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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 乘龍佳婿(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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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5 06:41:59
第七百章 難題不留白

    三日後再回慈慶宮授課,張壽沒有什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闊別感,但前來迎接他的齊良和其他幾個九章堂出身的侍讀見了卻是滿面歡喜。每一個人都因為張壽才得到了如今的機會,可每一個人都擔心老師功成身退,把他們撂在這兒不管,畢竟如今的他們還離不開張壽。

    然而,相比這些張壽的正牌學生,一個雜牌學生卻蠻橫地擠上前來,把人都撥到一邊,可因為他那大塊頭,別人能做的也僅僅是瞪過去一眼。

    “看什麼看,就許你們圍著老師,不許我來和老師說幾句話?大家都是老師的學生,你們可不能獨佔了老師!”張大塊頭理直氣壯地睨視眾人,隨即就壓低了聲音說,“老師,天大的消息,聽說敬妃歿了。”

    齊良等人雖說來得比張大塊頭還早,可這事兒卻是頭一次聽說,一時不禁面面相覷。而張壽深知這等貴介子弟在宮中人面熟,再加上廢後死了這種事,皇帝未必會費神去封鎖消息,所以他只是沖著張大塊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隨即就自顧自往慈慶宮正殿而去。

    而他的這般反應,張大塊頭卻是措手不及。人只是微微一愣就快步追了上來,竟有些急了:“老師,我真的不是胡說八道……”

    沒等他解釋完,一旁的齊良就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不得不輕咳一聲提醒道:“老師沒說你胡說八道,而是這種事不適合拿出來討論,尤其是不適合在慈慶宮這種地方說!敬妃娘娘薨逝了,這總是一件大事,所以該謹言慎行的時候,你就該謹言慎行。”

    張大塊頭見張壽微微頷首,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做錯了事,登時不禁訕訕然。可待要出言認錯吧,他又覺得在這種場合認錯實在有些丟臉,於是只能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張壽身邊,絞盡腦汁才終於想到了另一個話題。

    雖說他昨天傍晚道聼塗説了一星半點,但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當下就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對了,四皇子昨兒個沒來,今兒個也沒來,這是不是病了?太子殿下又不曾說,咱們是不是要推選一個代表,去好好看看四皇子殿下。?”

    這一次,張壽一面不緊不慢地往前走,一面雲淡風輕地說:“四皇子這幾日都會在公學上課,晚上也會住在那兒。有小花生和蕭成照應著,他頂多就是過幾天苦日子而已。”

    張壽和眾人說話間已經是進了慈慶宮正殿,正心事重重的三皇子剛好聽見這話,他先是心頭乍喜,可等張壽說至少還要在外頭再呆幾天,從小就和四皇子一塊長大,兄弟情深的他不由得有些不舍。

    而且,廢後亡故這件事,他有滿肚子話想要與人交流,四皇子不在,他卻無處吐露。

    因此,見張壽上前行禮,他連忙肅然還禮的同時,就不由得訕訕地問道:“老師,四弟向來衝動,而且從小在宮裡長大,不免還有些刁鑽挑剔的小毛病,我實在是擔心。再說您如今不在公學,我也怕他使小性子闖禍。您能不能對父皇說說……”

    見三皇子那副憐惜弟弟好哥哥的模樣,張壽不禁會心一笑道:“我不在,陸高遠還在。”

    看到面前的太子殿下仿佛因為自己提到陸三郎有些意外,張壽就語重心長地說,“昨日我把四皇子攆去中級班聽了一天的課,正好授課的是陸高遠,他比我更嚴格。四皇子因為上課打瞌睡,不但被陸高遠劈頭蓋臉訓斥了一頓,還被趕到了外頭罰站。”

    這還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啊!

    哪怕這裡的人全都是張壽的學生,齊良甚至入門更早,可聽到陸三郎竟然能夠對四皇子如此嚴厲,甚至還把人攆去罰站,他們還是生出了這樣一個幾乎相同的念頭。

    而三皇子聽了,非但沒有惱火,反而露出了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幸好陸師兄嚴厲,否則還真是沒人能鎮得住四弟。既如此,四郎在那邊的這幾天,就要勞煩老師和陸師兄你們多教導他了。四弟其實資質稟賦全都在我之上,他就是性情太急,容易闖禍。”

    這最後八個字的評價,每個人都覺得很精准,而張壽更是若無其事地說:“人不犯錯枉少年,我想,皇上特意讓四皇子出宮呆一陣子反省,大概也是想讓一貫順風順水的他多受一點挫折教育。這種性子,若是用在好的地方,無往不利,可要是用不好,卻也容易鑄成大錯。”

    張壽端出這麼一副我對教育熊孩子很有心得的態度,在場卻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因為眼前這一位,是把京城好幾個人道是紈絝無用的貴介子弟給硬生生扳正了的少年名師——而他們自己也都從學于其門下,深有體會。

    因此,就連三皇子也露出笑容道:“那就承老師吉言,希望四弟吃一塹長一智,從今往後能夠改過自新。”

    閒話之後,眼見幾個監生出身的東宮侍讀偷偷瞥看他們這幾人,明顯露出了羨慕的表情,就連另一個被張大塊頭撇下的半山堂學生一副插不上嘴的樣子在旁邊看著,張壽就笑道:“好了,時候不早了,也該開始授課了。對了,小齊,之前太子殿下的功課你都看過了?”

    “是。”齊良連忙肅容應道,“老師上一次佈置的習題總共十五道,太子殿下都已經做完了。我按照老師的標準答案核對過……”

    說到這裡,他突然頓了一頓,繼而就露出了某種有些為難的表情。結果,還是三皇子突然滿臉羞愧地插話道:“老師,齊師兄是想替我遮掩。那十五道題,我雖說盡力都做了,但最後做對的只有八道,剛剛過半數……都是我太不用心……”

    見三皇子那臉色漲得通紅,明顯是真的在慚愧,在反省,張壽想起當年自己的理科作業在班級裡被無數人傳抄,可諸如生物之類的作業,自己卻從來都是反過來抄別人的光景,他不禁笑開了。

    “只做對了八道?你應該說,居然做對了八道!要知道,我留的那十五道題,固然都是針對上一次課的,但其中三道是基礎,三道是進階鞏固,三道是提高,至於剩下六道……”

    張壽斟酌了一下,思量怎麼用這年頭的詞語來解釋什麼叫做競賽題,足足好一會兒,他才笑著說道:“這就相當於科場考試中的偏題怪題,做不出來才是正常。”

    其餘東宮侍讀這會兒無不汗顏——尤其是那幾個監生,這會兒甚至都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因為張壽說過,做不出來的人可以不做,所以,他們大多數人也就是總共才做出了一兩題,最後的六道看都沒看……反正相比三皇子全做了,那簡直是猶如天塹一般的差距。

    就連幾個九章堂的,雖說有人比三皇子做對得多,比如齊良做對九道,卻也有人比三皇子做對得少,比如六七道,但剩下那六道題,他們是真的毫無思路,完全都空在了那兒。

    因而,當下就有人咳嗽一聲,滿臉赧顏地說:“太子殿下能把十五道題全都做了,這就已經很了不起了,老師說的那六道偏題怪題,我們根本就全無頭緒。”

    齊良自己也苦笑道:“若不是老師讓人送了答案過來,我大概想一年半載也想不出這其中的思路……雖說我從小跟著老師學算經,進度算是比一年級的同學快一大截,那六道題所涉的部分早就學過,但我也一道都沒做出來,全都留白了。”

    這一次,三皇子方才真正吃了一驚,他看看幾個年紀都比自己大的同學,想到之前讓齊良給他講解的時候,齊良推脫說等老師來時再說,他登時就心虛了,老老實實地吐露心扉。

    “其實……其實那六道題我也不能算是做了。因為我只是絞盡腦汁推導了一下某幾處無關緊要的細節。因為我之前聽嶽山長說科舉考試時的要訣時,他說,最要緊的是字寫得好,其次是不能留白,哪怕那道題全無頭緒,寫一篇文章總比交白卷來得好,所以我就……”

    張壽頓時哈哈大笑。這就猶如後世他在某幾次數理化考試時,遇到大題目全無頭緒,那就先跳了留到最後,如果最後依舊全無思路,那他就乾脆絞盡腦汁想方設法把空白填一填,以便卷面能夠好看一點。

    但是,這並不是為了糊弄老師的,要知道老師們全都是火眼金睛,一眼就能識破你想騙分數的小伎倆,這是為了回頭卷子拿回家之後糊弄家長!

    反正家長同志們完全看不明白那些複雜的數學證明又或者推導過程,所以只要誠懇地一口咬定解題錯誤不是因為做不出來,而是因為粗心大意,那基本上挨駡挨打都會下降一個烈度,畢竟,家長們的心思很簡單,你不會做絕對是因為不專心聽講,至於你粗心做錯了……

    嗯,下次改過就行了!

    當然,這種小伎倆可一可二不可三,他平生最大的一頓竹筍炒肉,就是因為自己在初學複數時心不在焉,結果考出個低空飛過及格線的成績,偏偏還一口咬定是粗心。

    想著這些昔日舊事,他對三皇子此時痛悔不及的小伎倆,那就非但沒有任何生氣,反而還覺得頗為親近。他嘴角一翹,笑眯眯地說道:“我這時候本應該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但太子殿下,你從這六道不會做的題目裡,也應該體會到了人之常情。”

    “要知道,在科舉考試的時候,哪怕題目不會做,也會想方設法用筆跡漂亮但不著邊際的文章來蒙一蒙,以求填補這個空白。”

    “在糧倉出現虧空時,有些主司不是想辦法去追查,去填補,而是以次充好,甚至用沙石瓦礫之類的東西來冒充,以求遮掩住這個虧空。”

    “而在官衙,當上司問到某件你完全不知道,但你應該知道的事情時,也會想辦法東拉西扯,想方設法用別的東西來分散上司的注意力,然後把自己不知道這件事遮掩過去。”

    說到這裡,他見包括三皇子在內的眾多學生們或惶恐,或慚愧,或尷尬,他就寬慰似的笑道:“雖然我兒時學算經,也曾經做過同樣的事,如今再來講這些大道理,未免有些引申得太遠,但我還是要告誡你們,以後若是在別的事情上遇到這種情況……”

    “難題不留白,就如同蒙混過關這種僥倖之心,是人之常情,但至少回過頭來要弄一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因為糊弄得了一時,胡弄不了一世。好了,不囉嗦了,先講習題課。”

    因為皇帝突然召見,楚寬不得不暫時擱下慈慶宮這點事,匆匆趕往乾清宮,當得知皇帝要讓自己去料理廢後敬妃的喪事,而三皇子則是另闢蹊徑,想讓自己代表和妃來出這個面,他在心中驚異的同時,卻默然低頭,沒有流露出半點反對。

    而皇帝也知道楚寬不會反對這個提議,當下就又囑咐道:“你就按照妃禮為其治喪,至於回頭都料理好時,再定葬入何處,畢竟朕現在心裡也沒有主意。至於她娘家的人,有在京城的話就挑個命婦進宮幫著一同收殮,沒有,就挑選兩個穩妥的女官。”

    楚寬立刻凜然答應。可他沒有立時退下去,而是沉聲問道:“我朝妃嬪大多會贈以兩字的諡號,貴妃甚至偶爾有破格贈四字諡號的。敬妃這等情況,不知皇上是否要下詔太常寺,議定敬妃的諡號?”

    有無諡號,諡號好壞,在宮中操辦後事時,是顯示後妃到底聖寵如何的標準。而對於皇帝來說,他年紀不大,妃嬪不多,之前薨逝的也就是兩個人,都贈了諡號,那是太常寺定的,卻也沒用得著他操心,所以他竟是沒有第一時間想到這一節。

    此時,他明顯猶豫了一下,可想到近日這風波連場,他最終沉聲說道:“用不著諡號,美諡她配不上,惡諡太過折辱,平諡……更容易讓某些人想入非非!朕也不想假惺惺地賜幾壇祭祀,妃嬪那邊她們從心就好,剩下的你去料理吧。”

    得到了皇帝這清楚明確的答覆,楚寬這才再次請示道:“那奴婢先去見和貴妃?”

    “去吧,也順便告訴她,好好準備一下,等這件喪事一過,朕就會下詔禮部,定下皇貴妃冊儀,金寶金冊已經下令他們去鑄造了。朕知道她一貫柔婉不喜攬權,但為了她的兒子,也希望她能好好立起來,她若是不擅長的,不是還有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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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一章 性情

    當張壽這一天上午的習題課和全新內容一同講完時,恰恰好好就到了午飯的時辰。他並不是一個好老師,並不習慣於反反復複地講,所以之前在九章堂選拔學生的時候,他先用筆試,再用面試,親自一個個考校過眾人的思維能力,至少確保了自己的學生不是木魚腦袋。

    然而,奈何陪太子讀書的並不僅僅是九章堂這些人,還有半山堂的張大塊頭兩人,以及國子監出身的六個監生。哪怕就連下過一番苦功夫讀算經的張大塊頭,想要跟上進度,那都是癡人說夢,更何況其他人?

    所以,當下課時,張壽看到面前那幾張了無生趣的臉,就若無其事地笑道:“術業有專攻,尤其是算科,天底下真正擅長的人本來就鳳毛麟角。你們奉旨侍奉太子讀書,能因此對算學開竅的人,那是天賦異稟,若是聽不懂,也不用勉強。”

    “因為對於普通人來說,學會加減乘除,看得懂帳冊,能懂得記帳,這就足夠了。”

    張大塊頭原本還曾經暗自發誓要報考九章堂的,幾次課上下來已經快氣餒了,此時聽張壽這一說,他見別人都不吭聲,就忍不住開口問道:“老師,既然您說只要懂一點皮毛就夠了,那為什麼還要講這麼艱深的東西?太子殿下學那麼多算經,難不成將來還要去做學問?”

    張壽頓時笑看了一眼聽到這話後明顯愣了一愣的三皇子,這才正色說道:“你們都知道,我不懂天文星象,而葛老師的《葛氏算學新編》,也都不涉及到這樣的內容。”

    對於張壽依舊把算學新編歸於葛氏,齊良面色有些微妙,而其他不少人也都心領神會。時至今日,《葛氏算學新編》的真正作者,很多人都已經了然了,那不是葛雍,而是張壽!

    其他算經上都常常有涉及的天文星象,《葛氏算學新編》中那是完完全全沒有,這完全不合葛老太師天文星象大家的名聲。可如果這不是葛雍的著作,而是張壽假託老師的名聲所著,那就非常合理了。所以,哪怕葛老太師已經公然承認,外間依舊沒有太多的詆毀。

    那位出自名門,曆事數朝,自己還是帝師的元老既然已經挑明,而張壽更是當眾解釋清楚之後,誰嫌腦袋太硬,非得死死揪著那位老太師不放?不怕皇帝雷霆大怒?

    因此,張大塊頭繼續充當活躍氣氛的角色,連連點頭道:“我一直都想考九章堂,所以特地去和人打聽過課程,聽說不但課本裡沒有,老師在九章堂也從來都不講天文星象的。”

    “所以,我就是想破除算學只能用於天文星象的老觀念。”張壽笑了笑,隨即泰然自若地說,“算學是一種工具,並不是只能用於天文星象這些很容易和讖緯之道聯繫起來的東西。當然,那些很複雜的計算公式之類的,也許你們在離開九章堂幾年之內,有人會全部忘掉。”

    “但是,那些在解答難題時循序漸進,步步推導的思考方式,卻是你們真正收穫的東西。日後,也許你們在面對某些複雜的局面,需要抽絲剝繭的時候,如今學到的這些思考方式會派上用場。當然,我並不希望你們辛辛苦苦學到的東西,日後卻只變成了一種思考方式。”

    說到這裡,張壽就笑了:“算學博大精深,我現在教給你們的只是入門的鑰匙,你們當中,也許有人能有資質走得更高更遠,把算經推導到比所謂天元術四元術之類更艱深的地步。要知道,讀聖賢書做學問的人,也許沒人能夠勝過當年孔聖,但是……”

    “學算經的人,卻總有那麼一兩個出類拔萃的,必定會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俯瞰那片前人從來沒有抵達過的秘境!有朝一日,我希望你們中間,有人能提出前人根本無法想像的問題,歸結出空前的理論。而剩下的人也不必氣餒,因為你們學到的本就是文字領域外的真理!”

