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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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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0章 用實力說話

  濕了!

  別說什麼汗流浹背,就連襠都濕透了啊!

  不得不說,這宋朝的文臣,這都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遇到過來自於皇權的壓迫感。

  因為真宗、仁宗、英宗都是非常溫柔的皇帝,偶爾也會動怒,但從未給他們這種感覺。

  饒是還坐著文彥博、富弼、司馬光等人都感到震驚。

  起初他們看到這滿桌的美味佳餚時,心裡猜測要麼這就是鴻門宴,要麼就是苦情戲。

  可不曾想,趙頊竟然會將太祖的杯酒釋兵權拿來比喻此事。

  那言下之意,就是今天你們要不服這個軟,明年你們腦袋就得搬家。

  杯酒釋兵權隱喻的是黃袍加身。

  這關乎皇帝的生死,那比鴻門宴可要恐怖多了。

  這些大臣能不嚇得屁滾尿流嗎?

  就沒有經歷過啊!

  在這一刻,王安石也終於對自己有了一個清晰的地位,也重新審視了自己的這位學生,只能說,你小子以前演得真棒。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霍光,是這個時代的主角,但其實他最多也就是房玄齡,只是一個重要的輔助。

  但也僅此而已。

  更殺人誅心的,他們還得將這頓宴席給吃完,不能浪費啊!

  對於這些大臣而言,真是如坐針氈,端著酒杯的手都在顫抖著,再美味的羊肉,也是味同嚼蠟,難以下嚥,但即便如此,他們也都在狼吞虎嚥,沒有別的原因,只想早點吃完,離開這裡。

  趙頊倒也沒有為難他們,席間就只是跟富弼、王安石隨便交談了幾句關於這兩份法案的事,緩解一下尷尬的氛圍。

  等到他們空盤行動完成後,這場宴會便也結束了。

  那些大臣權貴們,出垂拱殿的時候,雙腿都是軟的,是相互扶持著逃離。

  只能這宋朝的大臣,還是缺乏歷練,要是換成明朝的大臣,出這殿門的時候,必然是虎虎生威,步履抽風,竟然連褲子都沒有脫,你敢信,就只是說了幾句而已,不疼不癢,這種宴會一年來個百八十回,爺最多缺席一回,這簡直就是享受啊!

  「君實啊!」

  王安石瞅著那群軟腳蝦,笑道:「瞧瞧,你都把人嚇成什麼樣了?」

  司馬光惋惜道:「可惜你臉皮厚,嚇不到你。」

  王安石哼道:「這不叫臉皮厚,我王安石行得正,坐得直,君子坦蕩蕩,何懼之有啊!」

  司馬光卻是笑道:「但是你囂張的日子已經不多了,今後有得你害怕。」

  王安石豈不知他在說什麼,心裡也非常清楚,現在真正掌權的是皇帝,道:「如此也好,公平競爭,看看咱們誰能夠笑到最後。」

  「一定不是你。」

  言罷,司馬光便邁步往臺階下去。

  王安石嘀咕一句,「也一定不是你。」

  二人前後離開片刻,文彥博與富弼才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

  文彥博不禁問道:「富公現在還認為,我們做得對嗎?」

  富弼卻是笑道:「難道寬夫以為,沒有立法會,沒有公檢法,就不會有這一齣嗎?」

  文彥博長嘆一聲:「這幾十年真是白活了呀!」

  他們還是更喜歡仁宗那樣的皇帝,願意放權給大臣,所以今日這場鴻門宴,文彥博其實有些不舒服的,同時也非常擔憂,杯酒釋兵權的目的是什麼,不就是希望將權力收回來嗎?

  太祖是收武將的權,你這是要收文臣的權嗎?

  其實不僅僅是文彥博,當這場宴會的消息傳出去後,幾乎所有人都無法適應,一個這麼強勢的君主。

  但無論是否適應,皇帝的話都已經說到這種地步,至少誰也不敢再就這兩份法案,嚼舌根子,當真是嫌命不夠長嘛。

  然而,這兩份法案,都與災情有著莫大的關聯,這得盡快執行。

  張斐也代表著檢察院,向富弼遞交了一份豁免法,這是作為倉庫稅的補充,就是專門針對一些特殊機構,特殊情況來進行豁免,簡單來說,就是一些細節問題。

  而富弼也邀請王安石、薛向加入這場討論會中。

  「相國寺方面是期待十萬石的豁免。」富弼向張斐說道。

  相國寺也是第一時間得到那場鴻門宴的消息,知道這事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於是他們立刻動用在朝中的關係,提交十萬石的豁免申請。

  張斐道:「以相國寺四千八百人來算,在秋初之時,五萬石糧食,已經能夠幫助他們拖上一年半到兩年,也不能說外面餓殍遍野,而佛門之地,卻還炊煙裊裊,這也不符合佛家思想。

  而且相國寺在其它方面,用錢的地方也很多,他們可以將糧食換成錢,沒有法律規定,佛門就不能做買賣。」

  富弼又問道:「那慈善基金會呢?」

  這其實也是相國寺提到的,因為相國寺估計,張斐會給慈善基金會一個豁免的,那我們相國寺也經常做善事啊!

  張斐卻搖搖頭道:「不給豁免,在這份豁免法中,我都沒有提到慈善基金會。」

  一旁的王安石驚訝道:「慈善基金會不要豁免?」

  張斐點點頭道:「慈善基金會平時也二三十人在做事,其它的活計,都是委託給事務所,或者其它作坊,他們能吃多少糧食,慈善基金會的糧食,在年關之際,會捐助一筆出去,其餘的就是直接賣給糧商,換來錢去做買賣,沒有存糧的問題。」

  富弼當即無話可說。

  慈善基金會要豁免,其實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沒有想到,張斐一石糧食的豁免都不要。

  薛向又道:「但是你給予糧商的豁免是不是低了一點,糧商必須在一整年將糧價控制在每石三百五十文錢到四百文錢之間,並且持續不斷地出售糧食,才能獲得五千石的糧食豁免。

  這規定倒是沒有問題,但是五千石還是少了一點,我以為糧商必須保證充足的庫存。」

  張斐道:「其實我們檢察院也考慮過,只要糧價保持在這範圍,就給予糧商無限豁免,但是三司使莫要忘記,如果糧商擁有太多庫存,那會令秋收後的糧食價格降低,這將會變成穀賤傷農。」

  一旁的司馬光突然道:「如果糧商保有足夠多的糧食,可以幫助市民應對突發情況,就比如這災情。」

  張斐解釋道:「我們不能奢望糧商去救災,商人就是逐利的,在這方面還是需要朝廷。

  如今朝廷已經成立糧食署,糧食署可以每年針對市面上那多餘的糧食進行收購,也就是說,當糧價降低到三百五十文錢,糧食署就應該出手,收購市面上的糧食,那麼在應對突發情況時,可再將糧食出售給商人,繼續維持一個穩定的糧價。

  坦白的說,倉庫稅還是希望由國家來主導糧食,而不應該控制在商人或者地主手裡。但是又不能逼迫糧商將糧食出售給糧食署,就還是要遵從市場交易。」

  言下之意,這糧食署可以囤積足夠的糧食,糧商是不需要囤積糧食,不需要太多豁免權,以免影響到糧食價格。

  王安石點點頭道:「說得好啊,應該如此。」

  當即就引來司馬光的鄙夷,你當然說好。司馬光又道:「如果糧食都屯在糧食署,糧食署操縱糧價,又該怎麼辦?」

  王安石笑道:「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糧食署會出臺糧價規定,多少價格收,多少價格售,這要是違法規定,你們公檢法可以直接抓人。」

  富弼又問道:「關於州府之間的進出糧食,你是將豁免權歸於地方官府。」

  張斐點點頭道:「這是因為州府的糧食產量不一樣的,就如京城,是嚴重缺乏糧食,那麼商人從外面進購糧食,就應該給予全部豁免,反之,京城糧食要往外面出售糧食,同樣也要面臨倉庫稅,但如果糧食豐盈的州縣,可以不給於豁免,保持自己州縣的糧價。」

  富弼點點頭,「原來如此。」

  趙抃突然道:「這麼複雜的設計,稅務司當真能夠查的過來嗎?」

  張斐道:「我跟稅務司談過,提高了故意逃稅的罰金,以及刑事懲罰,以三萬石為界限,三萬石以內,可以用贖金免於刑事處罰,但三萬石以上,就必須接受刑事處罰,這主要是為了確保國家和君主的利益,三萬石以內,想要聚眾謀反,是比較難的,但是三萬石就有可能。」

  又是謀反。

  要不是這個謀反,哪有那場鴻門宴。

  富弼都懶得說了,雖然他也不知道,你這三萬石糧食造反難易是怎麼算出來的。

  你對!

  你說得都對!

  而關於稅幣法案,之前就已經全部談妥,最終確定的數額定在五百萬貫。

  如果光看這個數目,司馬光他們都覺得太多了,是不可能給通過的。

  但是裡面有詳細的規定。

  最主要就是每天最低工薪。

  這個是根據不同地區物價來定的。

  京畿地定在每天一百文錢。

  河北定在每天八十文錢。

  淮南地區定在每天七十文錢。

  並且這五百萬貫,是分兩個階段發行,第一階段只發兩百萬貫,如果旱情持續到秋初,再發剩餘的三百萬貫。

  有了這麼詳細的規定,公檢法就能夠更好的監督。

  司馬光他們也沒有理由反對,這錢到底是發給了百姓,而不是藉著旱情,去盤剝百姓的勞動力,來為朝廷修建公共設施。

  在確定完所有的細節後,立法會正式對外公佈,這最終法案規定。

  當然,也是通過新聞報,如今這報刊也已經成為朝廷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京城百姓是歡欣鼓舞,關鍵是這個最低工薪,這大大超出他們的預計,這就是平時他們的工錢,災情的時候,你還給這麼多。

  這沒的話說呀!

  同時,第二天糧價是應聲下跌,降到之前的每石四百文錢,也是平日裡的價格。

  糧價一跌,物價也是跟著下跌。

  可是未等大家高興太久,突然間,京城內外的一些糧鋪開始關門歇業,糧商們紛紛表示這倉庫裡面的糧食,已經被百姓搶購一空,需要進購糧食才能繼續營業。

  緊接著,大量的糧鋪,紛紛關門,停止營業。

  這立刻引發更大的恐慌。

  物價又是直線上升。

  只能說這人生大起大落,實在是太過刺激。

  立法會。

  「這是什麼情況?」

  富弼一頭霧水地問道:「怎麼那些糧食才賣了幾天,就不賣了。」

  司馬光、文彥博他們是面面相覷,面泛愁容。

  呂公著道:「那些大地主似乎不想束手就擒,如今離秋初可還有半年之久,他們就是賭朝廷撐不到秋初,為此,他們不惜繳納那倉庫稅。

  之前降低糧價出售糧食,也不過給自己找個理由關門,以及避免直接激怒官家。」

  我們聽話,我們賣糧食,但是糧食賣完了,那我們也沒有辦法。

  富弼道:「他們難道還不清楚官家的態度嗎?」

  文彥博道:「他們當然清楚,但他們仔細研究過那份法案,他們這麼做是合法的,倉庫稅並沒有強迫他們出售糧食,只要不是故意逃稅就行,他們將糧食放在倉庫裡面,等著稅務司去罰。」

  富弼皺眉道:「原來如此。」

  文彥博道:「現在就得看王介甫他們會如何應對。」

  他們本就不太支持皇帝用這種手段去達成目的,完全不給活路,這也令他們也跟大地主說不上話,那麼這個殘局你們自己去收拾吧。

  趙頊那場鴻門宴之所以成功,是在於道理在他那邊,我只是讓你們將糧食換成錢,朝廷已經不抑制土地兼併,如果你們手中握有大量糧食,朕能睡得著嗎?

  誰也不敢反駁,但是不代表他們就會束手就擒。

  這是不可能的事。

  這關乎到地主階級和士大夫階級與皇帝的權力博弈。

  事關權力,就不可能認輸。

  你要罰是吧,行,我寧可讓你們罰,也不對外出售糧食,更不會承認什麼稅幣。

  反正還有半年,看誰先撐不住。

  同時,公檢法還得捍衛我們的正當權益,我不賣糧食,這我並不違法。

  馬上,趙頊也給出非常激烈的反應,突然宣佈收回京畿地所有的釀酒和賣鹽的特權,然後改換錢布補助。

  直接發錢,不再給特權。

  他要借此告訴那些權貴,老子是絕不會妥協。

  因為能夠掌握這些特權的,肯定全都是權貴,而糧食也都掌握在這些權貴手中,這絕對是一次精確打擊。

  這立刻導致局勢進一步激化,宰相們都對此深感惶恐不安,宋朝君臣很少走到這一步。

  要是仁宗的話,肯定會退一步,避免局勢進一步激化。

  但是神宗的話,反而是變本加厲,你們要鬥是吧,那行,咱們就掰掰手腕,看誰實力更加強大。

  好在一點,無論雙方怎麼鬥,都還是在規則內。

  地主認罰,但就不賣糧食。而趙頊雖然收回特權,但還是給予錢布補助,也沒有說違背當初的許諾,只是換一種方式而已。

  但顯然,這特權比錢更加爽,有錢不一定有權,但有權,肯定能夠撈到錢的。

  這就是一步步蠶食權貴、地主影響力。

  權貴們也只能吃了這個悶虧。

  甚至於兩宮太后,也只能三緘其口,她們甚至都不敢去勸。

  當然,趙頊這麼幹,也是有底氣,那就是這手中有糧,心裡不慌啊。

  話又說回來,多虧王安石的新政,這幾年給朝廷存了不少糧食。

  三司。

  「安排的怎麼樣?」王安石向薛向問道。

  薛向回答道:「已經全部安排妥當。」

  說著,他又拿出一張稅幣來,「這就是最新印刷出來的稅幣,其中所用的朱紅顏料,乃是只有皇宮有的貢品,是難以偽造的,而且上面印有『御』字,誰要敢偽造,最輕都是死刑。」

  王安石接過稅幣來,仔細看了看,非常精美,中間印有一個『稅』字,上下有兩個小『御』字,這就是告訴大家,此稅幣,皇帝是親自背書,左邊是面值,右邊是粟麥的圖案,周邊還有著複雜的花紋,以及大大小小的字。

  其實關於紙幣,宋朝早就制定出一套非常完善的制度,目前來說,仿照的可能性非常小。

  只是這回他們面對的對手不一樣,這要求更加嚴格。

  仔細打量一番後,王安石又問道:「糧食方面呢?」

  薛向道:「也都部署完畢,我已經下令京東東路的稅糧,一半部分運往河北,一半運去淮南。

  而光憑我們京城倉庫裡面的存糧,足夠應付這半年,而且根據我們的估算,在半年之後,光憑收上來的倉庫稅,就足以彌補這期間倉庫支出。

  因為很多權貴家裡,囤積了不止一年的糧食,甚至三四年都有,目前就是要調控酒稅,避免他們將糧食釀成酒。

  恰好今年的酒麴,曲院已經全部售賣出去,如果他們要在這半年,將糧食釀造成酒,那必然是屬於不合法的,所以,我們打算針對額外釀造酒,要徵收百分之三百的稅。」

  王安石驚呼道:「那誰還會釀酒?」

  「也就是不准他們釀。」

  薛向點點頭,又道:「不僅如此,目前各大酒樓釀酒,都是採用煤炭,故此我們還打算向外來的煤炭徵收百分之五十的過稅,這樣能夠迫使那些酒樓減少釀酒量,以求讓市面上擁有更多的存糧。」

  王安石道:「可是燒菜也需要煤炭?」

  薛向道:「關於這些,全都是張檢控提供的賬目,他們也想到這一點,會影響到酒樓的菜價,但也僅僅是影響酒樓,可是隨著釀酒的減少,酒樓的生意必然也會受到影響,所以並不會影響太多,鄉間百姓還是木柴燒菜,目前還不是寒冬,他們暫時不需要煤炭取暖。」

  王安石點點頭,又問道:「這些賬目都是張斐提供的嗎?」

  薛向點點頭。

  王安石道:「三司就算不出來嗎?」

  薛向搖搖頭道:「三司的統計,是遠不如汴京律師事務所的賬房,且不知太多算法,暫時還沒有這方面的能力。」

  王安石道:「這種事也不能老是依靠別人,三司到底是國家財政中心,不能裸露在外人眼裡。」

  薛向笑道:「這得看算學館能夠為我們提供多少人才。」

  王安石嗯了一聲:「算學館的確是要進行改革。」

  垂拱殿外。

  今日輪到王安石和司馬光這對冤家與皇帝論事。

  司馬光打量了下王安石,見其一臉輕鬆,「看來你已經想到應對之策?」

  王安石不答反問道:「如今局勢,不就是君實最為害怕的嗎?」

  司馬光嘴角抽搐了下,這的確是他最為擔心的,如果當初讓他來主持變法,他也是要削弱這些權貴,但他反對勢力太過強大,應該再等等,道:「你可知道,處理不好,後果會怎樣的嗎?」

  王安石道:「我只知道若不處理這些囂張跋扈地主,這後果會是多麼嚴重,此仗我必勝。」

  正聊著,殿門打開來,二人入得殿內。

  而今日,王安石就是要向皇帝提出應對之策。

  但不是說直接開放官府糧倉,而是將糧倉裡面的糧食以一分的利息,全部借給糧食署,由糧食署對外售賣糧食,這當然也是張斐提出來的,就是要避免官府直接下場做買賣。

  但是有個要求,就是必須用稅幣購買糧食。

  此外,將官員、士兵的俸祿,全部折算成稅幣,讓他們用稅幣去買糧食。不過這部分稅幣,是額外計算,不算在那五百萬貫以內,因為這並不屬於賑災範圍。

  以及,要求必須使用稅幣買鹽,關於鹽商那邊,是早就搞定了,因為這京城的鹽都是來自河中府,那裡可是張斐的大本營,到時京城的鹽商可以直接從河中府換取鹽鈔,河中府的鹽鈔目前是非常堅挺,所以沒有擔心鹽鈔會貶值。

  關鍵,鹽商也不敢不答應,你不答應,那你就做不了這門買賣了。

  現在各大鹽鋪,都是關著門的,都在做內部調整,準備迎接稅幣的到來。

  都不等司馬光思考清楚,趙頊就直接准奏了。

  這一看二人就是商量好的,今日也不過是走個流程罷了。

  其實,司馬光也沒有反對的理由,他也不會反對。

  到底朝廷還是開倉放糧食,以及允許稅幣購買,這都是司馬光最擔憂的,朝廷以身作則,這當然好啊!

  汴京律師事務所。

  「往後就有勞各位了。」只見一個年輕人,非常謙卑地向二十幾個大腹便便地中年人拱手道。

  「不敢!不敢!全憑蔡署長的照顧,我們才能夠接下這比買賣,往後我們也一定會聽從糧食署的安排。」

  「那也不必,大家還是圖個財。」

  「是是是!」

  「行了!」

  看了半天戲的張斐,站起身來,「上酒吧。」

  僕人立刻端上酒來,他們一人拿了一杯,范理也拿了一杯,唯有張斐沒有拿。

  一人問道:「張檢控不喝嗎?」

  張斐笑道:「你們都叫我張檢控了,我怎麼還摻合這事,老范代我喝就行了,我不過是湊在坐在這裡。」

  范理舉杯道:「祝你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如今站在這裡二三十人,全都是京畿地的中小糧商,他們今日與剛剛抵京不久的蔡京,也就是糧食署的第一任署長,達成合作。

  將來糧食署會與他們合作,販賣或者收購糧食。

  因為根據規定,糧食署也不能直接去出售糧食,必須是通過糧商去出售,總得來說,還是要遵循市場規則。

  但是糧食署毋庸置疑,就是全國最大的糧食貿易商,因為糧食署背負著國家的戰略任務,那誰跟糧食署合作,必然是飛黃騰達啊!

  這些中小糧商果斷選擇站在糧食署這邊,因為他們想通過努力,去超越那些大糧商,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土地掌握在那些權貴手裡。

  這一步也直接瓦解他們糧商之間的同盟。

  這些中小糧商,背後可都是一些一二等戶,他們家也是有田地的,當然,大部分田地還是掌握在那小部分大地主手中。

  但這麼一來,等於是孤立了那些大地主。

  等到那些糧商走後,蔡京立刻向張斐作揖道:「多謝恩師的提攜。」

  語氣非常真摯。

  他多精明,聽到這事,當即啥也不顧,直奔京城而來。

  這糧食署署長,雖然看上去是不如庭長、檢察長,連個官都談不上,但是這糧食署背負著重大戰略,能幹好這活,下一步至少都是一個戶部尚書。

  這簡直就是坐著火箭上升。

  蔡京是日夜兼程地趕路,路上興奮地都睡不著。

  而且,他剛剛回來,這情況都沒有弄清楚,張斐已經送上一份大禮給他。

  整個計劃,早就安排妥當,就等著蔡京來操作操作。

  張斐笑道:「但我也能幫你這一步,下面的路,還得你自己去走,我只要求你一點,就是不要破壞規則,如果破壞規則,那我一定會將你告到牢裡面去,但在規則內,你用什麼手段都行,我會對你有著無限的包容。」

  蔡京都不多想,就直接答應下來:「老師放心,學生是絕不會放錯的。」

  他們師生在河中府,就幹過不少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蔡京對於張斐的性格,是摸得透透的,也熟悉張斐的套路,在規則內怎麼去操作,就算張斐不說,他也絕不會去破壞規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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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1章 內憂外喜

  蔡京走馬上任,便立刻代表糧食署跑去糧倉借糧。

  那糧倉主事見有四五個檢察員與蔡京隨行,心有不快,如今這財政部門,看到檢察院的人,就如同見到瘟神一般,便向蔡京道:「蔡署長莫不是怕咱刁難你,還帶著檢察院的人來助陣。」

  蔡京愣了下,笑呵呵道:「誤會,真是誤會啊!我只是碰巧遇見他們。」

  「可並非是碰巧。」

  一個年輕的檢察員走了過來,「我們是奉命而來,一來,查清楚京城糧倉的情況,二來,也是對糧食署進行監督。」

  那主事聞言,哼了一聲,轉身離開了。

  蔡京輕輕一笑,心道:你們還算幸運,碰到恩師,就只是派幾個學生過來,要是蘇檢察長的話,真夠你們喝一壺啊!

  趁著這個機會,張斐也在加緊伸張檢察院的職權,就是針對倉庫和稅幣,進行全面監督,往後,這都將會成為慣例。

  檢察院可不只是一個打官司的官署。

  任店。

  在一間包間裡面,只見三個中年男人站窗台前,注視著街對面,一家糧鋪,只見糧鋪門前,一個嶄新的招子緩緩升起,白布上寫有二字--糧署。

  只要掛著這種招子,就是表示與糧食署有合作,也只有這些糧鋪,只接受稅幣購買糧食。

  看得一會兒,三個中年男人回到酒桌前坐下。

  這幾人正是京城有名的大地主劉屏、陳湘,以及大糧商曹懷。

  「看來這糧食署是想要扶植這些小糧商來對付我們。」陳湘不禁是滿懷憂慮道。

  劉屏卻是不屑道:「這些個小糧商,家裡才多少糧食,別說只有二三十個,就是加在一塊,他們也放不出多少糧食來,主要還是糧食署的糧食。」

  曹懷道:「你說咱們能不能想辦法,將這些糧食都給買下來。」

  「這一點早就有人想到過。」

  劉屏搖頭一嘆,「但是暫時來說,還是沒有辦法,因為朝廷規定只能用稅幣來購買,而目前這稅幣都還沒有發下來,即便發下來,也多半是發在百姓手中,到不了我們手中。」

  陳湘突然道:「你們也別小看這些小糧商,他們背後與那些小主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如果所有人小主戶聯合起來,那也不可小覷。」

  劉屏道:「這你們放心,朝廷這麼幹,對於那些小主戶也是非常不利,原本這時候,也是他們發財的大好時機,如今搞得這糧食賣也不是,不賣也不是,他們心裡可能比我們還恨,這不到必要時刻,他們是不會輕易放出手中的糧食,如今大多數主戶可都是支持我們的。」

  陳湘道:「可是半年後,咱們就得繳納倉庫稅,咱們不怕,但是那些小主戶不一定撐得住。」

  「真要等到那時候,那咱們就輸了。」

  劉屏道:「目前優勢是在我們這邊,朝廷的糧食是要用於皇室、兵馬、官吏,還得應付突發狀況,無論如何,朝廷是決計不敢放出所有的糧食,我懷疑朝廷只是嚇唬人的。」

  曹懷點點頭道:「這一點倒是,其實拖下去對咱們是有利的,咱們就是輸,也就是拿點些糧食,可是朝廷要有一個風吹草動,那就可能滿盤皆輸,目前京畿地、河北、淮南可都有旱情,還不知道要維持多久,朝廷出錯的機會,可比我們大多了。」

  劉屏道:「還有朝中大員,也全都站在我們這邊,只不過他們目前不方便出聲,只要咱們頂住就行。」

  陳湘突然道:「要不這樣,咱們先偷偷將糧食運送出去,如此一來,更為保險。」

  曹懷嘆道:「如今皇家警察已經接管碼頭,想運送糧食出去,是非常困難的。」

  「就是能運也有可能對方的詭計。」

  劉屏道:「那稅務司的手段,你們又不是沒有見識過,這要被抓住,又變得跟上回一樣,把柄被他們捏在手裡,咱們就只能跪地求饒。說不定他們就等著做傻事,所以,這關鍵時刻,咱千萬不能幹違法的事。哦,也別想著,將糧食釀成酒,稅務司也一定盯著的,因為法案中規定,這額外釀酒,是要徵收百分之三百的稅。」

  上回免役稅一戰,他們就是輸在違法在先,鬥下去命都沒了,所以他們非常謹慎,堅決不違法。

  由於趙頊的咄咄逼人,權貴、地主、以及部分士大夫階級,是漸漸統一戰線,他們肯定不會輕易退讓的,都是活了幾十年的老狐狸,怎麼可能會允許你一個小皇帝,坐在我們頭上撒尿。

  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只是他們目前不敢聲張,只能是暗中跟皇帝較勁。

  到底朝廷的盤子太大,要用糧食的地方太多了,稍有風吹草動,可能就是滿盤皆輸,而他們相比起現在,哪怕就是輸了,也就是虧一筆糧食。

  他們還是很有信心的,畢竟士紳一體。

  對於朝廷而言,法案已經頒佈,糧食也已經在運輸的過程中,現在就輪到工部表演。

  工部尚書曾鞏近日一直都沒有露面,因為在外東奔西跑,心裡也將王安石罵了半死,真是每回陞遷都能遇到棘手的事。

  其實直到現在,工部也沒有一份完整的方案,因為這些工程,也不是說隨便亂來,還得將錢花在刀刃上,朝廷本就不富裕。

  但是由於朝廷規定,必須用稅幣買糧食,沒有足夠時間讓他們籌備完善,許多百姓都在等著朝廷的賑濟計劃。

  於是,曾鞏只能先啟動部分工程,其中就是以公檢法的建設和年久失修的河道為主。

  工程剛剛定下,那些嗷嗷待哺的百姓,就是一擁而上,只要給錢,再苦再累,咱也幹,況且這工錢還不少。

  如今早已經到了青黃不接的時期,要不是去年稅收的少,百姓早就叫苦連天了。

  而且這一回,那些廂兵也是第一回以建設團的名義參與工事,不過這回他們比較輕鬆,主要是指導和管理,幹活的全都是百姓。

  今日文彥博與呂公著相約來到郊外,一方面散散心,另一方面,視察一下災情,二老沿著快要枯竭的河道緩緩往前行去。

  「晦叔,你們家是什麼情況?」文彥博笑問道。

  呂公著搖搖頭道:「多半也是不願意,誰家都有存糧的習慣,身旁要是沒有糧食,心裡都不安。」

  他們呂家,那絕對是朝中響當當的大世家,家裡的糧食是取之不竭啊!

