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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 乘龍佳婿(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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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6 01:39:18
第七百一十章 有其妹必有其兄

    朱廷芳口中的孔博士,也就是孔九老爺,那確實是不敢出去。

    孔大學士那個心腹親隨轉述的朱廷芳那番話纏槍夾棒,孔九老爺那是聽著就覺得腥風血雨,只覺得自己出去之後,說不定就被朱廷芳當胸直搠一刀,壞了性命。畢竟,只看人還生龍活虎出現在這兒,就可見昨天晚上這一夜跑馬,說不定都是對方一手主導的。

    既如此,他怎麼敢去見這位煞星?他不要命了嗎?別看自家兄長是內閣只缺一個名義的首輔,可人家要栽贓他一個什麼罪名還不容易?

    因此,哪怕孔大學士雷霆大怒,那是指著他的鼻子就是一陣痛駡,罵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罵他以訛傳訛,把一堆人都帶到了溝裡去,孔九老爺那也咬死了不鬆口,口口聲聲我是孔家人,大哥難道你就眼看我沒命嗎?總而言之,他只希望孔大學士能把朱廷芳請到這說話、

    於是,這動靜把孔夫人顧氏給驚動了過來,而孔九老爺的妻子九太太趙氏,聽說門上先前有人找自家老爺,此後門前長街又被兵馬的圍了,也慌慌張張找了過來。妯娌倆一碰面卻還來不及弄清楚外間到底是個什麼狀況,就只見暴跳如雷的孔大學士揪住了堂弟的衣領。

    “要不是因為你聽著風就是雨,我怎至於錯斷了形勢?現在朱廷芳只是客客氣氣請你出去說話,還不曾帶著兵馬沖進來拿你,你就在這畏畏縮縮的,你這進士白考了嗎?這點膽氣都沒有,做什麼官!”

    這眼看竟是要打架了,兩個女人終於徹底著了慌。顧氏深知孔大學士在宗族中就有自大的名聲,有多少指望他提攜的人受挫,就有多少人恨他;而趙氏更知道自家老爺雖說是進士,但考中時都已經四十了,還是三甲,最終靠著孔大學士這個兄長才當到了正七品太常博士。

    這兄弟兩個廝打的事情如若鬧出去,那真是當兄長的無光,當弟弟的沒臉!

    所以,兩個女人不假思索地齊齊撲了上去,而隨行的僕婦見這狀況也都趕忙上前幫著自家女主人。花費了一番功夫,總算是把怒極的孔大學士給拽開了。而這時候,孔大學士的兩個兒子並兩個兒媳婦也匆匆趕了過來,恰是全都滿臉焦急。

    然而,這裡還正亂哄哄的,孔大少爺才剛問了一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外間竟是喧嘩更甚。

    顧氏頓時惱將上來,大聲喝道:“去個人看看,是誰這麼沒規矩?別以為外頭有什麼兵馬就是了不得的大事!誰若是再吵鬧,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這話若是在平時,那自然令行禁止。可此時此地非但沒有任何效用,原本跑出去要傳令的那個僕婦竟是滿臉駭然地又重新退了回來。面對這一幕,別說顧氏好歹當了這麼多年的官太太,就是她那兩個兒媳婦,也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果不其然,那僕婦退回來沒多久,外間就有人閒庭信步一般走了進來。只見人身姿挺拔,按劍而行,腳下黑靴踩在那青石甬道上,分明落地無聲,每個看的人卻都覺得那好像就踩在自己心裡一般,沉甸甸得讓人心中打鼓。

    而孔大學士則是在震驚之後,忍不住厲聲喝道:“朱廷芳,你竟敢擅闖我孔家?”

    “不告而入,謂之闖,但我客客氣氣請人帶話,叫孔博士出來,可孔博士卻把我和麾下那些人馬撂在門口快兩刻鐘了,這難道就是孔家的待客之道?既然有人不把我放在眼裡,那我只能自己進來了。”

    朱廷芳寸步不讓地把孔大學士給噎了回去,見人惱恨地怒瞪自己,他卻只當沒看見,目光直接轉向了孔九老爺:“孔博士好歹和我那未來妹婿昔日同稱一聲博士,可行事為人,實在是差太多了吧?你就這麼想要我死嗎?”

    孔九老爺登時心裡咯噔一下。雖說忌憚趙國公府朱家的人在朝中比比皆是,但有江閣老以及幾個禦史的教訓在前,誰也不敢輕舉妄動。而他哪裡敢應朱廷芳這麼一句要命的話?

    因此,剛剛才被孔大學士揪過領子,於是有些衣冠不整的他不得不狼狽地賠笑解釋道:“朱大公子您言重了,我怎麼會!我就是昨天偶爾撞見張學士家中那個下人,都是他說錯了話,我才會錯了意。您千萬別怪罪我大哥,都是我的錯,悔不該錯聽人言……”

    “呵呵。”朱廷芳再次笑了一聲,“阿六是做多過於說,再加上對無關人等不喜多言,所以沒事琢磨他的人,很容易就被他帶進溝裡去。可誰要你們愛瞎琢磨?而且瞎琢磨也就算了,還上外頭信誓旦旦說什麼我快死了,這是一句悔不該錯聽人言就能了結的?”

    見孔九老爺一時如同泥雕木塑,他就不緊不慢地從懷裡拿出一本奏疏,非常隨便地揮了揮:“昨夜雖說忙碌得很,但我還是偷了個閑,彈劾你和令兄的奏疏已經連夜寫好了。之所以要見你,只是為了當面告訴你一聲。”

    孔大學士頓時氣得臉色鐵青。彈劾的時候還要當面告訴你,這是何等囂張,何等狂妄!

    可就因為孔九老爺那多此一舉,他想要反唇相譏,可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只能在那生悶氣。然而,這卻還沒有完。

    “哦,對了,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是誰運籌帷幄,又是在宮中鬧事,又是一撥烏合之眾在各家鬧事,簡直是破綻百出,可居然牽連進去一個禮部汪侍郎,吏部和工部兩個主事,想想也真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這莫不是瘋了嗎?”

    “更瘋的是,我只不過想問汪侍郎幾句話而已,可他竟然直接就仰藥自盡了,也不想想他活著事情還說得清楚,死了那就隨便別人潑髒水了!而工部那個褚主事卻居然還痛心疾首地說,他只是為了堅持嫡長。”

    說到這,朱廷芳就對著孔大學士笑了笑:“想當初,如他這樣建言的人真挺多。”

    孔大學士終於被激怒了:“朱廷芳,你若想拿這個罪名構陷於人,那你就打錯算盤了!我等當初建言立儲,全是一片公心!立嫡也好,立長也好,全都是在當時的情境下秉公而言!再者,如今既然無嫡,兩個兄長全都有罪,太子自然當立!”

    “哦,是這樣嗎?”朱廷芳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地說,“如果真的如孔大學士你這般說,你家中下人論理也應該知道你這般見地,更應該見多識廣,為何稍有動靜就棄主而逃?要知道,剛剛我進來之前,門口還截下了兩個推著獨輪車準備往外頭運家私的。”

    “嘖嘖,一匣子一匣子的金珠,那真是連我都看花了眼!”

    這一次,孔大學士登時倒吸一口涼氣。他一時怒瞪顧氏和趙氏,可就只見妻子和弟媳同樣滿臉驚怒,他立時醒悟到兩人好歹也是當家主母,不至於這麼愚蠢短視。果然,當他看向自己的兩個兒子和媳婦時,卻發現自家長子面色慘白,而自家長媳搖搖欲墜。

    這下子,他要是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那就枉為多年大臣了。他一時氣得鬚髮皆張,可只怒瞪了兩人一眼,他就下定了決心,怎麼也不能承認此事。

    關起門來,他就是把自己這個愚蠢的長子打死都行,把長媳休了也行,但如果傳揚出去兵馬臨門,自家長子一家人卻忙著轉移細軟,那真是整個孔家的臉都要被丟盡了!比剛剛他這堂弟孔九老爺死不肯出去面對朱廷芳一個樣!

    孔大學士當機立斷地否認道:“那定然是有刁僕趁亂借機偷盜家中財物,既然朱大人截了下來,那就任憑你處置好了!”

    見孔大少爺夫妻一臉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朱廷芳就不緊不慢地說:“哦?是有人偷盜孔家財物嗎?興許有可能,那兩匣子金珠之外,還有好些看著簡樸,其實料子卻很上等的衣裳。至於那些金珠首飾,式樣精美,不少還是鑲寶嵌玉,號稱是送去西四牌樓一家布行的。”

    聽到要送去西四牌樓一家布行,顧氏這個當婆婆的也頓時丟下了最後一點僥倖——家裡誰人不知道,那家布行是她長媳的陪嫁產業!平日長媳還老是在背後抱怨她偏疼小兒媳婦,如今做出這蠢事,卻也不想想,如果家裡真的遭了大變,身為孔家婦,那也是一併論罪的!