    “這些真理,能夠讓你們的思路更縝密,更敏銳。而你們將來的道路也未必會局限於算學,你們也從實驗中看到了萬物運行中蘊藏的真理,所以,在算學之外,更有物理、化學、醫藥、生物……有許許多多等待你們去發現的真理……”

    張壽知道,自己現在教幾十個學生,其中能真正有所成就的,也許不過十分之一,而有突破性大成就的,興許都未必有一個,剛剛這番話完全是雞湯。

    畢竟,學習這種事,真的是需要天賦的。但是,所謂天賦,卻也需要足夠適合的環境才能完全顯現。

    否則,為什麼清朝數百年間也沒出現什麼曠古爍今的科學家,就連出類拔萃的都沒有,可在晚清國家遭受那樣的苦難時,一大堆青年遠赴海外後,不但造就了一大批建國元勳,其中還湧現出一大批在科學界也同樣堪稱頂尖的人士?

    時勢造英雄還有一重含義,往日被統治者壓制的思想抬頭,普通人突破桎梏,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接觸到往日絕對不可能接觸的知識,那便如同乾涸的海綿吸水一般,所有的天賦都綻放了出來。不是舊體制下沒有人才,而是因為舊體制壓制不為他們所容的人才。

    張壽並不覺得自己是個很好的老師,畢竟,他現在的教材和習題都是根據記憶而來,雖說他那記憶裡的這些知識確實有條有理,但他從前的工作和老師沒有一毛錢關係,所以他在講授某些知識點的時候……那真叫一個簡單粗暴,佈置作業的時候也一樣粗暴。

    但不論如何,當他的名氣越大,地位越高,有可能慕名而來的學生資質和天賦就越好。至於最初的那些學生,他們如果沒有別的出路,那就去開辦更多的公學,接過他手中的教鞭,

    他並不希望一定要用一次開天闢地來變革如今的局面。此時,對眼前這批全天下最不一樣的學生灌了一通心靈雞湯之後,看到三皇子欲言又止,張壽就抱著手呵呵一笑。

    “太子殿下,我知道有人也許會擔心,如果你一味精研算經,會不會玩物喪志。畢竟,古往今來,有馬術出眾的太子,有書法卓絕的太子,有身為名將擅長統軍的太子,也有擅長畫畫的太子……這其中很多人都只顧著愛好,唯獨忘了身為太子的職責。

    “但我相信,你不同,無論何時何地,你都會最好地約束自己。”

    “我這麼多學生,你也許不是最努力的,也許不是自製最強的,也許不是天賦最好的……但如果把努力、自製、天賦當成科目,把科目成績用一到十分的總分來評判,三樣加在一塊算一個總分,你至少能有二十七分。太子殿下,你在這些方面都沒有太大的缺陷和短板。”

    “但你唯獨在性情方面有所欠缺,所以,自信一些,強勢一些!不要把自己看扁了!”

    聽到這裡,四周圍終於出現了低低的笑聲,甚至就連三皇子自己,都忍不住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而笑過之後,也不知道是哪位東宮侍讀小聲說道:“張學士說的是,太子殿下一向仁厚寬和,確實是很好,但有時候太好說話了。雖說殿下對咱們也素來優容,批假痛快,賞賜也多,可真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萬一把咱們寵壞了,回頭恃寵生嬌闖禍,別人不是會指責您?”

    稱呼張壽為張學士的,多半是國子監那六位監生之一,可此時人善意地附和張壽,勸諫三皇子應該強勢一點,甚至拿自己來舉例子,其他人一愣之後,頓時就起了哄。

    “沒錯沒錯,回頭太子殿下你擦亮眼睛,萬一有人犯錯,您就好好罰一罰,也讓人知道,您是恩威並濟,並不是一貫寬縱!”

    一時之間,你一言我一語,眾人或插話,或附和,全都從自己的角度對三皇子提出了勸諫……可張壽細聽之後卻發現,一群年輕的東宮侍讀,對三皇子這位太子確實是發自內心地敬服,因為甚至還有人挺身而出,聲稱可以拿自己開刀,殺一儆百。

    眼見這話題越來越偏,張壽就重重咳嗽了一聲,直到剛剛那猶如菜市場一般喧鬧的偌大地方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他這才不緊不慢地說:“我勸太子殿下自信強勢一些,只是勸諫太子殿下不要過於把人言放在心上。”

    “你們這些進言固然有可取之處,但讓太子殿下殺一儆百,呵呵,你們這東宮侍讀是不想幹了嗎?別忘了,你們本來就不是終身制的,一月便是一輪換。如果回頭自己不爭氣讓別人替換了下去,到時候即便在太子殿下面前痛哭流涕請求留下,那也是沒有人情好講的。”

    剎那之間,剛剛其實是想讓三皇子對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幾個人,登時面紅耳赤,卻是誰也不敢胡說八道了。

    而張壽情知這頓午飯已經被自己耽誤了時辰,他就笑道:“好了,都別囉嗦了,出去吩咐一聲,把午飯送過來。飯後午休消食,下午你們可是還有別的課!”

    聽到這裡,眾人方才作鳥獸散。然而,塊頭最大卻第一個沖到門外去叫人的張大塊頭,卻又是第一個沖了回來。他滿臉詫異地叫道:“奇怪了,楚公公竟然不見了!”

    被張大塊頭這一提,眾人方才發現,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楚寬竟然不見蹤影!雖說第一天看見這位曾經的司禮監掌印青衣小帽在太子書案旁邊磨墨抻紙,不少人都覺得彆扭,但習慣了楚寬那沉默寡言的態度,以及親自端茶遞水的周到之後,他們就漸漸習慣了人的存在。

    畢竟,驟然從高位跌到如今這境地,大多數人都不可能如楚寬這般依舊處之泰然,彬彬有禮,眾人與之相處時,甚至都不會覺得這慈慶宮中多了一個人。而今天人不在,他們竟是直到午飯時,才發現少了這麼一個人。

    而聽到張大塊頭這話,三皇子稍稍猶豫了一下,這才開口說道:“楚公公去咸安宮給敬妃治喪了。”

    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卻使得偌大的地方一片安靜,而最開始挑起這個話題的張大塊頭,那更是連腸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就連張壽卻也忍不住暗想,楚寬不是被一擼到底了嗎,如今去給廢後也就是敬妃治喪,那該用什麼名義?

    莫非是慈慶宮管事牌子?

    然而,滿屋子正大眼瞪小眼,偏偏沒人說話的時候,外間就傳來了一個聲音:“太子殿下,慈慶宮小廚房那邊午飯已經備好了,可要現在送進來?”

    如果說剛剛在剎那之間屋子裡由嘈雜轉為寧靜,那麼此時此刻,恰是又從寧靜轉為嘈雜,首先開口嘀咕的不是別人,正是張大塊頭:“奇怪了,我剛剛出去的時候楚公公明明不在啊!”而且太子都說了,人是去給敬妃治喪了,這莫非是鬧鬼了嗎?

    別說張大塊頭,就連三皇子本人也覺得有些驚疑。反倒是張壽見別人正在那面面相覷,他就開口笑道:“楚公公請進吧,剛剛耽擱了一點時間,太子殿下和大家正好都餓了!”

    楚寬應聲而入,見眾人一個個全都盯著他瞧,就連三皇子也不例外,他就面色自若地笑道:“咸安宮那邊都是太后身邊的玉泉尚宮親自挑選的老成宮人,很多事情吩咐下去就行了,並不用一直在那守著。慈慶宮又沒有新調撥人過來,難不成還要諸位去催飯催茶水嗎?”

    想到早上這半日課,蒲包裡有溫熱的茶水,課間休息時也和往日一樣有茶點備好,所以剛剛他們竟沒有注意到楚寬沒有在三皇子身邊伺候,眾人不禁更覺得荒謬。

    而三皇子反倒忍不住問道:“楚公公,咸安宮那邊真的能離開你?”

    “玉泉尚宮已經親自去了。”用這樣一句話解釋了自己能夠輕易脫身回來的原因之後,楚寬又輕描淡寫地說,“倒是奴婢剛剛回來時,聽說一大早順天府衙和五城兵馬司同時大批人馬出動,封了京城兩家賭場,以及一戶頗有名的酒肆,抓了不少人。”

    “哦,聽說朱大人還遭了人行刺。”

    此話一出,剛剛還穩坐釣魚臺的張壽就登時大吃一驚。就當他霍然起身之際,楚寬就非常善解人意似的說出了結果:“不過太子殿下和張學士不用擔心,朱大人吉人天相,逢凶化吉,沒有什麼大礙。刺客已經落網了,聽說是大皇子身邊一個姓石的護衛。”

    此話一出,三皇子登時想起了前天夜裡四皇子那信誓旦旦的話,一時又驚又怒。如果真的是他那長兄身邊人心懷不服,於是潛回京城意圖攪動風雲,那麼,父皇也好,他也好,豈不是錯怪了四弟?而四弟住在宮外,那會不會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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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二章 歪打正著

    之前對光祿寺開刀,拿掉了一大批官員,又對禦膳房進行了大清洗之後,遴選了一批禦廚在宮中供職,皇帝對各宮原有的小廚房也進行了調整。原先因為光祿寺堅持所謂舊制,除卻清甯宮的兩個是宮外請來的真正廚子,其餘的都是內侍宮人充當。

    而改制之後,每日四個禦廚輪番入值乾清宮,其餘各宮妃嬪那邊也因此得益,全都能按著水牌點菜,乾清宮小廚房一道派人送。而除此之外,因為太子在慈慶宮讀書,皇帝直接撥了兩個禦廚過來,甚至還在朱瑩的建議下,採用了一張據說有助於太子長高長壯的食譜。

    朱瑩雖說振振有詞地對皇帝說,這是自家大哥朱廷芳當年用過的,如今人有這樣強健的體魄,全都歸功於此。但實則卻是打著大哥的旗號,賣著張壽的食譜……很明顯,那些羊乳、水牛奶之類,以及各色新鮮蔬菜以及高蛋白食物,全都是張壽特意添加進去的。

    三皇子往日對於飲食不挑剔,也一貫不浪費,可今天哪怕食盒中的飯菜葷素搭配,色香味美俱全,他卻一丁點都吃不下去。不但是他,往日覺得慈慶宮伙食好,每次都是風捲殘雲的東宮侍讀們,也都對美味可口的食物提不起任何胃口。

    朱廷芳遇刺,行刺的人還是大皇子的護衛,這事兒會不會掀起一場巨大的風波?會不會波及到一向安靜祥和的慈慶宮?

    當眾人瞥見張壽撂下食盒,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了嘴和手,隨即起身往外走時,有人頓時忍不住想要開口。可搶在他們前面的,卻是一貫穩重的三皇子:“老師,我能不能親自去探望一下朱大公子?”

    張壽愕然轉頭,見三皇子正竭力坦坦蕩蕩地看著他,他就笑道:“我從前聽說過某朝某代一個約定俗成的習俗,說是皇帝輕易不出宮,更輕易不造訪臣子的府邸,就連臣子生病,那也只是送藥,而不是親自去。一旦皇帝親自探病,那麼臣子就是沒病到快死的地步……”

    “卻也只好死了。”

    見三皇子聽著登時大吃一驚,其他人則是面面相覷,張壽這才淡淡地說:“當然這只是傳說。楚公公既然已經說了,朱大公子逢凶化吉,那麼多半沒什麼損傷,就算有,也肯定沒有大礙。太子殿下親自前去探望,反而會讓人以訛傳訛,說不定有人就要在外頭咒他快死了。”

    “更何況,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事涉大皇子身邊的護衛,本來就容易引人猜測,太子殿下這一去,那猜測就更沒邊了。我知道太子殿下不但關心朱大公子,還很擔心四皇子。畢竟,四皇子是在外城。但你知道外城公學附近屯駐了南城兵馬司的多少兵馬?”

    “而且,你知道有多少陸家護衛就直接住在公學之中?你知道有多少御前近侍或明或暗地在附近巡弋?那邊即便不說是固若金湯,卻也差不了太多。”

    “之前四皇子對我說,他想要以身作餌釣出某些心懷叵測之人,我笑話他實在是想多了,得是多傻的人,才會在這種時候飛蛾撲火?雖說我還是低估了某些人的愚蠢,但在朱大公子遭到行刺之後,四皇子周遭五十步之內,大概都沒有可疑人能夠靠近。”

    “所以說,太子殿下只管放寬心繼續課業。其他人也是一樣,這不是你們該關心的事,把心思放在讀書上。就是我,這會兒出宮也不會去探望朱大公子。”

    說到這裡,張壽就莞爾一笑:“你們看,我都不怕人說我不管未來大舅哥的死活,你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他當初能夠在滿京城都說他已經戰死又或者失蹤之後凱旋,這次面對跳樑小丑,又怎會有事?”

    楚寬見張壽從容拱手行禮過後飄然而去,留下滿堂面色不一的學生,他暗歎皇帝確實沒有選錯老師,有些話只有張壽敢說,可他卻默不作聲,只是悄悄準備將三皇子一口沒動過的飲食先撤下去讓人重做。可他那手才剛接觸到湯碗,卻被三皇子伸手攔住了。

    “楚公公,勞煩你幫我和大家把飯菜還有湯撤下去熱一熱,再對小廚房說一聲辛苦。”三皇子歉然地對楚寬點了點頭,隨即就對著一群侍讀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今天這頓午飯大家哪怕吃完之後會遲一些,也不可浪費。”

    張壽很確信,最初的關心則亂之後,三皇子肯定能很快恢復過來。而他自己也並不像嘴上說得那樣,絲毫不擔心朱廷芳的安危。

    那畢竟是朱瑩最親近的大哥,婚期也早就定了,那竟是五天后便要成婚的新郎官,萬一出點岔子就麻煩大了。畢竟,他和朱瑩的婚期可就緊跟在後頭,只差了不到半個月。

    於是,在馬車抵達公學之後,他下車時就吩咐阿六去探聽一下朱廷芳如今在何處,然後代表他去探望一下——他自己是不去,但阿六過去一趟,這不是很正常嗎?當然,他還給阿六佈置了一個對於少年來說稱得上相當高難度的任務。

    那就是去探望人的時候,準備一份合適的慰問品!當然,為了以防阿六又去故技重施找朱瑩,他出宮的時候特地問了一個清楚,確定朱瑩今天一大早就被召去清甯宮陪伴太后了!

    對於張壽常常毫不掩飾的那點壞心眼,阿六當然心知肚明,可他知道,張壽也是為了他好,不但為了鍛煉他待人接物和獨當一面的本事,也為了讓他能積累某種意義上的常識。

    問題是,自詡管家的他實在是對於某些需要長袖善舞的事情興趣缺缺,而今天張壽當著他的面問了朱瑩的去處,他就沒辦法去求助大小姐了。思來想去,他一出公學就乾脆先直奔南城兵馬司,結果在門口一問就得知,朱廷芳此時人應該在趙國公府。

    而那門房還是個問一答三,非常饒舌的人。不但告訴了阿六朱廷芳的下落,還附贈了一堆所謂遇刺案的細節。

    “哎,六爺你不知道,外頭都在說,咱們家大人和順天府張大尹說好,外松內緊,昨天半夜說是回去睡覺了,但實則派出精兵強將順藤摸瓜一路摸排了下去,到天明的時候,就已經膜到了二皇子身邊那個書童的蹤跡。”

    “然後朱大人天不亮就悄然調派了人馬去擒拿,結果一舉將人拿下,送去了西城兵馬司準備訊問。誰知道就是朱大人早上從趙國公府出門趕往西城兵馬司的路上,竟然遇到了有人伏弩行刺,對,就是大皇子身邊那個姓石的。”

    “若不是朱大人之前有所預備,在內外城各處高點都埋伏下了人,始終留意著那些不軌之徒,興許就真的被這傢伙給鑽了空子!那時候的情形您不知道……”

    見人越說越興奮,不但唾沫星子亂飛,而且還手舞足蹈了起來,阿六腳下微動兩步,隨即悄無聲息地來到了自己的坐騎旁邊,牽著馬一溜煙地跑了。等遠遠離開這個饒舌的傢伙,他才舒了一口氣,心想幸虧家裡沒個這麼吵的傢伙,老劉頭可比人會察言觀色多了。

    直截了當說朱廷芳早有準備,於是刺客無功而返,這不就夠了嗎?