  「那也不是。」

  文彥博道:「你看君實,有一回年底,我都見到他家僕人急匆匆地跑去買糧食。」

  呂公著趕忙道:「這朝野上下,又有幾個能夠達到君實,還有趙相公他們那種境界。」

  說到這裡,他又嘆了口氣,「不瞞文公,其實我倒是覺得,這個倉庫稅也並不過分,不就是將糧食換成錢嘛,如果大家都將糧食放在糧鋪裡面,隨時都可以去買,那不一樣嗎?」

  文彥博笑道:「你當那些大地主的田地是上哪得來的,不就是靠著天災,拿著少量的糧食去兼併土地,要是將糧食交給糧商,他們還怎麼去兼併土地。此外,他們心裡也不相信朝廷,所以他們肯定會抗爭到底的。」

  呂公著問道:「不知文公怎麼看?」

  文彥博道:「官家的顧忌,倒是沒有錯,但不該就是太激進了一點,總想著一勞永逸,可哪有這麼容易的事,關鍵這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在官家那邊,如果這旱情拖久一些,他們必然還是會想盡辦法,將旱情歸咎在官家頭上,到時腹背受敵,官家可就難受了。」

  呂公著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文彥博沉吟少許,道:「盡量兩邊都不得罪,都得應付好,倘若真出個什麼事,我們也能夠站出來,調解其中紛爭,不至於讓國家失控。」

  呂公著稍稍點頭,忽聞對面傳來敲敲打打聲,偏頭看去,只見對面二三十百姓,忙得是熱火朝天。

  文彥博不禁問道:「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好像是建警署。」

  「這裡也要建警署?」

  文彥博突然問道:「對了!他們這是要修多少警署?我們政事堂都還未有得到工部的上報。」

  呂公著道:「主要是因為百姓等著糧食救命,而工部現在也沒有確定最終計劃,才沒有先上報政事堂,但我聽子固說,整個京畿地,估計是要修一千家警署,河北也差不多,淮南等地少一點,但也有六七百。」

  「多多少?」

  文彥博震驚的看著呂公著。

  呂公著點點頭,「反正他得到的命令是這樣的,這回公檢法與官府是要徹底分開了。」

  這是純粹的物理分離,就此時而言,大多數公檢法的官署,都是將以前的一些官署改造過來的,甚至共用。

  但是公檢法的制度和以前大不一樣,用起來也是很不方便。

  如今借這個機會,重新建立一整套,而且是為公檢法量身打造。

  文彥博道:「但也不需要那麼多警署。」

  以前一個縣城也就是一個縣衙。

  呂公著道:「主要是分署多,臨近碼頭,鄉村都得建。」

  文彥博立刻反應過來,這就是要全面接管鄉村,目的當然也是要削弱鄉紳、大地主,道:「但是有這麼多人嗎?」

  「如今警署最不缺的就是人。」

  呂公著道:「警署對於皇家警察的訓練是從未停止過,每個月都有新的皇家警察加入,但全都是從三衙裡面轉來的,故此再多也不增加朝廷的負擔,我看官家是打算將皇家警察打造成一支平時可以維護治安,但關鍵時候,也能充當士兵,上陣殺敵。如今京東東路就是這麼安排的。」

  文彥博點點頭,突然道:「晦叔可有發現,每回出現動盪,公檢法都深受其益。」

  呂公著笑道:「文公現在才發現,我是早就發現了,不然的話,張三那小子怎會那麼賣力啊。」

  「是呀!都是那小子弄出來的。」

  文彥博搖搖頭道:「老夫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見縫插針的本事還真是一等一啊!」

  呂公著道:「還有一點。」

  文彥博疑惑地看著呂公著。

  呂公著道:「就是公檢法真的能夠解決棘手的問題,否則的話,他也無法見縫插針。」

  文彥博稍稍點頭。

  為什麼能夠出一次問題,公檢法就對外擴張一次,不就是因為公檢法能夠解決問題,才能夠得到下一次擴張的機會。

  白礬樓。

  二樓的一間雅座內。

  「馬帥,你們三衙還真是沉得住氣,倉庫稅咱就不說了,酒麴的利益與你們三衙可是息息相關,如今也快沒了,可你們三衙的官吏,看著可真是一點也不著急啊!」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官員,衝著馬帥王超笑吟吟道。

  他身邊二人,也都好奇地看著王超。

  在此事中,三衙是異常低調,三衙的指揮官,都沒有吭聲,但實際上對他們的影響是非常大的,無論是倉庫稅,還是酒稅改革。

  這些人今日找王超出來,試探一下他們的看法。

  王超毫不在意道:「那才多少錢,去年我侍衛馬輸給齊雲社,我虧得錢,可都比這多多了,與其摻合這些事,還不如想辦法,提高侍衛馬足球隊的實力。」

  「???」

  對面三人不由得呆若木雞。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王超會給出這麼一個理由來。

  但事實還就是如此。

  由於當初足球聯盟是與三衙合作開展的,其中借用不少三衙的訓練場,這足球場周邊商店都被三衙武將壟斷,如今不僅僅局限於京畿地,還包括大名府等地。

  同時他們跟洪萬賭坊也建立起合作的關係。

  這就是一個聚寶盆,錢來得飛快,關鍵還沒有人能夠搶得走,所以王超根本沒空操心那些事,還要冒著跟皇帝作對的風險。

  要是皇帝因此將他給撤了,這酒稅、糧稅,都只是其次,關鍵是他在足球聯盟的利益,可能也會被人霸佔,那才叫損失慘重啊。

  三衙官吏都是避之不及,一聲不吭。

  王超又補充道:「說實在的,我倒是希望多建一些警署,將那些訓練場都還給我們三衙,到時我們就能更多個足球場。」

  那三人是徹底無語了。

  你們是當兵的,還是踢足球的呀!

  這酒足飯飽後,王超挺著將軍肚來到櫃檯前,打了個酒嗝,是財大氣粗地問道:「你們店收稅幣嗎?」

  正好路過的樊顒立刻快步過來,「收收收,馬帥若有稅幣,那是最好不過了。」

  王超直接拿出一沓稅幣來,他們剛剛發了俸祿,稅幣全都是嶄新的,唰唰唰,抽出幾張來,然後拍在桌上,「不用找了,最近老子都嫌那銅錢太重。」

  便是大步離開了。

  那掌櫃的點了點稅幣,又向樊顒道:「老爺,也就多給了一文錢。」

  樊顒趕緊用眼神警告了他一眼,那可是馬帥,瞎說八道甚麼,又問道:「最近有很多人用稅幣嗎?」

  那掌櫃的道:「最近朝廷不是剛發的月俸嘛,那些官員可不愁糧食,他們來店裡也都是花稅幣,不得不說,這稅幣用著也確實方便。」

  正當這時,一個老者走過來,「樊員外。」

  樊顒見到這個老者,趕忙行禮道:「樊顒見過陳大夫。」

  陳大夫笑吟吟道:「還是樊員外大氣,老夫可是聽說外面許多店都不敢收這稅幣,若非得要用稅幣購買,至少也得花錢幣三倍的價錢。」

  樊顒忙賠笑道:「其實小人也不想收,但是沒有辦法,小店每年消耗大量的鹽,如今只有這稅幣能夠買鹽。」

  這陳大夫只是別有深意地笑了笑,然後便離開了。

  其實他們這些大富商也到了一個抉擇的時刻,是繼續維持舊制度,還是擁抱新制度,這也是非常艱難的。

  部分商人是選擇堅決支持舊制度,這部分商人背後往往都是有背景的。

  但他們也並沒有直接拒絕稅幣,而是以三比一的比例來收。

  非常噁心,出來就讓你貶值。

  當然,目前也不會有人傻到,會拿著稅幣去這些店裡買東西,太不划算了。

  但也有部分商人,是選擇擁抱新制度,他們其實也是有背景,但是在他們看來,舊制度對他們利益的剝削更大,而新制度能夠令他們賺得更多。

  這市場也在慢慢變得割裂。

  說到底,還是屁股決定腦袋。

  但也可以看得出,這是一場鏖戰。

  而目前稅幣能夠堅挺的主要原因,還真不是說,誰惦記著用稅幣交稅,而是朝廷放出的糧食和鹽在支撐著稅幣的價格。

  已是傍晚時分,在郊外一家糧鋪前,只見幾十個百姓,將這糧鋪給圍的是水洩不通。

  他們是剛剛從工地下來的百姓,立刻拿著一百文錢的日薪,上這裡來買糧食。

  而不遠處的茶肆內坐著一個老者和一個年輕人,正是司馬光與張斐。

  「不得不承認,這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賑災,就這一刻來說,比開倉賑濟確實要好多了。」

  說到這裡,司馬光又看向張斐,「但是這又能維持多久?我聽到一些消息,那些大地主們這回要與朝廷鬥到底,寧可繳納懲罰性稅,也絕不賣一粒糧食,京城倉庫裡面有多少糧食,他們可能比你都清楚。

  而目前京城三分之二的糧食都控制在主戶手中,而這裡面十之七八的糧食又是控制朝中權貴手中,朝廷的糧食是填補不了的。」

  張斐笑道:「每回我國與遼國開戰,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我們都是佔盡優勢,但為何打起來總是輸了。」

  司馬光道:「這是兩回事。」

  「這是一回事。」

  張斐道:「這就是一場戰爭,表面上看,他們的確是佔盡天時地利人和,但他們也只是一盤散沙而已,這越往後,他們就越心慌,我們計算過,只要能夠掏出他們三分之一的糧食,那就可以順利挨到秋初,只要挨到那時候,我們就能夠馬上得到兩倍的糧食。」

  司馬光震驚道:「兩倍?」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這還是往少了算,稅務司已經在調查此事,這許多大家族都存了好幾年的糧食,光每年被蟲吃掉的糧食,可能都夠養活上萬人。」

  司馬光眉頭一皺,「可這回他們是下定決心。」

  張斐笑道:「司馬學士你應該是了解他們的,要是被罰十幾萬石糧食,那等於是要他們的命,所以四個月就能夠見分曉,因為他們要將糧食全部賣出去,也是需要時日的,這才剛開始,他們當然叫的凶,但我篤定在第四個月,他們就會扛不住的。」

  三司。

  「你申請的三十萬貫銅錢已經批了。」

  王安石將一份公文遞給薛向,「你可得盯緊一點,但凡從大商人手中,購買任何貨物,都必須要用銅錢,千萬不要用稅幣,以免他們拿著稅幣,去購買我們的糧食和鹽,那我們可是撐不了多久的。」

  「相公請放心,我每天都派人統計收上來的稅幣,目前每天出售的糧食,目前都在預計之內。」

  薛向自信地點點頭,「而且根據我們目前的觀察,許多官員都是拿著稅幣去酒樓吃喝,購買筆墨紙硯,而不是用於買糧食,這又為我們節省了不少糧食。」

  倉庫裡面糧食是多,但也得用在刀刃上,在這方面的設計,是用來很多小手段的。

  以前是直接給官員發糧食的,如今改為稅幣,雖然稅幣是可以購買糧食,但是許多官員根本就不缺糧食,只要這部分官員,拿著稅幣不去買糧食,那他們就是賺的。

  對於官員而言,稅幣也不多,買不了多少糧食,家裡的糧食本還面臨著倉庫稅,這裡還去買糧食,萬一輸了,損失更多,於是許多官員都懶得去折騰,就直接花了。

  同時搞建設,需要許多材料,這些則是用錢幣支付,其目的是防止被某些人掌控大量的稅幣,還有就是刺激市場,令市場變得更加繁榮,這樣是能夠掩蓋頹勢,也能夠打擊對方的自信心。

  正當這時,新上任的樞密使韓絳突然來了。

  「子華?」

  王安石微微一愣,又見韓絳神情不對勁,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韓絳瞄了眼薛向。

  薛向非常識趣,立刻離開了。

  等到薛向走後,韓絳低聲道:「介甫,熙河地區出事了。」

  王安石忙問道:「什麼事?」

  韓絳道:「吐蕃首領董氈指派大將青宜結鬼率部眾襲擾河州,我軍被迫出擊踏白城,結果被包圍,大將王寧、景思立、走馬承受、趙元凱陣亡。」

  「什麼?」

  王安石不禁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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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2章 尚能飯否

  這真的是怕什麼來什麼啊!

  而且這具體情況,比王安石想像的還要嚴重和複雜。

  這回針對宋朝作戰的,乃是吐蕃首領董氈,也是唃(gu,第一聲)廝囉政權第二代領袖,其父早先就歸附宋朝,並且曾今還協助宋朝進攻西夏,立下不少功勞,死後還被神宗加封太傅。

  但是人家願意歸附宋朝,不是說出於忠心,而是確保唃廝囉政權穩固。

  可哪裡知道,宋朝突然要在熙河拓邊,這就直接危及到他們唃廝囉政權,於是董氈立刻轉向與西夏聯營結盟,那西夏梁太后更是將愛女嫁給他。

  這一次不單單是唃廝囉出兵,還有西夏也在邊境屯兵,準備發動進攻。

  宋軍進入熙河,是逼得他們兩邊結為盟友。

  與此同時,綏州、延州、府州等地紛紛來信,請求出兵西夏,其中是以折家、種家、高家為主。

  其實這裡面還暗藏著武將的內部之爭,王韶那一派是主導經略熙河,而種諤、折繼世他們這一派則是主張經略橫山,出橫山進攻西夏。

  而當王韶取得大勝後,西北資源多半是投入到熙河地區,尤其是這回的賞金,真是令橫山派羨慕的雙目都在滴血。

  因為這是改革後的第一次賞金,是非常多的,後來他們又得知趙頊直接弄了一百萬貫過去。

  真是生不逢時,我們打勝仗的,朝廷剛好沒錢,也就是治平四年到熙寧元年期間,這王韶初出茅廬,一頓瞎操作,正好就碰上朝廷有錢的時候。

  關鍵,通過上回軍事審判,西軍是士氣高昂,將軍不再那麼懼怕文臣監軍,讓你們監,但你別瞎干預,不服咱們就去皇庭打官司。

  他們是真心想打啊!

  如今一看熙河出事了,他們就趕緊書信朝廷,讓我們來,我們出兵西夏,可解熙河困境。

  原本朝中還是鴿派居多,司馬光他們都不主張熙河拓邊,也曾告誡過趙頊,咱們本來吐蕃各部關係不錯,應該聯合扼制西夏,但熙河拓邊,必然會激怒吐蕃,導致吐蕃倒向西夏。

  當時整個熙河拓邊計劃,主要就是趙頊和王安石依靠強權推動的。

  但此一時彼一時。

  如今皇帝與權貴鬥得正酣。

  內鬥,其樂無窮。

  朝中局勢就變得非常微妙。

  當權貴們一聽這消息,頓時就高興壞了呀。

  這真的是天賜良機啊!

  打!

  打他丫的!

  許多大臣紛紛建議,出兵西夏。

  如果趙頊要出兵西夏,這必然是要改換國內策略,就是要放棄對國內的高壓政策,以求換取各地地主鄉紳對朝廷的支持,別看他們現在被壓著,但他們實力並未被削弱,戰爭動員,必須依靠他們,關鍵是朝廷也不可能還拿出這麼多糧食賑災,得為戰爭做準備。

  在這時候,權貴們就開始大顯神通,買通宦官,在趙頊耳邊吹風,表示大家都非常願意支持皇帝賑災,可以放出糧食來,讓皇帝專心應付西北戰事,但別弄這倉庫稅,這太不仁義了。

  同時,他們還跑去跟王安石商量,三司稅幣政策咱們也支持,但是倉庫稅必須廢除。

  那是檢察院提的,屬於司馬光那邊的,你王安石怎麼能與司馬光為伍,要是熙河地區失敗了,那你王安石就是罪人啊!

  有趣的是,司馬光、文彥博他們這些保守派,也是這麼看的,所以他們立刻變得堅定的支持倉庫稅,並且以此為由,是堅決反對開戰,這內憂尚未解決,你還要開戰,是想自殺嗎?

  甚至有人要求皇帝,如果守不住的話,就趕緊從熙河地區撤出。

  先修內政,再禦外敵。

  但這一回,保守派顯然式微,主戰派要更為強勢,就是因為倉庫稅的存在,導致很多本來支持司馬光他們的士大夫也暫時性選擇支持出兵。

  張家。

  「必須撤回嗎?」

  張斐非常鬱悶地看著王安石。

  「倒也不是必須撤回。」

  王安石道:「我今日來找你,就是顧及到你,因為現今朝中局勢對你的這個法案是非常不利,官家是有可能改變主意的。但如果到時你是被迫做出妥協,那對檢察院的打擊可也不小,所以你得趕緊想一個折中辦法,倘若局勢不利,就先一步行動,讓官家可以借坡下驢,也不至於讓你來承擔責任。」

  張斐質疑道:「可是如今我們尚未準備好,這貿然與西夏開戰,這是不是有些冒險。」

  王安石皺眉道:「其實我也知道,如今不是開戰的時機,官家目前也只是下令,讓王韶以防守為先,但如今西夏方面蠢蠢欲動,一旦熙河戰事不利,延州、綏州必然是要出兵的,雖然目前尚不一定,但無論如何,國內都不宜再鬥下去,糧食都得儲備好。」

  對於他而言,熙河是無論如何都得保住的,而倉庫稅對於他而言,並非是那麼重要。

  他很快就能做出抉擇。

  如今來通知張斐一聲,就真的是將張斐視作自己人。

  張斐點點頭,「我知道了,多謝王學士提醒,我會想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的。」

  王安石嘆道:「這人算不如天算。」

  張斐詫異道:「不是天變不足畏嗎?」

  王安石神情一滯,然後瞪了眼張斐。

  這王安石剛走,一直在旁偷聽的許芷倩就快步入得屋內,「難道你真的要撤回這倉庫稅?」

  她是絕對支持倉庫稅的。

  「當然不是。」

  張斐搖搖頭,又道:「但是王學士肯定是要以熙河為主,而且倉庫稅對他影響並不大,我是不可能說服他繼續的執行倉庫稅的,既然如此,又何必白費唇舌。」

  此事涉及到雙方的核心利益,所以各方都會做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

  許芷倩見他神態自若,一點也不慌張,於是問道:「那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張斐思忖片刻,道:「另立山頭。」

  這邊境若有戰事,對於內政的影響太大。

  朝中官員們也都普遍估計,皇帝肯定會往回收一收,於是他們開始瘋狂使用稅幣,這讓支持檢察院的商人頓時有些慌了,你們官員這麼拋售稅幣,這這不妙啊!

  越發多的商人,也開始抵制稅幣。

  那些不願意得罪公檢法富商也是拿著稅幣瘋狂去買鹽,買糧食,盡量將自己的損失降到最低,但主要是鹽,因為糧食的話,這些富商還是有存糧的。

  可以說,要是沒有鹽,估計這稅幣也就崩了。

  眼看這情況,一些保守派內部的士大夫,也開始持續向文彥博、富弼、司馬光等人施壓,希望立法會能夠重審倉庫稅,並且表示,只要立法會願意重審,那麼他們將繼續支持司馬光等人的建議,並且說服更多人支持他們。

  這也的確動搖了保守派內部的想法。

  為了一個倉庫稅,值得嗎?

  關鍵這倉庫稅也不一定能夠成功啊!

  立法會。

  「下官張斐,見過富公。」

  張斐拱手一禮,見趙抃也在,趕忙又行得一禮,「大庭長也在啊!」

  趙抃點點頭道:「今日過來與富公談點事情。」

  「張檢控請坐。」

  富弼抬手指著旁邊的椅子。

  「多謝!」

  張斐又是拱手一禮,然後坐了下來。

  富弼問道:「不知張檢控突然造訪,是為何事?」

  張斐道:「是這樣的,前幾日,王學士曾來找過我,並且希望我提供一個折中的法案,來取締倉庫稅,他說得非常隱晦,但其實就是希望我們能夠主動撤銷倉庫稅,以大局為重。」

  富弼問道:「所以張檢控今日前來,是希望立法會撤銷倉庫稅。」

  「不。」

  張斐搖搖頭,「恰恰相反,我已經拒絕了王學士,因為我不覺得這兩件事有任何關係,如今已經是政法分離,我們是沒有必要為他們服務,我們檢察院也不應該受到任何人的干預,如果他們要撤銷法案,那就必須提供足夠的理由,而不是委婉的威脅。」

  富弼先是與趙抃相覷一眼,又沉吟少許,然後道:「不瞞你說,也有不少人來找過立法會,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拒絕他們的話,立法會將會成為眾矢之的。」

  張斐道:「但如果能夠成功的話,立法會也將會獲得足夠權威,整個公檢法的制度,也將變得更加穩固,如果說他們可以用各種方式,來脅迫立法會,將來立法會只會淪為他們的玩物,根本不可能捍衛國家、君主和百姓的正當權益。從事實來看,真正為大局著想的是我們,而不是他們,他們都只是想渾水摸魚。」

  富弼問道:「你認為老朽會聽你的嗎?」

  張斐道:「我並不是來遊說富公的,我只是來表明自己的態度。」

  富弼點點頭道:「張檢控的態度,老朽知道了。」

  張斐等待片刻,見富弼似乎開口的打算,於是道:「若無其它事,下官先告辭了。」

  「嗯。」

  富弼也並未挽留。

  張斐走後,趙抃立刻道:「看來這小子與富公想到一塊去了。」

  富弼搖搖頭道:「不是他與我想到一塊去了,而是我們一直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翌日。

  皇宮。

  「啟稟陛下,最近臣與大庭長準備各發表一篇文章,重申立法會、皇庭對倉庫稅的支持。」

  「哦?」

  趙頊詫異道:「這是為何?」

  富弼道:「因為最近有不少人建議立法會重審此法,鬧得是人心惶惶,立法會有責任在這個問題上,安撫民心。」

  趙頊低眉沉吟少許,又問道:「富公認為他們說得不對嗎?」

  富弼道:「他們並沒有提供足夠的理由,更多像似在威脅立法會,如果立法會能夠被他們裹挾,那又如何保障國家、君主和百姓的正當權益。」

  趙頊又問道:「但是如今的確外有戰事。」

  富弼道:「陛下,立法會之所以通過這份法案,乃是經過多方面審查的,並且也是通過聽證會,最終確定這份法案是能夠確保國家、君主和百姓的權益。

  然而,無論開疆擴土,還是保衛家國,同樣也是在捍衛國家、君主和百姓的權益,此二者的訴求,是完全一致的。

  但為什麼此時,二者看似非常矛盾,必須捨一不可。

  顯然,這裡面是有奸人作祟,這些人是極度自私自利,他們就是想借國家之難,來換取自身的利益,若是讓他們得逞,那陛下不管做出如何抉擇,結果都將是他們獲利,也必將傷及國家和陛下。

  所以,在此事上面,是決不能對他們妥協,因為他們的目的與陛下的想法是南轅北轍。」

  趙頊瞇了瞇眼,沉思半晌,突然笑道:「朕早聞富公嫉惡如仇,今日總算是見識到了!」

  富弼尷尬一笑。

  趙頊不就是在暗示,你藏得夠深啊!

