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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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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6 天前
第0710章 忠誠與公正

  外面頓時是噓聲震天啊!

  以前在這種場合,百姓都敢罵「狗官」,到底這法不責眾,但他們不太敢罵皇城司,誰也不敢保證人群中就沒有皇城司的人,萬一遭受報復怎麼辦。

  他們只能發出各種稀奇古怪的聲音,來表達自己的憤怒。

  趙抃是選擇性喝口茶,並沒有馬上制止百姓,這是皇城司應得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這劉仁贊也真不愧是官場老司機,在這麼短暫的時辰內,他就做出最為明智的選擇。

  這成也皇權,敗也皇權。

  他依仗著皇權有恃無恐,但此時此刻也是被皇權逼得認罪。

  劉仁贊心裡非常清楚,皇城司就只需要對皇帝負責,他們的生死完全掌控在皇帝手中,司法是無法懲罰他的。

  所以他考慮任何事,必須從皇權出發。

  如果他依舊一口就是咬定,胡長百、邱河就是有謀逆之心,甚至直接耍無賴,其實張斐也沒有太多辦法,總不能將他們的心挖出來,看看上面是否刻著『謀逆』二字。

  但是這麼一來的話,就足以證明,他們皇城司在工作中出現很大的疏忽,並沒有維護好皇帝的利益,這對於他們而言可是非常要命的,他們這麼搞的話,皇帝怎麼可能還會相信他們。

  然而,承認自己只是想立功,就是要否定胡長百、邱河存有謀反的意圖,即便其中有屈打成招,但也並未違反皇城司的宗旨,因為未有傷及皇帝的利益,關鍵對方還是說了那些具有爭議的話,從某種意義來說,他們還是在維護了皇權。

  而維護皇權,就適用於寧殺錯,勿放過。

  在這一點上,皇帝的想法跟趙抃的想法當然是不一樣的。

  趙抃在意的是公正,而皇帝在意的是忠誠。

  王鞏自知其中道理,不禁心生佩服,壓低著聲音,「張檢控,方才可真是精彩啊!竟然逼得他自己主動承認,這…這可能是咱們唯一的勝算。」

  張斐微微笑道:「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此案他們要不主動承認的話,咱們是不可能能贏的,到底胡長百確實說過那番話。」

  王鞏直點頭,「是是是!這!」

  他都不知道該如何說是好,關鍵張斐還表現的非常自信,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中,但其實他就只有一個機會。

  「張檢控,你什麼時候派人去追蹤橋營士兵?」一旁的齊濟突然酸溜溜地問道。

  說好的團隊精神,結果自己又私下操作。

  張斐將那份文案遞過去,「這份文案,不是你寫得嗎?你還來問我。」

  「我可沒有……」

  齊濟突然閉口,又瞧了眼那文案,指著張斐道:「原來你!」

  「咳咳!」

  張斐用眼神制止了他。

  齊濟頓時心有餘悸道:「張檢控,你可真是藝高人膽大啊!」

  萬一方才劉仁贊拿出報告來,檢察院可就相當尷尬了,因為檢察院並沒有做調查。

  主要是張斐擔心,自己若是調查的話,會打草驚蛇,到底皇城司的偵查能力不可小覷,故此他當初只是吩咐檢察院照例調查,十分普通。

  張斐笑道:「因為我知道他們肯定沒有調查其他人。」

  王鞏道:「張檢控憑什麼這般篤定?」

  張斐道:「因為我查過相關的案件,如這種案件,要麼就是擴大化,要麼就是拿來立功,皇城司抓了胡長百、邱河已經好些了天了,可是連梁虞侯他們都沒有調查過,顯然就是後者,原因方才吳指揮使已經說得非常清楚。」

  王鞏、齊濟皆是稍稍點頭。

  這確實是非常不合理的,但是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從皇城司執行程序中找出漏洞來,然後以此翻盤。

  那邊李磊很是沮喪扶著額頭,這種穩贏版的局面,竟然會被張斐逼得自己的僱主主動承認。

  這真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啊!

  這時候,李國忠突然將自己的手帕放到他面前。

  李磊定眼一看,但見手帕上寫著一個『忠』字,他偏頭看了眼李國忠。

  李國忠道:「現在主要是保住咱們的僱主。」

  李磊頓時明白過來。

  這時,趙抃也問道:「辯方可有問題要問。」

  「有!」

  李磊下意識地舉了下手。

  李國忠見罷,道:「冷靜下來,我早就與你說過,輸給張檢控,乃是理所當然之事,不要因此為喪失信心。」

  「是!」

  李磊立刻深呼吸一口氣,調整了下心態,又仔細回想方才對方的問話,過得一會兒,他才站起身來,道:「劉公事。」

  「啊?」

  劉仁贊似乎已經陷入半絕望,對李磊他們也是不抱任何希望,他自己都承認了,那人家還怎麼救他。

  可抬頭瞧了眼李磊,見李磊目光的中兀自充滿信心,頓時心中又燃起希望來。

  李磊問道:「在上午的時候,那梁虞侯曾說過,這營裡時常有人抱怨,可是據我所知,皇城司之前並沒有抓捕他們中任何人,我相信皇城司也應該聽說過這些抱怨,那為什麼這回又會突然捉拿胡長百和邱河?」

  為什麼這回突然捉拿胡長百和邱河?什麼為什麼?劉仁贊困惑地眨了眨眼,又凝目瞧向李磊,突然面露激動之色,咳的一聲,「是…是的,我們皇城司當然也聽到過營裡有人抱怨,但我們皇城司可不會隨便亂抓人,主要是因為這個時機。」

  「這個時機?」

  李磊立刻問道:「劉公事此話是什麼意思?」

  劉仁贊沉吟少許,道:「其實主要是因為那場關於水兵逃役的聽證會。」

  李磊又問道:「這與聽證會有何關係?」

  劉仁讚道:「因為在那場聽證會中,涉及到一些軍營的話題,雖然聖上仁政治國,拿出數十萬貫來貼補和賠償,但是我們皇城司也是非常擔心,有人會利用這個聽證會來圖謀不軌,因為當時很多人都在議論此事。

  於是,我們皇城司派出很多探子,這才有了此案,我們皇城司當然不希望將此案擴大化,而是希望能起到震懾的作用。

  因為我們皇城司的職責與警署和檢察院還是有所區別的,我們主要維護聖上,維護社稷安定,任何破壞安定的事情,我們就必須監管,且付諸行動。」

  李磊是暗自鬆得一口氣,「非常感謝劉公事能夠如實回答我的問題。」

  劉仁贊也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請你們來真心不虧啊。

  而司馬光、呂公著等人則是充滿鄙視地看著李磊和劉仁贊。

  真是無恥!

  李磊坐下之後,趙抃又看向張斐,張斐站起身來道:「我所有的問題都已經問完了。」

  李磊也表示沒有問題要問了。

  趙抃道:「既然控辯雙方都沒有問題要問,就先稍作休息,待會雙方可以進行結案陳詞。」

  「這珥筆還真是狡詐,竟然拿著效忠官家來做文章。」王鞏皺眉道。

  張斐笑道:「算了!他們都已經他們放棄了這場官司,在努力的保命,我們也不能強求太多,以免得不償失。」

  齊濟感慨道:「唉……就算咱們將他定罪,可咱們也無法處罰他們,弄到最後,還是要交給皇城司自行處置。」

  這道理大家都知道,最終處置他們的還是皇帝,只要緊抱皇帝的大腿,那就不會有生命危險。

  司馬光他們也趁著這個檔口,在竊竊私語,商討著下一步的計劃。

  目前來說,劉仁贊已經皇城司屈打成招的事實,這就是違法的,那麼就涉及到一個問題,怎麼處罰劉仁贊。

  他們不可能輕易放過皇城司的,所以這就涉及到下一個問題,宰相與皇帝的博弈。

  這事司法已經管不了了,因為規矩是如此,司法只能是根據規矩來判。

  稍作休息後,張斐率先站起身來,環目四顧,醞釀了一番情緒,才朗聲說道:「關於第一證人胡長百和第二證人邱河,他們出身平凡,也只是侍衛馬橋營中的兩個非常非常普通的士兵。

  今年已經過半,可是根據我們的調查,他們就只休息不到五天,而其餘的時間,他們多半都是住在河道邊上,每天五更天不到就得下河道幹活,亦或者充當縴夫,拉過往船隻,一直忙碌到太陽下山。

  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他們是常年幹著最苦最累的活,卻很少能夠拿到足額的俸錢,更別說什麼獎賞。可他們仍舊將軍營當成自己的家,始終不願意離開,這是多麼優秀的士兵。然而,他們就只是在酒興上頭的時候,隨口抱怨了那麼幾句,這本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任何人都會對此抱怨。

  我相信在坐各位,以及院外的觀眾,即便是在年節之時,那僱主送得禮物少了一點,都會抱怨上一整天。

  然而,就是這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抱怨,落在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的耳裡,卻成了謗議朝政、擾亂軍心,意圖謀逆。而他們二人也成為了別人陞官發財的工具。

  並且遭受到酷刑的折磨,倘若不認罪的話,可能今時今日就無法坐在這裡,讓真相大白於天下。而這一切……」

  說到這裡,他看向那邊的劉仁贊、李知恩等人,「都是皇城司所賜。正如劉公事自己所言,皇城司的職權是維護聖上,維護社稷安定,然而,他們卻沒有將士兵們的抱怨、困難及時告知聖上,引發朝廷的重視,想辦法改善士兵們的生活環境。

  反而是一心想著陞官發財,且意圖用酷刑,迫使兩位優秀的士兵認罪,以此來殺雞儆猴,堵住士兵們的嘴,但這無異於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古人云,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如果將士兵們對生活一點點抱怨,給堵成滔天之怨,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古往今來,已經有很多案例告知我們,這不是在維護涉及安定,維護聖上,而是蓄意破壞社稷,置聖上於懸崖上。他們不但沒有盡到應有的責任,而且還在不斷給社稷、給君主製造危險。

  這種情況,是決不能再繼續發生,故此,我懇請大庭長判定皇城司屈打成招,濫用刑罰,以儆傚尤。以及對第一證人胡長百和第二證人邱河進行相應的賠償。」

  在古代司法中,賠償條例是比較少的,尤其是涉及到官府與百姓,但是法制之法強調的是捍衛個人利益,賠償是必不可少的,這也是公檢法與舊司法一個很大的不同。

  話音剛落,掌聲雷動,叫好聲震耳欲聾。

  百姓也不敢罵皇城司,他們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想法。

  劉仁贊、李知恩則是滿眼惡毒地盯著張斐。

  我們這都已經認錯了,你還要趕盡殺絕,今後有你好果子吃。

  張斐雖然注意到他們的目光,但一點也不在乎,微微頷首,優雅地坐了下去。

  因為他知道,此案過後,皇城司將會進行改革。

  張斐坐下之後,李磊便站起身來,他也環目四顧,朗聲道:「置身事外,總是能夠談笑風生,也許此案存在一些疑點,一些爭議,但是身在皇城司,他們的責任是如此重大,張檢控也說了,他們是要維護聖上,維護皇城,維護社稷,這其中的壓力是旁人無法想像的。

  而在那場聽證會上面,澶州水兵的行為,也許在我們看來,是情有可原,但是在皇城司在看,這就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

  他們必須要非常認真的對待此事,不能有絲毫的紕漏,因為一個小小的疏忽,就有可能會釀成大禍。

  雖然對方一再強調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但是諸位不要忘記,在平時,皇城司並沒有這般抓人,只因這個時候非常特殊,而胡長百、邱河的那一番話,不僅僅是抱怨,他們還在宣揚一種不實言論,就是指責朝廷委派一個不懂得治水的宦官去治水。

  但事實大家都知道,程都監是非常懂得治水的,並且立下大功,那場聽證會可也沒有否定這一點,基於這種種原因,皇城司才會選擇激進的手段。」

  在之前的詢問過程中,他沒有提到程昉,就是怕節外生枝,關鍵他認為也沒有必要,皇城司只要不承認,這官司就很難輸。

  可事到如今,他是不得不提。

  但這又惹得百姓陣陣噓聲。

  不過沒有關係,因為李磊這一番話,不是說給百姓聽的,而是說給皇庭聽的。

  「肅靜!」趙抃敲了下木槌,喝止道。

  等到院外的百姓,漸漸安靜下來後,李磊才繼續言道:「皇城司的目的始終還是希望能夠維護社稷安定,雖然其中劉公事可能有立功心切的想法,但這又何嘗不是人之常情。故此,我希望皇庭在進行判決時,應該充分考慮,當時的輿論和環境,以及設身處地地站在皇城司的角度想想。謝謝。」

  說罷,他便坐了下去。

  噓聲再度從四面八方襲來。

  在百姓看來,李磊就是死鴨子嘴硬,你的僱主都已經認罪,你還在這裡死撐,真是不要臉。

  趙抃也沒有理會百姓,讓他們先噓一會兒,自己則是仔細翻閱他們方才遞上來的證供。

  司馬光他們的目光現在也都全部鎖定在趙抃身上。

  過得好一會兒,百姓也噓累了,漸漸安靜了下來。

  趙抃這才抬起頭來,先是拿著木槌一敲,然後朗聲道:「首先,本庭長非常感謝控辯雙方對於此案的精彩辯論。

  其次,由於檢控方在辯論的過程中,提出了一項關於『謗議朝政』的全新論證,這在其它案例中,是從未出現過的,是否能夠成立,還是有待商榷的。

  而此論證,對於此案而言,是至關重要,皇庭還需對此進行商議,故此,今日暫不判決,等討論清楚這個論證,皇庭再做出明文判決。今日審理就到此為止,退庭。」

  百姓們當即都傻眼了。

  都打成這樣,還不能立刻判決?

  你會不會審案啊!

  他們可不懂什麼全新論證,就單純的認為張斐說得很有道理,完全沒有必要擇日再判,會不會其中有貓膩?

  趙抃也不會理會他們的抱怨,讓人收拾好的文案,準備走人了。

  「走了!」

  富弼雙手撐著膝蓋,緩緩站起身來,但臉上猶如掛著一副痛苦面具,身旁的老僕,本想過來攙扶,卻被他用餘光制止。

  老僕愣了下,這是什麼情況?

  殊不知在韓琦面前,富弼還是有些要強的,政治上雖然輸給你了,但身體上還是贏你一回。

  韓琦似乎在想別的事情,並沒有注意到富弼這小心思,趕忙叫住富弼,「彥國,對方都已經認罪,為何閱道不立刻判決?」

  富弼稍稍活動了下筋骨,道:「閱道方才都已經說得那麼清楚,你沒有聽明白嗎?」

  韓琦道:「那不是藉口嗎?」

  「當然不是。」

  富弼瞧了眼趙抃,「我想閱道是想將張三的這個論證變成一個成文判例,如此一來,不管最終如何處置劉仁贊等人,至少這次庭審還是收穫頗豐,也能給予皇城司一些限制。」

  韓琦點點頭:「原來如此。這需要經過你們立法會商討嗎?」

  富弼想了想,道:「除非是要寫成成文條例,亦或者有人對此感到不滿,否則的話,是不需要經過立法會討論的。」

  張斐對於沒有立刻判決,也不感到意外,收拾好文案,正準備離開時,李國忠突然走了過來,拱手言道:「真是不知道有生之年,能否贏張檢控一次。」

  張斐笑道:「你們這般不思長進,估計有生之年都不可能贏我。」

  李國忠略感詫異道:「不思長進?此話從何說起?」

  我們一直都在向你虛心學習啊!

  張斐道:「在那場聽證會上面,我就已經暗示過你們,如今打官司可不能光顧練這嘴上功夫,關鍵還是要強調專業,很多問題上,必須請一些專業人士,而不能光憑自己的想像和推測,這是不足以服眾的。

  如果今天是他們將吳指揮使請來,可能就是另外一個結果。但令人失望的是,你們對於皇城司運作,似乎都毫不知情,焉能不敗啊!」

  李國忠暗自皺眉,又道:「但我們只是一個小小珥筆,哪裡請得動吳指揮使,這一點我們無法檢察院相提並論。」

  張斐笑道:「但是你們的客戶身份可不一般,只要你們開口,估計連馬帥都請得來,這不是理由。」

  李國忠尷尬一笑,拱手道:「多謝張檢控指教。」

  「但願你們能夠學以致用」

  張斐呵呵一笑,拱手道:「告辭。」

  「對方都已經承認屈打成招,濫用刑罰,為何大庭長不立刻判決?」D程頤十分困惑地小聲問道。

  趙抃笑問道:「你認為張檢控對於謗議朝政的論證,是否合理?」

  程頤點頭道:「下官以為非常合理,根據下官所知的有關案例,全都不是以個人利益得失去抱怨的,因為這種抱怨是無法蠱惑人心的,這的確是一個精妙、嚴謹的論證。」

  趙抃點點頭道:「正是如此,我們才不能立刻判決。」

  程頤困惑道:「下官愚鈍,不明大庭長此話何意?」

  趙抃是耐心地解釋道:「皇城司雖然已經承認屈打成招、濫用刑罰,但還堅持謗議朝政的罪名,故此張檢控的這個論證變得至關重要。

  而我們皇庭就必須給出嚴謹、且明確的解釋,讓皇城司無話可說,也讓這個判例,能夠適用於所有類似的案件。

  因此我們必須仔細考慮,怎麼用成文的判決書去區分抱怨和謗議。」

  程頤這才明白過來,點點頭道:「原來如此,下官明白了。」

  說罷,他又滿是尷尬道:「這公檢法還真是大有學問啊!」

  趙抃道:「你勿要沮喪,此路沒有捷徑,需要豐富的經驗。」

  程頤道:「但張檢控還不到而立之年。」

  趙抃想了想,「關於張檢控,只能用天才來形容。」

  此案審理到這一步,檢察院和珥筆的工作都已經完成,但是皇庭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第二日,趙抃召集所有人,甚至還從翰林院請來一些律法造詣比較高的大學士來幫忙,其中包括富弼在內,是日以繼夜的查閱有關謗議朝政的案例,研究如何寫這判決書。

  若要將此案包裝一個判例,就必須斟字酌句,關鍵這謗議朝政的罪名,本就是一個口袋罪,而且還涉及到皇權,那麼該怎麼去劃線,這線劃在哪裡合適,其實是很考驗功底的,必須要精準。

  好在張斐已經給出一個非常明確的框架,所以經過大家的努力,五日後,皇庭終於下達對此案的判決書,之所以沒有選擇開庭判決,是因為趙抃認為口述判決,可能會造成歧義,直接給出成文的判決,是能夠準確表達。

  結果當然是皇城司敗訴,皇庭判定皇城司屈打成招、濫用刑罰,同時判定胡長百、邱河謗議朝政的罪名不成立,並且給出非常明確,且詳細的解釋。

  不過這條線劃得非常保守,基本上就是劃在普通百姓,保證普通百姓不會再輕易面臨這條罪狀。

  因為解釋中有一句話,指明適用對像「應不具名望,不具影響力,且僅從自身利益得失出發」。

  這一句話,就將整個判例限制在非常普通的百姓的頭上,如果對象是蘇軾的話,這個判例就不適用了。

  其實大臣們當然不希望將這句話寫上去,但是不管是趙抃,還是富弼,都認為要不這麼寫,皇帝那邊就過不了關,而且也不可能廣泛適用。

  同時,判皇城司分別賠償胡長百、邱河各一百貫。

  這是檢察院方面要求的。

  關於怎麼處置劉仁贊,皇庭也給出準確的答案,就是依法交還給皇城司自行處置。

  司法就只能這麼判,因為就是這麼規定的,但是朝臣們自然不會就此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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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5 天前
第0711章 全都是演技派

  此次庭審,算是公檢法第一次與皇權正面接觸。

  朝中許多權貴對此是欣喜若狂,他們認為只要檢察院開庭審理此案,就是一個無解的局,公正審理那必將得罪皇帝,皇城司的行事作風,誰還不了解。

  而若是包庇皇城司,則將會將自己豎立的權威,付之一炬。

  他們甚至都認為,不需要自己下場拱火。

  但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在這最後一步,皇庭竟然收住屠刀,雖然判定皇城司屈打成招、濫用刑罰,但依舊按照規矩,將犯人交予皇城司自行處置。

  皇庭甚至於都沒有當場拘捕劉仁贊等相關人士,而就只是給出一紙說明,反正接下來你們皇城司自己看著辦。

  顯得又是那麼蒼白無力。

  這立刻引起年輕書生的不滿,既然已經判定對方違法,那為何不下令抓人?

  莫不是皇城司高於律法?

  百姓也都希望能夠揚善懲惡。

  皇庭卻不予理會,因為在判決書上,已經寫得是非常清楚,皇庭必須依法判決,也必須要依法行事,根據規定,皇庭只是有權判定皇城違法,但無權處置皇城司。

  正如張斐所言的那般,根據皇帝的那條詔令來看,如果已經確定皇城司違法,公檢法反而無權干預。

  但在確定違法之前,並沒有說公檢法不能進行干預。

  而皇城司在應對此事上面,就比較簡單粗暴,直接大門一關,蒼蠅都別想進去。

  這也是在告訴大家,至於如何處置涉案人員,純屬皇城司內部事宜。

  當然,這肯定是皇帝的命令。

  對於趙頊而言,事情其實非常簡單,他不是不知道這裡面的貓膩,但是他在乎的是,任何人都不能凌駕於皇權至上,如果你們今天能夠懲罰劉仁贊,明天就能夠懲罰朕。

  但是朝臣和權貴,卻都不希望就此罷休。

  權貴們介入此事,是希望使得皇帝與公檢法的矛盾尖銳化。

  而宰相則是希望以此來限制住皇城司的權力,其實也就是間接限制住皇帝的權力。

  從未有哪朝大臣,會像北宋這些大臣一樣,是想盡一切辦法,去約束皇帝的權力,他們甚至都不隱藏自己的意圖,就是明著來。

  因為大家的共識還是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權力必須要有一個均衡點。

  不過從歷史的結果來看,皇帝還是技高一籌,贏得最後的勝利,而轉折點就是王安石變法。

  王安石變法與范仲淹變法,最大的不同,范仲淹還是基於儒家思想,而王安石則是信奉法家,法家就是強調集權,雖然沒有商鞅變法那麼恐怖,但是在他的一系列操作下,還是打破了皇帝身上很多枷鎖,才導致後面宋徽宗擁有了那麼大的權力。