    既然問到了朱廷芳此時在趙國公府,阿六確定朱瑩之外也沒法找朱二相助,否則他去找朱二買東西再回去,豈不是傻嗎?他不由得在腦海中把張琛張武和張陸也拿出來過了一遍,可想想這次不同上次領受的任務,他也不找他們了,直奔外城一家以賣藥材著稱的藥行。

    甫一進門,他不等那夥計寒暄就直截了當地吩咐:“四色補品,給氣血虧虛很大的傷病人用的。別囉嗦,拿最好的出來,我照價付錢。”如果受了傷,氣血虧虛應該挺大吧?

    那夥計到了嘴邊的話不禁吞了回去,他不由得悄悄又打量了阿六一眼,突然想起一個在外城大名鼎鼎的人物,慌忙連聲答應後拔腿就跑。不一會兒,原本在後頭招待另一位貴客的掌櫃親自迎了出來,再一看這位少年來客的形貌,他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

    “喲,竟然是六爺大駕光臨?鄙店這真是蓬蓽生輝……”

    沒等他把奉承話說完,阿六就非常不耐煩地打斷道:“四色補品,要最好的,其他的廢話就別說了。”

    雖說被人這樣蠻橫地噎了回來,但那掌櫃只是面色微微一變,繼而就立刻又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好好,六爺您放心,我這就讓人去備辦……要說小店有一支年份夠足的野山參,乃是鎮店之寶,您要不要看一看……”

    “我說了,要最好的。”阿六再次不耐煩地重複了一次,“適合傷病人的,你看著辦!”

    面對這樣一個阿六一再強調的答案,那掌櫃終於心裡完全有了數。他沒有再繼續阿諛奉承,一個眼色示意旁邊的夥計過來陪著,自己則是匆匆去了後頭。然而,打發了一個年長的夥計去庫房找那幾樣珍貴的補品,他卻來到了後頭,對著之前那位貴客畢恭畢敬賠禮。

    “孔九老爺,實在是對不住,外頭是張學士家那位小六總管。他大約是要代張學士去探望朱大公子,人一來就火燒火燎地說要最好的補藥,外頭小夥計拿不准,只能把我叫出去,我已經答應,把店裡年份最久,號稱能續命的那支野山參拿出來……”

    被掌櫃奉作貴客的,恰是孔大學士的堂弟,如今在太常寺裡當太常博士的孔九老爺。三十出頭的他相貌俊秀,此時立刻通情達理地笑道:“我不過是替家母來看看是否有上好的天麻,哪裡就比得上趙國公府朱家這件天大的事?掌櫃你只管先去忙,我下次再來便是。”

    而說到這裡,他又笑道:“家兄和張學士從前有那麼一點齟齬,我從後門走就好。”

    在那掌櫃再三賠罪後,孔九老爺風度絕佳地出了後門,等到夥計通知了他的馬車繞到這條後巷,他登車之後就立刻吩咐道:“快,回府!趕緊去個人送信給大哥,讓他能回來就趕緊回來一趟,就說我這裡有急事……”

    想了想還覺得這樣說不夠緊急,他就乾脆俐落地說:“就說娘突然有些不好!”

    雖說作為兒子,拿自家母親來當作由頭實在是有些過分,但孔九老爺一想到剛剛那掌櫃透露的訊息,他就忍不住一顆心怦怦直跳,只覺得這興許是一樁能改變朝中格局的機會。

    要知道,皇帝對趙國公父子的寵信簡直是無以復加,從前的江閣老也好,現在他的堂兄孔大學士也罷,一直都在想方設法加以削弱,可卻事與願違。直到不久之前曝出朱瑩和永平公主的身世,他那堂兄才忍不住哀歎,道是朱家竟是早早就打點好了伏筆。

    歷朝歷代的天子大多都忌憚外戚,可當今皇帝就因為朱瑩和永平公主身世糾纏,卻一直反其道而行之,別說對朱家素來親近,甚至連對張壽都愛屋及烏。

    眼看朱涇竟儼然解兵權入了兵部,朱廷芳卻奉命主持五城兵馬司,正如日中天之際,若是朱廷芳真的不是如外界傳言那樣,不過是一點輕傷,而是重傷垂死,那豈不是極妙?

    當然,這也可能是別人的障眼法。但據他所知,張壽身邊的那個阿六,論能打,整個京城是其對手的人大概絕不超過一掌之數,可如果要論心眼……大概不用那些老油子,整個京城有一多半人都在這位小六總管之上。

    因為人家是鬥智不鬥力,可這位是公認的以力破巧!人還是出了名的不解風情。上一次人在某家兵器鋪中,對人家一個嬌俏丫頭買彈弓時的反應,竟然是九出十三歸!想來張壽派人出來時,沒來得及解釋說明太多,所以人就沒注意,露出了這樣鮮明的口風!

    阿六並不知道,自己買補品的事竟然被人腦補了這麼一大堆理由和背景出來。從前他在村裡,但凡有人因為幹農活又或者別的什麼事受傷,又或者生病,吳氏總會送一些傷藥乃至於補品過去——儘管那些補品大多不過是紅棗桂圓之類的東西,但鄉人仍然千恩萬謝。

    既然如此,那麼現在朱廷芳既然遇刺,張壽讓他前去慰問,可不是補品最最適合?

    提著那掌櫃號稱店裡最貴重的四色補品,留下一張十貫錢的錢票,剩下的錢令人去張園支取,阿六出了這家商行就策馬直奔宣武門。等到從宣武門進了內城,他就只見街頭明顯防戍森嚴了許多,四處都可見西城兵馬司的人在巡弋。耳力極佳的他甚至捕捉到了一個聲音。

    “聽說朱大公子重傷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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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5 06:42:54
第七百零三章 願者上鉤

    一個人說朱大公子重傷垂死,阿六只不過微微皺眉,三五個人說,他也只是有些狐疑,但一路行去,竟是聽到不少這般論調,甚至還有人繪聲繪色地形容那弩弓一箭的風情,有道是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他就禁不住為之色變了。

    一想到張壽那輛車並不像宮中皇帝微服出行時常用的,內襯鋼板作為防護,一想到張壽如今在公學那邊,也不知道保護的人是否盡心竭力,他就幾乎想要撥馬回去。好在他還記得四皇子人也在公學,南城兵馬司和御前近侍總有一大堆人在那附近,這才硬生生忍住。

    可即便如此,最初只是策馬小跑的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馬速,雖說還不至於犯了禁例策馬疾馳,但卻在大道中央的車馬中靈活穿梭,不一會兒就把很多車馬甩在了身後。儘管有很多人並不認識他,可卻也有一些人認出了他來,一時間各種各樣的議論就更多了。

    當阿六終於抵達趙國公府門前時,就只見往日那些井然有序的門房,此時竟然雜亂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見他下馬都沒發覺。直到他自己牽馬迎上前去,方才有人認出了他,連忙一溜煙地上前接過了韁繩。

    “六哥您怎麼來的?是壽公子讓您來探望大公子的?簡直是無法無天,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用弩弓行刺大公子……”

    一個一個都這麼囉嗦,阿六實在是懶得多聽,扔下韁繩就大步入內,等進門之後,他甚至嫌棄快走仍然太慢,竟是乾脆提著那四色補品發力狂奔了起來。

    他是常來常往的人,別人見這一陣風似的從身旁刮過,驚訝歸驚訝,卻也不會攔著,而他對趙國公府朱家的格局也是熟悉得很——除卻朱瑩和九娘的院子他沒進去過,其他地方他都由人帶著走過,所以恰是爛熟於心。

    故而瞬息之後,他就停在了朱廷芳那浩然居院門外。門前伺候的那個小廝只不過眼睛一眨,眼前就突然多了這麼一個人,嚇得差點失聲驚呼,幸虧那一聲啊字出口,他才認出那是阿六,這下子趕緊自己捂住了嘴。

    阿六看了人一眼,見對方沒有攔自己的意思,他就直接大步入內。隨著漸漸接近主屋,他突然吸了吸鼻子,發現那赫然是一股刺鼻的藥味,而且其中幾味很明顯是止血生肌的傷藥,他那眉頭就皺得更厲害了。

    而房門前守著的朱宜一看到阿六越來越近,他就不禁心裡咯噔一下,慌忙出聲通報道:“大公子,壽公子家裡的六哥來了!”

    “讓他進來吧。”

    聽到內中分明是太夫人的聲音,阿六見朱宜那表情僵在了臉上,他就不管不顧地越過人快步入內。等到跨過門檻進去,他一面快步走,一面眯著眼睛迅速四下裡一瞥。

    就只見這仍然是自己上次來時的格局,偌大的三間屋子並不曾隔斷,中間是紫檀大案,西牆掛著一對寶劍,兩側博古架上不見什麼名貴陳設,而是滿滿當當的全都壘著層層疊疊的書。而東牆那邊則是一張黑漆雕花拔步床,床邊一張太師椅上坐著太夫人,旁邊錦墩上,則是陪坐著九娘。

    至於朱二,人正坐在床尾。總而言之,一家三口,儼然一副正在探望傷病的情景。

    然而,本應該在床上或坐或臥的正主兒傷病員朱廷芳,此時卻完全不見蹤影!哪怕是阿六定睛往床上狠狠瞧了好幾眼,他都沒能找到任何朱廷芳在這裡的痕跡——雖然那被窩似乎是隆起來一大塊,仿佛人正在蒙頭大睡,可這怎麼可能瞞得住他?

    也正因為如此,當他提著四色補品上前之後,就忍不住有些迷惑地問道:“大公子人呢?”

    太夫人一向很喜歡老實的阿六,此時頓時笑道:“沒想到我和他們千準備萬準備,竟然是你第一個登門探傷!看你這樣子,竟然還破費去買了什麼東西?拿來我看看!”

    見太夫人不回答自己的話,反而還問起了他,阿六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直接把手中的東西遞了過去。九娘代為接過,就在太夫人面前一一打開包裝給人瞧了,這才打趣道:“娘,你看,一支年份十足的野山參,雲南的文三七,還有這麼大一朵靈芝……”

    太夫人笑眯眯地看著兒媳婦向自己展示那四色補藥,隨即突然開口問道:“阿六,這些東西是阿壽讓你去買的?還是你自己去挑的?”

    “少爺讓我自己斟酌。”阿六老老實實地坦白了一句,想想對別人可以簡略,對朱家人卻要把話說清楚,他就補充道,“我找了家外城最有名的藥店,讓人準備最好的四色補藥。掌櫃問我鎮店之寶野山參要不要,我當然說好。反正大公子如果受傷,多補補准沒錯。”

    果然……太夫人和九娘對視一眼,不禁會心一笑。

    而朱二忍了又忍,此時終於忍不住吐槽道:“我說六哥,你就沒想過這麼緊趕慢趕去買補品,別人會以為我大哥傷得快要死了麼?再說,這些東西說不定對那商行來說確實是一等一的珍貴之物,可咱們家……不對,是你們張園也有啊!”

    見阿六前所未有地微微一愣,從來都沒占過阿六上風的朱二頓時精神大振:“真的,我不騙你!你難道不知道,因為妹夫從小身體弱,瑩瑩曾經幾次三番送補品過去嗎?而且,我聽說當初妹夫和你在村裡的時候,祖母也讓人送過藥材補品。那可都是最好的珍品……”

    他這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猛地覺得腦門一痛,登時捂著腦門哎呦叫了一聲。再一看是九娘不知什麼時候面帶薄嗔地站在他面前,他立刻趕緊閉嘴,討好似的沖繼母笑了笑。

    “阿六代阿壽來看你大哥,他一片好意,你哪來這麼多的話?”訓過朱二之後,九娘就笑意盈盈地說,“都說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更何況你送了這麼貴重的東西過來?至於二郎剛剛說什麼別人會以為大郎重傷……呵呵,眼下這情形你也看到了。”

    “家裡本來就是一面對外宣稱他平安無事,一面我們都聚集在此地,就是打算應付來探傷病的人……就是要讓人覺得,大郎傷得很重。所以,你這是歪打正著。”

    “真的嗎?”阿六問了一句,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對不起,都是我一時疏忽。”

    “沒事,阿六你也是一片好心。我還以為你會把人家藥店買空的,沒想到你只買了四樣,已經很節制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和阿壽一樣,一貫都勤儉節省,這次跑到人家那兒張口就說要最好的,甚至連價都不還,這也是關心則亂。其實……”

    太夫人頓了一頓,若無其事地說:“其實我還秘密派了好幾撥人去秦國公府、渭南伯府甚至江都王府討要有年份的老山參。雖說囑咐了這些人快去快回,務必三緘其口,但想來總免不了露出一點風聲,所以你進來的時候,應該看到家裡其他人那副緊張樣子了吧?”

    領會到太夫人故布疑陣的意思,阿六不禁狐疑地皺了皺眉:“可刺客就算有同黨,聽了這消息,總不會還敢來趙國公府吧?”

    朱二忘了剛剛的教訓,再次忍不住插嘴道:“刺客是沒那麼大膽子,可肯定有人對我大哥不懷好意啊!我大哥鐵腕整合了五城兵馬司,現如今他這個位子也不知道多少人饞涎欲滴,這會兒肯定無數人恨不得他死了殘了……哎喲,母親你別打,我真不是咒他,我也不敢啊!”

    見朱二在九娘的敲頭下,委屈成什麼似的,阿六斜睨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隨即欲言又止地說:“可別人萬一不上當呢?”

    太夫人領會到了阿六沒說出來的那半截話,當下就笑吟吟地說:“你是不是想問,那個刺客如果動了手,應該只有機會射出一箭,圍觀的人應該能看清楚事情真相,怎麼還會滿大街都是大郎重傷的流言?”

    眼看阿六點點頭,這時候,九娘就介面說道:“因為二皇子那個書童是快黎明的時候抓到的,大郎出門的時候時辰尚早,外頭路上沒什麼人,出事之後,那僅有的三個路人就被請回了西城兵馬司,大郎自掏腰包補貼了他們每人五貫錢,他們自然樂得呆在西城兵馬司。”

    還能這樣?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阿六在心中這麼想,嘴裡卻問道:“那要不要我幫忙?”

    沒等祖母和繼母回答,朱二就趕緊說道:“不用不用,趙國公府那麼多人,妹夫身邊卻只有你一個最得力的,哪能讓你為了他再奔忙?再說,大哥是從密道悄悄走的,帶了好幾個最得力的人,這會兒天知道他正貓在哪兒等著雷霆一擊,你也找不到他!”

    見阿六露出了不服氣的表情,朱二情知自己說錯了話,趕忙又補救道:“再說,那刺客行刺大哥本來就很沒有道理,大皇子的事和大哥有什麼關係,得防著他聲東擊西……”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只見阿六倏然轉身就往外走,顯然是防著人聲東擊西去對張壽下手,朱二慌忙又提醒道:“妹夫那兒你也不用太擔心,五城兵馬司不知道多少人盯著那兒呢!倒是瑩瑩這會兒得知消息說不定正出宮……”

    “我去接大小姐!”阿六打斷了朱二,不容置疑地這麼說了一句後,他卻已經到了門口,隨即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話。

    “等我送她回來,再去少爺那兒!”