  趙頊馬上又道:「既然委任富公擔任立法會長,那自然是相信富公的判斷。」

  「多謝陛下。」富弼拱手道。

  雖然趙頊沒有明確表態,但富弼已經是心滿意足。

  很快!

  富弼、趙抃相繼在新聞報刊登兩篇文章,重審對於這兩份法案的支持,並且表示若無正當理由,立法會是絕不會推翻這個法案的,其中還怒斥那些力圖干預立法會的官員。

  言語頗為犀利,彷彿回到年輕時候的風格。

  而趙抃也重審皇庭將會依法判決,告誡眾人,不要抱有任何僥倖的心裡,同時又督促檢察院、警署要時時刻刻履行自己的職責,不應受到任何事干擾。

  這兩篇文章橫空出世,立刻嚇得眾人一身冷汗。

  其實趙抃的文章倒沒有什麼,他身為鐵面御史,一直都令人非常討厭,在這事上面,就沒有想著去說服趙抃,因為大家都知道,跟趙抃說這事,那就是送羊入虎口。

  關鍵是富弼。

  富弼此番重返朝中,一直都非常低調,與人為善,除了偶爾抨擊一下王安石的新政,基本上是不參與任何鬥爭,去到立法會後,那更是閉門不出。

  在大家看來,富弼就是幫趙頊站站場,捧個人氣,等著告老還鄉,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他的時代已經徹底過去。

  但富弼在這篇文章中,怒斥的對象,是包括曾今的「戰友」,也就是保守派內部的一些士大夫。

  這也是第一回,富弼表達自己的態度,就是堅決的擁護公檢法制度。

  然而,幾乎所有人宰相都參與此番博弈中。

  富弼是誰的面子都不給,也就是說,我們是平起平坐的,你們宰相也指揮不動我們立法會,我們也不是一路人,就在我面前少套近乎。

  韓家。

  「唉!」

  韓琦看著富弼的文章,長嘆一聲:「我韓琦贏了他一輩子,可是在這臨老之際,卻要輸他一籌,真是可恨啊!」

  韓忠彥不明所以,「父親大人何出此言,這與父親大人是毫無關係?」

  「老夫就輸在這毫無關係上。」

  韓琦神情激動道:「倘若老夫身體健康的話,自也不會袖手旁觀,又豈容他富彥國獨領風騷,如今也只能看著他在朝中逞威風。」

  「逞威風?」

  韓忠彥一頭霧水。

  韓琦道:「這你還看不明白,富彥國這是要另立山頭,其實我早就看破他的小心思,相比起司馬君實,他才是真正的支持檢法制度,只不過之前時機尚不成熟,他一直都在委曲求全,裝模作樣,實則是打算借公檢法制度,完成我們當年的願望。」

  「是嗎?」韓忠彥道:「這還真未有注意到,之前大家都認為富公去立法會,也只是養老。」

  「他富彥國嫉惡如仇,我不過是小小得罪他一番,他便記恨我幾十年,他要想養老,肯定回老家,絕不會待在京城,受這窩囊氣,他肯定是有目的的。只可惜,我已是半身入土。」

  說到這裡,韓琦又是滿是遺憾的嘆了口氣。

  韓忠彥問道:「倘若父親大人依舊在朝中,又會如何做?」

  韓琦道:「這還用問,當然是跟他一樣,只不過我會比他快,比他果敢,也會比他更成功,還輪不到他來立下這面大旗。」

  的確。

  當富弼發表這篇文章後,其實就是表明,他要扛起公檢法這面大旗。

  而且與司馬光不同的是,他在豎立這面大旗的同時,也正式宣佈徹底脫離保守派,也就是說,公檢法以後要靠自己走下去,不再受派別干預。

  關鍵富弼是名滿天下。

  他往前一站,這公檢法是士氣大振。

  頓時有不少官員立刻站出來,申明支持立法會。

  其實朝中本就有一小部分官員,是信仰公檢法的,只是苦於之前公檢法與保守派緊密綁定在一起的,他們也常常被人忽略,或者直接劃歸到保守派這一邊。

  張家。

  當張斐看到這篇文章時,不禁是輕輕鬆得一口氣,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來。

  一旁的許遵放下報紙,笑道:「張三,你這口才,老朽是真的服了,想不到你竟然能夠說服富公,做出這麼大的決定,這簡直不可思議啊!」

  許芷倩也是直點頭,目光中既有崇拜,又有疑惑。

  他萬萬沒有想到,張斐會跑去說服富弼,這可比說服王安石或者司馬光要難得多。

  張斐笑道:「岳父大人高看小婿了,我哪有這本事,我估摸著,就算不去,富公也會站出來的。」

  「是嗎?」許遵詫異道。

  因為以往出現任何事,都是司馬光、張斐衝在以前,富弼基本上是處於明哲保身的狀態,誰也不得罪,老好人一個。

  誰人能夠想到富弼原來在憋大招。

  張斐點點頭道:「岳父大人不妨想想,一直以來,是誰在暗地裡支持公檢法這項制度,而不是支持我張三。不是司馬學士,其實司馬學士更多還是盯著王學士的新政。

  唯有富公是在一直支持公檢法制度和法制之法的理念,是富公給予我判例權,也是富公協助我通過那些判例,就連倉庫稅和稅幣法案,都是富公力主通過的,而且富公一直在根據法制之法制定新的條例。

  許多人都只是看到富公閉門不出,彷彿已經進入養老狀態,既然是要養老,他為何還要在公檢法花費這麼大的精力。

  可見富公才是堅定支持公檢法的那個人。當時我去的時候,大庭長也在,我估計富公當時正在與大庭長商量這事。」

  許遵想了好一會兒,「回想起來,還真是如此。」

  許芷倩突然問道:「為何富公這回又要站出來?」

  張斐笑道:「因為公檢法已經是初具規模,不用再看他人臉色,但是這時候需要一個扛旗人,來凝聚公檢法,以此來抗衡政事堂,如今朝中大多數人都反對倉庫稅,如果在這種情況下,立法會還能夠保住倉庫稅,就足以證明立法會並不在政事堂之下。關鍵一點,保住倉庫稅,並不會影響到西線戰事,只是有人向藉機將這兩件事捆綁在一起。」

  許遵點點頭,「那麼接下來的路,公檢法就得自己走下去了。」

  「嗯。」

  張斐點點頭,「如此才是真正做到政法分離。」

  許芷倩問道:「那你與王學士和司馬學士的關係?」

  張斐笑道:「我又不是扛旗人,我也沒有得罪他們,這麼一來,王學士只會更加需要我。」

  許芷倩眼中一亮,「你可真是狡猾。」

  「什麼狡猾,會不會說話。是政法分離,不是政法分家,有些時候必須合作,我就是唯一的中間人。」

  說罷,張斐又向許遵道:「岳父大人要不要也寫篇文章?」

  許遵愣了下道:「寫倒是可以,但是寫些什麼好呢?」

  張斐聳聳肩道:「隨便寫點什麼,反正也就是鼓舞一下士氣。」

  警署。

  「衙內,你找我?」蔡京來到警署,微微喘氣道。

  他現在忙得是外焦裡嫩,局勢變化,也令他們糧食署悠著點,不能放出太多糧食,以免朝廷改變計劃。

  正忙著,突然來了個皇家警察,說是衙內請他上警署一趟。

  「元長來了。」

  曹棟棟立刻跳起來,一手搭在蔡京的肩膀上,「元長,本衙內待你如何?」

  蔡京笑道:「衙內在河中府對蔡京多有照顧,蔡京也一直心懷感激。」

  「哈哈,本衙內果然沒有看錯人。」曹棟棟笑得幾聲,又道:「如今本衙內有一件小事,不知元長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蔡京謹慎地問道:「不知是什麼事?」

  曹棟棟道:「就是我想寫一篇文章,刊登在新聞報上,但是小春又不在,你老師的文章,就寫得還不如我,我只能找你幫忙。」

  蔡京道:「這倒是小事,但是衙內要寫些什麼?」

  曹棟棟道:「如今立法會和皇庭都發表了文章,咱警署也不能落後,旁人不知,還當我們皇家警察都是文盲,咱也得寫一篇上去,鼓舞一下士氣。」

  蔡京點點頭道:「行。」

  曹棟棟又擠眉弄眼道:「署名能不能寫我曹棟棟的名字。」

  蔡京趕緊道:「必然是署名衙內。」

  如果曹棟棟要他署名,那他才不會寫,他現在可是糧食署扛把子,可不想惹這麻煩。

  檢察院、警署也都相繼發表文章。

  這也是正式在對外宣稱,公檢法是徹底獨立。

  效果是立竿見影。

  原本奄奄一息的稅幣,立刻又變得堅挺起來。

  同時不少商人也開始站隊,對於稅幣是來者不拒。

  很多依靠公檢法起家的商人,跟那些官員一樣,內心是絕對支持公檢法的,只不過公檢法始終是受到保守派的牽制,大家都有些忌憚。

  無論是保守派,還是革新派都徹底傻眼了。

  迷茫了。

  他們之前支持王安石也好,誘惑文彥博他們也罷,都是為了廢除倉庫稅。

  如今富弼直接告訴他們,找他們沒用的,別瞎折騰,立法會不可能廢除這個法案。

  皇庭更是表示,違法必究。

  關鍵他媽的警署也表示皇家警察將會全力擁護法律。

  不是,你們警署不是屬兵部嗎?

  怎麼?

  現在怎麼辦?

  王安石、司馬光等人都只能是乾瞪眼。

  彷彿一夕之間,所有人都失去對公檢法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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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2章 尚能飯否

  這真的是怕什麼來什麼啊!

  而且這具體情況,比王安石想像的還要嚴重和複雜。

  這回針對宋朝作戰的,乃是吐蕃首領董氈,也是唃(gu,第一聲)廝囉政權第二代領袖,其父早先就歸附宋朝,並且曾今還協助宋朝進攻西夏,立下不少功勞,死後還被神宗加封太傅。

  但是人家願意歸附宋朝,不是說出於忠心,而是確保唃廝囉政權穩固。

  可哪裡知道,宋朝突然要在熙河拓邊,這就直接危及到他們唃廝囉政權,於是董氈立刻轉向與西夏聯營結盟,那西夏梁太后更是將愛女嫁給他。

  這一次不單單是唃廝囉出兵,還有西夏也在邊境屯兵,準備發動進攻。

  宋軍進入熙河,是逼得他們兩邊結為盟友。

  與此同時,綏州、延州、府州等地紛紛來信,請求出兵西夏,其中是以折家、種家、高家為主。

  其實這裡面還暗藏著武將的內部之爭,王韶那一派是主導經略熙河,而種諤、折繼世他們這一派則是主張經略橫山,出橫山進攻西夏。

  而當王韶取得大勝後,西北資源多半是投入到熙河地區,尤其是這回的賞金,真是令橫山派羨慕的雙目都在滴血。

  因為這是改革後的第一次賞金,是非常多的,後來他們又得知趙頊直接弄了一百萬貫過去。

  真是生不逢時,我們打勝仗的,朝廷剛好沒錢,也就是治平四年到熙寧元年期間,這王韶初出茅廬,一頓瞎操作,正好就碰上朝廷有錢的時候。

  關鍵,通過上回軍事審判,西軍是士氣高昂,將軍不再那麼懼怕文臣監軍,讓你們監,但你別瞎干預,不服咱們就去皇庭打官司。

  他們是真心想打啊!

  如今一看熙河出事了,他們就趕緊書信朝廷,讓我們來,我們出兵西夏,可解熙河困境。

  原本朝中還是鴿派居多,司馬光他們都不主張熙河拓邊,也曾告誡過趙頊,咱們本來吐蕃各部關係不錯,應該聯合扼制西夏,但熙河拓邊,必然會激怒吐蕃,導致吐蕃倒向西夏。

  當時整個熙河拓邊計劃,主要就是趙頊和王安石依靠強權推動的。

  但此一時彼一時。

  如今皇帝與權貴鬥得正酣。

  內鬥,其樂無窮。

  朝中局勢就變得非常微妙。

  當權貴們一聽這消息,頓時就高興壞了呀。

  這真的是天賜良機啊!

  打!

  打他丫的!

  許多大臣紛紛建議,出兵西夏。

  如果趙頊要出兵西夏,這必然是要改換國內策略,就是要放棄對國內的高壓政策,以求換取各地地主鄉紳對朝廷的支持,別看他們現在被壓著,但他們實力並未被削弱,戰爭動員,必須依靠他們,關鍵是朝廷也不可能還拿出這麼多糧食賑災,得為戰爭做準備。

  在這時候,權貴們就開始大顯神通,買通宦官,在趙頊耳邊吹風,表示大家都非常願意支持皇帝賑災,可以放出糧食來,讓皇帝專心應付西北戰事,但別弄這倉庫稅,這太不仁義了。

  同時,他們還跑去跟王安石商量,三司稅幣政策咱們也支持,但是倉庫稅必須廢除。

  那是檢察院提的,屬於司馬光那邊的,你王安石怎麼能與司馬光為伍,要是熙河地區失敗了,那你王安石就是罪人啊!

  有趣的是,司馬光、文彥博他們這些保守派,也是這麼看的,所以他們立刻變得堅定的支持倉庫稅,並且以此為由,是堅決反對開戰,這內憂尚未解決,你還要開戰,是想自殺嗎?

  甚至有人要求皇帝,如果守不住的話,就趕緊從熙河地區撤出。

  先修內政,再禦外敵。

  但這一回,保守派顯然式微,主戰派要更為強勢,就是因為倉庫稅的存在,導致很多本來支持司馬光他們的士大夫也暫時性選擇支持出兵。

  張家。

  「必須撤回嗎?」

  張斐非常鬱悶地看著王安石。

  「倒也不是必須撤回。」

  王安石道:「我今日來找你,就是顧及到你,因為現今朝中局勢對你的這個法案是非常不利,官家是有可能改變主意的。但如果到時你是被迫做出妥協,那對檢察院的打擊可也不小,所以你得趕緊想一個折中辦法,倘若局勢不利,就先一步行動,讓官家可以借坡下驢,也不至於讓你來承擔責任。」

  張斐質疑道:「可是如今我們尚未準備好,這貿然與西夏開戰,這是不是有些冒險。」

  王安石皺眉道:「其實我也知道,如今不是開戰的時機,官家目前也只是下令,讓王韶以防守為先,但如今西夏方面蠢蠢欲動,一旦熙河戰事不利,延州、綏州必然是要出兵的,雖然目前尚不一定,但無論如何,國內都不宜再鬥下去,糧食都得儲備好。」

  對於他而言,熙河是無論如何都得保住的,而倉庫稅對於他而言,並非是那麼重要。

  他很快就能做出抉擇。

  如今來通知張斐一聲,就真的是將張斐視作自己人。

  張斐點點頭,「我知道了,多謝王學士提醒,我會想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的。」

  王安石嘆道:「這人算不如天算。」

  張斐詫異道:「不是天變不足畏嗎?」

  王安石神情一滯,然後瞪了眼張斐。

  這王安石剛走,一直在旁偷聽的許芷倩就快步入得屋內,「難道你真的要撤回這倉庫稅?」

  她是絕對支持倉庫稅的。

  「當然不是。」

  張斐搖搖頭,又道:「但是王學士肯定是要以熙河為主,而且倉庫稅對他影響並不大,我是不可能說服他繼續的執行倉庫稅的,既然如此,又何必白費唇舌。」

  此事涉及到雙方的核心利益,所以各方都會做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

  許芷倩見他神態自若,一點也不慌張,於是問道:「那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張斐思忖片刻,道:「另立山頭。」

  這邊境若有戰事,對於內政的影響太大。

  朝中官員們也都普遍估計,皇帝肯定會往回收一收,於是他們開始瘋狂使用稅幣,這讓支持檢察院的商人頓時有些慌了,你們官員這麼拋售稅幣,這這不妙啊!

  越發多的商人,也開始抵制稅幣。

  那些不願意得罪公檢法富商也是拿著稅幣瘋狂去買鹽,買糧食,盡量將自己的損失降到最低,但主要是鹽,因為糧食的話,這些富商還是有存糧的。

  可以說,要是沒有鹽,估計這稅幣也就崩了。

  眼看這情況,一些保守派內部的士大夫,也開始持續向文彥博、富弼、司馬光等人施壓,希望立法會能夠重審倉庫稅,並且表示,只要立法會願意重審,那麼他們將繼續支持司馬光等人的建議,並且說服更多人支持他們。

  這也的確動搖了保守派內部的想法。

  為了一個倉庫稅,值得嗎?

  關鍵這倉庫稅也不一定能夠成功啊!

  立法會。

  「下官張斐,見過富公。」

  張斐拱手一禮,見趙抃也在,趕忙又行得一禮,「大庭長也在啊!」

  趙抃點點頭道:「今日過來與富公談點事情。」

  「張檢控請坐。」

  富弼抬手指著旁邊的椅子。

  「多謝!」

  張斐又是拱手一禮,然後坐了下來。

  富弼問道:「不知張檢控突然造訪,是為何事?」

  張斐道:「是這樣的,前幾日,王學士曾來找過我,並且希望我提供一個折中的法案,來取締倉庫稅,他說得非常隱晦,但其實就是希望我們能夠主動撤銷倉庫稅,以大局為重。」

  富弼問道:「所以張檢控今日前來,是希望立法會撤銷倉庫稅。」

  「不。」

  張斐搖搖頭,「恰恰相反,我已經拒絕了王學士,因為我不覺得這兩件事有任何關係,如今已經是政法分離,我們是沒有必要為他們服務,我們檢察院也不應該受到任何人的干預,如果他們要撤銷法案,那就必須提供足夠的理由,而不是委婉的威脅。」

  富弼先是與趙抃相覷一眼,又沉吟少許,然後道:「不瞞你說,也有不少人來找過立法會,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拒絕他們的話,立法會將會成為眾矢之的。」

  張斐道:「但如果能夠成功的話,立法會也將會獲得足夠權威,整個公檢法的制度,也將變得更加穩固,如果說他們可以用各種方式,來脅迫立法會,將來立法會只會淪為他們的玩物,根本不可能捍衛國家、君主和百姓的正當權益。從事實來看,真正為大局著想的是我們,而不是他們,他們都只是想渾水摸魚。」

  富弼問道:「你認為老朽會聽你的嗎?」

  張斐道:「我並不是來遊說富公的,我只是來表明自己的態度。」

  富弼點點頭道:「張檢控的態度,老朽知道了。」

  張斐等待片刻,見富弼似乎開口的打算,於是道:「若無其它事,下官先告辭了。」

  「嗯。」

  富弼也並未挽留。

  張斐走後,趙抃立刻道:「看來這小子與富公想到一塊去了。」

  富弼搖搖頭道:「不是他與我想到一塊去了,而是我們一直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翌日。

  皇宮。

  「啟稟陛下,最近臣與大庭長準備各發表一篇文章,重申立法會、皇庭對倉庫稅的支持。」

  「哦?」

  趙頊詫異道:「這是為何?」

  富弼道:「因為最近有不少人建議立法會重審此法,鬧得是人心惶惶,立法會有責任在這個問題上,安撫民心。」

  趙頊低眉沉吟少許,又問道:「富公認為他們說得不對嗎?」

  富弼道:「他們並沒有提供足夠的理由,更多像似在威脅立法會,如果立法會能夠被他們裹挾,那又如何保障國家、君主和百姓的正當權益。」

  趙頊又問道:「但是如今的確外有戰事。」

  富弼道:「陛下,立法會之所以通過這份法案,乃是經過多方面審查的,並且也是通過聽證會,最終確定這份法案是能夠確保國家、君主和百姓的權益。

  然而,無論開疆擴土,還是保衛家國,同樣也是在捍衛國家、君主和百姓的權益,此二者的訴求,是完全一致的。

  但為什麼此時,二者看似非常矛盾,必須捨一不可。

  顯然,這裡面是有奸人作祟,這些人是極度自私自利,他們就是想借國家之難,來換取自身的利益,若是讓他們得逞,那陛下不管做出如何抉擇,結果都將是他們獲利,也必將傷及國家和陛下。

  所以,在此事上面,是決不能對他們妥協,因為他們的目的與陛下的想法是南轅北轍。」

  趙頊瞇了瞇眼,沉思半晌,突然笑道:「朕早聞富公嫉惡如仇,今日總算是見識到了!」

  富弼尷尬一笑。

  趙頊不就是在暗示,你藏得夠深啊!

  趙頊馬上又道:「既然委任富公擔任立法會長,那自然是相信富公的判斷。」

  「多謝陛下。」富弼拱手道。

  雖然趙頊沒有明確表態,但富弼已經是心滿意足。

  很快!

  富弼、趙抃相繼在新聞報刊登兩篇文章,重審對於這兩份法案的支持,並且表示若無正當理由,立法會是絕不會推翻這個法案的,其中還怒斥那些力圖干預立法會的官員。

  言語頗為犀利,彷彿回到年輕時候的風格。

  而趙抃也重審皇庭將會依法判決,告誡眾人,不要抱有任何僥倖的心裡,同時又督促檢察院、警署要時時刻刻履行自己的職責,不應受到任何事干擾。

  這兩篇文章橫空出世,立刻嚇得眾人一身冷汗。

  其實趙抃的文章倒沒有什麼,他身為鐵面御史,一直都令人非常討厭,在這事上面,就沒有想著去說服趙抃,因為大家都知道,跟趙抃說這事,那就是送羊入虎口。

  關鍵是富弼。

  富弼此番重返朝中,一直都非常低調,與人為善,除了偶爾抨擊一下王安石的新政,基本上是不參與任何鬥爭,去到立法會後,那更是閉門不出。

  在大家看來,富弼就是幫趙頊站站場,捧個人氣,等著告老還鄉,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他的時代已經徹底過去。

  但富弼在這篇文章中,怒斥的對象,是包括曾今的「戰友」,也就是保守派內部的一些士大夫。

  這也是第一回,富弼表達自己的態度,就是堅決的擁護公檢法制度。

  然而,幾乎所有人宰相都參與此番博弈中。

  富弼是誰的面子都不給,也就是說,我們是平起平坐的,你們宰相也指揮不動我們立法會,我們也不是一路人,就在我面前少套近乎。

  韓家。

  「唉!」

  韓琦看著富弼的文章,長嘆一聲:「我韓琦贏了他一輩子,可是在這臨老之際,卻要輸他一籌,真是可恨啊!」

  韓忠彥不明所以,「父親大人何出此言,這與父親大人是毫無關係?」

  「老夫就輸在這毫無關係上。」

  韓琦神情激動道:「倘若老夫身體健康的話,自也不會袖手旁觀,又豈容他富彥國獨領風騷,如今也只能看著他在朝中逞威風。」

  「逞威風?」

  韓忠彥一頭霧水。

  韓琦道:「這你還看不明白,富彥國這是要另立山頭,其實我早就看破他的小心思,相比起司馬君實,他才是真正的支持檢法制度,只不過之前時機尚不成熟,他一直都在委曲求全,裝模作樣,實則是打算借公檢法制度,完成我們當年的願望。」

  「是嗎?」韓忠彥道:「這還真未有注意到,之前大家都認為富公去立法會,也只是養老。」

  「他富彥國嫉惡如仇,我不過是小小得罪他一番,他便記恨我幾十年,他要想養老,肯定回老家,絕不會待在京城,受這窩囊氣,他肯定是有目的的。只可惜,我已是半身入土。」

  說到這裡,韓琦又是滿是遺憾的嘆了口氣。

  韓忠彥問道:「倘若父親大人依舊在朝中,又會如何做?」

  韓琦道:「這還用問,當然是跟他一樣,只不過我會比他快,比他果敢,也會比他更成功,還輪不到他來立下這面大旗。」

  的確。

  當富弼發表這篇文章後,其實就是表明,他要扛起公檢法這面大旗。

  而且與司馬光不同的是,他在豎立這面大旗的同時,也正式宣佈徹底脫離保守派,也就是說,公檢法以後要靠自己走下去,不再受派別干預。

  關鍵富弼是名滿天下。

  他往前一站,這公檢法是士氣大振。

  頓時有不少官員立刻站出來,申明支持立法會。

  其實朝中本就有一小部分官員,是信仰公檢法的,只是苦於之前公檢法與保守派緊密綁定在一起的,他們也常常被人忽略,或者直接劃歸到保守派這一邊。

  張家。

  當張斐看到這篇文章時,不禁是輕輕鬆得一口氣,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來。

  一旁的許遵放下報紙,笑道:「張三,你這口才,老朽是真的服了,想不到你竟然能夠說服富公,做出這麼大的決定,這簡直不可思議啊!」

  許芷倩也是直點頭,目光中既有崇拜,又有疑惑。

  他萬萬沒有想到,張斐會跑去說服富弼,這可比說服王安石或者司馬光要難得多。

  張斐笑道:「岳父大人高看小婿了,我哪有這本事,我估摸著,就算不去,富公也會站出來的。」

  「是嗎?」許遵詫異道。

  因為以往出現任何事,都是司馬光、張斐衝在以前,富弼基本上是處於明哲保身的狀態,誰也不得罪,老好人一個。

  誰人能夠想到富弼原來在憋大招。

  張斐點點頭道:「岳父大人不妨想想,一直以來,是誰在暗地裡支持公檢法這項制度,而不是支持我張三。不是司馬學士,其實司馬學士更多還是盯著王學士的新政。

  唯有富公是在一直支持公檢法制度和法制之法的理念,是富公給予我判例權,也是富公協助我通過那些判例,就連倉庫稅和稅幣法案,都是富公力主通過的,而且富公一直在根據法制之法制定新的條例。