    只聽說過嫁出去的女兒死了,娘家來要回嫁妝的,卻沒聽說過夫家獲罪,已嫁之女的嫁妝還能不在籍沒之列……她這長子也竟然糊塗了,真遇到事把金珠細軟送出去有什麼用!

    雖說心頭恨得要死,但顧氏卻也只能捏著鼻子把這件事攬在自己身上,卻是低下頭歉然說道:“老爺,都是我平日寬縱了家裡人,以至於一旦遇事就亂了套。”

    雖說知道家裡下人紛紛跑路,這其中朱廷芳很可能耍了什麼花招,但孔大學士此時實在是壓抑不住火氣,哪怕知道並不應該過分責備妻子,他仍是發了怒。

    “你這家裡是怎麼管的,一個個烏七八糟上竄下跳,回頭拿了我的帖子去順天府衙,追緝那些逃奴!”

    然而,他這才話音剛落,朱廷芳就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說:“說到逃奴,之前我還在門前攔下過一個推著獨輪車的傢伙,可他口口聲聲說是受雇于府上的園丁,當初不過是貪圖豪門家奴的安逸,這才寫了靠身文書,投在門下為奴,說話時涕淚齊流,我就放了他走。”

    “我倒是有些好奇,難不成以孔家如此大族,世代書香門第,也竟然會隨隨便便收外頭那些投效進來的人?”

    “簡直荒謬,此等人既然這般自稱,你就當真了嗎?”孔大學士此時都快氣得七竅生煙了,“我孔家是何等清貴門庭,怎能如某些暴發戶似的傢伙,什麼阿貓阿狗都往家裡收!”

    朱廷芳知道孔大學士這是指桑駡槐,不外乎是說張壽根基淺薄,哪怕得了那一座偌大的張園,家中能用的人手卻不夠,不但從鄉下緊急調上來一批,而且還由阿六在市井招募了幾個,乃至於關秋楊詹這樣的,也都是定了契約留在家裡的。

    這還不算寓居張園那越來越多的客人……

    若是從前,對於這樣一個准妹夫,朱廷芳嘴上維護,心裡卻少不得膈應,可現如今他卻不這麼想了。不是因為阿六無意間幫了他一個很大的忙,狠狠坑了他之前就很想對付的孔大學士,更是因為他昨夜得到消息趕去張園時,卻發現井然有序,安然無恙。

    一個有擔待且有能力,而且又明顯和朱瑩情投意合的人,這也許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

    因此,他冷淡地看著借題發揮的孔大學士,足足好一會兒方才嗤笑道:“昨夜遭受到襲擊的府邸,除卻我家裡還有幾家勳貴之外,還有內閣吳張兩位閣老家裡,住有嶽山長等人的雅舍,此外則是我未來妹夫張壽張九章的張園。”

    “只不過,相比孔大學士這府裡下人以為大禍臨頭各自飛,張園那邊不但一舉擒獲所有賊人,而且所有人等毫髮無損,就那麼多來自五湖四海之人,也不見一個棄了主人自己逃命的。相形之下,孔府這治家確實還得要改進改進。清貴之家和暴發戶,相差就那麼大嗎?”

    說到這裡,眼見孔大學士整個人都似乎要爆了,朱廷芳這才瀟瀟灑灑輕輕一甩袖子:“好了,我該說的也已經都說了,告辭!”

    可他轉身還沒走幾步,突然又停下了腳步,恰是頭也不回地說:“我都忘記了,之前皇上撥給孔大學士你的人,那是防外賊不防內賊的,我進來這會兒,還不知道有沒有人又跑了。”

    “畢竟,我那些親隨雖說已經攔下了兩個推車竊盜主人財產的刁奴,可總不能把你家裡出來的人都攔住。那樣的話,傳揚出去說不定就變成我堵了你家的門,禁止所有人進出了。我可不是舍妹,我這個人做事,畢竟還是要講理的。”

    你講個屁道理,你還不如像朱瑩那樣蠻不講理地堵了我家大門,這樣我還有地方講道理!孔大學士眼見朱廷芳就這麼施施然地消失在了自己視線中,又是憋屈又是憤怒的他一下子覺得眼前一黑,竟是就這麼一頭栽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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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一章 跋扈,早朝

    “老爺,老爺!”

    出了院門,聽到背後院子裡傳來了好幾個焦急的叫喚聲,朱廷芳哂然一笑,這才對之前守在院門前的兩個護衛和一個中年人微微一笑:“看來孔大學士是被他家裡那些刁奴給氣壞了,回頭立時去個人到太醫院,甭管是院使還是院判,總之叫個杏林好手過來!”

    跟來的西城兵馬司盧指揮剛剛在院門口全程旁觀了朱廷芳和孔大學士交鋒的經過,親眼目睹了人擠兌得那位內閣大學士氣怒交加,如今很可能還犯了什麼老毛病,他又是佩服,又是惶恐。然而,現在不是他要不要下朱家這條船的問題,而是……他根本就下不了船!

    因為昨夜這連續不斷的抓人,朱廷芳號稱是奉旨行事,而今來見孔九老爺,哪怕更多的只是來示威……可萬一這也是皇帝授意呢?

    因此,盧指揮見兩個護衛凜然應是,他也連忙跟上自顧自往外走的朱廷芳,卻是不住地恭維人在昨天夜裡英明神武的指揮。雖說往日這樣的馬屁一般都是拍在馬腳上,得不到朱廷芳一個好臉色,但今天他這位頂頭上司卻顯然心情不錯,竟是笑了兩聲。

    “什麼英明神武,這些日子梳理京城內外人等,我早就知道大皇子往日在京城期間和哪些人往來最頻繁,全都派了人盯著。”

    在二皇子沉船的消息之下,朱廷芳怎會不提防著大皇子趁機有所動作?畢竟,那母子三人就沒有一個聰明的,用正常聰明人的思路去衡量他們,那一定會大錯特錯!只是他沒有想到,大皇子不是個聰明人也就算了,不是聰明人的傢伙竟然還有那麼多!

    走出孔府東角門,朱廷芳見在此等候的護衛牽馬迎上前來,他就接過韁繩一躍上馬,隨即徐徐策馬上前,對著剛剛隨同自己過來的那幾十號人微微頷首:“昨夜一宿辛苦,人人有功,今日早朝時,我自然會向皇上替你們請功。”

    說到這裡,他聽到背後護衛輕聲報說扣下的兩個奴僕以及金珠等物,他就滿臉無所謂地說:“先把人和東西都押回西城兵馬司,審問過後,就立馬斷個分明,不要再麻煩順天府衙了。這種很容易判的官司,何必那位近來太辛苦的宋推官勞神?”

    他突然頓了一頓,側頭瞥見盧指揮就在自己身邊,他便淡淡地說:“至於那些繳獲的東西,給我清點一下,拿出一半犒勞上下。他們孔家自己治家無方,出了那等背主刁奴,卻還要勞動兵馬司的人來收場,這點東西是大家該得的。”

    這話他並不是私底下對盧指揮說,而是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一時間,上上下下也不知道多少人露出了喜色。

    朱廷芳為人嚴苛不假,但還有一點,那就是大方!之前在京城內外的這連場清理之中,五城兵馬司也不乏抄過家,但凡試圖夾帶的,全都會遭到極其嚴厲的處置,因而幾次三番下來,那赫然是汰換了三分之一的人。而但凡手腳乾淨清白的,都一一記錄在案。

    據說是朱廷芳請示了皇帝,五城兵馬司按表現另發獎金。至於錢從何來,據說是在那一系列抄家之中拿出了一部分,剩下的才沒入國庫。當然,朱廷芳絕不承認這一點。而昨夜一宿寒風確實是辛苦得很,可既然有所得,那當然是沒人覺得苦!至於連當朝閣老家奴僕夾帶出來的錢財被搜撿出,朱廷芳卻拿來私分是妥當還是不妥當……這會兒卻沒人理會。

    撂下這話,當收隊回到西城兵馬司,留下自己身邊兩個護衛協助清點之後,朱廷芳就匆匆回了直房更衣,隨即趕往了東華門。在準備彈劾孔家兄弟時,他也做好了被彈劾的準備。

    在這等寒冷的天氣,上朝自然是一件苦差事,此時也不知道多少低品官員正在縮著雙手跺腳取暖,因而看著華服名馬前來的朱廷芳,就有不少官員交頭接耳,殷羨嚮往的不少,驚懼忌憚的不少,而仇恨厭惡的更不少。

    然而,朱廷芳早就習慣了這等視線,此時只當尋常。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那個圈子,卻只見父親趙國公朱涇正在和秦國公張川談笑,一旁隔著點距離,襄陽伯正沖他直樂。於是,他就沒有先去父親他們那邊,而是徑直走向了襄陽伯。

    “世伯這是笑我什麼呢?”