  由此可見,那場官司也就只是迫使皇帝親自下場。

  司馬府。

  「下官見過司馬學士。」

  張斐拱手一禮。

  「坐吧!」

  司馬光指向旁邊的椅子。

  「多謝。」

  張斐是正襟危坐。

  司馬光斜目一瞥張斐,突然問道:「那日庭審時,你為何突然讓我上去作證?」

  哇……這都過去七天,你才來發飆,難道你的反射神經也是磨磨蹭蹭嗎?我也真是醉了。張斐暗自嘀咕了一番,嘴上卻是訕笑不語。

  司馬光皺眉道:「怎麼?這敢做還不敢認?」

  張斐滿是內疚地說道:「司馬學士勿怪,我之所以請司馬學士上庭作證,只是希望告訴大家,檢察院不是要針對皇城司,也不是指皇城司做錯了,就只是針對屈打成招和濫用刑罰。」

  司馬光道:「就算是如此,旁邊坐著那麼多大臣,你為何偏偏選擇老朽,你可以請王介甫上去,他肯定非常願意那麼說,莫不是認為我司馬光就好欺負?」

  「當然不是。」

  張斐道:「誰敢這麼認為,只不過……咳咳…只不過我知道司馬學士一直對皇城司頗有怨言,故此那些話從司馬學士嘴裡說出來,是更令人信服。」

  「就知道你小子是在打這主意。」

  司馬光哼了一聲,其實當時他就已經想明白了,又道:「但是你這純屬異想天開,你想告訴大家,你不是在針對皇城司,但問題是,皇城司決計不會這麼想的。

  此事你做得並不聰明,如果劉仁贊無法得到公檢法的處罰,他們必然會有恃無恐,變本加厲,且決計會對公檢法進行報復。

  尤其是你小子,你經常口無遮攔,極容易被他們抓住把柄,他們就是被審一萬次,那也無關痛癢,但你只要逮住一次,哼,一定會比胡長百、邱河他們痛苦一萬倍。」

  張斐眉頭緊鎖,很是為難道:「這我當然也知道,故此最初我不想介入調查,是皇庭下的命令,我只能做到這一步,再往前一步,可能就超越了檢察院的職權。

  其實這場官司,我也贏得很艱難,要不是對方自己犯錯,我們幾乎是沒有勝算的。」

  司馬光道:「他們下回是絕不會再犯這種錯誤,而他們也必然會讓你付出代價的,倘若你落在他們手裡,肯定九死一生。」

  張斐拱手道:「不知司馬學士有何指教?」

  司馬光道:「這不需要指教,因為我們已經沒有退路,皇城司必須要受到公檢法的制衡,否則的話,後患無窮。」

  張斐道:「但是這需要官家的同意。」

  司馬光道:「這不用你管,我自會去跟官家說,但是我現在需要想個辦法,將皇城司與公檢法聯繫在一起。目前還沒有明文規定,皇城司是否要受公檢法管制。」

  張斐沉默半晌,「其實關於這個問題,我在此案時,也是有想過的。」

  司馬光面色一喜,問道:「你有辦法?」

  張斐突然問道:「司馬學士可認同軍事皇庭?」

  「軍事皇庭?」

  司馬光愣了下,「這我當然認同。」

  張斐又問道:「為何?」

  司馬光有些迷糊,「什麼為何?」

  張斐道:「軍事皇庭與普通庭審是有很多區別的,比如說不對外公開審理,以及是完全以國家利益為先,而不是以道德、公正為先。」

  「那不一樣,戰爭豈能與……」

  話一出口,司馬光突然反應過來,道:「你是說效仿軍事皇庭,來限制皇城司?」

  張斐點點頭道:「軍事皇庭在一定程度上,也削弱了宦官監軍的權力。」

  「但這不一樣。」

  司馬光道:「軍事皇庭,主要是針對戰爭,與刑事和民事還是有很大的區別,但皇城司的所作所為,涉及到很多刑事和民事條例,這二者是有矛盾的。」

  張斐道:「故此我們得想個辦法,將二者區分開來。」

  司馬光立刻問道:「什麼辦法?」

  張斐道:「專門為皇城司創造出一部律法來。」

  「什麼?」

  司馬光大吃一驚。

  張斐道:「方才我問司馬學士,為何軍事皇庭有獨特之處?其實也是基於法制之法的理念,因為根據法制之法理念,君主和國家利益優先級的利益是最高的。

  而戰爭直接代表著國家和君主的利益,故此才專門為此設置軍事皇庭,使其顯得尤為特殊。

  同理而言,皇城司的職權,亦是直接關乎國家和君主的利益,只不過一個是對外,一個對內。

  當然也有應該專門設置一部律法,給予最高的優先級。充分滿足官家的需求,然後再對接公檢法,如此一來,應該能夠獲得官家的同意。」

  司馬光思索一會兒,道:「你這也是治標不治本。」

  他是希望限制皇權,你還給予這麼高的優先級,豈不是脫了褲子放屁。

  「並非如此。」

  張斐道:「就拿此案來說,司馬學士認為胡長百、邱河是否應該接受皇城司的調查?」

  司馬光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張斐道:「司馬學士之所以認同他們應該接受調查,那是因為胡、邱二人的談話,確實可能引發混亂,也確實有可能別有用心。而司馬學士之所以反對,乃是因為皇城司為求立功,濫用刑罰,屈打成招。」

  司馬光又點點頭。

  張斐道:「所以,無論那部律法怎麼設,也只會出現胡長百、邱河被調查,但不會出現濫用刑罰和屈打成招。因為根據公檢法的制度,就不可能允許這麼幹。」

  司馬光暗自思量起來,自公檢法誕生以來,確實大規模減少冤案,但實際上律法並沒有改變多少,公檢法真正厲害之處,是在於它的審判制度。

  即便設有優先級,只要遵守公檢法的審判制度,還是能夠進一步限制住皇城司的權力。

  過得一會兒,司馬光又問道:「那這律法又該如何設?」

  張斐道:「暫時可以將涉及到君主和國家利益的罪名全部歸為一類,且命名一個新名字,比如說《社稷安全法》,專門針對那些妄圖顛覆江山社稷的人,但具體怎麼去設立條例,這可能需要通過公檢法的審判,然後根據一個個判例去完善。

  因為我查閱過相關的一些條例,設的都非常籠統,以前的結果也是五花八門,相互矛盾,光憑想像,是無法得出一個準確的答案,如果設立的不嚴謹,反而會弄巧成拙,亦或者製造冤案。」

  司馬光稍稍點頭,又道:「這我還需要仔細考慮一番。」

  張斐點點頭道:「其實我也不知道,這麼做到底是對,還是錯,畢竟我沒有太多從政經驗,但我能做也就只有這麼多了。」

  司馬光點點頭。

  為何司馬光急於將張斐找來,商量對策,就是因為輿論已經在發酵,他們必須要依靠輿論,趕緊向皇帝極限施壓,要求將劉仁贊等涉案人員,交由司法處置。

  趙頊最終也是被逼無奈,於是召集參知政事,商量如何平息這場風波。

  「在臣看來,此案的關鍵,不在於皇城司,而是在廂兵。」王安石率先站出來道。

  趙頊一聽,忙道:「卿此話怎講?」  

  那眼神好似說,會說你就多說一點,千萬不要停。

  司馬光則是一臉鄙夷地看著王安石,這王安石一撅屁股,司馬光就知道他要放什麼屁。

  王安石立刻道:「回稟陛下,臣認為此案主要源於廂兵承受著太多勞役,同時又拿不到足夠的俸錢,如果沒有這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此案。」

  趙頊點點頭道:「卿言之有理。」

  司馬光懟道:「這還不是因為你大興工程導致的?」

  王安石道:「難道在我之前,廂兵的日子就過得很幸福嗎?」

  「二位先莫要再爭。」

  趙頊趕緊制止,「先聽王學士有何想法。」

  文彥博瞧了眼趙頊,心道:你還充當和事老,這會議不就是針對你開的嗎?

  王安石道:「臣以為一切都是源於廂兵的管理制度雜亂無序,招多少人,沒有規定,裁多少人,亦沒有規定。

  說是橋營,但卻幹著漕夫的活,朝廷一紙命令,廂兵們就是一擁而上,這修路的跑去建橋,建橋的跑去修路,除非那些廂兵個個都是全才,否則的話,必然是事倍功半。

  看似廂兵天天幹活,但又看不到任何成果,而且不管是政事堂,還是樞密院,都對廂兵營是一知半解,反正就是認為裡面是魚龍混雜。

  如此管理制度,若是不出問題,反倒會令人感到奇怪。」

  這一番話下來,司馬光不禁都撫鬚沉吟起來。

  王安石的見解,他一直都比較認同,只是對於王安石的解決之法,他就是嗤之以鼻。

  趙頊偷偷瞄了他們一眼,又向王安石問道:「那依卿之意,朝廷該如何管理那些廂兵?」

  王安石道:「廂兵雖然歸三衙管理,但他們的戰鬥力,大家心裡都清楚,真正與敵人交戰,還是得依靠禁軍。

  可是,他們平時不幹活時,還得去操練,只有努力操練,才能夠拿更多的俸錢,這麼一來說,真正需要幹活的時候,他們自然就會變得疲憊不堪。

  此外,關於那場聽證會,也足以證明,廂兵有很多熟知工程水利的人才,只不過由於廂兵制度,導致他們的才能白白浪費。

  基於這一切,臣以為讓部分廂兵營脫離三衙,然後以才能歸於各部。比如說,建橋、修路歸工部,而水運、陸運歸漕司等等,如此規劃,朝廷的下達政令,也將更加明確。

  若要修橋,直接下令工部,而不需要先下令樞密院,樞密院再下令三衙,三衙再根據命令,調用廂兵,如此繁瑣的規矩,使得朝廷也無法統籌計劃,更加不能夠很好的配合之前所完善預算制度。

  以往有什麼大工程,漕運的士兵也得跑去河道服役,既然有這權力,執行者自然就會用人海戰術。如果拆分開來的話,假如修建河道,制置河防水利司就必須根據具體人力去計劃工期,不會返回給朝廷錯誤的信息,而朝廷也能夠做出更加精準的計劃。」

  這一番話下來,富弼、文彥博他們都感到驚詫。

  這可是一個非常大膽的想法。

  如此規劃倒是沒有問題,關鍵是讓廂兵脫離三衙,從軍部變成行政部門。

  這……

  文彥博略顯憂慮道:「雖然廂兵戰鬥力孱弱,但關鍵時刻,他們還是要履行士兵的職責,若是讓他們脫離三衙,這會不會影響我軍邊防。」

  要是以前,趙頊肯定也會有這般擔憂,但是他現在越發認定自己最初佈局警署是非常正確的。

  王安石道:「打仗靠得是精銳之師,烏合之眾上得戰場,只會拖後腿,還不如讓他們去修建堅固堡壘。

  再者說,我也不是要求全部廂兵都脫離三衙,只是讓部分廂兵脫離三衙,關於邊防,暫時還是不會去動的。

  但邊防亦可效仿,組建一個個後勤兵團,這術有專攻,必然也會事半功倍,將軍們指揮起來,也能夠得心應手。」

  「卿所言甚是有理啊。」

  趙頊點點頭,立刻拍板道:「此事就交由制置二府條例司和樞密院負責。」

  司馬光一眼就瞧出,這君臣二人又在打配合,王安石將此案歸咎於廂兵制度,以求讓廂兵脫離三衙,這無疑就是在給自己的水利工程吸納人力。

  而趙頊則是借這制度漏洞,來轉移大家對於皇城司的埋怨。

  說是狼狽為奸,亦不為過。

  「陛下,雖然王學士所言有利,但如此重大的事,應考慮周全,不應妄下決斷,而且,此案的關鍵,並非是因廂兵制度而起,而是因為皇城司不受司法約束,可任意妄為,僅憑改變廂兵制度,這是難以平息民怨啊!」

  趙頊陰沉下臉來,不爽地看了眼司馬光,「皇城司是有問題,可是那兩個廂兵就真的清白無辜嗎?他們說朝廷任用宦官,這擺明就是在指桑罵槐,你當朕不知道嗎?朕只是不想說罷了。」

  語氣充滿著憤怒,彷彿在暗示大臣們,不要得寸進尺。

  司馬光卻絲毫不懼,據理以爭道:「就算真如陛下所言,他們是在指桑罵槐,難道陛下不應該先看他們罵得是否對嗎?正所謂,兼聽者明,偏聽則暗,有則改之,無則勉之,此才是明君之典範也。」

  到底這是樞要會議,只有宰相與會,司馬光也不需要顧及那麼多。

  該噴還是得噴!

  「你!」

  趙頊強忍著怒意,「那你認為他們罵得對嗎?」

  司馬光馬上回答道:「若是不對,陛下為何又要支持王學士,改革廂兵制度?」

  「……」

  趙頊差點沒有吐血,當即破功,又是委屈道:「可朕也改了啊!」

  司馬光道:「但陛下只是願意改變廂兵制度,而不願意針對皇城司進行改革,廂兵的改革,就能保證世上無人抱怨嗎?此類案件還是會頻頻發生,並且若不嚴懲涉案人員,皇城司更會有恃無恐,變本加厲。」

  趙頊說不過司馬光,怒哼道:「誰說朕姑息了,不過此屬皇城司內部事務,朕會派人調查,然後再給予懲罰,皇城司的事務就不容司馬學士操心。」

  司馬光道:「臣操心的是那無辜百姓,是江山社稷,可不是皇城司。」

  什麼?

  你不操心皇城司,那就是不操心朕?

  真是豈有此理!

  砰!

  趙頊忍無可忍,一拍桌子,正準備發飆時,富弼突然站出來,「陛下息怒。」

  趙頊瞧了眼富弼,神情稍微緩和了幾分,問道:「富公對此有何看法?」

  富弼道:「臣以為張檢控在結案陳詞說得甚是有理,皇城司在此案中,其無能已經是暴露無遺,他們無法維護好陛下,維護好皇城層,維護好江山社稷。

  坊間的民怨,就足以說明,他們不是在維護陛下,而是在給陛下製造麻煩。

  是否懲罰劉公事他們,其實只在其次,甚至於微不足道,難道懲罰劉公事,就不會再出現這種問題嗎?

  治國也並非講究這快意恩仇。」

  趙頊神色緩和不少,點了點頭。

  同樣是批評,但富弼這話聽著就讓人很是舒暢,到底富弼是從皇帝的角度來分析此事,皇城司最大的錯誤,就是沒有維護好君主的權威,其餘的都不值得一體。

  這就是上司最愛聽的話。

  有話你就好好說,老子的人,你憑什麼說懲罰就懲罰,你得說一些建設性的意見,不要動不動就去責怪,他媽誰才是上司啊。

  趙頊也虛心地問道:「富公認為該如何改善?」

  富弼就道:「臣以為皇城司之所以無法維護陛下,主要是在於,他們也不懂得如何去維護陛下。

  什麼時候該息事寧人,什麼時候又該重拳出擊,這都是要有分寸的,而不能如莽夫一樣,是橫衝直撞,這遲早會出問題的。」

  趙頊聽得是頻頻點頭。

  富弼瞧了眼趙頊,又道:「所以老臣建議,由立法會,專門為皇城司設立一部律法,用於維護陛下,維護皇城,維護社稷安定,皇城司有法可依,也就不會欺上瞞下,做出有損陛下利益之事。」

  趙頊顯得有些猶豫。

  法就是規矩,皇權應在法之上的。

  富弼哪裡不清楚趙頊在猶豫什麼,又道:「當然,這律法是否合適,還需要經過陛下你的同意。」

  趙頊這才點頭道:「那就勞煩富公了。」

  「此乃臣分內之事。」

  富弼趕忙拱手領命。

  文彥博突然站出來,道:「陛下,臣以為此案之所以引發民怨,是在於公檢法採取公開審理的方式,許多百姓比較愚昧,分不清那大節小義,聽風是雨,跟著一塊煽風點火。

  臣認為此類案件,今後最好還是不要公開審理,除非是要借此來平息民怨。」

  趙頊聽得頻頻點頭道:「文公所言甚是有理,此類案件確實不宜公開審理。」

  趙抃立刻道:「臣考慮不周,還請陛下懲罰。」

  趙頊擺擺手道:「這也怪不得趙相公,到底之前並無相關規定。」

  文彥博又道:「臣建議可效仿軍事皇庭,專門為皇城司設立一個皇庭,用於審理危害君主,危害江山社稷的案件。」

  「……」

  趙頊當即就是一臉生無可戀,暗罵:這群老狐狸,可真是一個比較一個狡猾啊。

  文彥博強調是公不公開嗎?

  錯!

  他強調的是要對接公檢法。

  王安石也是充滿鄙視地看向司馬光,說好的正人君子呢?你們這些老頭,可比老子陰險多了,這一環扣一環,是要將皇帝往死裡套啊!

  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幫忙。

  到底富弼和文彥博的意思是,專門為皇帝設立一部法律,專門為皇帝設立一個皇庭。

  還不夠嗎?

  過得半晌,趙頊咬著後牙槽道:「諸位愛卿忠君體國,朕甚是欣慰,不錯,皇城司的制度的確存在諸多問題,難以維護朕,維護社稷安定,朕也應該好好整頓整頓了。」

  「陛下聖明。」幾個宰相異口同聲。

  趁著他們的低頭的空隙,趙頊眼中閃過一抹詭異的笑意。

  看似君臣達成了共識,但其實是各懷鬼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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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2章 專業治國

  關於劉仁讚他們的問題,這場會議並沒有給出一個具體的答案。

  其實也就是默認由皇城司自行處置。

  但是在最初階段,司馬光他們還是抱著借助此案給予皇城司限制的打算,那麼就必須要嚴懲劉仁贊等人,但是在張斐的遊說下,司馬光還是選擇看遠一步,就是盡量確保此類事,不再發生。

  那麼只要皇帝答應讓皇城司對接公檢法,是否處罰劉仁贊,就不是那麼重要。

  君臣最終還是達成了共識。

  但其實這個共識,完全是有人在背後操縱出來的,而這個人就是張斐。

  雖然張斐這個始作俑者,沒有直接參與這場會議,但他作為背後的謀劃著,今日他還是來到皇宮,此時正在閣樓上悠閒的小酌。

  而在這會議結束之後,趙頊就直接來到閣樓上。

  「朕的這些大臣們,真不愧為國之棟樑,若不是與你早就商量好,朕這回恐怕還真是難以全身而退啊!」

  趙頊端起酒杯一口飲盡,又是感慨萬千。

  張斐心中一凜,「陛下,出了什麼問題?」

  趙頊先是擺擺手,又稍顯尷尬道:「朕本想借此事,與他們過上幾招,結果是一敗塗地。」

  雖然方才大家都是在演的,但趙頊其實是用盡全力,因為他想借此跟這些宰相們過上幾招,反正是有兜底的,可結果發現,自己還是招架不住。

  這司馬光唱紅臉,富弼、文彥博在那唱白臉,他後面是連話都不知道該如何接了。

  原來是小皇帝翅膀硬了,要上天啊!張斐這才恍然大悟,忽然心念一動,笑道:「陛下,講道理,誰也講不過他們,他們讀了多少書,咱們讀了多少書,文章經典,他們是信手拈來,要想佔得上風,還得另闢蹊徑啊。」

  趙頊好奇道:「如何另闢蹊徑?」

  「兩個字,專業!」張斐回答道。

  「專業?」

  「不錯。」

  張斐點點頭道:「如那司馬學士,行事作風,已經算是非常嚴謹,但他對於財政的建議,一般也就是說個大約數,什麼百萬貫,十萬貫,但如果陛下能夠精確到每一文錢,司馬學士就是再能說,也辯不過陛下。

  比如說,修建河道,司馬學士只是看到大興勞役,損害民力,但如果陛下能夠準確地告訴他,這一條河道能夠令多少百姓受益,精確計算到灌溉到多少畝地,照顧到多少戶百姓,司馬學士也只能詞窮。」

  趙頊想了想,「朕還是有些不大明白。」

  張斐又道:「簡單來說,就是他們的仁政,主要是在於思想,那都是空的,這說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但如果不做,就無法否定這些大道理,那他們就永遠有道理。

  所以,只要陛下將仁政具體化,給它變成實的,那他們就毫無招架之力,屆時陛下就能壓制住他們的大道理。」

  「用『做』去反駁『說』?」趙頊若有所思道。

  張斐道:「正是如此。」

  趙頊又問道:「如何將這仁政具體化?」

  「專業人才。」

  張斐道:「陛下應該啟用更多專業性人才,如此就能夠很好的制衡那些大臣。比如說,司馬學士提倡休養生息,認為這有益於百姓,但如果陛下你問司馬學士,朝廷採納他的政策,百姓的收入能夠增加多少,國庫的收入又會增加多少,司馬學士是決計回答不出來。

  那麼誰將計算出最終的答案,誰就將贏得這場辯論。

  如何計算,這就需要大量的算學人才,利用他們去計算出來,採納休養生息,百姓的財富能夠增加多少,國家財富能夠增加多少,而採取王學士的新政,百姓和國家的財富又能夠增加多少。

  這樣不但能夠削弱司馬學士他們那套話術,同時又能夠更方便陛下治理國家。」

  趙頊驚訝道:「可是這能計算的出嗎?」

  「當然能。」

  張斐道:「就說那徭役究竟能夠影響百姓多少收入?陛下只需要找出兩百戶百姓,一百戶服役,一百戶不服,同時確定他們的田畝數和土地肥沃程度是差不多的。看看服役這一百戶百姓和不服役的一百戶百姓,他們的年收入會差多少,如果有差,再進行調查,看看到底具體是因為哪些原因,導致出現差距。這麼一來,也有助於朝廷應該如何施政,才能既滿足百姓服役,同時又不影響到的百姓的生活。

  如今是免役法,但道理也是一樣的,這些數據都能夠給予朝廷一個參考,看看給百姓多少酬勞,能夠彌補這部分損失,讓服役和不服役的收入沒有差別,根據這一點,又能夠精確的計算出,免役稅該收多少,才是最為合理的。」

  這一番話下來,趙頊頓時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但又是很好奇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但為何先人卻無人想到這一點。」

  「因為沒有必要。」

  「此話怎講?」

  「就拿唐朝而言,是均田制加上府兵制,他們只需要計算出畝數和戶數,就能夠得出一個相對準確的數目。」

  張斐道:「但是這並不是適用於我大宋,首先,我大宋並沒有唐朝那廣袤的土地!」

  一聽這話,趙頊神情頓時有些落寞,下意識地端起酒杯,悶悶地飲一口。

  張斐看在眼裡,趕忙道:「陛下,凡事都有兩面的,正是因為我朝土地不如唐朝,故此朝廷更加重視提升農田水利技術,換而言之,只要今後我們打下同樣的領土,那我大宋的財富,是必然超過唐朝。」

  趙頊笑道:「這你就別安慰朕了,獲得領土要比提升技術難得多啊!」

  宋朝對於熙河,對於燕雲,真是心心唸唸,想著都快要發瘋了。

  張斐立刻道:「非也,非也,恰恰相反,提升技術要比獲得領土難得多。」

  趙頊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假設因技術提升,這畝產量翻上一倍,鐵產量翻上一番,這天下間,誰還敵得過咱們,領土不就是唾手可得嗎?

  反之,你擁有廣袤的領土,但是技術落後,那不就是為別人準備的嗎?」

  趙頊點點頭道:「你這話說得倒也有些道理。」

  張斐又道:「其次,就是我大宋是商稅已經超過農稅,這在歷朝歷代都是從未發生過的事,要治理好一個商業如此發達的國家,光憑儒學的道理,已經很難照顧到方方面面,這就需要更加複雜的計算。

  最後,由於商業的興起,也改變人們的生活的方式,唐朝最強盛的時候,長安的商業繁榮也不如我東京汴梁。」

  趙頊笑問道:「你怎知道?」

  張斐笑道:「有一個現象足以說明這一點,就是長安百姓是不會去主動打破坊牆,然後將店舖直接開到街邊上,但是咱汴梁的百姓就會這麼幹,因為能賺到錢,這是強烈的需求導致的,集市已經滿不足了汴梁的百姓,可見商業之繁榮。但這也使得百姓的生活方式變得更加複雜,這也需要更為專業治理手段。

  為什麼訟學盛於我大宋,原因也是如此,因為人與人來往變得更加密切,糾紛自然也就變多,這訟學才會開始興盛。」

  這番話下來,趙頊聽得很是舒心,眉角開始上揚,雖然領土、國防上面遠不如唐朝,但我們也有自己的閃光點。

  張斐又是趁熱打鐵道:「但是司馬學士還停留在他們唐朝治理那一套,只要陛下走快一步,他們馬上就會覺得力不從心。」

  趙頊不禁認真思索起來,他其實也很認同張斐的專業化,因為他在稅務司嘗到甜頭,但是他從未想過將這專業化運用在權力博弈上,會給他帶來怎樣的優勢。

  這仔細一想,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仁政是必須堅守的。

  但是道理中的仁政,是不可能講得過司馬光他們的,十個趙頊也是白搭。

  但如果是講數據層面的仁政,司馬光他們就可能不是對手。

  趁著趙頊思考時,張斐趕緊拿起酒杯,先淺飲一口,然後一口灌入,這說得真是口乾舌燥。

  可見吃三家飯,絕不是那麼容易的,他要考慮的不僅僅是如何處理好這棘手的問題,而是要考慮,怎麼操作,才能夠同時滿足三家的需求。

  就比如說在此案中。

  王安石得到新政所需的勞動力。

  而司馬光得到司法權力的擴張,同時限制住皇城司,間接制約皇權。

  而趙頊……

  其實這裡面存在著一個誤差,司馬光、富弼他們以為趙頊與他們的交換,就僅僅是不將劉仁讚他們交出來。

  他們並沒有太在意趙頊最後說得那句話,也就是要整頓稅務司。

  他們認為就只是趙頊的一句氣話。

  無關緊要。

  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其實這最後一句話,才是趙頊的交換條件。

  很快,他們就是意識到這事情可能有些不對勁。

  這不是簡簡單單的整頓內部,而是要大刀闊斧的針對皇城司進行改革。

  盡在第二日,趙頊就突然下達一道指令,就是將皇城司一分為二,成立一個新部門--社稷安全司。

  皇城司今後就只維護皇城,真的變成看門的,而社稷安全司將全權負責調查謀反,以及危機江山社稷的案子。

  這倒也罷了。

  到底誰也沒有奢望趙頊會完全放棄皇城司,這也是不可能的。

  關鍵這其中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人事安排,也就是趙頊將京城稅務司的掌門人稅務使李禾調到社稷安全司來當主管。

  這你媽!

  大臣和權貴們是瞬間破防了。

  想想那張油鹽不進的面癱臉,頓時是毛骨悚然啊!

  這個安排意思就非常明瞭,那就是要將社稷安全司稅務司化。

  而權貴們目前最忌憚的部門,就是這稅務司,如今秋稅已經是近在咫尺,而今年非同一般,是直接要收總稅,不僅僅是免役稅,這些權貴的稅錢,將會大幅度提高,這財政能不能創收,可就看今年了,他們現在還在頭疼,怎麼對付這稅務司。

  結果又來一個同樣架構的社稷安全司?

