法,他們兩撥人合在一起,此案多半是落到你們檢察院手裡。」

  「呂校勘可有良策?」張斐問道。

  呂惠卿笑道:「我的辦法,你是不會用的,如果你始終堅持公檢法的原則,那你就只能坐等官司上門。」

  張斐苦笑地點點頭。

  呂惠卿道:「恩師也不打算摻合此事,但我非常擔憂一點,就是如果這事鬧到皇庭上,會不會對新政造成不好的影響。

  我知道那兩個廂兵是因為不滿程昉在河北地區的行為,故此才被抓,如果在庭上說了什麼話,可能會讓一些心懷不軌之人,藉機誣陷恩師,將責任全都歸咎在恩師頭上。」

  張斐道:「這一點呂校勘大可放心,如果真的由檢察院接手,我也一定會顧忌到這一點,呂校勘對於此事,無須擔憂。」

  呂惠卿笑著點點頭道:「那我就放心了。」

  咚咚咚!

  突然響起敲門聲。

  張斐問道:「什麼事?」

  門外傳來齊濟的聲音,「張檢控,許主檢讓你過去一趟。」

  呂惠卿站起身來,「我就不打擾你了。」

  張斐欲哭無淚道:「我寧可被呂校勘打擾。」

  「哈哈……」

  原來是皇庭那邊派人來了,說是請許遵或者張斐去一趟皇庭,於是許遵讓張斐先去看看。

  皇庭。

  「不知大庭長叫我前來,有何吩咐?」張斐稍顯忐忑地問道。

  趙抃非常直接道:「先前有人來皇庭告狀,說是皇城司濫用私刑,誣陷良民,本庭長希望你們檢察院派人去調查皇城司,看是否存在此類情況。」

  張斐瞄了眼趙抃,猶豫片刻後,才道:「不瞞大庭長,其實此事,之前我們就已經知曉,並且警署方面也去詢問過,但皇城司到底是屬於皇城,而且這也是屬於他們的職權,我們能否去干預?」

  趙抃眉頭一皺道:「依照張檢控的意思,皇城司就可以殺人放火?誰也管不著?」

  張斐忙道:「下官絕無此意。」

  趙抃道:「可皇城司就是這麼做的,照此下去,他們一句謗議朝政,便可抓盡天下人,還要公檢法作甚。

  官家既然要重振司法,那就應該以身作則,皇城裡面為虎作倀,又叫我們如何去嚴明之法。他們還無可奉告,我看他們簡直就是無法無天,真是豈有此理。還有,張檢控當年起訴朝廷的勇氣,都已經消磨殆盡了嗎?」

  張斐努力地擠出一絲微笑來,「是,我馬上派人前去調查。」

  離開皇庭後,張斐並沒有回檢察院,而是直奔皇宮而去,他真是萬萬沒有想到,皇庭會主動下令,介入調查,這擺明就是對付皇城司。那就沒有辦法,他必須要去跟皇帝談談。

  見到張斐,趙頊便笑問道:「你急著見朕,是為皇城司而來吧。」

  張斐點點頭道:「是的,皇庭剛剛已經下令,讓我們檢察院介入調查此案。」

  趙頊面如止水,問道:「你怎麼看?」

  「過分。」

  張斐道:「他們實在是太過分了,我認為皇城司就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職權,這無可非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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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3章 社稷安全法

  瞧著張斐煞有其事的為自己抱打不平,趙頊卻不覺絲毫感動,反而感到有一種莫名地詫異,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當…當真?」

  「當然,我怎敢欺瞞陛下。」

  張斐又是神情嚴肅地說道:「這皇城司的職權是維護陛下的權威,是在維護江山社稷的穩定,這不同於一般的刑事案和民事訴訟案,不可一概而論。

  就拿此案來說,雖然目前我並不清楚,這其中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假設那兩個廂兵是別有用心,亦或者是契丹派來的細作,利用程都監在河北地區的一些考慮不周,擾亂我方軍心,引發廂兵的憤怒,那麼這後果是不堪設想的,是非常可怕的。

  皇城司對此做出及時應對,我是非常能夠理解,故此我最初得知此事時,認為這種案子應該交由大理寺,進行快速判決,以免釀成大禍。」

  趙頊聽著聽著,突然覺得張斐說得很有道理,這種事的確是應該寧殺錯,勿放過,不禁也認真起來,又是問道:「如此淺顯的道理,連你都明白,為何那些宰相卻老是跟朕糾纏不休。」

  什麼叫做連我都明白,真是太侮辱人了。

  心裡雖是這般想的,但張斐可不敢跟趙頊計較,咳的一聲,「陛下連這都不明白?」

  趙頊詫異地問道:「你明白嗎?」

  「當然明白。」

  張斐點點頭道。

  趙頊問道:「那你倒是說說看,這是為何?」

  張斐道:「表現欲,博名聲。」

  「表…表現欲?」

  趙頊一頭霧水地問道:「什麼…什麼意思?」

  張斐耐心地解釋道:「不管是王學士的新政,還是程都監的治水,有哪件事,他們沒有去吹毛求疵,只要其中有問題,他們是一定揪著不放,不然的話,陛下又怎知道,他們是在兢兢業業,百姓又怎知道,他們是在為民請命,他們將毫無存在感,這就如同蒼蠅見到糕點,反正我覺得,呃……就是這麼回事。」

  趙頊聞言,不禁仔細一想,覺得張斐真是話糙理不糙,還真是這麼回事,這心裡不禁也好受一些。

  因為這足以證明,不是針對他皇帝,任何人,任何事,他們都是不會放過的。

  「那依你之見,此事又該如何處理?」趙頊不禁滿心好奇道。

  「我以為可以借鑒稅務司。」

  「稅務司?」

  「正是。」

  張斐點點頭,「難道陛下沒有發現嗎?那些大臣和權貴對稅務司簡直是恨之入骨,如果皇城司和稅務司二選一,讓其中一家關門,讓他們絕對會選擇稅務司,但他們也就敢在家裡嚷嚷,抱怨幾句,卻無人敢在朝堂上像彈劾皇城司一般去彈劾稅務司,但其實對於他們而言,稅務司做的事,可比皇城司要可恨多了。」

  趙頊思索一會兒,點點頭道:「是呀!最近還真沒有什麼人彈劾稅務司,即便有,也只是很零星的,不像針對皇城司一樣。」

  張斐道:「這就是因為,稅務司能夠讓他們啞口無言。」

  趙頊突然一挑眉角,笑道:「稅務司之所以讓他們啞口無言,是在於,稅務司對於逃稅者,都是通過檢察院起訴,你這是想皇城司也通過檢察院進行起訴?」

  「陛下此言差矣。」

  張斐搖搖頭,道:「稅務司之所以讓他們啞口無言,不在於通過檢察院起訴,而是在於,稅務司的手段過硬,夠聰明,夠專業,夠狠。

  如果他們沒有這些手段,是否通過檢察院起訴,那都會貽人口實。」

  趙頊又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皇城司還不夠強大?」

  「正是如此。」

  張斐道:「如此重要的職權,陛下卻交給那些並不是那麼專業的人去做,得到的結果,也就只有一個,誤國誤民。

  就拿此案來說,如果是稅務司來做,他們一定不會在當晚抓人,他們一定摸清那兩名廂兵的底細,然後派人暗中調查,看看還有多少人在抱怨,以及是真的抱怨,還是另有居心,然後再一網打盡。

  結果皇城司就當晚就將人給抓了,如果是假的,他們就是在製造冤案,還連累陛下被那些大臣糾纏,弄得皇城也是雞犬不寧。

  可如果是真的,那他們就是在打草驚蛇,這讓真正的心懷不軌之人可以繼續隱藏在三衙內,遺禍無窮。

  至於說皇城司的拷問,那簡直就令人啼笑皆非,稅務司就從不拷問別人,因為人是會說謊的,可賬目不會啊。

  如果真的是對方的細作,他知道自己是死路一條,可以去故意陷害忠臣,那可如何是好。

  這可是能夠直接危及到江山社稷的事,他們怎麼能夠做得如此草率,真的還不如皇家警察,這實在是令人費解啊!」

  這一番話下來,趙頊聽得是頻頻點頭,「你說得很有道理,他們處理的確實過於草率,跟稅務司比起來,確實是相差甚遠。」

  如今稅務司強大的,趙頊都有些不敢相信,他心裡非常清楚,皇城司肯定比不上稅務司。

  張斐道:「所以陛下,我認為應該要加強皇城司,不管是權力,還是規模,亦或者人才方面,都必須得到相應的加強。」

  趙頊瞧了眼張斐,心中這才有些感動,話說到這份上,張斐真的是在為他著想,不是要限制,而是要加強,問道:「你認為該如何加強?」

  張斐道:「首先,出臺《社稷安全法》。」

  「社稷安全法?」

  「不錯。」

  張斐點點頭,道:「就是將任何威脅到江山社稷的行為,全部總結在一起,成為一部法中之法,危害性恁地大的行為,跟普通刑法和民法放在一起,而且用一套司法體系,這顯然是不對的,也顯得不夠重視。

  此外,稅務司為什麼能夠強勢,因為稅務司後面是稅法,逃稅就是不該,就應該受罰,這是一種常識,而且是言明在先,你要被抓住,那你活該被罰,朝中那些權貴,每回都想幫忙,但也只能忍著,怪自己不爭氣。

  同理而言,皇城司要加強對於這方面的管控,身後必須有一部明確的法規,如此一來,就不會有這麼多人嚼舌根子,正所謂,師出有名。」

  「社稷安全法。」

  趙頊直點頭道:「有道理啊!是應該有一部這樣的法律。」

  張斐道:「其次,整頓皇城司,如此重要的職權,真不能隨便讓人擔任,必須跟稅務司一樣,經過千挑萬選,且以能力為先。可以建立起自己的情報系統,關鍵時刻,還可以與稅務司共享情報。」

  趙頊又點了點頭,等了一會兒,他突然問道:「沒有最後嗎?」

  「有!」

  張斐點點頭,道:「如果陛下認同前二點,最後就是借此案,完成前二點的佈局。」

  趙頊不禁好奇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假設在大臣們的糾纏之下,檢察院被迫調查皇城司,並且皇城司的不足之處,以及違規之舉,然後將皇城司告上皇庭,陛下就應該龍顏大怒,他們簡直就是欺人太甚。在如此情況下,陛下就能夠藉機,要求出臺相關律法,而另一邊,則時可以借此整頓皇城司,擴張皇城司的職權。此案是一個絕佳的理由,只要我們能夠利用好。」

  趙頊懵了半天,突然指著張斐,是哈哈大笑起來。

  「真不愧是張大珥筆,就你這張嘴,哈哈。」過得半晌,趙頊笑得眼淚都快出來,才好不容易穩住,「你繞了這麼大一圈,這才是你想要說得吧?」

  張斐嘿嘿笑道:「真是什麼也瞞不過陛下,不過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方才說得那些話,是為求解決這個問題,而不是在那站著說話不腰疼,出了問題,他們又會將錯誤歸咎到別人身上。

  皇城司就應該嚴格監管此類行為,這沒有什麼問題,但他們做得確實也很粗糙,是難以服眾,誰上誰都行,這對陛下而言,是極為不利的,他們可就是陛下的耳目,又怎能如此草率。

  而且,這會使得陛下陷入與大臣們的鬥爭中,以至於疏於防範那些真正的敵人,反而會讓心懷不軌之人,有機可乘,這也是相當危險的。」

  趙頊輕輕點了下頭,心裡也在比較稅務司和皇城司兩個官署,以前收稅,那真是一個大難題,相比起來,皇城司那點困難真心屁都不是。

  原因就在於,只要官吏問百姓多要稅,直臣們就會糾纏不休,權貴們就趁勢而起,導致就只能是不了了之,逃稅的問題解決不了,就在於此。

  收稅的人不專業,貽人口實,逃稅的人,就能夠借此發難。

  在新政中,很多條例,都是換個辦法,去將這錢收上來。

  但稅務司憑藉著全新的稅法,令那些權貴是啞口無言,至今他們都沒有找到辦法,對付稅務司,文鬥是輸,武鬥也是輸。

  那為什麼皇城司不像稅務司學習呢?

  已經嘗到甜頭的趙頊,最終還是被張斐給說服了,點頭道:「你說得很對,皇城司確實需要整頓,就依你的計劃行事,順便也給公檢法助助聲威。」

  言下之意,朕也知道你的小心思。

  不過張斐並未對此有任何隱瞞,但他有一句話,比較打動趙頊,就是他的計劃是來解決問題的,而不是來指責誰的。

  這是很重要的一點。

  存在即合理,皇城司的所作所為,自有它的道理所在,不然的話,皇帝為什麼要留著皇城司。

  罵皇城司是沒什麼用的,你得先將問題解決,這才是關鍵所在。  

  張斐拱手道:「多謝陛下。」

  偷偷用舌頭潤了下,已經發乾的嘴唇,心裡也暗自鬆得一口氣。

  「對了!」

  趙頊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之前殿前司宋守約給朕來了一封奏章,他的建議是直接廢除京東東路部分州縣的禁軍,然後將他們全部編入皇家警察。」

  張斐驚訝道:「這是為何?」

  趙頊不禁嘆了口氣,眉宇間透著一股慍色,道:「當初那場謀反官司,你不是問的很清楚嗎?這禁軍士兵都還得去巴結草寇,這著實令朕心寒,故此在那場官司結束,朕就立刻派遣殿前司指揮使宋守約去整頓那邊的禁軍。

  可是宋守約去了之後,發現那邊軍營裡面的士氣十分低迷,簡直是無可救藥,但原因並不在於那些士兵,而是因為腐敗的軍營,廢弛的軍紀,等原因所導致的。因為他發現,一旦那些禁軍士兵被召入警署,就如同變了個人似的。

  宋守約在多番巡視之後,認為警署的制度和氛圍,是禁軍無法比擬,他一個人也是很難去改變的,故此他建議將當地軍警合一。你看如何?」

  同一個人,待在軍營和警署,不可同日而語,更令人無語的是,這個體制已經腐爛,是積重難返。

  而警署則是朝氣蓬勃。

  張斐搖搖頭道:「這我倒不是很懂。」

  趙頊沉吟少許,道:「這麼說吧,這麼做對於警署會有什麼傷害嗎?」

  張斐想了一會兒,才道:「如果大家是照規矩辦事,而且也只招收士兵,而不將那些將官也強行安排在警署當警長,那是不會有害的。

  這話說回來,其實警署人數多一點,只要不給財政添加壓力,對於警署的發展是非常好的。

  不管是在京城,還是河中府,警力其實一直都不足,這多半就是考慮到財政問題,到底皇家警察之所以盡忠職守,每月能夠領到足額的俸祿,也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趙頊是咬著牙道:「說到這財政,朕現在是寧可多給皇家警察發點錢,也不願意去養那些無用之人,上回真是氣死朕了。」

  他不甘於平庸,他要文治武功,結果結果得到這麼一個回報,這錢花的他真是心如刀割。

  張斐又道:「不過國防與警署的職責,還是有所不同的,如果長期軍警合一,可能無法應付突如其來的戰事,畢竟抓賊和打仗不是一回事。

  如果要這麼做的話,我建議在警署專門設立一支武裝警察部隊,全面取代禁軍防衛工作,以及對付當地的草寇,這樣的話,既可以借鑒警署優良制度,而且若有戰事,也能夠及時動員起來。」

  當初趙頊就是想借警署,練出一支更加精銳的武裝力量,因為他想打仗,但是很多大臣們反對。

  對於這個話題,張斐也不需要藏著掖著。

  趙頊稍稍點頭,「如此也行,從京城警署裡面再調派一些經驗豐富的警長過去,然後將那些禁軍士兵,招入警署。」

  張斐突然也想起什麼似的,趕忙又道:「說到這禁軍,有件事差點忘記跟陛下說了。」

  趙頊問道:「什麼事?」

  「就是廂兵。」張斐道。

  趙頊愣了下,旋即問道:「是那兩個被抓的廂兵嗎?」

  「是,哦不,也不是,其實也是。」

  「你在說什麼?」

  趙頊困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立刻組織了下語言,道:「是這樣的,之前在調查程都監一事上面,根據檢察院的調查報告來看,廂兵確實承受著非常大的壓力,但他們卻毫無紀律性和榮耀感可言,反而內心是充滿著怨氣,跟皇家警察是完全不一樣的,這樣的隊伍遲早會出問題,此案就說明這一點,其實大家心裡都有怨言,只是敢怒不敢言,但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光靠刑罰威懾,是遠遠不夠的。」

  趙頊問道:「那你有何建議?」

  張斐道:「上回我跟陛下說過,關於如何資天地,而富天下,而廂兵也將在其中承擔一部分重要的責任。

  我覺得必須得讓廂兵變得專業化,變得有責任感,榮耀感。而據我所知,廂兵主要承擔的雜役,只是在危急時刻,才會上前線。

  很多廂兵並不會打仗,但在某些事上面,是經驗豐富,且手藝嫻熟。那麼朝廷可以以工種來劃分廂兵,漕運歸一部,河道建設歸一部,房屋建設歸一部,道路建設歸一部,等等。

  就是將廂兵拆分成一個個類似於作坊的部門,這樣便於管理,以及提升他們的專業,給予他們重視,給予他們榮耀感,為以後國家發展打下基礎。

  如今他們集合在一起,這魚龍混雜,參差不齊,既容易被人煽動,也容易被那些貪官污吏壓迫,且更容易滋生腐敗,很多廂兵都拿不到足額的錢,但幹的活,比誰都多,這錢上哪去了呢,答案是顯而易見。」

  趙頊思索一會兒,「所以你是想借此案,順便整頓廂兵?」

  張斐點點頭,道:「陛下付出這麼大的代價,總得拿回相應的回報。」

  趙頊呵呵道:「這最大的贏家,又是你們公檢法啊!」

  張斐笑道:「公檢法只是贏在面上,但裡子將全歸官家所有。」

  趙頊聽罷,突然饒有興致地問道:「那你說輸家是誰?」

  「輸家?」

  張斐想了想,道:「西夏?或者是遼國?到底陛下和國家得益,不就是我大宋子民之福嘛!」

  「哈哈哈!」

  從皇宮裡面出來後,張斐不禁是抹了一把大汗,又是長鬆一口氣,心裡一聲苦嘆,我他媽難啊!