    “我笑你如今一出現,比你爹煞氣還重!看看這些傢伙,難道不是避你如同避瘟神?你爹這沙場拼殺大半輩子才有了現在的威風煞氣,你這才多大,以後還怎麼了得?我倒是樂得看笑話,你爹要是日後壓不住你這個兒子,那就有意思了!”

    饒是朱廷芳知道,襄陽伯是張家那三兄弟裡最直接也是最暴躁的一個,貨真價實的有什麼說什麼,絕對不會考慮什麼禍從口出,他仍是不禁苦笑了起來。

    可緊跟著,他就只見對方又對自己嘿嘿一笑:“你這就要當新郎官了,居然也不知道行善積德,還在那殺殺殺。你家那請柬我收到了,本來還考慮去不去的問題,不過就沖著你這不怕事不躲事的脾氣,我去喝你一杯水酒!”

    “不過事先說好,賀禮那是沒有的!我家昨夜可是也進了賊人,都快被偷光了!”

    “好歹也是伯爵,功勳彪炳,居然連一點賀禮也要吝惜?你被偷光,我怎麼聽說賊人瞬息之間就順手就擒了?”朱涇卻悄然過來,似笑非笑反問了一句之後,見襄陽伯張瓊瞪了他一眼,隨即就乾脆以眼望天不理人,他也不和這夯貨一般計較,父子倆旋即就到了一邊說話。

    見這一幕,張瓊想起自家長子雖說還算有點出息,但和人家趙國公府這麒麟兒相比卻差得很遠,別說是他,就連長兄那楚國公府裡的幾個也是一樣,他就不由得生出了幾分羨慕,低頭歎了一口氣。可就在這走神的時候,他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略有些熟悉的聲音。

    “襄陽伯怎麼獨自站在這兒?”

    尚未來得及抬頭的張瓊見人一身衣衫仿佛是文官行頭,心想哪個文官竟然會跑來兜搭他這種武將,可等抬起頭來,見面前赫然是張壽,他就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睛:“你來幹什麼,你不是不上早朝的嗎?”

    就算我真的不上早朝,也只有你老人家會這麼直截了當發問了!張壽剛剛一路走來,簡直是集體注目禮的待遇,可別人只是納罕、驚疑、不解甚至敵視,再加上他沒幾個交好的官場同僚,師兄陳尚書和幾個相熟的還沒來,因此襄陽伯這話可以說是道盡了別人心頭疑問。

    他唯有聳聳肩道:“襄陽伯你這話問我……我去問誰?我一覺睡到大清早,這才知道家裡出了事,可這還沒等完全搞明白下頭都是怎麼料理的,宮中就來人召我上朝!”

    而張壽話音剛落,他就只見不遠處朱涇和朱廷芳父子朝他看了過來,仿佛都因為他的到來而有些訝異,可緊跟著,他便發現,未來岳父和大舅哥的目光好像落在了他的身後。

    他立時扭頭一看,卻只見是嶽山長和徐山長肖山長連袂而來,全都是穿著東宮講讀官特賜的袍服,和他此時的袍服乍一看沒什麼太大區別——畢竟,哪怕本來並無品級,為了表示對東宮師的尊崇,皇帝對所有講讀官都特賜了五品服。

    用朱瑩的話來說,那就是辛辛苦苦升官的他吃虧了。而張壽怎麼都想不出來,一年多就直竄五品,他這如果叫辛辛苦苦升官,那別的熬上十幾年的官員又算什麼?

    彼此畢竟是同僚,而且這三位並不是洪山長那樣的老頑固,張壽就上前笑著打了個招呼,一問之下就得知,和自己一樣,他們也是被皇帝特召來的。等到聽說昨夜雅舍那邊竟然也有人侵入,結果是被殺了一個,抓了五個,逃了兩個,他方才大吃一驚。

    如果說派人從司禮監所有的那一家善堂試圖侵入天工坊,幕後那傢伙還算是有些頭腦的話,那麼,派人侵入那三位山長以及幾位德高望重的天文術數老學究所在的雅舍,那這用意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這到底是圖什麼?

    而看到張壽的表情,嶽山長就試探問道:“莫非張學士家裡也遇襲了?”

    不等張壽回答,他背後就有人越俎代庖地說:“不止張學士,還有趙國公府、秦國公府、襄陽伯府、渭南伯府……吳閣老和張大學士那兒也進了賊,好在都被擊退了。總之,這些賊人就好似無頭蒼蠅,哪裡都去撞一下。”

    聽到是朱廷芳的聲音,張壽少不得轉身含笑打了個招呼,而朱廷芳回禮過後,又笑吟吟地對嶽山長三人拱了拱手,隨即若無其事地說:“最好笑的是我遇到了個拿著弩弓行刺的賊人,居然也在街頭被人傳了一番我重傷垂死的流言,傳得最起勁的竟然是太常寺孔博士。”

    “不過這些賊人來處大多都已經查清,所以昨夜方才京城一夜跑馬未絕,我剛剛還特意去了一趟孔府,孔府居然有下人當我是去興師問罪的,竟卷了孔府的家私溜之大吉。還沒到主人問罪就棄主而逃,這等下人簡直讓人笑掉了大牙。”

    原本還有人想質問朱廷芳幾句,可聽到孔府兩個字,猜測朱廷芳說的應該是孔大學士,而且聽到事情進展,登時大多數人就打了退堂鼓。

    招惹這個煞星幹什麼?孔大學士這會兒人都還沒來,家裡的笑話倒是要傳遍了,這不是沒事自己找不自在嗎?

    張壽倒是很想問問朱廷芳具體細節,畢竟孔大學士倒楣對他來說,那是非常喜聞樂見的事,但須臾就已經有人過來拍手通告,他不得不先和嶽山長等人退回了自己的班列。等到列班進了東華門,排班上朝,熱身子被冷風一吹,那真叫一個冷。

    也難怪當初開國太祖複唐時舊制,並不是每個官員都要日日早朝——如明朝那種上朝只說三件事,還是純粹表演性質的早朝,還是沒有的好!而且,大冬天上朝,不少時候還是露天上朝,那簡直是君臣一塊找虐,浪費時間浪費精力!

    而如今的早朝雖說定了大致議題,但末尾可以加上至多不超過三件事,還可以群臣辯論,這就像是把影視劇中的場面搬到了現實之中,因此雖說累人,但至少沒有那麼無趣了。

    於是,一番例行故事的禮儀過後,當幾件早就決定好的大事在朝上公開宣佈之後,皇帝就拋出了昨天從白日到黑夜的那一連串事件,這下子,猶如打了雞血一般精神振奮的人,那何止一個兩個。尤其是出來痛陳昨夜之事的巡城禦史,那簡直是字字泣血,痛心疾首。

    可對於這些人連上朝說話時,都喜歡咬文嚼字用駢文排比的方式,張壽就著實有些煩躁無語了。好在他如今給人的印象是精通算經,別的稀鬆,所以見交頭接耳的人不少,他就趁機拽著一旁的嶽山長問道:“剛剛那一連串的華麗駢文,都在說什麼?”

    岳山長見張壽問得如此直接,根本就不怕自己笑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苦笑張壽這豁達的態度。

    但他如今也想得通透,知道和張壽貿然相爭是下下策,因此略一思忖就笑道:“他是指責令舅兄擅作主張,撇開巡城禦史行事,不遵制度。而那番駢文……嗯,就是拿某幾種動物來打個比方而已,用典比較晦澀。張學士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看很多人都臉色茫然。”

    見對面不少勳貴武臣皺眉的皺眉,不解的不解,就連文官當中也有人面露不耐煩,張壽頓時笑了起來。掉書袋這種事,老師可以,但金殿奏對時,禦史做這種事就貽笑大方了。

    果然,那如同背誦奏疏似的話還沒說完,皇帝就已經重重拍了兩記扶手:“好了,不用賣弄你的文采!巡城禦史乃是舊日制度,但往年督五城兵馬司時,卻不見內外城治安有多大改觀。朕還聽說,此前也不是沒有人想清理京城內外,還一個朗朗乾坤,結果卻是巡城禦史和兵馬指揮相互掣肘,而不是相輔相成?”

    見剛剛那個出口成章的巡城禦史登時面色慘然,這位天子就一錘定音地說:“日後巡城察院專設一地,和兵馬司指揮分衙辦公,免得相互掣肘。巡城禦史只管監察,若兵馬指揮有失察之處,再行舉劾。至於這次,記朱廷芳過失一次,昨夜功勞另賞!”