  不僅僅是錢,這人身也受到威脅,以後還能不能開口說話。

  他們甚至埋怨起司馬光他們來,你搞這多事幹什麼,真是得不償失啊!

  司馬光他們也反應迅速,立刻宣佈要將《宋刑統》一分為四,《社稷安全法》、《刑事法》、《民事法》、《軍事法》。

  不僅如此,還要設立兩個專門的皇庭,來對接《社稷安全法》和《軍事法》。

  就你有絲分裂,他媽我也會,老子還一分為四。

  這個應變,令大臣們又有些摸不著頭腦。

  也就是社稷安全司跟警署一樣,只是具有調查權,而不具備審判權?

  好像對他們又挺有利的。

  韓府。

  「真是稀客啊!」

  韓琦一手拄著枴杖,在老僕的攙扶下行入廳堂,見富弼要起身,趕緊擺擺手,「你那腿還是少動為妙啊!」

  富弼瞧他一眼,心想:你都已經這樣,還好意思說我。

  坐了下來,韓琦便道:「今兒是什麼風將你富彥國給吹到這裡來了。」

  他都已經記不清,富弼多久沒來他家做客。

  富弼道:「我今日上門拜訪,主要是為《社稷安全法》而來。」

  韓琦帶著一絲疑惑地看著他。

  富弼又問道:「這事你也聽說了吧。」  

  韓琦點點頭。

  富弼又道:「關於此法,必須慎重,雖然目前只是要將宋刑統中的相關律法歸入其中,但我就怕遺漏了,亦或者多添了,所以想來問問你的建議。」

  這部律法主要涉及的就是皇權,而且得充分考慮皇權,但在這方面的經驗,富弼心裡非常清楚,韓琦是要勝於自己。

  韓琦卻是狐疑地打量了下富弼,「彥國,你不會是想將我給拉下水吧?」

  富弼眉頭一皺,頗為不悅道:「我富弼是這種人嗎?」

  韓琦道:「以前不知道,但如今的話。」

  富弼問道:「如今我有變嗎?」

  韓琦道:「如今你的手段,可是比之前要高明多了。」

  「手段?」

  富弼愣了下,「你是指說服官家,設《社稷安全法》?」

  韓琦微微皺眉,「怎麼?難道是司馬君實出得主意,這不大可能?」

  富弼問道:「你到底在說什麼?」

  韓琦道:「你們做這一切,不就是讓朝臣們變得更加依賴公檢法嗎?」

  「依賴公檢法?」富弼道。

  韓琦道:「如今官家下令設社稷安全司,比之皇城司那是更令人擔憂,然而,你們又設《社稷安全法》,以及令設皇庭,專門審理此類案件,如此一來,誰還敢想盡辦法針對公檢法,萬一自己被到時社稷安全司告上皇庭,可就不是多交一點稅的事。」

  其實關於此類案件,官員涉及到的比例,是遠高於普通百姓的,但十有八九,並非是真正想謀反。

  這一點來看,公檢法對接社稷安全司,其實是更有利於大臣的,因為公檢法的審理制度,不太容易造成冤案。

  富弼捋了捋鬍鬚,「是呀!公檢法才是最大的贏家。」

  韓琦問道:「這不是你們謀劃好的?」

  富弼搖搖頭,如實道:「我們只是希望皇城司受到制約,不能使其胡亂抓人。」

  韓琦又問道:「那這《社稷安全法》是誰的主意?」

  富弼雙目一睜,腦中突然閃過一道人影。

  韓琦皺眉道:「張三?」

  富弼點點頭。

  這邊公檢法鬧得那麼熱鬧,那邊王安石也不甘寂寞,我他媽才是主角啊!

  制置二府條例司立刻放出風,要針對廂兵進行改革。

  此消息一出,立刻引發全民關注。

  只是社稷法只跟皇帝有關,旁人就是看看熱鬧。

  但這廂兵改造與百姓是息息相關啊!

  制置二府條例司。

  「子固,上回我對不住你,這回我請你來,就是要補償你。」王安石是非常熱情地向曾鞏說道。

  曾鞏卻感覺有些慌,「先說什麼事。」

  王安石道:「我打算讓你兼任工部侍郎。」

  曾鞏詫異道:「工部侍郎?」

  「不錯。」

  王安石道:「我這不是要改革廂兵嗎?其中要設數司,每司管一事,如建橋修路,如漕運,又如建樓蓋屋,這些新司,多半都會劃分到工部。」

  曾鞏納悶道:「可工部是沒有職權的。」

  王安石道:「以前沒有,但現在有了,而且將會成為一個權力不小的部門。」

  曾鞏不禁好奇道:「為什麼?」

  將工部弄起來,不是要重回三省六部嗎?

  這可不是小事啊!

  王安石正準備回答,那陳升之突然來了。

  「子固也在。」

  「樞密使。」

  曾鞏拱手一禮。

  三人相互行得一禮,陳升之便向王安石道:「介甫,關於廂兵營改革一事,你是否有些操之過急啊!」

  王安石問道:「此話怎講?」

  陳升之道:「三衙裡面很多人對此不滿。」

  王安石眉頭一皺,「他們不滿,那是因為他們經常調用廂兵去幫他們幹私活,更有甚者,還拉著廂兵去幫他們家商舖幹活。」

  陳升之道:「所以你應該知道,這會得罪多少人,其實你可以改革,但不需要將廂兵營劃出三衙啊!」

  王安石道:「我這麼做,就是因為如此,廂兵營早已經軍紀廢弛,如果我不將整個廂兵營給劃出來,那除非針對三衙進行改革,否則的話,幾乎是毫無作用。」

  跟他之前的計劃一樣,那就是另起爐灶,三衙裡面的利益糾葛實在是太過複雜,比任何一個官署都腐敗,只要還存在在這個體制內,怎麼改都是竹籃打水。

  故此他是堅持要將廂兵營改為行政部門。

  陳升之問道:「你劃出來,就不會有這問題嗎?」

  王安石道:「你看那皇家警察,多半都是禁軍出身,他們軍營裡面是什麼樣子,在警署裡面又是什麼樣子,這是誰問題,還不明顯嗎?」

  陳升之道:「那是因為警署的俸錢給得足。」

  王安石道:「你認為在三衙,即便進行改革,這俸錢能如數發到廂兵手裡嗎?還有,也不僅僅是俸錢的問題,還有紀律的問題。

  三衙裡面的官員幾乎都是權貴,而警署除曹家外,全都是普通官吏,誰敢不遵守紀律。」

  陳升之又問道:「那你打算將廂兵營歸在那個官署?」

  「工部!」

  「真算在工部?」陳升之驚訝道。

  曾鞏苦笑道:「方才我也對此感到好奇。」

  王安石道:「工部目前就只是一個空殼子,這非常適合我的改革計劃,我還打算讓子固兼工部侍郎,主管此事,正好開封府沒了司法權,比以往要輕鬆許多。」

  陳升之道:「官家答應了嗎?」

  王安石點點頭。

  陳升之與曾鞏默契地相覷一眼。

  曾鞏突然道:「但是廂兵制度就是基於我朝軍制,要是劃出來,這要改的地方可是不少啊!」

  王安石道:「這我已經考慮過了,主要改的就是進與出,將廂兵營歸入工部後,將會設立嚴格招人制度,而不像以前那樣,胡亂招人。

  此外,工部主要是負責異常工程,以及河道的維護,至於那些並不是那麼緊急的大工程,則是先留著,若遇到天災,再啟動這些大工程,到時朝廷直接撥錢,招攬災民幹活,幫助災民度過難關,同時順便完成這些大工程。」

  陳升之道:「但這需要不少錢啊!」

  王安石道:「我派人算過一筆賬,若是招入進廂兵營,可就是幾十年的負擔,但若是大興工程,最多也就一年,等災情過去,他們就回家務農,這比招入廂兵營所付出的,可是要少得多啊。」

  曾鞏道:「可地方官府,哪來那麼多錢?」

  王安石道:「提舉常平司會專管此事。」

  如今提舉常平司已經新政的金融樞紐,如果再振興工部,那王安石手中等於又會多出實業部門,當然,這是由於事業法的誕生,以及上回的聽證會,使得王安石更加看重農田水利法。

  這左手金融,右手實業,到時誰能與之為敵啊!

  而當王安石、司馬光動作頻頻時,始作俑者張斐卻如同銷聲匿跡一般,回歸於平淡檢察院工作,打著哈欠,喝著茶。

  「啊!」

  張斐伸了個下懶腰,又向正埋頭工作的周正道:「小周,時辰差不多了,可以回家了。」

  周正抬起頭來:「我這還有點事沒有忙完。」

  「哪有那麼多事忙。」

  張斐道:「最近好好休息,馬上就要開始收稅了,到時可就有得你忙。」

  「是。」

  叮囑一番後,張斐便收拾東西,離開了檢察院,來到門前,忽見龍五驅使馬車,來到面前,不禁一愣,這大熱天,他是盡量不坐馬車,但馬上他就反應過來,上得馬車,果不其然,李豹正坐在裡面。

  「什麼事?」

  「第一件事,是關於社稷安全司的。」李豹問道:「這社稷安全司與稅務司共享一套情報人員嗎?」

  張斐笑問道:「你認為這可能嗎?」

  李豹道:「我也是在考慮到這問題,這稅務司的人全都是拿獎金過日子,他們可不會理會謀反之類的事。也就是說,咱們還得另外招一批人?」

  張斐點點頭道:「但是邊防那邊的探子,全部歸入社稷安全司。至於國內的話,從稅務司中挑選出一批骨幹來,然後再從禁軍選出一批人來,讓他們混入漕運、慈善基金會的運輸團隊、警署,等活動範圍較廣的官署或者私人行當。

  當然,與稅務司那邊也可以共享情報,但是最好你負責,不要讓兩邊直接聯繫,如此一來,可以令兩邊也相互監督。」

  李豹點點頭,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道:「還有,大狗最近來信了。」

  張斐問道:「什麼事?」

  李豹道:「那邊的鈔商、鹽商已經變得非常瘋狂,鹽價也在一路上漲。」

  張斐道:「他們有沒有拿著糧食換鹽?」

  李豹點頭道:「有的。這些糧食剛好能讓熙河度過這最難得一關。但是轉運司手中真的沒有多少鹽,也就只夠支付利息的,如果鹽債到期,他們全部去兌換鹽,那可就全完了。」

  張斐笑道:「不會的,他們是要追求高價拋售的,如果拋不出去的話,同時官府又能夠全額支付利息,他們肯定會選擇延期的。

  一切都按計劃行事,這一出空城計,咱們是吃定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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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3章 最賺錢的生意

  曾幾何時,這朝廷的效率,是一直都被人詬病,而原因就在於冗官,導致政令無法通達,經常在各個官署中來回搗騰。

  但由於如今的黨爭變成制度之爭,同時出現兩個十分重要的新權力中心,也就是制置二府條例司和公檢法,兩派的掌門人又都是工作狂,使得官府效率是大大提升。

  那邊立法會很快召集一批大學士,甚至請來一些宰相,商量如何將《宋刑統》拆分,因為目前只是拆分,而不會動其中的律法條例,不需要經過立法會開會決定,這就只是一個行政決定。

  而那邊王安石也在大刀闊斧針對廂兵營進行改革,首先當然就是普查廂兵人數。

  結果就查出一個意料中的結果。

  皇宮。

  「根據臣目前所查的十二個營,差不多有一成多名額是在吃空餉,那些人要麼已經去世,要麼很早就偷偷離開了軍營。」

  王安石如實稟報導。

  趙頊聞言,不禁龍顏大怒:「想不到在這京畿地,他們也敢如此。先生儘管嚴懲他們,朕一定支持先生。」

  在邊防多少也有吃空餉,只要不是很過分,趙頊也就由著他們,但是沒有想到,在京城都有一成多吃軍餉的。

  王安石卻道:「陛下息怒,臣…臣不打算與之計較。」

  趙頊驚詫地看著王安石,「為何?」

  王安石道:「因為從目前的情形來看,應該會涉及到很多指揮使,他們原本都對這番改革就非常不滿,倘若還因此追究他們的責任,只怕他們反抗的更加激烈,臣將這些證據握在手裡,反而能迫使他們配合臣的改革。」

  趙頊沉吟一會兒,嘆道:「好罷,就依先生之意。」

  說到這裡,他神色一變,「不過這也說明,這番改革,是很有必要的。」

  「臣遵命。」

  剛剛離開皇宮,自己一個護衛,便找到王安石,「老爺,剛剛從河中府傳來的信。」

  王安石接過信來,拆開一看,然後道:「去檢察院。」

  檢察院。

  「什麼?張三那小子又放假?」

  王安石很是詫異地看著王鞏。

  「呃……是的。」

  王鞏訕訕點頭。

  王安石道:「只有他一個人休假嗎?」

  「是的。」

  「這個臭小子。」

  撲了個空的王安石,又只能趕去張家。

  此時張斐正躺在別院的大樹下,敞開睡衣,露出那白嫩的胸膛,下著一條綠色雄鷹大短褲,躺在自製的搖椅上,旁邊還坐著兩個挺著大肚子的美婦。

  「三郎,恩公怎麼沒有休假,你們不是都在檢察院嗎?」高文茵將剝好的橙子遞給張斐,又是好奇地問道。

  張斐接過橙子來,都懶得用手去掰,直接咬下小半,含糊不清道:「是我自個請得假。多在家陪陪你們,不好嗎?」

  高文茵微笑地點點頭。

  許芷倩卻是一翻白眼,道:「家裡這麼多人護著,我們現在只要打開房門,就是前呼後擁,哪用得著你陪,你如今身居要職,該當以公事為重。」

  張斐道:「如今這官司打完了,確實也沒啥事可做啊!」

  許芷倩道:「誰說沒有,如今朝中又是司法改革,又是廂兵營改革,怎會沒事做。」

  張斐道:「那跟我檢察院有什麼關係。」

  許芷倩道:「但這不都是你弄出來的嘛。」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更應該敬而遠之。」張斐笑道:「哪項改革,不會傷及他人利益,這全都是得罪人的事。

  這些事本就是我挑起的,如果什麼又由我來幹,那所有人都會將矛頭對準我的,用不了兩年,咱們就得去瓊州開發雨林。」

  許芷倩撇了下小嘴,憤憤不平道:「其實這事也不是你挑起的,明明就是他們用來為難你的,咱也不能老是被動挨打,得想辦法給那些人一個教訓。」

  「這你說得很對。」

  張斐笑著搖搖頭道:「但現在還不是什麼時候,再過兩個月吧。」

  許芷倩不太確定道:「稅收?」

  張斐點點頭道:「打蛇打七寸,讓他們交稅,就是在拔他們的皮,讓他們感到疼。」

  這時,青梅突然走了過來,「姑爺,王學士來了。」

  張斐一拍腦門,「休個假都這麼難嗎?」

  說罷,就站起身來,「二位夫人,我先去會會王學士。」

  高文茵忙道:「三郎,你…你打算就這麼去?」

  張斐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穿著睡衣,不禁一拍腦門,「天吶,還得換衣服。」

  可一看這大熱天,他是直接脫掉睡衣,抄起椅子上的袍子,就一邊穿著,一邊往外面走去。

  高文茵又是說道:「三郎,我幫你穿吧。」

  「不用了,王學士也是性情中人,不會在意的。」

  「???」

  高文茵一臉懵逼地看著許芷倩。

  許芷倩直搖頭道:「一丘之貉。」

  來到廳堂,王安石一瞅這小子,裹著一件袍子,「你這是什麼打扮?」

  張斐訕訕道:「效仿王學士。」

  「……」

  王安石嘴角抽搐了幾下,差點吐血,「我那是因為公務繁忙,來不及打理。」

  「我也是啊。」張斐趕忙道。

  王安石道:「你忙什麼?檢察院就你隔三差五休假。」

  沒有辦法,這頂頭上司,就是我岳父,請假不是輕輕鬆鬆的事。張斐暗自嘀咕一番,嘴上卻道:「王學士此言差矣,打官司的時候,那我都是廢寢忘食,通宵達旦,這官司打完,我也沒什麼可忙的,那些日常公務,我還不如那些實習檢察員處理的好,就不如放假,養精蓄銳。」

  王安石怒其不爭道:「你這字不練,也就罷了,公務不熟練,也都扔給別人去做?我看你是想打一輩子官司?」

  他很看好張斐的,宰相的苗子,結果這廝!

  「呃……王學士請坐,請坐。」

  張斐趕忙岔開話題。

  「你就不能上進一點嗎?罷了,罷了,你這人真是油鹽不進,死性不改,我都懶得說你。」

  王安石擺擺手,坐了下去,是哀其不爭啊!

  張斐直翻白眼,你王安石說我死性不改,我……強忍著怒氣,親自給王安石斟上一杯茶,「不知王學士今日前來,有何指教?」

  王安石斜目瞧了眼張斐這『居家』打扮,這眼屎都快掉下來了,是深吸一口氣,「我最近收到消息,西北那邊的鹽價出問題了。」

  張斐點頭道:「我也剛剛收到這個消息,但關於此事,我之前就與王學士談過。」

  王安石道:「但你當時沒有告訴我,會有這麼凶險,我聽說那邊……」

  又是低聲道:「已經是山窮水盡。」

  張斐道:「誰能想到熙河戰事,我只能被迫調整計劃,不過王學士請放心,一切盡在掌控中。」

  王安石點點頭,又道:「但是那些鹽商死性不改,這一有機會,他們就趁機興風作浪,上回在京城就鬧了一次,這回又要在西北鬧,他們是完全不顧熙河戰事,這種商人留著何用?」

  張斐問道:「王學士的意思是?」

  王安石道:「我打算趁機在西北推行市易法,專門用於平易物價,你看有沒有機會?」

  張斐愣了愣,訕訕道:「王學士,這京東東路事情尚未處理好,河北才剛開始接手,京城又在忙於廂兵改革,你這忙得過來嗎?」

  王安石道:「像你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那當然是忙不過來。但是我認為,這時機才是最重要的,等那些鹽商鬧過之後,百姓自然很討厭他們,朝廷便可趁機推行市易法。」

  張斐皺了皺眉頭,道:「王學士,這商人逐利,無可厚非,而且根據我的計劃,熙河的後勤,一部分都得依靠這些鹽商,如果此時貿然推行市易法,惹怒他們,可能這後勤就會出問題。」

  王安石詫異道:「後勤還得靠那些鹽商?」

  張斐點點頭道:「我在想辦法讓他們再續三年鹽債,同時再賣五十萬貫鹽債給他們。」

  王安石倒抽一口涼氣,「這…這能行嗎?」

  「一定能行。」

  張斐道:「因為商人逐利,他們會做出對最有利的抉擇。」

  河中府

  經過三年的平穩發展期,河中府再度迎來劇烈的動盪,原因就在於三年前張斐種下的蠱。

  也就是鹽債。

  這解鹽的鹽產量是非常穩定的,剛剛好能夠滿足百姓的需求,並不是說每年都有不少剩餘。

  在這種情況下發鹽債,那就是寅吃卯糧,這還錢的時候可就要命,而且張斐當時發了一百萬貫的鹽債,還不算那些可以直接換鹽的鹽鈔。

  當時引來鈔商瘋狂搶購鹽債,因他們都知道,只要將鹽鎖死在鹽債裡面,鹽商就拿不到鹽,就必須向他們購買鹽債,再拿著鹽債去換鹽。

  故此,今年各路牛鬼蛇神全部冒頭,即便不做鹽買賣的地主們,也開始瘋狂囤積鹽。

  等著收割這一波財富。

  官府也沒有辦法,只能自己開倉,出售百姓日常所需的鹽,但是限購。

  只見在官方的鹽店前面,排著長長的隊伍,人手拿著一個小罈子,墊著腳尖,望著前面,目光中滿是擔憂。

  但見店門口,一個漢子大聲嚷嚷道。

  「一個個來!不要著急,都會有的,只是如今是特殊時期,每戶暫時只能買一斤鹽,帶上戶籍,帶上鹽鈔。」

  排著隊的百姓對此是議論紛紛。
 
  「如今買個鹽可真是難事,又得鹽鈔,又得戶籍。」

  「咱就別抱怨了,能有一斤,算是不錯,許多地方可是連一兩鹽都看不到了。」

  「是呀!我聽說邊境那邊的鹽商,至今都還在鹽池那邊等著的,但鹽池那邊根本就發不出鹽來。」

  「不是發不出,而官府現在要全力保住鹽債,鹽池那邊的鹽,都不能往外發,故此,今年很多外地鹽商都拿不到鹽。」

  「那些地方百姓豈不是買不到鹽?」

  「那能怎麼辦,要是官府兌換不了鹽債,可是會被告上皇庭的。」

  而在斜對面的酒樓上站著兩個身著綢緞的中年男子,正是河中府的兩大鈔商,段朝北和鄭敖平,二人望著下面長長的隊伍,嘴角是止不住的上揚。

  「有公檢法就是不一樣啊!」

  段朝北呵呵笑道:「以往官府估計就賴賬了,但這回官府是拼了命也要保鹽債,如今河中府都得這般賣鹽,其它地方還有鹽嗎?」

  「早就沒了。」

  鄭敖平道:「犬子剛從延州那邊回來,那邊鹽商都將手中的鹽都死死拽在手裡,可就等著這一波鹽價上漲。」

  「是嗎?」段朝北道:「那邊許多鹽市,不是被種家和折家他們控制的嗎?」

  鄭敖平道:「前些時候不是打仗嘛,需要糧食,被他們控制的鹽,都被陸陸續續換成糧食,他們手中都沒啥鹽了。」

  段朝北笑道:「這真是天助我也啊!」

  鄭敖平道:「如今官府是死保鹽債,應該是沒有一粒鹽可以賣給那些境外鹽商,現在鹽債的價格已經漲了五成,咱們什麼時候放?」

  「才五成,你急什麼。」

  段朝北哼道:「這債握在手裡整整三年,要不漲個兩三倍,咱能放嗎?那些利息可不夠咱們塞牙縫的。我前些時候還遇到那陳檢察長,當時我向他打聽了幾句,只要官府給不出鹽,咱就能夠告,反正一切都按照契約行事。」

  這鈔商有多麼淡定,對於元絳和蔡延慶而言,就有多麼煎熬,此時此刻,他們真的就如同渡劫一般。

  蔡府。

  「厚之兄回來了。」

  蔡延慶急急出得大廳,迎向剛剛在外巡視歸來的元絳,「那邊情況怎麼樣?」

  元絳低聲道:「上屋說。」

  「是。厚之兄,屋內請。」

  蔡延慶立刻將元絳請入書房,又緊緊將門關上。

  「唉!」

  元絳嘆了口氣,感慨道:「這打仗花錢如流水啊!」

  蔡延慶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過熙河地區對於我朝戰略是至關重要,沒有陷入苦戰,就已經算是幸運的。」

  「這倒是的。」

  元絳點點頭,又道:「得虧咱們之前偷偷將鹽給運了出去,換了一批糧食回來,否則的話,就是將所有的稅都往裡面送,恐怕都不夠啊!」

  蔡延慶又問道:「熙河那邊,現在可安定下來?」

  元絳道:「還未完全安定,裡面有不少羌人是反覆無常,不過比年初之時,可要好不少,估計駐軍還是不能減少,明年後勤所需肯定也少不了多少,現在就看那邊貿易能否成功,據說成功的話,是能夠減少我們不少負擔,但我只求,別逼著咱們去增稅就行,多少人的努力,才能這西北的稅收穩定下來,可別在生變了。」

  蔡延慶聽得是愁容滿面。

  戰場上是瞬息萬變,生不生變,他們決定不了啊!

  元絳又看向蔡延慶,「這回我們能夠及時將後勤補上,且不傷太多民力,仲遠,你是功不可沒。」

  蔡延慶擺擺手道:「這也算不得什麼,還是這幾年積累了一些底子,否則的話,可就不是這麼回事,而且,咱們現在可還站在獨木橋上啊。」

  熙河開邊成功,來的太突然了一點,他們完全沒有準備,而且這不是一直在與西夏交戰的西線和北線,而多出來的南線,更要命的是,西北地區剛好改革完成,公檢法已經是全面普及,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的徵召百姓去運送糧食。

  這也是有史以來,官府第一回完全憑借鈔能力去做後勤。

  整個後勤,一部分是有各地禁軍去負責的,還有一部分,則是官府花錢僱人去運送。

  這也就是為什麼,河中府的百姓,現在還能夠站在街上聊天,要是以前,西北估計又是一片嗚呼歪哉。

  打仗就是在打後勤,說得可真是一點沒錯啊!