  許多人都只是看到富公閉門不出,彷彿已經進入養老狀態,既然是要養老,他為何還要在公檢法花費這麼大的精力。

  可見富公才是堅定支持公檢法的那個人。當時我去的時候,大庭長也在,我估計富公當時正在與大庭長商量這事。」

  許遵想了好一會兒,「回想起來,還真是如此。」

  許芷倩突然問道:「為何富公這回又要站出來?」

  張斐笑道:「因為公檢法已經是初具規模,不用再看他人臉色,但是這時候需要一個扛旗人,來凝聚公檢法,以此來抗衡政事堂,如今朝中大多數人都反對倉庫稅,如果在這種情況下,立法會還能夠保住倉庫稅,就足以證明立法會並不在政事堂之下。關鍵一點,保住倉庫稅,並不會影響到西線戰事,只是有人向藉機將這兩件事捆綁在一起。」

  許遵點點頭,「那麼接下來的路,公檢法就得自己走下去了。」

  「嗯。」

  張斐點點頭,「如此才是真正做到政法分離。」

  許芷倩問道:「那你與王學士和司馬學士的關係?」

  張斐笑道:「我又不是扛旗人,我也沒有得罪他們,這麼一來,王學士只會更加需要我。」

  許芷倩眼中一亮,「你可真是狡猾。」

  「什麼狡猾,會不會說話。是政法分離,不是政法分家,有些時候必須合作,我就是唯一的中間人。」

  說罷,張斐又向許遵道:「岳父大人要不要也寫篇文章?」

  許遵愣了下道:「寫倒是可以,但是寫些什麼好呢?」

  張斐聳聳肩道:「隨便寫點什麼,反正也就是鼓舞一下士氣。」

  警署。

  「衙內,你找我?」蔡京來到警署,微微喘氣道。

  他現在忙得是外焦裡嫩,局勢變化,也令他們糧食署悠著點,不能放出太多糧食,以免朝廷改變計劃。

  正忙著,突然來了個皇家警察,說是衙內請他上警署一趟。

  「元長來了。」

  曹棟棟立刻跳起來,一手搭在蔡京的肩膀上,「元長,本衙內待你如何?」

  蔡京笑道:「衙內在河中府對蔡京多有照顧,蔡京也一直心懷感激。」

  「哈哈,本衙內果然沒有看錯人。」曹棟棟笑得幾聲,又道:「如今本衙內有一件小事,不知元長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蔡京謹慎地問道:「不知是什麼事?」

  曹棟棟道:「就是我想寫一篇文章,刊登在新聞報上,但是小春又不在,你老師的文章,就寫得還不如我,我只能找你幫忙。」

  蔡京道:「這倒是小事,但是衙內要寫些什麼?」

  曹棟棟道:「如今立法會和皇庭都發表了文章,咱警署也不能落後,旁人不知,還當我們皇家警察都是文盲,咱也得寫一篇上去,鼓舞一下士氣。」

  蔡京點點頭道:「行。」

  曹棟棟又擠眉弄眼道:「署名能不能寫我曹棟棟的名字。」

  蔡京趕緊道:「必然是署名衙內。」

  如果曹棟棟要他署名,那他才不會寫,他現在可是糧食署扛把子,可不想惹這麻煩。

  檢察院、警署也都相繼發表文章。

  這也是正式在對外宣稱,公檢法是徹底獨立。

  效果是立竿見影。

  原本奄奄一息的稅幣,立刻又變得堅挺起來。

  同時不少商人也開始站隊,對於稅幣是來者不拒。

  很多依靠公檢法起家的商人,跟那些官員一樣,內心是絕對支持公檢法的,只不過公檢法始終是受到保守派的牽制,大家都有些忌憚。

  無論是保守派,還是革新派都徹底傻眼了。

  迷茫了。

  他們之前支持王安石也好,誘惑文彥博他們也罷,都是為了廢除倉庫稅。

  如今富弼直接告訴他們,找他們沒用的,別瞎折騰,立法會不可能廢除這個法案。

  皇庭更是表示,違法必究。

  關鍵他媽的警署也表示皇家警察將會全力擁護法律。

  不是,你們警署不是屬兵部嗎?

  怎麼?

  現在怎麼辦?

  王安石、司馬光等人都只能是乾瞪眼。

  彷彿一夕之間,所有人都失去對公檢法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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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5 天前
第0754章 痛打落水狗

  他們敢?

  他們還就真敢!

  關鍵公檢法還有著遠超於當下官署的執行力。

  這法令剛剛下達,第二天那些庭警、皇家警察就全部出動,就宋朝的政治體系,這可真是不多見的,甚至可以說是沒有見過的。

  哪怕就是皇帝下令,可都得在中書門下先轉上十天半月。

  這直接打了權貴們一個措手不及。

  我們都還沒來得及反抗,你們就直接進入,關鍵連個保險都不上。

  欺負人了不是。

  後知後覺的官員立刻反應過來,立刻跑到政事堂來,詢問情況。

  怎麼朝廷的政策,就成為違法的了。

  還有沒有天理?

  還有沒有王法?

  「唉!」

  文彥博嘆了口氣,「諸位上這來吵,也無濟於事,其實事先大庭長就找過老朽,還有介甫談過此事,我們當時都是嚴詞拒絕的,但是皇庭還要這麼幹,我們也沒有辦法啊。」

  一旁的王安石也是委屈地點點頭。

  我們盡力了呀!

  「什麼意思?難道如今我大宋是大庭長說了算嗎?」趙文政當即叫囂道。

  文彥博搖搖頭道:「那也不是,只是基於政法分離的制度,現在政事堂也難以干預皇庭決策。」

  蔣之奇道:「可是政法分離也不代表皇庭可以任意妄為。」

  文彥博瞧了眼御史中丞馮京和刑部尚書司馬光,問道:「御史中丞、刑部尚書可有去皇庭問過?」

  馮京和司馬光同時點點頭。

  司馬光道:「大庭長認為他並沒有干預政策,只是由於新稅法的頒佈,導致之前的制度,變得不再合理,他曾要求政事堂做出調整,但是政事堂又不願意,故此皇庭只能下達禁令,但具體怎麼調整,那是屬於官府的職權,只是不能與法律衝突。」

  馮京訕訕道:「根據頒佈的新稅法來看,確實是有明文規定,是以總稅來算,而如今禁止的,之前也都是被劃入商稅中,這…這我們也難以反駁啊!」

  趙抃在公檢法裡面混了這麼久,這裡面的套路,是早就摸清楚,如果他下令改變制度,那就是屬於干預行政,但他只是禁止,而且還是暫時行的,反正你們不改,我就一直禁。

  這沒毛病啊。

  此時此刻,他們終於體會到,什麼事真正的政法分離。

  就是這麼痛苦。

  官員們都氣得是說不出話來。

  誰讓你們去講道理,去講權力啊!

  關鍵皇帝又不吭聲,關於西線戰事,皇帝也只是跟樞要大臣商量,誰也不知道皇帝在想什麼。

  此時此刻,他們真是無比懷念當初由張斐主導的公檢法。

  真的是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

  至少張斐會真心會顧及到他們的利益,也不會將事情做絕,始終都會留有餘地的。

  哪像趙抃這『大惡人』,這有了一點點權力,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這簡直就是無法無天啊!

  然而,與以往一樣,每當這種時候,張斐就如同消失了一般,非常低調,但這回不一樣,檢察院來了一群新人,個個是朝氣蓬勃,不像之前齊濟、王鞏他們,都是官場老司機,遇事就想著息事寧人。

  他們是嫌還不夠熱鬧。

  如今像何執中他們,見到皇庭、警署都那麼風光,檢察院卻好像身處其外,個個心裡都是非常失落。

  檢察院。

  會議室內,張斐環顧面前這一群耷拉著腦袋的雛鳥,笑問道:「看樣子,你們都憋壞了。」

  何執中立刻抬起頭來:「張檢控,如今皇庭、警署都忙得不可開交,咱們檢察院為啥沒事幹。」

  張斐問道:「那你想幹什麼?」

  何執中呆愣片刻,都耷拉著腦袋:「學…學生不知道。」

  「那你還問?」張斐又道。

  「……」

  何執中默默地垂下了腦袋。

  張斐又向其他人問道:「你們呢?認為我們檢察院應該幹什麼?」

  王回突然道:「學生以為我們…我們應該去監察皇家警察、庭警可有在執行皇庭的命令。」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還有嗎?」

  眾人不語。

  張斐等了一會兒,「王回說得對,我們必須要對皇家警察在執行任務的過程,進行監察,尤其是這種涉及到許多百姓的法令。

  但是首先,我們要弄清楚皇庭的法令是否合法,我們檢察院的職權,是依法捍法,任何人破壞法律,都是在踐踏我們檢察院。

  所以,你們必須去調查清楚,那些被禁止的收費,是不是屬於非法的,如果都是屬於非法,是否又有遺漏。」

  說到這裡,他看了眼身旁的許芷倩。

  許芷倩立刻將一份份文案分發給何執中他們。

  何執中等人立刻拿起文案,興奮地看了起來。

  張斐又道:「這就是你們最近的任務,針對所有向百姓收費的官署進行調查,同時,也要詢問他們,庭警、皇家警察在執行任務中,有沒有徇私枉法。」

  正當這時,李四突然出現在門前,「三哥,蔡署長來了。」

  「讓他大堂等我。」

  「是。」

  李四走後,張斐又向何執中等人問道:「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

  何執中等人興奮的直點頭。

  張斐又問道:「那你們現在應該明白,我為何現在才安排任務給你們?」

  眾人又是一陣懵逼。

  張斐不爽道:「如果一開始就安排這些任務給你們,當時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你們去查什麼?去盯著那些皇家警察執法嗎?我們又不是看家護院的,我們檢察院主要的職權,其實都是後發制人。明白了嗎?」

  「明白。」

  「散會!」

  言罷,他便與許芷倩出得門去。

  來到大堂,蔡京立刻起身,張斐趕緊擺擺手,示意他無須多禮,「蔡京,還是你們那屆學生好帶,新來的這一群人可真是氣死我了,個個都跟快木頭似的,一點也不靈泛。」

  說罷,他又拿起茶杯來,喝了一大口。

  蔡京訕訕道:「恩師過獎了,其實…其實最初我們也經常惹恩師生氣。」

  「是嗎?」

  張斐想了想,咳得兩聲,放下茶杯來,「對了,你找我什麼事?」

  蔡京道:「恩師可有聽說最近都沒有人去糧鋪賣糧食。」

  「聽說了。」

  張斐道:「那是因為大家都對倉庫稅充滿了信心,所以都等著那些大地主將糧食放出來,到時糧價肯定會下跌。」

  「正是如此。」

  蔡京道:「學生以為此時應該痛打落水狗,下調糧鋪的糧價,給予百姓更多的信心,從讓那些大地主感到恐慌,也許那些大地主都還撐得住,但是大多數主戶可能撐不住,他們一旦放出糧食來,大地主也就撐不了多久。」

  張斐道:「但是你有沒有考慮過,京城的糧食部分是從外地運送來的,如果糧價太低的話,這會影響到其它州縣的糧商販賣糧食到京畿地。」

  蔡京道:「這學生也考慮過,但是京畿地目前存糧是非常驚人的,只要他們放出來糧食,今年是肯定不會缺糧食的,反倒是河北、淮南有一些地方存糧也不足,我們可以在那些地方抬高糧價,吸引糧商,只要計算好糧價和運費,那麼就可以通過糧價來控制糧商手中的糧食。」

  張斐稍稍點點頭,又想了想,又道:「你去將這計劃告知王學士和三司使,畢竟他們現在對你的能力還不清楚,你現在需要表現一下自己。」

  蔡京心中一喜,立刻道:「多謝老師指點,學生感激不盡。」

  地主們是焦頭爛額,但是商人卻贏來了狂歡。

  雖說北宋不重農抑商,但卻是重官抑商,官府對於商人管控還是非常嚴的,在百廢待興時,嚴格的規範,這是有助於商業發展,但是到了如今,就變得阻礙商業發展。

  因為你管得越多,官府撈錢的地方就越多。

  其實趙抃、富弼、司馬光他們都不喜歡官府管控太多,這就是為什麼趙抃上來,就立刻下達這個法令。

  王安石就恰恰相反,是什麼都要管,但他不是說信仰這個東西,而是他要撈錢,道理還是一樣的,這不管怎麼撈錢,但是稅務司的出現,也改變他的想法,稅務司能夠將稅都收上來,那他其實也就無所謂。

  愈發多的商人,開始接受稅幣。

  不但如此,物價開始下降,尤其是手工藝品,因為官府不刮一成走,商人的成本降低,價格自然是走低。

  要知道如今都還在旱情中,這物價不漲反跌,可真是奇跡。

  三司。

  「王相公,官家說了什麼?」見到王安石來了,薛向立刻上去問道。

  他知道今天是王安石與韓絳去跟皇帝議事。

  王安石道:「今天官家只是跟我們談論熙河戰事,並且已經委派樞密使去西北坐鎮,統管戰事。」

  薛向道:「也就是說官家不打算從熙河撤兵。」

  王安石點點頭。

  薛向又問道:「那關於倉庫稅呢?」

  「沒有談及此事。」

  王安石微微皺眉道:「不過我看官家肯定已經是拿定主意,要支持倉庫稅,但目前來說,官家沒有不必要開這口,因為不管是皇庭,還是立法會,都是在按照規矩辦事。」

  為什麼趙頊始終不就此事表態,不是不想裝這逼,而是打仗這種事,不一定能贏的,只能寄望於王韶他們,所以他得給自己留有餘地。

  「是嗎?」

  薛向不禁面色一喜。

  王安石點點頭。

  薛向道:「既然如此的話,我們得趕緊根據皇庭的法令,調整相關政策。」

  王安石道:「暫時先不要,朝中那些權貴還不服氣,你現在就調整的話,那你又會成為眾矢之的,你還嫌朝中彈劾你的人不夠多嗎?」

  薛向訕訕點了下頭。

  正當這時,一個文吏出現門前,「啟稟三司使,蔡署長有事求見。」

  薛向愣了下,「蔡署長?」

  王安石道:「是呀!這蔡京上任之後,我都還有與他怎麼談過。」

  薛向立刻命那文吏,將蔡京請進來。

  見到王安石也在,蔡京心中更是高興不已,趕緊拱手一禮,「蔡京見過王相公,見過三司使。」

  王安石瞧了眼薛向。

  薛向道:「無須多禮。蔡署長有何事稟告?」

  蔡京立刻將自己的計劃告知二人。

  薛向點點頭道:「如果可以這麼幹的話,那當然是可以的,他們一直在賭咱們糧食不足,如今我們還降低買,是能夠打擊他們的信心。」

  蔡京立刻道:「糧食署是屬於事業官署,做得就是買賣,而且目前糧食是從國庫裡面借來的,賣不出去,這當然得調整價格,本也是理所當然的。」

  薛向眼中一亮,「是呀!你是糧食署,可不是官府。」

  王安石笑道:「這是張三教你的吧?」

  蔡京點點頭道:「是的,在河中府,下官曾專門幫恩師處理此類事。」

  王安石又問道:「那這個計劃是誰想出來的?」

  「這是下官想出來的。」蔡京道。

  王安石問道:「不是張三教你的?」

  蔡京忙道:「此事下官尚未跟恩師說,因為恩師比較在意政法分離,他之前就叮囑下官,此番回京,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事事都跑去向他請教,以免貽人口實。」

  「嗯,這倒像似張三的作風。」

  王安石點點頭,又道:「但是在外面,如果有人問起來,你會怎麼說?」

  蔡京遲疑少許,道:「我會說這是下官的決策,下官身為糧食署署長,是有權做此決定。」

  王安石滿意地點點頭,「那就這麼辦吧。」

  「下官遵命。」

  等到蔡京離開後,薛向便道:「這蔡京還真是一個人才。」

  王安石笑道:「張三調教出來的徒弟,能是一個好人嗎?」

  薛向呵呵一笑,又問道:「不過近日發生的事,與張三可有關係?」

  「我還未有去找過張三。」

  王安石道:「如果是司馬君實,那定是張三出的主意,司馬君實可沒這魄力,但富公的話,可就不見得了。」

  心裡也嘀咕道,也是時候去跟張斐見見。

  第二日,王安石便來到張家。

  「是你說服富公的?」王安石跟趙頊一樣,也是開門見山地向張斐問道。

  富弼突然站出來,這確實令許多人都沒有看明白。

  這到底是為什麼?

  張斐絕對是一個嫌疑人。

  張斐無奈地笑道:「王學士可真是太抬舉我了,就我這德行,能說服富公嗎?」

  王安石當然知道富弼的性格,嫉惡如仇,又極富主見,真不大可能被張斐給忽悠,所以他也只是試探一下,呵呵道:「是呀!你也就只能糊弄一下司馬君實那呆子。」

  張斐搖搖頭道:「王學士說笑了。」

  王安石打量了下張斐,酸溜溜道:「你現在是翅膀硬了,也不需要我的照顧,說不定往後我還得有求於你啊!」

  你又不是沒有求過。張斐立刻道:「王學士這話從何說起,我一直都是支持王學士的新政,因為我是認同王學士的理念,而不是說我要借王學士陞官發財,這一點從未變過,以後也不會變的。」

  王安石點點頭,對此倒也沒有懷疑,因為在他眼裡,張斐還真不是一個貪念權勢的人,而且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的態度,又道:「但如今公檢法落入富公和趙相公的手裡,這事情不好辦啊!」

  他們兩個都是反對新政的。

  張斐道:「我倒不這麼看,我反而認為有富公和趙相公為王學士保駕護航,王學士現在可以更加從容的推行自己的政策。」

  王安石笑道:「他們會為我保駕護航?」

  張斐道:「當然會。因為他們只能管違法與否?比如說,青苗法並不違反律法,只有利用青苗法去斂財的,才是違法行為。故此,新政是能夠得到更好的執行。」

  王安石還是有些疑慮。

  張斐心如明鏡,道:「當然,我也會一如既往為王學士提供這方面的建議,確保政策不會被皇庭或者立法會定義為非法。」

  王安石這才笑著點點頭。

  如今張斐對他的作用是越來越大,張斐就是他在公檢法內部最大的勢力。

  他今日過來,就是要確保他與張斐的關係。

  對於張斐而言,這公檢法越獨立,他就越要加強與王安石的關係,因為政法分離,他只能通過王安石去推行政策。

  與張斐聊得一會兒,王安石便起身告辭了。

  剛剛出門,就在轉角處遇到愛,哦不,遇到司馬光。

  司馬光瞟了眼張斐家的大門,笑道:「來巴結張三?」

  「隨便你怎麼想。」

  王安石倒也不否認,又反唇譏諷道:「君實啊,你看,你折騰這麼些年,就還不如富公的一篇文章,趙相公的一道禁令。

  而且由此可見,你之前口口聲聲說公正、公平,實則是為了對付我,富公這才叫做公正,不但維護倉庫稅,也維護了我與薛向他們提出來的稅幣法案。你難道就不慚愧嗎?」

  「我為何要慚愧?」

  司馬光理直氣壯道:「我可比你有自知之明,我從未說我這些年幹得好,我也一直認為我無法勝任,別說富公,那就是比之蘇子瞻、范堯夫,我也不如也。哪像你,好似天底下就你一個聰明人,就你一個人是對的。」

  言下之意,富弼幹得比我好,那是應該的,我本來就不如他。

  王安石是目瞪口呆,這就沒意思了,過得半晌,他一揮袖子,「是呀!我與你爭甚麼。」

  言罷,就揚長而去。

  就這一點,他還真是反駁不了司馬光。

  司馬光確實是一直在舉薦人才,是樂於當伯樂,就沒有想過要位居高位,這回本也是提拔他當宰相的,但他卻拒絕,舉薦文彥博,理由就是他能力不足。

  他還真不是謙虛,他是真認為自己能不足,至少比不過文彥博他們,甚至他也清楚自己的才華是不如王安石的。

  他在評價王安石的時候,不是說王安石能力不足,也不是說王安石道德不佳,而是說王安石不懂得識人,這身邊全是小人。

  「我稀罕與你爭嗎?」

  司馬光哼了一聲,又徑直去到張家。

  對於司馬光的到來,張斐一點也不意外,這對冤家向來默契十足。

  「王介甫是來巴結你的吧?」

  司馬光也是直截了當。

  張斐愣了愣,忙道:「當然不是,王學士怎麼會巴結我。」

  司馬光道:「怎麼不會,如今富公站出來,他肯定感到害怕,他必須要籠絡你。」

  張斐訕訕道:「也談不上籠絡。」

  司馬光哼道:「你與王介甫的關係,我是最清楚的,但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政法已經分離,而檢察院也與皇庭一樣,是完全獨立的,你不再需要依靠任何人。

  而你身為檢控官,又是公檢法和法制之法的制定者,理應以身作則,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與他在背地裡合作,如果讓人知曉,公檢法必將蒙受重創。」

  這就是他來找張斐的原因,因為他料想王安石肯定回來找張斐,但他認為公檢法已經徹底獨立,張斐應該疏遠與王安石的關係。

  張斐笑道:「對於這一點,司馬學士應該對我充滿信心才是,因為一直以來,我才是那個最守規矩的人。」

  「這倒是的。」

  司馬光點點頭。

  張斐突然道:「我倒是覺得,目前壓力全都在司馬學士身上。」

  司馬光忙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刑部可是負責公檢法的人事安排,目前公檢法推廣的那麼快,權力又越來越大,這人事若是安排不得當,也會出大問題的。」

  「這我知道,我也是很小心謹慎。不過,」司馬光又是感慨道:「這回倉庫稅之爭,倒是讓我看清楚許多人。不瞞你說,我也認為倉庫稅激進了一些,但是他們的反應,也超出我的預計啊!」

  張斐笑道:「這我倒是覺得,無可厚非,起初多少有些不適應,但慢慢就會習慣。」

  司馬光道:「看來你已經是勝券在握。」

  張斐搖頭笑道:「司馬學士的信息有些落後,此時早已經過了勝券在握的階段,現在已經到了痛打落水狗的階段。」

  隔日,掛有糧署的糧鋪突然宣佈,糧價從四十文一斗降低至三十八文。

  不多,就降兩文錢。

  但就這兩文錢,使得那些權貴地主是寢食難安。

  在這大災之日,糧價不升反降。

  是欺負我們沒有稅幣嗎?

  如果那些權貴、地主手握稅幣,那絕逼是要全部收購,跟我們玩這一手。

  倉庫裡面有多少糧食,我們還不清楚嘛。

  你在這嚇唬誰了。

  那些權貴地主跳出來,掀起輿論戰,這是陰謀,朝廷根本沒有這麼多糧食。

  正版書鋪為了報紙銷量,還聘請事務所,都將賬目算清楚,以百分之五十的懲罰稅來看,這糧價降低到多少才與這懲罰稅平等。

  百姓一看,還有得跌!

  等!

  寧可當下少吃一點,也不輕易買糧食,現在買多少就是虧多少啊!

  所以,除糧行以外,整個京城市場卻變得空前繁榮。

  因為貨幣增多,但是這些貨幣又不完全進入糧食市場,就連普通百姓,也不著急了,每天一百文錢工錢,只需買一斗糧食,就可以吃兩三天。

  糧價下降,他們更加不緊迫,家裡都不存糧,因為大家都知道糧價後面還會降,到時再買也不遲。

  他們可以有許多餘錢,去購買其它貨物。

  恰恰好,由於皇庭的禁令,其它貨物,價格也都在下降。

  這兩件事撞在一起,市場得有多繁榮。

  馬帥王超他們,都已經笑哈哈了,貨幣增多,足球聯盟是大為受益,以前農夫不看足球的,現在天天在郊外務工,空閒的時候也跑來看。

  最先扛不住就是那些中小主戶,他們更加清楚,那些大地主幾乎掌控著京畿地一半的糧食,關鍵他們的存糧是非常可怕的,而這回是要全部放出來,這種事歷史上從未發生過,如果挨到最後,大地主放糧食出來,這糧價肯定是暴跌,自己的糧食可能想賣都賣不出去。

  他們必須要搶先一步將倉庫裡面的糧食放出來。

  白礬樓。

  在一個大包間內,只見四五個身著緞子長袍中年人,眼巴巴地看著樊顒。

  「樊老弟,兄弟幾個可全指望你了。」

  「千萬別這麼說。」

  樊顒道:「我也是要繳倉庫稅的。」

  「但是你可以拿去釀酒啊!」

  「今年是情況極為特殊,曲院如今都已經被禁止釀曲,我們只能根據去年年末買下的量去釀酒。而這釀酒的糧食,去年我就向你們買了,這超出來的,那是要徵百分之三百的酒稅,那我還不如繳倉庫稅。」

  「他們不一定發現的了。」

  「稅務司的手段,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多少人被罰的傾家蕩產,誰敢去賭啊。」

  「那你這是見死不救。」

  「我沒有見死不救,我這是力不從心啊,你們可以拿到市場去賣,如今旱情當前,這糧食不愁賣。」

  「如果我們都放出糧食,糧價必然暴跌,那我們可就虧慘了。」

  「這。」

  樊顒道:「那你們只能去求一人。」

  「誰。」

  「糧食署蔡署長,如今只有糧食署不用繳納倉庫稅,而且根據法律規定,在京畿地範圍內,糧食署最低也只能用三十五文錢的價格收購,就是不知道糧食署能夠收購多少糧食。」

  沒有辦法。

  這些中小主戶,只能跑去找蔡京。

  大哥!收了我們吧。

  蔡京也沒有刁難他們,因為糧價是有限制的,只能是三十五文錢收購,這是確保糧食署不會操作糧價。

  但他不是全部收購,而是購買三分之一,或者一半,剩下讓他們自己拿到市場去賣。

  而且不是給稅幣,是直接用銅錢購買。

  因為他們始終要防止,稅幣直接流入到這些地主手裡。

  這些主戶一看,我們上門求他,他都不給稅幣,給銅錢,這稅幣得多麼堅挺啊!