  嘴皮子都被說破了。

  其實說真的,現在他都不知道,趙頊到底是怎麼看待此事的。

  張斐只秉承一個信念,就是不要去篤定皇帝在想什麼,這是傻子幹的事,但凡這麼幹的人,基本都是死路一條。

  只能去為皇帝著想,用利益去說服他。

  你不能用許芷倩的觀念去跟皇帝說,那兩個廂兵只是酒後胡說,不能當真,你這麼想,那是正常的,但皇帝就不一定了。

  因為皇帝掌控著世界上最為寶貴的東西,這種事對於皇帝而言,是非常可怕的。

  皇帝站在最高處,他看到的東西,跟你是肯定不一樣。

  你只能跟皇帝說,這種事是決不能姑息,必須時刻監督者。

  所以你需要更強大和專業團隊,而如今的皇城司,就是一群垃圾,靠他們不但辦不成事,還會惹得自己一身騷。

  隨後張斐便立刻趕回檢察院,他先是跟許遵通氣,告訴許遵他已經徵得皇帝的同意。

  這令許遵對自己的女婿是萬般欽佩,這你都能說服皇帝,真不愧是張大珥筆。

  果真是厲害啊!

  許遵馬上叫來齊濟和王鞏,商議此事。

  「既然皇庭已經下達命令,那我們檢察院必須得遵從。」

  許遵又看向齊濟,「齊督察,就麻煩你帶人去皇城司跑一趟,讓他們停止審訊,接受我們的檢察。」

  張斐補充道:「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還必須給嫌疑人提供保護和醫治,捍衛每個人的正當權益,也是我們檢察院的職責。」

  這兩翁婿一唱一和,齊濟卻是冷汗直流。

  因為他又不知道張斐已經徵得皇帝的同意,而他在官場中,其實也算是一個新人,資歷尚淺,也就比張斐多那麼幾年而已,突然讓他帶著人跑去皇城司,還將那嫌犯控制住,這心裡不禁萬分忐忑,又瞄向一旁的張斐,「張檢控,要不要不你與我一塊去。」

  張斐卻道:「齊督察,我們檢察院講究的是各司其職,可不能什麼事,都由我來做。」

  他倒不怕跟著一塊去,但是什麼事都由他衝在前面,今後他萬一又要出差,豈不是一切又回到原樣,這事對於檢察院而言,也算是一個歷練。

  其實再這方面,檢察院是遠不如御史台的,那些御史可就不怕這些,他們沒有命令都敢去衝,更何況還有皇庭的命令在手。

  齊濟訕訕點了點頭,但額頭上已經開始在冒汗了。

  張斐突然看向一旁的王鞏,「王督郵,你立刻寫一份起訴狀,讓齊督察一塊帶著過去。」

  王鞏不禁好奇道:「起訴誰?」

  張斐道:「起訴皇城司違抗法令。」

  「……」

  王鞏是一臉困惑。

  張斐又向齊濟道:「齊督察,你去到皇城司,先拿出皇庭的命令,如果皇城司還不配合的話,你就這份起訴狀,拍在他們臉上,告訴他們,等著被我們檢察院起訴,順便再告訴他們,法律另一個別稱,叫做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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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4章 他真有王法

  在許遵和張斐這對不良翁婿的威逼利誘下,心有畏懼的齊濟也只能帶著幾個人,順便再叫上幾個皇家警察,『浩浩蕩蕩』殺向皇城司。

  而這對不良翁婿,則是坐在院內的大樹下,乘涼喝茶,

  到底這是一個沒有空調和電風扇的年代,能坐外面還是坐外面的好,屋裡實在是太過悶熱。

  「岳父大人,大庭長很記恨皇城司嗎?」張斐突然問道。

  許遵道:「記恨倒是不至於,只能說對其非常不滿,可不僅僅是趙相公,其實多數宰相,都對皇城司的一些作為感到不滿。」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不過之前老夫也很好奇,趙相公為何突然下這道命令,故此我也讓人去皇城打聽了一番。」

  張斐忙問道:「可知道原因?」

  如今他已經接下這個任務,他得清楚,到底這裡面還發生了什麼,是他並不知道的。

  許遵點點頭道:「原來此事在皇城傳開後,許多人都是蠢蠢欲動,但趙相公非常不希望再像之前那樣,司法又淪為政治鬥爭所利用,於是他跟司馬君實他們商量了一番,表示公檢法將會主動介入調查,必將給大家一個公正的結果。但也要求他們不要再借題發揮,火上澆油,使得朝堂又陷入動盪不安,到底這不是一個什麼大案。」

  張斐點點頭,「原來趙相公主動介入此事,是希望息事寧人,而非是打算掀起更大的風浪。」

  「正是如此啊。」

  許遵捋了捋長鬚,道:「不過那也得看皇城司是否會配合公檢法,要是不配合的話,這事可能還是壓不住啊!」

  張斐笑道:「那得看咱們齊督察的能力。」

  許遵突然小聲道:「那官家?」

  張斐搖搖頭道:「官家表面上還是得更護著皇城司,不過這計劃已經定下,就是鬧大也無所謂,反而是有利於我們。」

  趙頊只是認同將此事交由公檢法來處理,但他可不會向皇城司施壓,且不說皇城司是親兒子,關鍵趙頊後續還得利用自己的憤怒,去針對皇城司、廂兵進行改造。

  等到傍晚時分,齊濟才拖著委屈,且有疲憊的身子回到院裡。

  「怎麼樣?」

  許遵一看他這表情,就知道這事麻煩了。

  齊濟鬱悶道:「皇城司還是拒絕讓我們檢察院介入。」

  許遵眉頭一皺道:「你就沒有出示皇庭的法令嗎?」

  齊濟點點頭,「我去到那裡,便拿出了皇庭的法令,但是皇城司說,他們可不歸公檢法管,到時他們會直接此案上交給大理寺。」

  這個銜接確實存在一個漏洞,皇城司之前是對接開封府和大理寺,如今本應該是對接公檢法的,但是上面沒有明文規定,皇城司這麼說也是有道理的。

  到底你公檢法又不是最高法,上面還有大理寺和審刑院。

  張斐問道:「你就沒有將我們的起訴狀拍在他們臉上,告訴他們,什麼是王法。」

  齊濟更是鬱悶了,「拍了!」

  張斐問道:「那他們怎麼說?」

  齊濟道:「他們是真有王法啊!」

  「啊???什麼意思?」

  張斐頓時是一臉懵逼,難道咱手中的王法是假的?

  齊濟突然向許遵道:「許主檢,你可知道,在熙寧二年時,也就是那阿雲一案剛剛過去,官家曾下達了一道詔令。」

  「阿雲一案?」

  許遵捋了捋鬍鬚。

  阿雲的案子,是我打得呀!張斐想了想,「可是關於免所因之罪?」

  「不是。」

  齊濟道:「是關於皇城司的。」

  張斐搖搖頭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當時他又不是官,正在一門心思創業,對這些沒有什麼了解。

  「老夫想起來了!」

  許遵突然道:「好像是有這麼一道詔令啊!」

  「是什麼?」

  張斐連忙問道。

  許遵道:「當時官家親自下達詔令,皇城司親從官、親事人員已下真犯罪,堪見情理繫杖罪已下,合牒皇城司斷遣。」

  「啥意思?」張斐問道。

  許遵道:「就是如果皇城司的官員違法,最終交由皇城司自行處置。」

  「啊?」

  張斐人都傻了,「岳父…檢察長,你…你沒有記錯吧。」

  「許主檢沒有記錯。」

  齊濟沮喪道:「皇城司也拿出這道詔令來,所以咱們根本就沒法起訴他們。」

  張斐頓時是一臉哭笑不得。

  真是見過無恥的,就還沒有見過這麼無恥的。

  我犯事,我自己來處理。

  這你媽……

  張斐對趙頊又有了新的認識。

  齊濟又問道:「現在怎麼辦?」

  許遵直接看向張斐。

  「現在……」

  張斐略顯尷尬地撓了撓腦門,「天色已晚,先回去休息,明兒再說吧。」

  齊濟幽怨地瞧了眼張斐,你適才不是很囂張嗎?這下好了,被打臉了吧。

  張斐也覺得冤枉,他哪裡知道,會有這種流氓詔令。

  許遵道:「你先回去,我約了好友。」

  張斐愣了下,旋即點點頭。

  許遵肯定要跟朝中官員交流交流,看看目前朝中是什麼情況。目前張斐其實更像似一個技術官員,雖然跟王安石、司馬光他們經常打交道,但並沒有融入到那個官場中,朝中那麼多官員,可就沒有一個請他吃飯的,一般也都是許遵去社交,他到底也是檢察長。

  剛到門前,準備上馬車回去時,忽聞一人道:「想不到你們檢察院比我們制置二府條例司還要忙啊!」

  張斐偏頭一看,只見那王安石笑著走了過來,他先是拱手一禮,又道:「遇到一件比較棘手的事。」

  「皇城司?」王安石笑道。

  張斐點了點頭。

  王安石手一揚,張斐忙側身過去,「王學士請。」

  二人便是沿著道路往前行去,那龍五則是驅使著馬車在後面跟著。

  「你這出行比我還小心啊。」王安石往後一瞥,笑呵呵道。

  張斐如實道:「來到京城以後,立刻挨了幾頓打,出差又是被人刺殺,如今我得罪的人,更是不比王學士少,這能不小心一點嘛。」

  「那你還不知道收斂一點。」

  王安石道:「皇城司的事,我已經聽說了,那兩個廂兵確實比較過分,什麼話都往外面去說,這都是他們咎由自取,皇城司抓他們也是理所當然的,你又何必去湊這熱鬧。你可知道皇城司乃是官家身邊最為親近的人,你這會將官家都給得罪。」

  「這真是冤枉啊!」

  張斐是欲哭無淚道:「我們檢察院本來是不想管的,但是皇庭突然下了命令,這不管也得管啊。」

  王安石道:「皇庭的命令,也得守規矩,他憑什麼讓檢察院去調查,而且你小子這麼聰明,就不會用條例去反駁皇庭嘛,他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這公檢法不是相互制衡嗎?」

  是呀!王法又怎麼樣?詔令又怎麼樣?總會有破綻。張斐突然眼中一亮,低眉尋思起來。

  王安石以為他思考如何回應皇庭,心裡是鬆了口氣,又道:「如今朝中那麼多事,熙河、京東東路、河北地區,根本處理不過來,你就安分一點,先將這些事做完再說。」

  張斐一怔,忙點頭道:「是是是。我盡量,我盡量。」

  「我先走了!」

  也不說聲「拜拜」,王安石便是揮袖離去。

  他當然不是湊巧遇見張斐,而是有意安排的,他不想摻合此事,同時他也不希望張斐摻合進去,原因跟張斐最初想得一樣,你這剛剛針對宦官,又搞皇城司,皇帝心裡會怎麼想。

  這太危險了。

  未等張斐回過神來,突然一道狹長的身影又照了過來。

  嚇得張斐一驚,定眼一看,「哎呦!是司馬學士。」

  司馬光卻沒有理會他的驚訝,目光看著已經走遠的王安石,問道:「那匹夫找你,可是讓你放過皇城司?」

  「呃。」

  張斐顯得有些遲疑。

  「就知道這匹夫又要開始作祟了。」司馬光當即是咬著牙道。

  張斐忙道:「司馬學士息怒,其實王學士只是認為目前應該以河北、京東東路、熙河路的事務為先,而不應再起風波,讓朝廷安靜一會兒。」

  「你休聽他胡說八道。」

  司馬光當即怒斥道:「今日之禍,他王介甫至少是有一半的功勞。」

  張斐忙問道:「此話怎講?」

  司馬光道:「在真宗、仁宗皇帝時期,不斷有人在要求限制皇城司的職權,雖然也沒有從制度真正限制住皇城司,但也因此使得皇城司不敢太過放肆。

  可自從他王介甫進入政事堂後,便是慫恿官家,加強皇城司的權力,這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心知他的新政,定會引發官員和百姓的不滿,故而想利用皇城司來封住大家的嘴巴,好讓他們王安石能夠朝廷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他就是不說,張斐也猜到了這一點,又問道:「那司馬學士怎麼看?」

  司馬光哼道:「要不是趙相公在前面攔著,我今兒就準備上奏彈劾皇城司。那廂兵是故意編造事實?還是受人蠱惑,誣蔑他王介甫?

  人家可是句句實話,卻蒙受此等不白之冤,這天理何在?而且關於此類事情,這幾年是尤其多,甚至有一些親事官,借此羅織冤獄,對百姓進行敲詐勒索。

  可是這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朝廷若不及時知曉民怨,安撫民情,一旦爆發出來,後果將不堪設想。」

  張斐問道:「所以司馬學士的意思是……」

  司馬光偏頭看向他,是面色堅決道:「公檢法必須要對皇城司進行限制,決不能再讓他們再繼續橫行不法,恣意妄為。倘若他們能夠逍遙法外,肆意破壞律法,那公檢法又如何令世人信服?到時整個司法改革,都將會因此功虧一簣。」

  張斐故作為難道:「但是這有可能會得罪官家?」

  司馬光道:「你們就只管依法辦事,至於得罪官家的事,就由老夫來做,總之,這番必然遏制住皇城司。」

  在程昉的官司中,司馬光最初只是想著保護程頤,針對也是程昉,並沒有將整件案子上升到宦官干政,他是願意做出妥協的,也不想因此事去得罪皇帝。

  可面對皇城司,他態度可就完全不一樣,寧可得罪皇帝,也要幹到底。

  這對活冤家真是說不到一塊去啊!張斐暗自感慨一番,也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黨爭,王安石和司馬光幾乎在任何事上面都是充滿著矛盾,點點頭道:「是。」

  司馬光又道:「聽聞皇城司拒絕讓你們檢察院介入?」

  他雖然沒有出面,但他一直關注此事,他此番過來,也就是希望給予張斐支持,你們要是實在是搞不定,那我們就在朝廷向皇帝施壓。

  因為皇城司要是不搭理公檢法,就只能是他們向皇帝施壓。

  總不能說讓皇家警察去衝皇城吧。

  那可就是造反了。

  「嗯。」

  張斐又補充道:「不過他們也不是蠻橫無理,而是拿出了相關的明文規定,這我還得回去研究一下,看怎麼突破。另外,我覺得,這種事要贏,就得贏得他們心服口服,否則的話,是解決不了。」

  司馬光稍稍點頭,對此也很認同。

  他們之前天天跟皇帝去鬧,從真宗時期鬧到現在,其實也沒有哪個皇帝真正去限制皇城司。

  這是非常困難的,你必須得給出一個完美理由,才有可能去限制住皇城司。

  原因也很簡單,站在皇帝的角度來說,皇城司是直接代表著皇權,皇帝當然不可能限制自己的權力。

  可是站在大臣角度來說,如果任由你皇城司因言問罪,到時他們去頂撞皇帝兩句,不也得判死刑啊。

  這文官要不說話,那還不如回家種田。

  到底目前是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心裡非常清楚,這皇帝的生殺大權,必須要限制住,否則的話,怎麼去共治天下?