    一錘定音解決了爭端,皇帝方才詞鋒一轉道:“幾位東宮講讀官據說昨夜都受了驚,因而朕特召你們入宮問詢。可有人和賊人照面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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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6 07:11:23
第七百一十二章 牆倒眾人推

    今天張壽等人應召上朝,覺得奇怪的官員不在少數,等到聽說昨夜有諸多人家遭遇賊人闖入,這其中就包括張園以及嶽山長等人所住的雅舍,他們也就恍然大悟了。

    然而,皇帝在聽完巡城禦史彈劾朱廷芳跋扈之後,定下了功過賞罰,就立刻問張壽等人,而不是趙國公秦國公等府裡同樣遭遇了賊人的勳貴,一眾朝臣不免就嗅出了不一樣的滋味來。一時間,也不知道多少目光都彙聚到了張壽等四人的身上。

    於是,幾位本來還慶倖自家免遭一劫的翰林院侍讀侍講學士,此時就有些酸溜溜的。同樣是東宮講讀,那些賊人卻沒上他們家裡,這是看不起他們,覺得他們無足輕重?

    嶽山長先看了一眼張壽,見人含笑沖著自己點了點頭,仿佛是風度絕佳地示意自己先開口,又斜睨徐山長和肖山長時,發覺兩人那眼神與其說是默然,還不如說茫然,仿佛是在對自己說,我們一覺睡到天亮,什麼都不知道,他頓時萬般無奈了起來。

    昨夜被驚醒之後,他自己先是差遣學生出去詢問,而後又親自出去查看了一趟,可卻沒見其他人出來打聽動靜,此時肖山長和徐山長既然裝聾作啞,他不得不擔綱起了出面的職責。他出列行過禮後,就言簡意賅地解說了自己的所見所聞。

    “回稟皇上,臣昨夜被驚醒之後,聽學生進來稟告似乎是雅舍進了賊人,想起臣和學生們都習練過武藝,若有萬一興許能幫得上忙,所以就出去了。”

    “但臣趕到的時候,地上只有斑斑血跡,但賊人卻沒有看到,只聽雅舍一個饒舌的雜役說,當時有人突然翻牆進來,還點燃了火箭似乎準備縱火,好在皇上派來的銳騎營兵馬反應極快,不但當場斬殺了一個賊人,其他的也一舉擒下。”

    “臣當時自然是如釋重負,畢竟,臣和學生們並不希望需要我們用上武力,因為那就意味著到了最壞的時候。後來,北城兵馬司的人也到了。臣那時候見到了朱大人,也是從朱大人口中這才得知,賊人竟然不止來了雅舍,其餘多地也有擒獲。”

    說到這裡,嶽山長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加上“如此悖逆犯上之徒,實在是令人髮指,懇請按律處置,以儆效尤”。

    京城發生這樣的惡性事件,可想而知皇帝一定會嚴加懲處,就不用他再來畫蛇添足加上這樣的語句了。

    嶽山長這話聽上去面面俱到,但實際上卻什麼都沒說——畢竟,他根本就沒看到賊人來犯,兩相廝殺的一幕,按照科場評卷時的判例來說,那就是典型的文不對題。可是,當徐山長和肖山長歉意地表示,他們晚上睡得很死,於是什麼都不知道時,也就沒人怪嶽山長了。

    畢竟,好歹還出去看過一個究竟,仔仔細細問出一些東西的召明書院嶽山長,可不是比另兩位茫然無知的要好得多?這麼大的動靜卻依舊酣然高臥,這得是多大的心啊!

    這三位等同於什麼都不知道,對此,皇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隨即就看向張壽道:“九章,你呢?昨夜你張園那邊據說也進了賊人,你也睡死了什麼都不知道?”

    “臣連日繁忙疲憊,確實一覺睡到天亮,具體情況確實是不太清楚。”

    張壽氣定神閑地說出了這句話,瞥見那些朝臣不少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至於真當成果然如此,還是覺得他在推搪,他當然無所謂,當下就不慌不忙地說:“但昨夜臣家裡是阿六帶人防戍,所以一大早被叫起之後得知有那麼一回事,臣自然找了他來問了個明白。”

    他將早晨安陸代阿六說的那些話再次轉述了一遍,包括前頭圍牆進人虛晃一槍,後頭密道封堵的出口被人突然偷掘開來,賊人由此潛入,至於花七那機關逞兇,他卻略過不提,只說是阿六早早有所預見,在那兒守株待兔伏擊,因此建下奇功。

    可即便如此,張園腹背受敵,結果卻一邊四死兩傷,另一邊生擒兩人的戰果,也確實讓眾多朝臣倒吸一口涼氣。

    尤其是因為孔大學士早起臨時病假沒能出席,趁亂溜出孔家來參加上朝,想要觀觀風色的孔九老爺,聽說之前被自家兄長罵作是暴發戶的張壽,府裡竟是有一批如此兇殘的人,哪怕早知道張壽身邊自詡管家的阿六很厲害,他也禁不住暗自凜然。

    一個人厲害不足為奇,可張園那麼大,絕對不是一個人能夠照顧周全的!所以說,他之前之所以誤傳了朱廷芳遇刺重傷的消息,只怕根本就不是阿六無意洩漏,而是人故意洩漏的!

    而皇帝則對潛入張園的賊人死了四個,另外四個遭生擒這個總體結果並不意外——要是阿六沒這本事,反而倒不像是花七真正的衣缽傳人了。

    只不過,他勢必不可能在這種場合再召來阿六再問個明白——當然早朝之後他一定會這麼做——因而,此時他便嘿然一笑,贊了一句果然名不虛傳。可正當他準備繼續問趙國公朱涇等人的時候,張壽卻又開了口。

    “另外有一件事,臣也不得不稟報皇上知曉。昨天晚上阿六先去了一趟銳騎營本部大營,回來時卻遇到了有人截殺他……”

    當著群臣的面,張壽淡淡地把江卓兒被阿六拿下之後,乃至於竹筒倒豆子一般倒出來的口供前因後果都娓娓道來,但僅僅是把話說到此人坦陳是幹髒活的,就戛然而止。即便如此,能來參加常朝的這上百個文武大員,一瞬間遽然色變的竟然占了一多半。

    哪怕是自己沒幹過的,卻不得不拼命回憶審視,自己家裡有沒有不肖子孫,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以及那些實際辦事的下人,會打著自己的名號接觸那個骯髒黑暗的圈子。至於自己確實吩咐人去接洽過這些人物的,那更是緊張得一顆心都快跳了出來。

    這其中……自然包括江卓兒供述出來的孔九老爺。

    剛剛和宗族中最能讀書,官也當到最大的大哥放對了一場,還被人揪著領子大罵,此後眼看孔大學士被朱廷芳一番話給氣暈過去,他自己更是切身體會到了朱廷芳悍然闖入孔府之後,面對自己時那毫不掩飾的敵意,要說擔心當然是擔心的,卻還沒到迫在眉睫的地步。

    朱廷芳的報復頂多讓他丟官去職——甚至還未必做得到,畢竟他雖說同進士出身,可出仕也有好幾年了,沒有同鄉也有同年,沒有同年還有師座,再加上他這些年長袖善舞,也頗結識了一些人,既然知道惹上了朱廷芳,他也不會束手待斃。

    再者,長兄就是再恨再氣了,卻也不得不保他。

    可是,張壽揭出來的事,那卻很可能是要他命的!要知道,宗族那當然是全力支持他大哥的,落到他頭上的資源和供給都相當少,而他為了廣結人脈,花銷又相當大,於是很多時候就不得不用點檯面下的手段,巧取豪奪沒少做過。

    這要是某個圈子裡的事情真的被曝光出來……他就真的完了!