    見人飛也似地消失在了門外,太夫人和九娘不禁莞爾,而朱二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隨即討好似的沖著祖母和繼母笑了笑:“這下祖母和娘不用擔心瑩瑩了,有他一個人出馬,那真是頂得上別人幾十個。萬一瑩瑩聽說大哥的事情亂了陣腳,也還有人壓著……”

    “你確定阿六壓得住瑩瑩,而不是瑩瑩把他指使得團團轉?”九娘似笑非笑問了一句,見朱二登時瞠目結舌,隨即就捂臉哀歎了一聲,她這才笑眯眯地說,“二郎,你大哥不在,我們又放出了那樣的風聲,既然有了第一個探傷的,接下來難保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所以……”

    “你換一身衣裳,犧牲一下吧。就算別人發現,回去也不至於嘀咕咱們家太馬虎。”

    猛地聽明白了繼母這話裡的意思,朱二登時眼珠子瞪得老大,隨即就連說話也結結巴巴了起來:“母親,你是說……是說讓……讓我……我假扮大哥?”

    太夫人頓時也笑了起來。她款款站起身,旋即居高臨下地看著床尾整個人都已經木了的朱二,若有所思地說:“要不是你娘提醒,我倒是沒看出來,二郎你居然和你大哥還挺像的。”

    像個鬼啊!從小到大你們全都說我和他不像!他就算躺在床上也像個不可輕辱的少年英豪,我就算穿上甲胄也只像個逃兵!現在怎麼又瞎掰我們長得像?朱二正覺得悲憤無助,卻沒想到祖母走上前來,竟是如同兒時那般,輕輕摩挲了一下他的腦袋。

    “有那樣一個奮發向上的大哥,你從小到大確實是壓力大。總算你性子還好,如今又找到了將來的路,你爹娘也不用再擔心了。我之前命人在田莊上尋訪,覓到了幾個性格樸實,卻還通曉一些文字的老農,回頭讓他們跟著你去滄州。”

    見朱二登時又驚又喜,太夫人便從容自若地說:“我之前對皇上也誇讚過你總算懂事了,皇上說,你那邊只管想盡辦法收集海外過來的種子,進行各種選種優培實驗,一旦有了結果,皇上就會親自種在西苑,屆時有了成果後,便從京畿開始推廣,記你首功。”

    “祖母,這是……這是真的?”朱二簡直驚訝得連嘴都合不攏了,可當看到祖母微微頷首時,知道人素來是絕不輕言的脾氣,他不禁喜出望外。

    雖說對於窩在床上裝傷這種事並不那麼情願,但他還是使勁定了定神,旋即就用一種上法場似的悲壯看著繼母說:“母親,我想通了,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要怎麼做,你吩咐吧!”

    九娘瞥見太夫人面上那一抹冷意,想起朱廷芳回來時,她從隨從口中探知那時候的兇險,她就似笑非笑地說:“你只要裝昏睡就好。所謂釣魚,那當然是願者上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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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5 06:43:11
第七百零四章 領命

    張壽雖說在離宮時特意打探過,朱瑩一早就被召去了清甯宮,據說是太后心情不好,所以請了她閒聊解悶,可事實證明,在長兄遭遇了伏弩行刺這種惡性事件之後,大小姐根本就不可能安安分分在宮裡呆著。

    玉泉倒是想要瞞著朱瑩的,可考慮到朱瑩那激烈的性情,她也只是拖延過了午飯的時辰,讓一老一少太太平平吃了一頓午飯,隨即就把這件事說了出來。果然,太后還算鎮定,朱瑩卻直接跳了起來,臉上滿是不加掩飾的狂怒。

    “竟敢行刺大哥?那狗東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大皇子在的時候尚且要對大哥客客氣氣,如今他都不在宗籍,也不在京城了,那個狗東西卻行刺我大哥,不怕把他主子牽累到死?我現在就出宮去,我倒要看看那狗東西敢不敢在我面前說是他主子指使的!”

    見朱瑩哪怕在急怒之下,卻依舊還能有最起碼的判斷力,太后哂然一笑,立刻出聲叫道:“瑩瑩,別衝動!”

    然而,在朱瑩大發脾氣之前,她卻從容自若地說:“事到如今,即便是褫奪了他的宗籍,把人拘押在京郊皇莊種地,看來也是沒辦法安生的。這樣吧,你親自去一趟,帶上幾百銳騎營,把大郎給我帶回來。玉泉,你陪瑩瑩去一趟乾清宮,如若皇帝也同意,那就這麼辦吧。”

    朱瑩先是一愣,隨即就滿臉不樂意地說:“太后娘娘,我要先回去看我大哥……這要是他有什麼閃失,我就算把一肚子氣都出在仇人身上,那也於事無補啊!”

    玉泉見太后微微一愣,她連忙從旁勸解道:“大小姐,外間傳來的消息是,大公子遇刺時躲閃得快,所以沒有什麼大礙,刺客也當場被擒,您不用擔心。您想想,如果真的有什麼糟糕的結果,我也不敢拖到飯後再稟告。您要是急急忙忙回去,不是坐實了他傷勢不輕?”

    朱瑩滿面狐疑地盯著玉泉看了又看,想想人確實不是打誑語的性子,再見太後面帶微笑,她想想大皇子從前到現在招惹出來的這一堆麻煩,不禁恨得牙癢癢的,最終就爽快地答應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去見皇上!反正玉泉姑姑就算你騙我,皇上總不會騙我的!”

    眼見朱瑩屈膝行禮之後,隨即轉身就走,太后示意玉泉立時跟上去,等到這兩人走了之後,她捧著茶盞忖度著這一次莫名其妙的行刺,旋即又想到了莫名沉船的二皇子身上。

    “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還是真的只是一時洩憤,替主報仇?又或者是受人攛掇,身不由己就做了提線木偶?”

    朱瑩卻沒時間去想這許多,覺得大皇子身邊那個姓石的護衛這番狗膽包天的刺殺,簡直是把大皇子坑到了死,這已經是大小姐努力保持理智的極限了。只不過去往乾清宮的路上,她想想大皇子那貪得無厭卻又自以為是的性格,卻又覺得這事兒說不定真是大皇子指使的。

    既然已經東宮無望,皇位無望,說不定人真的是破罐子破摔亂來一氣呢?

    正因為如此,當見到皇帝的時候,朱瑩氣呼呼地站在那裡,任由玉泉轉達了太后的口諭,等到發現皇帝竟是在那沉吟不語,她方才突然開口問道:“皇上,如若回頭真審出了是大皇子派人行刺我大哥,您打算怎麼辦?”

    玉泉沒想到朱瑩問得這般直接,她頓時捏了一把汗。想要告退吧,這避嫌的態度又太過明顯;留在這裡吧,無論皇帝的態度如何,那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她是該勸還是該沉默,卻都實在是兩難。

    可還不等她的猶豫有一個結果,朱瑩就開口說道:“我大哥征戰沙場,披肝瀝膽,難不成就因為某人一時喪心病狂而險些死傷,這都沒法得到一個交待?”

    見朱瑩氣得俏臉通紅,皇帝恍惚間想起,當年她提著木劍一路追殺大皇子和二皇子兄弟倆到了乾清宮,哪怕在當時的皇后面前依舊傲然挺立,面對坤甯宮的幾個御前近侍圍攏上前亦是毫無懼色,於是他方才徹徹底底地喜歡上了這個漂亮卻不失骨氣的小丫頭。

    這麼多年過去,他都已經漸漸成為了自己當年討厭的人,很多人也已經隨著歲月變了一番模樣,只有朱瑩一如既往,依舊不脫當年舊脾氣。

    然而,只是出神了片刻,皇帝就淡淡地說道:“如果真的是他指使,一而再再而三不知悔改,變本加厲,朕也容不下他了。一個去瓊州府種樹的二郎,已經害死了一船人,朕也沒有那麼多子民可以供他們這些不肖子弟揮霍,他若想‘求仁得仁’,朕只好成全了他。”

    這一次,大吃一驚的人換成了朱瑩。她要的公道很簡單,把這麼個禍害關起來,最好關到不見天日的地牢裡,讓他再也不能出來見人——至於殺了大皇子償命這種事,就算是膽大如她,也知道不太可能。

    就和張壽對四皇子說得那樣,大皇子不論如何,畢竟是皇帝的兒子。她也是這麼認為的。

    因此,想到自己逼皇帝給一個交待,皇帝竟然很可能要給這麼一個交待,朱瑩頓時面上有些猶豫。可這一次,皇帝卻沒有給她彷徨猶豫的時間,直接開口吩咐道:“朕給你兩百銳騎營兵馬,你去懷柔皇莊,把大郎給朕接回來。”

    雖說剛剛心情還有些複雜,但皇帝和太后一樣,真的把這麼個棘手任務交給了她,朱瑩還是立刻恢復了鎮定。她想都不想就凜然應命,隨即大步往外走去。見此情景,送人來時本就是為了此事的玉泉微微一怔,隨即慌忙朝皇帝屈膝行禮道:“皇上,這只是口諭,憑據呢?”

    皇帝這才意識到自己急切之下竟是忘了給予朱瑩信物,自失地一笑,他就目視一旁的陳永壽道:“你拿朕的手諭過去,命尚寶司記檔,賜朱瑩金牌一面。”

    陳永壽趕忙答應,看到玉泉已經拔腿去追朱瑩,他就立刻先到了皇帝身邊,見這位天子隨手拿過一張紙,寫了一張手諭,蓋上了隨身小印,他伸手結果,卻也等不及墨蹟晾乾,就一陣風似的往外走。

    等到出了乾清宮,玉泉果然已經截下了朱瑩,他就腳下生風地趕上前去,繼而笑著調侃道:“大小姐這也走得太快了一些,就算是您,這樣口說無憑地跑到銳騎營去,別人也不會理你的。這樣,咱們趕緊去尚寶司,金牌得從那邊勘驗之後領出來。”

    朱瑩被玉泉一攔方才醒悟到自己的失策,此時被陳永壽這一打趣,她就拉長臉道:“陳公公你和玉泉姑姑全都只知道放馬後炮,當時幹嘛不說!好了好了,咱們快走吧!”

    可她仍然沒有走成,因為玉泉一把拉住了胳膊。這位後宮實質上的女官之首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沒好氣地說:“我也是急得亂了方寸,這都什麼時辰了,等你趕到懷柔皇莊,大概都要很晚了,怎麼可能押著人回來?說不定到時候你還要在那住一晚上!”

    “太后娘娘之前大概也是隨口這麼一說,我也是昏了頭。不行,我再去請示一下皇上。”

    見玉泉說完就轉身又進了乾清宮正殿,朱瑩微微一愣,最初乍聞大哥遇刺時的驚怒震怖,此時漸漸都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

    而看到她這麼一副煩亂的樣子,原本也想跟進去請示一二的陳永壽,最終還是留在了原地陪著朱瑩,免得這位大小姐一個不好,做出什麼讓人無法預料的舉動。

    好在玉泉進去得快,出來得也很快,不過瞬息之間的功夫,人就已經快步出來,一面走一面開口說道:“皇上吩咐了,立時出城,快馬加鞭到了那邊之後,宿一晚上再趕回來。陳公公你陪著大小姐和我去尚寶司,回頭我親自護送大小姐去懷柔皇莊。”

    得知玉泉竟然丟下清甯宮中的太后,要親自護送朱瑩去那邊,陳永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而朱瑩也大吃一驚,本能地就想要開口拒絕。

    可玉泉卻壓根沒給人反對的機會,沉聲開口說道:“陳公公你一會兒從尚寶司去清甯宮,替我回稟太后,想來太后也定然會體諒。大皇子那夯貨萬一發瘋做了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我人在那裡,至少也多一個有力的見證。”

    人家都把話說到了這份上,陳永壽自然只能答應。等到他把人送到尚寶司,用皇帝手諭換了金牌出來,隨即見玉泉帶著朱瑩立時趕往西苑銳騎營分部駐地,他拔腿就往清甯宮跑。

    饒是他素來也算常常強身健體的人了,這一通緊趕慢趕,到了清甯門時,依舊差點沒有累斷氣。雙手扶著膝蓋足足好一會兒,他這才調勻了呼吸,當下才放慢腳步進去。等到了清甯宮正殿前,早有人把他到來的消息通報了進去,不多時他就等到了傳見。

    而等到他把乾清宮中種種事無巨細地稟告了太后,在片刻的沉默之後,他就聽到太后笑了一聲:“多虧玉泉想得細緻周到,如此就最好。這兩頭趕路,也確實不可能當夜來回,就讓瑩瑩在那邊住一晚上吧。你去對皇上說,我都知道了。”

    當陳永壽從清甯宮往乾清宮趕時,阿六也已經到了皇城腳下。皇城四道門,他也並不確定朱瑩到底會走那道門,想了想就乾脆還是憑藉腰牌先進了宮。果然,等他從北安門到了玄武門時,就打探到了消息,道是朱瑩去了西苑。

    雖然完全不明白朱瑩去西苑幹什麼,但阿六還是第一時間趕了過去……緊跟著,他就在皇帝操練銳騎營的演武場,遭遇了換了一身騎裝,腰佩長劍的朱瑩。

    曾經時常陪著皇帝來西苑跑馬練劍的朱瑩,在這西苑也有屬於自己的屋子,衣箱裡常備著春夏秋冬各色騎裝。而不但是她,就連身量和她相仿的玉泉也已經換了一身騎裝。

    此時,兩個女子和阿六這麼一遭遇,彼此全都吃了一驚。朱瑩更是第一時間大聲嚷嚷道:“阿六,你怎麼到這來了,是阿壽有什麼事嗎?”

    阿六有些迷茫地盯著朱瑩這一身裝扮,又看了一眼四周圍那些全副武裝的騎兵,就上前拱了拱手道:“大小姐能否借一步說話?”

    朱瑩哪裡會說不?她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把揪住阿六的袖子,把人拉到一邊之後,衡量了一下和玉泉以及其他人的距離,隨即揪著人又至少離開了十余步,這才壓低聲音問道:“阿六,趕緊老實告訴我,出了什麼事?我這有急事呢,你別藏著掖著!”

    阿六也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玉泉等人,隨即就深深吸了一口氣,聚音成線,恰是把自己在趙國公府朱家的那點事一五一十都告訴了朱瑩——當然,別指望少年會懂得潤飾,因為知道朱瑩沒那麼多時間,他沒法一字不漏地轉述,所以只能乾巴巴地陳述事實。

    而知道大哥明明沒事,祖母和母親還有二哥卻聯手演戲,讓別人以為他已經重傷,朱瑩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但心頭大石畢竟是完全放下了。

    而得知阿六匆匆進宮,是為了護送自己回家,然後再去接張壽,她頓時就笑得更加欣喜了:“阿六,多謝你這麼記掛著我的安危!我這會兒要去懷柔皇莊,看看大皇子人如何,然後把人接回來。你看,玉泉姑姑護送我去,此外還有銳騎營兩百號人。”

    剛剛見這情景,阿六就已經有所猜測,此時猜測得到確證,他雖說沒那麼意外,卻還是忍不住問道:“各家大臣府邸都派了護衛,大小姐你又帶走這麼多人,剩下的人還夠用嗎?”

    這樣一個問題,恰是阿六一貫的樸實風格,可朱瑩聽在耳中,卻不由得微微一怔。

    她竟是真的屈指大略算了一算,等意識到皇帝這般把兵馬撒出去衛護重臣,又分了這麼一些給她之後,銳騎營本部剩下的大概也就沒多少人了,而且西苑分部空了一大半,剩下的還得從銳騎營本部重新調往宮中,她就有些不安了。

    當下她連忙丟下阿六,快步走向玉泉,低聲透露了這一重憂慮。而玉泉卻笑道:“銳騎營三千兵馬全都是優中選優,雖說帶著一個騎字,但習練馬術固然不假,可實則沒有那麼多騎兵,派去各家的也是步騎一半對一半,也就是跟我們去懷柔的,全都是精銳騎卒。”

    “至於這宮裡,西苑常備糧食草料豆子,銳騎營又是輪駐,換防的人從前也是西苑操練過的,你不用擔心。”說到這裡,她略微提高了一點聲音,仿佛並不擔心自己的話被人聽了去,“而且,京城又不僅僅只有銳騎營,調虎離山趁虛而入,也得別人有這個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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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五章 巡弋,攔截

    西安門前,一大隊人馬呼嘯而出,旌旗招展,威武雄壯,遠處路人無不駐足看熱鬧,尤其是眼力好的瞧見頭前兩個竟是女子時,那更是議論不絕。於是,從西安門大街到阜成門大街這一路上,聞訊而來的人們紛紛在道路兩旁圍觀,朱瑩很快就被人認了出來。

    而出宮次數極少的玉泉,那卻無人認得。而一旁與其他人裝束盡皆不同的阿六,那卻也是第一時間就被人發現了。然而,他卻沒理會那些各式各樣的目光,只是專心致志地策馬前行。當最終出了阜成門時,他欲言又止,可朱瑩突然回頭對他嫣然一笑。

    “送到這就行啦!阿六你趕緊回去,就對阿壽說,我身邊有玉泉姑姑在,還有這麼多精兵強將,讓他不用擔心!再說我又不是弱不禁風,我可比他能打!”