  但由於缺乏法治思想,大臣們也只能時時刻刻盯著,反正你只要犯事,我必然彈劾你,我就揪著你皇帝不放,你權力是大一點,但是我人多,我可以前赴後繼,導致皇帝雖然沒有明文限制皇城司,但也不敢去肆意妄為。

  為了一兩個百姓,就去跟大臣鬧僵,皇帝也不想,關鍵這也很麻煩,所以皇帝也經常約束皇城司,要求他們嚴格遵守紀律,別整么蛾子,但是,只能是我來約束,而你們不能約束。

  本質上還是皇權與臣權之爭。

  而司馬光更是尤其討厭這種事,畢竟他是老儒派,又熟知史書,打心裡就認為,賢明之主,必須是要廣開言路,是決不能輕易用言論去治罪,更不可能將這種行為去擴大化,這是很可怕的事,所以彈劾皇城司,他一直都是最積極的。

  正好目前有了公檢法,他們這一派大臣也都認為,有機會真正限制住皇城司。

  趙抃對此事也非常清楚,但他考慮到,你們去直接頂撞皇帝,皇帝是更下不得台,反而會將事情弄得更難處理,就不如交給我們公檢法來處理。

  回到家,吃過夜飯後,張斐就開始研究相關法律和詔令,而許芷倩挺著大肚子在一旁幫忙。

  「除非咱們又是故技重施,以祖宗之法的名義去起訴,否則的話,這是很難找到突破口啊!」

  許芷倩放下手中書籍來,鬱悶地衝著張斐搖搖頭。

  到底皇帝也沒說皇城司就可以違法,他只是規定,皇城司若違法,皇城司內部處理,不需要交給開封府、審刑院。

  「祖宗之法那可是殺手鑭,不能輕易使用,而且官家也討厭人家老是用祖宗之法去壓他。」

  張斐緊鎖眉頭,又道:「你再跟我仔細解釋一下,這一道詔令。」

  這古代的一句話,可以延伸出幾種意思,如果能找到別的意思,說不定可以以此突破。

  許芷倩道:「這道詔令就一句話,真的沒有別的意思,皇城司的官員,如果違法,皇城司可自行處置,無須交給開封府。」

  張斐道:「你先一字一句寫下來。」

  許芷倩跟張斐合作這麼多年,知他習性,就是喜歡那種非常詳細、冗長的文筆,不喜歡簡短的,哪怕語句不通順,他都可以接受,但必須要寫得非常詳細。

  她立刻執筆將這道詔令含義,寫的非常直白。

  張斐拿著那張紙,來來回回看了小半個時辰,突然喃喃自語,「如果違法?」

  許芷倩問道:「你說什麼?」

  張斐瞧了許芷倩一眼,突然笑道:「芷倩,還得是要咱們夫妻雙劍合璧。」

  許芷倩驚喜道:「你想到辦法了?」

  張斐笑著點點頭。

  翌日上午。

  張斐這回是親自出面,與齊濟再度來到皇城司。

  迎接他們的是一個名叫劉仁讚的公事,從六品,其實皇城司官員的品階都不高,最高也就是正六品。

  「素問公檢法公正嚴明,辦事利落,可如今一看,似乎名不符實,也跟那些御史一樣,就知道糾纏不休,浪費朝廷的公糧。」劉仁贊滿是不屑地說道。

  可見他們跟御史台也不對付,而且他們根本就不怕那些御史,朝野上下,這可能也是獨一份。

  張斐笑問道:「劉公事此話從何說起?」

  劉仁讚道:「昨日我都已經拿出官家的詔令,給這位齊督察看,你們檢察院是無權起訴我們。」

  「是嗎?」

  張斐笑道:「我倒也想看看,是否真如你所言。」

  「真不愧是珥筆出身,這胡攪蠻纏的功夫,可真是厲害啊。」

  劉仁贊直搖頭,「也罷,讓你們死了這條心。」

  便使喚人將那詔令拿出來,給張斐過目。

  張斐接過來一看,突然看向齊濟,道:「齊督察,昨日就是這位劉公事,告訴你,檢察院無權起訴皇城司的官吏,因為他們有官家的詔令?」

  齊濟點點頭。

  劉仁贊輕蔑道:「是本官說的,有何問題嗎?」

  「這問題可大了。」

  張斐直接掏出一道狀紙來,拍在…桌上,道:「劉仁贊,我現在正式代表檢察院,起訴你偽造詔令。」

  「豈有此理。」

  劉仁贊直接站起身來,指著張斐的鼻子,「你膽敢誣陷本官。」

  齊濟也是雙腿一軟,這真的皇帝詔令,不可能有假啊!

  張斐拿起那道詔令來,「官家在這道詔令上,寫得是清清楚楚,但凡皇城司有官吏違法,必須交由皇城司自行處置。」

  劉仁讚道:「這有什麼問題嗎?」

  張斐道:「問題就在於,我們檢察院起訴任何人,都不代表對方已經違法,是一個罪犯,只有在皇庭判決之後,才能代表你有違法。

  而官家只是規定,違法之後,再交由皇城司處置,也就是說,這道詔令,只適用於皇庭判決之後,而不是適用於當下。

  因為目前是處於調查和起訴階段。你竟然曲解詔令,意圖阻止我們檢察院調查,這不就是偽詔之罪嗎?」

  「你!」

  劉仁贊差點沒有咬著舌頭,自己都有些蒙,是這麼回事嗎?我犯法你不能抓我,我不犯法,你反而能夠抓我,還有沒有王法,面色猙獰地指著張斐,「你小子竟敢設計陷害我。」

  張斐雙手一攤,是一臉問號道:「劉公事何出此言?」

  劉仁贊指著那道狀紙道:「你連狀紙都準備好了,還說不是。」

  張斐道:「我之所以準備好狀紙,那是因為昨天你就是那番話來應付齊督察的,我不相信劉公事會有這麼大的膽子,故此過來看看,哪知道還真是如此。來人啊!將劉公事帶走。」

  頓時兩名皇家警察上得前來。

  劉仁讚一聲叱喝,「誰敢。」

  頓時十餘名禁軍士兵衝入屋來。

  齊濟頓時神情一慌,在皇城司捉拿親事官,這好像需要億點點勇氣。

  張斐高舉那道詔令,「劉公事偽造詔令,誰敢攔我,將與其同罪。」

  說罷,他更是大聲喊道:「偽造詔令,偽造詔令。」

  禁軍士兵一聽這話,也有些手足無措,雖然他們只需要服從皇帝的命令,但是偽造詔令,那也是皇帝絕不允許的,這絕對是死罪,這…這可怎麼辦。

  「偽造詔令!」

  張斐扯著嗓子大聲喊道,同時又向齊濟使了使眼色。

  齊濟立刻反應過來,也跟著喊道:「偽造詔令,偽造詔令。」

  這喊得大家都心裡發毛。

  這皇城司的辦公地,可就是在皇城大門的邊上,來往官員要是聽到這話,不都得過來瞅瞅。

  「哎呦!」

  劉仁贊狠狠一跺腳,「你們別喊了,別喊了,我跟你們走還不行嗎?」

  張斐立刻停止叫喊,伸手引向門口,「劉公事請。」

  「算你小子狠。」

  劉仁贊惡狠狠道:「不過別怪本官不提醒你們,這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張斐笑道:「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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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7 天前
第0705章 直面皇權

  就你?

  這短短兩個字,可真是將劉仁贊給氣得半死,不過劉仁贊也是有恃無恐啊,嘴角帶著一抹陰狠的冷笑,大搖大擺的跟著張斐他們離開了皇城司。

  其實皇城司早就注意到公檢法的崛起,而在張斐入檢察院後,他們變得更加非常小心謹慎,可也不敢胡亂抓人,擔心會被公檢法抓住把柄。

  然而,此案他們可是有依據的,真不是胡亂抓的。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當然不怕公檢法,你抓我回去,那就是在打皇帝的臉啊!

  那咱看誰先倒霉。

  但如果在皇城就鬧起來,吸引那些文官過來湊熱鬧,對他們可是相當不利的,他們心裡也都清楚,士大夫可不是跟他們站在一邊的。

  可見這劉仁贊也有些手段,能夠這麼快,就做出最為明智的判斷。

  相比起劉仁讚的有恃無恐,檢察院方面反倒是惶恐不安,他們因為只是去調查的,結果張斐直接將人給抓了回來。

  這就如同射出去的弓箭,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

  真的是將腦袋別在腰帶上查案啊!

  可是,至於嗎?

  其實很多檢察員對此都不太理解,兩個廂兵而已,犯得著以死相拼嗎?

  可他們就沒有想過,他們哪回不是在做生死搏鬥。

  很快,此事便傳遍皇城。

  大臣、權貴們也是為之震驚啊。

  之前開封府、大理寺也從未直接派人去換皇城司抓人,至少至少都是先徵求皇帝的同意。

  其實大多數情況下,都是皇帝派人去調查,若真有罪,皇帝看情況處置,以求平息眾怒,反正盡量不讓其它司法官署介入。

  更別說直接抓人。

  這可真是太囂張了。

  饒是大庭長趙抃也嚇得一跳,我只是讓你去調查此案,但也並未讓你去抓人,他被人稱之為鐵面御史,已經是非常剛猛,可不曾想,張三這小子竟然比自己還要剛猛的多。

  只能說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而王安石、司馬光則是麻了!

  真的是麻了!

  又來!

  王安石自不用多說,他是明確表示不希望張斐摻合進去,真沒有那個必要,手頭上都還有一堆事沒有處理完,結果張斐給他來了一個反其道而行,生怕自己參與的不夠深,生怕得罪不到皇帝。

  王安石是徹底無語了。

  司馬光雖然堅決支持公檢法介入其中,必須將皇城司納入司法監管,但也沒有說讓張斐上門去直接抓人,而且你還抓了一個公事,從六品官員,不是一個小士兵,這真是狠狠地抽皇帝的臉。

  可二人轉念一想,這好像又是張斐的基本操作,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反而是合情合理。

  當初徵收免役稅的時候,張斐不也弄得大家心神不寧,口口聲聲說要低調,但你讓他負責,他就一定能夠嚇死你,就沒有低調過。

  哪回他沒有弄得滿城風雨。

  就如他當珥筆的時候,穿得比誰都風騷,生怕自己不夠亮眼。

  孟府。

  「服了!服了!」

  謝筠連連擺手,「咱以後千萬別跟那小子一般見識,咱這回是真服了,那小子是真不要命啊!使不得,使不得。」

  以前張斐好歹也是維護著皇帝的利益,這回就是直接衝擊皇權,這導致他心裡都好過多了,他對皇帝都這樣,對自己差一點,也是能夠理解的呀!

  別跟他一般見識。

  「這麼下去,那小子是必死無疑啊!」

  孟乾生笑著點點頭,就連包拯都沒法跟張斐比,又問道:「不過這回好像朝中是異常安靜。」

  裴文道:「這主要是因為政事堂未有對此發表任何評論,到底涉及到官家,而宰相們又不出聲,大家多少也都有害怕,目前也不知道具體是個什麼情況。」

  謝筠好奇道:「如司馬君實他們向來就非常痛恨皇城司,而這又是屬於公檢法的行動,他怎會不出聲支持,真是怪哉。」

  裴文道:「聽說是大庭長趙相公告誡他們不要再干預公檢法執法,以免又鬧得朝堂不安,這只是一個小案子,公檢法自會秉公處理的。

  所以司馬學士也向劉侍郎他們表示,要相信公檢法能夠處理好這些問題,而他們應該對專心處理河北和京東東路的事務。

  至於王學士嘛,好像都沒有打聽過這事,現在一直在忙於河北水利方面的事務。」

  孟乾生問道:「那咱們?」

  這是一個針對公檢法的絕佳機會,他們自己將頭給伸到鍘刀之下,不能輕易放過啊!

  謝筠卻是面露怯意:「這事已經鬧得夠大了,咱們要是再去煽風點火,那只會引火燒身啊!」

  裴文點點頭道:「謝兄言之有理,這上面是一個說話的都沒有,咱們要是幹點什麼,很快就會暴露出來,說不定還會有人以咱們馬首是瞻,那可就糟糕了。」

  以前有王安石和司馬光在上面鬥,所以他們可以在下面肆無忌憚地拱火,但這回上面是非常平靜,他們要站出來拱火,那就成主謀。

  他們可沒有這麼傻。

  孟乾生直點頭道:「這倒也是,這事要是弄不好,可能就會是家破人亡。」

  裴文道:「不過,我認為上面的平靜,也只是一時的,他們肯定是支持公檢法的,現在就看官家會否出面維護皇城司,一旦官家出面的話,司馬學士必然會站出來,王學士自然也不甘落後,到時肯定又會亂成一鍋粥,咱們可再見機行事。」

  孟乾生與謝筠相覷一眼,同時點點頭。

  不同於以往,由於此案起點就非常高,是直接面對皇權,再加上宰相們都不做聲,也就沒誰敢出面拱火。

  如今大家的想法,是非常一致的,那就是搬個小板凳在旁看戲。

  看誰的戲?

  當然是看皇帝的戲。

  目前的這壓力可全在皇帝身上,你的爪牙被人直接從老巢給帶走,你要不做點什麼,那你的權威,可見蕩然無存啊!

  他們都知道,皇帝肯定會有動作的。

  不過趙頊也並未如他們想像的一般,直接龍顏大怒,派人將張斐給抓了,皇宮裡面相對比較平靜的。

  反倒是皇城司的內侍官李知恩帶人去到檢察院。

  這皇城司的長官都叫做勾當皇城司公事,一共七名,其中必有一名宦官,從這一點也可見,這皇城司就是皇帝的耳目爪牙。

  所以大家心裡都清楚,李知恩肯定也是趙頊讓他去的,這代表著皇帝已經介入此事。

  好戲即將上演。

  檢察院。

  「李公事,請喝茶。」

  張斐是親手將一杯茶,放在李知恩身邊的茶几上,面對宦官,還是給予應有的尊重。

  人家宦官是絕對代表著皇帝。

  李知恩是看都不看一眼,是陰陽怪氣道:「這茶就先別喝了,我就想知道,那劉公事現在是否還活著?」

  張斐趕忙解釋道:「李公事言重了,我們檢察院就只是調查,可連用刑的權力都沒有,院裡是一副刑具都沒有,劉公事在這裡過得那是非常滋潤,這一點李公事還請放心。」

  「怎麼?若是給予你們刑具,你還真打算對劉公事用刑?」

  李知恩哼了一聲,又偏頭看向張斐,「你們可真是膽大包天,竟敢上我們皇城司抓人,而且抓的還是劉公事,我倒是真想知道,這是誰給你們的膽子。」

  張斐道:「李公事真是誤會了,我們正是因為膽小,而且還是設身處地的為劉公事著想,故此才請劉公事跑一趟。」

  「是嗎?」

  李知恩都笑了,「那我倒想聽聽,你是怎麼個為劉公事著想?」

  張斐神色一變,十分嚴肅地說道:「因為劉公事在處理公務期間,竟然曲解詔令,官家明明是說,皇城司的親事官違法,可由皇城司自行處置,無須交由開封府,但劉公事卻以此令拒絕配合我們檢察院針對一件刑事案的調查。

  可是誰都知道,我們檢察院是沒有判決權,我們只有調查權和起訴權,如果劉公事真的已經確定違法,那我們是絕不敢抓人的,因為根據規定,可由皇城司全權處置,但問題是他現在還沒有確定違法。

  如果說連皇城司的親事官是否有違法,都不能進行調查的,那就等同於,皇城司的官員是可以無法無天,這顯然是不合理的。

  故此,我們趕緊將劉公事請到院裡來,讓他自證清白,這其中是不是有誤解?如果說偽造詔令,曲解詔令,我們都不調查的話,只怕御史台和大理寺都不會放過我們檢察院的。

  我這不是又膽小,又在設身處地為劉公事著想嗎?」

  這一番解釋下來,李知恩聽得真是暈頭轉向,「你在說甚麼?要不違法你還抓什麼人?」

  張斐從容不迫地解釋道:「雖然不違法,但是有違法的嫌疑,一旦確定違法,我們立刻就會將人送還給皇城司,由皇城司自行處置。」

  是這麼回事嗎?李知恩真心給張斐說樂了,連連點頭,「好好好,早聞你張大珥筆是生得一張鐵齒銅牙,可顛倒黑白,今兒我可算是見識到了。」

  說著,他一揮手,「我也不想跟你廢話,說罷,你們到底要怎樣,才願意放人。」

  張斐雲淡風輕道:「我們檢察院只是希望皇城司能夠遵守皇庭的法令,配合我們檢察院進行調查。」

  李知恩當即惱怒道:「我說你們公檢法是不是閒著沒事幹,關於此案本就是屬於我們皇城司的職權,等我們審理完之後,自會交給大理寺去判決,要有問題,你們可去跟大理寺商談,你們憑什麼現在介入調查?」

  張斐道:「因為有人在皇庭舉報你們皇城司濫用刑罰,屈打成招,同時皇庭也下達法令,讓我們檢察院介入調查。」

  李知恩道:「你們無權調查。」

  「我們是有的。」

  張斐不緊不慢道:「因為我們公檢法是要捍衛百姓的正當權益,而那兩個廂兵,也理應受到這種保護。」

  在皇城裡面,公檢法確實不好管,但百姓是屬於皇城外面的,那公檢法當然是有權力介入。

  李知恩深吸一口氣,壓制住心中的怒火,問道:「你們可有證據?」

  張斐道:「如果我們有充足的證據,那我們就是直接上門抓人,目前我們是處於調查的階段,我們檢察院也只是要求看看犯人的近況,甚至我們都答應,暫不與之對話,以免阻礙皇城司的審訊,就只是看看他們是否有受到非常嚴酷的刑罰,如果有的話,我們才將會進一步詢問。」

  講規矩,講律法,這李知恩哪裡說得過張斐,憋了半天,只能狠狠威脅道:「你可知道這麼做得後果嗎?」

  張斐立刻說道:「這可是皇庭下達的命令,我們檢察院只是執行命令,就是有後果,那也應該是皇庭去承擔。」

  李知恩真是沒有見過這般厚顏無恥之人,氣得差點喘不上氣來,「好好好,你給我等著。」

  言罷,他起身氣衝衝地離開了。

  那杯茶,可是連碰都沒有碰。

  李知恩離開檢察院後,是直奔皇宮,見到趙頊,頓時是聲淚俱下,彷彿蒙受莫大的委屈,又將張斐的話,是各種添油加醋,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張斐壓根不把你皇帝放在眼裡。

  「豈有此理!」

  趙頊猛地一拍桌子,是龍顏大怒,「他這小小珥筆,膽敢如此。」

  又是指著李知恩,「你現在立刻從殿前司調集人馬,將張斐給朕抓來,朕倒要看看,他究竟生得幾個膽子。」

  李知恩不是喜出望外,「奴婢遵命。」

  「陛下息怒。」

  一旁的藍元震突然站出來,「陛下,這法令是皇庭下達的,若是將張三抓來,必然會將趙相公也牽連進來。」

  趙頊哼道:「誰來朕也不怕。」

  藍元震又道:「陛下當然無須害怕任何人,只是一旦將趙相公牽連進來,文公、司馬學士他們也必然會上奏為他們抱打不平,這事會鬧得一發不可收拾,而且依老奴所見,此事還未到這種地步。」

  趙頊聽罷,不禁又露出幾分猶豫之色,瞧了眼藍元震,「你有何看法?」

  藍元震道:「朝臣們一直對皇城司都頗有怨言,就算今日不出這事,明兒也定會發生同樣的事。而就此案來說,皇城司可是佔據優勢的,到底那兩個廂兵的確有謗議朝政,對於陛下也有出言不遜。

  陛下何不借此案,去打擊一下那些朝臣囂張的氣焰。」

  趙頊問道:「如何打擊?」

  藍元震道:「咱就讓檢察院介入調查,只要最終的結果是那兩個廂兵都有罪,那陛下便可以此為由,將張三他們全部給拉入此案中,好好審理一番。

  到底謗議朝政,禍亂軍心,意圖謀反,可都不是小罪,公檢法為他們出頭,又是有何企圖呢。

  到時不管陛下是真處罰他們,還是嚇唬他們,往後他們可都不敢再輕易針對皇城司。」

  李知恩不由得喜出望外,疾呼道:「中貴人此計甚妙啊!」

  這種操作,他們比較熟悉,也比較會玩。

  為謀反者申訴,那也是一種謀反啊。

  可直接將人給弄死!