  得虧張斐那三年,積累了一些底子,再加上蔡延慶和元絳的能力和經驗,這才能夠應付過去,但是他們現在還是欠了一屁股鹽債。

  元絳又急急問道:「對了!這裡的情況怎麼樣?」

  雖然就他們兩個在屋裡,但蔡延慶仍是十分小聲地說道:「不出所料,那些鹽商全部登記,要求到時兌換鹽,但我們現在手裡的鹽,就只能支付利息。如果到時他們不續鹽債的話,咱們就只能效仿青州,進行債務重組,現在咱們真的山窮水盡了。」

  元絳低聲道:「這可真是奇了怪,最初我猜測,張三可能會在走私西夏青鹽,唯有那邊的廉價鹽,能夠補上這個窟窿。

  誰知後來他又來信,讓我們將囤積準備應付鹽債的鹽,全部偷偷運送出去,趁著鹽價上漲,從各地置換糧食,然後運送到熙河地區,只留一些鹽支付利息便可。

  真不知道下一步他會怎麼做?」

  蔡延慶道:「如果這鹽債真的又能夠延緩三年,且再多發五十萬貫的新鹽債,那咱們明年可是要輕鬆許多啊!」

  元絳點點頭,「可恨的是,那小子什麼都不透露。」

  蔡延慶嘆道:「咱也就別多想了,反正上了賊船,也是下不去了。」

  京兆府。

  檢察院。

  「不知蘇檢察長請下官前來,有何事吩咐?」蔡京問道。

  蘇轍道:「最近大庭長沒有給你來信嗎?」

  蔡京搖搖頭道:「沒有。」

  「當真?」

  「檢察長為何這般問?」

  「鹽債。」

  蘇轍道:「你可知道,外面那麼多地主,為何也都在搶購鹽,甚至不惜以低價的糧食去交換。」

  蔡京權衡片刻,才道:「他們是希望借此來對付我們公檢法。」

  「正是如此。」蘇轍點點頭,道:「那些鹽商囤鹽是為利益,但是那些權貴可不是為利,一旦鹽債無法兌現,他們必然會起訴各地官府,到時我們公檢法會遇到很大的難題,河中府可不比青州,能從容的債務重組。」

  後面那波偷偷運送出來的鹽,就是被這些大地主給買走了,他們可不是為了那點鹽利,而是為求打擊公檢法。

  如今他們被公檢法死死壓著,交稅都已經是其次,關鍵他們是無法作威作福,特權被極度壓縮,你騎馬踩到百姓的莊稼,那是必然要賠錢的,而且還不少。

  他們對公檢法真是恨之入骨。

  蔡京道:「但恩師只是交代下官管理好皇庭,這些事都不歸我們管,檢察長何不去問問元學士他們。」

  蘇轍眉頭一皺,「勞煩蔡庭長白跑一趟。」

  「哪裡!若無其它事,下官先告辭了。」

  「慢走。」

  蔡京走後,一旁的王申便道:「檢察長,這蔡京看著好像是真不知情。」

  蘇轍皺了皺眉頭,道:「他是否知情,這我還真不好判斷,但是這鹽債是張三一手締造的,他肯定留有解決之法。」

  王申道:「但是張庭長也不知道,熙河那邊會突然打起來,並且拿下這麼大一塊地。」

  「這也是我最為擔憂的。」

  蘇轍長嘆一聲:「其實以我朝目前的財政狀況,至少二十年之內,都不應對外用兵,否則的話,就是再努力改革,這一仗下來,又會回到以前。」

  雖然京兆府也看不到戰火的影子,民力還在恢復之中,但他也清楚,河中府的財政已經見底,如果鹽債處理不好,就將全面崩盤。

  熙州。

  這是王韶開邊,剛剛拿下的,也是未來的貿易重鎮。

  在一個大宅子裡面,只見馬天豪與大和尚魯斌正坐在裡面喝著酒,吃著美味的羊肉。

  「說來也真是可笑,當初咱們兄弟,一心想著建功立業,報效國家,卻換得一個光頭,一張青面,如今咱們早已經沒了那份心氣,卻又來到當年的夢想之地。」

  馬天豪放下酒杯,心生感慨啊!

  魯斌問道:「那你心裡是否還保留那份心氣?」

  馬天豪道:「本以為是沒了,但被那張三一通遊說,好像也並未完全消失。魯兄可還保留?」

  魯斌想了想,道:「就算有,也沒有年輕時那般銳氣。」

  馬天豪苦笑道:「這真是天意弄人啊!」

  「老爺,魯師傅。」

  這時,那老管家突然來到屋內,稟報導:「東西已經全部散了出去,錢也全都收回來了。」

  馬天豪道:「這麼快?」

  管家點點頭,道:「賬目也清點清楚了,扣除成本,我們一共賺得兩百八十萬貫。」

  啪嗒!

  魯斌手中的大肘子落在盤子裡面,「多少?」

  「兩百八十萬貫。」

  「純利潤?」

  「是的。」

  馬天豪張著嘴巴,「這我得放出多少房貸,才賺得了這麼多錢啊!」

  魯斌也是眨了眨眼,突然感慨道:「我總算是知道張三那小子為什麼能夠富的這麼快。」

  馬天豪問道:「為何?」

  魯斌道:「因為這發財致富的秘密,可全都是寫在《宋刑統》裡面,他研究的那麼透徹,能不發財嗎?」

  馬天豪哈哈一笑,「是呀!走私一趟,十幾二十倍的利潤,這可真是太恐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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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4章 空城計

  隨著鹽債到期的日子臨近,西北地區開始出現大面積的真空地區,數百里都看不到一粒鹽。

  尤其是當河中府宣佈將發放今年的新鹽債後,這缺鹽的情況進一步加劇,因為河中府表示舊鹽債可以在領取利息後,然後再置換新鹽債。

  這在大家看來,官府只是想以舊換新,避免各地缺鹽。

  而目前最缺鹽的地區,就是邊州。

  在范祥鹽鈔改制之前,西北邊州,那是經常鬧鹽慌,主要原因就是這些地方離鹽池太遠,同時走私鹽又太多,導致解鹽進不來,鹽商當然不願意在這裡跟廉價的走私鹽競爭。

  但是從西夏走私鹽,將有助於西夏經濟,故此朝廷經常打擊走私鹽,每回打擊走私鹽,邊州就鬧鹽慌。

  不過近十年,還是比較穩定的,尤其是趙頊即位後,他是下達嚴格命令,只要抓住走私鹽的,一律殺無赦。

  但是這半年來,這邊州又開始鬧起鹽慌來,但這回並非是走私鹽導致的,而是鹽債導致的。

  人人都知道,今年肯定會缺鹽,鹽價一定上漲,鈔商已經鎖死河中府的鹽,鹽商則是摀住自己的鹽,就等著鹽債到期那一天。

  而如今距鹽債到期,就只差一個月。

  市面上,也已經看不到一粒鹽。

  這也是頭一回鹽債到期,大家都在觀望,這鹽價到底會上漲到什麼地步。

  邊州各地都已經出現民怨,這可是非常恐怖的。

  然而!

  一夜之間,臨近熙州的渭州,突然出現大量的青鹽,並且以驚人的速度,向周邊擴散。

  不僅僅是鹽商傻了!

  百姓也愣住了。

  多久沒有見青鹽,怎麼突然來這麼多?

  熙州。

  這也是公檢法在邊州的大本營所在,因為如府州、延州暫時還未成立公檢法,到底那邊軍閥影響力不小,這公檢法要是貿然進入,肯定會出問題的。

  當初朝廷派來的曹評、呂大均、范鎮,公檢法三巨頭,全都直接來到熙州。

  如今公檢法正在接管各地司法的過程中,官府看到這麼多青鹽,而且根據他們的調查,這些青鹽也是來自熙河地區,他們立刻反應到熙州來。

  這可是要殺頭的罪。

  無人敢怠慢。

  今日三巨頭與王韶齊聚皇庭開會。

  范鎮道:「根據目前檢察院所知的消息,這些私鹽應該都是從熙河地區流出去的。」

  「我們警署才剛剛建立不久,這人都還未招齊,哪裡看得過來啊!」

  曹評二話不說,先撇清自己的責任。

  王韶一聽,你這話不對勁,於是皺眉問道:「曹警司的意思,這都是我的過失?」

  「我絕無此意。」

  曹評道:「但是這裡一直都是軍隊管轄。」

  「那就是在怪我。」

  王韶神情激動道:「我這年年帶兵征戰,哪有功夫去防止那些私鹽,我又不是神通。」

  曹評道:「反正我是剛來,這事不能算在警署頭上。」

  身為庭長的呂大均突然道:「二位莫要再爭,這事怪不得任何人,到底我軍才剛剛拿下熙河地區,有些地方疏於防範,也在情理之中。我今日請各位前來,主要是想辦法解決此事。」

  曹評道:「這事交給我們警署處理,正好也能夠幫助我們警署立威。」

  范鎮立刻問道:「曹警司打算怎麼做?」

  曹評道:「當然是嚴懲不貸,官家當初下達了嚴格的禁令。不過范檢察長也請放心,雖然我是剛到不久,但是我們警署一定能夠完成任何,不出半月,就能夠將那些私鹽全部繳獲,以及將所有販鹽者,全部緝拿歸案。」

  呂大均聽得眉頭一皺,張了張嘴,可一看曹評是第一外戚,王韶更是剛剛立下大功,自己前不久還只是一個小士紳,到嘴邊的話,又給嚥了回去。

  范鎮卻道:「曹警司息怒,老拙聽聞,最近邊州地區正在鬧鹽慌,而且非常嚴重,百姓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鹽,雖然販賣私鹽罪無可赦,但這一批私鹽,恰恰解了邊州燃眉之急。」

  曹評皺眉道:「范檢察長莫不是想包庇那些走私者?」

  「不不不!」

  范鎮連連擺手道:「絕非如此,從西夏走私私鹽者,必然是要嚴懲,但是如今在販賣青鹽者,皆是各地百姓和小販。

  記得當初張庭長還是珥筆時,曾在京城打過一場有關私鹽的官司,在鹽慌之際,百姓購買鹽,就等同於買藥救命,販鹽亦同於販藥,是不能算作違法。

  如今官府的解鹽遲遲未來,這怨不得百姓,販鹽者亦無罪。」

  曹評道:「這不一樣,這可是西夏的私鹽,違者,殺無赦。我可擔不起這責任。」

  范鎮道:「此事老拙將一人承當,到時我會親自上書朝廷,說明此事。」

  曹評驚訝地瞧了眼范鎮,神情緩和一些,點點頭道:「既然范檢察長都這般說了,那我就沒有意見了。」

  范鎮又看向呂大均和王韶。

  呂大均點頭道:「我贊成檢察長的做法。」

  他也想這麼幹,只是地位不夠,他不太敢說。

  王韶道:「我也會命人追查私鹽是從什麼地方流入的,但最近熙河地區還未徹底安定下來,也不一定防得住。」

  這是新的邊防,有疏漏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呂大均、范鎮紛紛點頭,表示理解。

  離開皇庭後,曹評便立刻趕回警署,吩咐下去,皇家警察不管此事。

  而王韶則是去到馬家的宅院。

  「小人見過王宣撫使。」

  馬天豪、魯斌拱手一禮。

  「二位無須多禮。」

  對於他們二人而言,王韶真是和顏悅色,又溫聲細語地問道:「聽說那些錢已經入庫了?」

  他和曹評是為數不多知道其中貓膩的人,不過都是後來知道的,王韶掌控熙河邊防,不可能瞞得住他。

  馬天豪點點頭。

  王韶又問道:「不知有多少錢?」

  馬天豪道:「一百六十萬貫。」

  真實數額是兩百八十萬貫,但張斐有交代過他,要隱瞞一部分,你報得越多,前線將軍肯定更加肆無忌憚,這錢可得省著用啊!

  王韶當即倒抽一口冷氣,「這錢應該是專供我熙河地區的吧?」

  馬天豪點點頭道:「是的。」

  「那今年給將士們發賞金,應該也沒有問題吧?」王韶又問道。

  馬天豪非常爽快道:「沒有問題。」

  「那就好!」

  王韶笑著點點頭,突然又看向魯斌,「魯大師,你嘴上的油是怎麼回事?」

  「啊?」

  魯斌愣了下,揮起袖子,就趕緊抹乾淨。

  王韶沉眉道:「你身為高僧,還是得注意一下。」

  魯斌趕忙解釋道:「王宣撫使,我是來這裡幫助馬老弟的,可不是來宣傳佛法的。」

  「現在是了。」王韶道。

  魯斌不明所以,困惑地看著他。

  王韶道:「我希望熙州建立一座類似於相國寺那樣的寺廟。」

  「相國寺?」

  馬天豪、魯斌直接傻了。

  王韶點點頭道:「因為根據我的觀察,當地許多羌人和吐蕃人都是非常信仰佛法,若是借宗教去管理,要更為方便。」

  魯斌趕緊道:「但是我對佛法研究不深啊!」

  王韶道:「這我知道,我已經請了高僧過來宣揚佛法,而魯大師之前在相國寺管得財政,所以,魯大師來這裡依舊負責寺廟財政。」

  馬天豪道:「王宣撫使的意思是,將馬家解庫鋪也開在寺廟裡面。」

  「正是如此,就如同京城的相國寺一樣。」

  王韶道:「這裡羌人、吐蕃人都非我漢族,咱們要是公然放利,一旦他們還不上,可能會讓一些心懷不軌之人藉機生事,而借用寺廟去放利,只要做得足夠聰明,他們是一定不會責怪寺廟的。」

  馬天豪心裡當然有所不願,他本想脫離相國寺,結果,但他也沒有選擇,畢竟這裡還比較混亂,還得以安全第一,只能點點頭,「王宣撫使言之有理,我對此沒有意見。」

  魯斌嘆道:「還以為來這裡,可以放開了喝酒吃肉摸咳咳!」

  然而,這一波私鹽,比他們想像中的還要恐怖,數量之多,速度之快,令所有人都是瞠目結舌。

  要知道張斐經營西夏青鹽,已經有三年之久。

  這轉眼間,京兆府就湧現出大量的私鹽,延州、府州那就更加不用多說。

  地主、鹽商們全都是目瞪口呆。

  那京兆府的權貴們,之前還想著利用鹽債打擊公檢法,眼看就要到期了,這一波私鹽直接打得他們是方寸大亂。

  當然,他們也不可能就此罷休,他們夥同鹽商,將那些販鹽者,全部告上皇庭。

  京兆府,皇庭。

  蔡卞道:「經過檢察院方面的調查,我們皇庭將決定駁回你們的訴訟。」

  「為什麼?」

  當地最大的鹽商陳天富激動道:「這些私鹽擺明就是西夏來的青鹽,官家可是明令禁止的,販賣西夏私鹽,是要處死的,包庇者亦是死罪。」

  蘇轍道:「這的確全都是來自於西夏的青鹽,並且昨日我們還收到來自熙州的傳信,根據他們所查,都是由於熙河開邊,使得我國與西夏又多出一條邊防,這些私鹽就是從那裡走私來的。」

  陳天富道:「我們可不敢怪罪那些邊防將軍,但這到底是私鹽,官府怎能視若無睹,應該立刻繳獲他們的私鹽。」

  蘇轍道:「如今那邊正在全力追查走私者,一旦抓住,必然是嚴懲不貸,但是對於已經販賣到民間的私鹽,經熙州皇庭和檢察院的審議,認為邊州百姓缺鹽,已經恐慌,影響到熙河的後勤,以及邊境的安定,於是當地皇庭下令赦免了這一批私鹽。」

  陳天富哼道:「那是熙河皇庭,跟咱們京兆府有什麼關係?」

  蔡卞解釋道:「主要是因為熙河皇庭是引用當初京城關於一起走私鹽的判例,這鹽是百姓生命所需,若長期吃不到鹽,身體將會出現病情,甚至死亡,如果是在這種情況下,這鹽就是藥,不應做私鹽處理,而如今京兆府也存在缺鹽的情況,我們也決定引用此判例。」

  「這是哪來的判例,我怎沒有聽過?」一個鹽商十分不滿道。

  一旁的蔡京突然道:「這個判例,正是出自大庭長之手,其目的就是防止某些心懷歹心的鹽商,或者徇私枉法的官員炒賣鹽價,盤剝百姓。」

  蘇轍、蔡卞皆是點點頭。

  陳天富一聽大庭長的名號,嘴角稍稍抽搐了下,就是這個臭小子,弄得我們這些富豪是民不聊生,道:「京兆府缺鹽,可不是我們鹽商造成的。」

  蘇轍本就打算追究他們的責任,於是道:「不管是誰造成的,對於我們公檢法而言,百姓永遠都將有購鹽救命的權力,此屬於百姓的正當權益。」

  陳天富又道:「真不知道誰有能這麼大的能耐,能夠從西夏走私這麼多鹽,長此下去,咱們解鹽怎麼賣?」

  其實就是在暗示軍方,以前軍方也經常走私私鹽。

  蘇轍道:「此事熙河那邊一定會嚴查的,而且熙州檢察長也已經上書朝廷,說明此事,但在結果未出之後,我們暫時也做不了太多。」

  陳天富只能悻悻而歸。

  對於他們這些鹽商而言,其實還不算太疼,到底這鹽想要賣出去,並非難事,只是價錢可能不高,賺的不多,最疼的就是那群還待在河中府的鈔商。

  可真是要了親命啊!

  根據這份鹽債契約,到期時,其實可以要錢,也可以選擇要鹽,正是因為有這種誘惑,大家才會積極去買,但是要提前三個月在提舉常平倉報備,因為這是一百萬貫的鹽債,無論是鹽,還是錢,官府都得準備很久,必須提前抉擇,這是合情合理,也是寫入契約中。

  如今就只剩下不到一個月,鈔商們早就報備完,全都是填寫要鹽,目的就是要鎖死今年要出售的解鹽。

  這直接導致他們手中的鹽債就是鹽,已經不可能變成錢,可如今外面這情況,他們將鹽拿到手裡,那不就是燙手山芋嗎?

  因為沒有鹽商們敢在現在買鹽了,如今鹽債瞬間跌破原價。

  已經習慣於打官司的鈔商們,趕緊請大珥筆李敏去檢察院發起訴訟。

  但是!

  「告不了!」李敏很是遺憾地搖搖頭,向段朝北等一干鈔商說道。

  段朝北驚訝道:「為何告不了?」

  李敏道:「因為…因為那些私鹽未有進入河中府,目前根據警署所查,河中府裡面存在的私鹽是極少量,而且都是一些大富人家托人去京兆府那邊買的。」

  鄭敖平納悶道:「為何這私鹽不進河中府?」

  李敏道:「我聽說熙河皇庭之所以赦免這一批私鹽,一來是因為那邊剛剛收復,邊防有所疏忽,也在情理之中。二來就是引用當初京城那個私鹽官司的案例,在百姓購買不到鹽的情況下,私鹽將被視作藥物。

  但是河中府百姓一直都能夠買到少量的鹽,這個判例並不適用於河中府,因此那些鹽販都不敢進入河中府。」

  段朝北聽得差點吐血,不禁納悶道:「這些私鹽販何時變得這麼厲害?」

  李敏道:「據說他們也請了珥筆,專門研究此事。」

  段朝北眼巴巴地看著李敏,「那…那怎麼辦?」

  李敏道:「目前尚不知道到底流入多少青鹽,而所有鹽商都在搶購這種青鹽,如果你們將鹽債換成鹽的話,這一時半會肯定是賣不出去,我建議你們去提舉常平司再續三年的鹽債。」

  段朝北他們面面相覷,是心有不甘啊!

  這你媽……

  但他們卻沒有懷疑,這裡面有貓膩,因為熙河開邊,只是一個意外,確實有可能導致私鹽湧入。

  而當這些大鈔商緊張之際,那元絳、蔡延慶當然是長鬆一口氣,這空城計唱得可真是要了親命啊!

  心裡順便將張斐罵了個半死,將死之際,你才出招,我們的心理素質可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堅強啊!

  「看來我們之前料想的並沒有錯,還是從西夏走私廉價私鹽,來填補這個窟窿。」元絳是心有餘悸地說道。

  蔡延慶道:「但現在還不是放鬆的時候,如今咱們應該當做那些鹽商不會來兌換鹽,也就是咱們手中將握有大量的鹽,現在應該是我們緊張的時候。」

  元絳點點頭道:「言之有理,你說我們該如何應對?」

  蔡延慶思忖半晌,道:「我們應該立刻下令警署全面清查境內的私鹽,同時要求皇庭下令一旦抓住販賣私鹽者,嚴懲不貸,還有與京兆府那邊交涉,要求他們也清查私鹽,不然的話,我們這解鹽怎麼賣?哦,還要上書朝廷,總之,不能讓他們看出來,我們手裡是沒有鹽的。」

  元絳點點頭,又道:「那我們還得跟皇庭商量一下,看看撤回置換新鹽債的政令,算不算違約。」

  一百萬貫的鹽債,即便他們料想鈔商現在肯定不敢換鹽,但到底他們手中沒有鹽,還是非常緊張。

  這戲必須得做全套。

  官府是直接下令警署,全部出動,要是再有私鹽進入,咱們的鹽賣不出去,你們的年底獎金全都泡湯。

  警署接到這種命令,那都跟打了雞血似的,數千名警員全部出動。

  同時皇庭也趕緊下令,表示河中府是絕不接受私鹽,不要以為京兆府不管,咱就不會管,我們河中府的皇庭才是老大,你們要分清楚大小王。

  一方面派人去跟京兆府交涉,要求他們嚴查,另一方面,又上書朝廷,表示私鹽氾濫,必須嚴查。

  並且有消息傳出,官府打算撤回置換鹽債的政令。

  這一套操作下來,鈔商們突然也意識到,如果他們不兌換鹽債的話,那麼就等於說官府手裡囤積著大量的鹽。

  官府那可是老流氓了,真有可能會強迫他們將鹽領回家。

  這鈔商是肯定受不了的,他們本就不賣鹽,他們只是想將鹽債炒上去,然後賣給那些鹽商,可如今哪裡還看得見鹽商的影子。

  整個鹽市被西夏鹽一衝,已經亂成一團,關鍵你不知道,他們手裡有多少鹽?

  於是這些鈔商是一窩蜂地跑去提舉常平司,立刻將手中的鹽債置換新鹽債,好似生怕官府反悔,到底鹽債還是有百分之六的利息到手,他們是不會虧錢的。

  這直接連帶著新鹽債賣得也不錯,因為這回的事情,是足以證明,官府還是很講信用的,寧可不賣鹽出去,也要支付鹽債,而且那些鈔商也都領到足額的利息,每年的利息是百分之六,可是不少啊!

  而許多鹽商,都沒有買到鹽,以及他們預計,今年到明年,鹽市可能不是那麼好,到底鹽產量沒有變,又來了一波這麼大的西夏優質鹽,未來的解鹽還能好賣嗎?就不如買一些鹽債吃利息。

  然而,當初趙頊是三令五申,禁止與西夏交易鹽,如今湧入這麼大一波西夏鹽,消息傳到京城,也是朝野震驚啊。

  那些積極反對熙河開邊的大臣,也趁機上奏彈劾王韶,表明這都是王韶搞的鬼,謀取私利。

  趙頊也趕緊召開樞要會議,商議此事。

  「熙河開邊,是自太宗以後,我朝最大規模的一次領土收復,新邊防有些疏漏,也在情理之中,反倒是彈劾王宣撫使的人,陛下真應該問問他們,到底是何居心?」王安石是極其憤慨道。

  趙頊立刻點頭道:「雖然朕是再三嚴禁與西夏交易鹽,但這種情況是極為特殊,王宣撫使功不可沒,這是不容置疑的,朕也不會聽信那些讒言的。」

  蔣之奇問道:「那流入境內私鹽,又該如何處理?這麼多私鹽,導致解鹽賣不出去,將會嚴重影響財政收入。」

  趙頊問道:「為何當地官府不嚴查?」

  司馬光立刻站出來道:「因為最近邊州都在鬧鹽慌,百姓無法購買到鹽,熙州便以當初那場私鹽判例為準,將鹽視作救命良藥,不予追查。」

  趙頊又問道:「為何邊州會鬧鹽慌?」

  蔣之奇立刻道:「這都是鹽債惹的禍,當初河中府發放鹽債,寅吃卯糧,以至於那些鈔商、鹽商都知道,今年肯定會缺鹽的,故此才引發邊州鹽慌。」

  「一派胡言。」

  王安石怒斥道:「每年鹽就那麼多,不管官府是否寅吃卯糧,百姓應該都不會缺鹽。這都是因為那些鹽商故意以鹽債為由,摀住手裡鹽不賣,等著漲價,此乃人禍。」

  他對於這些商人,一直以來就非常仇視,他新政中很多條例,都是在打擊這些大富商。

  蔣之奇據理以爭道:「那也是鹽債給了他們這個機會。」

  王安石笑道:「那他們現在就是自食其果。」

  蔣之奇道:「但是長期發放鹽債的,可是不行的啊!」

  「為何不行。」

  王安石道:「此番熙河戰事,全都是西北財政支付,且沒有傷及西北民力,此番壯舉,亙古未有之。」

  說到這裡,他瞧了一眼司馬光。

  司馬光頓時尷尬不語。

  由於此事,導致西北各州的消息都傳到京城來,也包括對於熙河的後勤支持,確實是沒有損耗西北民力。

  他們都覺得不可思議。

  可是在開邊之時,司馬光他們都非常顧慮,如今又增加一個戰場,會嚴重損害西北民力。

  又聽王安石道:「這裡面可也有一份鹽債的功勞,若當時從京城運送糧草過去,你們可知,這將會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嗎?同時這些錢本應該就是國庫撥的,如今國庫也應該為西北財政承擔部分負擔,算起來,國庫也節省不少損耗。」

  這麼大的戰役,本就不應該西北財政一力承擔,但由於事出突然,朝廷也是手忙腳亂,錢幾乎都是西北出的,只是說朝廷將原本該支付給朝廷的錢,全部撥給熙河。

  趙頊點點頭道:「王學士言之有理啊!」

  蔣之奇被王安石一番嘴炮,直接打蒙了,連連疾呼道:「你這說得不對,鹽債就是寅吃卯糧,如果朝廷只是負責該給的錢,河中府財政到時應該也是負擔不起的。」

  王安石傲然道:「這就是民不加賦而國用饒,發放鹽債所得之錢,部分用於裁軍費用,還有部分則是用於發展水利,發展民生,使得河中府稅收是年年在漲,所得之錢,遠勝於鹽債的利息,自然就會有富餘。」

  趙頊驚喜道:「是嗎?」

  王安石不語,看向呂公著。

  呂公著立刻站出來,道:「啟稟陛下,河中府財政確實在年年增長,尤其是去年,較比三年前,已經增長三倍有餘,只不過全部用於熙河戰事,未有進入國庫罷了。」

  「三倍?」

  不少大臣頓時震驚不已。

  一府財政增長三倍,這真是未有過得事啊!