    見四周圍那各色各樣的目光往自己看來,可能有一大堆人會為之自危,張壽這才含笑說道:“阿六說,市井之中多有這等小人以自己知道官宦人家陰私為由招搖撞騙,所以那江卓兒此言不足取信。所以,要不是皇上剛剛問,臣就幾乎要把這麼一個人關得忘記了。”

    “再多關兩日,說不定人就直接被關死了……”

    皇帝被張壽說得一樂。然而,張壽當著他的面說清楚了原委始末,甚至沒有隱瞞這傢伙是黑市那個圈子裡的,他當然很滿意。作為大明開國以來唯一的非正常天子,他年少時就曾經白龍魚服在外溜達,長大之後更是親自深入某些地方摸過底,所以他對某種勾當並不陌生。

    此時此刻,他摸著下巴呵呵一笑,目光就落在了朱廷芳身上:“昨夜之事,既然都是五城兵馬司主導,那麼張卿所言之事,所言之人,都交給朱卿你吧。他府裡那四個……不對,加上這個江卓兒,應該是五個活口,你派人去接手一下。”

    因為張壽捅出的這個大新聞,皇帝對其他諸位勳貴大臣那邊的賊人突然就沒了多少興趣——誰家裡有阿六這樣的怪物,生擒了第一個刺客之後,後續的人就都嚇得不敢出手,也不怕拿錢不出手卻壞了名聲?群策群力地擒下賊人,到底不如單打獨鬥有意思……

    於是,他就面色肅然地說:“昨夜之事,宮中有宮人意圖縱火,宮外有賊人進犯勳貴大臣府邸,實在是近年來聞所未聞的大逆。那幾個被擒的宮人已經招認,乃是聽信了宮中散佈的消息,道是宮人到年紀放出宮的德政即將廢止,因此生恨,於是方才出此下策。”

    見不少官員都露出了驚怒的表情,皇帝卻搶在了有人說話之前,直接一按扶手站了起來。

    “而宮外那些賊人是何情形,想來昨夜朱卿還來不及審問。嗯,不少人更關心那幾家被五城兵馬司光顧的人家,朱卿,你來說一說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皇帝既然點了名,朱廷芳就站了出來。他可不像張壽用那般如沐春風的口氣說一件極其嚴重的事,口氣冷峻,字裡行間都透著深刻的殺機,於是聽的人哪怕與己無關,也不由得心驚肉跳,尤其是聽到某位侍郎竟然仰藥自盡時,那就更是好些人心有戚戚然了。

    而聰明人很快就意識到,這一樁樁一件件事情,只有指向已經徹底沒了指望的大皇子和已經死了的廢後,那才是最不牽累他人的。尤其是昨天晚上一場虛驚,結果卻整夜沒睡好的吳閣老,這會兒也丟掉了什麼與人為善的習慣。

    與人為善,那是說與天子喜歡的人結交,沒事給人示個好什麼的,絕不是說和天子嫌惡乃至於痛恨的人還要虛與委蛇。否則,他也枉為天子應聲蟲了。

    於是,隨著吳閣老第一個站出來,痛心疾首地表示應該把大皇子召回京仔細勘問,附和的人竟是層出不窮。昨夜同樣遭遇賊人侵入府邸,以至於傷了好幾個家人的大學士張鈺,最初還有些猶豫是否要落井下石,可眼見群情洶洶,他最終還是加入了附議的行列。

    面對這幅情景,想起之前皇后母儀天下,大皇子和二皇子招搖過市,飛揚跋扈那會兒,張壽不禁頗有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

    可這滄海桑田甚至都沒有花費太久,別說二十年了,一年都還沒有!也難怪朝中這些大臣們一個個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這種一翻船就興許無人營救,而且還無數船槳打在試圖重新攀爬上船的你身上那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

    而皇帝雖說素來不喜歡牆倒眾人推,就如同聽到二皇子沉船和敬妃的死訊時,他也一度震驚甚至於發怒,可昨夜這一連串事情實在是深深激怒了他。

    他不是沒有給長子留過機會,甚至於當初在人主動陳情挑擔子之後,就放人去了滄州,心想若是人能夠看到民生疾苦,能夠有所長進,屆時虛懸已久的東宮也許能夠有個主人了。可人是用什麼來回報他的?一場簡直可稱得上是可笑的民變?

    而現在,看看這亂糟糟的事情!二皇子沉船的事故,也許真的是敬妃生前做的,只為了犧牲一個兒子而拯救另一個,反正被犧牲的那個也已經讓她傷透了心。而敬妃求死,大概是為了博取人們的同情,畢竟歷來廢後只要一死,民間都會有傷懷惋惜的聲音。

    否則她什麼時候吞金不好,非得那時候吞金?至於散佈流言挑唆宮人在宮中放火……他卻覺得這完全是多此一舉。果然,事實也證明了確實是如此。

    他剛剛在朝官們面前還有所隱瞞,因為昨夜他把楚寬親自叫了過來,在自己面前一個一個問口供的時候,因為楚寬直接用淩遲、族滅以及連坐來威嚇,大多數人扛不住那巨大的壓力,其中就有人痛哭流涕地招認出是大皇子重賄。以天火示警為由,迫使皇帝廢太子接回他。

    儘管這只是一兩個人這麼說,但在兩個宮人的住處,於她們所言的行李衣物中,還搜查出了幾件金首飾,隨即經過驗看式樣,查證出確實是當初內府記檔,敬妃還是皇后的時候賞賜給大皇子的,皇帝就沒辦法不信了。

    眼看群情激憤,皇帝卻沒有立刻做出決斷,而是任由一旁內侍高聲宣道:“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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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6 07:11:52
第七百一十三章 偏激

    這一日原本並不是張壽去東宮授課的日子,而且早朝的時間也比往日來得長,因而他退朝後原本打算趕緊走,卻沒想到剛出奉天殿時,就早有等候在那兒的內侍截住了他,隨即客客氣氣地說,皇帝召見。

    因為嶽山長等人也被召來了早朝,他就特意開口問道:“皇上除我之外可還有召見他人?”

    這種問題照例並不算犯禁,但是,那看上去面相年輕的內侍卻訥訥不敢言,一副噤若寒蟬的模樣。見此情景,張壽當然沒辦法再問,只能在旁人那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之下隨那年輕內侍從奉天殿東,文昭閣北面的左翼門出去。

    雖說他不常上朝,但宮城東面這塊區域,他卻是常來常往,所以出來時發現這裡正對著文華殿后牆,慈慶宮西牆,他自然一點都不奇怪。然而,當那年輕內侍徑直引領他去慈慶宮時,他就有些奇怪了。剛剛說的好像是皇帝召見,而不是太子召見吧?

    那帶路的內侍一路走,一路悄悄觀察張壽,發覺人突然停下了步子,臉上頗有些疑慮,他就連忙也跟著停下,隨即賠笑解釋道:“張學士,皇上吩咐,一會就在慈慶宮召見您。此事想來已經傳令給了慈慶宮中的太子,您一問就知道了。奴婢什麼膽子,敢哄您?”

    張壽想想也是,在如今這個節骨眼上,任憑是誰也不敢搞出什麼林沖誤入白虎堂之類的故事——慈慶宮也從來沒有什麼講讀官非講讀日就不得入的規矩。他就是真的進了慈慶宮,那也不至於有什麼事。

    想想自己大概是被近來這亂七八糟的事情給折騰得有些驚弓之鳥,但他也沒有在那內侍面前流露出來,只是淡淡笑了笑。而他擺出這般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架勢,那年輕內侍也似乎不敢沒話找話,直到把他送到慈慶宮高牆之下,人才非常突兀地吐出了聲音很輕的一句話。

    “張學士您還請多多提防楚公公。”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激起了張壽的警惕。他驟然側頭盯著對方,見人先是有些不自在,隨即卻抬頭直視他的眼睛,竭力表現出坦然,他就冷冷問道:“如若我將此言轉告楚公公,你覺得你是什麼下場?”

    “那奴婢只當看錯了人。”那年輕內侍不閃不避回答了一句,繼而就躬身一揖。

    “呂公公是楚公公的乾兒子,之前因罪被黜,得知楚公公被貶慈慶宮後還幾次三番派人捎東西,可楚公公非但一概退回去,還說日後情斷義絕,以至於呂公公不得不長跪以示絕無二心,其餘門下之人也紛紛一再表示忠心。他離開司禮監都如此,他重掌司禮監那又會是什麼光景?”

    “奴婢剛巧知道,張學士您家裡密道出口的那座善堂是司禮監的。您想想鬧出現在這樣的事情,那會是誰倒楣?是已經不在司禮監的楚公公,還是現在的掌印,素來忠厚老實的錢公公?這事情鬧出來之後,錢公公必定引咎請辭,楚公公難道不會重掌司禮監?”

    面對這麼一個竭力向自己灌輸,楚寬居心叵測,絕對不可信的傢伙,張壽禁不住又好氣又好笑。人是從哪方面看出他很相信楚寬的?

    要知道,從第一次在月華樓永平公主主持的那文會上,見到一點都不像宦官的楚寬,還承蒙人出言替自己解圍,而後更是說了一通薪火傳承靠閹黨的話之後,他對楚寬這個人的警惕心就一直都保持在滿值。

    因此,似笑非笑地盯著對方端詳了好一會兒,他就淡淡地說:“我想告訴你的是,不論這番話是別人讓你告訴我的,還是你自己想出來提醒我的,你都忘記了一件事。”

    “那就是……不要以己度人。楚公公是好是壞,姑且不論,但你又或者別人把司禮監掌印看得很重,他卻未必。”如果不是這樣,楚寬絕對不會因為之前那點“小事”,輕易就丟掉了司禮監掌印的位子,此人應該有一千種一萬種辦法保住這個位子。

    依他看來,在某些人一心一意盯著司禮監的位子時,楚寬已經把目標放在了東宮太子的身上,正在用自己的辦法努力在三皇子面前刷好感度!