  反正張三又不是士大夫,殺他比較容易。

  趙頊思索半晌,又看著李知恩道:「你確定此案沒有疏漏?」

  李知恩恨不得拍胸脯保證道:「陛下,奴婢以人頭擔保,此案是絕無錯漏,雖然我們是動用了刑罰,但此類案件,也是允許動用刑罰的。」

  趙頊點點頭,又想了下,「即便要這麼幹,朕也得先跟趙相公說道說道,讓他知道此事的後果,免得到時又怪朕不講情面。」

  這李知恩並不知情,因為在表面上,趙頊是一定得護著皇城司的,不然的話,誰還願意效忠你,這人心會散,隊伍不好帶啊!

  即便要罰,也得他親自動手。

  不過藍元震是知情的,這都是趙頊安排的。

  第二日,趙頊就單獨召見趙抃。

  「朕聽聞皇庭近日下令,派檢察院調查皇城司,還將皇城司的劉公事給抓去了。」趙頊問道。

  趙抃點頭道:「是的,因為我們皇庭掌握一些證據,皇城司對兩名廂兵濫用刑法,屈打成招,故此臣派檢察院前去調查,哪知皇城司並不配合,那劉公事甚至曲解詔令,意圖阻止檢察院,故而才被檢察院帶走。」

  趙頊道:「此案朕也聽說了,且不說那兩名廂兵是否有罪,關鍵此類案件,一直都是皇城司負責的,朕也希望公檢法和皇城司能夠各司其職,井水不犯河水。」

  談到皇城司的問題,他的語氣就沒有平時那麼溫和,是比較強勢的,因為這也屬於他的家事。

  趙抃問道:「老臣斗膽問陛下一句,倘若皇城司的親事官,在外為非作歹,濫殺無辜,陛下是管還是不管?」

  趙頊立刻道:「倘若他們濫殺無辜,朕自然會依法處置,絕不姑息。」

  趙抃道:「老臣絕對相信,陛下會秉公執法,但問題是,陛下如何知道他們在濫殺無辜,為非作歹。」

  趙頊一時錯愕,「不是相公你說的嗎?」

  趙抃道:「正是因為老臣說了,陛下才知道,才能夠秉公執法,倘若老臣因為害怕,亦或者想明哲保身,不告訴陛下,那陛下豈不是一直被蒙在鼓裡?」

  「……」

  趙頊臉色有些難堪。

  趙抃立刻是苦口婆心道:「陛下,這皇城司可就是陛下的耳目,可是陛下有沒有想過,倘若他們欺瞞陛下,而大臣又不敢言,這後果會是怎樣的?

  老臣之所以讓檢察院調查此案,並非是要處置皇城司,而是希望陛下不要受到奸人蒙蔽,等老臣審理清楚,自會交由陛下處置。」

  他這一番話,其實就是那詔令的意思,處置權在皇帝手裡,但調查權,你必須得交給司法系統。

  皇城司可不會告自己的狀,你也不能讓自己的左眼去監視自己的右眼。

  這不全亂套了嗎?

  趙頊問道:「倘若事情並非如趙相公所言,趙相公又該如何自處?」

  語音中,帶著一絲威脅。

  趙抃回答道:「倘若這是一場誤會,那自是最好不過,」

  趙頊斜目審視了一番趙抃,頭回發現這老頭挺無恥的,如果查不到證據,那就當無事發生,這好處全讓你給佔了。淡淡道:「也罷!既然趙相公執意要調查,朕也不便多說,到時朕會讓皇城司配合公檢法調查的。」

  語氣中,滿是不服。

  趙抃高呼道:「陛下聖明。」

  這叫聖明嗎?這叫窩囊。

  要不是事先跟張斐商量好了,趙頊還真有些忍不住,你們真是欺人太甚。

  趙抃回到皇庭,早在此等候的司馬光,立刻迎上前來,「官家怎麼說?」

  趙抃坐了下,道:「官家已經答應讓皇城司配合檢察院調查,但官家也有暗示,如果皇城司並不存在屈打成招,濫用刑罰,我可能就得回老家頤養天年。」

  司馬光立刻道:「趙相公請放心,倘若官家真這麼做,我就是不要這身官服,也一定為會趙相公討個公道。」

  趙抃道:「我早就說過,此案交予司法訣斷,你們若何參與其中,這事情只會變得更加複雜。」

  司馬光嘆道:「這我當然知道,但公檢法只是在秉公執法,如今官家給予威脅,就是逼著公檢法一定要判皇城司有罪,這簡直就是視司法如兒戲。

  如果因皇庭公正的判決,而責難於趙相公,將來誰還敢擔任這大庭長,到時我們若不站出來,公檢法也將會毀於一旦。」

  趙抃聞言,不禁也是愁眉難展,感慨道:「到底還是避不開啊。」

  他不想將皇帝架在上面,讓皇帝下不得台,這對於公檢法的推行也很是不利。

  但如今真實情況就是公檢法只是根據具體情況,介入調查,到底有沒有罪,也得審過才知道,而如今趙頊的態度,就是你無法確定有罪,你就不能審。

  要是這個態度,往後誰也敢去調查。

  公檢法也無法立足。

  司馬光說得很對,只要沒有證據,證明公檢法在徇私枉法,皇帝就不能針對大庭長報復。

  否則的話,公檢法也只能止步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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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6章 都是為了你

  趙頊之所以要先跟趙抃見上一面,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要讓趙抃擋在張斐前面,讓趙抃成為帶頭大哥。

  一來,趙抃是宰相,這宰相出面,表示抗議,君臣小小妥協一下,是在情理之中,皇帝也不失面子,不可能讓皇帝向一個小小檢控妥協。

  二來,也避免他跟張斐的表面關係直接鬧掰,所以這賬還是要算在趙抃頭上的。

  與趙抃商議後,趙頊便主動讓步,允許公檢法介入調查。

  在趙頊下達命令之後,那李知恩立刻又去到檢察院,表示皇城司願意配合檢察院針對此案的調查。

  檢察院方面也立刻表示之前詔令一事,就只是一個誤會,到底公檢法剛剛成立不久,也是頭回跟皇城司打交道,雙方都有些不熟悉,於是立刻將劉仁贊給放了。

  這令不少朝臣感到十分詫異,而他們之所以詫異,可不是說檢察院放人,那都是意料中的事,他們詫異皇帝竟然這麼快就主動退讓。

  之前很多宰相也都上奏表示皇城司徇私枉法,但歷任皇帝都是無關痛癢的教訓幾句,趙抃有這麼大的面子?

  饒是埋頭苦幹的王安石,都對此感到有些詫異,他雖然不想介入,但他還是希望這事別鬧上皇庭,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對他終歸是不利的,他確實希望能夠控制言論,因為目前來說,言論是掌握在保守派的士大夫手中,他們這一派都是信仰傳統的。

  關鍵那兩個廂兵之所以被抓,還就是因為談論河北河防。

  於是王安石就叫來鄧綰詢問一二,「官家是與趙相公談妥了嗎?」

  鄧綰低聲道:「表面上看是這樣的,但是下官也打聽到一些消息,可能事實並非如此。」

  王安石又問道:「那是怎樣?」

  鄧綰道:「據說官家之前確有單獨召見趙相公,而趙相公表示皇城司一定有濫用刑罰,屈打成招,故此官家才答應檢察院介入的,可若是審出來的結果,並非如此,這趙相公可就官職不保啊!」

  王安石震驚道:「這麼嚴重嗎?」

  他沒有想到賭得這麼大,到底趙抃可是宰相。

  但其實並沒有這麼回事,這都是皇城司放出來的消息,要不然的話,皇城司的面子往哪擱啊!

  鄧綰卻道:「王相公認為這事還不嚴重嗎?皇庭直接命令檢察院都直接上皇城司抓人,到底以後是聽皇庭的,還是聽官家的。」

  王安石沉默半晌,不禁搖頭一嘆,如今他對公檢法的前景也是非常不看好,實在是太激進了一點,但似乎他們又沒有退路,又叮囑鄧綰道:「這事你就別摻合了。」

  鄧綰趕忙道:「下官知道,別說下官,其他人都不敢沾邊,就連文公他們都沒有說話。」

  王安石笑道:「他們不說,那是還沒到時候,等到這結果出來之後,你看他們鬧不鬧,故此我才讓你別瞎摻合,以免被他們抓住把柄,到時可有你受的。」

  政事堂。

  「君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聽說趙閱道以官職擔保,讓檢察院去調查此案?」富弼稍顯焦慮地問道。

  司馬光道:「趙相公與我談過此事,但並非是如外界所言,他未有以官職擔保,這皇庭是講究證據,大庭長就不可能在調查期間,做出決斷,其實趙相公只是向官家建議,讓檢察院介入調查,以免皇城司胡作非為。」

  文彥博道:「所以外面的說得都是謠言?」

  「……那也不是。」

  司馬光嘆了口氣:「官家對此很是不滿,在與趙相公的談話中,確有一絲威脅之意,如果最終未能找到證據起訴,亦或者敗訴,可能會很麻煩。」

  富弼搖頭嘆道:「不應如此啊,皇庭下達這道命令,乃是為求司法公正,此也是公檢法職責所在,所以只要能夠公正的判決,那便是合理的,又怎能以結果來論成敗,此非司法所求啊!」

  司馬光搖搖頭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對面可是皇城司啊!」

  文彥博道:「既然如此,檢察院方面可有把握?」

  「這我也不大清楚。」

  司馬光搖搖頭,「根據目前所知的消息,那廂兵的確說了不滿朝政的話,但絕無意圖謀反,至於說謗議朝政,這…這也不好說啊!而那邊皇城司也對他們用以酷刑,迫使他們認罪。」

  富弼皺眉道:「皇城司是被允許動用刑罰的,他們又的確說過這話,這如何證明屈打成招,濫用刑罰。」

  文彥博點點頭道:「是呀!這如何證明?」

  司馬光皺眉道:「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以往要證明屈打成招,必須證明,對方是完全清白的,如果不是清白的,刑罰就是使用得當,所以要想定皇城司的罪,必須要證明那兩個廂兵是完全清白的。」

  文彥博道:「這就更難了,到底他們說過那番話,如何去判斷他們是有心,還是無意。哪怕證明他們是清白的,可光憑那番話,對他們使用刑罰,那也是情有可原的,這官司怎麼贏?」

  司馬光瞧了眼富弼,見他也是皺眉不語,道:「這就只能看張三的,目前也只有他能做到,好像今日他們已經派人前去皇城司調查此事。」

  他們心裡都隱隱有些後悔,讓這件事往這個方面發展,對自己好像非常不利。

  他們都知道,在這種宣傳的作用下,一旦檢察院輸掉官司,牽連到趙抃,今後想要再限制住皇城司,那真是異想天開。

  大家更加不敢去調查皇城司。

  傍晚時分。

  檢察院。

  「張檢控回來了。咦?齊濟他們呢?」

  坐在院內審查資料的王鞏,忽見張斐獨自走了進來,不免感到好奇。

  張斐愣了下,左右看了看,「齊督察還沒有回來嗎?」

  王鞏反問道:「你沒有去皇城司嗎?」

  「沒有!」

  張斐搖搖頭,「我是剛從家裡趕過來,算時間齊督察應該回來了。」

  「你為何沒去?」

  「我害怕!」

  「……」

  王鞏聽到這個答案,差點沒有咬著舌頭,你之前去到皇城司,直接都將人家公事給抓來,是建國以來第一人,你還會害怕,不禁問道:「你怕什麼?」

  張斐道:「他們不是要去見那兩個廂兵嗎?」

  王鞏點點頭。

  張斐道:「那兩個廂兵肯定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我是最怕見到這種場面。」

  王鞏愣了愣,旋即呵呵笑出聲來,又道:「抱歉!真是看不出張檢控還有這一面。」

  張斐笑問道:「怎麼?我看上去很殘忍嗎?」

  「不不不!」

  王鞏又道:「只是…只是看慣了張檢控在庭上大殺四方,所以……」

  張斐微微聳肩道:「將犯人定罪死刑與親眼目睹執行死刑,那可不是一回事。」

  當初在登州牢獄時,他就最看不得別人受刑,哪怕是打板子,以前看電視,他也受不了那些場面,會做噩夢的。

  「這倒也是。」

  王鞏點點頭,又問道:「其實那邊的情況,我們也大致了解清楚,到底我們檢察院該如何處置?」

  張斐道:「如果對方只是酒後胡言,並沒有其它意圖,是受到皇城司的酷刑,才願意認罪的,就得告皇城司濫用刑罰,屈打成招。」

  王鞏皺眉道:「可是如何證明他是酒後胡言,沒有其它意圖,這恐怕只有那兩個廂兵自己知道。」

  張斐笑道:「那就得通過仔細的調查才能知曉,這黑的他白不了,白的黑不了。」

  王鞏兀自不明白。

  他認為已經調查的差不多了,反正就是這麼回事,怎麼去證明皇城司有屈打成招。

  之前他就在查相關案例,那麼屈打成招的案例,全都是純粹被冤枉的百姓,且都鬧到朝廷來,有宰相站出來指責,官員才有可能被定這罪名。

  也就是一般情況下,很難給官員定這個罪名的。

  原因很簡單,就是用刑逼供使用非常頻繁,到底目前偵查技術有限,面對對方死不認罪,用刑是最直接有效的辦法,這確實幫助官府偵破很多案子,那也就避免不了屈打成招。

  凡事都有兩面,怎麼去把握這個度,其實是很難的,就是包拯也經常用刑。

  直到二更時分,齊濟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檢察院,當然,許遵、張斐也都沒有下班,是一直在院裡等著的。

  「那兩個廂兵可還好?」許遵先是問道。

  齊濟是心有餘悸道:「被折磨的就剩一口氣了,據他們的供詞來看,應該是自我們公檢法介入後,皇城司那邊對他們稍稍好了一點,給他們足夠的食物,目前我們已經將他們轉移到警署,有專門的人看著。」

  許遵問道:「那你們可有向他們問供?」

  齊濟點點頭,「其實跟我們預測相差無幾,他們只是因為聽到那場聽證會,這心有感觸,又加上了喝了點酒,就抱怨了幾句,哪知這橫禍天降,差點就死在裡面。」

  說著,他便將二人的供詞遞給許遵,又補充道:「這只是一個大概,由於二人此時身心疲憊,問不了很詳細的,等他們休息好之後,我們會再去仔細詢問一遍。」

  許遵接過供詞後,道:「除此之外,我們還要照例去詢問他們的親人,以及他們軍營裡面的好友,上司等等。」

  齊濟問道:「就僅是如此嗎?」

  張斐笑問道:「齊督察有何建議?」

  齊濟鬱悶道:「我哪有建議,要只是照例詢問,能能打贏這場官司嗎?」

  張斐問道:「齊督察認為他們是不是在屈打成招。」

  「這一定是的。」

  齊濟道:「但是…但是這如何證明?」

  張斐高深一笑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們總有破綻的。」

  當日晚上,檢察院和警署成立一個聯合小組,開始針對此案相關人員,進行調查,詢問口供。

  而那邊皇城司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更加不會輕視張斐的爭訟能力,於是認為自己也該請珥筆來保護自己的權益。

  李家書鋪。

  「此案你們也已經了解的非常清楚,倘若真上得皇庭,你們可有信心打贏這場官司?」劉仁贊向李國忠問道。

  李國忠道:「如果對方真要告皇城司屈打成招,濫用刑罰,我認為這是很難的,但是有張檢控在,這我也不好說。」

  劉仁讚道:「對面肯定就是張檢控。」

  李國忠道:「那我只能保證盡力而為,不瞞劉公事,我們很少在張檢控手裡贏下官司。」

  劉仁贊問道:「那你認為,他會怎麼去打這官司?」

  這其實就是在暗示李國忠,我們皇城司可以額外為你們提供幫助。

  李國忠心如明鏡,但卻是緊鎖眉頭,又看向李磊。

  李磊也是搖搖頭,主動向劉仁讚道:「劉公事,如果對方不是張檢控,這官司我能保證一定贏,因為在對方明顯有錯誤的情況下,是很難判斷屈打成招,濫用刑法,所以我們也不知道這官司還能怎麼打。」

  李國忠突然問道:「不知皇城司是否知道,檢察院在調查什麼人?」  

  劉仁讚道:「這事我們一定都盯著的,但檢察院就只是照例詢問與那兩個廂兵相關的人,如他們的親人,軍營裡面認識的,以及他們的上司。」

  李國忠道:「這最多只能證明,那兩個廂兵暫時沒有擾亂軍心、意圖謀反,可誰能保證,沒有這打算,而且謗議朝政的罪名,也是板上釘釘。」

  幾人聊得一會兒,可以明顯的感覺到,李國忠他們對此案,還是非常有信心的,只是對張斐沒有信心。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張斐打官司,幾乎是全勝記錄,李國忠他們就沒有贏過,可整個京城也就李國忠能夠跟張斐過上幾招,皇城司也沒有別人可選。

  當然,目前來說,還是處於調查階段,檢察院也沒說一定起訴,劉仁贊來找李國忠,只是未雨綢繆。

  劉仁贊走後,李磊便緊握拳頭道:「真希望此案能夠上庭訴訟。」

  李國忠問道:「為何?」

  李磊道:「因為此案對於我方是非常有利的,我也希望能夠打敗張檢控一次。」

  李國忠聞言,立刻叮囑道:「千萬不要對張檢控抱有這種勝負心,就是輸了,那也是理所應當的,不要為此感到沮喪。」

  李磊問道:「為何?」

  李國忠道:「因為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創造出來的,我們現在打官司的技巧,也全都是向他學的,可誰知道他藏著多少技巧,輸給他並不丟人,我們只求盡力而為。」

  經過數日的調查,檢察院終於得到一份完整的口供,但這份口供,在齊濟、王鞏他們看來,全都是意料中的,沒有什麼驚喜。

  可是,張斐確認這足以向皇庭提起訴訟。

  難道我們看到的不一樣嗎?