  呂公著又解釋道:「這其中有一半,是因為裁軍導致財政的支出變少。」

  這節流的好處,已經漸漸體現出來。

  要不是打仗,河中府的財政,一定亮瞎所有人得狗眼,可惜全部給熙河開邊送去,一分錢都沒有入國庫,也就沒有引發多少人關注。

  王安石立刻道:「當初裁軍的費用,主要就是依靠鹽債。」

  司馬光立刻站出來,「這裡面公檢法也是功不可沒。」

  王安石呵呵兩聲道:「我又沒否認這一點。」

  趙頊哈哈笑道:「好啊!好啊!河中府如此成功,也足以證明朕當初的選擇並沒有錯。」

  都開始爭著邀功了。

  王安石又道:「至於那些私鹽,根本無須小題大做,陛下當初禁止與西夏交易鹽,乃是為求削弱西夏的財政,如今這些鹽都已經入境,西夏該得的錢已經得了,再去追究又有什麼意義。反正如今那邊是以收入算稅,販賣私鹽者,也得交稅啊!」

  趙頊點點頭道:「說得不錯,咱們收復河湟五州,就是讓西夏賺點錢,也無關緊要,但還是要督促王宣撫使,一定要看好邊境,莫要再出現這種疏漏。」

  這可是朕的買賣,任何人都不得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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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5章 時間在我們這邊

  即便是富弼他們都沒有想到,這是有人在幕後策劃的,對於邊境的情況,他們也了解一些,常年禁止西夏鹽,導致西夏權貴,手握大量的鹽,正愁沒有地方賣,南邊突然出現一個這麼大的缺口,肯定會引來不少人走私。

  這是十分正常的,當然也是怪不得王韶,在那種環境下,誰還會想著去防私鹽,故此對於趙頊的態度,大家也不覺意外。

  相比起開邊那麼多疆土,區區私鹽就真心不值得一提。

  不過,對於私鹽入境之後的情況,以及西北地區狀況,倒是引起他們的興趣。

  政事堂。

  「范景仁想到引用這個判例,還真是令人眼前一亮啊!」文彥博撫鬚笑道。

  司馬光問道:「文公此話從何講起?」

  文彥博道:「方才在殿裡,王介甫有一番話說得很對,此番鹽慌,皆因鹽商的貪婪而生,而他們卻因此承擔後果。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判例,沒有這個判例的話,即便熙河網開一面,各州官府還是能夠下令禁止的。」

  這在他看來,是一個很經典的案例,官府竟然用判例來打擊了囤積居奇,這在以前是未有過的,以前都是採取行政手段。

  呂公著道:「文公的意思,官府借此判例,打擊那些囤積居奇的商人?」

  文彥博道:「至少我認為這比制置二府條例司目前正在籌備的市易法要好得多。」

  司馬光道:「我也不贊同那市易法,但是這個判例,只能應用一些特殊貨物,必須是人離不開的,且是不替代的。單說麥子,可能都無法使用,不吃麥子,可以吃大米,這個判例還是慎用。」

  呂公著點點頭道:「君實說得不錯,其實當時在很多人看來,那場官司,只是張三的巧辨,無法令人心服口服,這回景仁兄也可能只是找個藉口,而並非是真心認同這個判例。」

  文彥博道:「我只是說,利用律法去管制物價,是要勝於市易法,我們可以效仿這個判例,擬定的新的律法。」

  富弼搖搖頭道:「如果可以用律法來限制的話,就不會出現常平倉法,也不見得就比市易法更加好用。

  限制的價格過低,商人可以不賣,不賣亦不犯法,如果沒有這一批私鹽冒出來,那些鹽商就贏了。」

  呂公著點點頭道:「富公說得是,而且王介甫的市易法,其中部分理念,也是來源於常平倉法,官府直接參與交易,購入一些滯銷的貨物,待此貨物價格過高時,再放出。

  但弊病也是非常明顯,就是官府直接參與的話,那是不可能做虧本的買賣,這交易中,必然存在強弱關係,其中定會發生不公之事。」

  富弼道:「說到這強弱關係,之前立法會已經頒佈契約原則,這或許能夠給予市易法一定的限制。」

  文彥博搖搖頭道:「事在人為,法不一定管得住,我還是認為應該阻止制置二府條例司頒佈市易法。」

  司馬光直點頭道:「我贊成。」

  富弼笑道:「那也能阻止得了啊!」

  正當他們在探討物價之時,整個事件的最大贏家,也就是那兩個幕後主使者,趙頊與張斐,正在開皇宮開慶功宴。

  這是他們佈下幾年的局,不然的話,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日內,拿出這麼多私鹽來,如今終於發揮了作用,並且是賺得盆滿缽滿。

  必須喝上幾杯,好生慶祝一番。

  「這一關可算是過去了。」

  一杯酒下肚,趙頊是興奮之餘,又心有餘悸:「這兩年來,只要朕想起此事,心裡難免還有些擔憂的。」

  這種事要是讓別人知道,那可真是太尷尬了,今後皇帝的禁令,還能被人尊重嗎?是要付出很大的政治成本,而且他也投入了不少錢,這心裡能不虛嗎?

  張斐笑道:「陛下,這種事風險肯定是有的,但有道是,富貴險中求,這番買賣做下來,關於鹽的差價先不說,光運途損耗就節省了近三十萬貫。」

  正是因為成本夠高,故此收穫也不小。

  「有這麼多嗎?」趙頊驚喜道。

  張斐點點頭道:「之前河中府偷偷將解鹽運去熙河附近的州縣置換糧食,然後再將糧食直接運送到熙河地區,這裡面就減少了一大筆損耗,畢竟運糧食的損耗比運送鹽的損耗要多不少。

  而如今這一筆鹽利又是直接存入熙河解庫鋪,約兩百八十萬貫,是足以支撐熙河地區一年多的消耗,如果沒有這一筆錢的話,到時朝廷又得從各地調集糧草運送過去,這又是一筆巨大的損耗啊!」

  趙頊點點頭:「原來如此。」

  這古代由於交通不便,這損耗其實是佔大頭的,如果能夠節省損耗,那就能夠減少大半開支。

  張斐又道:「哦,我也已經在想辦法,將這些錢,慢慢送回到陛下的金庫。」

  「是…是嗎?」

  趙頊有些不好意思。

  說是慶祝,其實也是在算賬,這走私的本錢,可全都是皇帝自己掏的腰包,這錢還得收回來啊!

  張斐點點頭,神情嚴肅道:「首先是陛下投入的本錢。我們已經將最為優質的青鹽,秘密運送到京城、大名府等地,等到將這些青鹽出售給那些達官顯貴,所得利益,將會存入馬家解庫鋪,然後再轉入陛下的府庫。

  而之所以這麼做,乃是為求節省運輸成本,到時能夠將部分利益,直接給予那些販賣者,作為他們的辛苦費,如果只是將錢運過來,要支付不菲的押送費用。」

  趙頊只是稍稍點頭,似乎在期待什麼。

  做買賣不能只回本錢啊!

  那算什麼買賣。

  得有利潤啊!

  張斐又道:「而那兩百八十萬貫的純利潤,其中一百六十萬貫,已經算作熙河今年下半年,到明年上半年的軍費。

  但是這一筆錢,本應是朝廷從各地調度過去的,那麼到時朝廷從各地調度的錢,也將會存入馬家解庫鋪,而這些錢糧都不會運送到熙河地區,而是會返還到京城,熙河解庫鋪那邊直接支付就是。這其中省去的運輸費和損耗,大概是十萬貫左右,這錢也將算作陛下的。」

  趙頊不禁心中滿是歡喜,嘴上卻道:「這都是用於開疆擴土,不用算得這麼清楚,本錢回來就行。」

  「那可是不行,這錢陛下不要也得要啊。」張斐果斷地搖搖頭。

  這麼霸道嗎?朕喜歡!趙頊問道:「為何?」

  張斐道:「解庫鋪不是做慈善,如果朝廷沒有撥錢,解庫鋪就拿出那麼多錢給熙河地區,大臣們肯定詢問這錢的來路,到時會露陷,這賬目還是得分清楚啊!」

  「那…那好吧!」

  趙頊勉為其難的收下,又道:「這錢暫時就別運送回京城,先存在那裡,以備不時之需,與西夏真正戰爭還未開始啊。」

  到時再轉一波,又能賺到幾萬貫,甚至十幾萬貫的運費,可真是不要太爽。

  站在張斐的角度,他倒是願意幫趙頊多撈一點錢,因為國庫的錢,有司馬光他們這一群大臣看著,他也動不了,趙頊手中要是多一點錢,對於公檢法的推廣,也是有著莫大的幫助。

  關鍵趙頊也是非常節省,之所以摳門、愛財,也是希望多攢一點錢打仗,用於自己的政治抱負,而不是為求貪圖享受。

  當然,他的生活比司馬光、王安石他們還是要好很多,那兩個人,真是過著聖人級別的生活,樸素的不像話,但跟韓琦他們又沒法比。

  張斐點頭道:「到時我吩咐解庫鋪那邊,將這一筆錢換成銅錢與糧食,若無需要時,就用於借貸和做買賣,以錢生錢,等需要的時候,再送去邊州。」

  趙頊點點頭,又道:「你說我們能否繼續憑借這走私鹽的買賣,去負擔熙河開邊。」

  這嘗到甜頭,他也不想放下。

  張斐思索一會兒,道:「這恐怕很難,因為根據原本的計劃,最多也只能賺一百萬貫,實在是那些鹽商幫了大忙,他們製造鹽慌,導致我們的鹽出的又快,而且價錢還不低。」

  趙頊好奇道:「我們既然有這麼多私鹽,就是出貨慢一點,也能夠賺不少,不至於差這麼多。」

  「陛下未有考慮到,解鹽的財政收入。」

  張斐解釋道:「如果沒有鹽慌,再湧現出大量的私鹽,這將會破壞解鹽的信用,也就是說沒有鹽商敢再大量購買解鹽,此消彼長,算下來可能還會賠本,解鹽還是西北地區的財政基礎。」

  趙頊稍稍點頭,「這倒也是。」

  私鹽衝擊的其實也是自家買賣,這一波為什麼能成功,就是河中府先將自己手裡的鹽全部出售,私鹽再來衝,風險是鹽商在承擔,但表面上,是他們自己作出來的,如果他們不囤積居奇,官府就得捍衛他們的利益。

  他們花這麼高的價錢,購買解鹽,圖得就是合法。

  官府要是不打擊私鹽,官鹽誰來買。

  張斐又道:「不過作為貼補還是可以的,我們可以專門走私一些優質青鹽,專門賣給各地的達官顯貴,從中賺取高額的利潤,又不會給西夏帶去太多財政利益,同時還能夠分化他們內部。」

  趙頊點點頭,道:「但是熙河那邊,可能還需要一些年,才能夠徹底安定下來,駐軍是不能少的,這軍費……」

  說到這裡,他又道:「公檢法給河中府帶去那麼多財富,是否能在熙河也取得同樣的成功。」

  張斐道:「河中府的財政,我大概也了解了下,主要還是因為支出減少,同時稅收增多,而稅收的增多,主要功勞還是稅務司,百姓財富增加不到三成,但我估計未來還是繼續增長,而增長的動力,就是來源於百姓財富的增長。

  但是熙河地區,目前還不具備收稅的基礎,只能維護好熙州這一座貿易重鎮,利用我朝的茶、絲綢去那邊交換利益,然後就地購買糧食,促進當地農業開墾,同時盡量減輕糧食等運輸損耗。」

  趙頊是眉頭緊鎖。

  張斐知道他有些等不及了,熙河開邊成功,那就對西夏處於包夾之勢,這幾年又存了一些錢,於是又道:「陛下,你如今還非常年輕,這天時地利人和全都在陛下這邊,只需要耐心等待,所謂厚積薄發。那唐太宗滅吐谷渾,滅東突厥,不也就是花了一兩年,時間是在咱們這邊的。」

  年輕就是無與倫比的優勢。

  趙頊笑道:「咱能跟唐太宗比嗎?」

  張斐道:「如果陛下不跟唐太宗比,那…那就沒有去進攻,防守就行。」

  趙頊笑呵呵道:「朕說不過你這珥筆。」

  張斐又道:「陛下,還需耐心等待,如今京東東路、河北的事情,尚未解決,正所謂攘外必先安內。」

  趙頊點點頭,又道:「對了,京東東路的情況怎麼樣?」

  張斐道:「據我所知,債務的問題,就處理的差不多了。」

  青州。

  漸入初秋,已經來這裡一年多的錢顗和范純仁,是頭回悠閒地走在楊柳依依的河道旁。

  此時他們二人只有一個感覺,就是無債一身輕啊!

  長達半年的債務索賠,總算是全部理清,並且全部賠償完。

  「之前都說缺公檢法,如今看來,缺得是稅務司啊!」

  錢顗不禁是撫鬚感慨道:「要是沒有稅務司的話,這事估計得忙到明年去。」

  范純仁笑道:「錢兄也無須妄自菲薄,要是沒有咱們公檢法,那稅務司就是天下第一強盜,可顛覆整個社稷,你信不信?」

  錢顗笑著點點頭,「如今官府是無債一身輕,每年俸祿支出,降得七成,這還是將我們公檢法支出算入在內的情況下,稅入卻又增加一倍有餘,這日子是好過的很啊!」

  這支出砍一大半,稅入卻增加一倍多,沒有哪州的官府,打過這麼富裕的仗,整個官府都感到無比輕鬆。

  要知道一年前,官府是直接面臨破產。

  這真是因禍得福啊。

  范純仁道:「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關鍵還得看事業法能否成功。」

  錢顗突然舉目四顧,望向河對岸的一個大宅院,「那不就是律學館嘛。」

  范純仁偏頭看去,「好像是的。」  

  錢顗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沈天監可有找過你,讓你去律學館教學?」

  范純仁點點頭,道:「應該也找了你吧。」

  錢顗點了下頭,又道:「據說就律學館和算學館報名的學生較多,醫學院其次,農學最少。」

  范純仁道:「天下熙然,皆為利往,如今公檢法備受推崇,通曉律法的官員,都得到一定提升,學習律法自然就變多了。算學館亦是同樣的道理。」

  錢顗道:「就是不知道那些學費錢,能否貼補老師的薪酬。」

  范純仁道:「我知道醫院和邸報院的生意好像都還不錯,尤其是邸報院,如今是日進斗金。」

  錢顗道:「那還是因為他們能夠得到第一手從京城傳來的消息,恰好京城那邊最近事情也比較多,又是聽證會,又是皇城司,等過些時候再看看吧。」

  事業署。

  「沈天監,這剛剛印刷出來的教本,你看看。」

  晏幾道將一本書,遞給沈括。

  沈括接過來,卻不急著看,而是問道:「晏院長,印刷書籍和印刷報刊,誰更掙錢?」

  晏幾道一愣,如實道:「當然是印刷報刊掙錢。」

  沈括道:「那你們還得將重心放在印刷報刊上面。如今在事業官署中,最賺錢的就是你們邸報院,但是邸報院又安置不了太多官員,醫院的買賣是在預期之內,而最能安置那些官員的學院,生意是遠不如邸報院,可能還需要邸報院給予支持。」

  晏幾道道:「沈天監,學院本是用來教書育人的,豈可將利掛在嘴邊。」

  「話不能這麼說。」

  沈括道:「事業法的關鍵,就是要大家自力更生,如果學院得不到太多利益,那些老師必然也會懈怠,教書育人就更無從談起,那些官員可不是自願來當老師,而是被逼著沒有辦法。」

  「這倒也是。」晏幾道點點頭,心裡有些發愁,為了錢,來當老師,會不會誤人子弟,道:「其實算學院、律學院的學生也不少,聽說有兩百多人。」

  沈括道:「但是這後勁乏力,來報名讀書,多半都是商人一些子弟,如那些士紳子弟,來的都還是比較少,他們那些家庭,家教本就還不錯。

  我們還得想辦法,讓更多人來讀書,這樣學院就賺得更多。」

  晏幾道道:「若是沈天監本著錢財去管理學院,這學院只怕難以成功。」

  「我主管事業法,求得就是財,如此才能減輕財政負擔,而學院方面的管理,自有人去管理。」

  說到這錢財,沈括突然靈光一閃,問道:「晏院長,你說這些商人送兒孫來此讀書,求得是什麼?」

  晏幾道訕訕道:「無非也就是功名利祿。」

  他心裡也在想,讀書的是為功名利祿,教書的也為功名利祿,好像沒有毛病。

  沈括道:「也就是說讓他們來讀書,也是為求將來能夠掙錢。」

  晏幾道點點頭。

  沈括道:「如果他們將來能夠掙到錢,為何不借錢給他們去讀書?」

  晏幾道搖搖頭道:「我不明沈院長此話是何意?」

  沈括道:「很簡單,讓人借錢給更多人讀書,待他們學成之後,他們就有能力賺錢還債,再加一些利息,豈不美哉。」

  晏幾道被這個主意給驚呆了,「這麼做的話,首先得確保他們能夠賺到錢,而且還得讀上幾年,有這錢,就還不如借給農夫、商人,既有保障,利息還高,沒有人會借這種錢。」

  「這倒也是。」

  沈括點點頭,又向晏幾道道:「現在就得苦一苦晏院長,邸報院要多賺一點錢。」

  晏幾道想了想,道:「那得去跟皇庭商量一下,禁止商人印報,這樣的話,就能賺得更多。」

  沈括點點頭。

  齊州。

  在稅務司和警署的重拳出擊下,接連打擊好些個名氣甚大的賊寇,並且還拿下好些個豪紳,所以齊州現在變得是風平浪靜。

  如今去到郊外,隨時可見,一隊隊皇家警察縱馬在道路上疾馳。

  因為在殿前司指揮使宋守約的改革下,將禁軍慢慢併入警署,齊州瞬間成為警員最多的州府。

  警署在這裡的權力也是最大的,從巡防到抓賊,全都是警署一手包辦。

  但齊州不僅僅是賊寇的問題,還有債務的問題,但與青州相反,青州是官吏向官府索賠,而齊州卻是官府向百姓索賠。

  這都是青苗法導致的。

  馬家解庫鋪。

  「洪小哥,真是多謝貴店慷慨相助。」但見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向一個少年拱手道。

  這少年正是洪齊。

  洪齊趕忙拱手道:「黃員外無須多謝,咱解庫鋪也是要收利息的。」

  對面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道:「是呀!這解庫鋪又不是做慈善的,你到時還不上,還得將土地送人,跟我有何區別?」

  「哼!」

  那黃員外一擺袖袍,「我就是將土地白白送人,也不會讓你這老狐狸得逞的。」

  那中年人瞟了眼洪齊,「所以你就將自己送到獵人的嘴裡去。」

  「我與你的債務已經兩清,從此再無瓜葛。」

  「你就等著後悔吧。」

  那中年人冷冷一笑,帶著僕人,拿著錢便離開了。

  馬家解庫鋪雖然以重金收購了皇帝手中的債務,但也因此在整個京東東路擴張的非常迅速。

  因為馬家解庫鋪推出三年債約,跟房貸差不多,導致前一年因青苗法,而被迫從大地主手中借錢一等戶、二等戶,紛紛都將土地抵押馬家解庫鋪,將錢貸出來,償還舊債。

  這令馬家解庫鋪一戰成名,讓百姓習慣於跟他們打交道。

  剛剛送走二人,正準備轉身回店裡去,忽聽的一聲喊,偏頭看去,只見一個身著短褐的漢子跑了過來。

  洪齊拱手道:「原來是鄭大哥。」

  他出身市井,雖然目前已經是齊州最大的商人之一,但對待任何人,他都保持的非常謙卑,而且跟誰都能聊上大半天。

  「洪小哥,這裡一共兩貫錢,你說過的,只要在這個月中旬之前還清,就不計這個月的利息。」

  「是的。」

  洪齊笑著點點頭,「不過鄭大哥,你這上哪賺得這麼多錢。」

  那姓鄭的漢子道:「外面現在有得是事幹,只要咱肯賣力,這錢也不難賺,咱現在真不想欠別人的錢。」

  洪齊笑著點點頭,立刻招呼一個人來,給他辦理債務手續。

  馬家解庫鋪願意接受皇帝手中的那些爛賬,主要張斐向他們承諾過,到時提舉常平司會將青苗利拿出來,大型工程,幫助百姓恢復生計,他們會有償還能力。

  王安石也沒有騙人,拿出不少錢來,投入到農田水利。

  北郊外。

  只見田邊站著茫茫多百姓,他們都翹首望著遠處一條溝渠。

  忽聽有人高喊道:「來了!來了!」

  百姓們頓時踮起腳尖。

  只聞遠處傳來嘩啦一聲響。

  但見一道清澈的激流瞬間貫通了整條溝渠,這一整片田地,都將受到灌溉。

  田邊的百姓們頓時歡呼起來。

  不遠處的茶棚下坐著兩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此二人正是蘇軾和章惇。

  蘇軾看到那些歡欣鼓舞的百姓,卻是嘆了一口氣。

  章惇問道:「子瞻何故嘆氣?」

  蘇軾道:「我嘆他們愚昧無知,被人狠狠戲弄了一番,還在哪裡感動。」

  章惇不明所以道:「誰人戲弄他們?」

  蘇軾問道:「章兄難道不知,這修溝渠的錢,是從哪裡來的嗎?」

  我多問這句作甚。章惇嘴角抽搐了下,生硬地轉移話題,「子瞻你這治水的手段,在我看來,是要勝過多數水利官,如今河北正在廣招人才治水,子瞻可有想法?」

  是金子真的在哪都會發光發亮,農田水利不是有錢就行,是需要技術的,而章惇在這方面不太行,好在有蘇軾,他這一出手,將齊州河道治理的是井井有條,真的令章惇都心生敬佩。

  正好大名府需要這樣的人才,章惇想將蘇軾推薦去大名府,也就是拉到王安石這邊來。

  「不去。」

  蘇軾語氣非常堅決。

  章惇好奇道:「為何?」

  蘇軾道:「你認為,若無公檢法,這條溝渠還能成嗎?」

  章惇聽他嘴裡夾槍帶棒,陰陽怪氣就沒有停過,當即也不爽了,有完沒完,道:「難怪子瞻你一身本事,卻在江南閒賦幾年,今兒我可算是知道原因了。」

  蘇軾眉角跳了跳,這可是他一生之痛,站起身來,「檢察院還有一堆事等著我處理,告辭。」

  言下之意,那是以前,現在我可是忙得很,一天兩三個官司,還得抽空幫你治水。

  昂首便出得茶棚,突然又回過頭來,「這頓茶錢,就當是我的報酬吧。」

  章惇愣了半天,笑著搖搖頭,「如此人才,偏偏生得一張嘴,真是人無完人啊!」

  但是他卻沒有想過,如果蘇軾不認同這農田水利法,那他豈會出手相助,只是蘇軾那張嘴,確實有些得理不饒人。

  在他看來,你這青苗法將百姓的錢都收刮走,如今又以大善人的形象出現,這真是太諷刺了。

  但話說回來,總比沒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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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6章 天道與人道

  整個京東東路之所以能夠這麼快回歸寧靜,其實稅務司才是關鍵原因,他們一方面狠狠打擊了齊州的賊寇,真正做到張斐當初放下的豪言,草寇也得交稅。

  另一方面,也從側面用武力威懾那些大地主們,地方權貴們,你們就是煽動民怨,老子也要將錢收上去,佛祖來了也擋不住。

  而京東東路是從什麼時候慢慢回歸平靜,不是公檢法判決之後,而是官府有錢之後,因為有錢在手,任何問題都能夠擺平。

  百姓沒有生計,直接砸錢進去修水利工程,創造就業環境。

  你看范純仁、錢顗他們,置身事外時,天天跟王安石講大道理,但是身處其中後,不也是張口財政,閉口利息嘛。

  不管是公檢法,還是新政,本質上都是圍繞著財政在轉。

  天下熙然,皆為利往。

  當然,這只是一時的,只不過京東東路的權貴們,被稅務司的彪悍給鎮住了,這些傢伙個個都是要錢不要命,而且手段也是卑鄙無恥,跟其它官署都不一樣。

  暫時他們只能是低調行事,但只要有機會,他們就會展開反擊的,這是一種長期的博弈。

  而今年京東路也將體驗稅務司的終極洗禮。

  上回免役稅,那只是小打小鬧,其實也沒有多少錢,只是大家都認為,如果讓你收上去,你們肯定會變本加厲。

  事實就是如此。

  今年京畿地採取稅賦合一,分六檔,最高一檔,要徵收百分之十五的總稅。

  這對於百姓而言,已經是見慣不怪,但問題就在於,這個總稅,是根據收入來定的,這百分之十五,只針對富人,權貴。

  京城的權貴,多如牛毛,趙頊對此是非常期待,河中府都已經創造出奇跡,京畿地不得打破神話啊!