    見朱瑩故意摸了摸身側的寶劍,阿六猶豫片刻,最終就點了點頭:“那大小姐一路保重。”

    “好了,快走快走,阿壽說不定還等著你呢!”朱瑩毫不客氣地開始攆人,直到阿六再次拱手道別,撥馬離去,疾馳出去十幾步後甚至還回頭看了一眼,她才輕輕揮了揮手,等人消失在視線中,她就咬牙切齒地說,“都是大皇子那個惹禍精害得……走,我們早去早回!”

    當這一日九章堂下課之後,張壽從阿六口中得知人去探望朱廷芳時在趙國公府的那番“奇遇”,隨即在去接朱瑩時,又撞見了大小姐正率軍打算親自去懷柔皇莊接大皇子,饒是他預料到朱廷芳遇刺恐怕會引來一系列變化,也不禁有一種極度荒謬的感覺。

    要知道,現如今可不比他和朱瑩“出生”的永辰十年,皇帝的皇位不可動搖,就連非嫡非長的三皇子入主東宮,也並沒有激起多少波瀾——畢竟,大皇子在滄州激起民變,二皇子的荒唐名聲,再加上皇后被廢,大多數官員都意識到反對棄長立幼,那是螳臂當車。

    既然如此,如果再有人搗鼓什麼造反的事,那不是腦子被驢踢了嗎?

    不過造反謀逆這種事,很多時候當事人確實是腦袋被驢踢了。比方說他還記得昔日唐時開元盛世期間,彼時還算明君的李隆基在巡幸東都時,自家後院京城長安居然有人造反——這還並不是什麼三兩個百姓造反,叛軍甚至一度沖進了外皇城,簡直是想想就讓人瞠目結舌。

    話雖如此,想想朱瑩那邊帶著整整二百的精銳騎兵,理應不會遇到什麼問題,張壽就姑且按下了擔心,至於皇帝那兒,如果淪落到要他操心,那堂堂天子也實在是太失敗了。

    但是,出了這種事,他在離開公學之前,還是把四皇子和小花生一塊叫到面前,先是對著熊孩子好一通耳提面命,隨即又對小花生千叮嚀萬囑咐,總之一句話,不許惹是生非,否則日後熊孩子就別想出宮了,小花生也別再想唱什麼戲。

    無論是天性好動最不肯悶在宮中的四皇子,還是把唱戲當成人生最大意義之一的小花生,面對張壽這樣的警告,那都不是能等閒視之的。於是,已經沒了住在外頭那新奇感,反而越來越想念自家三哥的四皇子也好,對多出來的室友無可奈何的小花生也罷,唯有拼命點頭。

    唬住了兩個小傢伙,離開公學回程的路上,張壽原本打算叫阿六一同上車,結果少年卻固執地搖了搖頭。他實在是拗不過人,也只好作罷,登車之後就習慣性眯瞪了一覺。

    阿六心中的想法卻很簡單,弩弓這種禁物尚且在京城出現,那他如若坐在車中,對危險的感受程度就要相差很多。屆時萬一一箭射來,他卻沒能及時反應,那不是糟糕了嗎?

    少年一路繃緊神經,直到馬車一路平安無事地抵達了張園門外,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氣。見圍牆底下照舊站著那些之前調來此地值守的人,他卻沒有去馬車旁等候張壽下車,而是徑直朝著其中一人走了過去。

    銳騎營裡的人幾乎就沒有幾個不認得阿六的,那戰袍上多一道紅章的隊正更是如此。儘管軍規嚴明,站哨的時候不許分神,但阿六已經到他面前了,分明是有話想要和他說,他還是趕緊拱手行禮。

    “你們不必守在這了。”說出這句話後,阿六見對方面色一變,素來不會察言觀色的他就淡淡地說,“光是站在這威懾沒用。你們應該動起來。”

    那隊正剛剛提到嗓子眼的心這才落回了原地,隨即就試探道:“小六爺的意思是說,讓我們在張園圍牆下巡弋?”

    “嗯。”阿六點了點頭,旋即又補充了一句,“就和內外皇城下的紅鋪禁軍發鈴巡邏一樣。”

    有了這樣鮮明的提醒,隊正頓時了然。在這種天氣,站哨相比巡弋,那自然是更辛苦,儘管這是輪班站哨,可因為人少,皇帝又給眾多重臣派去了衛士,所以輪換的人實在是派不過來,每個人一天都得輪流站上六個時辰。

    而且,據他從前那些經歷來說,大多數達官顯貴更喜歡站哨,因為銳騎營中的禁衛全都是百裡挑一,站姿挺拔那是最起碼的,這樣一排人站在自家門前又或者圍牆底下,顯然能夠凸顯出自家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至於巡弋的時候,別人只能偶爾看到他們在府邸附近走動,反而顯不出人數和訓練有素,也不能讓被護衛的府邸受到無數羨慕嫉妒恨的目光。

    因此,他立刻開口答應道:“那就依照小六爺您的意思,我一會就吩咐大家巡弋走動起來。只不過,這張園占地極大,區區十個人走完一圈,恐怕要很久。門前這附近大概要有好一陣子都看不到人。而且,就算如此,我們恐怕也保不住萬無一失。”

    “你們站在這兒也保不了萬無一失。”

    要是別人說出這話,早就把銳騎營這些人給得罪透了,可阿六畢竟是在銳騎營當過不少時間教頭的,再加上在皇帝面前都說得上話,他這話一說,那隊正雖說尷尬,卻也不敢抗辯。

    而阿六仿佛也意識到這話好像有點語病,他就淡淡地解釋道:“因為你們人不夠。”

    那隊正頓時唯有苦笑。如張園這麼大的府邸,若真的要站哨,至少要五十個人,他們這樣守在門口這塊區域,其他各處圍牆若是有人想要翻越,他們根本就察覺不了。所以,阿六的話已經夠客氣了,如果真的不客氣,人一定會說……他們只不過是做個樣子而已!

    而阿六見那隊正默然不語,他就沉聲說道:“閒話我不說了,你記著三條。一,傳權杖巡弋;二,每個時辰可以在門房休息兩刻鐘;三,通知換班的人照此辦理。”

    該說的話帶到,他扭頭就走。可走出去幾步之後,他突然想起什麼,又頭也不回地說:“這件事我會親自去銳騎營兩位指揮使那邊說。”

    得到了這樣的承諾,那隊正最後一點後顧之憂也沒了。想到之前張園也曾經派人送茶食點心,他們卻礙於軍規不敢答應,如今站哨改成巡弋,還能在門房休息,那確實比之前要好得多。

    因此,目送了阿六離開,他連忙把此事傳達給了所有下屬,一時眾人自是大喜過望。這種天站一站還行,若是天氣再冷一點,就算他們是精銳,卻也吃不消!

    而阿六也確實說到做到,竟是趁著天還沒黑,親自披掛整齊跑了一趟銳騎營大營。左營和右營指揮使原本正忙著分派人進駐西苑,好不容易擠出空檔接見時,還有些不大高興。

    可當阿六點破如今這寒冷天氣,以及區區十個人站哨防不了惡意之徒,兩位主帥的臉色還是不那麼好看。

    雖說並不太去琢磨人情世故,但阿六當然知道人家對自己勉強客氣的緣由,在於他被皇帝塞到銳騎營來教習過武藝,因此他也懶得在這裡多呆。

    惦記著家裡的他拱了拱手道別,臨走時就鄭重其事地說道:“朱大公子尚且會遇刺,別家若是明明有銳騎營的禁衛守備卻出紕漏,那時候就晚了。”

    阿六難得在不怎麼相干的外人面前說這麼多話,可這話的分量卻著實非同小可。他這一走,兩位往日明爭暗鬥的指揮使對視一眼,立時就決定把各府門前的站哨改成巡弋,之前為了省事,每天兩班輪換,也改成每天三班輪換,免得回頭輪換時間太長而造成疲累懈怠。

    畢竟,之前二皇子生死不明,這還未必意味著有人打算對朝中這些重臣不利,可朱廷芳遇刺那就不一樣了,說明真有人心懷不軌!

    可重新做好人員調配之後,兩人卻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問題——若是京城還有什麼漏網之魚,那麼,張壽應該是最大的目標。可這時候,阿六卻竟然還能丟下張園到這裡來,人竟然就對張園的守備這麼底氣十足嗎?

    被人覺得底氣十足的阿六,出了銳騎營所在的那片軍營街區上馬時,他卻有些心不在焉,滿心都掛念著家裡那邊會不會有什麼事,出門時囑咐過的安陸是否已經安排好了一切防戍。好在他騎術雖說及不上從小就常常和馬兒打交道的朱廷芳,卻也相當不俗。

    此時街頭已經不見什麼行人,因此他不知不覺就任由跑歡了的坐騎漸漸提高了速度。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若有所覺,隨即就瞥見了不遠處一個人影猛地竄了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他幾乎想都不想就猛然一夾馬腹,隨即大聲喝道:“跳!”

    這匹坐騎雖不是他馴了多年的,卻是出自宮中的禦馬,本來就訓練有素,成為他的坐騎之後,他又一再訓練,已經到了憑聲音就能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地步。因此在他這一聲呼喝之下,原本在疾馳的坐騎竟是驟然一個加速,四蹄騰空猛然高高一躍。

    這一躍極高,隨即更是躍出了數丈之遠,之前斜裡竄出來的那個人影竟是差之毫釐地躲過了這馬踏之禍。然而,此人非但沒有慶倖躲過一劫,反倒是怒駡一句,隨即手一撐地就想要重新溜入夜色中的建築陰影中,卻不想驟然就聽到一記厲響。

    幾乎是厲響那一瞬間,黑影就下意識地來了一個翻滾,然而,就在人才翻滾出去時,一支箭就直接釘入了他的大腿。為之大駭的他甚至連痛呼都顧不得,狠心猛然一揮手,卻是一道寒光斬斷了露在大腿外影響逃竄的箭杆。可還不等他有下一步動作,卻是再次兩聲弦響。

    這一次,兩支箭幾乎不分先後地狠狠釘入此人左肩和右腕。隨著他手中匕首落地,就只見一條黑影從空中疾撲下來,卻是阿六去而複返。此時他左弓尚未收起,右手卻順勢撿起了對手掉下的匕首,那短小的匕首就猶如狼吻一般,剎那之間在對方頸側亮出了猙獰的獠牙。

    感受到那冰涼的鋒刃壓在皮膚上,之前攔截阿壽一人一馬未果的那位來客本能地叫道:“別殺我,我投降!”

    阿六仿佛是沒料到對方竟然能如此光棍地說出投降兩個字,猶豫片刻,右手匕首仍是微微下壓了幾分,在人脖子上留下了鮮明的血痕。而那人仿佛感受到了那股刺痛,又提高了聲音:“六爺,我是被人雇來的,我只是別人手裡一把刀子!”

    “人就是讓我試著能不能截下你,我剛剛只想傷馬,沒有傷人之意!”

    阿六頓時沒什麼溫度地笑了兩聲。沒有傷人之意?就算我走了神,你傷得了嗎?他微微垂下眼瞼,繼而突然打了個呼哨。

    隨著剛剛姑且沒管的坐騎一溜小跑重新回到了面前,他突然收回右手的匕首,可就在對方如釋重負之際,他剛剛背上弓而騰出來的左手卻又再次下擊,重重敲在了對方的頸側。眼見人悶哼一聲立刻就倒,他這才站起身來,旋即腳尖在人腰側一勾,猛然旋身用力。

    就只見那足有百多斤的人體竟是一下子騰空而起,隨著他用手一撥一放,人就如同一條麻袋似的被橫在了馬鞍前,緊跟著,阿六自己也躍上了馬背。一下子背負了雙重分量,坐騎頓時發出了低啞的嘶鳴,但頃刻就被阿六安撫了下來。

    “好了,回家,先辛苦一下,回頭喂你雙倍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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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6 01:38:01
第七百零六章 一搭一檔

    沒有去順天府衙,也沒有去南城兵馬司,阿六直接騎馬帶著自己的俘虜回到了張園大門口。此時留下的那些衛士早已經開始了傳權杖巡弋,因此之前圍牆下那威武雄壯的守衛,此時卻是已經看不見了,楊好和鄭當這兩個門房卻是非常盡職盡責地守在了大門口。

    當看到阿六如同丟沙包似的從馬上丟下一個人,隨即一躍落下,卻是後發先至,落地之前用腳尖一勾,竟穩穩當當把人放下了地時,兩個少年那殷羨就別提了,只恨自己武藝不佳。

    他們慌忙迎上前來,看了一眼阿六腳下的那傢伙,鄭當就小心翼翼地問道:“六哥,這傢伙是誰?”

    “刺客。”阿六迸出了兩個字,見兩個少年大驚失色地齊齊往後一蹦,他就淡淡地說,“半死不活的刺客而已,你們怕什麼?去個人,給少爺報信!”

    說完這話,他就俯身一把抓住人的腰帶,隨即拖著人往大門走去。跟在後頭的楊好和鄭當對視一眼,一個慌忙去牽馬,一個就趕緊追在阿六後頭,眼看阿六不管不顧地拖人進了檻,看都不看對方腦袋在門檻上重重磕了一下,他們不禁瞧著都替人覺得疼。

    接下來阿六是不是要把這個刺客洗刷乾淨吊起來,然後讓人嘗一嘗阿六版十八般酷刑?那肯定比他們聽說的衙門裡刑房那一套更厲害很多倍,對方一定會哭著喊著求饒,嚇得屁滾尿流,然後恨不得把每天三頓飯吃的什麼都供出來……

    當還在書房整理給陸三郎那一批書稿的張壽得到了楊好報信時,頓時怔了一怔。而當楊好連和鄭當那點腦補都一股腦兒說了出來時,他就更是哭笑不得了——你們兩個瘋狂崇拜阿六的小傢伙,還不如跟在人背後高喊666算了。

    可笑過之後,想到阿六帶了個號稱是刺客的俘虜回來,他還是忍不住以手扶額。這還真是一個不好就給他惹出大新聞啊!

    雖說連阿六什麼時候出去了,他都不知道,這刺客是何來由,他就更摸不著頭腦了,而且他對所謂刺客的來歷沒什麼興趣,但既然是阿六費神費力把人給帶回來的,他總不能不聞不問,因此思來想去,他不得不披了件氅衣就跟著楊好出了門。

    因為阿六回來,前門已經落鎖,而楊好和鄭當也已經與人換班,這會兒張壽一出門,就看到鄭當連奔帶跑地迎了上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少爺,少爺,六哥把人帶去天工坊那邊了……這是不是嚴刑拷打怕被人聽見,所以才去那邊啊?”

    張壽越聽越覺得這事完全沒道理,在他的印象中,阿六雖說對無關人等下手狠辣,再加上師從於花七,懂得用刑拷打這種技術也在情理之中,可家裡的天工坊設在當初曾經被廬王大規模開挖的地下,阿六沒道理拷打個刺客還要費這麼大功夫帶去那裡。

    再說了,那裡是一批寶貴的技術宅,聽到這鬼哭狼嚎豈不是要被嚇死?於是,只覺得離奇萬分的他就沒好氣地說:“別囉嗦了,帶我過去!”