  這些中小主戶開始投誠,立刻引發多米諾骨牌效應。

  這麼一來的話,市面上擁有的糧食,就可以挨到秋初。

  等到秋初一波懲罰稅上來,朝廷又可以挨上一段時日。

  朝廷的權貴們是面如死灰,他們現在甚至懷疑皇帝是不是故意不吭聲,其目的就是給他們希望,然後最後一波再收割他們。

  你們真是好狠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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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5 天前
第0754章 痛打落水狗

  他們敢?

  他們還就真敢!

  關鍵公檢法還有著遠超於當下官署的執行力。

  這法令剛剛下達,第二天那些庭警、皇家警察就全部出動,就宋朝的政治體系,這可真是不多見的,甚至可以說是沒有見過的。

  哪怕就是皇帝下令,可都得在中書門下先轉上十天半月。

  這直接打了權貴們一個措手不及。

  我們都還沒來得及反抗,你們就直接進入,關鍵連個保險都不上。

  欺負人了不是。

  後知後覺的官員立刻反應過來,立刻跑到政事堂來,詢問情況。

  怎麼朝廷的政策,就成為違法的了。

  還有沒有天理?

  還有沒有王法?

  「唉!」

  文彥博嘆了口氣,「諸位上這來吵,也無濟於事,其實事先大庭長就找過老朽,還有介甫談過此事,我們當時都是嚴詞拒絕的,但是皇庭還要這麼幹,我們也沒有辦法啊。」

  一旁的王安石也是委屈地點點頭。

  我們盡力了呀!

  「什麼意思?難道如今我大宋是大庭長說了算嗎?」趙文政當即叫囂道。

  文彥博搖搖頭道:「那也不是,只是基於政法分離的制度,現在政事堂也難以干預皇庭決策。」

  蔣之奇道:「可是政法分離也不代表皇庭可以任意妄為。」

  文彥博瞧了眼御史中丞馮京和刑部尚書司馬光,問道:「御史中丞、刑部尚書可有去皇庭問過?」

  馮京和司馬光同時點點頭。

  司馬光道:「大庭長認為他並沒有干預政策,只是由於新稅法的頒佈,導致之前的制度,變得不再合理,他曾要求政事堂做出調整,但是政事堂又不願意,故此皇庭只能下達禁令,但具體怎麼調整,那是屬於官府的職權,只是不能與法律衝突。」

  馮京訕訕道:「根據頒佈的新稅法來看,確實是有明文規定,是以總稅來算,而如今禁止的,之前也都是被劃入商稅中,這…這我們也難以反駁啊!」

  趙抃在公檢法裡面混了這麼久,這裡面的套路,是早就摸清楚,如果他下令改變制度,那就是屬於干預行政,但他只是禁止,而且還是暫時行的,反正你們不改,我就一直禁。

  這沒毛病啊。

  此時此刻,他們終於體會到,什麼事真正的政法分離。

  就是這麼痛苦。

  官員們都氣得是說不出話來。

  誰讓你們去講道理,去講權力啊!

  關鍵皇帝又不吭聲,關於西線戰事,皇帝也只是跟樞要大臣商量,誰也不知道皇帝在想什麼。

  此時此刻,他們真是無比懷念當初由張斐主導的公檢法。

  真的是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

  至少張斐會真心會顧及到他們的利益,也不會將事情做絕,始終都會留有餘地的。

  哪像趙抃這『大惡人』,這有了一點點權力,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這簡直就是無法無天啊!

  然而,與以往一樣,每當這種時候,張斐就如同消失了一般,非常低調,但這回不一樣,檢察院來了一群新人,個個是朝氣蓬勃,不像之前齊濟、王鞏他們,都是官場老司機,遇事就想著息事寧人。

  他們是嫌還不夠熱鬧。

  如今像何執中他們,見到皇庭、警署都那麼風光,檢察院卻好像身處其外,個個心裡都是非常失落。

  檢察院。

  會議室內,張斐環顧面前這一群耷拉著腦袋的雛鳥,笑問道:「看樣子,你們都憋壞了。」

  何執中立刻抬起頭來:「張檢控,如今皇庭、警署都忙得不可開交,咱們檢察院為啥沒事幹。」

  張斐問道:「那你想幹什麼?」

  何執中呆愣片刻,都耷拉著腦袋:「學…學生不知道。」

  「那你還問?」張斐又道。

  「……」

  何執中默默地垂下了腦袋。

  張斐又向其他人問道:「你們呢?認為我們檢察院應該幹什麼?」

  王回突然道:「學生以為我們…我們應該去監察皇家警察、庭警可有在執行皇庭的命令。」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還有嗎?」

  眾人不語。

  張斐等了一會兒,「王回說得對,我們必須要對皇家警察在執行任務的過程,進行監察,尤其是這種涉及到許多百姓的法令。

  但是首先,我們要弄清楚皇庭的法令是否合法,我們檢察院的職權,是依法捍法,任何人破壞法律,都是在踐踏我們檢察院。

  所以,你們必須去調查清楚,那些被禁止的收費,是不是屬於非法的,如果都是屬於非法,是否又有遺漏。」

  說到這裡,他看了眼身旁的許芷倩。

  許芷倩立刻將一份份文案分發給何執中他們。

  何執中等人立刻拿起文案,興奮地看了起來。

  張斐又道:「這就是你們最近的任務,針對所有向百姓收費的官署進行調查,同時,也要詢問他們,庭警、皇家警察在執行任務中,有沒有徇私枉法。」

  正當這時,李四突然出現在門前,「三哥,蔡署長來了。」

  「讓他大堂等我。」

  「是。」

  李四走後,張斐又向何執中等人問道:「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

  何執中等人興奮的直點頭。

  張斐又問道:「那你們現在應該明白,我為何現在才安排任務給你們?」

  眾人又是一陣懵逼。

  張斐不爽道:「如果一開始就安排這些任務給你們,當時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你們去查什麼?去盯著那些皇家警察執法嗎?我們又不是看家護院的,我們檢察院主要的職權,其實都是後發制人。明白了嗎?」

  「明白。」

  「散會!」

  言罷,他便與許芷倩出得門去。

  來到大堂,蔡京立刻起身,張斐趕緊擺擺手,示意他無須多禮,「蔡京,還是你們那屆學生好帶,新來的這一群人可真是氣死我了,個個都跟快木頭似的,一點也不靈泛。」

  說罷,他又拿起茶杯來,喝了一大口。

  蔡京訕訕道:「恩師過獎了,其實…其實最初我們也經常惹恩師生氣。」

  「是嗎?」

  張斐想了想,咳得兩聲,放下茶杯來,「對了,你找我什麼事?」

  蔡京道:「恩師可有聽說最近都沒有人去糧鋪賣糧食。」

  「聽說了。」

  張斐道:「那是因為大家都對倉庫稅充滿了信心,所以都等著那些大地主將糧食放出來,到時糧價肯定會下跌。」

  「正是如此。」

  蔡京道:「學生以為此時應該痛打落水狗,下調糧鋪的糧價,給予百姓更多的信心,從讓那些大地主感到恐慌,也許那些大地主都還撐得住,但是大多數主戶可能撐不住,他們一旦放出糧食來,大地主也就撐不了多久。」

  張斐道:「但是你有沒有考慮過,京城的糧食部分是從外地運送來的,如果糧價太低的話,這會影響到其它州縣的糧商販賣糧食到京畿地。」

  蔡京道:「這學生也考慮過,但是京畿地目前存糧是非常驚人的,只要他們放出來糧食,今年是肯定不會缺糧食的,反倒是河北、淮南有一些地方存糧也不足,我們可以在那些地方抬高糧價,吸引糧商,只要計算好糧價和運費,那麼就可以通過糧價來控制糧商手中的糧食。」

  張斐稍稍點點頭,又想了想,又道:「你去將這計劃告知王學士和三司使,畢竟他們現在對你的能力還不清楚,你現在需要表現一下自己。」

  蔡京心中一喜,立刻道:「多謝老師指點,學生感激不盡。」

  地主們是焦頭爛額,但是商人卻贏來了狂歡。

  雖說北宋不重農抑商,但卻是重官抑商,官府對於商人管控還是非常嚴的,在百廢待興時,嚴格的規範,這是有助於商業發展,但是到了如今,就變得阻礙商業發展。

  因為你管得越多,官府撈錢的地方就越多。

  其實趙抃、富弼、司馬光他們都不喜歡官府管控太多,這就是為什麼趙抃上來,就立刻下達這個法令。

  王安石就恰恰相反,是什麼都要管,但他不是說信仰這個東西,而是他要撈錢,道理還是一樣的,這不管怎麼撈錢,但是稅務司的出現,也改變他的想法,稅務司能夠將稅都收上來,那他其實也就無所謂。

  愈發多的商人,開始接受稅幣。

  不但如此,物價開始下降,尤其是手工藝品,因為官府不刮一成走,商人的成本降低,價格自然是走低。

  要知道如今都還在旱情中,這物價不漲反跌,可真是奇跡。

  三司。

  「王相公,官家說了什麼?」見到王安石來了,薛向立刻上去問道。

  他知道今天是王安石與韓絳去跟皇帝議事。

  王安石道:「今天官家只是跟我們談論熙河戰事,並且已經委派樞密使去西北坐鎮,統管戰事。」

  薛向道:「也就是說官家不打算從熙河撤兵。」

  王安石點點頭。

  薛向又問道:「那關於倉庫稅呢?」

  「沒有談及此事。」

  王安石微微皺眉道:「不過我看官家肯定已經是拿定主意,要支持倉庫稅,但目前來說,官家沒有不必要開這口,因為不管是皇庭,還是立法會,都是在按照規矩辦事。」

  為什麼趙頊始終不就此事表態,不是不想裝這逼,而是打仗這種事,不一定能贏的,只能寄望於王韶他們,所以他得給自己留有餘地。

  「是嗎?」

  薛向不禁面色一喜。

  王安石點點頭。

  薛向道:「既然如此的話,我們得趕緊根據皇庭的法令,調整相關政策。」

  王安石道:「暫時先不要,朝中那些權貴還不服氣,你現在就調整的話,那你又會成為眾矢之的,你還嫌朝中彈劾你的人不夠多嗎?」

  薛向訕訕點了下頭。

  正當這時,一個文吏出現門前,「啟稟三司使,蔡署長有事求見。」

  薛向愣了下,「蔡署長?」

  王安石道:「是呀!這蔡京上任之後,我都還有與他怎麼談過。」

  薛向立刻命那文吏,將蔡京請進來。

  見到王安石也在,蔡京心中更是高興不已,趕緊拱手一禮,「蔡京見過王相公,見過三司使。」

  王安石瞧了眼薛向。

  薛向道:「無須多禮。蔡署長有何事稟告?」

  蔡京立刻將自己的計劃告知二人。

  薛向點點頭道:「如果可以這麼幹的話,那當然是可以的,他們一直在賭咱們糧食不足,如今我們還降低買,是能夠打擊他們的信心。」

  蔡京立刻道:「糧食署是屬於事業官署,做得就是買賣,而且目前糧食是從國庫裡面借來的,賣不出去,這當然得調整價格,本也是理所當然的。」

  薛向眼中一亮,「是呀!你是糧食署,可不是官府。」

  王安石笑道:「這是張三教你的吧?」

  蔡京點點頭道:「是的,在河中府,下官曾專門幫恩師處理此類事。」

  王安石又問道:「那這個計劃是誰想出來的?」

  「這是下官想出來的。」蔡京道。

  王安石問道:「不是張三教你的?」

  蔡京忙道:「此事下官尚未跟恩師說,因為恩師比較在意政法分離,他之前就叮囑下官,此番回京,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事事都跑去向他請教,以免貽人口實。」

  「嗯,這倒像似張三的作風。」

  王安石點點頭,又道:「但是在外面,如果有人問起來,你會怎麼說?」

  蔡京遲疑少許,道:「我會說這是下官的決策,下官身為糧食署署長,是有權做此決定。」

  王安石滿意地點點頭,「那就這麼辦吧。」

  「下官遵命。」

  等到蔡京離開後,薛向便道:「這蔡京還真是一個人才。」

  王安石笑道:「張三調教出來的徒弟,能是一個好人嗎?」

  薛向呵呵一笑,又問道:「不過近日發生的事,與張三可有關係?」

  「我還未有去找過張三。」

  王安石道:「如果是司馬君實,那定是張三出的主意,司馬君實可沒這魄力,但富公的話,可就不見得了。」

  心裡也嘀咕道,也是時候去跟張斐見見。

  第二日,王安石便來到張家。

  「是你說服富公的?」王安石跟趙頊一樣,也是開門見山地向張斐問道。

  富弼突然站出來,這確實令許多人都沒有看明白。

  這到底是為什麼?

  張斐絕對是一個嫌疑人。

  張斐無奈地笑道:「王學士可真是太抬舉我了,就我這德行,能說服富公嗎?」

  王安石當然知道富弼的性格,嫉惡如仇,又極富主見,真不大可能被張斐給忽悠,所以他也只是試探一下,呵呵道:「是呀!你也就只能糊弄一下司馬君實那呆子。」

  張斐搖搖頭道:「王學士說笑了。」

  王安石打量了下張斐,酸溜溜道:「你現在是翅膀硬了,也不需要我的照顧,說不定往後我還得有求於你啊!」

  你又不是沒有求過。張斐立刻道:「王學士這話從何說起,我一直都是支持王學士的新政,因為我是認同王學士的理念,而不是說我要借王學士陞官發財,這一點從未變過,以後也不會變的。」

  王安石點點頭,對此倒也沒有懷疑,因為在他眼裡,張斐還真不是一個貪念權勢的人,而且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的態度,又道:「但如今公檢法落入富公和趙相公的手裡,這事情不好辦啊!」

  他們兩個都是反對新政的。

  張斐道:「我倒不這麼看,我反而認為有富公和趙相公為王學士保駕護航,王學士現在可以更加從容的推行自己的政策。」

  王安石笑道:「他們會為我保駕護航?」

  張斐道:「當然會。因為他們只能管違法與否?比如說,青苗法並不違反律法,只有利用青苗法去斂財的,才是違法行為。故此,新政是能夠得到更好的執行。」

  王安石還是有些疑慮。

  張斐心如明鏡,道:「當然,我也會一如既往為王學士提供這方面的建議,確保政策不會被皇庭或者立法會定義為非法。」

  王安石這才笑著點點頭。

  如今張斐對他的作用是越來越大,張斐就是他在公檢法內部最大的勢力。

  他今日過來,就是要確保他與張斐的關係。

  對於張斐而言,這公檢法越獨立,他就越要加強與王安石的關係,因為政法分離,他只能通過王安石去推行政策。

  與張斐聊得一會兒,王安石便起身告辭了。

  剛剛出門,就在轉角處遇到愛,哦不,遇到司馬光。

  司馬光瞟了眼張斐家的大門,笑道:「來巴結張三?」

  「隨便你怎麼想。」

  王安石倒也不否認,又反唇譏諷道:「君實啊,你看,你折騰這麼些年,就還不如富公的一篇文章,趙相公的一道禁令。

  而且由此可見,你之前口口聲聲說公正、公平,實則是為了對付我,富公這才叫做公正,不但維護倉庫稅,也維護了我與薛向他們提出來的稅幣法案。你難道就不慚愧嗎?」

  「我為何要慚愧?」

  司馬光理直氣壯道:「我可比你有自知之明,我從未說我這些年幹得好,我也一直認為我無法勝任,別說富公,那就是比之蘇子瞻、范堯夫,我也不如也。哪像你,好似天底下就你一個聰明人,就你一個人是對的。」

  言下之意,富弼幹得比我好,那是應該的,我本來就不如他。

  王安石是目瞪口呆,這就沒意思了,過得半晌,他一揮袖子,「是呀!我與你爭甚麼。」

  言罷,就揚長而去。

  就這一點,他還真是反駁不了司馬光。

  司馬光確實是一直在舉薦人才,是樂於當伯樂,就沒有想過要位居高位,這回本也是提拔他當宰相的,但他卻拒絕,舉薦文彥博,理由就是他能力不足。

  他還真不是謙虛,他是真認為自己能不足,至少比不過文彥博他們,甚至他也清楚自己的才華是不如王安石的。

  他在評價王安石的時候,不是說王安石能力不足,也不是說王安石道德不佳,而是說王安石不懂得識人,這身邊全是小人。

  「我稀罕與你爭嗎?」

  司馬光哼了一聲,又徑直去到張家。

  對於司馬光的到來,張斐一點也不意外,這對冤家向來默契十足。

  「王介甫是來巴結你的吧?」

  司馬光也是直截了當。

  張斐愣了愣,忙道:「當然不是,王學士怎麼會巴結我。」

  司馬光道:「怎麼不會,如今富公站出來,他肯定感到害怕,他必須要籠絡你。」

  張斐訕訕道:「也談不上籠絡。」

  司馬光哼道:「你與王介甫的關係,我是最清楚的,但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政法已經分離,而檢察院也與皇庭一樣,是完全獨立的,你不再需要依靠任何人。

  而你身為檢控官,又是公檢法和法制之法的制定者,理應以身作則,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與他在背地裡合作,如果讓人知曉,公檢法必將蒙受重創。」

  這就是他來找張斐的原因,因為他料想王安石肯定回來找張斐,但他認為公檢法已經徹底獨立,張斐應該疏遠與王安石的關係。

  張斐笑道:「對於這一點,司馬學士應該對我充滿信心才是,因為一直以來,我才是那個最守規矩的人。」

  「這倒是的。」

  司馬光點點頭。

  張斐突然道:「我倒是覺得,目前壓力全都在司馬學士身上。」

  司馬光忙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刑部可是負責公檢法的人事安排,目前公檢法推廣的那麼快,權力又越來越大,這人事若是安排不得當,也會出大問題的。」

  「這我知道,我也是很小心謹慎。不過,」司馬光又是感慨道:「這回倉庫稅之爭,倒是讓我看清楚許多人。不瞞你說,我也認為倉庫稅激進了一些,但是他們的反應,也超出我的預計啊!」

  張斐笑道:「這我倒是覺得,無可厚非,起初多少有些不適應,但慢慢就會習慣。」

  司馬光道:「看來你已經是勝券在握。」

  張斐搖頭笑道:「司馬學士的信息有些落後,此時早已經過了勝券在握的階段,現在已經到了痛打落水狗的階段。」

  隔日,掛有糧署的糧鋪突然宣佈,糧價從四十文一斗降低至三十八文。

  不多,就降兩文錢。

  但就這兩文錢,使得那些權貴地主是寢食難安。

  在這大災之日,糧價不升反降。

  是欺負我們沒有稅幣嗎?

  如果那些權貴、地主手握稅幣,那絕逼是要全部收購,跟我們玩這一手。

  倉庫裡面有多少糧食,我們還不清楚嘛。

  你在這嚇唬誰了。

  那些權貴地主跳出來,掀起輿論戰,這是陰謀,朝廷根本沒有這麼多糧食。

  正版書鋪為了報紙銷量,還聘請事務所,都將賬目算清楚,以百分之五十的懲罰稅來看,這糧價降低到多少才與這懲罰稅平等。

  百姓一看,還有得跌!

  等!

  寧可當下少吃一點,也不輕易買糧食,現在買多少就是虧多少啊!

  所以,除糧行以外,整個京城市場卻變得空前繁榮。

  因為貨幣增多,但是這些貨幣又不完全進入糧食市場,就連普通百姓,也不著急了,每天一百文錢工錢,只需買一斗糧食,就可以吃兩三天。

  糧價下降,他們更加不緊迫,家裡都不存糧,因為大家都知道糧價後面還會降,到時再買也不遲。

  他們可以有許多餘錢,去購買其它貨物。

  恰恰好,由於皇庭的禁令,其它貨物,價格也都在下降。

  這兩件事撞在一起,市場得有多繁榮。

  馬帥王超他們,都已經笑哈哈了,貨幣增多,足球聯盟是大為受益,以前農夫不看足球的,現在天天在郊外務工,空閒的時候也跑來看。

  最先扛不住就是那些中小主戶,他們更加清楚,那些大地主幾乎掌控著京畿地一半的糧食,關鍵他們的存糧是非常可怕的,而這回是要全部放出來,這種事歷史上從未發生過,如果挨到最後,大地主放糧食出來,這糧價肯定是暴跌,自己的糧食可能想賣都賣不出去。

  他們必須要搶先一步將倉庫裡面的糧食放出來。

  白礬樓。

  在一個大包間內,只見四五個身著緞子長袍中年人,眼巴巴地看著樊顒。

  「樊老弟,兄弟幾個可全指望你了。」

  「千萬別這麼說。」

  樊顒道:「我也是要繳倉庫稅的。」

  「但是你可以拿去釀酒啊!」

  「今年是情況極為特殊,曲院如今都已經被禁止釀曲,我們只能根據去年年末買下的量去釀酒。而這釀酒的糧食,去年我就向你們買了,這超出來的,那是要徵百分之三百的酒稅,那我還不如繳倉庫稅。」

  「他們不一定發現的了。」

  「稅務司的手段,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多少人被罰的傾家蕩產,誰敢去賭啊。」

  「那你這是見死不救。」

  「我沒有見死不救,我這是力不從心啊,你們可以拿到市場去賣,如今旱情當前,這糧食不愁賣。」

  「如果我們都放出糧食,糧價必然暴跌,那我們可就虧慘了。」

  「這。」

  樊顒道:「那你們只能去求一人。」

  「誰。」

  「糧食署蔡署長,如今只有糧食署不用繳納倉庫稅,而且根據法律規定,在京畿地範圍內,糧食署最低也只能用三十五文錢的價格收購,就是不知道糧食署能夠收購多少糧食。」

  沒有辦法。

  這些中小主戶,只能跑去找蔡京。

  大哥!收了我們吧。

  蔡京也沒有刁難他們,因為糧價是有限制的,只能是三十五文錢收購,這是確保糧食署不會操作糧價。

  但他不是全部收購,而是購買三分之一,或者一半,剩下讓他們自己拿到市場去賣。

  而且不是給稅幣,是直接用銅錢購買。

  因為他們始終要防止,稅幣直接流入到這些地主手裡。

  這些主戶一看,我們上門求他,他都不給稅幣,給銅錢,這稅幣得多麼堅挺啊!

  這些中小主戶開始投誠,立刻引發多米諾骨牌效應。

  這麼一來的話,市面上擁有的糧食,就可以挨到秋初。

  等到秋初一波懲罰稅上來,朝廷又可以挨上一段時日。

  朝廷的權貴們是面如死灰,他們現在甚至懷疑皇帝是不是故意不吭聲,其目的就是給他們希望,然後最後一波再收割他們。

  你們真是好狠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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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5章 攪屎棍登場

  在那場鴻門宴後,朝中權貴們,只是象徵性的將糧鋪的糧食全部售盡,然後便選擇關門,擺出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勢。

  不賣也不違法啊!

  不就是倉庫稅嘛,我交就是了,什麼玩意啊!

  之後就只有與糧食署合作的糧鋪開門營業。

  然而,這才時隔兩月多,城內的一些糧鋪陸陸續續又開始開門營業,定價三十八文。

  同時蔡京將糧價調到四十文。

  倒也不是說大發善心,而是因為朝廷的糧食確實有用,只能是關鍵時候應急的。

  這麼一來,那些迫於生計,參與以工代賑計劃的百姓,當然是選擇上這些糧鋪買糧食,到底便宜兩文錢。

  但也只有他們。

  大多數百姓還是不買賬。

  就這?

  毫無誠意。

  他們認為糧價還會再跌的,即便要買,也是一天兩天的買。

  大家都知道,還有很多糧食沒有放出來的。

  這真是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以前越是這種時候,這些大地主們就越摀住糧食不賣,不以最低價將百姓的土地都吸乾,那是絕對不賣的。

  但此一時,彼一時。

  你們不是愛囤積糧食嗎?

  你們囤唄。

  我們寧可是頓頓喝粥,我們也不買。

  真別說,有些百姓還真就是這麼想的,他們還拚命地勸別人也別買。

  然而,隨著這些中小主戶開始對外售糧,那些大地主也漸漸扛不住了。

  他們真的開始著急了。

  因為他們知道,這麼下去的話,朝廷絕對能夠撐到秋初,關鍵沒有引發恐慌搶糧,大家還都還緊著買。

  任店!

  「完了!全完了!」

  劉屏望著樓下那一家家新開的糧鋪,頓時就洩了氣,癱倒在椅子上,雙目漸漸無神。

  曹懷道:「劉兄,上面上面怎麼說?」

  「上面?」

  劉屏瞧他一眼,「上面,呵呵,我昨日想去問問問,還被他們給罵了出來,他們現在也就能衝著我來發火。」

  陳湘道:「如今怎麼辦?災荒之年,糧價才賣三十八文錢,就還不如青黃不接之際,忒也低了,讓咱們賣糧,也不能這麼搞啊!」

  曹懷心一橫道:「要不這樣,咱們花錢高價將那些中小戶的糧食全部買來?」

  劉屏、陳湘同時望著他。

  好似說,你買?