  可是,就在稅務司展開工作的第一日,一個不太好的消息就傳到趙頊這裡來。

  「陛下,李豹那邊方才傳來消息,稅務司查到有些大地主,偷偷將土地放置在昌王名下。」

  一個護衛向趙頊稟報導。

  「混賬!」

  趙頊當即是惱羞成怒道:「誰讓他們去調查昌王的。」

  有一說一,查到皇室頭上,皇帝就不會跟你講公平公正。

  那護衛忙道:「陛下息怒,李豹沒有調查昌王,他們查得那些地主,然後才發現他們將土地寄托在昌王名下。」

  因為這個稅法改革,是基於免役稅,是免役稅將這些官員、權貴全部算進來的。但王安石也不敢將皇室給算進來。

  趙頊思索片刻,「能瞞得住嗎?」

  那護衛道:「李豹認為,這不太安全,因為那些查稅的人,全都是拿賞金的,並非是李豹的心腹,他也不敢保證,這些人不會走漏風聲。」

  「這個昌王,真是險些壞朕大事!」

  趙頊皺了下眉頭,道:「這樣,你去告訴李豹,他們查到多少,如果屬實的話,就按多少罰金給,朕也會馬上讓昌王將土地還回去,定要保證此事不要洩露出去。」

  「卑職遵命。」

  沒有辦法,稅務司的人都是拿賞金過日子的,人家調查這麼久,終於查到這一筆滔天富貴,如果他們發現昌王將土地還回去,他們肯定知道這是上面告得密,人家肯定不願意,所以這賞金還是得給,同時讓昌王將土地還回去,反正就是不要鬧到皇庭上去。

  不用想也知道,如果昌王坐上去,所有人官員都會將昌王往死裡整,就是你哥哥整我們,我們就要整你。

  趙頊馬上去找到曹太后,這種事太要命,皇室外戚都別亂來,如果被查到的話,那就自己兜著唄。

  總不可能為了面子,連錢都不要了吧。

  韓府。

  「咳咳……」

  韓琦在老僕地攙扶下,坐了下來,又向一旁的韓忠彥問道:「聽說張三的夫人生了?」

  韓忠彥點點頭道:「聽說那張許氏與他的那位妾侍,昨日各生下一名男嬰,咱們要不要派人去道賀?」

  韓琦道:「派個人送份賀禮去吧。」

  「是。」

  這時候,宅老來到門前,「老爺,外面來了兩個稅警,說是給咱家送稅單來的。」

  韓忠彥道:「對了,稅務司好像從今天開始,就要正式展開收稅事務,首先是發稅單,十月開始交稅。」

  韓琦點點頭,又向那宅老道:「把稅單拿來吧。」

  那宅老道:「是,小人這就去拿。」

  「你方才沒有拿嗎?」

  「小人……」

  「快去拿吧。」

  韓琦一揮手,是苦惱地搖搖頭,「都幾十歲的人,還犯這種錯誤。」

  韓忠彥訕訕道:「這也怪不得他。」

  誰他媽不長眼,往韓府送稅單,是不要命了嗎?

  那宅老當然是先問清楚韓琦的態度,再看要不要這稅單。

  很快,那宅老便回到廳堂,將一個精美的信封先遞給韓忠彥。

  韓忠彥拿著信封看了看,不禁笑道:「這稅務司的稅單可真是越做越精美了,都將還包上信封了。」

  韓琦呵呵道:「這裡面裝著的都是金銀珠寶,做精美一點,倒也合適啊!」

  「爹爹說得是。」

  韓忠彥又將信封遞給韓琦。

  韓琦擺擺手:「拆開吧。」

  韓琦小心翼翼地將信封拆開來,將稅單拿出來,驚呼道:「竟有三張?」

  韓琦道:「這麼多嗎?」

  「爹爹請看。」

  韓忠彥急忙送上。

  韓琦接過來,拉遠一看,上面那一欄攔,各種選項,不禁都頭皮發麻,「咱家有這麼多種收入嗎?」

  韓忠彥也是一無所知。

  韓琦遞給那宅老,「你瞧瞧。」

  那宅老接過來仔細看了看,「差…差不多。」

  韓琦問道:「是就是,不是就是,什麼叫做差不多。」

  那宅老道:「咱家是有這些收入,只是小人頭回看到這麼詳細的劃分,一時還反應不過來。」

  韓琦呵呵道:「這稅務司還真是名不虛傳啊!」

  曾府。

  「你誰來告訴老夫,這上面賞賜指得是什麼?」曾公亮抖著稅單,朝著自己的兒子和宅老問道。

  那宅老忙道:「小人打聽過了,好像是指官家的賞賜。」

  「豈有此理!」

  曾公亮將稅單往桌上一拍,道:「這稅務司真是越來越過分了,連官家的賞賜都不放過。」

  他雖公正無私,但也惜財如命,他不談貪污受賄,但對自己的俸祿那是非常看重的,少一分錢,他也會去問個明白,那問他多要一點錢,可真是要了命啊!

  其長子曾孝宗道:「父親何不向官家說明說此事。」

  曾公亮瞧他一眼,「稅務司的頂頭上司是誰?」

  「……」

  曾孝宗突然反應過來,稅務司的上司不就是皇帝嘛。

  曾公亮越想越心疼,「不過也得跟官家說道說道,皇帝賜賞給大臣,圖得不就是恩情嘛,中間卻還要收一道稅,這…這又是何必。況且這稅已經收得夠多了,至於連這點賞賜都不放過嗎?」

  齊樓。

  「二位稅警慢走。」東主齊振向兩個稅警拱手道。

  「打擾了!」

  兩名稅警只是微微頷首,便離開了。

  他們一走,齊振便急急拆開來,來來回回看得好幾遍,不禁就罵道:「這些個稅警,真是恨不得將我家的糞桶也給算進去。」

  最初免役稅出來時,他們這些商人,還是非常支持的,因為可以免除衙前役,但現在算總稅,一看稅單,滿腦都是髒話。

  對任何人而言,交稅都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老爺!」

  店內的掌櫃突然走出來,低聲道:「我聽說稅務司專門調查有權有勢之人,不管是在河中府,還是在京東東路,都有很多小商人偷偷摸摸少交一點,也沒有人去抓他們。那些稅警可都是要獎金過日子的,他們肯定是專門盯著大魚。」

  齊振聽罷,突然斜目打量了下那掌櫃的,道:「老劉,我聽說稅務司最愛收買你們這些管賬的人。」

  「哎呦!老爺,我跟你這麼多年,一直都是忠心耿耿,怎麼可能出賣老爺你。」

  「那要是給你一萬貫呢?」

  「一…一萬貫。」

  那掌櫃的渾身哆嗦了下。

  「就知道你們都信不過,」

  齊振怒哼一聲,轉身離開了。

  那掌櫃的是一臉委屈,「咱這店都不值一萬貫,誰會拿一萬貫來收買我,真是好心沒好報。」

  張家。

  兩個稅警在門前,往裡面張望著,又是面面相覷,這神情很是忐忑。

  過得一會兒,只見李四走了出來,「二位稅警有何事?」

  其中一個稅警道:「四哥,真是抱歉,咱不知道今兒貴府有喜事,上面又讓我們…我們來給貴府送稅單,你看這……」

  說著,他哆哆嗦嗦的將一份稅單遞上,這些稅警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張三,到底稅務司需要依靠檢察院去起訴。

  「沒事,沒事。」

  李四接過稅單來,又道:「二位先別走,今兒我家三哥雙喜臨門,上門者,皆有喜錢,喜禮。」

  「哎呦!這我們不敢,不敢。」

  兩個稅警是一個勁地擺手,但雙腿是紋絲不動。

  「今兒這喜錢必須得拿,咱三哥高興。」

  很快,李四便招呼一個僕人,拿著兩份喜錢洗禮。

  「不多,圖給喜慶。」

  「多謝!多謝!」

  那兩個稅警手裡掂量著,少說也有一百文,他們只是來送個稅單,上別人家還得被罵,上這裡還有錢拿,可真是不要太爽。

  在昨天下午和傍晚時分,許芷倩和高文茵相繼為張斐誕下一子,這令張斐高興壞了,兒子都是其次,關鍵是兩位夫人都安然無恙。

  要知道張斐對於古代接生,是很沒有信心的,昨天急得差點都尿褲子,尤其是高文茵生養的時候,足足一個時辰。

  真是煎熬。

  今天張斐直接拿出一萬貫,去京城各寺廟,各道觀,他完全不信這些,但昨天他也只能向著神明祈禱,怎麼也得還願。

  大家聞此消息,是馬上趕來,目前誰都清楚,張斐就是朝中新貴,這關係必須得維護好啊!

  此時院內是賓朋滿座,熱鬧非凡。

  當然,司馬光、王安石二位也是往常一樣,是同時出現在張家。

  真是一段孽緣。

  此時,二人正與許遵、張斐坐在內堂說話。

  「二位對張三是恩重如山,這小子能有今日,全憑二位貴人的提攜,不如二位給我這兩位小外孫取一名。」許遵向司馬光、王安石道。

  張斐連連點頭道:「是呀!二位大學士也知道我的文化,基本也就是張三的水平。」

  司馬光呵呵一笑,「你知道你還不長進?」

  「沒這天賦。」

  「我看你是沒這勤奮。」

  「這是我為數不多贊成他的。」王安石呵呵道。

  司馬光瞪他一眼,又向許遵道:「有仲途在,哪裡輪到我們來取名。」

  許遵忙道:「我這是有私心的,就想我這兩位寶貝外孫,能夠沾沾二位的貴氣,願二位能不吝賜名啊!」

  「行。」

  王安石可沒有司馬光那麼磨蹭,稍一沉吟,便道:「這大郎就叫做張興,如何?」

  張斐一聽,心道:操!你這也太隨意了吧,張興跟張三有區別嗎?我也能取啊!不禁問道:「王學士,這裡面有何講究嗎?」

  王安石道:「令郎生於國家興盛之際,單名一個興,那是再貼切不過了。」

  許遵呵呵笑道:「好好好!興,興,好一個興啊!真是大道至簡。」

  興?新?張斐頓時反應過來,你還真會取名,點頭道:「好,就叫張興。」

  說罷,張斐又看向司馬光。

  司馬光哪裡聽不出王安石這弦外之音,而且王安石還強調大郎,那他只能給二郎取名,是要壓他一頭,他捋了捋鬍鬚,「二郎不如就喚作補之?」

  張補之?你這……這又太拗口了吧?你兩個是成心在玩我吧。張斐都有些暈。

  司馬光道:「天之道,其猶張弓歟?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這世上之事,最難莫過於損之餘者,補之不足者。乃因人之道,是損不足以奉有餘。」

  說到這裡,他餘光瞧了眼王安石。

  這番話,張斐是知道的,出自道德經,也正是因為這句話,使得他非常敬佩老子,那時候就能說出這一句話,簡直不可思議。

  自然的規律,就如張弓射箭,弦拉高了就把它壓低一些,低了就把它舉高一些,拉得過滿了就把它放鬆一些,拉得不足了就把它補充一些。自然的規律,是減少有餘的補給不足的。可是社會的法則卻不是這樣,要減少不足的,來奉獻給有餘的人。

  真是言簡意賅,吊翻天的存在,在張斐看來,真是勝過世間一切哲理,因為這一點幾千年下來,古今中外,是從未變過。

  而老子對於聖人的看法,就是要以天之道治國。

  幸虧這句話沒有成為聖人的標準,否則的話,還真就沒個聖人了。

  很明顯,司馬光就是在諷刺王安石的新政,不過是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大白話來說,就是損民之利,為國斂財。

  王安石頓時怒氣翻騰,他倒也不敢說,自己是奉行天之道,他認為自己是劫富濟國,而非是貧,但他的理念,也不是要去劫貧濟富。

  取個名字而已,你也要借題發揮。

  欺人太甚啊!

  司馬光心想:不是你開始得嗎?又道:「而其父的法制之法,只是捍衛個人正當權益,是保不足,卻無補之。再者說,其兄單名一個興,寓意國家興盛,弟輔兄,補之則興也。」

  這番忽悠下來,張斐還真他媽就信了。

  但王安石很不爽,補之則興,你這是赤裸裸地強姦我的新政啊!道:「我說君實,這親兄弟一個單名,一個雙名,是何道理?」

  古代取名,要麼就都單名,要麼就都雙名。

  司馬光道:「你可以改為雙名。」

  王安石怒哼道:「為什麼是我改,我先取的,你應該隨我,弟也應該隨兄。」

  「是你不懂長幼在先。」

  司馬光暗示自己比王安石要大兩歲,你卻爭著幫大郎取名。

  王安石哼道:「能者居上。」

  司馬光反駁道:「德為先。」

  「你為私德,吾為天下?」

  「私德尚無,何談天下?」

  「二位,二位莫要再爭。」

  許遵已是滿頭大汗,後悔他們來取名,趕忙勸說道:「一單一雙,也是不錯,這單雙不缺,吉利,真是吉利。」

  他們兩個的脾氣,讓他們任何一方認慫,都是不可能的,只能照單全收。

  張斐也是連連點頭,心裡委屈死了,你們拿我兒子來吵,你們可真是好長輩啊!

  王安石道:「不行,他說什麼補之則興,是誠心要壓我一頭。」

  司馬光道:「你搶在前面說,不也是想壓我一頭嗎?」

  王安石氣得吹鬍子瞪眼:「又是如此,又是如此。在朝中,他司法改革磨磨蹭蹭,卻又嫌我太快,跟你這人就沒法講道理。」

  「事關天下人,慢一步,何錯之有?」司馬光雙袖一擺,理直氣壯道。

  「你那是慢嗎?你那是不准別人比你快。」

  「在司法改革之前,我就沒有勸過你三思而行嗎?你這人就是不聽勸。」

  「說得你好像聽勸似得?」

  「我為何不聽,每每遇到問題,我都虛心向張三請教。」

  「我也請教過。」

  王安石手指張斐,「張三,你來評評理。」

  司馬光道:「張三,你儘管說,公平公正地說。」

  「我!」

  張斐瞧了眼王安石,又瞧了眼司馬光,一臉為難之色。

  這時,李四突然在門前道:「三哥,家裡來貴客了。」

  「這就來。」

  張斐頓時如蒙大赦,又向司馬光、王安石道:「二位,我先去招待貴客,失陪,失陪。」

  也不等他們回話,張斐一溜煙跑沒影了。

  出得門外,張斐又向李四道:「李四,是不是官家派人來了?」

  李四搖搖頭道:「不是的,是稅務司派人來給咱家送稅單了,俺本來不想叫三哥的,可是見到三哥在裡面好像挺為難的,所以才那麼說的。」

  「李四呀!」

  張斐重重一拍李四的肩膀,「可以呀!最近你是越來越機靈了。」

  李四嘿嘿一笑道:「都是跟三哥學的。」

  來到前院,張斐突然發現這氣氛有些不對勁,不管是富商,還是官員,都三五聚在一起,埋頭嘀嘀咕咕的。

  他悄悄來到陳懋遷、樊顒身後,「各位在聊什麼,神神秘秘的。」

  「三郎來了。」

  幾人神色各異。

  張斐瞧他們一眼,笑道:「你們應該是在談論稅單吧。」

  陳懋遷笑道:「真是什麼也瞞不過三郎。」

  樊顒道:「三郎,之前免役稅還不覺什麼,如今算總稅,這錢可是不少啊!」

  「誰說不是呢。」

  張斐拿起那張稅單,「這稅務司可真是不長眼,我這大喜之日,他們竟然上門給我送這玩意,可真是!」

  樊顒訕訕一笑,「那是那是。」

  心想:你裝什麼裝,這不都是你弄出來的嘛,普天之下能夠將稅單弄得細緻的,也就只有以細著稱的張大珥筆。

  陳懋遷眼眸一轉,道:「三郎,可別怪咱沒有提醒你,稅務司那三板斧,京城是人人皆知,很多人都不留賬目,亦或者都讓自己的親人管賬,稅務司想要查賬,可就不是那麼容易。」

  張斐笑道:「這不管我們檢察院的事,我們檢察院就只看證據,故此各位大可放心,只要你們想得到逃稅的手段,且讓稅務司查不到證據,那我保證不會被告的。」

  陳懋遷趕忙道:「哎呦!三郎可真是言重了,我們都是良民,哪敢逃稅,呵呵呵!」

  一群人在那裡尬笑。

  「三哥!」

  「張三!」

  忽聽得兩聲熟悉的叫喊。

  張斐急急回頭看去,但見曹棟棟、馬小義手持馬鞭,風塵僕僕地衝了進來。

  隨後又見符世春優雅從容地走了進來。

  「你們三個何時回來得?」

  張斐頓時是喜出望外,激動地走了過去。

  馬小義道:「俺們剛回來的,聽聞三哥你一天生得二子,便連家都沒有回,就過來道賀。真是恭喜,恭喜。」

  這話聽著怎麼怪怪的。張斐笑著點點頭道:「多謝!多謝!」

  說著,他又納悶道:「可是我沒有聽說朝廷召你們回來?」

  曹棟棟道:「是我爹爹讓我回來,掌管京城的警署。不過這樣也好,我爹去了西北,我可不想在那裡待著了。」

  馬小義道:「俺爹也讓俺回來,順便看著家裡的買賣。」

  張斐稍稍一愣,便反應過來,曹評肯定還是不放心他們獨自闖蕩,還是希望他們跟自己在一塊。

  這一點,唯有符世春知曉,他只是向張斐尷尬地點了下頭。

  這意思很明顯,就是曹評並不看好他們。

  曹棟棟那雙賊眸子,突然左右張望起來,「我那高嫂嫂呢?」

  「你高嫂嫂……」

  話一出口,張斐皺眉道:「什麼意思。」

  「咳咳,我…我是想問我那兩個小侄兒呢?能否讓我來瞧瞧。」

  「現在還小,不方便抱出來,過些時候再來看吧。」

  張斐不爽地瞪他一眼,「走走走,我為你們接風洗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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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7章 東南風起

  說真的,見到曹棟棟這三個臭皮匠回來,張斐還是非常開心的,其實他在北宋也就這麼幾個好友能夠說得上話,其他人,要麼是生意夥伴,要麼是政治夥伴,雖然關係不錯,但來往的目的,還是以各自利益為先。

  不過,這接風洗塵倒是假的,這兩杯酒下肚,張斐就在打聽河中府的情況。

  不問還好,一問,曹棟棟和馬小義立刻是爭先恐後的說了起來。

  當時他們去到京兆府,直接就將那群地痞流氓,公子少爺,小偷強盜,統統都給擼平了。

  其實在河中府他們也做過類似的事,不過那都是張斐有計劃的推動,是一波一波的去幹,後來張斐回來了,他們這三個臭皮匠沒人管了,然後就徹底殺瘋了。

  「張三。」

  曹棟棟突然一抹嘴,又是一掌拍在張斐肩膀上,「我看那蘇小先生有逆反之心,不可信也。」

  符世春聽罷,頓時扶著額頭。

  張斐撇開他的髒手,問道:「衙內此話怎講?」

  曹棟棟道:「就是因為他擋著,故此我們警署始終無法深入到鄉村裡面,現在官府想幹啥,還是得通過那些鄉紳,而不是通過咱們皇家警察,你說他是不是內奸。」

  符世春道:「衙內,你可別瞎說,在河中府咱們努力三年,也只能在鄉村邊緣徘徊,而去京兆府才一年左右,當地許多鄉民都不相信咱們,不依靠鄉紳,如何治理。」

  曹棟棟哼道:「你不去做,咋知道不行,如今咱們回來了,那邊的皇家警察想要再進鄉村,可真是難上加難。」

  符世春一翻白眼,懶得跟這廝計較。

  張斐道:「關於鄉村方面的事宜,我走之前,不是已經定下鄉約嗎?」

  符世春道:「故此他們利用這鄉約變得更加保守,而履行鄉約的義莊,更多是與官府聯繫,到底是官府撥錢給義莊,而不是公檢法。

  他們雖然不敢明目張膽跟我們作對,但還是想盡一切辦法,不讓公檢法干預鄉內事務。不過他們也不敢像以前那般肆無忌憚。」

  曹棟棟煞有其事地說道:「他們這就叫做臥薪嘗膽,現在咱們強大,他們被迫避其鋒芒,可一旦有機會,他們一定會對付咱們的,咱們得先發制人。」

  馬小義點點頭道:「我贊同哥哥的話,他們對咱們皇家警察可是一點也不友善。」

  「慢慢來吧!」

  張斐微笑地點點頭,「這種事是很難一蹴而就的。」

  其實他是非常樂意見到這種情況,畢竟他不在那裡,如果讓皇家警察一家獨大,難道就不會出問題?

  他走之前,給當地留下一部鄉約,一個義莊,其目的就是讓他們兩邊相互制衡。

  到底皇家警察也能夠變成惡警,他從來不會天真的認為,皇家警察個個都是正直善良的人,一生都不會做壞事。

  不管是在朝中,還是在地方上,張斐其實都是採取一種均衡策略,不會讓別人一家獨大,但也不會讓公檢法一家獨大。

  因為他不是要權傾朝野,說實在的,他也沒有那麼本事,他就只敢守住公檢法這一畝三分地,他的目的是要推行公檢法,那麼任何一方一家獨大,都不符合他的利益。

  只有當局勢比較均衡,雙方難分勝負時,公檢法才能夠快速發展,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就能夠迫使他們尋求公檢法來解決問題。

  一旦出現一家獨大的情況,第一個幹得對象,肯定是公檢法,如果讓王安石跟歷史上一樣,權傾朝野,他絕對會幹死公檢法,這都不用懷疑,包括公檢法自己,這到底是一個封建社會。

  在鄉紳這一步棋,張斐一直在鄉村外面徘徊遊走,給予那些鄉紳危機感,其實也是利用鄉紳來監督公檢法。

  曹棟棟他們在這裡只是喝了個開胃酒,然後就急匆匆地離開,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去白礬樓找他們的狐朋狗友,吹牛逼去了,他們到底也算是凱旋而歸,這在衙內界是極為罕見的。

  張斐也懶得去招待陳懋遷他們,他們現在一門心思想都撲在那稅單上,他只要過去,陳懋遷等人肯定是想盡一切辦法,從他嘴裡挖一些消息來。

  於是他又返回後院,見許遵與許多同僚坐在裡面聊天,卻不見王安石和司馬光,估計是已經走了,他們兩人都不喜歡這種場合。

  不用想也知道,這些官員也是來打探檢察院的口風,因為稅務司目前來說,還是鐵板一塊,官員暫時無法滲透,而唯一能夠制衡稅務司的,就是公檢法,如今有個這麼好的藉口,他們當然要來探探風。

  王安石、司馬光能喜歡這種場合嘛,別看他們碰面就懟得你死我活,但在很多事情方面,看法還是非常一致的。

  張斐也沒有去湊這熱鬧,又偷偷溜回自己的小院。

  「夫人!」

  張斐先是來到高文茵的屋內。

  「噓!」

  這才剛剛進門,高文茵趕緊抬手制止他,那驚恐的表情,嚇得張斐都屏住了呼吸。

  什麼情況?