    司禮監掌印的名位?

    人家楚寬估計早就不在乎了,如果能夠讓三皇子信賴他,那麼從睿宗,當今皇帝,未來皇帝,楚寬就能夠將這三代天子的好感度統統刷到滿值,那時候要幹什麼不行?

    見那年輕內侍仿佛是因為沒料到他的反應,臉色變得尷尬而惶恐,張壽就繼續說道:“另外,你說呂公公還有其他人依舊把楚公公奉于上位,不敢違逆,我想那是因為多年積威,而不是楚公公真的要借此向人宣示自己隨時可以回來。”

    “說實在的,我倒覺得,呂公公又或者其他人,是去他面前賭咒發誓絕無二心也好,去表示忠心也好,以楚公公這個人的性格,大概會表示自己已經不在司禮監,一概不納。”

    那年輕內侍沒想到張壽竟然會毫不遲疑地替楚寬說了這麼一大堆話,一時間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篤悠悠的聲音。

    “呵呵,張學士剛剛這番話,楚寬實在是愧不敢當。”

    見楚寬不慌不忙地從門裡出來,那年輕內侍躲閃不及,駭得臉色煞白,仿佛是預見到了剛剛那番“勸諫”的後果,張壽就含笑說道:“楚公公何必自謙?你的為人,皇上如果不是清清楚楚,又怎會調了你來慈慶宮?要知道,之前還有人進言,慈慶宮不用識文斷字的內侍。”

    張壽著重強調了“有人”兩個字,反正彼此都心知肚明,那就知名不具了。他見楚寬對自己會心一笑,就瞅了一眼剛剛那個年輕內侍,非常和藹親切地說:“不過,剛剛這位小公公說這些,大概也不是出於什麼惡意,我向楚公公求個情,寬宥他一回,如何?”

    楚寬微微一愕,繼而就若無其事地一笑:“張學士說笑了,我如今不過是慈慶宮中一青衣,哪來的資格寬宥別人?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那就行了。”

    張壽這才看向了那個越發哭喪著臉的年輕內侍,因笑道:“小公公聽到楚公公這話了?不論你是因為自己的緣故為呂公公又或者別人鳴不平,於是忿然找我說道這些,還是別人通過你告知我這些,你既然已經把話說了,還讓我和楚公公都聽到了,那就已經盡你所能了。”

    “所以,你不妨努力做好你自己的職責,擦亮眼睛看清楚楚公公接下來的舉動,到底是如我猜測的一般,還是如你所說的一般。當然,最重要的是,你得好好活著,可不要被什麼人給害了,否則,那到時候可就真的是一個笑話了。”

    楚寬聽張壽用戲謔打趣的口氣說起讓對方保住小命這種事,他不禁啞然失笑:“張學士你既然這麼說,那看來我得好好籌謀一下了,否則讓他死了,我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幸好我認識他……你是司禮監答應羅三河,我沒記錯吧?”

    見楚寬竟然連自己這樣一個微不足道小人物的名字都記得,年輕內侍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可下一刻,他就聽到了一番讓他簡直以為自己瘋了的話。

    “昨夜的事情很不小,乾清宮這次只怕是要換幾個人,我雖說如今只在慈慶宮中執役,但承蒙皇上厚愛,大概還能說上兩句話,回頭就舉薦你去乾清宮吧。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如你這般正義感強的小傢伙,應該能活得很好。”

    楚寬說著就對張壽笑道:“皇上對於那些嫉惡如仇,懲強扶弱的人,一向願意寬容幾分,當然,前提是他自己立身得正,否則說一套做一套,皇上就容不下了。”

    心情大起大落,羅三河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慈慶宮的。而他那高一腳低一腳,失魂落魄離開的背影,在張壽看來顯得悲壯而又茫然,他當然由此更佩服楚寬這手段高妙。然而,他還沒開口,楚寬就對著他點了點頭。

    “說實話,從之前來看,張學時你對我素來是無事則敬而遠之,有事也就是彼此傳個話,談不上交情。我真沒想到你竟然對我是剛剛那番評價,雖說我在宮中呆了三十多年,別說呂禪這樣的乾兒子,就連所謂的幹孫子也有,同僚下屬更是無數,卻還不及你懂我。”

    領著張壽往裡走時,楚寬仿佛閒談似的是說著話,而且也似乎並不在乎張壽到底如何想的,一面走一面滿不在乎地說:“想當初若非太后,我大概就已經悄無聲息地死在王府門外了。雖說無論是什麼年頭,貧民把無力養活的兒女扔在富貴人家門口很常見,但我不能接受。”

    “哪怕我生來確實有缺陷,但那並不是父母棄養的理由!若是不想生,在孩子落地之前,墮下腹中胎兒就行了,何必讓孩子來到人間?”

    “而最好笑的是,我在王府平安生活了沒幾年,就有人以我父母的名義來和我接洽,要脅我為他們刺探王府情報。呵呵,一日養恩也沒有,卻要憑藉生恩要脅我幹這個幹那個?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生而不養的父母,哪怕不是仇寇,卻也和路人差不多,更何況還以此要脅!我當然是第一時間就悄悄稟報了當時的王妃,也就是現在的太后娘娘。”

    張壽並不知道楚寬為什麼要對自己說這個,但不得不說,人皆有八卦之心,此時此刻他聽楚寬說著這陳年舊事,聽得恰是津津有味。尤其是聽到楚寬這言下之意是說,當初拋棄他的人很可能是別有居心,還要脅其作為內應刺探情報,他都簡直忍不住呵呵呵了。

    為了避免自己的認同會讓楚寬會錯意,雖說他也很贊同對方的話,卻沒有開口附和,而是饒有興致地問道:“那後來呢?”

    楚寬並沒有賣關子,而是皮笑肉不笑地說:“後來,那自然是我配合太后娘娘,裡外呼應,給那個想要指使我的傢伙設下了一個一鍋端的圈套。當太后那邊把人一網打盡時,我也把那個捎信的傢伙堵在一處院子裡,他居然又驚又怒地嚷嚷,說是我同父同母的親生哥哥。”

    “見我沒有留情的意思,他又涎著臉說願意為王府做事,還振振有詞地說我既然有那樣的缺陷,這輩子也爬不到多高,還不如成全了他,日後他身為兄長,一定會好好照應我……呵呵,這天底下竟然有人如此厚顏無恥,只以為憑著血緣就能讓人為他做任何事情?”

    “別說他只是所謂兄長,就是生身父母,我也想問,憑什麼?”

    直到這一刻,楚寬方才轉過頭來,淡淡地說:“要我說來,三口之家,別無親眷,那是最好的。家中只有一個孩子,那自然大多數父母都要傾盡全力去養活,不會重男輕女,更不會厚此薄彼。只可惜,若真的都是這樣一家三口延續下去,天下人口必定銳減。”

    “這想法固然不切實際,但張學士想一想,哪怕大家族,同一輩的子弟從小也要爭,就要搶,有人縱使再好的資質,卻因為出身旁支而得不到應有的培養,有人縱使蠢笨如豬,卻因為出身嫡脈宗房而有最好的東西。而那些甚至談不上小康的小家族就更不用說了,多少所謂的讀書種子,那卻是全族傾力供給,為此不惜犧牲了其他人的前途?”

    如果不是確定楚寬這番論調的基礎在於否定幾千年來聚族而居的宗族觀,而不是宣揚獨生子女政策,張壽幾乎要認為眼前這人是穿越而來的!

    而即便確定楚寬應該不是穿越者,張壽依舊對人這番激進論調驚歎不已——歷朝歷代都希望天下百姓最好維持在五口之家的程度,竭力抑制那些能夠和地方官府抗衡的豪族高門,但那是因為從統治者的角度希望抑制豪強,和個人的不公以及犧牲完全沒有任何關係。

    可楚寬卻是因為自身的遭遇而另闢蹊徑!他甚至很懷疑,如果這裡不是慈慶宮,對方的發言會不會更劍走偏鋒!