  其實那些中小戶地主之前就暗示過他們,自己願意將糧食賣給他們,你們要不買,那我們就對外出售,我們可是撐不住了。

  但他們也不傻,目前局勢對他們非常不利,此時要大肆進購糧食,只要朝廷挨到秋初,那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些權貴可都非常勢利,怎麼可能願意幫助這些中小戶承擔風險。

  皇宮。

  「大娘娘,王家,李家那邊又來人了。」高太后小心翼翼地向躺在塌上的曹太后言道。

  曹太后在女婢的攙扶下,緩緩坐起身來,「什麼事?」

  高太后訕訕道:「還是關於倉庫稅的事,他們希望官家可以通融一下。」

  曹太后道:「這倉庫稅,老身也聽說了,這又不是搶他們的糧食,只是讓他們將糧食拿出來賣,他們家能吃得下那麼多糧食嗎?」

  高太后道:「可是他們說,這時日太緊迫,根本就賣不完。」

  曹太后道:「那你去問問他們,想讓老身怎麼去跟官家說,說咱們大宋的外戚個個家裡存著幾十萬石糧食,賣都賣不完,給他們通融一下?若是官家問老身,外戚存這麼多糧食是為什麼,你叫老身如何回答?」

  高太后又道:「但是宗室那邊也有諸多怨言?」

  曹太后擺擺手,不以為意道:「不打緊的,他們怨也就只是怨這一時,到底官家不是要搶他們的糧食,也不是要少給他們的糧食,而是讓他們將糧食給換成錢,以後就會慢慢習慣的。」

  頓了頓,她又道:「還有,你再去跟昌王說一聲,這又是災情,又是戰事,官家已經好些天沒有睡好覺了,讓他可千萬別給兄長添麻煩。」

  言下之意,就是讓昌王趙顥以身作則。

  「是。」

  趙府。

  「趙宗正。」

  一眾官員見到趙文政進來,紛紛站起身,眼神迫切地看著他。

  趙文政坐了下來,長嘆一聲,道:「這皇宮裡面,你們就別抱希望,太皇太后已經發話,無論是宗室,還是外戚,都必須要遵守倉庫稅。」

  「啊?」

  一眾官員不禁面面相覷。

  孟乾生道:「可是宗室是歸宗法管,不應受到立法會的約束。」

  宗室外戚違法,一般是不交給司法機構,而是由宗正寺審判,趙文政就是幹這事的。

  但是偵查方面的話,就還是司法機構。

  假設檢察院查到趙顥違法,但一般不會交給皇庭來審,之前趙頊改制,沒有涉及到宗正寺,也就是說這一點並沒有改變。

  趙文政道:「話雖如此,但是你們不要忘記,這倉庫稅的理由,是擔心他人謀反,這個罪名,就連宗室親王也背不起啊!」

  大理寺、開封府也都審過宗室的案件,主要就是謀反案,一旦涉及到謀反案,皇帝就不會交給宗正寺來審。

  這回勳貴為什麼這麼恐慌,就是因為倉庫稅的定義,一旦被稅務司查出來,如果數額驚人,那就有謀反的嫌疑,肯定是要對此調查的,那就不一定是宗正寺來管。

  關鍵趙頊對於宗室不好,因為他爹在世的時候,就經常被宗室欺壓,他即位就一直在削減宗室,導致他們對趙頊沒有抱有太大的希望。

  這就是為什麼宗室外戚跑去問曹太后,希望能夠給他們一句明話,雖然就制度而言,皇庭是管不著他們的,但是這裡面可能涉及謀反,這令他們很害怕。

  可是兩宮太后都不是吃素的,她們心裡非常清楚,此番天災對於皇帝的名譽是有影響的,倉庫稅是有利於穩固皇權的。

  關鍵還是這個倉庫稅設計的比較有趣,免商稅,鼓勵大家賺錢,你別囤著,糧食不賣錢,那就是用來造反的呀。

  得知這個結果,在坐的官員,不禁感到有些絕望。

  「可如今這糧價怎麼去賣?」

  「目前還不知道這災情要持續到什麼時候,要是將糧食都賣了,咱們到時吃啥?」

  趙文政道:「你們要怕災情的,那就繳倉庫稅,反正也只是收一半走,要是怕虧的話,那就賣了。這事你們也別來找我,我現在也頭疼得很。」

  這上面靠不住,他們又開始講起了道理。

  京城十幾個頗具名望的鄉紳跑到立法會,向富弼表示這義莊又該怎麼算?

  希望通過義莊得到豁免權。

  雖然義莊是范仲淹的傑作,而富弼生平最敬重的就是范仲淹,但是富弼在這事上面,並沒有給范仲淹一絲顏面,果斷給拒絕。

  道理很簡單,你如果真想照顧鄉里的宗族,可以將糧食換來的錢存入義莊,他們可以拿去買糧食啊。

  另外,你可以直接送糧食給他們。

  根據倉庫稅而言,假設你將家裡的十萬石糧食全部送給鄉親們,你是不用交稅的,也不怕被罰。

  因為在聽證會上面說得非常清楚。

  稅務司主要是看,這糧食的使用權和最終利益的走向,你送給別人,來逃避懲罰稅,那是可以的,但只要稅務司發現,你送出去的糧食,最終利益卻是落入你的錢袋,亦或者是你在使用這糧食,那你就要被罰。

  還有就是,這兩個法案如今已經是立法會權威的象徵,富弼是不會輕易鬆口的。

  事到如今,權貴們也知道是回天乏術,於是越來越多的主戶將糧食拿出來賣。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柴家大院的老樹上,烏鴉是嘎嘎亂叫,給院中傳出來的哀嚎,增添了一絲悲涼。

  但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望著眼前如棋盤一般整齊的糧倉,是嚎啕大哭,「糧食!老夫的糧食啊!啊--」

  喊著喊著,那瘦弱的身子在晚風中,是搖搖欲墜。

  「爹爹!」

  「爺爺!」

  身後幾個年輕人立刻衝上前來,攙扶住老人。

  「爹爹,糧食沒了就沒了,咱有田地啊!只要田地不丟就行。」

  「爺爺,父親說得是,咱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幾個後輩的打氣,老人突然站直身體,「說得對,咱有田啊!萬頃土地,這一年光景就能收回來嘛。怕什麼。」

  「是呀!咱怕什麼,而且往後咱買多少土地,誰也不能說半句。」

  「說得好!區區糧食算得了什麼,咱拿糧食去換錢,再拿錢去買田地,咱家的糧食只會越來越嗚嗚嗚,糧食啊……老夫活到這把年紀,這糧倉裡面一直都是滿滿的,從來沒有空過,老夫愧對列祖列宗啊!」

  終於!

  這些權貴徹底放棄掙扎,將這倉庫內的糧食盡數拿出來。

  他們可不敢賭稅務司查不到,因為代價實在太高,一旦查到,也許就不止是罰錢這麼簡單,萬一扣上謀反的罪名,那就是全家死光光的節奏。

  這也是有史以來,地主們開始清空自己的糧倉。

  於是乎,一番盛況出現在京城的郊外。

  天不下雨,可條條道路上都堆滿了糧食,是一眼望不到頭。

  這糧食多得真的是令人頭皮發麻啊!

  就連權貴自己都被嚇到了。

  朝中大臣們也紛紛跑來到郊外觀看這一番盛況。

  可見,這天災之下,是必有人禍。

  張斐也攜妻來到郊外視察,舉目看著道路那看不到頭的糧隊,不免感慨道:「有些時候,我真是不明白,他們存這麼多糧食,又不賣錢,留著幹麼?」

  許芷倩道:「或許是因為喜歡吧。」

  「喜歡?」

  張斐偏頭看向許芷倩。

  許芷倩點點頭道:「以前爹爹在許州當官的時候,我就知道當地有一個大地主,每天沒事就去糧倉看看,他家四十多個糧倉全都是滿的,只有多出來的才會拿出去賣,據說糧倉要是不滿,他就睡不著覺。」

  張斐笑道:「原來如此。」

  這民以食為天。

  古人對糧食一直都有著崇高的信仰,甚至不少人都有一種戀糧癖。

  他們捂著糧食不賣,還真不是說個個都是囤積居奇,還就是喜歡。

  但是想著要被白白罰掉五成,那就還是賣了吧。

  走著走著,忽然在一個茶棚下,遇見蔡京。

  「恩師,師娘。」

  蔡京趕忙上前行得一禮。

  「蔡京,你怎在這裡?」許芷倩好奇道。

  蔡京道:「我剛剛跟一些地主談完生意。」

  「生意?」

  許芷倩疑惑地看著蔡京。

  蔡京道:「他們會將一半的糧食以三十五錢的價格出售給我們糧食署,但我們糧食署的必須確保糧價穩定在三十八到四十文錢。」

  許芷倩聽罷,當即慍道:「這些人真是可惡,寧可便宜官府,也不願意便宜百姓。你沒有答應他們吧?」

  根據汴京律師事務所的預算,糧價是要跌到二十五文錢之內,主要原因就是他們的存糧太多,但如果權貴們先將一半的糧食出售給糧食署,同時讓糧食署不放糧食出來,那他們就底氣穩住糧價。

  蔡京立刻向張斐遞去求救的訊號。

  張斐笑道:「話不能這麼說,如果地主以三十五文錢的價格對外出售,百姓是不會買的,一定會等下去的,糧價只會進一步下跌,但是糧價不能太低,這要是太低的話,誰還會去種糧食,地主種糧食也是需要成本的,到時就是兩敗俱傷,這就是為什麼糧食署要確保糧價不低於三十五文錢。」

  許芷倩撇了下小嘴,不屑道:「這糧價被炒到七八十文錢的時候,怎就沒有人告訴我這些道理。」

  張斐乾笑幾聲,衝著蔡京使了下眼神。

  蔡京立刻藉故溜了。

  這蔡京剛走不久,又遇到侯東來。

  「老侯,你怎麼也在這裡?」張斐好奇地問道。

  侯東來道:「哦,我去煤場那邊談買賣。」

  張斐忙問道:「什麼情況?」

  侯東來道:「近日煤價漲的厲害,咱活字作坊的成本一直在增加。」

  許芷倩納悶道:「這使節煤價怎麼會上漲?」

  侯東來道:「夫人沒有發現嘛,最近這郊外新增了幾十家鐵作坊,買煤的多了,煤價就上漲。」

  許芷倩又問道:「為什麼會增加這麼多鐵作坊?」

  侯東來道:「跟著這些工程有關係,需要很多工程工具,還有就是,許多百姓不種田,都來工地上務工,工錢還不低,這茶肆、酒館的買賣都好了不少,也消耗了很多煤。」

  正當這時,對面走來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道:「哥,我想留在成立務工,不想回去種田了。」

  年長地詫異道:「為啥?」

  「咱家裡那幾畝地,勉強才能活著,在城裡務工,還能攢一些錢,又不擔心天災,這不好嗎?」

  「你傻呀!這活總有做完的一天,到時沒人請你,那不得餓死。」

  「咱如今學些手藝,咋就找不到事幹。」

  等到這兄弟二人遠去之後,許芷倩道:「這倒是像極了當年的河中府。」

  張斐只是微笑地點點頭。

  隨著權貴們釋放出糧食來,這動盪的局面總算是安定下來,但百姓卻是一肚子怨言。

  因為他們已經知道權貴們將半數糧食直接出售給糧食署,他們所渴望的低糧價,已經是漸行漸遠。

  他們能不罵地主嗎?

  寧可低價出售給糧食署,也不給我們,是他們整你,又不是我們,真是生的賤。

  一群欺軟怕硬的狗東西。

  但百姓也沒有辦法,罵歸罵,這糧食還是得買,關鍵這買糧食的人也變得越來越多。

  糧價又上漲了,最終還是穩定在四十文錢,當然,這也是糧食署要求的。

  這其中最高興的莫過於皇帝。

  他暫時是可以鬆一口氣,到底這內部是穩定下來。

  「哈哈,一個小小倉庫稅,便讓解決了這千古難題,了不得,了不得啊!來來來,朕敬你一杯。」

  「等會。」

  張斐端起杯子來,卻沒有喝,而是道:「陛下,這功勞咱得分清楚。」

  趙頊問道:「怎講?」

  張斐道:「真正解決問題的其實不是倉庫稅,而是陛下的決心,陛下當居首功。」

  趙頊笑道:「你就別拍馬屁了,首功就免了,只要不算朕是頭號罪人,那朕就心滿意足了,來來來,乾。」

  「我敬陛下。」

  一杯酒落肚,趙頊突然道:「朕昨日與三司使論事時,三司使說只要旱情不持續到秋初,那麼今年的稅收,可能都不會降低,原因就在於民間多出許多商舖來。」

  張斐點點頭道:「因為百姓都上來務工,不再是自給自足,都需要花錢去買,再加上皇庭前些天的那道禁令,使得小作坊開始增多,商稅會得到迅猛的增加,我預計今年的財政收入會比去年多很多。」

  「多很多?」趙頊問道:「但是百姓所得的錢,也都是朝廷發給他們的,莫不是正如當初三司使所言,這一千貫能夠撬動數千貫?」

  「是有這方面的原因,但這不是主要原因。」

  「那主要原因是什麼?」

  「就是錢幣。」

  張斐道:「地主釋放出大量的糧食,但他們也得到充足的貨幣,但他們花錢的地方又不多,我預計在年底的時候,市面上錢幣會出現匱乏的情況。

  今年交稅,百姓一定是多用實物,而不會用貨幣交稅,包括朝廷發出去的稅幣,只要這稅幣不收上來,朝廷今年就是純賺幾百萬貫,然後在明年後年,稅幣才會慢慢上繳給朝廷,但也不一定,還得看市面上錢幣的情況,如果工商業發迅猛,稅幣可能就會延期,河中府的情況就是如此。」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趙頊聽得極其亢奮,不由得又瞧了眼老天,心道:老天爺,你可一定得下雨啊!

  要是來一場雨,那就真是化腐朽為神奇。

  如果總是旱下去,那就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啊!

  張斐似乎看出他所想,道:「陛下如此仁義為民,老天爺定會被感動的。」

  趙頊卻沒有太多信心道:「但願如此吧。」

  但張斐很有信心,因為他知道這場旱災是不會持續一整年的,所以他們才敢這麼做。

  要是旱個兩年,他可能都會成罪人。

  趙頊突然道:「對了,三司使還給朕提了一個想法。」

  張斐問道:「什麼想法?」

  趙頊道:「他希望能夠擴大城池,讓更多的商人建造商舖,這樣能夠給更多人提供生計,正好,正好朕也想將皇城擴大一些。

  他說只要朝廷將地先規劃好,然後出售給商人建造商舖,即便花錢購買皇城邊上的民宅民鋪,朝廷還會有錢賺的,並且商稅還會增多不少。」

  張斐一聽就明白,這是要玩房地產,這邊拆,那邊建,那當然是賺錢的,不過這也像極了薛向的作風,他在河中府也是這麼玩的,不過那邊玩得是鹽鈔、茶馬,道:「這當然是可以的,但是不是等到災情以後再說。」

  趙頊點點頭道:「這是當然,」

  擴大城池,那倒沒什麼,關鍵你要擴大皇城,呵呵,那些大臣正一肚子怨言沒處發,你這時候要擴大皇城,不罵的你狗血淋頭,那真就有鬼了。

  張斐又道:「另外,皇城可以擴大一些,但沒有必要擴大城池。」

  趙頊問道:「這是為何?」

  張斐道:「因為我不覺得,再過兩三年,誰還能打到京城來,在城外面建就是了,沒有必要將城牆也擴大,浪費錢,反正我朝也不宵禁。」

  這話趙頊聽著很爽,是呵呵直笑。

  正當這時,一個內侍走了過來,在趙頊耳邊嘀咕了幾句。

  趙頊聽得眉頭一皺,是狠狠地捶了桌子,「豈有此理。」

  張斐問道:「陛下,發生什麼事了?」

  趙頊瞧了眼張斐,心有餘悸道:「當初真是幸虧聽了你的話,沒有與西夏開戰。」

  張斐聽罷,道:「難道遼國有動作?」

  趙頊點點頭道:「方才澶州傳來消息,遼國打算派一名特使出使京城。」

  張斐聽罷,稍稍鬆得一口氣,他還以為遼國出兵了,道:「會不會是因為別的事。」

  「可能性很小。」

  趙頊搖搖頭道:「因為遼國是很少派特使出使京城,一般都有問題,都是在邊州洽談,所以十有八九,是因為熙河拓邊。慶歷時,我朝與西夏剛開戰,他們就來趁火打劫,提高了歲幣,這回定是要故技重施,趁火打劫的同時,阻礙我朝對西夏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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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6章 攘外必先安內

  其實不管是最初的匈奴,還是之後的突厥,以及現在的契丹,他們在外交方面,都還是頗有建樹,不是人們想像中的那種莽夫形象,二話不說就是幹。

  哪怕是後來的女真,也是通過外交滅掉遼國的。

  在宋朝建國初期,也就是太祖太宗時期,當時就是要收復燕雲十六州,那遼國就是採取扶植西夏,制衡宋朝。

  但是在澶淵之盟後,遼國與宋朝的關係緩和,又與西夏發生衝突,也就是李元昊時代,外交策略就改為減少對西夏的支持,加強對宋朝對的關係。

  不過李元昊也非常聰明,隨著接連戰勝大宋和遼國,馬上就改善與兩國的關係,以為他知道小小西夏是無法同時跟遼國和宋朝對抗。

  在後李元昊時代,遼國眼看著宋朝動作頻頻,而西夏又呈現弱勢,於是又調整方針,開始對西夏支持,但同時保持與宋朝的親密關係。

  盡量讓宋朝將國力損耗在西夏土地上,從而保持遼國對兩國的優勢。

  為什麼宋朝滅不了西夏,還真不是說打不贏,畢竟國力碾壓西夏,耗也能將西夏給耗死,就是因為宋朝只要大規模出兵西夏,遼國必然會調集重兵在邊境,隨時南下。

  但由於燕雲十六州大部分地區都在遼國手裡,宋朝不得不囤積重兵去防守,這就需要耗費大量財政。

  同時,還有歲幣對於宋朝財政的消耗。

  宋朝永遠都沒法全力去進攻西夏,無論開戰與否,始終是要面臨兩線作戰的窘境。

  這回宋朝在熙河搞出這麼大的動作,遼國怎麼可能會眼睜睜看著宋朝慢慢去圍剿西夏,必要要派人搞些動作。

  得虧災情剛剛緩和一些,否則的話,趙頊真的得抑鬱症的,一出問題,全都來了。

  真是日了狗了。

  但即便如此,趙頊依舊是感覺很有壓力,關鍵是熙河地區還在交戰之中,目前不知勝負。

  張斐也感受趙頊承受的壓力,於是道:「陛下,這國與國之間,我們不能寄望於遼國會大發善心,或者說念及舊情,任由我們消滅西夏,換作別人都會這麼幹,這無關道德,只關乎利益。

  所以我始終是建議陛下,一定要做好同時應對兩國的準備,以備不時之需,但也必須要利用外交斡旋,盡量避免我軍兩線作戰。」

  趙頊稍稍點頭,又問道:「那你認為朕該如何應對?」

  「強勢。」

  張斐道:「無論是對外,還是對內,陛下現在都應該更加強勢,否則的話,又會跟三個月前一樣,腹背受敵。反正陛下已經決定在西線轉為防守,也沒有打算現在就伐夏,那麼就不需要太過擔憂遼國趁火打劫,我們自己先將火給滅了。」

  趙頊點點頭道:「你說得很對,當初也幸虧是聽了你建議,不然的話,我們又將受制於遼國。不過此事,暫時不要說出去,目前這是皇城司傳來的消息,他們還都不知道,以免那些人又生僥倖,給賑災添亂。」

  張斐點點頭,「我知道了。」

  與趙頊交談完後,張斐出得皇宮,上了自己的馬車,嘴角微微露出笑意來,自言自語道:「如果一項制度,未有經歷過戰火的淬煉,那是一定不會穩固的。」

  車外的李四突然道:「三哥,我們現在去哪?」

  張斐道:「回家吧。」

  「是。」

  可行得一會兒,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什麼事?」

  張斐掀開車簾來,但見一個檢察員站在馬車旁。

  「張檢控,許主檢讓你去一趟檢察院。」

  「我知道。」

  來到檢察院,但見許遵、陸佃坐在裡面。

  「張檢控來了。」

  陸佃起身一禮。

  張斐拱手回得一禮,又問道:「出什麼事了?」

  許遵道:「是這樣的,最近那些學生在外查到一些官吏利用災情貪污受賄。」

  張斐驚訝道:「真的嗎?」

  陸佃道:「張檢控,災情之下,有人渾水摸魚,是很常見的。」

  「我知道。」張斐點點頭,又道:「我只是驚訝,那些貪官污吏是不是太囂張了一點,都不遮掩一下,竟然被幾個雛鳥給查到,這跟我印象中的貪官不一樣啊!」

  「呃。」

  陸佃無言以對。

  許遵道:「這些事你就先別糾結了,關鍵在針對貪官污吏的懲罰,存有諸多矛盾,主要是之前每任君主,都有針對這一情況下達敕令,有些很寬鬆,只是做降職處理,但有些又很嚴格,做死刑處理。倘若就只有一個的話,那我們倒是好做決斷,但是這人數一多,可就必須得規範行事。」

  張斐沉吟少許,道:「我們檢察院應該強勢一點,全都以最嚴格的懲罰來進行起訴,死刑就死刑,反正最終判決又不是我們檢察院,如此就能倒逼立法會對此立法。」

  許遵眼中一亮,點點頭道:「這倒是一個好主意。」

  突然,一個文吏來到門前,「張檢控,王相公來了,說是有事找你。」

  「今天咋這麼多事。」

  張斐小聲嘀咕一句。

  許遵道:「你先去看看什麼事,這事我們待會再聊。」

  「是。」

  「今日我來找你,是有件事想問問你的意見。」王安石開門見山道。

  張斐忙道:「什麼事?」

  王安石道:「是關於煤炭的事。」

  「煤炭?」

  「嗯。」

  王安石點點頭道:「根據三司和戶部的觀察,發現近日煤炭變得緊缺,但通常這種情況,只會出現在深冬時節,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就是因為商業繁榮。」

  張斐忽然想起侯東來也曾說過此事,點點頭道:「我也有所耳聞。」

  王安石道:「未來如果商業更加繁榮,那麼所需煤炭肯定會增加許多。」

  張斐道:「王學士是想控制煤炭?」

  王安石點點頭道:「雖然目前許多煤炭都是商人、豪紳在開採,但其實根據制度而言,山澤漁業皆是屬於朝廷的。

  而在真宗皇帝時期,曾對煤炭徵收高昂的過稅,結果導致來京城的煤炭驟減,收稅是行不通的,只有國家自己開採。」

  這錢國家來賺,你們都給我滾一邊去。

  張斐道:「但是榷鹽制度,已經告訴我們,自己開採,只會滋生腐敗。」

  王安石道:「不是有你們公檢法監督嗎?」

  張斐笑道:「告訴王學士一個小秘密,我們已經查到在此次賑災過程中,有許多人在渾水摸魚,貪污受賄。」

  王安石震驚道:「當真?」

  張斐道:「目前都只是一些小官小吏。」

  王安石兀自眉頭緊鎖。

  你妹的。

  利用災情貪污,就是不給我王安石面子啊!

  張斐又道:「我想說的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公檢法也不能壓制住他們內心的貪婪。」

  王安石問道:「那你又何建議?」

  張斐道:「跟酒麴一樣,由國家出資,與商人進行合作開採,但必須由商人來全權主導,至於稅的話,肯定是要交的,但也是從利潤中收取,過稅什麼的,全都免了,如此就能降低煤炭的開採成本,促進商業繁榮。」

  王安石點了點頭。

  入夜不久。

  韓府。

  「陛…陛下。」

  韓琦在兒子地攙扶下,慢慢從後堂走出來,見到廳內那個坐著的年輕人,不免有些詫異。

  來者正是皇帝。

  皇帝突然跑自己家來,而且還是在晚上,這真是太令人害怕了。

  韓琦尋思著,我家的糧食,也全都拿了出去,老夫最近很是低調啊!

  見到韓琦,趙頊是立刻起身,制止要行禮的韓琦,一臉關心地問道:「韓相公身體可好。」

  韓琦忙道:「蒙陛下掛念,身體倒是比之前好一些,但這頑疾難治啊!」

  趙頊道:「韓相公一定要珍重身體,朕還需要韓相公的輔佐。」

  韓琦呵呵道:「如今我朝是人才輩出,後起之秀,一個比一個厲害,早已不需要老朽了。」

  「並非如此。」趙頊搖搖頭道。

  韓琦稍稍一愣,又向兒子道:「你先回屋去。」

  「是。」

  韓忠彥向皇帝行得一禮,便離開了。

  等到韓忠彥離開後,趙頊便將遼使一事,告知韓琦。

  韓琦聞言長嘆一聲,「不瞞陛下,此事在老臣意料之中,也是老臣反對熙河拓邊的主要原因。」

  趙頊道:「可是如果不滅西夏,我大宋始終就要受制於遼國,韓相公難道就不覺窩囊嗎?」

  韓琦沉默了。

  趙頊急切道:「這裡只有我君臣二人,韓相公有話不妨直說。」

  韓琦嘆了口氣,「其實陛下所憂,老臣哪能不知,其實富彥國心裡也都非常清楚,但是…但是自從澶淵之盟後,河北軍備廢弛,軍心渙散,根本就不是遼軍的對手,倘若開戰,那是必敗無疑,到時只能用京師禁軍來防衛。」

  「什麼?」

  趙頊不禁駭然,又是激動道:「韓相公既然知道,為何在經略河北時,不加強軍隊訓練?」

  韓琦只是嘆道:「老臣無能,令陛下失望了。」

  趙頊愣了下,道:「韓相公先莫嘆氣,朕想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

  韓琦瞧了眼趙頊,猶豫半晌後,才道:「自澶淵之盟後,馬知節、曹瑋、王德用等武臣被排擠,之後又是數十年沒有戰事,武備皆廢,將士們早已喪失鬥志,已無一戰之力,與京東東路清平軍也差不多。而河北財政,也被那水患弄得是疲憊不堪。」

  是那連草寇都能威脅的清平軍嗎?