  高文茵又指了指身邊睡著的小嬰兒,示意兒子剛剛睡著。

  張斐如機器人般地點點人,然後邁著貓步,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忽然,高文茵又抬手阻止他。

  張斐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高文茵抬手輕掩唇鼻,細眉微蹙。

  張斐眨了眨眼,然後抬起袖手來,聞了聞,這才反應過來,是指他喝了酒,欲哭無淚地指了指門外,然後又輕手輕腳地出得門去。

  這門一合上,他便是長嘆一聲,「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個文茵只要生了孩子,那我一定是排名第二,只是我沒有想到會這麼誇張。算了,還是找去芷倩吧。」

  這許芷倩跟高文茵完全相反,自從生下兒子來,高文茵那臉上的幸福感愈發濃烈,兒子幾乎一直都留在身邊,自己細心照顧,親自餵奶,在旁伺候的老媽子都插不上手。

  許芷倩就是一臉解脫,可算是熬過來了,兒子的話,一般是交給奶媽照顧,其實許遵和張斐也都不放心她照顧。

  工作上,許芷倩是非常細緻的,但是生活上,許芷倩一向都是馬馬虎虎。

  見到張斐,許芷倩非非常開心,趕緊招著手,示意他坐到床邊來,「聽說今兒稅務司開始發生了稅單。」

  張斐點點頭,又是笑問道:「你為何這麼激動。」

  許芷倩又急急問道:「那你說,他們都會如實交稅嗎?」

  張斐搖搖頭道:「當然不可能,總會有人想辦法逃稅的,而且越富的人越會逃稅。」

  許芷倩道:「是因為他們交得多嗎?」

  張斐點點頭道:「根據稅法來說,一年收入三十貫,才繳納好像一貫多錢,但如果是一千貫的話,就是要繳納兩百貫左右,這可是天差地別啊!」

  許芷倩眼眸一轉,道:「這麼算下來,查稅的時候,我已經出月子了。」

  張斐這才反應過來,呵呵笑道:「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一定做到,保養好身子,到時來檢察院跟著我混,官是當不了,但吏肯定是沒有問題。」

  許芷倩頓時是眉開眼笑。

  她其實也沒想著當官,她就是非常喜歡工作。

  在她懷孕的這期間,是一個大案接一個大案,可是將她給急壞了,如今可算是能夠重出江湖。

  只要還存在收稅,那麼偷稅漏稅逃稅,就永遠不會過時的。

  稅務司就是做得再狠,做得再絕,也不用擔心,他們這些稅警會沒事幹的。

  況且,稅務司是在公檢法下進行,這對他們是有約束的,不像以前跟百姓徵稅,說多少就是多少,你不給你試試看。

  這其中有很大的博弈空間,就看誰的手段更加高明。

  當然,這也是那些權貴暫時無力反駁的一個關鍵原因。

  免稅特權沒有減少他們的,同時他們的俸祿只繳納百分之三,即便是收總稅,這一點也不變,只是說以外的財產,就得按照總稅的標準來征。

  即便如此,這新稅單出現,依舊引發很大的議論聲。

  從達官顯貴,到販夫走卒,全都在議論這事。

  並且引發很多詭異的現象,包括算盤漲價,以及算學館、律學館的報名人數直接翻倍。

  因為這個稅單太細緻,很多大地主家,都看得是雲裡霧裡,他們又不想找事務所,這財不外露,而且稅務司又是無孔不入,他們只信任自己的親人,於是讓自己兒子去算學館學習,如果一直這麼下去,家裡必須要有一個人精於算賬。

  律法就更加不用說,要避稅,就必須精通稅法,律學館自然也是首選。

  不僅如此,皇室內部也在議論紛紛。

  因為趙頊要求昌王,以及皇室中其餘的人,將寄在他們名下的土地,全部都還回去,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

  「大娘娘勿怪!」

  趙頊攙扶著曹太后,解釋道:「其實孫兒也不想逼著二弟將土地還回去,但孫兒得以大局著想,目前國家財政已是危如累卵,稅務司正在努力為國家收稅,所以孫兒才逼不得已這麼做。」

  曹太后臉上露出慈善的微笑,輕輕拍了拍趙頊的手背,「官家無須解釋,老身非常明白,也認為官家做的很對,昨日老身和你娘已經教訓過顥兒。」

  說到這裡,她突然話鋒一轉,「但是官家,你也要記住一點,這天恩亦屬法外之恩。」

  趙頊點頭道:「大娘娘的教誨,孫兒必當是銘記於心。」

  其實曹太后的意思非常明確,你以身作則,去幫助國家恢復財政,這當然是可以的,皇室裡面的人也應該配合你。但是你自己不能信以為真,如果一切都按照法律行事,那些大臣為何忠誠於你。

  正是因為你有法外開恩的權力,大家才會忠誠於你。

  關於這一點,趙頊本也沒有忘記,不管是程昉,還是劉仁贊,都還是保住了,其目的就是要確保,皇權是凌駕於法律之上。

  皇室尚有對此不滿,朝中就更是如此,尤其是曾公亮,對此是非常不滿。

  在例行會議上,曾公亮就非常乾脆地說道:「陛下對於臣子的賞賜,乃是施天恩於臣,可是稅務司卻在這天恩之上,還要收一道稅,這無異於是冒犯天恩啊!」

  司馬光、文彥博他們都是忍俊不禁。

  曾公亮小氣,愛財,這不是什麼秘密,大家都知道。

  他發飆,那在情理之中。

  雖然司馬光、富弼他們對此有些不恥,但他們可不會因此去得罪曾公亮。

  曾公亮雖然支持王安石很多的政策,尤其是在軍事方面,但在一些政策上,跟保守派的理念又比較相近。

  兩邊都不會為了這事去得罪他的。

  趙頊眉頭一皺,「竟有此事?」

  他還真不知道,這太細節了一點,他沒有關注。

  王安石立刻站出來道:「根據稅務司的新稅法,確實有寫明,無論是朝廷的賞賜,還是僱主的賞賜,都必須算入其中,但這裡面是否包括陛下對於臣子的賞賜,倒是沒有指明。」

  趙頊問道:「王學士可知其中原因?」

  王安石立刻道:「臣並不知道。」

  趙頊又看向其他人。

  司馬光他們皆是直搖頭。

  曾公亮原以為皇帝是知道的,可一看這情形,皇帝好像是真不知情,他不禁納悶,稅務司有這麼大的膽子嗎?竟敢私下決定。

  趙頊也真是一頭霧水,只能將剛剛上任的新稅務使邢工叫來。

  「卑職參見陛下。」

  相比起上任稅務使李禾,這邢工是長的三大五粗,沒有李禾那種精明強幹的感覺。

  「稅務使。」

  趙頊問道:「朕聽聞你們稅務司對朕給臣子的賞賜,也要進行徵稅。」

  邢工遲疑了下,然後回答道:「回稟陛下,稅務司並非是針對陛下對大臣的賞賜,而是針對所有的賞賜。」

  曾公亮頓時是怒目相向。

  囂張!

  真是太囂張了。

  趙頊神情不悅道:「這是為何?」

  邢工道:「陛下恕罪,我們稅務司也是依法刑事。根據稅法規定,假設甲將錢賞給乙,二人又非親非故,稅務司就必須對此進行徵稅。」

  為什麼強調非親非故,因為稅務司的對象,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戶人,只要你不分家,稅務司算得就是這一戶人的總收入,爹爹將錢給兒子,是不需要交稅的,但你給別人可就要交了。

  基於這一點,暫時是沒有遺產稅的說法。

  只有強調個人財富,才能夠徵收遺產稅。

  趙頊點點頭道:「這是應該的,否則的話,其他人都會用這種方式是來逃稅。」

  如果僱主將工資全部改為獎金,那人家是不是都不用交稅。

  曾公亮咄咄逼人地問道:「這裡面就非得算上陛下對於臣子的恩賜嗎?」

  邢工沒有做聲。

  趙頊問道:「你為何不說話?」

  邢工這才說道:「如果不算陛下對臣子的恩賜,許多稅法就難以執行。」

  趙頊問道:「此話怎講?」

  邢工道:「假設陛下賞賜臣子一片土地,那這一片土地生長出來的糧食要不要交稅?假設陛下賞賜臣子一座宅院,那這座宅院在今後的交易中要不要交契稅?假設陛下賞賜臣子一匹駿馬,這匹駿馬是否要上繳車牌稅?

  我們稅務司在稅單的解釋,全都是依照稅法去寫的,除非改變稅法,但這不是我們稅務司可以決定的。」

  別看這廝生得比較粗糙,但說話卻非常嚴謹,跟那李禾是一脈相承。

  稅務司沒有立法權,是執法機構,稅單上的說明,只是讓百姓更好理解稅法,而不是在自創稅法。

  在免稅特權中,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幾品大臣,免除多少地稅,都是有說明的,但沒有說明皇帝賞賜的土地是免稅的。

  趙頊腦海裡面又想起曹太后的話,不禁瞧了眼富弼,暗示他,那就改吧。

  富弼對此很為難,他不想跟曾公亮發生衝突,但是他又覺得,交點稅又怎麼樣,為了這點點問題,就跑去修法,那這個太不尊重立法會了。

  關鍵,邢工說得很對,一個賞賜,會影響到方方面面,修的話,就一定要非常謹慎,否則的話,大家都會利用這一點來逃稅。

  曾公亮瞄了眼富弼,覺得自己有些過分,關鍵他的抱怨並沒有引發司馬光他們的共情,單單為了他個人去修法,傳出去不太好聽,趕忙道:「陛下,臣只是不明白此中原因,並非是要修改律法,還請陛下恕罪。」

  趙頊也了解曾公亮,比較好這一口,於是道:「難道卿深明大義,這樣吧,朕今年多賞賜你們這些股肱之臣。」

  曾公亮趕忙道:「老臣愧不敢受。」

  「這是應該的。」

  趙頊笑著點點頭,「此事就這麼定了。」

  說罷,他就將邢工使退。

  這邢工一走,文彥博突然站出來,道:「陛下,我們御史台收到消息,有一支從江西來的商團,在途徑徐州時,被徐州被發運司給扣押了。」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是面露詫異之色。

  趙頊好奇道:「為何?」

  文彥博道:「因為這支商團是有東南六路的百姓喬裝打扮的,其真實目的是要上京城告狀。」

  趙頊又問道:「告什麼狀?」

  文彥博瞟了一眼王安石,道:「就是狀告發運司、提舉常平司,利用均輸法、青苗法在東南六路盤剝百姓,聚斂財富,以至於東南六路民不聊生。」

  王安石聽罷,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立刻站出來道:「這都已經民不聊生了,朝廷卻沒有受到一點消息,難道你們御史台的御史都在遊山玩水嗎?」

  文彥博道:「這我也不大清楚,但我想這麼多百姓要上京告狀,定不是空穴來風,何不讓他們來京,且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安石道:「陛下,一群百姓怎麼能夠做到喬裝打扮,經過重重阻礙,直到徐州才被人發現,這顯然是有人慫恿百姓作祟,意圖誣蔑新法。」

  司馬光道:「這是黑是白,一審便知,王學士何故這般激動。」

  王安石憤怒道:「我激動乃是因為有人總是想盡辦法誣蔑新政,阻礙新政,沒完沒了,乾脆我們制置二府條例司今後住到皇庭算了,什麼事都不幹了。」

  趙頊見王安石真的動怒了,趕忙道:「二位都說有道理,是黑是白,一審便知,但也不能養成,動不動就上京告狀的風氣,這樣吧,先將那些人遣返回去,到時朕再派人前去審查。」

  文彥博豈不知皇帝的小心思,將人遣返回去,你還會不會派人去調查,立刻道:「陛下,他們已經到達徐州,距離京城也不過十天的路程,而東南六路事關我朝財政命脈,這麼多人上京告狀,定非小事,陛下該慎重應對啊!」

  司馬光道:「倘若地方官府能夠為他們伸冤,他們也犯不著來京城。」

  趙頊正欲還說什麼,王安石突然道:「陛下,既然文公和司馬學士都這麼說了,臣也支持讓他們上京,這公道自在人心,臣無懼也。」

  趙頊不禁驚詫地瞧了眼王安石,你到底想幹什麼?

  王安石認為要麼別審,將那些人好好懲罰一番,要審就在京城審,要放到揚州審,派去的人,肯定會有司馬光他們的人,這可真是太危險了,京城好歹有張斐在。

  趙頊也反應過來,於是點頭道:「好罷!下令讓徐州放人。」

  文彥博立刻拱手道:「老臣遵命。」

  會議結束後,王安石怒哼一聲,然後氣衝衝地離開了。

  富弼他們都感到很懵逼,相比起前面幾樁答案,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件,你至於甩臉色給我們看嗎?

  出得皇城,王安石是直奔張家。

  目前張家是喜事一樁接一樁,前日那穆珍又為許家生下長孫,不到半月,家裡就添了三丁。

  許遵樂得做夢都笑醒,而且他也效仿張斐,選擇休假,完全沒有心情工作,在家享受天倫之樂。

  當王安石來到張家時,還遇到不少人上門道賀,頓時令他有些尷尬。

  張斐見他神情不對,趕緊將他請到書房去。

  來到書房,王安石頓時破口大罵道:「這些小人,就會暗中使絆子,我饒不了他們。」

  張斐問道:「王學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王安石立刻將告狀一事,跟他們大致說了一遍。

  張斐聽罷,不禁也皺了下眉頭,「王學士,這其中到底出了什麼大問題。」

  「若出了大事,我會不知道?」

  王安石道:「這新政在執行過程中,肯定會遇到一些小問題,只是有人要借題發揮。」

  張斐不太信道:「若只是小問題,王學士至於這般生氣嗎?」

  「你不懂。」

  王安石道:「他們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張斐一頭霧水道:「我…我還真不懂。」

  王安石道:「今天政事堂要進行職位輪換,我已經打算推薦發運使薛向擔任三司使,而他們在這節骨眼上給我鬧這一出,擺明就是要阻止薛向出任三司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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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8章 重大危機

  「阻止薛向?」

  張斐有些懵,他對於這方面,還真不是很了解,但是他認為,東南出問題,也不是什麼意外,要不出問題才是奇跡,於是道:「王學士,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新政肯定是要經過調整的,因為在執行的過程中,不可能說一點紕漏都不出,有人告狀,也是正常現象。」

  他說得比較委婉,其實就是暗示王安石,人家不一定是針對薛向,肯定是真有問題。

  「此事絕不會有錯的。」

  王安石非常自信道:「尋常百姓,不可能悄無聲息地從江南西路抵達徐州,這裡面一定有不少人在暗中支持,他們的目的,也一定是要對付薛向。

  當初我舉薦薛向出任發運使,就遭到很多人阻止,他們怎麼可能允許薛向出任三司使。」

  這方面的事,張斐還真不是很懂。

  但其實這一回宰相職位變動,是非常重要的,因為朝廷格局,已經漸漸形成,而變法的趨勢,也漸漸變得清晰,各方勢力暗中籌備著。

  然而,三司使一職,對於各方而言,都是至關重要的。

  王安石是志在必得。

  在他看來,司法大權幾乎是被保守派控制著,他是在裡面只有張斐這一根獨苗,而且還是半臥底那種,那麼財政大權他是志在必得。

  最初呂公著能夠擔任三司使,也是他舉薦上去的,可哪裡知道呂公著從開封府上位之後,就直接偏向保守派。

  王安石對此是非常不爽。

  除此之外,還有陳升之,也是如此,在樞密院並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樞密院今年輪換也是非常重要的。

  對於保守派而言,制置二府條例司已經控制住司農寺和太府寺兩大財政機構,如果再掌控三司的話,幾乎所有財政大權,都在被他控制著,關鍵薛向的人品,是儒家大臣都不喜歡的,他們都將薛向視作那種典型的真小人,讓薛向出任三司使,更是所有保守派都不想見到的。

  張斐也懶得去問明白,這種事,也很難問得明白,因為主觀意願太過強烈,直接問道:「不知王學士希望我怎麼做?」

  王安石道:「無論如何,都要保住薛向,且不能影響薛向在明年出任三司使。」

  言下之意,在此案中,必須要給薛向一個非常正面的結果。

  張斐訕訕道:「王學士,這這恐怕是有些難度,如果薛向殺人放火的話,那…那我也保不住他啊!」

  王安石道:「這你且放心,薛向個人是絕無任何問題的,只是有人惡意造謠誣蔑他,他們肯定是拿執行方面的一些問題,來攻擊薛向,攻擊新政。

  正如你所言,任何政策在執行的過程中,肯定會出一些問題,只要加以改正就行,但那些人期望借題發揮,攻擊政敵。」

  張斐稍稍點頭,「具體怎麼做,還得等我先了解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才能夠下最終決斷。但如果只是政策執行方面的問題,那我一定會保住薛向,同時維護好新政,絕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王安石稍顯詫異地瞧了眼張斐,似乎沒有想到張斐會答應的如此果斷,但旋即又面露微笑,「我果然沒有信錯你,之前官家還想打發會原地審理,但我心想:還不如放在京城,讓你來審。」

  「多謝王學士信任。」張斐拱手一禮,又是信誓旦旦道:「也請王學士放心,對於新政,從始至終,我都是非常支持的,我也相信唯有貫徹好王學士的新政,才能夠使得國家變得強盛,他們針對新政的詭計是不會得逞的。」

  王安石非常滿意地點點頭。

  確實。

  從頭到尾,張斐都在支持新法,雖說有時候會勸說王安石小修小改,但總體來說,張斐都在捍衛著新法,未有讓保守派的人得逞,即便是小修小改,也沒有脫離王安石的目的,就是充實國庫,財政還是往好的方面在走。

  在得到張斐保證後,王安石是心滿意足地離開。

  那邊許遵在應酬完前來道謝的賓客後,就趕了過來,詢問是怎麼回事,王安石突然上門,這肯定是出了什麼事。

  張斐將此事如實告知。

  許遵聽罷,撫鬚道:「雖然老夫也是非常支持新政的,但你答應的未免太過著急,那邊的事,那邊的人,你尚不清楚,萬一其中有不為人知的原因,你到時如何護著王介甫?」

  目前什麼都不清楚,你就給人保證,顯得有些不成熟,這也令許遵感到有些疑惑,張斐在抉擇方面,還是比較老練,不大可能會放這種低級錯誤。

  張斐解釋道:「因為我沒得選,我必須要保住新政,現在說的話,反而能夠更贏得王學士的信任,到時在審理的時候,若遇到一些問題,也更能夠說服王學士接受我的條件,去完善新法條例。」

  許遵好奇道:「你為何沒得選?」

  張斐道:「如果沒有新政,誰還會稀罕公檢法,包括司馬學士身邊的劉侍郎、齊庭長等等,他們內心其實並不支持公檢法,只是無奈為之。」

  許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公檢法在朝中,只是贏得部分官員內心的認同,許多官員,還是打算利用公檢法來對付王安石。

  其中一個關鍵原因,就是他們無法掌控公檢法,簡單來說,上得皇庭,就不是他們說了算,這令他們始終心有疑慮,並非是真心實意地去認同公檢法。

  「那如果其中真有違法的行為,你打算如何應對?」許遵深表擔憂地問道。

  張斐道:「我知道岳父大人在擔心什麼,但是我絕不會違反規則的,我會以合法的程序,來追求我想要的結果,絕不會貽人口實。」

  許遵稍稍點頭,「你有打算就好。」

  其實這不是打算,而是沒有辦法,張斐必須要維持朝中的均勢,不然的話,公檢法就沒有存在的意義。

  真別看目前公檢法好像推廣的非常迅速,但那只是空中樓閣,從鄉紳的態度就不難看出,社會的基礎,還是鄉紳,社會結構和治理體系,也並未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所以,沒得選。

  而此事可以說是在情理之中,也是在意料之外。

  因為均輸法主要是在東南六路執行,完全就是薛向一人說了算,吏治的問題,定會暴露無遺,在執行的過程,缺乏監督,肯定會出問題的,蘇軾、蘇轍,范純仁,曾都反對過,也因此被貶。

  故此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這竟然文彥博先提出來的,而事先張斐一點風聲都沒有收到。

  這真是離譜。

  這種事,哪怕早一天得知消息,也可能會影響到最終的結果。

  這又是意料之外。

  張斐馬上將李豹找來,他能夠屢屢得勝,情報是至關重要的,但這一回,情報系統好像一夜之間消失一般。

  「這可真是冤枉啊!」

  「豹哥,我…我這都還沒有說完,你就喊冤枉了,我記得我很早就讓你往揚州調人,這麼多人喬裝成商隊,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收到吧。」張斐很是鬱悶道。

  李豹立刻道:「當初你的確是佈局京東東路和揚州,但是後來你自個又跑去西北,弄得我們是手忙腳亂,而揚州檢察院那更是半死不活,後來蘇子瞻離開後,就直接銷聲匿跡。

  之後,京東東路因青苗法,鬧得沸沸揚揚,熙河開邊又調派不少人手過去,當時我沒有辦法,只能從江南調人去京東東路,關鍵稅務司是靠獎金生活,揚州稅務司根本發展不起來。」

  「呃嗯,也是。」

  張斐訕訕點頭,當初他預計自己是要去揚州的,結果跑去西北,結果又是熙河開辦,京東東路暴雷,河北又出問題,這人手有限,只能徹底放棄江南,問道:「那你究竟知道多少?」

  李豹搖搖頭道:「我是一無所知。」

  「這怎麼可能?我們在那邊一個人都沒有嗎?」張斐困惑道。

  李豹道:「倒還留有一些人,但是均輸法不同於青苗法,是東路買,西路賣,如果要想知道具體情況,必須在東南六路都有不少探子。」

  「這倒也是。」

  張斐點點頭,心道:這均輸法的盤子太大,連暗中監視都難以監視得了,裡面能沒有貓膩嗎?