    果然,當楚寬頻他進入三皇子平日起居讀書之處時,卻是當著三皇子的面開口說道:“一夫一妻,夫妻和睦,而後,教子有方,立後公允,給不為後的諸子一份足以安身立命的家業……這些事情說來簡單,但放眼觀天下,一代能做到容易,但三代五代能做到卻難如登天。”

    話音剛落,張壽就聽到了皇帝的聲音:“楚寬,你這是在變著法子罵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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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6 07:12:12
第七百一十四章 相似卻不同

    張壽循聲望去,就只見皇帝並不是坐在那兒等他和楚寬二人進入,而是赫然正帶著花七從對面一處小門進來,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慍怒,他第一反應是楚寬談論一家一姓興旺發達的這番話被皇帝聽到,於是以為是暗諷,可再細細一想,他又覺得很可能不止這麼一回事。

    難不成……楚寬之前自訴身世的那番話,也被皇帝聽到了?

    雖說皇帝這話是沖著楚寬去的,他大可以裝聾作啞,可他剛剛畢竟是個聽眾,因而他只能打岔道:“剛剛楚公公對臣說了他的身世,後來一時興起引申開來,其中大概有些語句不免不太謹慎,這也有臣追問細節的緣故,還請皇上見諒。”

    雖然楚寬頻張壽進來時一番話說得非常突兀,但三皇子聽了卻覺得心情複雜。從他的角度來說,皇后被廢,方才有他如今入主東宮,可想起從小到大的生活,想到這段日子的諸多風波,他自己都不知道,如果嫡母賢德,如果長兄雄才大略,他是不是更安於那樣的生活。

    而且,是不是天下家庭更應該一夫一妻?因此,眼見父皇責備楚寬,張壽卻幫著說話,他下意識地就也想要開口。可下一刻,他卻發現跟著父皇進來的花七竟是對他微微搖頭。

    猶豫了片刻,三皇子到底還是沒有貿貿然開口。而下一刻,他卻平生第一次驚懼惶恐了起來,甚至覺得自己沒有出言轉圜當和事佬,這是不是錯了。

    “張壽,你用不著幫他說話!楚寬,你剛剛明著是說你那兄長,可你難道不是在罵你那生身父母管生不管養?沒錯,朕對大郎也是管生不管養,可那是朕不想好好教導他嗎,皇后那時候防朕就如同防賊似的,自從有了兒子之後,她就變了一個人!”

    “朕是沒有給他們多少作為父親的教導和提醒,但朕從來都沒有虧待過他們,太后更沒有!他們一應待遇都在三郎四郎之上,他們的老師也是皇后千挑萬選,可他們後來成了什麼樣子?朕要不是把三郎四郎接過來養在身邊,他們說不定早就被兩個兄長欺壓得沒命了!”

    “朕也想一夫一妻,就和趙國公朱涇似的,前有元配,後有繼室,全都是情投意合,縱然一度誤會十幾年,但到頭來還是能夠重修舊好……可太后說皇家不怕兒子多,就怕兒子少,又舉出了南宋皇帝不得不養子入繼,漢末幾代皇帝出自民間的例子,朕還能說什麼?”

    “朕知道不能憑藉血緣讓他們乖乖聽朕的話,照朕的安排去成長,也知道違背了昔日對皇后的某些承諾,但她既然變了,朕當然也不得不變。朕在冊立三郎為太子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覺悟,就是犧牲大郎和二郎也在所不惜!”

    就在三皇子心頭駭然,張壽在心裡暗自歎息的時候,真正直面皇帝怒火的楚寬突然開口說道:“皇上既然早已想通,那奴婢剛剛那番話實在是畫蛇添足。”

    “……”

    這一次,輪到張壽震驚了。他就覺得楚寬不會毫無緣故地突然對他剖明心扉,甚至還饒有興致地說起幾十年前的舊事——要知道,就算他替楚寬說話,人也不至於就這麼把他引為知己吧?果然,鬧了老半天,楚寬只怕是早就知道皇帝在附近,於是故意那麼說的!

    此時此刻,見皇帝氣得仿佛下一刻就會原地爆炸,來上一句戲文裡最常見的拖出午門,斬首示眾,他頓時擦了擦額頭並不存在的汗珠,看了一眼三皇子,認認真真地考慮自己是不是要找個藉口把三皇子拖出去,把地方留給這對自幼相伴,關係密切的君臣,又或者說主僕。

    然而,他卻還沒來得及把這個想法付諸實施,就聽到皇帝突然開口問了一句:“張壽,你和你家阿六爭執起來時,會怎麼辦?”

    面對這個突兀到極點的問題,張壽忍不住愣了一愣——但下一刻,他就醒悟到,皇帝只怕覺得,他和阿六的主僕關係,與這位天子和楚寬有點相似。

    可即便理解了這話的用意,他仍是故作茫然地瞪大了眼睛,隨即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皇上,阿六從來都不和臣爭執的。”

    見皇帝有些不解,他就進一步解釋道:“臣若是和他有了分歧,要麼擺事實講道理把他說服,要麼他用實際行動力把臣壓服。之所以爭不起來,是因為他說不過我,我打不過他。我們就仿佛是互補的兩個人,所以大多數時候彼此忍一忍,那就過去了。”

    “當然,臣也不是什麼都忍著他。阿六這小子不太喜歡與人來往,平時能動手就不說話,臣為了糾正他這毛病,也時常特意讓他去做一點需要人際交往的事,只不過……”

    “大多數時候,這種安排都很失敗,因為他能把正常的事情做出不正常的結果來。”說到這裡,張壽就繪聲繪色說起了朱瑩上次對他說起的“九出十三歸”那個笑話。一時間,皇帝固然還竭力死繃著一張臉,但三皇子卻已經忍不住笑出了聲。

    “臣沒有兄弟姊妹,和他不是兄弟勝似兄弟,再加上他比臣要小一丁點,所以一直都是把他當弟弟看的。既然是弟弟嘛……當哥哥的總得容讓一些。”

    “再說他也是臣最重要的臂膀,說實在的,臣不能給他多少錢,也不能給他多少權,如他這樣的高手,滿京城大概是個人都想要一個。臣若是把他氣得出走了,豈不是自斷一臂?說實在的,能讓阿六寸步不讓和臣爭執的事,不是因為臣的安全,就是因為瑩瑩。”

    “當初在村子裡的時候,我還對出身名門的瑩瑩敬而遠之的時候,這濃眉大眼的小子就是第一個叛變的!”

    三皇子再次被張壽這口氣給逗樂了,而皇帝那一張苦大仇深的臉也終於維持不住了。哪怕明知道張壽是故意插科打諢想讓自己息怒,可他還是真的就吃這一套!

    更何況,阿六雖說和楚寬的性格截然不同,他也和張壽的性情截然不同,但阿六和張壽那番相處,實在是與他和楚寬太像了……都是自幼一塊長大,都是倚賴為腹心臂膀。

    只是張壽現在說的,是阿六先認定了朱瑩為張門婦,他卻不由得苦笑了起來。大概只有這一點算是差別吧?

    從最初開始,楚寬就一直認定,太后給他選定的皇后,並不是什麼良配。哪怕她確實是名門出身,未出嫁前在外也頗有賢名,但楚寬卻不知道從哪打探到,皇后的爭強好勝實在是過頭了一點。

    他說,她從小什麼都要最好的,無論是衣衫鞋襪,金銀首飾,書籍又或者老師……一旦不如意,人就會不達目的不甘休,反正那些得到的東西比她好的兄弟姊妹,不是倒楣,就是因為犯了什麼錯而倒楣,輕則挨上一頓訓斥,重則遭到責打。

    可因為她女紅、讀書、管家……樣樣都素來出色,她仍然被長輩視作為掌上明珠。

    奈何太后很多事情都聽楚寬的,唯有那一次卻不願意改主意。

    而他……在和她見過一面之後,覺得人模樣性情不錯,也頗有學識,兩個人也算談得來。知道這年頭大多數男女都是盲婚啞嫁,因此哪怕素來叛逆,那一次他卻破天荒沒有違逆太后,大婚之後,也曾經擁有三年的美好時光。

    想著昔年舊事,皇帝本來那暴怒的面孔漸漸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惘然。他意興闌珊地歎了一口氣道:“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朕是魔怔了,這才把你說自己的話套在朕自己身上……”

    見皇帝終於恢復了正常,張壽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見楚寬神色如常,他瞥了一眼三皇子,想起人全程圍觀加懵逼,其實只知道皇帝在發怒,卻完全不明白為什麼在發怒,他頓時覺得太子也不怎麼好當。

    於是,他就不得不擔負起話題收束者的責任,誠懇且心切地問道:“皇上今日召臣過來,是有什麼事麼?九章堂那邊興許聽說了昨夜的事情,這會兒大概正在心急如焚地等著臣過去呢。而且,臣也擔心自己再不露面,四皇子怕是又要上房揭瓦了。”

    聽到張壽理直氣壯地把四皇子拿出來說事,皇帝不禁怒瞪了他一眼,誰想三皇子卻直接中了[筆趣閣 www.bequge.xyz]張壽的圈套:“父皇,四弟確實是個急性子,您有什麼話就吩咐了老師,他也好回去。”