  「張檢控,你是不是又瞞著我們,私下去搜查證據?」齊濟問道。

  上回那場謀反案,張斐手中就有一分機密證據,導致齊濟、王鞏是毫無參與感,心裡對此肯定不滿。

  咱們是一個團隊,你竟然瞞著我們。

  「沒有!」

  張斐笑道:「光憑現有的證供,就已經足以起訴皇城司,甚至還有剩餘。」

  皇庭。

  「哦。程副使?」

  當張斐揣著起訴狀,來到皇庭時,剛剛進門,就遇到程頤。

  「張檢控。有禮。」

  「有禮!有禮!」

  張斐好奇道:「我聽說程副使已經被委任大名府庭長一職,怎麼!」

  程頤解釋道:「由於我並不熟悉公檢法的制度,於是司馬學士就安排我來皇庭學習一番。」

  「原來如此。」張斐笑著點點頭,心想:這司馬光做事,還真是不著急啊!

  那邊呂惠卿都已經出發了。

  程頤又面露慚愧之色,「其實這也算是臨時抱佛腳。聽聞張檢控就是法制之法的創始人,若是能夠得到張檢控的指點,那是再好不過了。」

  說罷,他誠心誠意地拱手一禮。

  「不敢!不敢!」

  張斐忙道:「以程副使的才華和智慧,相信很快就能夠融會貫通。」

  程頤是什麼人物,可是史上有名的大哲學家,他還真不敢班門弄斧。

  程頤沉吟片刻,笑道:「原本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但經過上回的聽證會,我才知道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還望張檢控能夠不吝賜教。」

  說罷,他再拱手一禮。

  看不出這程頤還挺幽默的。張斐稍加思索一番,突然問道:「程副使認為程都監在河北的行為是否有罪?」

  程頤認真思考一番後,點點頭道:「我兀自認為程都監有罪。」

  「其實我也認為。」

  張斐笑著點點頭,「但是我之所以不起訴程都監,並非是因為他是官家身邊的宦官,而是因為法制之法。」

  程頤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因為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捍衛個人的正當權益,出發點是保護,而以前的司法是出於揚善懲惡,這是在公檢法執法中,最容易遇到的問題。

  就拿程都監一案來說,其實根據證據顯示,對於他的控訴,幾乎都是對的,沒有誣蔑他。

  但是由於制度和法律的缺失,他也許是被允許這麼做的,那麼法制之法必須為他提供保護,而這就是我們不起訴他真正原因。」

  程頤思索半晌,問道:「但這是正確的嗎?」

  張斐笑道:「再說回來關於程副使的控訴,假設八百名水兵,其中有幾個人還真是想謀反,程副使認為自己有罪否?」

  程頤稍稍皺了下眉頭。

  張斐不等他回答,便道:「縱使程副使認為自己有罪,法制之法也不會這麼認為的,因為程副使是被允許這麼做的。

  所以,我們並不是在保護程都監,而是在保護任何人都不被冤枉,但如果你保護不了程都監,也就保護不了任何人。

  而這就是法制之法就舊司法的最大區別,前者是保護,後者是懲罰。很多通曉律法的官員,也就是在這一點上,轉不過彎來。」

  程頤不免陷入沉思之中。

  正當這時,一個文吏走過來,「張檢控,大庭長正在前廳等候。」

  張斐立刻向程頤道:「程副使,我有點事要跟大庭長商談,就先失陪了。」

  程頤忙道:「張檢控請便。哦,多謝張檢控指教,程某受益匪淺。」

  「哪裡!哪裡!」

  張斐點點頭,然後跟著文吏離開了。

  來到前廳,張斐便向正式向趙抃提及起訴狀。

  趙抃看罷,問道:「張檢控對此有多少勝算?」

  張斐道:「至少八成吧。」

  「是嗎?」

  趙抃道:「不過外面可都不看好你們檢察院。」

  張斐笑道:「那真是最好不過,我就喜歡不被人看好,因為那樣才能讓人眼前一亮。」

  不苟言笑的趙抃有何被逗得哈哈一笑。

  張斐突然問道:「對了,聽聞這官司還關係著大庭長的!」

  「都是謠言。」

  趙抃道:「拿著司法去當賭注,這怎麼可能,都是無稽之談,你不用理會。」

  張斐忙道:「我也就只是順便問問,表示一下關心,我們檢察院還是根據證據來判斷的。」

  「???」

  在張斐正是提起上訴之前,很多官員都還認為,最終檢察院是不會發起訴訟的,因為檢察院調查過程中,也就是只是照例問了一番,沒有多餘的動作。

  關鍵張斐之前的很多官司,都是向著皇帝的,那場聽證會在大家眼裡,就是在保護皇帝的利益。

  故此當檢察院正式對皇城司提起訴訟時,並且是直接告皇城司濫用刑法,屈打成招,沒給自己留一絲迴旋的餘地,還是令不少人大吃一驚。

  這真的就是要正面硬剛皇權。

  可真是太刺激了。

  尤其是官員們,他們非常期待結果。

  皇庭也非常知趣,知道大家都非常關注這場官司,所以將開審日安排在官員的休息日。

  並且是完全公開的。

  其實文彥博他們都暗示趙抃,此類案件,還是不要公開的好。

  但是趙抃卻執意如此。

  今日便是開庭日,張斐倒是沒有再選擇壓軸,到底他現在是檢控官,得遷就自己的團隊,也是早早來到皇庭準備。

  百忙之中,抽空來此的王安石,見這小子這麼早就來了,心中的怨氣立刻上湧,讓你小子別摻合,你還玩得這麼大,根本就沒有將我放在眼裡,於是走了過來,將張斐給叫到一邊去。

  「就知道你小子不會聽勸啊!」王安石很是不爽道。

  張斐低聲道:「不瞞王學士,之前我不願意訴訟,那是考慮到王學士,而如今我提起上訴,我也是為了王學士。」

  「你可別瞎說。」

  王安石雙目一瞪,「我可沒有讓你訴訟,你這話說得也真不知羞恥。」

  「真的。」

  張斐一本正經道:「我是幾經考慮,認為打這場官司,對於王學士是有著莫大的幫助。」

  王安石見他說得煞有其事,道:「你先說說看,對我有什麼好處。」

  張斐道:「王學士是要改革變法,可若不指出舊制度的不好,那王學士的變法,可就師出無名。比如說這廂兵制度?」

  「廂兵制度?」

  「正是。」

  張斐道:「我會在庭上猛攻這廂兵制度,逼迫朝廷進行對此進行整頓,這時候王學士再上奏,提出改革方案,如此一來,便可將廂兵收入囊中,如今提倡免役法,想要再徵徭役,變得愈發困難,那麼廂兵這一股力量,對於王學士的農田水利法,可是至關重要啊!」

  王安石聽得目光急閃,道:「這廂兵能夠怎麼改?」

  張斐立刻將拆分廂兵,使得廂兵專業化,告知王安石。

  王安石聽罷,是喜出望外,因為這個方案,是非常符合他們的改革理念,關鍵現在廂兵是被控制在三衙手中,如果拆分出來,屬於行政單位,對於他的新政,還真是有莫大的幫助啊!是情不自禁道:「此策甚妙啊!」

  張斐笑道:「所以說,我這都是為了王學士。」

  王安石狐疑地瞧他一眼,「是嗎?你就沒有為司馬老兒考慮?」

  張斐訕訕道:「其次才是司馬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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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7章 禍從口出(上)

  王安石、司馬光都將張三視為自己的利器,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其實張斐也將王安石、司馬光視為自己的左膀右臂。

  有關司法改革的進程,張斐都是通過司馬光去推動的,而在政策方面,張斐則是通過王安石去推動的。

  只不過王安石、司馬光用張斐,是比較隨意,畢竟是上下級關係。

  而張斐用他們,則是要多多動腦子,在動盪期間,以及他們相互鬥爭的過程中,用利益去說服他們。

  關於廂兵政策,張斐已經跟趙頊提及,並且徵得趙頊的同意,但那只是私下,表面上還是得通過王安石去推動。

  他不能讓朝中任何一股力量做到一家獨大,因為那對於現在的公檢法是非常不利的,一旦出現一家獨大的現象,那就只有兩種可能,要麼就是公檢法徹底消失,要麼就是公檢法一家獨大,然而,這也是一條死路啊!

  皇帝怎麼可能允許公檢法一家獨大。

  這王安石與張斐交談完後,那司馬光馬上就過來了。

  「那匹夫是否有威脅你?」司馬光面色嚴肅地問道。

  王安石一直就支持擴大皇城司的職權,妄圖用權威壓制輿論,因為他知道輿論肯定是對自己不利的,其次這官司與他也有些關係,庭審的話,對他十分不利。

  張斐笑道:「不是威脅,就只是批評家教育了一下。」

  司馬光卻是緊張道:「你可別受他影響,這場官司對於整個公檢法的影響都是非常大,是輸不起的一場官司。」

  張斐故作懵懂道:「這麼嚴重嗎?」

  司馬光先是張下了嘴,旋即又嘆道:「我倒是不想給你再添壓力,但是一旦你輸掉這場官司,大庭長很有可能會被迫引咎致仕,雖然我們也會出聲相助,但走到那一步,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所以最好贏得這場官司。」

  張斐點點頭,笑道:「司馬學士放心,我不會輸的。」

  聽到這句話,司馬光心中鬆得一口氣,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是勝券在握。」

  說罷,他咳的一聲,「那行,我…我也不耽誤你,你快忙去吧。」

  「是。」

  回到席上,正好李國忠走了過來,二人相互行得一禮。

  李國忠笑道:「想必張檢控這番起訴,定是受壓力所迫吧。」

  張斐故作好奇道:「怎麼說?」

  李國忠道:「因為這場官司,你們檢察院幾乎是不可能贏的,我甚至都認為我們有些勝之不武。」

  張斐笑道:「但願你們能贏,免得百姓認為我們檢察院作弊,打一場贏一場,這也會降低百姓觀訟的期待感。」

  李國忠自信滿滿道:「這場官司我們贏定了。」

  「也許吧。」張斐非常低調地說道。

  李國忠眼中閃過一抹失望,又寒暄兩句,便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那邊張斐也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年輕的檢察員周正很是不爽道:「手下敗將,怎還敢如此囂張。」

  張斐呵呵道:「沉住氣,他可不是來耀武揚威的,而是來試探我的。」

  齊濟道:「試探?」

  「應該是的。」

  張斐點點頭,又道:「也許他跟你們一樣,也不知道這場官司該如何去證明,故此他們來試探一下我,看看我是否藏著什麼絕招。」

  王鞏笑問道:「那你是否藏有絕招。」

  張斐不禁是搖頭苦笑道:「哪裡藏了,都已經使用了幾萬遍,只不過你們一直沒有學會。」

  「是什麼絕招?」

  「專業!」

  「???」

  「咳!」

  忽聞身後傳來一聲咳嗽,富弼回頭看去,只見韓琦在兒子的攙扶下,慢悠悠走了過來,打量片刻後,富弼撫鬚笑道:「你這臉色比之前好了一些。」

  韓琦坐了下來,自嘲地笑道:「聽了你的話,遠離酒色,就盼著還能多活兩天。」

  「……」

  富弼呵呵笑得兩聲。

  就你這樣子,這酒色放在你面前,你也是使不懂了。

  韓琦瞧了眼這陣仗,感慨道:「我如今倒是不再看好這公檢法啊!」

  「哦?」富弼好奇地問道:「為何?」

  韓琦道:「看上去公檢法似乎很是光鮮亮麗,但給我的感覺,卻如那困獸猶鬥。」

  他可是三朝宰相,對於權力的關係是摸得很透,經過這一連串的事,他也發現,公檢法對於皇權也是不利的。

  任何思想不利於皇權,都將不被人看好。

  富弼點點頭道:「其實這種感覺,我之前也有過啊。」

  韓琦問道:「現在消失了嗎?」

  富弼回答道:「困獸猶鬥是永遠都見不到曙光,讓人倍感感到絕望。但公檢法卻不一樣,在每一次衝突過後,總會讓人感覺曙光照來,不像似困獸猶鬥,更像似越過一個個山頭,終點似近在咫尺,又似遠在天邊,就好像那……」

  「海市蜃樓。」韓琦先是說道。

  富弼點點頭。

  韓琦想得片刻,「倒也沒錯。」

  與韓琦一樣,在坐的許多大臣,不管是支持公檢法,還是反對的,其實多多少少都有這種感覺。

  其實很多新思想出來,都是在鬥爭中成長,但不同於公檢法,那些思想之爭,僅限於文人的口舌之爭,公檢法是直接反應在現實之中,宛如走鋼絲,一不留神就玩完了。

  但是院外的百姓,與他們想得卻是截然相反,他們的目光中是充滿著期待,他們始終堅定的相信,公檢法能夠還他們一個公平。

  皇城司不但不受大臣們喜歡,更不受百姓的喜歡。

  自古以來,就沒有人喜歡這個機構。

  過得一會兒,趙抃終於出現在庭長席位上,不過今日他身邊還多了一名助手,正是程頤。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程頤參加的第一場庭審,雖然最近都在惡補張斐的庭審錄,但真正參與進來,饒是程頤,這臉上難免有一絲忐忑和彷徨。

  趙抃不是一個磨蹭的人,讓程頤稍稍介紹一番此番訴訟,然後就宣佈開始審理。

  這只是一場單向的訴訟,皇城司並沒有發起訴訟,去狀告那兩個廂兵,按理來說,應該如此,但他們並沒有這麼做,只是應訟而已。

  因為從檢察院的訴訟情況來看,只要他們防住檢控方的屈打成招,那就可以間接證明,那兩個廂兵是有罪的,那又何必分散精力去進攻,在庭審上,多說則錯。

  再來就是,如果他們發起起訴,等於是皇城司就與公檢法對接上了,事情都鬧得這麼僵,他們更加不願意跟公檢法對接,只要贏得官司,他們還是將案子交給大理寺。

  作為檢控方,張斐率先站起身來,道:「懇請大庭長傳第一證人胡長百和第二證人邱河。」

  「傳!」

  過得片刻,只聽得院外響起一陣驚呼聲。

  官員們聞言,也都偏頭看去,但見四個庭警抬著兩頂竹轎上得庭來,竹轎上半躺著兩個三四十歲的漢子,縮著肩,歪著脖子,從腳到肩固都有夾板固定,渾身包紮的如一個大粽子。

  院外百姓,頓時指指點點,議論聲是此起彼伏。

  這個形象先入為主,導致百姓直接認為,這就是屈打成招!

  忽聽得一人憤怒地疾呼道:「他們這都是裝的,故意博取大家的同情,前幾天他們可都是自己從皇城司走出去的,哪有這般嚴重。」

  眾人偏頭看去,正是那宦官李知恩,只見他滿面憤怒,雙目睜圓。

  媽的,從來就只有我冤枉別人,今兒你們一上來就給咱家搞這一套,咱可是這方面的行家啊!

  「肅靜!」

  趙抃怒斥道:「未經詢問,不得擅自出聲,否則的話,本庭長將命人逐你出皇庭。」

  李知恩哼的一聲,氣憤地又坐了下去。

  李國忠也偏頭看向張斐,這目光中充滿著鄙視,你堂堂大檢控官,你跟我們來這一套,說好的逼格呢?