  這時,李四突然走了過來,在張斐耳邊小聲道:「三哥,司馬學士來了。」

  這事怎麼緊要嗎?就連司馬光都急著來找我。張斐眉頭一皺,又向李豹道:「你立刻派人密切監視此事。」

  李豹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張斐馬上去到前院。

  「張三見過司馬學士。」

  「嗯。」

  司馬光面色凝重,道:「你先坐,我這有事要與你說。」

  「是。」

  待張斐坐下之後,司馬光直截了當地問道:「王介甫可有來找過你?」

  張斐點點頭。

  司馬光又道:「關於徐州的事?」

  張斐又點點頭。

  承認的非常乾脆,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雙面臥底。

  司馬光繼續問道:「他來找你,是希望你來審理此案,並做出對他有利的判決?」

  張斐點點頭道:「大概是這意思。」

  司馬光問道:「那你可有答應他?」

  張斐道:「我現在對此是一無所知,王學士自己也不清楚,這我怎麼可能會答應他。」

  司馬光點點頭,道:「其實我此番過來,是告訴你,關於此案可能不會交給公檢法來審。」

  「是嗎?」

  張斐心中一凜,隨後又補充道:「但是王學士說,這會交給京城公檢法來審理。」

  司馬光道:「官家只是說允許那些人上京告知,也是將此案放在京城審理,但並沒有指明交給公檢法。而此事一直都是御史台在秘密監視,我事先也是一無所知,所以他們都認為,該交給御史台審理。」

  張斐瞧了眼司馬光,表示懷疑道:「就僅僅是這個原因嗎?」

  司馬光遲疑片刻,撫鬚道:「我也不想瞞你,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朝中許多大臣,認為你始終是偏向王介甫的。」

  該死的,他們這回怎麼學聰明了,不挑撥公檢法跟新政鬥了。張斐暗罵一句,嘴上卻是故作不滿道:「如果他們認為我偏向王學士,那可以彈劾我,這種說法,真是太侮辱人了。」

  司馬光笑問道:「那你到底有沒有偏向王介甫?」

  「呃。」張斐訕訕道:「司馬學士,我那麼做的目的,你是最清楚的,我是在解決問題,而不是在製造更大的問題。

  就說上回程都監一案,我承認,實在是要定程都監的罪,也不是做不到,但問題是,判決之後,可能執行不了啊。

  這不但解決不了問題,還會令公檢法喪失權威,得不償失。再說皇城司的案件,我也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司馬學士,你彈劾皇城司那麼多回,有哪回取得這般成功。

  竟然懷疑我,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他越說越委屈,越說越激動。

  司馬光道:「我若不信你,又何必急著來告訴你此事。關於他們對你的懷疑,我也為你解釋過,而且這事最終沒有商定,故此我來此,也是想聽聽對此事的看法。」

  張斐聳聳肩,雲淡風輕道:「我的看法始終如一,我們只是秉公執法,而如這種案件,並非是刑事案件,上面要交給哪個官署去審,這我是真的無所謂,其實前面幾個案子,我都不想摻合,實在是他們硬塞給我。

  如今他們的這種說法,可真是令人寒心,下回別落在我手裡,到時我就讓他們知道,什麼才叫做真正的背叛,真是豈有此理。」

  司馬光呵呵道:「好了好了,你也別說這些氣話,他們也只是說那麼一嘴,我來此是想聽聽你對此事的看法。」

  張斐收斂幾分怒意,道:「就事論事,我對此一無所知,也沒有什麼看法,要不是王學士來找我,我也不想審理此類案件,更別說最近我還想多陪陪妻兒。」

  司馬光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此案還是交由御史台審理。」

  張斐道:「我完全遵從司馬學士的決定,其實此類案件,都應該交給御史台,或者大理寺去審的,最好是別交給公檢法,道理很簡單,政策上的抉擇失誤,並不是違法行為,執行中的紕漏,也不一定是違法行為,賞罰還是應該交由行政決定。」

  司馬光稍稍點頭,又道:「那些話,你也別放在心上。」

  張斐半開玩笑道:「那可能還得過兩天才能消氣。」

  司馬光聽罷,也就放下心來。

  送走司馬光後,張斐不禁搓了搓額頭,「這下可真是麻煩了。」

  之前河北水兵的案件,皇城司的案件,張斐是真不想去觸碰的,因為這兩個案件都涉及到皇權,是非常棘手的,也是目前公檢法的禁區。

  但此案不同,此案完全是新舊黨爭,如果將公檢法拋開,必然又會回到黨爭的老路上,雙方一旦開始刺刀見紅,那麼誰還會在乎公檢法。

  這是張斐一直在極力避免的情況,為此他也做出過很多妥協。

  傍晚時分,他便趕去王府,然後將此事告知王安石。

  王安石聽罷,當即冷笑道:「你現在應該看清楚司馬老賊他們的真面目,公檢法不過是他用來對付我的武器,與公平公正是毫無關係,一旦他們認為公檢法無法滿足他們的需要,他們會毫不猶豫的捨棄公檢法,而並非是認同公檢法。」

  張斐只是尷尬地笑了笑,此時此刻,這個還真不好反駁。

  王安石又道:「我看這司法改革應該到此為止,如此自欺欺人,有何意思,到時我安排你進入制置二府條例司,協助我制定新法條例,以你的能力,根本不需要待在那裡。」

  張斐聽得心都涼了,他本來還希望王安石能夠支持公檢法,結果王安石更徹底,都認為應該廢除公檢法。

  在王安石看來,從開始到如今的成功,張斐的確是功不可沒,但原因在於,張斐的個人能力,而不是公檢法。

  因為他和張斐有很多暗箱操作,他非常認同張斐在財政方面的能力。

  至於公檢法嘛,其實有時候他也認為,這公檢法有些礙手礙腳,嚴重影響到他的發揮。

  張斐道:「所以王學士有把握,能夠贏他們?」

  王安石冷笑道:「他們就是再能夠栽贓嫁禍,也是掩蓋不住京城糧倉的充盈。」

  言下之意,咱問心無愧,根本就不需要依靠公檢法給予保障。

  張斐自嘲地笑道:「那我就回家帶孩子去了。」

  王安石瞧他一眼,道:「這怪不得我,是他們不想守規矩在先。」

  張斐忙道:「王學士千萬別這麼說,這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實話實話,其實我也不想摻合這事,因為我始終認為,公檢法管好吏治方面就行,上面的決策,交由公檢法處理,也確實不太合適,有些時候,我也很為難。」

  王安石點點頭道:「這一點我與你的看法一樣。」

  他這般聰明,如何不懂法制之法的理念,當時聽課的時候,他就想得很明白,但他還是更認同法家之法,因為法制之法還是太注重一些細節,而成大事,應不拘小節。

  只不過到目前為止,他們的合作,還算是比較成功的,那王安石也就走一步看一步,如今保守派竟然主動放棄公檢法,那他更不用說了,你們自己都不用,那我憑什麼要用。

  張斐對此也只能是聽之任之,因為他不能表現出很強的企圖心,以免讓人察覺到他的野心。

  但話說回來,他也沒有想到,此番危機會來的如此突然,

  這對於公檢法而言,是一次非常大的危機。

  因為從這一件事,足以看出,大家其實都有些厭煩公檢法。

  你這老是各打五十大板,總是不見血,雙方都無法利用公檢法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這就很難受啊!

  在政事堂的一間偏屋內,富弼與文彥博正坐在裡面品茶,休息。

  「寬夫。」

  富弼放下茶杯來,「公檢法建設至今,其對國家的益處,那是顯而易見的,為何你們這回要放棄公檢法?」

  文彥博搖搖頭道:「這並非是我要求的,而是下面那些人都認為,在之前水兵一事和皇城司一事上面,張三都有意在偏袒對方,沒有做到令人心服口服。

  如果將此案再交給公檢法,可能就會錯失這個良機,很多人都不滿薛向在東南六路的所作所為,他們為此一直在暗中收集證據。」

  富弼問道:「那你怎麼看?」

  文彥博道:「我也認為張三在很多問題上,只是看似公允,但其實是有偏向的,只不過他是法制之法的創始人,故此他怎麼解釋都有道理,但這並非是真正意義上的公平公正。我對於公檢法的看法,就是防守有餘,但進攻不足。

  正如法制之法的理念,它只能為那些受到冤枉的人去伸冤,但不足以去懲罰那些為虎作倀之人。」

  他始終對公檢法有很大的保留,他真正信仰的還是祖宗之法,他比范純仁都要保守一些,只是目前掌門人是司馬光。

  富弼瞧了眼文彥博,「就僅是如此嗎?」

  文彥博道:「我今年就得離開御史台,而以王介甫的性格,他一定會想辦法奪取御史台,那麼讓御史台來審理此案,將不利於王介甫拿下御史台。」

  富弼稍稍點頭,他已經猜到,保守派這次要撇開公檢法,其目的就是要對付薛向,因為薛向這個人,在朝中是非常不討喜,因為他的做法,完全不符合儒家的值觀,法制之法都還是基於儒家價值觀的,當初要不是趙頊和王安石給予極大的支持,薛向都不可能出任發運使。

  更別說讓薛向掌控三司,這是許多人都無法接受的。

  保守派收集到足夠的證據,那當然是要發起攻擊,而在保守派看,主要還是公檢法不受他們控制,甚至可以說,公檢法無法為他們服務。

  相比起文彥博的保留,富弼更認同公檢法的理念,但是他也面臨跟司馬光一樣的困局。

  就是大家都不希望讓公檢法來審理此案,他們能做也只是盡量去維持團結。

  關鍵,不管是富弼,還是司馬光,也都不喜歡薛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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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9章 逆之則亡

  這公檢法能夠有今日,是全憑革新派和保守派的鬥爭,這也是整個『潛龍勿用』計劃的基礎所在。

  簡單來說,張斐就是根據他們的鬥爭,製造出一種需求來,然後利用公檢法再來滿足這個需求。

  失去這種環境,公檢法也沒有立足之地。

  要是沒有利益,趙頊也不會答應犧牲部分權力,關進籠子裡面。

  正是因為如此,公檢法並沒有調解兩派的矛盾,更沒有從根本上去化解兩派的矛盾,更多就只是一種制衡,張斐才不會去解決這個矛盾,如果解決了,公檢法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凡事都有兩面,這種做法也就造成此次危機,因為保守派是希望公檢法去擊潰革新派,但是水兵一案和皇城司一案,令保守派內部很多人,是深感失望。

  這麼好的機會,擺明是對方有錯在先,卻未有傷及對方分毫,別拿什麼皇帝當藉口,以前很多御史不也將皇帝所信任的大臣給治罪,關鍵張斐的提問,顯然是一直在維護皇帝,順便也就照顧了王安石。

  保守派的核心成員對此很是不滿。

  然而,薛向在他們的眼中,那比程昉更為討厭,而且他們已經知道,王安石下令讓薛向回京,其目的就是要讓薛向出任三司使。

  所以,他們這回是堅決抵制檢察院,要求讓御史台來審,而御史台也感受到來自公檢法的威脅,這麼下去,御史台將會被檢察院取代,這兩邊是一拍即合。

  革新派這邊就更加不用多說,非常討厭公檢法,在他們看來,公檢法的審判結果,從來都是有利於保守派的。

  要知道新政所得利益,都是張斐和王安石的暗箱操作,表面上看不出跟公檢法有何關係,更像似公檢法揭露新政的弊病,王安石再做出應對之策,這一點在河中府尤為明顯,元絳表面上跟張斐是水火不容。

  審官院。

  「御史台已經派人去接管那些告狀的人,看來此案必定是交由御史台來審,是不會有變了。」裴文言道。

  「這是為什麼?」孟乾生好奇道:「他們這回怎麼沒有將此案交給檢察院?」

  突然又回到御史台,這使得他們有些不習慣,保守派不是力推公檢法的嗎?

  裴文道:「好像是因為皇城司一案,導致劉述等人對檢察院產生懷疑,他們中很多人都認為,一旦此案交給檢察院,結果可能又是息事寧人,而無法打倒薛向,那張三與王介甫的關係一直也都非常不錯,所以他們現在愈發不信任張三,而這回他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薛向,所以是絕不會交給檢察院。」

  孟乾生稍稍點頭:「這對於我們而言,不是一件壞事啊!」

  謝筠道:「或許我們之前的做法,都是錯誤的,我們總是希望挑起他們與公檢法的鬥爭,但只要上到皇庭,幾乎就都是張三說了算,其實最好的辦法,還是使得大家都不信任公檢法,公檢法自然就會銷聲匿跡。」

  「言之有理。」

  孟乾生點點頭,道:「到底公檢法是解決問題的地方,而我們卻總是製造問題,去讓公檢法解決,這反而使得公檢法的權威一步步變大。」

  說到這裡,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若是此案交由御史台,那王介甫還能保住薛向嗎?」

  裴文道:「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看,御史台手裡肯定是有證據的,薛向統管六路,不可能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是均輸法獲得的成功,也是不爭的事實,京城糧倉就是最好的證明。官家對此也是非常滿意,王介甫當然有可能保住薛向。」

  而休假多日的張斐,終於有些不太好意思,又開始回到檢察院上班,但也只是處理一些日常事務。

  「無驚無險,又過一日。」

  張斐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放衙了,回家吃飯。」

  王鞏笑道:「張檢控,庭上庭下,你可真是判若兩人啊!」

  張斐好奇道:「此話怎講?」

  王鞏道:「在庭上你是咄咄逼人,而庭下又顯得無慾無求。」

  一旁的齊濟也道:「是呀!原本大家都認為關於發運司的案子,會交給我們檢察院,不曾想,知道如今,連提都沒有提到咱們檢察院。」

  他們原本以為張斐回來,就是為了發運司的案子,一直在等張斐提及此事,結果張斐就是上班摸魚。

  張斐卻是好奇道:「之前遇到這種案子,你們是唯恐避之不及,如今沒有交給咱們檢察院,你們又是這般說法,你們到底想幹麼?」

  齊濟訕訕笑道:「不瞞張檢控,這種案子,我們還真不想審,但是上面提都不提一句,是不是咱們有些事做得令上面不滿意?」

  我可以拒絕,但你們不能無視我們啊!

  這很尷尬。

  張斐笑道:「你們真是想多了,就是不滿意又怎麼樣,我們檢察院又不是為求討上面歡心的,只不過此案一直是人家御史台在調查,也是御史台最先揭露的,關鍵此案交給御史台,也更為合適,這沒有什麼啊。

  如今我們要留足精力去為秋稅準備,這才是關鍵,這也是朝廷最為看重的,發運使能夠賺多少錢?能稅務司比嗎?」

  「這倒也是。」

  齊濟、王鞏同時點點頭。

  如今稅務司那真是皇帝眼中香餑餑,只要檢察院與稅務司配合好,那就永遠不會失寵的。

  「若無其它事,我就先走了,我如今還得回去帶孩子。」

  「哈哈,差點都忘記,張檢控已為人父。」

  「告辭。」

  「慢走。」

  在他們面前,張斐還是得表現出,不以為意的樣子,同時也要穩定軍心,保持大家對於公檢法的信心。

  此時,天氣已經轉涼,正好許遵也沒有約好友喝酒,翁婿二人一塊乘坐馬車回去。

  馬車內。

  張斐問道:「岳父大人,現在朝中是什麼情況?」

  今日許遵,還特地去朝中,打探了一下消息。

  許遵道:「那些人都還未有進入京畿地,御史台就已經派人過去接管,連皇家警察都未有調用,可見他們絕不會將此案交給檢察院,而且……」

  他皺了皺眉頭,「薛向這回可能真的非常危險,這告狀的人都還未到,江南官員彈劾薛向奏章已經送到京城,可見他們是早有計劃,這回是一定要借此案,扳倒薛向。」

  張斐不禁納悶道:「這薛向到底做了什麼事,令他們這般記恨,根據我所知,薛向的政績一直以來都非常亮眼,莫不是因為嫉妒?」

  「當然不是。」

  許遵搖搖頭,道:「主要是因為薛向此人精於算計,又擅於投機取巧,以利為先,而在道德層面上,又有污點。」

  張斐忙問道:「什麼污點?」

  許遵道:「曾經有一回,薛向外出公差,在一家旅店中,因與百姓爭奪房屋,結果那百姓因受到驚嚇,當夜就死了,也因此事,他被朝中許多大臣認為是急進希功,貪狡刻薄之小人。

  之後,無論是調他去西北管理馬政,還是讓他出任發運使,都受到不少人的彈劾,由於官家和王介甫非常信任薛向,這其中不少御史因為彈劾他,而被官家貶黜京城,這恩怨是越來越大。

  此外,他祖父薛顏乃是當年宰相丁謂一手提拔上來的,正好丁謂在朝中名聲也不大好。

  故此在很多大臣看來,如果讓薛向這種官員得到晉陞,那朝中將會充斥大量的小人,對於薛向的彈劾是從未斷過。」

  「原來這裡面這麼複雜。」

  張斐稍稍點頭,又問道:「不知官家又是什麼態度?」

  許遵撫鬚道:「你也說了,此案交給御史台更合情合理,既然沒有人建議讓公檢法來審理此案,官家也只能將此案交由御史台。」

  張斐點點頭,道:「岳父大人認為文公他們能夠成功嗎?」

  「這老夫不大清楚。」

  許遵搖搖頭,又是嘆道:「但以過往事例來看,薛向遲早還是會被他們扳倒的,因為他們永遠不會停止對薛向的攻擊。

  這其實也給你提個醒,朝中許多問題,不能僅以成敗政績來論,若是手段令人不恥,就是即便成功,也將會給你帶來無盡的困擾。

  好在公檢法是採取公開的審理,而你在推崇法制之法時,也只是打壓法家,未有貶低儒家,這也是使得你避免了遭遇薛向的困境。」

  張斐點點頭:「岳父大人的教誨,小婿一定銘記於心。」

  其實許遵說得就是一個主流價值觀的問題,因為目前朝中還是以儒家價值觀為主,並且是非常強大的,不容置疑,尤其是在保守派內部,那更是如此。

  富弼、文彥博、司馬光、趙抃他們都是堅定支持儒家價值觀。

  而薛向的行事作風,並沒有遵從儒家價值觀,看上去要更偏向於桑弘羊之輩,就是更強調利益為先,不在乎那些大道理,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雖然張斐很多時候也在追求利益,但他的一些商業原則,核心內容是誠信,還是符合儒家的價值觀,富弼他們也都認同。

  但薛向就不一樣,那他必然會受到排斥,而且不可能停止的。

  試想一下,如果不是遵從儒家價值觀的官員得到上位,那肯定就會破壞儒家價值觀,這將會傷害很多官員的利益。

  這就是為什麼,其實在政治上,偽君子往往要比真小人更受歡迎,當只有二者可選的時候,一定是選偽君子,除非你是想推翻這個主流價值觀。

  什麼是偽君子,就是他表面上還是支持主流價值觀的,那麼對於主流價值觀破壞性就不會很大,而真小人就是表裡如一,不會裝成自己相信,那破壞性就很大。

  道理很簡單,你提拔一個偽君子上來,你可以說你是被騙了,到底他舉著還是儒家大旗上位的。

  但你提拔一個真小人上來,那就是在破壞儒家的主流價值觀,到時大家都以利益為先,誰撈的錢多,誰就當宰相,那儒家就完了呀。

  這就是為什麼,薛向在朝中不受人待見。

  其實張斐比他特立獨行多了,但是經過唐太宗的德主法輔思想,律法和道德,其實是一脈相承,怎麼添加原則和解釋,都還是基於儒家思想。

  如果說張斐將不孝從十惡中剔除,那他就徹底完了。

  而當初阿雲的官司,就涉及到儒家的主流價值觀,但張斐是以孝道贏的,是以魔法打敗魔法,很多人心裡雖然不爽,但嘴上也不會說的。

  夜晚時分。

  「你在看什麼?」

  許芷倩悄悄來到長椅旁,偏頭看去。

  張斐回頭看去,「你怎麼下床了。」

  許芷倩道:「我又不是病人,為何不能下床。」

  說著,她又驚訝道:「你…你在看論語?」

  張斐點點頭道:「對啊!不行嗎?」

  許芷倩震驚片刻,又道:「不是不行,只是只是你很少看這些儒家經典的。」

  張斐嘆道:「不是很少看,那因為很多儒家經典我都看不太懂,也就論語可以看得明白一些。」

  「???」

  許芷倩微微一翻白眼,又坐了下來,「我看你就是閒的,是不是因為此案沒有交給公檢法的原因。」

  張斐放下書來,笑道:「當然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許芷倩蹙眉道:「這個司馬學士也真是的,你幫了他們那麼多忙,他們竟然想要拋棄公檢法,可真是忘恩負義。」

  張斐呵呵道:「你嘴上可以這麼抱怨,但千萬不能這麼想。」

  「為什麼?」許芷倩好奇道。

  張斐道:「因為我們從來就不是在幫他們,而是在實踐自己的政治理念,而在此案中,他們有自己的利益盤算,其實都是很正常的,他們其實是在做跟我們一樣的事情。」

  「這我不認同,事也是分好壞的。」

  許芷倩不以為意地搖搖頭,又道:「那你打算如何應對?對了,你有沒有去找官家?」

  張斐搖搖頭,又道:「目前我還沒有想好怎麼做,關鍵我並不知道官家又是怎麼打算的,但是岳父大人認為,這種情況,官家也不便強行將此案交給公檢法。

  而且,如果我現在貿然去找官家,要求將此案交給公檢法,那麼就可能營造出一種假象,也就是公檢法將凌駕於行政之上,事事都必須交給公檢法來決斷,這權力就有些過大了,除非官家來找我,否則的話,我們還是靜觀其變。」

  許芷倩道:「那這會不會影響到公檢法?」

  張斐點點頭道:「我現在也在評估,這影響肯定會有的,但只要我們與稅務司還綁定在一起,就不大可能會立刻會銷聲匿跡,但是我們必須要關注此案帶來的後續影響。」

  越是這種時候,就越要沉得住氣,因為法制之法對於權力制衡太大,他稍微強勢一點,就可能會引發所有人的警覺。

  他已經做好放棄此案的準備,低調一陣子,也不是什麼壞事。

  因為他認為此案一定會激化革新派和保守派的矛盾,只要任何一方不倒下,那他的計劃就不能算是失敗。

  公檢法的沉默,也使得朝中大臣都非常滿意,這證明公檢法還是有逼數的,不會越俎代庖,就事論事,此案交給御史台審理,是一點毛病都沒有,甚至更為合理,只不過這又使得雙方開始以傳統的方式開始鬥爭起來。

  此時,那些告狀的人已經被送到御史台,足足有一百三十來人,而趙頊則是要求指派文彥博主審此案,同時又讓曾公亮、陳升之參與進去,維持一個均勢。

  他不可能讓保守派全權負責審理此案,王安石也不會答應的。

  而在文彥博的主導下,御史台並沒有急於判決,而是慢慢審,但幾乎每天都爆出一些對薛向不利的證據來。

  比如說,盤剝百姓,與民爭利,下面的官員藉機貪污受賄,又比如說,薛向借此權力,大肆排除異己,提拔親信上位。

  保守派就以此為由,天天上奏彈劾薛向,甚至將王安石也給拉進來。

  這是一種策略,因為最終的決定權,還是在皇帝手中,他們的目的就是要皇帝相信這些事實,認為薛向在東南地區作惡多端,無法無天,弄得民不聊生,當每一個證據他們都反覆去強調,皇帝不信也得信啊。

  王安石也不遑多讓,就是天天跟皇帝單獨交談,強調財政的增長,強調均輸法的成功,汴京的倉庫從未像今日這般富裕過,事實擺在面前你不信,你去信他們那些鬼話。

  同時鄧綰等人則是彈劾對方,誣陷忠良,排除異己,他們認為那些人都是受人指控的,是不可信的,江南地區現在是歌舞昇平。

  但從場面上看,對王安石是不太有利的,因為王安石是務求讓薛向出任三司使,而不僅僅是保住薛向這麼簡單,但這麼鬧下去,薛向還怎麼出任三司使。

  如果薛向無法出任三司使,王安石就是輸了。

  然而,這最終的決定權,始終是在皇帝手中,雖然對方已經提供很多證據,但是曾公亮和陳升之是不會輕易讓文彥博判的,除非皇帝發話。

  不過保守派也開始向曾公亮、陳升之施壓,他們心裡清楚,曾公亮和陳升之不像呂惠卿、鄧綰他們一樣,是完全跟新政綁定,他們都有自己的政治考量,包括他們的後代。

  他們也得顧忌自己的家族和自己的名聲。

  這其實就是張斐帶來惡果,在歷史上,王安石幾乎清除所有保守派的骨幹成員,但最終還是輸掉了,可見保守派勢力多麼強大,更何況因為張斐到來,司馬光、文彥博、富弼都留在朝中的,他們此番攻擊,勢力是非常強大的。

  王安石也有些著急,他希望皇帝趕緊做出決斷,將彈劾薛向的官員,趕出京城。

  你皇帝得強勢起來啊!

  皇宮。

  這是此案爆發以來,趙頊第一次召見張斐。

  「聽聞你最近非常清閒?」趙頊問道。

  張斐愣了下,道:「也不是很清閒,我們也在準備著為稅務司打官司。」

  趙頊道:「所以你就沒有關注發運司一案。」

  張斐道:「也有關注。」

  趙頊問道:「為什麼你不爭取讓公檢法來審理此案?」

  張斐回答道:「因為這是御史台一直在調查的案件,而且也更適合御史台審理,除非他們主動將此案交給公檢法,否則的話,我們公檢法沒有理由參與,相信官家之前沒有指派公檢法來接管此案,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你說得對,朕原本以為他們是要交給公檢法,可哪裡知道他們會讓御史台來審,朕也沒有理由反對。」

  趙頊嘆了口氣,又道:「但現在事情變得非常棘手,可能會影響到我們的計劃。」

  張斐好奇道:「不應該呀,目前我所知的消息,還是比較焦灼的。」

  趙頊顯得有些猶豫,過得一會兒,他才道:「但是近日御史台要求調查內藏庫的賬目。」

  張斐兀自不明白,困惑地看著趙頊。

  趙頊道:「當初均輸法受到不少大臣的反對,是朕力排眾議,從內藏庫支出五百萬貫和三百萬石米,給發運司做糴本。」

  張斐點點頭道:「這我知道。」

  趙頊道:「那麼均輸法所得之利,是不是有一部分該歸朕?」

  張斐眨了眨眼,「所以…所以陛下你!」

  趙頊點點頭道:「發運司這三年來,陸陸續續給了朕一百萬貫的羨餘。」

  這羨餘就是地方官員以賦稅盈餘的名義向皇帝進貢的財物,這是一種合法行為,皇帝收貢品有什麼問題。那麼趙頊對此感到擔憂,就證明這一百萬貫本不應該是屬於他的。

  北宋的內藏庫可不是皇帝自己的小金庫,那是屬於君國兩用的,而且各地的貢品也是君、國兩分。

  張斐小聲問道:「此事王學士知道嗎?」

  趙頊點點頭道:「先生也希望這些錢不進入國庫,到時用於戰爭,就比較方便,如今朝中很多大臣還是不希望對外用兵。」

  難怪王安石有恃無恐,原來他就跟皇帝綁定在一起。張斐又問道:「那文公他們知道嗎?」

  趙頊嘆道:「目前尚不清楚,但是他們要調查內藏庫,朕就怕他們也是知道一些的。然而,事情鬧到這種地步,如果朕支持先生,就必須嚴懲那些彈劾薛向的官員,這勢必會打破朝中的平衡,也會影響到我們的計劃。」

  張斐喉嚨裡面發出一聲悶響。

  他是萬萬沒有想到這裡面,還有這麼一層關係。

  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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