    當張壽匆匆趕到天工坊時,就只見地下暗門已經開了。然而,阿六正拎著那個俘虜站在外頭,和明顯是裡頭出來的關秋說話。

    “小關你之前不是說缺實驗材料嗎?死囚很難弄到,沒想到我今天正好撞見一個不要命的刺客,反正這種廢子棄子,沒人在乎他死活,就物盡其用好了。”

    見阿六煞有介事地說著這種鬼話,張壽不禁大為訝異。什麼時候一貫以力破巧的阿六,竟然也知道用這種鬥智不鬥力的伎倆了?而更讓他意外的是,他眼中從不居功的老實人關秋,竟是也點點頭道:“好,六哥把人留下就行了!”

    阿六點點頭,突然卻又惋惜地歎了一口氣:“這樣一個人試藥恐怕不夠吧。可惜刺客就這麼一個,要是多來幾個就好了!”

    關秋靦腆地笑了笑:“上次張大哥說過,那種金雞納神樹只能種在瓊州府等極熱之地,可這次的樹只是罕見,其實卻什麼地方都能種。但是移栽之後,汁液能否起到見血封喉的效果,不能只在貓狗雞鴨身上嘗試,得在人身上試藥。以後六哥要是再有人,都送來就好。”

    “多多益善,畢竟,多少劑量才能夠起效用,會不會產生抗藥性,這都要好好測試才行。”

    兩個人若無其事地討論這種恐怖話題,別說楊好和鄭當嚇得躲在了張壽身後,就連張壽自己聽了都覺得有些牙疼。這是事先沒有對臺詞的對話?他怎麼聽著那麼像是千錘百煉,設計好很久卻沒派上用場的呢?

    就當他眼見得阿六拖著人上去要丟給關秋的時候,一個聲音乍然響起:“六爺,六爺饒命!小的確實只是受人指使的小卒,但小的知道很多東西,不要拿小的去試藥,小的很有用……哎喲,六爺饒命,您怎麼打怎麼罵都行,千萬別拿小的去試藥!”

    聽到人一口一個小的,那真是苦苦求饒,聲音之悲切簡直是見者傷心,聽者流淚,張壽終於忍不住笑了一聲。而阿六竟是仿佛這才發覺他來了似的,扭頭一看之後就松了手,隨即訕訕地問道:“少爺怎麼來了?”

    而關秋那是貨真價實地才發現張壽親自來了,剛剛玩得很高興的他登時大吃一驚,竟是二話不說轉身就跑,溜得那叫一個迅捷。而他不但溜了,就連天工坊的暗門都給重新關閉了起來,坐實了那是做賊心虛。

    面對這一幕,阿六登時氣得恨恨罵道:“這個關秋,真沒用!”

    張壽憑藉對兩個少年的瞭解,看出了他們是在聯手演戲,但那個倒楣的俘虜卻不知道。眼見剛剛和阿六一搭一檔要拿他試什麼見血封喉毒藥的少年溜之大吉了,眼見剛剛心狠手辣的阿六一下子老實了,再加上確信了張壽的身份,他立刻拼命去抓這根救命稻草。

    “[新筆趣閣 www.biqule.vip]張學士,張學士!小的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小的江卓兒,在京城地下那個圈子小有名氣,是受人重金雇來攔截六爺,讓他務必今夜不能回來!那雇主肯定是想要對您這府邸圖謀不軌,所以才要絆住六爺。”

    “受雇的絕對不止小的一個,他對小的說,一路上還有六個人會出手攔截,所以小的一擊不中就想溜,結果還是沒逃出六爺的十指關!可接下來那些人大約是看小的被擒,所以一個個都嚇得沒敢動手。可他們沒動手,不代表他們就沒收錢!”

    “真的,小的在京城有些名氣,一直都是幫某些官宦人家做一些斬草除根的髒事,小人知道很多大戶人家的陰私!還有,小的知道這個收錢辦事的圈子,別看朱大公子新官上任,把京城一再清理掃除,可小的這些人藏在最深處,他卻不知道!”

    “只要您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馬,小的願意出面指證!”

    原本只以為抓到的是小蝦米,可現在聽這番話,張壽不禁笑了。雖說不是什麼大魚,但這至少是一條挺肥美的泥鰍。雖說他對於所謂各家大臣的所謂陰私其實也不感興趣,但他還是看了一眼跟過來看熱鬧的楊好和鄭當。

    在他那冷峻的目光注視下,兩個少年不情不願地低頭退了下去。而這時候,張壽才看著阿六道:“試藥的事情,我之後再問你。給我把人帶去密室!”

    得到了張壽這樣的吩咐,阿六這才翹起了嘴角,隨即上前拽起江卓兒的頭髮直接拖走。比起他剛剛拖人,此時那簡單粗暴自然更甚。

    而頭髮被揪,頭皮劇痛,雖說很想拼命掙扎,但身上三處中箭的地方都尚未剜去箭頭,若是再頑抗說不定會被打殘,倒楣的江卓兒不敢掙扎,只是在那拼命求饒:“六爺,饒命啊!張學士饒命啊!小的真只是受人指使,而且小的不完全是貪財,是別人拿小的家人要脅……”

    然而,最不喜歡旁人多話的阿六卻是用一個動作回擊了他這喋喋不休。人直接掏出一塊手帕,簡簡單單塞在了人的嘴中,恰是堵住了人後續那些話。

    等到把江卓兒帶到了張壽書房地下那一座完全獨立且隔絕的密室,阿六點起油燈後,見對方環顧四周,整個人顫抖得如同篩糠似的,他就笑了起來。

    而他這笑容在昏暗的燈光照射下,那簡直是比鬼都可怕。再加上江卓兒看清楚這密室牆壁上釘著鐵鍊和鐐銬,那牆壁顏色也仿佛有些深沉,仿佛浸透了血跡,雖說沒看到十八般刑具,但哪怕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良善之家會在地下設這種刑房嗎?

    京城人都說這位少年成名的張學士溫文爾雅,貌若謫仙,可如果看到這一幕,他們一定會醒悟到之前那都是錯覺吧?這哪是謫仙,這是九幽歸來的人魔才對!

    想歸這麼想,站直了也是一條凶漢的江卓兒卻不敢露出半點怒色,眼見阿六毫不費力地將他雙腕雙腳扣死在牆壁上的鐐銬中,不敢抗拒的他只能咿咿嗚嗚拼命想要說話。

    好在這一次,他聽到了一個如同仙樂一般的聲音:“阿六,把堵嘴布除了吧,免得一個不好他鼻塞了,人就悶死了。”

    阿六斜睨了被鎖在牆上滿臉哀求的江卓兒一眼,這才隨手取出了那塊堵嘴的帕子扔在地上。眼見人大口大口吸氣,他就轉頭看向張壽,仿佛是在問,可要繼續嚇唬此人。

    而張壽卻搖了搖頭,隨即淡淡地說:“你剛剛說什麼很多官宦人家全都在你們這地下圈子裡雇凶做一些亂七八糟的髒事?”

    “是是是。”江卓兒恰是點頭如小雞啄米,恨不能用最誠懇的話語來打消對方用刑拷打的念頭,用賭咒發誓的口氣說,“小的要是敢有一句虛言,管教天打五雷轟!小的現在就可以告訴張學士您,孔大學士家的孔九老爺,他就曾經……”

    沒等人說出孔家具體有什麼陰私,張壽就不緊不慢地打斷道:“孔九老爺曾經做過什麼事,我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既然你能信誓旦旦地說出孔九老爺找過你們,那麼,今天重金雇請你來攔截阿六的人是誰?”

    “或者也不用說是誰,你只要告訴我,人是哪方的!別拿什麼空口白話糊弄我,我要線索,要證據。如果證明你有一句話是虛言,那麼,你就不用活了!”

    王卓兒好容易在心裡盤點出那些能拿出來討價還價的訊息,可被張壽這附加條件猛然一砸,他登時暗自叫苦。

    歷來在黑市找人幹髒活的,那都是恨不得在自己身上附加層層偽裝,從而讓人沒辦法識破。可即便如此,他們這些私底下做事的人,卻也能夠通過下手的人,得利的人,尋覓出蛛絲馬跡。而他就更加心思縝密了,每每接上一筆這樣的活計,他甚至會悄悄跟蹤接洽者。

    哪怕那些人往往都很小心,而且也不過是大人物推出來的角色,但十趟裡頭也能讓他抓住八九趟線索,至於失手的那一兩次,還是因為找他談妥了生意的人不過數日就死於非命。

    當然,他在小冊子上記下的這些訊息,是打算將來老了殘了幹不動這一行之後,再敲詐那些大人物一筆,拿錢後銷聲匿跡用的,卻沒想到今天會用來當作買命錢。

    而這一次接下攔截阿六的事,他本來覺得風險挺高,在談妥生意之後,他就如法炮製跟蹤追擊,果然就被他發現,人竟是在他之後還聯絡了好幾個黑市上有名的幹髒活之人。

    可是,當他一一記下那些同行,隨即順藤摸瓜,打算跟蹤那人到老巢之後,再觀察誰和此人聯繫時,結果卻陰溝裡翻了船!須知他素來天賦異稟,鼻子比狗都靈,因此在接洽時,就往對方身上偷撒了特製的藥粉,誰知道那味道竟是消失在了一家京城有名的澡堂子外頭!

    他原本還打算隨口胡謅一個幕後主使來糊弄,可張壽挑明瞭要線索,要證據,江卓兒只覺得自己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他訥訥難言,可瞥見一旁那個自己伏擊無果的少年陰森森一笑,他不禁高聲叫道:“我不知道幕後主使的是誰,但我知道其他幾個接任務的人是誰!”

    “還有……張學士要是對那些陰私不感興趣,我……我願意為您牽馬執蹬,效犬馬之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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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七章 夜無瀾而晨驚

    一個送上門來哭著喊著求願為門下走狗的傢伙要不要?對於張壽來說,這是一個根本不值得考慮的問題。他難道是吃飽了撐著嗎?家裡一堆可塑性很強的小傢伙不用,阿六親自在京城內外踩了一圈挑回來的,品行還不錯的幫手不用,卻用個黑市出身幹髒活的?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日後興許也需要人幹髒活……還能有人比阿六幹得更俐落?

    因此,從江卓兒口中問出那幾個也接了這個任務的傢伙是誰,他就沖著阿六勾了勾手,等到不管不顧地把江卓兒丟在刑房中,隨即帶著阿六出去到了書房,他就直截了當地說:“能聯絡到花七爺麼?如果可以,把這個燙手山芋丟出去,這刑房裡沒刑具,唬不了多久。”

    “今晚不行。”阿六非常直接地搖了搖頭,見張壽有些錯愕,他就鄭重其事地說,“今晚可能會出事。我沒證據,就是感覺不對。”

    張壽並不迷信,但對於所謂的第六感,他卻不敢不信。畢竟,對於他這種在和平年代生活得太久,到了這個世界之後,大多數時候也一直在安逸中度過的人來說,他對於危險的預感無限近乎於零,頂多也就只能從形勢的變化中判斷出危機。

    此時此刻,被阿六這麼一說,他想起當初和朱瑩在村裡聽到臨海大營發生營嘯叛亂的情形,再想想這幾天一環扣一環的事變,赫然山雨欲來風滿樓,他不禁覺得心裡沉甸甸的,那輕鬆寫意的表情也不見了。

    “我知道了。那就依你,此人就先關著不用理會,也不用派人去哪裡報信,以免出去的人在這夜間有什麼損傷。你親自去佈置一下防戍,我這個外行就不指揮你這個內行了。”

    被張壽稱作是內行人,阿六自然非常高興。他神采飛揚地答應了一聲,隨即就大步往外走去,可沒走兩步,他又重新回轉了來,卻是猶猶豫豫地說:“瘋子雖說訓練了不少人,但火候還淺,不如您和娘子去天工坊吧,那裡安全。”

    聽到這樣一個很合理的建議,張壽正要答應,可突然就心中一動,隱約有個念頭。

    要知道,地下密室和密道這種事物,在這年頭本來就是富貴人家的最後退路,再加上深藏地下,易守難攻,真的遇到什麼絕路時,甚至還能立刻轉移,以至於不少密道甚至還有自毀裝置——當然,自毀絕對不會用火藥……

    誰能受得了自家房子底下安著一個火藥庫,隨時可能轟的一聲炸上天?

    但密道密室之類的東西,卻還怕兩樣東西,一是水,二是火。水攻是怕人引水倒灌,好在這年頭大多數人不會失心瘋到把攻城的這種手段用在對付密室密道上。

    至於火,燒塌密道這種事那自然是不存在的,因為火勢很難蔓延到地下,但問題是有火就有煙。在這種空氣流通全都靠通風口的年代,防煙那是完全不現實的,燒了一片房子之後,四面空氣中全都是煙味,密道也不可能倖免。

    然而,水攻火攻這種非常手段暫且不提,密道若要易守難攻,還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密室密道的位置很隱蔽,別人不知道。

    可是,他這張園前身是廬王別院,他接手之後不但沒有重新開挖過這些玩意,甚至阿六還特地踩了一遍,把密道和密室的位置繪製成圖紙後稟報了皇帝。當然這只是表面文章,這座張園從前歸於皇家已經很久了,那些密室密道哪裡還有什麼隱蔽性?

    醒悟到這一點,張壽不禁皺眉問道:“話說不同於這書房後頭的那間密室,天工坊的另一邊我記得是有出口的,那些出口真的可靠嗎?”

    阿六在別的地方頗有些木訥,但在這種專業問題上,他的反應卻很快:“少爺你是怕出口被人發現,於是反攻進來?”

    見張壽點頭,他就若有所思地說;“我聽瘋子說,那裡從前是順天府衙一個推官親戚的鋪子,不怎麼起眼,所以廬王把人徹底籠絡到手後,出口就設在了那裡。但那裡現在是司禮監的一處善堂。當然,司禮監這三個字不會掛出來,那座濟民善堂在京城還有點名氣。”

    說到這裡,他就很認真地說:“不過,這座善堂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沒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我去過,裡面祥和寧靜,氛圍不錯。但是,我想少爺不需要狡兔三窟,所以我把密道和密室圖送上去之後,就告訴瘋子,把密道出口全都封堵住了,我還讓瘋子過來設了機關。”

    家裡這些內務,張壽一概撒手不管——作為根基淺薄的外來人,他既然坦然接受了皇帝說是賣,其實是送的這座宅子,又全盤接受了花七來幫忙訓練府裡人手的計畫,那就是坦然把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皇帝的目光之下,所以,阿六說的這件事,他只隱約有一點點印象。

    他這麼忙,哪來時間管這些?