  趙頊只覺一陣頭暈目眩。

  想起這事,他就恨得牙癢癢。

  韓琦又道:「目前我朝唯一一支有戰鬥力的軍隊,就是西軍,一旦西軍被西夏拖住,就根本無法防禦遼國南下。」

  語氣中充滿著絕望。

  他也好,富弼也罷,其實都不是那種慫人,許多人就看歷史結果,總是覺得他們太過擔心,實則不是。

  富弼在外交上對遼國那是非常強勢的,寧死也寸土不讓,但要說到開戰,富弼又是堅決反對。

  原因很簡單,就是他們太清楚禁軍的戰鬥力。

  打不過啊!

  但這種事情,他們也不好跟皇帝明說,因為這裡面涉及到皇帝與武將,文臣與武將的利益糾葛。

  澶淵之盟後,主和派佔得上風,能打得武將都受到排擠,屬於自廢武功。

  可要不壓制武將,又怕重現唐朝節度使的情況。

  他們其實也很無奈。

  要不是韓琦已經徹底離開朝野,再加上皇帝親自上門,他也不會說得這麼明確。

  從韓家出後來,趙頊仰面長嘆一聲,過得片刻,他將身旁的護衛叫過來,「你立刻派人去京東東路,看看那邊的皇家警察訓練的怎麼樣,如果訓練好了,就讓殿帥去河北訓練皇家警察。」

  「卑職遵命。」

  之前趙頊一直還是有些猶豫的,對於倉庫稅始終未有表態,還是給自己留有餘地,也就是說保留與西夏開戰的選項,但如今這遼使一來,以及韓琦的忠告,讓他是徹底死心,西線肯定是要採取比較保守的戰略,先發展國內,以及集中精力應對遼國的威脅。

  第二日,他突然下旨給宗正寺,表示往後宗室外戚若是逃稅漏稅,全都將交由公檢法來審理。

  這裡面當然就包括倉庫稅。

  這也是趙頊首次表明態度,並且是直接拿宗室外戚開刀,態度十分強硬。

  在這個關鍵時刻,他是必須要強勢起來。

  兩個月前,他就只是稍稍遲疑下,內部勢力就開始全方面向他施壓,到時在應對遼國問題上,萬一內部又躁動起來,那他又面臨內外雙重壓力。

  先將這事給定了,不能變了,別再抱有一絲僥倖心理。

  當然,之所以拿宗室開刀,也是為了財政,沒有錢怎麼打仗。

  這回也真是狠了心。

  他一狠心,權貴頓時就死心了,也不做他想,家家戶戶各留五百石過日子,其餘的全都賣了。

  倉庫稅?

  不可能交的。

  這一輩子都不可能交啊!

  憑什麼啊!

  百分之五十,你們怎麼不去搶。

  而工部經過前期的一番手忙腳亂後,也終於出臺一份算是比較完善的計劃,確定以鞏固河道為先,其次,則是修建公檢法的官署,最後,才是興修水利工程。

  因為水利工程是需要實地勘察的,但是災民是等不起的,他們需要立刻獲取生計,這個是放在最後執行。

  南郊外。

  文彥博、呂公著、司馬光三個老頭來到郊外視察民情。

  一看,道路上還是擁擠的糧食隊。

  「這都已經過去多少天,怎麼路上還有這麼多糧食?」

  司馬光不禁都納悶了。

  文彥博笑道:「這你得問晦叔,聽說他家的糧食現在也都還沒有運完。」

  「還請文公高抬貴手。」

  呂公著拱拱手,又道:「有不少人估算他們倉庫裡面的糧食,至少是相當於京畿地一年的收成,這同時放出來,一時半會肯定運不完。」

  一年?司馬光聽得是直搖頭,又道:「不過真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倉庫稅能如此順利的執行下來。」

  他以前總是認為不缺良法,就缺執行力,做不到,這倉庫稅剛出來時,他也認為這絕對做不到,但沒有想到,還真就給拿下,雖然中間也是一波三折,但也超出他的預計。

  呂公著道:「要真說起來,這倉庫稅其實並不過分,就是讓你將糧食拿出來賣,在咱們京畿地,糧食怎會賣不出去,還不收商稅,如果稍微有一點過分,那是肯定執行不了的。」

  司馬光稍稍點了下頭,心知,這都是張三的功勞,他的法案永遠讓人疼,但又說不出口。

  不像范仲淹、王安石他們,都恨不得一竿子插到底,結果都是以失敗告終。

  說話時,忽聞前面傳來一陣喧鬧聲,三老舉目看去。

  文彥博微微一驚,「這裡何時多出一個小鎮來?」

  但見前面有著茫茫多的草棚、木棚,還有幾棟建築物聳立在其中,看似像一個小鎮。

  呂公著道:「這是皇家警察在南郊的總署,正好這附近還在興修河道,故而有大量的工人在附近幹活,如今他們的衣食住行,全都得花錢,於是越來越多的商販就來此做買賣。」

  文彥博點點頭道:「好像最近確實多出許多商販和工匠,在災情之年,這真是極為罕見。」

  呂公著道:「何止罕見,是從未有過的,這看上去哪裡像似有災。」

  司馬光道:「但是也沒有朝廷在災情剛剛蔓延時,就發數百萬貫來賑災。這只是一時的,到時百姓回家務農,這些商販也會消失的,而且今年災區的稅收估計是會銳減,因為收上來的,全都是稅幣,明年財政肯定負擔更重啊。」

  呂公著道:「但是三司使在聽證會上面,說得也很清楚,朝廷發一千貫,可以牽出上萬貫。」

  司馬光道:「就算牽出上萬貫,利潤也沒有那麼多,這錢轉來轉去,也就那麼多。」

  文彥博也點點頭道:「君實說得是,說到底,這都是朝廷發錢變出來的呀,明年財政壓力肯定不小。」

  為什麼災情時候,會這麼繁榮,就是錢砸出來的,光京城就得砸出十幾萬的消費者,這買賣能不繁榮嗎?

  關鍵工錢給得還不低。

  虧得肯定還是朝廷。

  但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產量也在增加,因為消費群體增多,產量就得跟上,這就是多出來的財富。

  說話間,他們來到那個「小鎮」,忽然一個檢察員和四個皇家警察徑直去到那個臨時的賑災署。

  可過得一會兒,但見他們就帶著一個身著官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

  什麼情況?

  就這麼絲滑嗎?

  文彥博他們是面面相覷。

  被帶出來的可不是吏,而是官員,雖然是最低級的那種。

  文彥博趕忙喊道:「什麼事?」

  那官員似乎認得文彥博,急忙喊道:「文公救命啊!下官是被冤枉的。」

  檢察員和四個皇家警察也意識到這老頭是誰,趕忙抱拳一禮。

  「無須多禮。」

  文彥博又問道:「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那檢察員道:「回文公的話,此人涉及到貪污賑災款。」

  「是嗎?」

  文彥博不禁一驚,這真是頂風作案。

  那官員拚命解釋道:「文公莫要信他,這賬目戶部是盯著的,本官縱使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這麼做啊。」

  檢察員道:「你是沒有直接貪污,但是我們發現招工名單上與實際幹活的相差二十多個名額,如今那些人全都被我們逮捕,而他們都指證是你安排的。」

  文彥博頓時反應過來,一天一百文錢,二十個人頭就是一天兩貫錢,一個月就六十貫,對於他們這種小官而言,也能改善生活,道:「我就只是隨便問問,你們趕緊帶他去審問吧。」

  那官員一聽,頓時面如死灰。

  他們走後,文彥博嘆道:「公檢法如此強勢之下,他們竟然還敢渾水摸魚,這人的貪念真是可怕啊!」

  呂公著卻道:「估計這在以前,都是常態,他們也沒有想到公檢法會調查這種小事。」

  二人說著,忽見司馬光雙手沒入袖中,神態一場緊張。

  文彥博問道:「君實,你怎如此不安,這事不會跟你有關係吧?」

  司馬光忙道:「我是擔心其它地方,這麼一大筆錢扔出來,肯定有不少人鋌而走險,齊熙業他們能不能應付得了。」

  這是公檢法出現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擴張。

  不過作為先頭部隊的皇家警察,還算是比較順利。

  說來也真是有趣,多虧王安石,多虧青苗法。

  這災情以來,青苗法對於百姓而言,就成了索命繩,官員也不敢不要,只能是逼得百姓家破人亡。

  而馬小義、符世春他們一到,直接就暫停青苗法的要債,這立刻就贏得百姓的信任。

  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

  徐州。

  剛剛掛上招牌的警署,立刻就是熱鬧非凡。

  只見一群地主坐在警署拍桌子,一群老農站在旁邊垂著腦袋。

  青苗法只是其次,關鍵還有民間的高利貸。

  皇家警察已經立了人設,要捍衛百姓的正當權益,被逼債的百姓就跑來找皇家警察求助。

  皇家警察現在根本就無暇顧忌災情,成天都在處理債務問題。

  符世春突然從裡屋走了出來,向那些文職警察問道:「都記錄好了嗎?」

  「已經全部記錄好了。」那警察點點頭。

  「別吵了!」

  符世春喝止那些喋喋抱怨的大地主,道:「我們警署並沒有審判權,而目前官府也沒有了判決權,還得等皇庭和檢察院來了之後,再做定奪。」

  一個文質彬彬的公子哥道:「但是符主簿,這借契已經到期,再拖下去,利息只會更高。」

  另一個滿臉橫肉的大財主站起身來,「咱可以等皇庭,但利息也必須得算。」

  這邊地主一點也不畏懼公檢法,這還都是托蘇軾福,之前蘇軾來到這邊建設公檢法,結果被這些官員、地主給玩壞了。

  符世春微微笑道:「該算得都會算,這你們放心,但是在這期間,就不要再去找他們麻煩,如果有傷人行為,就這些利息,可能不夠賠的。」

  「行,符主簿這麼說了,這面子咱們得給。一切就拜託了。」

  「分內之事。」

  「告辭。」

  「各位慢走。」

  等到這些人盡數離開後,一個皇家警察道:「符主簿,那些庭長、檢控官走得又慢,這拖下去,利息不得再翻一倍。」

  符世春道:「你們沒事的時候,就多看看律法,別丟咱們皇家警察的臉。」

  那皇家警察頓時一臉懵逼。

  又有一個皇家警察道:「老劉,你莫不是忘記,咱們得按照張檢控的判例來算,這些利息無不超出一倍多,若依法判決的話,至少得減四分之三的利息。就算農夫還不上,還可以分期還。」

  符世春沒有搭理他們,將自己的一名親信叫來,低聲道:「你待會再抄錄一份,給稅務司那邊送去。」

  「遵命。」

  表面上皇家警察是最先到的,但實際上稅務司才是最早到的,他們已經在這裡經營有一年之久。

  高利貸也需要交稅啊!

  忽聞外面一陣吵鬧。

  一個皇家警察立刻起身道:「馬警長回來了。」

  「看來今日收穫不小啊!」

  屋內的皇家警察立刻走了出來,但見馬小義等一群皇家警察壓著十餘大漢入得院內。

  「蹲下!」

  「全都給我蹲下,就你們這花拳繡腿,還學著別人收攤費,真是不知好歹。」

  馬小義一腳踹翻一個,然後大步走向門前的符世春。

  符世春走過去問道:「犯了什麼事?」

  馬小義道:「說是河道上的強人,別人上河裡捕魚,還得交錢給他們,如今更加離譜,旱情之下,百姓上河裡弄點泥水,都得給他們錢。」

  說著,他又低聲道:「聽說他們後面有大財主。」

  符世春點點頭,很是欣慰道:「想不到徐州這麼多大善人,咱們警署的獎金,如今全靠他們在維持。」

  公檢法有一個特例,就是剛到一處,如果不是犯什麼重大刑事案,是不會給予太重的處罰,要麼就是勞動,要麼給贖金。

  而馬小義每到一處,必然是先對付道上的強人,活動一下筋骨,如今皇家警察士氣高昂,而且人數還不少,相比起當初去河中府那寥寥數人,這回馬小義是直接帶了五千皇家警察南下,已經可以說是除西軍之外,宋朝戰鬥力最強的一支武裝力量。

  倒不是說皇家警察多麼天賦異稟,可以跟遼國正規軍去對抗,實在是禁軍戰鬥力太渣了,連吳天那種強盜都能夠威脅禁軍。

  也不是人不行,而是沒了骨氣,有道是,這好死不如賴活著,跟吳天拚命我能得到什麼。

  但是皇家警察跟強盜拚命就能夠得到陞遷,能夠得到獎金,所以個個都非常玩命,第一批皇家警察幾乎都是警長級別的。

  所有的皇家警察都搶著南下,因為在京城升職太難了,幾乎沒有升職空間,南下立功後,到時兩湖兩廣地區的警長就非他們莫屬。

  原本這災情來了,世道是很亂的,遍地都是賊盜、強人,結果皇家警察一到,直接給擼平,強人都是一夥一夥的抓,街上的潑皮無賴直接消失,完全喪失鬥志。

  真心打不過啊!

  隨後,皇庭、公檢法抵達徐州。

  立刻開始審理警署擠壓的案件。

  毫不誇張的說,一天十幾二十樁,因為都不用怎麼審,也不用去動腦筋,直接照著張斐在河中府的判例來判就行了。

  一模一樣。

  真是不要太輕鬆。

  因為古代的糾紛,來來回回也就那麼點事,玩不出新花樣。

  地主當然非常不爽,減利息也就罷了,還分期付款,關鍵這分期期間,還不漲利息,欺負人是吧。

  是的。

  你想怎樣?

  馬小義他們在河中府歷練數年,面對這種情況,已經是駕輕就熟。

  絲毫不慌。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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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4 天前
第0757章 否極泰來

  這些江南的地主們還在為那一點點利息哭天喊地,殊不知他們其實已經是非常幸運的,至少比京城的權貴要幸福得多。

  由於時間的關係,以及公檢法的部署,是無法在今年就在淮南執行倉庫稅的。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但是皇庭還是公佈這個消息,將在明年全面執行倉庫稅。

  不過新稅法的話,就在今年執行,稅務司的精英早已經就位,個個都是飢渴難耐,如果不執行新稅法,稅務司就會罵娘的,這都餓了多久了。

  然而,淮南一代的地主們,渾然不覺這事情的嚴重性,還在那裡罵娘,這是什麼狗屁法,什麼倉庫稅,我們要上奏官家,簡直就是胡來。

  稅務司可是開心壞了,他們就喜歡這種桀驁不馴的富人,只願他們能夠一直保持。

  獎金全指望他們了。

  相比起來,京東東路就相對比較平靜,他們早先時候就已經從邸報中得知此消息,而後來官府也正式宣佈,將會在明年執行倉庫稅。

  然後糧鋪的糧食就與日俱增。

  齊州皇庭。

  「子瞻,你可有聽說這糧價已經降到二十七文錢。」王安國向蘇軾問道。

  蘇軾笑吟吟道:「哪還用聽說,那糧鋪的糧食都快要放到街上了。」

  王安國笑道:「這可真是出乎人意料,此事尚不明確,那些地主就直接放糧,連上門抱怨的人都沒有。」

  蘇軾呵呵道:「上回吳天一案,已經令他們膽裂魂飛,他們可不敢再抱有任何僥倖心理,而且,如今外面全都是皇家警察,最近三個月來,我們檢察院就只碰上一樁刑事案件,其餘的全是民事訴訟。」

  京東東路完全失去反抗力,就是因為上回剿匪太狠,直接將當地的地主、豪紳給嚇壞了,關鍵這皇家警察的人數還在不斷增加,因為殿前司指揮使親自來到這裡,將這裡禁軍全部轉為皇家警察,京東東路儼然已經成為一個警察大區,比西北都要多。

  齊州也從治安最亂一個的州府,變成治安最好的一個州府。

  所以倉庫稅的消息一出,雖然是明年才執行,但是地主們都不猶豫,直接放出糧食,要是明年再放的話,糧價肯定會更低。

  王安國又道:「說來也真是奇怪,這些人在軍營裡,連強盜都奈何不了,去到皇家警察就跟換了個人似的,面對更加厲害的草寇,都不畏懼,打得那些草寇是狼狽逃竄。」

  蘇軾笑道:「庭長可知當下是誰養活了那青州的事業學院嗎?」

  王安國問道:「誰?」

  「就是這些皇家警察。」

  蘇軾道:「軍營裡面向來就十分腐敗,這些士兵從來就拿不到足額的薪俸,平時還經常去指揮使家幹些零碎活,那就跟僕人一樣。

  但是去到警署就不一樣,只要你努力上進,錢和獎金是一文錢都不會少,故此他們的子女是最適合上事業學院讀書的,同時他們頭上還頂著皇家二字,又深受百姓愛戴,地位、榮譽、金錢,一樣不少,他們能不拚命嗎?

  我知道年初曾有人花兩百貫去賄賂一個皇家警察,但都未能成功,原因就在於他們生怕丟了那一身警服。」

  王安國點點頭。

  蘇軾又道:「但目前只是剛剛開始,尚不能說明什麼,我軍在立國之初,戰鬥力也不俗,但之後就慢慢腐朽,我們還得時時刻刻監督他們皇家警察。」

  正說著,文吏來報,齊州轉運使章惇和齊州知府曾布來了。

  王安國立刻讓人請他們進來。

  二人入得屋內,立刻向王安國、蘇軾道歉,表示自己來晚了。

  原來今日蘇軾來皇庭,就是因為章惇、曾布說有事情與他們商量。

  坐下之後,王安國就問道:「不知二位有何事與我們商量?」

  章惇道:「不知二位是否知曉,在齊州境內,出現許多以貨易貨的現象。」

  蘇軾聽罷立刻道:「二位不會是想發鹽鈔吧?」

  章惇當即愣住了,曾布哈哈笑道:「子瞻果真是聰明過人。」

  蘇軾絲毫不領情,直接搖頭道:「我不贊成。」

  這個蘇子瞻真是惹人厭啊!曾布神色微微一變,語氣冷漠道:「為何?」

  蘇軾道:「因為官府若能憑借一張紙就能解決財政問題,必然是會濫發,到時候必定會令百姓生靈塗炭。」

  章惇立刻道:「但這都是你們公檢法導致的,公檢法每到一處,當地商業必會繁榮,從而導致錢幣匱乏,公檢法去河中府沒多久,就大量發行了鹽鈔鹽債,如今京畿地又發行稅幣,可見這是必經之路啊。」

  蘇軾道:「河中府一直都有鹽鈔,京畿地發行稅幣是為了賑災,此與公檢法毫無關係。」

  曾布眼眸一轉,呵呵道:「聽聞河中府百姓之所以信任鹽鈔,乃是因為蘇子由能力超群,時刻監督著鹽鈔鹽債的發行。」

  不等他說完,蘇軾便道:「曾知府休想利用吾弟來激我,子由曾來信告訴我,他並不認同鹽鈔,只因張三手段勝他一籌,故而他沒有辦法,才只能接受。但我沒有理由接受。」

  言下之意,你們二位皆不如張三。

  曾布哪裡聽不出他譏諷之意,嘴角抽搐了下,暗道:這廝當初被打,真是蒼天有眼,可惜打得是眼,不是嘴。

  章惇兀自是心平氣和道:「我們不是來跟二位吵架的,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如今京東東路的商業發展迅猛,只因缺乏錢幣,故而停滯不前,只要有足夠的錢幣,必然是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為此我們事先還徵召商人去開發濱州的鹽,如今那邊的鹽產量已經提升不少,是有足夠的能力發行鹽鈔。」

  「缺得是錢幣,而不是鹽鈔。」蘇軾道。

  曾布道:「敢問蘇檢察長可有妙法?」

  你別光說不練,你來想個辦法啊。

  蘇軾道:「既然京城那邊可以通過倉庫稅來調解糧食,為何我們不能通過一項儲銅稅,來解決錢幣問題。

  如今錢幣價值本就在增高,如果再針對銅器進行徵稅,同時又給予商人鑄幣的權力,如此一來,錢幣必然會增多的。」

  曾布道:「要是讓商人來鑄幣,良莠不齊,後果更加嚴重。」

  蘇軾道:「我們可以制定鑄幣法,來確保這一點,公檢法也有能力做到這一點。」

  曾布、章惇愣是說不過蘇軾,不免氣鼓鼓地看向王安國。

  王安國道:「我也贊成蘇檢察長所言,發行鹽鈔風險太大,還是盡量要避免。」

  章惇道:「但是銅是有限的,商業繼續繁榮,到時還是得發鹽鈔。」

  蘇軾道:「到時再說。」

  章惇見他油鹽不進,道:「發行錢幣,是我們官府的權力。」

  蘇軾道:「但是沒有公檢法的支持,百姓是不會相信的。」

  「你……告辭。」

  因為這已經他們不是第一回吵架,故此走得非常絲滑,但大家都已經習慣了,吵著吵著就還得坐下來繼續商量。

  其實章惇也知道,蘇軾的辦法也是可行的,目前確實錢幣價格走高,只要放開民間鑄幣,貨幣會得到緩解。

  但是他們希望將貨幣掌握在官府手裡。

  不幸的是,他們遇到蘇軾這個超級自由派,蘇軾的理念就是官府應該認真收稅,給予商人更多自由,他對倉庫稅和酒稅就沒啥意見,而且是非常贊成的。

  不過章惇有句話說得很對,這公檢法每到一處,當地必然會出現錢幣匱乏的現象,原因就在於公檢法會促使商業繁榮,交易頻率變多,錢幣不變,那就會出現錢荒的現象。

  所以章惇、曾布也都很著急,只要發貨幣,商業決計會變得更好,但要得不到公檢法的支持,就是沒法發,因為百姓不會相信的。

  曾布甚至在想,如果天災覆蓋京東東路,那他們剛好能夠順理成章地發行紙幣。

  天不遂人願啊!

  青州也不例外,轉運使王居卿也在跟錢顗、范純仁較勁,錢顗和范純仁也都不答應發行鹽鈔。

  也可見革新和保守的政治理念在地方上還在不斷地發生衝突。

  反倒是京城的黨爭,有些偃旗息鼓,因為皇權在伸張,同時大家都在圍繞著利益在進行較勁,政治理念之爭就放到一邊。

  更加要命的是,一場席捲整個京畿地的反腐風暴,突然拔地而起,這期間沒有人反應過來。

  短短半月,各地檢察院、警署,就抓獲六十多名官員。

  朝野上下是震驚不已。

  因為宋朝很少發生這種大規模的貪污案,可是等到其中一些細節爆出來後,大家又是一陣懵逼。

  原來也不是什麼大貪腐案,都是一些底層官員藉著賑災,吃空糧,亦或者與商戶勾結,高價購買賑災所需的貨物。

  都是幾十貫,或者百來貫。

  大家這才慢慢反應過來,主要因為這是朝廷第一回如此大規模的以工代賑,同時又發出數百萬貫的稅幣。

  而之前朝廷又經過一番改制,戶部、工部在執行方面是手忙腳亂,前期就是亂來一通,關鍵這底層的執行官署是沒有變化的,沒有做到垂直整合,上面缺乏對下面的監督,這就滋生出腐敗的土壤。

  朝中大員可不敢動,當時他們也沒那心思,都顧著政治鬥爭去了。但是底層官員,瞅著這錢往手中過,尋思著,撈一點,誰能發現的了,以前大家也都這麼幹,再說如今世道這麼亂,大家都盯著倉庫稅。

  事實也是如此,之前都沒有官員關注這些事。

  包括王安石他們也都被蒙在鼓裡,哪有功夫關心這些瑣碎之事。

  但他們也真是背,遇到一群小牛犢,何執中、王回他們剛剛在學院,經過道德和法律的洗禮,是一腔熱血,不管你撈多撈少,發現就抓。

  越抓越起勁。

  終於感受到檢察院的快樂。

  同時皇家警察也想立功,而且他們以前也深受這些底層官員的剝削,這有仇報仇,有怨抱怨,也是非常配合檢察院。

  對於那些底層官員而言,剛被抓的時候,他們還不是很慌,他們認為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這在以前,那都可以算是官員福利,最多也就是去外地,最差也就是被解除職務。

  可哪裡知道,檢察院全部都以死刑進行起訴。

  當即就昏死過去一大片。

  我不過安排幾個親戚在這裡面混吃混喝,你給我來個死刑?

  朝中的官員們也都傻了。

  你們檢察院是想立功立瘋了吧!

  這你媽判死刑?