  張斐卻揚起一份文案來,一本正經道:「五天前警署請來京城最好的郎中為第一證人和第二證人醫治,這是他們二人的診斷書。

  他們現在確實可以下地行走,但是極有可能發生的跌倒,同時他們的肩骨、肋骨皆有輕重不一的骨折,一旦摔倒,這後果不堪設想,郎中囑咐他們應該在床上靜養數日,但由於他們是這場官司的關鍵證人,必須出席,故此保險起見,我們只能是小心翼翼讓他們二人抬到這裡來。」

  李國忠不禁嘀咕道:「至於嘛。」

  博個同情而已,你下這麼大的力氣,生怕別人嫌你不夠專業。

  「呈上。」趙抃立刻道。

  頭回上庭的程頤,只覺這庭審還真是不一樣,這一個小小細節,都拿出診斷書來。

  趙抃仔細看過二人的診斷書後,又向兩位證人詢問道:「二位證人,你們現在可否清醒的做供。」

  「可以。」

  二人同時回答。

  趙抃點點頭,又向張斐道:「檢控官可以進行詢問了。」

  「是。」

  張斐首先向胡長百問道:「胡長百,你可記得上月十八的傍晚時分,大約在酉時一刻到戌時二刻,這期間你在幹什麼?」

  胡長百虛弱地回答道:「當時我約了邱兄在祥符縣的陳家酒館喝酒。」

  張斐繼續問道:「你所言的邱兄是否就是第二證人邱河?」

  「是的。」

  胡長百隻是輕微地點了下頭。

  張斐問道:「為什麼當日你會約第二證人邱河去陳家酒館喝酒?」

  胡長百道:「是因為當天咱們領了足額的月俸,所以相約去喝上幾杯。」

  張斐故作納悶地問道:「足額的月俸?這裡面包括獎金嗎?」

  「就是月俸。」胡長百道。

  張斐更是好奇道:「這是值得慶祝的事嗎?」

  胡長百道:「因為我們廂兵往年都是很難領到足額的月俸,可上個月發了足額的月俸,我們就覺得應該慶祝一下。」

  張斐問道:「這足額的月俸有多少錢?」

  「三百文。」

  「你們廂兵每月就只給三百文錢嗎?」

  「那倒不是的,這是俸錢,還有糧食、支綿、醬菜……」  

  「以足額來折算,你們每年大概能得多少錢?」

  「要算足額的話,咱每年大概能得二十三貫足出頭。」

  貫足就是算一千文一貫,貫省的話就是七百七十文到八百二十文之間。在皇庭上,只算貫足,不算貫省,因為貫省沒有準確的數目

  張斐又問道:「你們實際上能夠拿得多少?」

  「一般是二十貫左右。」胡長百道。

  「你們少拿這麼多錢,就沒有向上級反映嗎?」

  「有人去抱怨過,但是沒有什麼用。」

  「為何?」

  「因為上級都會找各種理由,說咱們沒有努力幹活,就減扣咱們的俸錢。」

  「是不是你們真的沒有努力幹活?」

  「當然不是。」

  「你可有證明?」

  「祥符縣有上萬名廂兵,可就沒幾個可以領到足額的俸錢。」

  「那這些錢,可以滿足你的生活所需嗎?」

  「在京城這點錢根本不夠用,咱們平日裡還在營裡做一些手藝活,賺點小錢貼補家用。」

  「反對。」

  李磊突然站起身來,神情激動道:「檢控方問得這些,都與此案無關,他們只是想博取大家同情,其行為十分卑劣。」

  全場就程頤嚇得一驚,他就沒有見過這麼凶殘的珥筆,庭審錄可不會記錄他們的語氣。

  張斐是據理以爭道:「這些問題都關乎他們為什麼會酒館裡說出那些話,乃是此案的起因所在,至關重要。」

  說罷,他還不忘諷刺一句,「我們檢察院可不會如某些人一樣,就喜歡掐頭去尾。」

  李磊也是陰陽怪氣道:「如果這頭是裝可憐,而尾是博同情,那吾等確實自愧不如啊!」

  趙抃瞧他們二人一眼,問道:「要不要騰出空來,讓你們先吵上一架。」

  二人不語。

  趙抃威嚴十足地哼了一聲,旋即道:「本庭長也希望弄清楚此案的前因後果,反對無效,檢控可繼續詢問。」

  李磊很是不爽地坐了下去。

  程頤小聲問道:「大庭長,他們這種反對,到底有何意義?」

  之前趙抃就跟他說過,有什麼不明白,可以馬上詢問,這樣有助於他理解,到底是臨時抱佛腳,得用非常手段,而且在庭審的過程中,大庭長還算是比較輕鬆的。

  趙抃回答道:「他只是為求提醒大家,對方是在博同情,以此來減輕大家對於二位證人的同情。」

  「原來如此。」

  程頤稍稍點頭,心裡就更是不安,這些人都這麼狡猾,大庭長卻只能照規矩跟他們交涉,自己能審得了嗎?

  他可是非常推崇德治,就以道德育人,跟司馬光的理念非常相近,可這庭審,一上來全都是手段,都不講武德,這一不小心,就會陷進去,要是以道德來看,基本上都會看歪的。

  如果讓他來審,他肯定會訓斥李磊,憑什麼不讓人家說,那等於就是著了張斐的道,這大庭長就是他們攻克的目標。

  張斐趁著這個檔口,喝一口茶水,稍稍調整一下,然後繼續向胡長百問道:「你可知道,為什麼上個月,給你們發足額的月俸?」

  胡長百回答道:「具體是啥原因,上面也沒有說,倒是營裡有傳言,是因為前些天的那場聽證會。」

  「是關於大名河防的聽證會嗎?」

  「是的。」

  「可這跟你們月俸有何關係?」

  「因為咱營裡最近也在修河道,說是上面怕被查,所以當月就給咱們發了足額的月俸。」

  「原來如此。」

  張斐低頭看了眼文案,然後又抬起頭來,問道:「不管原因如何,你們上個月到底是拿到足額的俸錢,這酒喝得一定是非常開心吧?」

  「倒是沒有。」胡長百是委屈巴巴地說道。

  張斐問道:「為何?」

  胡長百道:「因為我們知道,等這風聲一過,又會回到原樣,而且我認為,上面是有錢發足額的俸錢,藉著酒興上頭,我…我還抱怨了幾句。」

  張斐問道:「你還記得你說了什麼嗎?」

  胡長百道:「因為當時喝得有些多,我真是只是大概記得一些。」

  張斐問道:「你大概說了什麼?」

  「我……」

  胡長百忐忑地左右看了看,猶豫好一會兒,才鼓足勇氣道:「我們先是在說那場聽證會上的事,大冬天不給水兵衣糧,這上面根本不把咱廂兵當人看,每天都是起早貪黑,幹得活比誰都多,比誰都累,可拿到的比誰還少,這稍微歇口氣,可能都會被鞭子抽打,經常有人活活累死,卻只拿這麼一點錢,還不能拿足額的俸錢,可真是不公平。」

  張斐點點頭,又向邱河問問道:「邱河,在胡長百說這話的時候,你當時是什麼反應?」

  邱河哭喪著臉道:「我當時也喝多了,所以…所以就附和了幾句。」

  張斐道:「所以你也認同他說得?」

  邱河道:「那些水兵遇到的情況,咱們廂兵可是經常遇到,甚至比他們更慘,可也沒誰為咱們廂兵做主,所以就跟著抱怨了起來。」

  張斐道:「所以你們只是在抱怨,自己的境遇,以及所遇到的不公。」

  邱河直點頭。

  「我暫時沒有問題了。」

  張斐坐了下來。

  趙抃又示意辯方可以進行詢問了。

  李磊站起身來,「胡長百,你是哪裡人?」

  胡長百道:「我是徐州人。」

  李磊道:「你在入伍之前,是幹什麼的,又為什麼會入伍?」

  王鞏聞言,立刻找出一份文案放在張斐面前,「這事可不好反駁。」

  張斐瞧他一眼,又拿起那份文案看了起來。

  那胡長百回道:「之前我是一個農夫,十年前,我家鄉遇到水患,田屋盡被沖毀,恰好遇到官府徵召廂兵,我就入伍了。」

  李磊問道:「根據你所言,這水患和官府徵召廂兵,只是一個巧合?」

  胡長百搖搖頭道:「那倒不是,因為那場水患,導致徐州遍地流民,官府才決定徵召廂兵。」

  李磊繼續問道:「如果朝廷不將你們徵召進軍營,你認為你會過得怎麼樣?」

  「我反對。」

  張斐站起身來,「對方引導證人對沒有發生過的事,進行推測,做出不利於證人的供詞,這如何讓人信服。」

  「我收回這個問題。」

  都不用趙抃開口,李磊就搶先說道,然後又向胡長百問道:「在被徵召入伍之前,你是怎麼維持生計的?」

  胡長百道:「我…我是靠乞討去維持生計。」

  李磊道:「這乞討能否幫你維持生計?」

  胡長百道:「當然不能。」

  李磊道:「你身邊可有百姓因乞討不到糧食,而活活餓死?」

  胡長百點點頭道:「有的。」

  李磊問道:「多不多?」

  胡長百道:「不少。」

  李磊道:「你被徵召入營後,是否感到高興?」

  胡長百點點頭,「當時是很高興。」

  李磊道:「你的妻兒有沒有因此得到溫飽。」

  胡長百道:「有的。」

  李磊又問道:「如果我說當時的這個政策,救了你們一家人,你是否認同?」

  胡長百道:「認同。」

  李磊道:「在這十年間,你有沒有機會離開軍營?」

  胡長百道:「我…我沒有想過。」

  「為什麼?」

  李磊道:「你在軍營裡過得如此艱苦,為什麼不想著離開。」

  胡長百道:「我家現在連一畝田地都沒有,一間屋子都沒有,我也早早離開家鄉,如果離開軍營的話,又得過場顛沛流離的生活。」

  李磊道:「所以軍營給你們一家人活下去的機會,並且還給予你遮風擋雨,你卻在抱怨軍營待你不公?」

  「我反對!」

  「我收回這句話。」

  都不等張斐起身,李磊就趕緊收回,然後又向邱河問道:「邱河,你是哪裡人,又為何入伍?」

  邱河道:「我跟胡老哥是同鄉,也是因為那場水患入伍的。」

  李磊又問道:「在這十年間,你可有想過離開軍營?」

  邱河搖搖頭,「我跟胡老哥的情況差不多,而且…而且我的妻子在那場洪水中沒了性命,我連個家都沒有,只能待在軍營裡面。」

  「所以……」

  「我反對。」

  李磊剛開口,張斐就直接舉手。

  李磊鬱悶道:「我都還沒說,張檢控反對什麼。」

  張斐理直氣壯道:「反對你接下來要說的話。」

  趙抃也是忍俊不禁,只覺這張三當了大庭長,檢控官,卻還是跟當初那個珥筆一樣,檔次是一點也沒有提高,咳的一聲,「反對無效,辯方繼續詢問。」

  李磊糾結片刻,想想還是算了,自己要是說出來,還是會被張斐反對的,可能還會引來嘲笑聲,轉而道:「我要傳陳家酒館的掌櫃陳亭出庭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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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8章 禍從口出(中)

  過得一會兒,只見一個四十來歲,身著灰色長衫的中年男人上得庭來,此人正是陳家酒館的掌櫃陳亭。

  「陳掌櫃。」

  李磊站起身來,手指向胡長百、邱河,「你可識得這二人?」

  陳亭瞧了他們兩人一眼,眼中還透著一絲愧疚,點點頭,「認…認識。」

  李磊又問道:「他們叫什麼名字?」

  陳亭如實道:「胡長百、邱河,都是祥符縣橋營的廂兵。」

  李磊問道:「你是如何認識他們的?」

  陳亭答道:「他們時常來我的酒館喝酒,久而久之,也就認識了。」

  李磊道:「那你可還記得他們最近一次上你酒館喝酒是什麼時辰嗎?」

  陳亭點了下頭道:「記得,上月十八。」

  李磊問道:「你為何記得這麼清楚?」

  陳亭道:「因為後來有官府的人來詢問過我他們兩人的事,後來我又聽說他們兩被皇城司給抓了,之後也有不少客人來問過我,所以我記得特別清楚。」

  李磊問道:「那你可還記得當晚發生了什麼嗎?」

  陳亭點點頭道:「記得。當天營裡發俸錢,小店的生意不錯,忙不過來,我也幫著給他們上酒上菜,我聽到他們兩人的一些談話。」

  李磊道:「他們說了什麼?」

  陳亭稍稍猶豫了一會兒,才道:「他們說什麼朝廷派了一個不懂治水的宦官去河北瞎折騰,真是害苦了他們廂兵。」

  司馬光聽得是直撓腦門子,光憑這一句話,那可真是要命,朝廷中,除皇帝之外,是誰也使喚不動宦官,這都不是在暗示,而是在明示。

  關鍵那聽證會上,也沒有確定這一點。

  李磊道:「你確定?」

  陳亭點點頭,又急急補充道:「我還過去,讓他們別瞎說,免得惹禍上身。」

  李磊問道:「他們是怎麼回應你的。」

  陳亭道:「他們說誰會在乎他們兩個小兵說什麼。」

  「多謝陳掌櫃。」

  李磊笑著點點頭,又向趙抃道:「我暫時沒有問題了。」

  說罷,便坐了下去。

  李國忠低聲道:「話都說得這麼明確,真不知道他怎麼贏。」

  李磊也是好奇地瞟了眼邊上的張斐。

  只見張斐兀自是從容不迫地站起身來,「陳掌櫃。」

  「在。」陳亭趕忙回應道。

  「別緊張。」

  張斐微微一笑,又問道:「請問當時你是正巧就聽到這一句話嗎?」

  陳亭連忙搖頭道:「不是的,我還聽到一些。」

  張斐問道:「你聽到什麼?」

  陳亭道:「我聽到他們在抱怨自己的俸錢太少,河道上的活又太累,這上面根本就不拿他們當人看,他們是橋營,卻總是被拉去挖河道,有些水利官根本就不懂,這月讓修橋,下個月又讓他們拆掉。」

  張斐問道:「不知你說得這些,是零零散散聽到的,還是跟你方才那句供詞是連在一起的。」

  陳亭道:「是連在一起。」

  說到這裡,他仔細回憶了一番,「他們是先說俸錢太少,幹活太累,然後又說到什麼聽證會,然後就說那句話,後面就說不將他們當人看。」

  張斐道:「那麼根據你聽到的這些話,你認為他們是在說別人,還是在說自己?」

  「我反對。」

  李磊立刻站起身來。

  不等他說出反對的理由,張斐就搶先道:「皇城司告他們的一條罪名就是謗議朝政,所以必須要弄清楚,他們是在謗議朝政,還是抱怨自己生活。」

  「???」

  在場所有的大臣都睜大眼睛看向張斐。

  抱怨生活和謗議朝政?

  你是認真的嗎?

  這還能夠區分開來算?

  不愧是張珥筆,你丫果然夠細啊!

  就連李國忠都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張斐,好似說,大哥,你這角度是熬掉了多少頭髮,才想出來的理由,真是個人才啊!

  趙抃也稍稍遲疑了下,問道:「張檢控,本庭長不大懂你這話的意思,你能否準確的解釋一番。」

  張斐道:「比如說之前由王學士推動的事業法,惹得不少寄祿官出聲抱怨,因為他們以前不需要幹任何事,就能夠拿到俸祿,但是在事業法頒佈後,他們還得去事業署幹活才能拿到俸祿,並且俸祿跟事業署營業額相關,此乃人之常情,任何人都會抱怨。

  可是事業法是朝廷政策,他們因自己的利益受損,而去抱怨相關政策,這算不算是謗議朝政?」

  趙抃問道:「你認為算不算?」

  「不能算。」

  張斐拿起一份厚厚的文案,「我翻閱過相關案例,被定下謗議朝政之罪,幾乎都是以天下大義的名義去批評朝政,或者批評皇帝,這些人往往是站在天下人的角度去批評的,當然,有些是金玉良言,但也有些是別有用心。

  我是沒有翻閱到,任何一個謗議朝政的案例,是因為自身利益得失,批判朝廷而被定罪的。

  原因很簡單,你以自己的利益得失去抱怨朝廷,是無法蠱惑人心,因為這只是你個人的事,只不過剛好發錢給你的是朝廷,也許有人會同情,但不會因此跟同流合污。

  就好比如說,我今日張三在此,抱怨朝廷給我俸祿的太少,我幹得活太多,還得受人針對,受上司批評,甚至受到他人刺殺,也許會有人支持我說的,但絕不會受到我的鼓動,去反對朝廷,因為我抱怨的是我個人與朝廷的利益關係,而不是朝廷政策與天下人的興亡關係。