    因此,他也懶得細想,直截了當地說:“連歷代皇陵那種層層機關夯土,都抵不住打盜洞的盜墓賊,更不要說咱們家裡這區區封堵住的密道出口了。”

    阿六本待反駁,可越想越覺得張壽這說法不無道理。於是,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開口說道:“那這樣吧,少爺整理一下東西,晚上就住到娘子那裡去,別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張壽見阿六撂下這話就往外走,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讓阿六跑斷腿,可他覺得自己這擔心也不是沒道理,因此就沒有再提醒什麼,等回到書桌前隨便清理了一下,繼而就把一遝稿紙放進了木匣子,披上氅衣抱著木匣子就出了書房。除了書稿,他沒什麼要緊東西。至於自己背後那被人當作是刑房的密室裡,還有一個俘虜這種事,完全被他忘記了。

    這一夜,張壽是在吳氏院子裡東廂房那張雕花大床上睡的。雖說驟然換了環境,而且近來風波迭起,但大概是白天太忙,晚上過來時,又被吳氏這位養母狠狠嘮叨了一通的關係,他根本沒什麼力氣東想西想,回房洗漱,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然而,也許是太累了,他是接連不斷地做夢,每次驚醒之後幾乎毫無滯澀地迷迷糊糊繼續做夢。如此一個接著一個,當他最終被一陣呼喚給叫醒的時候,恰是發現自己出了一身汗。

    見面前赫然是吳氏那張熟悉的臉,仍在恍惚的張壽竟是愣了一愣。

    而見他這幅光景,吳氏不由得想到了小時候他魘著的情景,連忙拿出帕子給他擦了擦汗,見人一愣之後略有些尷尬地躲開,她這才醒悟到如今張壽不但年歲漸長,還已經知道,兩人不是親生母子,這樣的親近就有些不妥了。

    於是,她立時把帕子塞回了袖子裡,隨即笑道:“阿壽,半夜的時候阿六派人來回報說,抓到了幾個潛入進來的賊人。他讓我不用告訴你,等天亮了再說,我想想就等到了卯時。這會兒是還早,但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我還是想叫醒你說一聲。”

    “不如你今天就別出去了,回頭再睡個回籠覺?看你這滿頭大汗的樣子,請一天假吧。”

    阿六擒賊什麼的,張壽雖說心中一沉,但也不算太擔心,可吳氏授意他今天請假,他這才忍不住側頭看了一眼窗外。就只見外頭看不見什麼光亮,仿佛仍是漫漫長夜。

    喉嚨有些乾渴的他沖著吳氏笑了笑,沒有回答,卻想去取一旁小幾上的茶盞。而吳氏見狀連忙奪過了茶盞,隨即倒了內中冰冷的殘茶,卻是從蒲包裡又去倒了一杯。雖說也沒比剛剛的茶水溫熱幾分,但她遞來給張壽時,還是低聲說道:“日後臨睡,在外頭吊一壺水吧。”

    見張壽不置可否,低頭喝茶,她就又說道:“也免得你半夜渴時,只能喝這冰冷的茶。”

    “娘,沒事,平日阿六在旁邊,茶壺是溫在厚厚的棉被裡的,隨時隨地都有溫熱的茶。”說到這裡,張壽就穿了襪子,披了衣服下床,因笑道,“至於家裡進了賊人就要請假,這也有點小題大做……這樣吧,等天亮了之後,派個人去外頭探聽一下。”

    知道自己剛剛躲開的姿態興許會讓吳氏有什麼想法,他就主動握了握吳氏的手:“娘,我答應你,這要是人打探回來,外頭也不太平,我今天就請假。這要是外頭沒什麼大事,我就晚點兒去九章堂。你別看我剛剛滿頭大汗,那只是做夢太多。”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要不是你又忙,遇見的事情又多,怎至於如此?”

    吳氏雖然心疼,可張壽都這麼讓步了,她也不能再固執,歎了一口氣後,就讓開地方給張壽更衣。趙國公府借調過來的兩個媽媽雖說正在手把手教導家裡那些丫頭,可張壽身邊穿衣服這些事,素來除了阿六不假手他人,而她也無意去考驗那些小姑娘的自製力。

    畢竟,想當初張壽在村子裡時,那些大姑娘小媳婦,乃至於一丁點大的女孩子們,誰不喜歡成天跟在張壽後面亂看亂跑?

    等到張壽裝束停當出來,她見人連頭髮都梳好了,就連忙開口說道:“我派個人去叫阿六過來吧,你親自問他?”

    知道吳氏這次是絕對不會讓他和阿六聯手隱瞞她,張壽也就爽快點了點頭,當下就命人打了水來洗漱。溫水漱口刷牙,冷水洗臉之後,他總算覺得精神為之一振,索性就用冷水裡擰出來的軟巾又在眼睛上敷了一陣子。

    而趁著張壽在洗漱的時候,吳氏已經急急忙忙讓人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吃的了。好在不一會兒,她就看到自己派去的楊媽媽親自提著食盒回來了。

    “小廚房還在生火,大廚房裡徐婆一夜沒睡,做了好多菜包,所以阿六那邊才有力氣熬夜做事,聽說少爺起了,她就讓我帶了十個回來。下頭炭火加熱,應該不至於就吹涼了。”

    張壽沒想到大廚房那邊竟然忙了整晚。雖說徐婆子並不是看上去那麼老邁弱不禁風,因為做包子這種事,那也並不是看上去的那般輕鬆,光是大量綠葉菜要清洗乾淨,揉面剁餡拌餡等等,就要忙活很久,更何況因為太受歡迎,每做一次,那就是一百個。

    於是所需的麵粉和青菜,全都需要很大的量。她又不願意假手他人,所以家裡並不常做。

    想想老人家一宿沒睡,他頓時也有些歉意,可當那食盒端到面前打開時,他看到那微微發黃卻胖乎乎的包子,肚子忍不住就更加饑餓了起來,立刻想都不想地抓了一個在手,隨即把食盒推到了吳氏面前,自己則是三下五除二地就消滅掉了手裡那一個。

    而吳氏見他這毫無顧忌的吃相,想起外頭人人都說張學士儀錶風度如何如何,不禁會心一笑——在她看來,也就是在自家人面前,張壽才會這般無所忌憚。

    而張壽一口氣吃完,發現吳氏依舊沒動,他只好又提醒了一聲,卻是又示意楊媽媽等人自取。雖說其他人一再客套,但眼見吳氏吃了一個就搖搖頭,張壽則是三個下肚就表示夠了,她們還是各自分掉了剩下的。

    畢竟,徐婆子一旦做菜包,家中上下人口多,一分就沒了,哪怕她們百吃不厭,卻依舊沒辦法逼著那個年紀一大把卻很固執的老人家多做。誰捨得浪費?

    而等到一群人都大略填飽了肚子,阿六方才帶著安陸姍姍來遲。

    雖然一宿沒睡,但阿六卻依舊顯得精神奕奕,而之前總管門房的瘸子安陸,則是一身殺氣尚未斂去,兩人身上衣裳雖說並不見什麼血跡,可依舊能嗅到一股血腥氣。饒是吳氏之前已經知道有賊人潛入,也不禁面色發白。這難不成是殺過人了?

    阿六神態如常地對吳氏和張壽行過禮,一開口就簡簡單單地說:“夜裡前後進來兩撥賊人,總共八個。”

    見阿六說得簡略,吳氏和張壽母子全都看向了自己,安陸只能代為詳細解釋道:“娘子,少爺,昨夜丑時過後,共有兩撥賊人潛入進來。一撥是從外頭翻牆進來的兩個人,因為別人發現,我很快就帶人圍堵了上去,但這是聲東擊西。真正的殺招,是天工坊裡另一頭密道出口被人挖開,潛進來了六個人,結果中了機關,死了四個,重傷了兩個,全都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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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八章 幾家歡喜幾家愁

    張壽只不過是因為阿六說讓自己躲去天工坊,臨時想到了家裡這密道密室之類的,如果不是單向而是雙向通行,也許會留有隱患,所以順口就對阿六提了一提。他安全沒想到自己竟然真的一語成讖,有人從密道另一頭出口打起了他這裡的主意。

    然而,事實證明,就算他沒有想起那一茬,就憑花七佈置的那些機關陷阱,也足夠用來阻敵了——從密道出口總共進來六個人,四個死了兩個重傷,這就是鐵證!

    雖說天工坊內有不少關秋和葉孟秋楊詹這樣的技術宅,但還有不少強壯有力的工匠,此外大概還被皇帝吩咐花七摻過沙子,二三十個人中,有自保之力的估計是不少的。面對幾個重傷患,一群壯漢掄了錘子工具一塊上,大概來人也討不了好。

    因此,他不像吳氏那般心有餘悸地倒抽一口涼氣,而是若有所思地問道:“天工坊裡的人和東西都完好無損嗎?”

    “我把人都撤出來了。”阿六非常認真地說,“楊詹不肯,我直接把他扛出來的。”

    想想那個餓死了都不出屋子的楊七少,張壽只覺得阿六這處置簡直是雷厲風行。而接下來……接下來他當然不用問了,都有了楊七少這樣一個反面例子,其他人就算再把那座地下工坊當成家,也絕對是乖乖撤出,毫無二話。

    而一旁的安陸雖說管著另外一頭,可看到阿六依舊平鋪直敘,不表功也不多言,他只能代替阿六說:“六爺把天工坊中所有器具都轉移到一個單獨密室上了鎖,沒有受到任何損傷。六爺還在抓獲了那兩個重傷的傢伙之後,安頓好機關,又親自從出口出去了。”

    “那座濟民善堂如今已經在咱們張園的控制之下,一個人都沒跑掉。”

    一個人都沒跑掉?這是字面上的意思……還是什麼意思?張壽心裡很懵,但臉上卻是大寫的鎮定兩個字:“哦,一個人都沒跑掉?那裡頭到底是怎麼一個情況?”

    安陸見張壽笑看著他,阿六也看看他,一點都沒有親自解釋的意思,他不禁哭笑不得,卻還不得不擔負起了解釋說明的任務:“那濟民善堂,總共有總管一人,管事四人,雜役十多個,總共收養了一兩百個孩子,分男女照看,所以還雇了看護的婦人大概十幾個。”

    “六爺出去的時候,那些孩子大多睡熟了,難以確定是被下藥還是本身就睡得早。總管被綁在他的屋子裡,管事四人,兩個下藥被迷昏了,還有兩個就是潛入者之二。雜役裡頭有七八個被關在屋子裡,剩下的也在潛入者之中。也就是,這很明顯是早有預謀。”

    “對了,我後來從那通道口過去增援六爺時,正好看到通道那一頭還留著工具,其中有特製的尖鎬,鋼口磨損得很厲害。而後,我從一個俘虜口中問出,之前填埋封堵通道的時候,就是那幫潛入者中的一個主理的,所以在那個時候就動了手腳,便於此後能夠重新掘開。”

    說到這裡,安陸突然頓了一頓,見吳氏面色忿然,而張壽則是身體微微前傾,面色異常凝重,他就知道,張壽是明白了此中那點貓膩。

    “公子,這件事情,司禮監恐怕脫不開干係!”

    張壽見吳氏一副大驚失色的後怕表情,他就立刻安慰道:“娘,別想那麼多,司禮監中有害群之馬,這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哪怕之前皇上才下狠手清理過一次,也不免有人漏網。幸好花七爺早早就在被封堵的出口附近佈設了重重機關陷阱,別人一出來就直接撞了上去。”

    “那些機關陷阱也許確實強力,這次也確實發揮了用場,可這要是阿壽好不容易找來的那些能工巧匠還有能人異士,之前一不小心撞上去怎麼辦?豈不是白白送命?”

    見吳氏少有地抱怨連連,卻是一副意難平的表情,顯然是對這座宅子也有了某種疑慮,阿六就補充道:“我對關秋他們說過,後頭那塊是禁區,靠近者死。”

    少年用很平淡的口氣說出這句殺氣騰騰的話,隨即就若無其事地說:“警告在先,誰若不聽,那死了就死了。”

    吳氏被阿六這話噎得作聲不得。而這一次就連張壽也不由得慶倖了起來——要知道,這世上有些人固然循規蹈矩,但也有些人那是好奇寶寶,說不要去的地方卻偏要去,如若因為這種情況而一不小心折損掉一個兩個諸如關秋楊詹這樣的,那他簡直要哭死!

    他只能端著一張嚴肅的臉告誡道:“阿六,今次的事情,你務必告知關秋那些人,讓他們都知道,什麼事情能做,什麼事情千萬不能做。免得日後有人不聽你的!”

    而阿六對於這話反應很平靜,只是簡簡單單應是,今天已經飽受驚嚇的吳氏卻忍不住了:“阿壽,你這是還要讓人繼續用那密室作為工坊?這也太危險了,就算是這次出口再次被封堵住了,下次怎麼辦?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娘,你這擔憂我明白,所以這一次,出口那座濟民善堂,我要了。”

    張壽哂然一笑,說出了自己的決定:“司禮監的善堂既然不是藏汙納垢,就是被某些人當成掩護,那這地方補償給我這個受害者,難道不是理所當然嗎?我會親自出面去向皇上請求,想來司禮監家大業大,不會吝惜區區一座濟民善堂的!”

    才怪!

    安陸差點失口迸出了這兩個字。要知道,京畿其他各地以及宣府大同開辦善堂,那還算容易,可要在京城裡擁有一座規模這麼大的善堂,而且還要隱瞞和司禮監的關聯,可想而知有多不容易!張壽這簡直是想要硬生生從對方身上啃下一塊肉來!

    而他沒想到的是,張壽在還沒有把善堂要到手之前,竟然又另外吩咐了一件事:“不要覺得原本那總管以及幾個管事雜役被綁了又或者下藥了,就真的與昨夜之事無關。阿六,你和安陸親自去甄別一下,我不管你們是威嚇也好,是詐唬也好,總之能問出多少是多少。”

    “至於我……”張壽笑看了一眼分明憂心忡忡的吳氏,他就開口說道:“我回書房去寫奏疏,雖說很對不起學生們,但我總不能當成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總得向上頭訴訴苦。當然,剛剛那個請求,我不會寫在奏疏裡。”那得是私底下去和皇帝“哭訴”!

    吳氏只要張壽姑且別出去就好,別的事情她也顧不得理會,此時自然連連點頭。而等到張壽叫了阿六和安陸一塊跟著往外走時,她陡然想起據說是出城去接大皇子的朱瑩,不由得又出聲叫道:“阿壽,若是可以,再派個人去趙國公府問問瑩瑩眼下如何。”

    “咱們家尚且進了賊人,我就怕她那兒……”

    發覺吳氏說了一半就陡然打住,張壽哪裡不知道她是擔心萬一烏鴉嘴說中了,當下就回頭笑道:“我知道了,一會兒就派人去打聽。不過娘放心,瑩瑩她從小就是最好運的人,今後也會一直好運下去的!”

    雖說吳氏還遠遠沒有到年紀大了的程度,但並沒有受過太多教育的她不可避免地素來迷信,此時張壽著重強調朱瑩的好運,她想起朱瑩的生平,頓時如釋重負。等目送張壽離開,她不由得念了無數聲阿彌陀佛,但思來想去,還是不敢在這種時候貿然離家去寺院燒香拜佛。

    她若是遇到什麼變故,那還是小事,連累張壽以及家裡人奔忙,那卻是添亂了!

    而張壽出了院子,並沒有更多地吩咐阿六和安陸,而是打發了他們去做剛剛吩咐的那件事。然後,他也沒有先去天工坊中查看什麼景況,而是先去慰問了一下自家的員工和客人。

    員工當然是關秋這樣簽過契約的,以及楊詹這樣因為交換條件而留下,之後也定過契約的,至於客人,包括鄒明等三位舉人,方青和宋舉人,以及近來迷戀天工坊中那些器具,常常在九章堂和這裡兩頭轉,昨夜正好停留在此的葉孟秋等四人。

    因為昨夜那廝殺全都發生得快結束得更快,客人沒被驚醒,情緒相對穩定,只有常常熬通宵的楊詹對天工坊暫時封閉這件事非常失落。至於潛入的賊人和幕後指使者諸如此類的問題,雖說有人問了,但聽張壽表示還需細查,暫時還不能確定,也就沒人繼續追問下去了。

    畢竟,近來京城事多,無頭公案實在是太多了。

    而當張壽安撫完了人,回到書房,用自己如今終於有板有眼,卻依舊缺乏靈秀的書法,以及平鋪直敘的文筆,來醞釀這一封奏摺的時候,在這大清早時分,京城街頭也正如同昨夜張園的這一場變故一般,體會到了秋風掃落葉的滋味,也不知道多少人心驚膽戰。

    從蓬門小戶,到名門繡戶,從官宦門庭,到草莽之家,當一隊隊官兵從大街上呼嘯而過時,那還只是驚嚇,可當有人突入自家大門的時候,那種驚怒絕望就是相同的了。

    某位正在書房枯坐了整整一夜的老侍郎,聽到外間那越來越大的動靜,分明是有人闖到自家來了時,他在驚慌失措之後,面孔就死寂了下來,竟毅然決然地將一個瓷瓶中的藥水全數倒入口中。當一大隊人馬悍然闖進的時候,看到的便是一具七竅流血,氣息全無的屍體。

    當然,這種極端的情形並不是遍地可見。至少,奉命行事的東西北中四大兵馬司雖說按著名單抓人,領隊的兵馬指揮心裡發涼,但最怕的反而是巡城禦史事後找麻煩。唯一慶倖的是,頑抗又或者求死的人還真沒見過幾個,倒是高呼冤枉,連聲咒駡的人,見了很不少。

    而半夜就被丫頭誠惶誠恐喚醒的孔大學士,那就沒有張壽至少睡夠了這份幸運了。

    得知外間馳馬不絕,似乎是有兵馬通過,他自然又驚又怒,雖說知道風險很大,但還是第一時間派出一個精悍隨從,出去截下街頭一隊兵馬,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在他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他這個內閣大學士的光環,還是使得那個隨從帶回了重要的情報。

    昨天夜裡,皇宮之內,竟是有一二十個宮人縱火,幸虧發現得早沒被點著。而除此之外,趙國公府、秦國公府、楚國公府,以及吳閣老張鈺等處,都有賊人意圖潛入,結果被警惕性十足的幾家人或擒下,或打退。而更匪夷所思的是,這些賊人打的旗號恰恰是,擁立大皇子!