  這這這……

  他們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但檢察院也是有法可依,有判例,有條例,皇庭就必須得接,到底是否判死刑,這得審過才知道。

  時隔多日,這皇庭再度被圍得是水洩不通,百姓們望著被告席上的兩個人,那目光中是充滿著憤怒。

  而院內就只有一個人站著,這個人當然就是張檢控。

  「我也不得不說明這一點,關於貪污罪的量刑,我朝在很多判例上是不一致的,有些處罰是很輕的,甚至不處罰,但也有些貪官被判處死刑,而且根據近三十年的判例來看,我們朝是從未對貪官判處過死刑,同時還廢除刺配、杖刑等懲罰,最多都是發配邊州,而且單從兩位被告所涉及到的金額來看,確實不是很多。」

  張斐低頭看了眼文案,「根據我們檢察院證據的顯示,兩個被告加在一起,所涉金額也不過一百二十貫錢,這比之前的一些案例所涉及的金額是要少許多的。」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但是,我們不能忽略當下的環境,此時此刻,全國上下,君民一心,都在想盡辦法,努力地抵禦天災,而他們貪污的錢,本是用來賑濟百姓的。

  也許有人說,不過是多添二三十個名額,但是這也有可能是二三十條人命。因為朝廷是用有限的錢來賑濟,他們將這種救命的名額給自己的親人,這無異於謀財害命。

  所以,我在此代表檢察院懇請大庭長,判決第一個被告劉廣和第二被告陳牧絞刑。」

  「好!」

  「說得好!」

  「死刑!」

  「判他們死刑!」

  外面那些憋壞了的百姓,立刻是歇斯底里地叫嚷起來。

  貪污賑濟錢,就是謀財害命。

  這必須死刑啊。

  說得好像他們以前沒有遇見過似的。

  但其實如這種底層的小貪,其實並不少見,估計陳牧、劉廣都不覺得這是在貪污,關鍵這麼大一筆工程,涉及到這麼多人,這麼多錢,老子就弄個幾十貫,都被你們揪出來,今後還能不能愉快地玩耍。

  但是面對張斐地言之鑿鑿,面對百姓的同仇敵愾,陳牧、劉廣是徹底慌了,一個勁地向趙抃作揖求饒。

  趙抃瞧了眼張斐,又看了眼陳牧、劉廣,一手抓著木槌,幾番欲起,猶豫半晌,他輕咳一聲,「正如張檢控所言,我朝對貪污的懲罰,有著諸多判例、赦令,以及條例,本庭長還需仔細審查相關律法,才能做最後的定奪,今日審理就先到此為止。」

  說著,他拿起木槌輕輕敲了下。

  聲剛落,忽覺一道巨大陰影照來,大家立刻抬頭看去,但見頭頂上飄來一塊巨大的烏雲,是遮天蔽日。

  難道!

  趙抃都不走了,仰著頭,呆呆地看著那片烏雲,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了。

  突然!

  一滴巨大的水珠低落下來。

  啪嗒一聲,十分清脆。

  大伙不免都屏住呼吸,傾聽著這久違的聲音。

  一滴!

  又一滴!

  噠噠噠噠!

  很快,大雨傾盆而下。

  院外立刻響起一陣巨大的歡呼聲,百姓們在大雨中,相擁而泣,又或者載歌載舞,淚水與雨水迅速交織在一起。

  時隔七月,京城的百姓是終於盼來了這場大雨。

  相比起百姓,院內的司法人員則是手忙腳亂。

  證據啊!

  文案啊!

  張斐倒是不管那麼多,先拉著許芷倩躲到屋簷下去。

  許芷倩低聲道:「張三,不會弄巧成拙吧?」

  張斐錯愕道:「什麼意思?」

  許芷倩道:「六月飛雪?」

  這裡剛剛反貪,馬上就下大雨,這是天要他們死啊!

  張斐愣了下,笑道:「不會的。這不是兩個官員的事,而是一大群,縱使大庭長想,也是不敢啊!」

  然而,有一個地方比這裡還要熱鬧。

  就是皇宮。

  太監、宮女全部跑到空地上,歡呼雀躍。

  嬪妃們也是喜極而泣。

  兩宮太后更是長鬆一口氣,趕緊去在節目拜謝佛祖。

  其實這大半年來,皇宮是非常壓抑,即便外面賑災的情況非常好。

  這主要原因就是皇帝。

  因為這涉及到皇帝改制,以及天人感應。

  趙頊一直承受著很大的壓力,之前不管是跟張斐商量,還是跟王安石他們議事,都沒有往日的談笑風生,總是心事重重。

  趙頊也是第一時間趕去祭壇,祭拜天地。

  真是嚇死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否極泰來,這邊剛剛祭拜完天地,換身衣服,西線又傳來捷報,王韶大軍大破唃廝囉,成功解除河州的危機。

  趙頊聽到這消息,當即就淚崩了。

  這你媽!

  太不容易了呀!

  當然,這場雨只是讓大家鬆一口氣,在這場雨之前,誰也不知道這旱情到底會持續多久,未知才是最令人恐懼的,但是賑災還是得繼續,雖然這場雨能夠降低一些損失,但還是不夠的。

  此外,就是關於這一場貪污問題。

  檢察院對於所有貪污行為,都直接控訴死刑。

  這也引發朝中極大的議論。

  但是令張斐沒有想到的是,其中保守派中多數官員是支持判處死刑的,革新派那邊是堅決反對的。

  最初張斐認為絕大多數官員都應該是反對的,如此就能夠倒逼立法會對此立法。

  沒有想到還有相當一部分人是支持的,包括文彥博、司馬光在內。

  而這裡面其實就涉及到君主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思想。

  根據這個思想,國家不僅僅是屬於皇帝的,也是屬於我們士大夫的。

  如文彥博這些士大夫,就認為這些貪官,貪的是國家的錢,是我們士大夫的福利,那必然是要嚴懲,還有一些道德派,就認為大家同為官員,同為讀書人,你們是丟我們士大夫的臉面。

  當然,反對死刑還是更多一些,主要就是涉及到太多官員,所以趙抃也不敢輕易判決。

  立法會。

  「張檢控,你可真是一點也不懂得尊老愛幼,平時你面對這種案件,向來是懂得輕重,這回又是吹的什麼風,全都要定死刑,你這不是為難大庭長嗎?」富弼是好氣又好笑地向張斐問道。

  一旁的趙抃也很無奈,檢察院這一回,也著實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而且這與張斐之前的作風也是大相逕庭啊!

  張斐道:「回富公的話,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因為我們檢察院只能有一個標準,但是我看過之前所有的判例,包括《宋刑統》中的律例,以及官家的敕令,除死刑外,就沒有一個是統一的標準,基於這個原因,故此我們統一以死刑來定。」

  趙抃納悶道:「你在庭上不是這麼說的。」

  張斐笑道:「大庭長,我們檢察院是以定罪為目標,庭上說得那些話,目的就是為了起訴成功,那我當然會說得煽情一點,因為這是我的職責所在,無論我心裡怎麼想的。就如同大庭長此時的苦惱一樣,也許大庭長不想判死刑,但鑒於自己的職責,也不能隨心所欲啊。」

  「你這張嘴啊!」

  趙抃不禁是無奈地直搖頭。

  富弼眼中閃過一抹笑意,又向張斐道:「所以你們檢察院並非是想要將那些官員定為死刑,而是迫於無奈。」

  張斐點點頭道:「我們沒得選。」

  富弼沉吟少許,道:「我們先拋開那些判例不談,那你認為該怎麼做?」

  張斐道:「我認為統一刑罰,是最為重要的,至於怎麼去統一,我不清楚,我也不大擅長,但是我們檢察院只會以一個標準來起訴,否則的話,那全都是我們公檢法說了算,這無法服眾,也違反了祖宗之法,事為之防,曲為之制。」

  富弼點點頭,又看向趙抃。

  趙抃深思熟慮一番,點點頭道:「不得不承認,這臭小子說得倒是很對。」

  張斐訕訕笑道:「多謝大庭長的誇獎。」

  趙抃狠狠瞪他一眼。

  富弼是別有深意地瞧了眼張斐,又思忖一會兒,點點頭道:「好吧!我們立法會會慎重考慮這個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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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8章 實事求是

  富府。

  「所以,」文彥博略顯詫異道:「張三這麼做,就是故意逼著立法會整合所有的懲罰條例、敕令?」

  富弼點點頭道:「這都是他自己說的。」

  文彥博又問道:「富公認為,他是故意為之,還是無心為之?」

  富弼捋了捋鬍鬚,道:「若從司法上來說,他說得的確是對的,不單單是貪污罪,在其他罪名方面,只要是針對官員,都是有著諸多條例、敕令,彼此相互矛盾,這的確不適用於公檢法,他們這麼做,也是合情合理的。」

  文彥博道:「但是造成這一切的主要原因,是在於官家常憑一時喜怒,來懲罰官員,正所謂天威不可測也,如果將所有條例、敕令整合在一起,統一刑罰,實則是在約束帝王的權力。

  就算張三忽略了這一點,那許仲途也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十有八九,他就是故意為之。」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又看向富弼道:「也就是說,這與富公預測的一樣。」

  「暫時還不好說。」

  富弼搖搖頭,道:「就算他是故意為之,且你我皆知,官家心裡也清楚,官家怎麼可能會答應,但是從之前發生的事情來看,張三在推動立法方面,幾乎沒有失手過,這回他又如此自信,所以,他肯定還有後招。」

  文彥博問道:「富公打算如何應對?」

  富弼道:「張三沒有暗示,老朽也無多餘的選擇,只能如實上報給官家,且看官家如何定奪。」

  文彥博稍稍點頭,道:「所以我們還是支持給他們判死刑?」

  富弼點點頭,「有爭議才能推動立法。」

  文彥博又道:「那關於這事,要不要給君實說?」

  「暫時不要。」

  富弼道:「君實始終是有些書生意氣,他若知道的話,可能會被人看出破綻的。」

  這天空是陰霾的,但是趙頊內心的陰霾卻已經是消失無蹤,立刻就變得振作起來,又開始積極參與朝政。

  大臣們都可以明顯的感覺出趙頊容光煥發,精神奕奕,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由此可見,這天人感應對他的壓力真是挺大的。

  首先要討論的,就是熙河拓邊一事。

  之前戰敗,趙頊是立刻讓樞密使韓絳前往西北主持大局,雖然沒有明說,但還是打算轉為防守階段。

  可是如今又傳來大勝的捷報,這趙頊又有猶豫,因為這可是他自己認為自己最拿得出的戰績,一定要小心呵護。

  而如今遼國派出特使的消息,也已經通過正規渠道傳到京城,故此文彥博他們就以此為由,以及災情給國家帶來的損失,希望暫時停止拓邊,國家重心應該轉為內政。

  但是王安石認為邊軍士氣高昂,如果朝廷直接下令停止,對於士氣是很大的打擊,可能也會延誤戰機,給予吐蕃喘息之機,到時他們捲土重來,會更加棘手的,若有機會,當一勞永逸。

  但是文彥博他們又擔心,如果不下旨制止,這王韶貪功冒進,萬一又遇敗戰,那可如何是好,關鍵已經吞下這麼大一塊地,這得耗費多少錢財去經營,越是深入,想要守住,就需要成倍代價,財政負擔不起,不如見好就收,趁著大勝,與吐蕃各族緩和關係,到底我們的敵人是西夏啊!

  由於遼國的存在,趙頊此時是更偏向保守派,關鍵他已經打算再等三年,先以內政為主,但是他也考慮到王安石他們的意見,如果吐蕃各族還是不服,那就還得打,緩和關係,那是雙方的,一方想要緩和,是緩和不了的。

  於是最終決定,傳旨給樞密使,讓樞密使根據具體情況,來做最後的安排,但同時下旨升王韶為樞密副使。

  至於遼國突然派出特使來,那無論是文彥博,還是王安石,心裡都清楚,對方又是來趁火打劫的。

  畢竟這已經不是第一回了。

  但是他們都是表示,先要探明遼使的意圖,至於該如何應對,他們暫時也都未表達意見。

  雖然大家心裡都恨,但還是得謹慎,因為對遼國的外交,是宋朝最最最重要的外交。

  不可草率。

  這商討完外事後,就剩下內政。

  也就是關於貪污腐敗的問題。

  關於此事,當然還是反對死刑的居多,其實要是一個兩個官員,那也就罷了,畢竟這是賑災時期,這太過惡劣,死刑就死刑,但這好幾十個人,數額又都不大,全部判為死刑,這也太誇張了一點,而且會在官場引發大地震的。

  革新派當然是全部反對的,包括王安石、薛向他們,倒不是說王安石就認為貪污是對的,他也非常痛恨這種行為,但是王安石心裡非常清楚,這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底層官員隨意撈一點,在當下那是非常正常的現象,以前的司法制度,根本就不抓這種事,甚至可以理解為一種不成文的規定,大家都已經默許。

  然而,王安石的新政全都是關乎財政的,這裡面油水可多了去,那些執行官員,肯定也會伸一下下手,只要不太過分,王安石一般也不追究,要不給他們一點甜頭,人家也不會這麼賣力啊!

  京東東路的青苗法,不就是這麼回事嘛。

  如果這裡判死刑的話,對他的勢力會有相當大的威脅,誰知道會不會秋後算賬。

  這賑災其實也可以歸納在他的新政中。

  與之相反的就是司馬光,他舉薦的官員,都不會幹這種事,道德方面都是信得過,而且他也知道王安石那邊有不少這種人,他們當然是要求判死刑,殺雞儆猴。

  而富弼、趙抃則是判死刑確實是有些過分,但他們也認同張斐的說法,就是關於貪污罪的判例太多、敕令太多、條例太多,彼此之間又非常矛盾,檢察院只能起訴死刑,這需要好好整合一番。

  關於司法問題,趙頊當然不會聽他們的,他的首席謀士,可就是這方面的行家。

  關鍵這事還就是這小子給弄出來的,只不過之前他無心過問,天天盼著老天下雨,天天掛念著熙河戰事。

  「陛下,我這麼做也都是為大局著想。」

  張斐道:「他們現在連賑災錢糧都敢伸手,難保以後我軍在對西夏、對遼國的作戰時,他們就不會在軍餉方面動手腳,為了陛下的豐功偉業,這必須要給予嚴懲,制止這一股歪風邪氣,公檢法也必須要保障這一點。」

  趙頊點點頭道:「朕也想到這一點,朕對此也是非常生氣,但是幾十個官員,同時判死刑的話,你可知道這影響會有多大嗎?你可以拿幾個殺雞儆猴,但沒有必要全部判處死刑。」

  他也生氣,你就是要殺幾個,他也是認同的,雖然已經幾十年沒有殺過,但你這太狠了一點,全都殺了,那可能會導致大興牢獄,兩派相互舉報,可能就會引發大地震。

  沒有必要啊!

  代價太大了。

  張斐訕訕道:「陛下明鑒,這我其實也很無奈,我只是想判重一點,給予警示,但是除死刑外,檢察院是沒有任何選擇的。」

  趙頊皺眉道:「這怎麼可能。」

  那麼多判例,那麼多條例,你就偏偏參考這死刑,你不是故意的,誰信啊!

  「千真萬確。」

  張斐道:「陛下不妨想一想,假設檢察院不以死刑起訴,那檢察院給予怎樣的懲罰,會令大家信服?」

  趙頊眉頭一皺,沉吟不語。

  不管怎麼選,都會有人不服的。

  張斐又道:「他們貪得錢都不多,但又不一樣,這是不是又要劃分刑罰輕重。那麼貪多少算輕,多少算重,就沒有一個範本參考,在建國初期,都是以重罰為主,自慶歷之後,又漸漸以慎刑為主,但不管是重罰,還是慎刑,都沒有明確說明。

  最為關鍵的是,如果皇庭今天這麼判了,那麼將來在遇到此類案件,就必須得遵循這些判例,這可能會引發更多的麻煩。

  我如今直接全部起訴死刑,這決定權自然就會交到陛下手中,陛下就可以全權做主。」

  這個主,朕寧可不做。趙頊沒好氣道:「但你這是給朕出了一道大難題啊!」

  這種事,他適合觀望,不適合直接參與。

  張斐又道:「但是我沒有其它選擇,如果不交給陛下,那就是公檢法全權做主,反正有這麼多判例,有這麼多赦令,到時檢察院、皇庭幾乎是想怎麼判,就怎麼判,這對於陛下而言,是非常不利的。

  而且這與我當初向陛下許下的承諾也不一樣,公檢法可以任意妄為。而這就是以前舊司法制度的一個大問題,許多案件,判得都不一樣,就是因為那些官員可以參考很多敕令、判例,導致裡面出現許多冤案。」

  趙頊微微一怔,暗道:他說得對,如果朕不決斷,那就是皇庭和檢察院來決斷。

  張斐又道:「所以必須將敕令、條例、判例全部整合起來,給予統一標準,如此既能夠限制公檢法,同時又能夠捍衛國家、陛下、百姓三者的權益。」

  趙頊沒有做聲。

  這麼幹,限制公檢法的同時,也把朕限制住了,這個權力的籠子是越來越大。

  張斐沉吟少許,道:「我知道陛下在擔心什麼,但這其實並不難。」

  趙頊只是道:「是嗎?」

  「真的很簡單。」張斐點點頭,又道:「陛下可以直接告訴大臣們,自己赦免任何罪犯,那不就可以做到兩全其美了嗎?」

  趙頊驚詫道:「赦免任何罪犯?」

  張斐點點頭道:「就是陛下可以直接赦免官員的罪行,無論這官員犯了什麼大罪。」

  直接點破。

  為什麼皇帝會覺得難,很簡單,你都罪行條例擬定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你們以後都依法懲貪,那我幹麼去?

  在一旁看著嗎?

  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條例、判例,你心裡就沒點逼數嗎?

  不都是皇帝弄出來的嗎?

  目的就是為了伸張皇權。

  既然問題根源是一目了然,那解決起來,不就是非常輕鬆嗎?

  你就直接告訴大家,老子可以赦免任何罪行,那不就萬事大吉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也沒有幾個皇帝,敢這麼說,尤其是在宋朝,你這不等於告訴大家,律法在我面前就是一個屁。

  趙頊狐疑地瞧了眼張斐,道:「你這是在諷刺朕吧?」

  張斐一臉冤枉道:「我哪敢諷刺陛下,我這都是認真的呀。」

  趙頊沒好氣道:「朕也是要臉面的,這話要是說出來,那些士大夫不得將舌根子都給嚼爛。」

  做是可以這麼做,但不能明說啊。

  這就是罔顧律法啊!

  這如何服眾。

  張斐立刻道:「那些嚼舌根子的,就是引發此問題的關鍵所在。」

  「是…是嗎?」

  趙頊有些詫異。

  他自己都認為,自己才是引發問題的關鍵所在。

  這鍋也能甩?

  張斐道:「有些時候,一些官員是出於政治考慮,才去違法的,為得其實是國家和君主的利益,但多數時候,這種事它又是不能說出口的。

  我在翻閱相關案例時,發現就是因為大家又都不便明言,導致一件很簡單的案子,就變得異常複雜,甚至逼得陛下直接下敕令,去替代律法,故而才有這麼多非常矛盾的判例、敕令。

  但陛下貴為天子,掌控生殺大權,這個赦免權就是理所當然的,無可爭議的,為什麼不直接說清楚,弄得這麼複雜,法律都變得一團糟。

  又比如說,許多案件,大家都不知道怎麼判,交給陛下來做最後定奪,可陛下判完之後,他們又不滿意,這叫個什麼事啊!

  此外,陛下如果赦免一個有罪之人,那定是有陛下的理由,因為犯罪到底是損害國家和陛下自己的利益,陛下也不可能隨便去赦免罪人,這其實是利大於弊啊!」

  趙頊聽罷,覺得這廝說得無比有道理,就是這麼回事,遮遮掩掩幹嘛,弄得大家都不開心,嘴上卻道:「話雖如此,但那些宰相是肯定不會答應的。」

  張斐道:「陛下放心,我會去說服他們。」

  趙頊道:「你能說服嗎?」

  張斐點點頭道:「能。因為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

  你既然這麼自信,那趙頊當然也願意啊!

  因為目前皇帝也不是一言九鼎,尤其是在司法方面,這一幫士大夫,都看得很緊,他的敕令是經常被駁回,最終逼得雙方都得妥協。

  將這事情說清楚,他在面對很多棘手問題上,就輕鬆的多啊!

  趙頊又問道:「那朕該怎麼做?」

  張斐道:「陛下可以先讓立法會拿出一份具體方案來,如果其中不明確陛下的赦免權,陛下就不要給過。」

  趙頊點點頭,「好吧,那就依你的意思。」

  他當然是樂享其成。

  於是趙頊就讓富弼帶著人,先修修看,然後咱們再討論討論。

  富弼一聽這話,心裡當然是非常清楚,這份法案必須得讓皇帝滿意,才有可能通過的。

  但只要將整合這些敕令、律例,皇帝是不可能滿意的,這是在限制皇帝的權力啊。

  如果皇帝都不能掌控官員的生殺大權,那還搞個屁啊!

  但富弼也不慌,這都是你張斐弄出來的,你得來收拾這個殘局,於是他將趙抃、馮京、司馬光、以及許遵、張斐請來,咱們幾個先合計一下,這事該怎麼辦。

  在坐的人,心裡都清楚,問得就是張斐,因為他們都沒有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

  總不能在宋刑統上寫明,皇帝必須遵守律法。

  那就是在找死啊!

  「各位為何都不說話?」坐在末端的張斐小心翼翼道。

  眾人沒好氣地看著張斐,不就是在等你小子發言嗎?

  富弼問道:「張檢控有何高見?」

  「哦,我可沒有什麼高見。」

  張斐道:「下官…下官只是認為,這對於各位而言,應該不是一個什麼大難題吧。為什麼都都不說話。」

  說到後面,他聲音漸漸變小,這廝的演技,向來在線。

  司馬光納悶道:「你小子是真不明白,還是在這裡裝不明白?」

  「當然是真不明白。」張斐委屈道。

  司馬光道:「你我且問你,你事先沒有看過那些敕令嗎?」

  張斐點點頭道:「看過呀。」

  司馬光道:「那你還不明白?」

  敕令是誰下的,就是皇帝下的,要是修了這法,那不等於將皇帝的敕令給修沒了,立法會有這權力嗎?

  張斐頓時恍然大悟:「哦,原來諸位是在考慮這事啊。」

  司馬光很是無語道:「那你以為我們是在考慮什麼事?」

  張斐訕訕道:「我以為各位在考慮該如何整合那些敕令、律法,那種事我就不是非常擅長,其實我也不大清楚,該定多重的刑罰才比較合適。」

  這倒是一句大實話,此時的民情跟後世不一樣,刑罰輕重,他是真有些拿捏不準。

  富弼道:「這些倒不是很難,關鍵就是那些敕令的問題。」

  他們不好明說,只能拿『敕令』來做替代。

  「這很簡單啊!」張斐笑呵呵道。

  馮京、趙抃他們都驚訝地看著張斐。

  這很簡單?

  難道他真是天才?

  張斐點點頭道:「對啊!官家掌控生殺大權,無可爭議,直接就寫明官家有赦免權,不就皆大歡喜了嗎?」

  「???」

  大家被張斐的這個主意給驚呆了。

  過得半晌,司馬光怒斥道:「你在胡說八道甚麼,要是官家可以隨意赦免犯人,那還要律法作甚。」

  富弼也是驚訝地看著張斐。

  他沒有想到會是這麼個主意。

  要知道在這一點上,士大夫與皇帝一直在鬥爭中,即便皇帝勝,多半也都是慘勝。

  結果你小子直接來個赦免。

  那怎麼可以。

  張斐道:「怎麼也比現在要好啊!」

  「好在哪裡?」司馬光問道。

  張斐道:「我最近查閱過所有的敕令和判例,中間但凡有爭執的,多半都是無罪,但事實上又是有罪的,導致罪不是罪。所以司馬學士之前那句話,用在這裡是合適的,這麼操作,確實是無法可言。

  但赦免可不一樣,因為在赦免之前,是經過警署的偵查,檢察院的起訴,皇庭的判決,已經判定他是有罪的。

  司法發揮完作用,至於最終的結果,官家可以赦免,也可以不赦免,無論赦免與否,司法都是判定他有罪的。這不比之前好嗎?」

  靜!

  屋內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每個人都陷入思考中。

  為什麼皇帝要用敕令,就是要伸張皇權,將無罪變有罪,將有罪變無罪,簡單來說,皇帝就是要操作律法,蘇日安士大夫也在想盡辦法,限制皇帝的敕令。

  但始終無法做到完全限制,最終就是通過博弈來決出勝負。

  在這這過程中,其實法律就消失了,就成了一個理由,而沒有發揮作用。

  這跟赦免權看似一樣,但其實完全不一樣,因為有罪的人才需要赦免,為什麼會有罪,就是司法判定他有罪,發揮完作用。

  皇帝可以動用權威,保住這個人,但不能修改律法。

  基於這一點,立法會就可以整合所有的條例、敕令。不要搞什麼敕令,直接免除,大家都是明白人,不要搞偽君子那一套。

  「不對不對!」

  司馬光道:「司法是為求公正,公平,懲罰那些有罪之人,要是官家可以隨意赦免,怎麼可以說司法發揮了作用。」

  張斐雙手一攤道:「但這就是制度,天子就是掌握生殺大權,這是事實,我們身為司法官員,不能掩耳盜鈴,要實事求是。

  如果不這麼做,那這個問題就是無解的,就沒有辦法去整合條例,那麼皇庭、檢察院就不能做到依法審判,依法起訴。

  到時就變成,不是官家說了算,就是公檢法說了算,那律法有沒有都無所謂啊。

  哪怕是權衡利弊,官家也不可能赦免每一個罪人,只是一小部分人而已,大部分人就能夠得到一個公正的審判。

  如今僵在這裡,對國家,對君主,對百姓,對你我有何好處嗎?」

  眾人無言以對。

  有能耐,你倒是讓律法凌駕於皇帝頭上,要是做不到,為什麼不承認,弄得這模模糊糊,法不是法,意義何在。

  對誰都沒有好處。

  也就享受一下嘴炮正義。

  富弼突然點點頭道:「張檢控言之有理,這是唯一的解法,除非不對此修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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