  又或者說,有百姓抱怨路不平,正好這路是朝廷修的,是不是也得定謗議朝政之罪。」

  這一番話下來,全場是一片鴉雀無聲。

  幾乎人人都陷入沉思之中。

  仔細回憶一番後,好像還真是如張斐所言,不管謗議朝政,還會造反者,肯定是從天下的角度去看待政策,而不是從個人利益得失去看待政策。

  如果司馬光是一介布衣,他說得那些話,就是謗議朝政。

  韓琦撫鬚笑道:「這小子還真是一個鬼才,這都能被他撕開一個口子。」

  李磊突然道:「他們也不是說他們自己,而是說他們廂兵。」

  張斐笑道:「如果我說咱們檢察員實在是太憋屈了,人家御史天天跟宰相辯論,而我們卻天天跟珥筆辯論,你認為這屬於個人利益得失,而是屬於朝廷政策與天下的興亡關係?」

  齊濟、王鞏聽罷,同時低下頭去,這嘴真是太損了。

  又聽張斐道:「這只是最普通的口語表達罷了,多拉一批人進來,讓自己的話更有底氣,更有說服力,但其實我代表不了檢察院,而他們也代表不了廂兵。」

  不少人是頻頻點頭,這確實是一種普通的口語表達。

  趙抃一番思索後,點點頭道:「反對無效,證人請作答。」

  陳亭都聽懵了,回過神來,「啊?回答什麼?」

  張斐道:「你認為胡長百、邱河的談話,是在抱怨自己的生活,還是在謗議朝政。」

  陳亭想了下,道:「他們主要還是在抱怨自己的俸錢太少,幹活太累。」

  張斐問道:「主要是抱怨錢太少,活太累,那麼次要是什麼?」

  「呃……」

  陳亭又改口道:「沒…沒次要的,他們就是在抱怨他們廂兵過得太苦。」

  張斐又問道:「你可有注意到,在說那番話的時候,他們喝了多少?」

  「喝了不少了。」陳亭道。

  張斐問道:「有沒有喝醉?」

  陳亭道:「據我觀察,應該還沒醉,但也快了。」

  張斐又問道:「你是開酒館的,根據你的觀察,喝到這種狀態時,是否更容易說出自己心中的委屈。」

  「當然是的。」

  「我反對。」

  「我收回。」

  張斐瞄了眼已經有些焦慮的李磊,又向陳亭問道:「為什麼胡長百和邱河習慣上你店喝酒?」

  陳亭道:「因為我家酒館就他們營裡邊上,他們幹完活回來,路過小店時,經常來小店喝上幾碗。」

  張斐道:「也就是說,他們營裡的士兵,都常上你們店裡喝酒?」

  陳亭點點頭,「是的。」

  張斐道:「這些上你們店裡喝酒的士兵中,可有其他人抱怨過俸錢太少,幹活太累,還是說就只聽到他們兩個抱怨過?」

  「我反對。」

  李磊又站起身來,「這與此案無關。」

  「絕對有關係。」

  張斐道:「因為皇城司還認為他們蓄意擾亂軍心,但如果廂兵都在抱怨,而胡長百和邱河只不過是在說一件,士兵們都在相互抱怨的事,又怎麼算得了蓄意擾亂軍心。」

  趙抃道:「反對無效。證人請回答。」

  陳亭點點頭道:「平時那些廂兵也都有抱怨。」

  張斐道:「他們主要是在抱怨什麼?」

  陳亭道:「跟胡長百和邱河他們說得也都差不多,也都是抱怨河役太苦太累,俸錢太少。」

  張斐又問道:「在你生意不好的時候,亦或者生病時,亦或者被顧客辱罵時,你可有抱怨過?」

  陳亭點點頭道:「要遇到這些情況,我當然也有抱怨過。」

  張斐問道:「為什麼?」

  陳亭道:「這…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是,人之常情。」

  張斐笑著點點頭,然後向趙抃道:「我沒有其它問題了。」

  趙抃又看向李磊。

  李國忠低聲道:「沉住氣,即便他拿下這個問題,於整個官司也無關痛癢,這只是他個人的解釋,又不是疏議。」

  李磊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下心態,站起身來,「陳掌櫃,你方才說自己也會抱怨,你會抱怨朝廷嗎?」

  「當然不會。」陳亭馬上道。

  李磊道:「你說那些士兵也多少會有些抱怨,他們會抱怨朝廷用宦官治水嗎?」  

  陳亭道:「那也沒有。」

  「我問完了。」

  李磊坐了下去,瞧了眼張斐,你想弄這陰招,人家的抱怨跟他們兩個的抱怨能是一回事嗎?

  張斐笑道:「我沒有其他問題。」

  趙抃再度看向李磊。

  李磊稍稍皺眉,旋即表示也沒有問題。

  張斐站起身來,「懇請大庭長傳橋營虞侯梁道深出庭作證。」

  趙抃道:「傳橋營虞侯梁道深。」

  過得半晌,只見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挺著大肚子上得庭來,那薄薄的嘴唇上留著兩撇八字鬍,透著一股子機靈勁。

  張斐問道:「梁虞侯,你在營裡負責什麼事務?」

  梁道深道:「我是專門負責巡查和監察。」

  「那你是否認識第一證人和第二證人?」

  張斐將手引向胡長百和邱河。

  梁道深點點頭,「認識。胡長百、邱河。」

  張斐道:「他們二人平時表現如何?」

  梁道深道:「他們二人平時都非常努力,在咱營裡也算是比較老實的。」

  嗯?

  此話一出,瞬間引起李國忠、李磊的警惕之心。

  同時,司馬光他們也投來詫異的目光。包括胡長百和邱河都震驚地看著梁道深。

  張斐問道:「你可有察覺出他們有不軌之心?」

  梁道深搖搖頭道:「完全沒有。」

  張斐道:「他們平時有沒有抱怨朝廷嗎?」

  梁道深遲疑少許,道:「那得看怎麼說?」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梁道深道:「倘若勞役繁重,他們自也會對此抱怨。」

  張斐道:「但這跟朝廷有什麼關係?」

  梁道深道:「當然有關係,因為勞役都是朝廷安排的,他們要抱怨,肯定是抱怨朝廷,這是很正常的,那店裡的酒保多送幾趟酒,也會抱怨太辛苦,工錢還少。」

  眾人更是投來驚詫的目光。

  在梁道深上來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梁道深肯定是偏向皇城司的,不可能偏向幾個廂兵,結果看著情形不像啊!

  梁道深的回答,完全就是順著張斐的話在說。

  不過大臣們很快就反應過來。

  梁道深就是他們廂兵的頂頭上司,下面的人擾亂軍心,謗議朝政,甚至意圖謀反,他這上司能不受到牽連嗎?

  如今檢察院站出來,為兩個廂兵申訴,他們肯定是支持檢察院啊!

  一旦被定罪,皇城司再來個擴大化,就是不死,也得被他們敲詐到傾家蕩產,橋營上下肯定是支持檢察院的。

  李知恩也意識到這一點,眼中閃過一抹厲色,心裡暗怒,你們這些武夫,真是目光短淺。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關於你營裡的俸錢,我聽第一證人說,常年發不足,不知是否?」

  梁道深點點頭道:「是的。」

  張斐道:「為什麼?」

  梁道深道:「這是因為招入伍的廂兵變得越來越多,但是財政卻未有增長,這錢自然就少一些。」

  張斐問道:「為什麼廂兵會越來越多?」

  梁道深道:「那是因為每年各地都會發生一些大大小小的天災,導致一些百姓流離失所,但是官家素以仁政治天下,只能幫助這些難民從軍營裡找份活計,讓他們渡過難關。」

  王安石不由得稍稍鬆了一口氣。

  張斐問道:「為何上個月又發足俸錢?」

  梁道深道:「主要是上回聽證會,官家得知原來勞役如此繁重,心有不忍,並且從內藏庫撥出三十萬貫來救濟河北百姓,故此上面決定也給京城的河役發足俸錢。」

  這馬屁拍的,韓琦他們都差點笑出聲來。

  這顯然都是有利於張斐的,只要將皇帝從中剝離出來,那檢察院就要輕鬆許多啊!

  張斐道:「以後還會發足俸錢嗎?」

  梁道深道:「不一定,倘若廂兵還在繼續招人,每個人拿到手裡的俸錢自然會越來越少的。」

  張斐問道:「最近兩三年,京畿地的河役是否繁重?」

  梁道深點頭道:「非常繁重,因為近幾年在修汴河。」

  張斐低頭瞧了眼文案,「但是據我所知,你們橋營是專門修橋的,為何會去修河道?」

  梁道深道:「這說是橋營,但其實我們營什麼都幹,這主要是根據上面的要求,如果工時較短,就會讓我們的人去修理河道,亦或者漕運缺人,也會讓我們的士兵去運送。」

  張斐好奇道:「那豈不是會非常混亂?官家也不知道用了多少人,該修橋的人,結果跑去漕運,這橋誰來修?」

  梁道深猶豫片刻道:「有些時候是會出現這種混亂。」

  王安石眼中閃過一抹笑意。

  張斐又問道:「你們營裡的廂兵每月大概有幾天休息?」

  梁道深道:「最近比較少,具體我也不清楚。」

  張斐又問道:「可有廂兵在因勞累而亡?」

  梁道深點頭道:「也是有的。」

  張斐又問道:「是否有出現過無效工程,比如說,這月決定修座橋,但下個月又認為這橋不應該這麼修,於是又給拆了。」

  梁道深點頭道:「也是有的。」

  張斐繼續問道:「為什麼?」

  梁道深道:「這都是上面的決定的,我們只負責幹活。」

  張斐道:「要是完不成任務,會否受罰?」

  梁道深道:「會的。」

  張斐問道:「所以梁虞侯你們必須得督促他們完工,不惜日以繼夜的幹?」

  梁道深道:「有時候會這樣。」

  張斐又道:「是否有士兵對上述這些事情抱怨,並且將矛頭指向朝廷。」

  梁道深道:「經常會有。」

  張斐道:「這不會擾亂軍心嗎?」

  梁道深道:「這在漕運、河道上是非常常見的,他們也會因此訓斥他們,但我們更希望他們說出來,而不是憋在心裡。」

  張斐問道:「為什麼?」

  梁道深道:「因為他們說出來,他們自己心裡也舒服一些,上面也會重視,或安撫,或訓斥,如果他們全都憋在心裡,那我們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可能真會出事。」

  「非常感謝梁虞侯能夠出席作證。」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向趙抃道:「我暫時沒有問題了。」

  這配合打的,很多人看不下去。

  李磊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向梁道深問道:「梁虞侯,你可知胡長百和邱河被皇城司抓拿歸案。」

  「我反對。」

  張斐道:「什麼叫做捉拿歸案,目前還未將第一證人和第二證人定罪,皇城司可沒有判決權,對方這麼詢問,會導致別人認為第一證人和第二證人是有罪在身。」

  趙抃道:「反對有效,辯方請注意措辭。」

  「是。」

  李磊立刻將「捉拿歸案」換成「以謗議朝政的罪名逮捕」。

  梁道深點點頭道:「知道。」

  李磊問道:「如果胡長百和邱河被定罪,梁虞侯認為自己會否因此受到調查和懲罰?」

  「我反對。」

  屁股還未坐熱的張斐又站起身來,「辯方是在誘導證人做供。」

  李磊道:「我只是想問清楚,梁虞侯與此案的利益關係。」

  「反對無效。」趙抃搖搖頭道。

  張斐尷尬地撓撓頭,然後坐了下去。

  梁道深遲疑半晌,道:「或許會。」

  李磊道:「根據我們所查,倘若營裡有士兵謗議朝政,擾亂軍心,虞侯未有加以制止,反倒是被他人檢舉,虞侯十有八九也會受到調查和處罰的。梁虞侯是否認同?」

  梁道深點點頭。

  李磊道:「所以梁虞侯你更希望胡長百和邱河不被定罪,這樣對你更有利。」

  「我反對。」

  「我問完了。」

  李磊坐了下去。

  程頤小聲問道:「大庭長,為何張檢控反對,那珥筆就坐了下去。」

  趙抃笑道:「因為他知道老夫一定會判反對有效的。」

  程頤又問道:「為何?」

  趙抃道:「因為他只是拿著佐證在斷定證人的行為舉止,而沒有拿出確鑿的證據。難道可能因此受罰,就一定會因此做違心的供詞嗎?二者是沒有一個直接關係。」

  程頤稍稍點頭,又問道:「既然他知道這麼問不對,為何還要問?」

  趙抃道:「他只是在提醒老夫,以及在坐的所有人,此案與梁虞侯有利益牽扯,我們必須得仔細斟酌他的口供。」

  程頤納悶道:「可是大庭長方才又說沒有確實證據?」

  趙抃道:「但也沒有確實證據,證明他並不會因為自身利益,做出有利於第一和第二證人的口供,除非檢方提出確鑿證據,否則的話,皇庭會有限度地參考梁虞侯的口供。」

  程頤點點頭,面色變得更加凝重,這公檢法裡面是真是大有文章啊!

  如齊恢、蘇軾、范純仁他們為什麼可以去外地上任,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天資聰穎,還是因為他們看過很多長官司,也很多人討論過其中的訣竅。

  庭審如戰場,不是一本《宋刑統》,一本《孫子兵法》就能夠解決問題。

  等到張斐坐下來後,齊濟便小聲道:「那珥筆真是越來越厲害了,三言兩語,就令梁虞侯的供詞大打折扣。」

  張斐笑道:「我看是越來越笨了,毫無長進。」

  王鞏好奇道:「此話怎講?」

  張斐笑吟吟道:「因為他已經掉入了我的圈套,你們不要忘記,我們不是在幫胡長百、邱河辯訴,而是要起訴皇城司,接下來才是我的表演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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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6 天前
第0709章 禍從口出(下)

  從目前的形勢來看,好像是張斐佔得一定上風,到底他是想出邏輯關係,來為胡長百、邱河解釋謗議朝政的罪名。

  這其實也是此案中的一個難點。

  因為謗議朝政,並沒有一個具體邏輯關係在裡面,以往都是皇帝和官員自己看著辦。

  而在此案中,張斐面對的就是皇權,所以他必須要解釋清楚,才有可能幫胡長百和邱河脫罪。皇帝是不需要解釋的,只要張斐解釋不清楚,那胡長百、邱河就是有罪。

  但這還不夠,因為檢察院的起訴,不是要幫胡長百、邱河脫罪,而是要將皇城司定罪。

  只是如果不幫胡、邱二人脫罪,就不可能將皇城司定罪,因為皇城司起訴的就是濫用刑罰,屈打成招。

  可話說回來,即便胡、邱被洗清冤屈,也不一定能夠將皇城司定罪,到底那句話肯定是存在爭議的,皇城司這麼做,也是沒有問題的。

  恰好中午將到,烈日高照,趙抃宣佈暫時休庭,下午再繼續審。

  這些官員大臣,也都沒有選擇回家,而是去到相約一塊去到附近的酒館、酒肆,激烈地討論謗議朝政這個罪名。

  經過一番休息後,庭審繼續。

  「胡長百。」

  張斐道:「你是何時被抓入皇城司的?」

  胡長百道:「當天晚上。」

  張斐又問道:「那之後發生了什麼?」

  胡長百癟了下嘴,萬分委屈道:「之後皇城司的官員就說咱們謗議朝政,擾亂軍心,又問我們是不是想要謀反?咱當然不承認,這咱哪敢啊!可是要殺頭的。

  可任憑我們如何喊冤,他們就是不信,然後又對我們用刑,逼迫我們認罪。」

  張斐問道:「不知他們是如何對你們用刑的?可否具體說說。」

  胡長百突然劇烈地顫抖了下,道:「他…他們…們先是用大木枷鎖在我們脖子上,還…還有,他們先給我們灌一肚子的水,裝滿石頭的布袋打我們的肚子和背。」

  回想起在皇城司那種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靈的絕望,這恐懼再度湧上心頭,急得哭了出來,邱河見罷,也默默跟著哭了起來。

  院外的百姓聽到這一切,也都覺得是毛骨悚然,心有餘悸,今後可千萬別亂說話,這真是太可怕了。

  張斐對此是感同身受,他曾在登州府衙的牢獄,也有過這種感覺,問道:「所以你的肩骨和肋骨的骨折,都是被這兩種刑罰造成的?」

  胡長百直點頭。

  張斐問道:「最後你們是否有承認?」

  胡長百哭訴道:「我們實在是被打得受不了了,心裡想著,反正是出不去了,就不如早點承認,至少不用被他們折磨,所以…所以我們就承認了。」

  「我暫時沒有問題了。」張斐坐了下去。

  李磊立刻站起身來,可見他是胸有成竹,「胡長百,我想知道當皇城司控訴你們的罪名時,你是如何解釋的?」

  胡長百激動道:「我們沒有想要謀反啊!」

  李磊道:「所以你就是這麼解釋的。」

  胡長百直點頭道:「我真的就只是喝多了,就沒有管住嘴,多說了幾句,真是沒有別的想法。」

  李磊又在問道:「還有沒有別的解釋?」

  胡長百想了想,旋即搖搖頭。

  「我沒有問題了。」

  李磊坐了下來。

  張斐站起身來,問道:「胡長百,邱河,你們讀過書沒有?」

  胡長百、邱河直搖頭。

  張斐道:「你們懂得什麼是謗議朝政嗎?」

  二人同時搖搖頭。

  張斐又問道:「那你又是否知道,你們說的話,會擾亂軍心?」

  二人兀自搖頭。

  他們兩個大文盲哪裡懂這些。

  「我沒問題了。」

  張斐坐了下去。

  二人一番快速交戰,讓人有些反應不過來。

  而經過中午的一番研究的程頤,算是能夠看懂一些,心裡默默思量著。

  李珥筆的這番問話,就是要強調一點,他們解釋的不清不楚,所以不怪皇城司使用刑罰。

  而張檢控則是暗示,他們兩個根本就不懂的這些罪名是什麼意思,他們又如何能夠給出解釋。

  「這番交鋒,還是那珥筆佔據上風啊!到底張檢控也只能讓大家認為他們不懂得如何解釋,但是站在皇城司的角度來看,他們又怎麼知道你不會解釋。用刑逼供,自然也是無可厚非的。」程頤小聲嘀咕道。

  他其實也喜歡研究這些問題。

  「我想請司馬學士出席作證。」張斐突然說道。

  別人還沒有覺得什麼,這司馬光當即就愣住了,你小子沒有說要讓我出席作證啊!