    孔大學士在聽到這個旗號的時候就差點沒氣暈過去,畢竟,想當初他也是嫡長制的擁護者,雖說沒有如同某些如今被掃進犄角旮旯言官似的,拼命叫囂應該立大皇子,但催促皇帝早立東宮,暗示既有嫡長,何必猶豫,這種態度卻還是做過的。

    大皇子被革除宗籍,對於他來說這就已經夠頭痛了,可他卻不敢把賭注全都壓在三皇子溫和仁厚,不計前嫌上,所以,和張壽在經筵上當眾打擂臺,那也是為了想要揭開張壽的真面目,把這麼一個三皇子特別有好感的傢伙從東宮講讀的隊伍中攆出去,然後塞進自己人。

    可如今他推薦的人固然也成了東宮講讀,但三皇子最信賴的人還是張壽,而今這場擁立大皇子的鬧劇,那更是如同重重一記耳光,抽在他的臉上。

    孔大學士不敢夤夜派人去見其他交好的大臣,思來想去,就想到了自家隔壁的堂弟,當著太常博士的孔九老爺。好在是至親,圍牆上開了互通的門,因此他派人過去知會,哪怕是半夜清夢被擾,孔九老爺還是匆匆趕了過來。

    然而,兄弟倆商量了半宿,卻依舊沒能想出究竟應該怎麼應對。當然也不是沒有對策,那就是當成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可是,因為孔九老爺之前帶來的朱廷芳重傷垂死那口信,孔大學士已經授意自己這邊的禦史上書,道是五城兵馬司不可缺人,請求儘快派人署理了。

    而夜裡突然出了這番事情,雖不知道五城兵馬司是誰居中調度,但之前那禦史的上書卻顯得很有先見之明。如果可以把五城兵馬司換成自己人,那至少也是一個收穫。

    眼看天色漸亮,雖說困倦已極,但孔大學士還是打起精神說:“今天還有早朝,也該洗漱更衣了。究竟發生了什麼,回頭列班入朝的時候,總能打聽到。你之前不是說,太常寺還有人說敬妃不該不給諡號的嗎?你記得找個機會痛斥此人偽善,但記住,千萬不要上書。”

    孔九老爺會意地點了點頭:“大哥放心,我明白了,上書會顯得涼薄,但當眾呵斥,卻會顯得我懂分寸。”見孔大學士點頭,他正要再說什麼,外間突然一陣喧嘩,緊跟著,卻是一個親隨慌慌張張闖了進來:“老爺,有一隊兵馬把咱們大門給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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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6 01:38:59
第七百零九章 抄家?堵門?

    饒是孔大學士自詡為這輩子見過無數大風大浪,可在乍然聽到這個消息的一瞬間,他卻只覺得渾身汗毛乍起,背心發涼,那種無以倫比的恐懼感一瞬間彌漫了全身。而相比他,孔九老爺那就更驚惶了,他甚至下意識地一把抓住了兄長。

    “大哥,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好端端的會有兵馬圍了咱們家?”

    雖說兩家都是獨立向外開門,可一筆寫不出兩個孔字,孔九老爺當然知道自己這個小小的太常博士是什麼分量,心裡就怕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往日享受了兄長身居高位的好處,如今卻要被牽累。而孔大學士在最初的驚怒過後,卻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

    “慌什麼!之前二皇子沉船的消息傳過來之後,我大清早出門的時候,外頭還不是多了不少銳騎營的衛士在那站著?後來我出門的時候,他們也隨行護衛。說不定這一次也是皇上因為這一夜兵馬亂竄,到處都是驚弓之鳥,所以才加派兵馬過來,安大臣之心。”

    嘴裡這麼說,孔大學士心裡卻極其沒底。昨天朱瑩帶了兩百兵馬出城去懷柔接大皇子,這根本就不是秘密,再加上派去各家重臣府邸站哨和護衛的兵馬,這至少就去掉了近千人……如此一來,滿員也不過三千人的銳騎營還能剩多少人?

    怎麼還可能分出人馬來增加他這樣閣老的防護?上次他這邊可是撥來了四十人!

    可心中預感到出事了,孔大學士卻想不通到底是哪方面出事——畢竟,作為朝中最頂尖的那一撮人,他平日裡當然也少不了算計,但他在某些地方卻是坦坦蕩蕩的,至少他自信家裡不可能有人摻和到昨夜這拙劣的變故中。於是,他最終語氣鎮定地吩咐了下去。

    “時辰不早了,我快要出門上朝了,先派個人去門口問問怎麼一回事。”

    門外報事的親隨先是聽到裡頭九老爺驚慌失措,隨即卻發覺自家老爺依舊鎮定自若,這匆匆忙忙趕出去的時候,他自然就順口把孔大學士那態度和話語傳給了其他人。一時間,原本惶惶不安的孔家上下,這才總算是有了主心骨一般安定了下來。

    而那親隨為了邀功,乾脆也沒叫別人去門外,而是自己整理了一下衣冠,親自從角門出去。看到一隊兵馬正在門前,他就走上前去,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道:“我家老爺正要上朝,敢問各位軍爺此來有什麼事?若是急事,我現在就稟報我家老爺。”

    見那些騎在馬上的兵卒一時面面相覷,仿佛沒人敢出頭,那親隨頓時更加昂首挺胸,心想自家老爺這等內閣重臣,甭管何時都是受人尊重的。

    要知道,就連當年睿宗皇帝反正登基,把英宗皇帝那幾個逆子殺的殺囚的囚,隨即為英宗皇帝發喪的時候,還不是要借重當時那些部閣大臣?若非如此,現如今的廢後敬妃,後來在當今皇帝登基之後,怎麼會當上皇后的?還不是因為皇后家裡是當時的名臣?

    只不過,皇后簡直是被家裡人教得太愚蠢了,不像他們孔家的千金,在家裡就樣樣精通,嫁出去之後,個個都是頂尖當家主婦。

    文官們只要站在公心敦促皇帝早立太子,這怎麼也算不得罪過。就算真的因為此事觸怒了天子,又或者在別的事情上犯了錯,於是落得個黯然罷官歸鄉閑住的下場,但絕對不至於鬧得太大!

    江閣老不就是個很好的前例嗎?趙國公在前頭打仗,人在背後散佈流言,還縱容禦史大加攻譖,最後除了罷官,也不見什麼太大的處分!

    而這親隨理直氣壯的話,很快也迎來了同樣針鋒相對的回答。

    “時辰不早了,我也知道孔大學士要去上朝,所以自然不敢驚動他老人家。”

    嘴裡說著老人家三個字,但當說話的人策馬徐徐來到對方跟前的時候,那親隨就只見對方形容英偉,但臉上卻有一道刀疤,此時赫然面帶戲謔:“我是為了太常寺孔博士來的。我剛剛派人去那邊門上問過,聽說大半夜的孔大學士就把隔壁孔博士請了過來,我沒弄錯吧?”

    那親隨乃是孔大學士最心腹的人,哪裡會不認得這面有刀疤的年輕人便是朱廷芳?一想到自家老爺和九老爺昨天還在商量朱廷芳重傷之後如何如何,尤其是正在緊急盤點能夠總領五城兵馬司的人選,還讓禦史上書儘快填補空缺,他就覺得驚駭欲絕。

    好在此事頂了天也不過是道聼塗説卻出了錯,反正老爺也不是親自捋袖子上陣,因此他立刻竭力擠出了一絲笑容:“原來是朱大公子。大公子如果是為了九老爺來的,他如今就在書房和老爺說話,您若要見他,小的這就進去請了他出來?”

    “真沒想到,我這個遇刺‘重傷’的忙活了一整夜,孔閣老和孔博士居然也忙活了半宿,真是辛苦了。”

    朱廷芳頓了一頓,不慌不忙地繼續說道:“昨天孔博士到處對人說道,說是撞見我那未來妹夫派人給我買補藥,號稱其中還有能續命的老山參,足可見我這傷勢不輕。多虧了他這麼四下宣揚,以至於一撥一撥人跑我家探傷,我那二弟應付得辛苦極了。”

    見那親隨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朱廷芳卻笑眯眯地說:“多謝他這麼替我四處散佈流言,以至於昨夜那些奸賊自以為得計,所以繼續他們那大逆不道的計畫,結果被我順藤摸瓜一鍋端了。如此看來,孔博士卻也是勞苦功高,大皇子這一敗,皇上得記他一功。”

    明知道朱廷芳這是在說反話,那親隨自是心中狂跳。然而,孔九老爺到底做了些什麼,他又不能確定,此時唯有在那邊賠笑,卻是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見朱廷芳終於說完了,他只能擠出一句我這就去稟告老爺,隨即一溜煙似的跑進了門。而他出去時鎮定自若,回來時卻面如土色,孔府其他人看在眼裡,才剛安穩下來的人心不免再次浮躁了起來。一時間,那恰是群魔亂舞。

    哪家都有明裡恭順,暗則心眼極多的刁僕,眼瞅著主人興許要失勢了,那自然是大難來時各自飛,於是,各處管事照管不到地方,那真是以訛傳訛說什麼的都有。其中最有市場的一種論調,就是孔大學士犯了彌天大罪,外間那隊兵馬就是來捕拿這位內閣重臣的。

    之所以派了這麼多人過來,難道不是為了籍沒家產奴婢?至於沒沖進來,只是稍留體面。

    因此,在孔大學士正因為那親隨帶回來的消息而大發雷霆時,孔府下人中間,一種非正常的恐慌情緒正在迅速蔓延。好整以暇等在大門口,無視陰沉天空以及陣陣寒風的朱廷芳,當看見角門前有下人鬼鬼祟祟在那張望的時候,年紀輕輕卻閱歷豐富的他立時心中了然。

    他輕輕伸出手搖了搖,示意自己身後的兵馬不要反應過激,隨即就饒有興致地盯著孔府的那東西兩側角門。果然,當瞧見外頭人並沒有什麼阻止的行動之後,一個揣著小包袱的人試探性溜了出來,還一副出門辦事的模樣,竭力鎮定地往外走。

    而隨著這第一個人毫無阻礙地順利離開,很快,便有第二個第三個……短短不到一刻鐘,朱廷芳就笑眯眯地看著足足五六個或提包袱或渾身鼓鼓囊囊的人從東西兩側的角門離開。

    雖說他不確定在自己沒看到的地方,諸如什麼側門、後門乃至於圍牆,是否都有人匆忙逃竄,是否會被攔下,但他很確定,這種逃亡很快就會成為一股不可逆轉的潮流。很快,他終於看到了喜聞樂見的一幕——有個中年漢子推著一輛獨輪車東張西望地從門裡出來了!

    直到這一刻,朱廷芳這才直接引馬上前,徑直堵在了那漢子面前。果然,他就是這麼一站,對方立刻就瑟瑟發抖了起來,卻是連頭都不敢抬地問道:“這位大人……”

    “連獨輪車都推出來了,這是不打算回來了?”朱廷芳似笑非笑問了一句,見人訥訥難言,他就淡淡地說,“像前頭那些人似的揣個包袱溜之大吉,我還能只當成沒看見,但像你這樣似乎一家一當全都要搬走,我要是再裝成看不見,就說不過去了。”

    那中年漢子頓時面色煞白。他仍舊不敢抬頭看朱廷芳的臉,卻是低頭縮著脖子說:“大人,小的是當初主動寫了靠身文書投效孔府做了下人,但實則並不是奴婢,身契錢一分一毫都沒拿到。小的在外頭還有父母長輩要養活,懇請您發發慈悲……”

    聽到靠身文書這四個字,朱廷芳頓時哂然冷笑。

    那些當官的人家每每僕婢上百,可哪裡就真的全都是家中世僕又或者正經買來的僕婢?其中沒根基的那些人,有一大堆都是鄉人又或者閒人看著人家科場過五關斬六將,金榜題名做官之後,於是自己送上門去求為奴,還特地奉上了靠身文書,也就是身契。

    只不過,當官當到孔大學士這閣老的份上,家中竟然還會有所謂寫了靠身文書之後為奴的下人,還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哦,你既然說你是寫了靠身文書後進孔家的,那什麼時候寫的靠身文書,有多少年了?你要是信誓旦旦地說什麼這兩年才寫了靠身文書進府的,那就給我趁早滾蛋!”

    見朱廷芳驟然翻臉,那中年漢子終於嚇得再也站不住了,慌忙就在獨輪車之後跪了下來,賭咒發誓似的說:“小的那靠身文書寫了十三年了,當初進府的時候不過二十一歲,那會兒孔大學士還只是孔學士,夫人正想要招個園丁,小的正好會花木手藝,就主動上了門。”

    “若是定了雇傭的活契,小的就要每日來回,府裡不包食宿,只給一千文工錢,但要是寫了靠身文書,府裡不但包食宿,也給一千文的工錢。小的是家裡次子,家貧無妻,也就橫下一條心央人寫了靠身文書。”

    見朱廷芳照舊似笑非笑,一點都沒有放一馬的意思,那中年漢子只能帶著哭腔說:“小的貪圖安逸,再加上家裡人也貪圖官宦府邸家人這點虛名,所以就一直安安穩穩呆在了這裡。可小的也對得起那點工錢,孔府的那花園也是京城有名的!”

    “可這功勞全都被管園子那個陳金冒領了,賞賜也都是他拿的,小的也就只有那一貫的死工錢!不過是銀貨兩訖的交易而已,如今老爺有事,憑什麼要我一個園丁一同受牽累?”

    聽到這裡,朱廷芳終於忍不住輕輕拍了拍巴掌,見那中年漢子又驚又喜地抬起了頭,仿佛以為他很贊同這番話,他這才笑了起來。

    “靠著人家謀生的時候,就小心翼翼,卑躬屈膝,縱使賞賜厚此薄彼也敢怒不敢言;如今覺得主人家遭事就要出門躲災,劃清界限,以示不是一路人,這也是人之常情……好了,滾吧,你到時候別後悔就是!”

    他策馬讓開了道路,見那中年漢子先是一呆,隨即感激涕零地跪下磕了個頭,爬起身後推起獨輪車就飛也似地溜了,他這才伸出手指勾了勾。下一刻,一個趙國公府護衛就急忙趕了過來。

    “跟上這傢伙。竟敢當著我的面信口開河,有意思。”朱廷芳沖那推著獨輪車的漢子努了努嘴,眼見自家護衛立時點點頭,卻是下馬從另一邊繞了過去,他不禁笑開了。

    果然,不過一會兒,朱廷芳指名要見的孔博士人沒有出來,但剛剛派出去的那個護衛卻已經匆匆趕了回來。來到朱廷芳身前,那護衛就小聲說道:“人推著獨輪車出了門前大街之後,就丟下獨輪車遠遠繞著孔府圍牆轉了一圈,發現幾處門都有人看著,他就到了後門,假借自己是孔府在外辦事的下人,又進去了。”

    “呵呵。”發現自己竟然猜著了,朱廷芳不禁再次笑了起來。

    哪家園丁要棄主而逃的時候,不走花園那邊的後門,卻反而從東西角門這種地方逃跑,還推著這麼顯眼的一輛獨輪車?這不是普通的下人,說不定是孔府哪房覺得不妙,試著派人推車出來試探試探,車上裝的都是不值錢的東西!

    果然,不過須臾,孔府東西角門再次有兩個人推了獨輪車,車上堆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匆匆出來。可他們準備的一大堆說辭卻壓根沒有用武之地。因為人才剛一出來,就被朱廷芳一個眼神給拿下了。直到這時候,朱廷芳方才一字一句地說:“搜一搜,看看是什麼!孔博士既然遲遲不出來,看來我只有親自去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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