  什麼個情況?

  趙抃以為他們是約好的,可一看那司馬光呆若木雞,不禁也有些詫異,又看向張斐。

  張斐解釋道:「是這樣的,由於皇城司指證胡長百、邱河罪名,缺乏司法解釋,說得也比較籠統,所以我希望請司馬學士為我們解釋一番,不知司馬學士是否願意?」

  一旁的王安石有些不爽了,心道:要論律法造詣,我可不輸他,你不請我,你請他?看不起人是吧!

  司法解釋,這麼高大上的名義。司馬光當然也不會拒絕,於是點點頭,答應下來。

  趙抃立刻將司馬光請上庭來。

  等到司馬光坐下之後,張斐就問道:「司馬學士,聽聞你熟讀史書,並且有著豐富的從政經驗,在你看來,胡長百、邱河的這一番交談,會否擾亂軍心,甚至可能暗藏謀反的意圖?」

  這第一個問題,就直接將司馬光給問住了。

  李磊也不由得坐直身體,充滿困惑地看著張斐。

  富弼、韓琦等人都是一臉驚訝。

  你這麼問的話,那肯定得回答「有」啊,不可能回答「沒有」,因為單看這番話,絕對是具有煽動性的,許多造反案例,都是這麼來的,這是一個很敏感的問題,誰也承擔不了這個責任。

  這也是李國忠他們為什麼認為,這個官司對他們非常有利。

  王安石則是稍稍鬆得一口氣,幸虧他請得不是我啊。

  司馬光糾結半晌,突然是一臉不爽地看著張斐,你問得這是什麼問題?

  這種問題,你應該去問王介甫,他向著皇城司的,我他媽是反對皇城司的,我天天彈劾他們,我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張斐卻故作不知,問道:「司馬學士也不清楚嗎?」

  司馬光也只能如實道:「老朽…老朽認為是有這種可能的。」

  張斐道:「司馬學士可否具體解釋一番。」

  司馬光斟酌半晌,才道:「正如之前梁虞侯所言,很多廂兵都認為勞役繁重,但同時並不清楚朝廷的政策和困難,胡長百的話可能會引發誤會,從而導致出現混亂,若有人心懷不軌,趁虛而入,可能會更加麻煩。」

  「原來這麼嚴重。」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司馬學士認為,皇城司是否應該針對此事進行調查?」

  司馬光雙目透著一股殺氣,你小子到底要幹什麼?

  他是反對皇城司脫離於司法制度之外,他壓根就反對皇城司調查這些事,這是屬於司法職權,但他又不能這麼說,可他不這麼說,那不是變相證明,他支持皇城司。

  這真是左右為難。

  李國忠、李磊也都一頭霧水地看著張斐。

  捫心自問,他們都沒有想到這一招啊!

  確實!

  應該讓司馬光上來說說,這對他們可真是不要太有利啊。

  過得一會兒,司馬光才道:「皇城司當然應該就此事進行調查,但應該調查清楚,而不應該盲目地用刑罰逼供。」

  「我知道了。」

  張斐笑著點點頭,「多謝司馬學士能夠出席作證。」

  就這?

  在場所有人都看傻了,包括剛剛回答完的司馬光。

  他們本以為張斐又是虛晃一槍,其實裡面暗藏著殺機,哪裡知道張斐是點到即止,檢察院到底是向著哪邊的?

  在這裡停止發問,那麼上述的答案,對皇城司是大為有利啊!

  李知恩看著都是只撓頭,難道是友軍?

  不僅僅是他一個人這麼想,包括王安石他們都在猜測。

  因為張斐經常在庭審的過程中,拍皇帝的馬屁,以及暗中幫助皇帝。

  這還真是有可能。

  那麼這場官司的目的,就不是要打擊皇城司,而是要維護皇城司的權力。

  而原來以為自己已經有所了解的程頤,在這一刻,不免又陷入了困惑之中。

  他問這些問題的目的何在?

  趙抃也是呆了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又看了眼李磊,好似說,這司馬光不來也來了,你們要不問兩句。

  李磊還真想站起來問上幾句,李國忠卻制止了他,「目前局勢對我們非常有利,你若發問,可能會節外生枝。」

  他知道司馬光不是向著皇城司,只是說被張斐給問懵了,但是司馬光學識淵博,經驗豐富,李磊絕不是他的對手,如今張斐已經問得相當好了,你要再問的話,反而可能被司馬光給套進去,到時可就得不償失。

  李磊也反應過來,司馬光可不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當即表示道:「我沒有問題要問。」

  趙抃道:「非常感謝司馬學士能夠出庭為我等解答。」

  「哪裡!」

  司馬光微微拱手道:「願能幫助到大庭長。」

  便往台下走去,餘光狠狠瞪著張斐,你小子到底是居心何在。

  這幾個問題下來,讓他以後都不知道該如何彈劾皇城司了。

  韓琦撫鬚笑呵呵道:「這小子能夠走到今日,真是絕非僥倖啊!」

  富弼微笑地點點頭,「他現在已經保住皇權不被侵蝕,那麼接下來就應該是要祭出殺招。」

  他們二人還是看得非常透徹,張斐這一番話,最大的受益者是皇權,皇城司必須要調查這種事,這就賦予了皇城司的合理性和正當性。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張斐已經沒有後顧之憂,這其實就是要吹響進攻的號角。

  如果不能將皇帝、皇權維護住,張斐不可能敢採取對皇城司的進攻,萬一傷及皇帝,那這場官司,他就輸了呀!

  到底皇帝是在法律之上的。

  果不其然,接下來,張斐立刻傳劉仁贊出席。

  張斐起身問道:「劉公事,根據我們的消息,此案是經你手審理的。」

  劉仁贊點點頭道:「是的。」

  張斐道:「你們是如何得知胡長百和邱河在酒館裡面的談話?」

  「有人舉報!」

  「不知是何人舉報?」

  「抱歉,這不能說,咱們皇城司有咱們皇城司的規矩,對於這些人,除非官家開口,否則的話,我們是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劉仁贊十分強勢地說道。

  此話無不在暗示,我們皇城司就不歸你們公檢法管,少問。

  張斐也並不在意,笑道:「看來皇城司是一個紀律嚴明的官署。」

  「當然。」劉仁贊傲嬌道。

  他現在麻痺大意,因為他認為張斐可能是友軍。  

  張斐道:「適才司馬學士所言,也就是胡長百那一番話,具有煽動性,會擾亂軍心,其危害性非常之大,不知劉公事是否認同?」

  劉仁讚道:「我當然非常認同,不然的話,我也就不會動用刑罰迫使他們招供。」

  張斐道:「既然危害性如此之大,皇城司一定會針對此案,做了周密的調查。」

  劉仁贊點點頭,「這是當然,」

  張斐道:「假設胡長百、邱河有不軌之心,意圖借那場聽證會煽動廂兵嘩變,根據劉公事的經驗,此類案件,是否會存有同黨,還是說他們兩個小卒就足以煽動嘩變。」

  劉仁讚道:「極有可能存在同黨。」

  張斐問道:「那不知皇城司可有派人去調查橋營?」

  劉仁贊眨了眨眼,突然沉默了。

  李磊察覺出異樣來,忐忑道:「怎麼回事?」

  李國忠是搖搖頭。

  二人不禁緊張地看著劉仁贊。

  「當然有。」劉仁贊突然又開口回答道。

  張斐問道:「可否將你們的調查報告,給我們看看。」

  劉仁贊微微皺眉,道:「此屬於我皇城司機密,是不能隨意給外人看的。」

  「這也沒有關係。」

  張斐拿起一份文案來,「這是我們檢察院針對胡長百、邱河在營裡的關係交好的朋友,做得調查報告,主要就是從胡長百、邱河被捕,到我們檢察院介入這一段時間,對他們關係相近的人,平日裡的活動。

  劉公事只需要從你們的調查報告中,摘選出幾條來,與我們報告對比一下,便能證明,你們確實派人去調查過。」

  劉仁贊強勢道:「這是機密,不能隨意拿出來,況且,這種案子,我們能不派人調查嗎?我是真不知道,你為何這麼問。」

  張斐笑著解釋道:「因為庭審是講證據的,雖然這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但這也是一個必要的流程,劉公事最好還是能夠出示一些證據,能夠證明這一點。」

  劉仁贊兀自道:「這是我們皇城司的機密。」

  趙抃突然開口道:「劉公事,本庭長認為檢察院已經是非常為你們皇城司著想,你們就只需要拿出你們調查報告中的幾條追蹤結果即可,你甚至可以找出一些無關痛癢的幾條,只要證明你們皇城司有進行調查過就行,這應該是可以的吧?要是實在不行話,本庭長會請求官家,出示你們對此案的調查報告。」

  不經意間,劉仁贊額頭上已經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司馬光恍然大悟,喃喃自語道:「原來如此。」

  過得一會兒,劉仁贊開口道:「我們當然有派人去調查,但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舉動,所以沒有什麼調查報告,我們就只會記錄一些有用的證據,沒用的記來幹麼。」

  張斐立刻道:「大庭長,我希望傳神龍衛軍驍騎營指揮使吳勤出庭作證。」

  趙抃點點頭道:「傳吳勤出庭作證。」

  只見一個國字臉,濃眉大眼,身材高大的漢子上得庭來,龍衛軍乃是上四軍,個個都是一米八的身高。

  張斐問道:「非常感謝吳指揮使能夠出庭作證,據我所知,吳指揮使在擔任指揮使之前,曾在殿前司,擔任過涉及偵查相關的職務。」

  吳勤點點頭道:「是的,當時我主要是負責訓練探子。」

  張斐道:「吳指揮使可知道此案?」

  吳勤點點頭道:「聽說了。」

  張斐道:「如果此事最先是交到吳指揮使手上,不知吳指揮使會做出怎樣的安排?」

  吳勤稍稍思考片刻,才道:「如這種言論,是值得重視的,所以首先應該確保不打草驚蛇,然後派人秘密監視他們,看看他們是否有同黨。

  如果有問題的話,就可以將他們一網打盡,如果沒有問題,只是一個誤會,也不會引發軍營裡面的恐慌。

  其實如這種言論,如果沒有得到大家的注意,並且說這話的人也沒有歹心,就不應該主動提起,因為這可能會弄巧成拙。」

  這一番話下來,在坐的不少人是頻頻點頭。

  不愧是龍衛軍的指揮使,就是專業。

  相比起來,那劉仁贊簡直……

  張斐又問道:「對於皇城司當晚就直接抓人的行為,吳指揮使怎麼看?」

  吳勤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並不清楚皇城司是如何運作的。」

  張斐又問道:「但是方才吳指揮使認為這種行為可能會打草驚蛇,弄巧成拙。」

  吳勤又點點頭道:「是的。」

  張斐道:「那憑借吳指揮使的經驗來看,在什麼情況下,應該立刻去抓人。」

  吳勤思索一會兒,道:「一種情況是,已經被對方發現。而另一種是周邊的情況已經不允許我們繼續暗中監視。」

  張斐問道:「你認為在此案中,是否存在這兩種情況?」

  吳勤道:「他們是否已經被對方發現,這我不清楚。但是周邊的情況,還是允許繼續暗中監視的。」

  張斐問道:「如果也不存在第一種情況,吳指揮使怎麼去評價皇城司的這種做法?」

  吳勤糾結一會兒,很是為難地回答道:「在我個人看來,這應該是一個失誤。」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如此類的案件,應不應該派人去調查與嫌犯相關的人士?」

  吳勤道:「這是必須要調查。」

  張斐道:「一般會怎麼調查?」

  吳勤道:「如果是在不被人知曉的情況下,應該派人密切監視與嫌犯相關的一切人士,如果已經被人知曉,那也應該派人去詢問,同時也要暗中監視。」

  張斐問道:「主要是監視誰,還是說整個營都必須監視起來?」

  吳勤道:「主要是針對跟嫌犯走得比較近的人,以及他們的上司,如指揮使和虞侯,在不缺人手的情況下,我們還會兼顧全營。」

  張斐問道:「對於監視的結果,你們會否做一份詳細的報告?」

  吳勤點頭道:「肯定會。」

  張斐道:「即便沒有查到任何特殊情況。」

  「也會。」

  吳勤道:「因為這種事上司一般比較看重,即便沒有查到什麼,也必須要寫一份非常詳細的報告,證明這些人與此案無關,因為上面一定會問這些問題的。」

  張斐問道:「吳指揮使,以你豐富的經驗來看,在什麼情況下,會選擇直接抓人,並且只用刑罰來問供,且不調查任何相關人士?」

  「這……」

  吳勤猶豫一會兒,「這麼做應該是不合規矩的。」

  張斐道:「但它就是發生了。」

  「呃……」

  吳勤顯得很是為難。

  你這問題可太針對了,我也不敢得罪皇城司啊!

  張斐又問道:「吳指揮使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嗎?亦或者說,在教學生的時候,沒有提到過相關事務嗎?」

  吳勤一怔,瞧了眼張斐,心道:看來你們已經將我調查的一清二楚。只能承認道:「是,我在訓練士兵的時候,有提到過,如果是這種情況,幾乎就只有一種可能。」

  張斐問道:「什麼可能?」

  吳勤道:「就是你其實知道嫌犯並無謀反的意圖,自然就不會想到去調查其他人,以免事情擴大化,反而會被人找出破綻來。但同時你又想領功的話,那就會用刑罰逼供,速戰速決。」

  劉仁贊突然顫抖了下,心中滿是心虛。

  「非常感謝吳指揮使能夠出席作證。」

  張斐又舉起一份文案來,「這是有關吳指揮使的功績,他們是一位非常非常傑出的將軍,尤其是在偵查方面,他曾經改善過偵查方面的手段,並且得到殿前司的認同,可見他這方面是非常專業的。」

  趙抃一揮手,示意庭警將文案呈上,又向李磊問道:「辯方可有問題要問?」

  李磊已經是目瞪口呆,他是萬萬沒有想到,張斐會請來這麼一個專業人士來解釋這些看似模糊不清的問題,不禁是搖搖頭,「沒…沒有。」

  他完全就不懂這些,是毫無頭緒。

  趙抃又向吳勤表示答謝,並且示意他可以下去休息。

  吳勤當即是長鬆一口氣,還不顧形象地抹了抹汗,餘光瞧了眼張斐,心想:這個張大珥筆,果真是名不虛傳啊!

  這吳勤下去之後,張斐又向劉仁贊問道:「劉公事對於吳指揮使的這番話,有何看法?」

  劉仁贊神情漸漸顯得有些焦慮,道:「他又不在皇城司,怎知我們皇城司的制度?」

  張斐道:「不知皇城司在運作的過程中,有哪些跟吳指揮使說得不一樣?」

  「……」

  劉仁贊想了一會兒,「這是機密。」

  張斐道:「但是我相信,皇城司一定存在一份關於其他人的調查報告,這一點就不說吳指揮使,就連你僱傭的珥筆都是知道,方才辯方就曾詢問梁虞侯,認為自己會否受到監視和調查。」

  劉仁贊兀自道:「這是我們皇城司的機密,不便對外人說。」

  趙抃都看不下去了,你們皇城司也太看不起本庭長了,道:「如果劉公事為難的話,本庭長會上奏陛下,從皇城司調出這份報告。」

  劉仁贊心中一凜,如果皇帝來問,那他可就是欺君之罪,一邊抹著汗,一邊說道:「我承認,我們皇城司在這一點上,是存有疏忽的。」

  「糟糕!」

  李磊聽得眉頭一皺。

  「這不可能。」

  張斐突然激昂道:「皇城司的職責是維護陛下,維護皇城,維護社稷安定,裡面的禁軍,也全都是從上四軍裡面挑選出來的精銳,怎麼會出現這種疏忽。

  另外,劉公事可有意識到,這種疏忽會帶來怎樣的後果。如果胡長百、邱河他們有謀逆之心,並且他們還有同黨的話,那你們的這種疏忽,將會給陛下帶來直接的威脅。

  更為關鍵的是,報告、公文這都應該已經形成制度,除非是有人利用權力故意破壞皇城司制度,不准他人深入調查,並且妄圖用刑罰殺人滅口。

  可是這麼做目的是什麼?」

  坐在一旁的李知恩聽得都是汗毛豎立,冷汗直流,人都傻了。

  好傢伙,論冤枉人,你他媽才是專業的啊!

  咱家可真是自愧不如啊!

  要不將這小子招到皇城司來?

  「你別血口噴人。」劉仁贊更是嚇得直接蹦起,指著張斐罵道。

  聽你這麼一說,老子成反賊了。

  還活不活了。

  「我反對!」

  如夢初醒的李磊,立刻站起身來,「對方方才說得都是懷有惡意的揣測。」

  「我可以收回那句話。」

  張斐又看向劉仁贊,笑道:「但我認為,應該要給予劉公事一個解釋的機會,否則的話,他可能會面臨麻煩。」

  劉仁贊瞧了眼張斐,我他娘的可真是謝謝你哦。

  但話說回來,這事必須得解釋清楚,不然的話,那就死了呀!

  權衡一番後,劉仁贊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被逼入牆角,只能點頭道:「我承認,我…我是立功心切。」

  張斐道:「劉公事認為胡長百、邱河是否有謗議朝政、擾亂軍心、意圖謀反?」

  劉仁贊雙手已經劇烈地顫抖起來,哆嗦著嘴皮子道:「我…我承認我知道他們沒有擾亂軍心、意圖謀反的想法,但是他們確有謗議朝政,我……」

  「我沒問題了。」

  張斐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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