    太子還是太嫩了!幸虧他把楚寬放在慈慶宮!也幸好張壽教三皇子堅韌、自信、強勢……卻唯獨沒有教人如何用心計。這種東西本來就該自己體會,就算要教,也應該為人君父者來教,就如同那些名士大儒出身的師長,只教太子仁義道德一樣……

    皇帝心裡這麼想,但卻沒有當面質疑自己的兒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就沉聲說道:“瑩瑩去懷柔皇莊接大郎,之前朕算算時辰,她應能在日落前抵達。雖說大隊人馬走夜路不便,朕也擔心信使在路上遇到什麼問題,所以吩咐不用傳信,但一夜大小事情不斷,朕有點擔心。”

    見張壽滿臉錯愕,隨即竟是有點氣急敗壞,一副你要是擔心幹嘛不派人過去的表情,皇帝頓時呵呵一笑,這才若無其事地說:“一夜出動的並不僅僅是五城兵馬司,花七提前打探到不少動向,所以才會給你未來大舅哥抓人的那份名單,當然,朱家大郎自己也掌握了不少。”

    “而之所以那麼多人家沒能讓賊人得逞,也是因為銳騎營根據另一份名單化整為零,分頭出擊。至於你家為什麼沒有,很簡單,因為你家有阿六。花七說,那小子絕對可靠,所以朕就不用浪費寶貴的人力了。要不是怕三郎四郎擔心,朕派去的二十個人也想調回來。”

    見張壽朝自己看了過來,三皇子登時面色尷尬,非常不好意思地小聲說道:“之前父皇調派人手為各位老大人扈從和站哨,我就從旁為老師說了一句……”

    怪不得,我想我怎麼能享受到這樣的待遇!

    張壽忍不住心想,有三皇子這樣的學生真是省心省力,人根本就不像是皇族出來的,不但性格好,不自大,不傲慢,待人接物柔和,甚至還能無微不至地照顧到這些細小的方面!唉,真要把人教得太過強勢自信了,他反而會懷念現在的三皇子吧?

    想到這裡,他感激地對三皇子點了點頭,旋即就向皇帝問道:“皇上的意思是銳騎營派不出人手再去懷柔皇莊打探?難道就沒有如同信鴿之類的傳信工具嗎?”

    皇帝沒想到張壽竟然連信鴿也知道,不禁咳嗽了一聲,隨即就語重心長地說:“信鴿畢竟會出錯,而且所能攜帶的不過隻言片語,有時候甚至可能為人截獲又或者偽造。太祖皇帝當年就曾經做過實驗,如若在半道佈設大型磁石之類的東西,那麼可能干擾信鴿人認路。”

    煞有介事地搬出一段太祖道聼塗説的某本雜錄當成太祖語錄,皇帝也沒在意張壽到底會不會相信,卻是語重心長地說:“總之,京城這邊都鬧成了這般光景,懷柔那邊興許更甚。你要是放心,不妨在京城等著小心,要是不放心……”

    “那就親自走一趟對吧?”張壽乾脆主動替皇帝把話說了,見人一臉就是如此的表情,他卻哂然一笑道,“皇上好意,臣心領了。臣這點武藝比起瑩瑩還差遠了,如果帶上阿六,在家裡再挑幾個人跟著,家中防戍的人就不夠了。”

    “不但如此,這要勞動派給臣的那些銳騎營中人一道出遠門。路上如有萬一,他們要承擔風險,臣也要承擔風險。除非皇上再把銳騎營的人派給臣一兩百。可若是如此,皇上讓臣去接瑩瑩,節省寶貴人力的用意?”

    皇帝仿佛第一次認識張壽一般,死死盯著人看了好半晌,隨即忍不住迸出了兩個字:“滑頭!”能說的話竟然都被這小子說去了!

    呵呵,在京城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我要是不滑頭,那只怕早就被人吞吃到骨頭都不剩了!張壽心裡這麼想,臉色卻越發懇切:“臣只是不想一番心切,卻給人添麻煩!回頭別號稱是去接瑩瑩,卻反而連累得瑩瑩要來救我,那豈不是倒過來了?”

    被張壽如此胡攪蠻纏似的一打岔,皇帝終於惱羞成怒。可就在恨得牙癢癢的他要動用天子威權,強行迫使張壽走這一趟的時候,楚寬卻耳朵動了動,隨即和花七對視了一眼,繼而後者就咳嗽一聲道:“皇上,大小姐……她好像來了,就在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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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五章 趕鴨子上架

    昨夜自己家裡都出了那樣的事,就連吳氏都在擔心朱瑩的安危,張壽卻不擔心……才怪!就算朱瑩從小練武,藝業非凡,又帶著兩百兵馬,但有道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可是,如果朱瑩真的有事,皇帝還會有閒情逸致叫來他,讓他帶人去接朱瑩?

    這要說不是別有用心……他就改和皇帝姓!

    所以,這時候聽到花七說,朱瑩就在外面,他看到皇帝的臉色立刻發黑,他雖說很想笑,但還是竭力憋住。可是,當看到朱瑩風風火火地徑直進來時,他還是忍不住笑了。

    而朱瑩只從別人口中得知皇帝在慈慶宮,只預期會見到皇帝和三皇子,瞧見楚寬和花七也沒太在意,畢竟兩人職責所在。可當看見張壽時,她那是貨真價實地又驚又喜。幾乎顧不得行禮,她就一陣風似的徑直來到張壽跟前,面色急切地問道:“阿壽,你沒事吧?”

    “我很好,一覺睡到天亮。”張壽笑著對大小姐眨了眨眼睛,隨即神情自若地說,“倒是皇上擔心你的安危,剛剛還讓我和阿六帶人去接你呢!怎麼,你是昨晚遇到什麼事了額?”

    “接我幹什麼,你來了那才是添亂!”朱瑩卻沒有回答張壽最後那個問題,神態不善地瞅了皇帝一眼,“皇上要真那麼擔心我,多派兵馬來接我才是正經,讓阿壽來幹什麼?他這尤其引人注目的模樣,走到外頭萬一遇到賊人,皇上您賠給我嗎?”

    皇帝只覺得今天自己實在是來錯了,一而再再而三簡直快被人噎死——先是楚寬,而後是張壽,再接著則是朱瑩!他冷哼一聲,板著臉說:“朕不是讓你在那邊歇宿一晚上嗎?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也想好好住一晚上啊,可就算我沒有擇床的毛病,可也架不住一而再再而三鬧了整晚上!要不是有玉泉姑姑幫我,我簡直要氣得把大皇子那招蜂引蝶的傢伙給殺了!”

    形容一個大男人卻用招蜂引蝶這個詞打比方,張壽忍不住大汗,而皇帝也不禁覺得太陽穴青筋突突直跳,但到底還是先沉聲問道:“好了,瑩瑩你別說廢話,到底怎麼回事?難道是昨天晚上有人想去救下那個孽畜?”

    “是啊,人家打的旗號是,立嫡長,清君側。”朱瑩怒氣衝衝地說,“結果為首的傢伙被我砍了之後,其餘的人立刻就蔫了。我還當是哪來的亂臣賊子呢,居然就是一個鄉村老學究帶著一群被他教化傻了的村民,拎著鐮刀提著鋤頭,就這麼到皇莊胡來一氣,皇上您信嗎?”

    聽到朱瑩這麼一個說法,張壽心裡突然冒出了五個字——皇權不下鄉!

    而不但是他,就連剛剛一直保持沉默的花七,也忍不住插嘴說道:“鄉野愚夫愚婦,所知有限,如果地方縉紳乃至於鄉學族學中的學究對他們講的東西就是有偏向性的,那蠱惑性自然非同小可……話說既如此,大小姐這一次回來,應該沒有帶上大皇子吧?”

    “當然沒帶啊!我還怕路上冒出一大堆鄉親父老,攔住我們要見大皇子,到時候哭哭啼啼狠狠鬧上一場,那時候該怎麼收場?我就帶了五個人,黑衣兜帽,沿路招呼說遼東軍情,呼嘯而過,進了京城才脫掉那身黑狗皮。”

    朱瑩說著就看向皇帝,滿臉沒好氣地說:“我原本是去給大哥討公道的,可誰知道招來這麼一個大麻煩!皇莊那邊現在有玉泉姑姑親自管著呢,我這婚期都沒剩下幾天了,這種殘局我可沒本事兩三天收拾好,皇上你趕緊另請高明吧,反正我是不去了!”

    一個兩個都不靠譜,皇帝已經是氣急了,當然更憤怒的是竟然有人煽動百姓,意圖擁立大皇子……就在他忍不住要大光其火的時候,突然聽到了張壽的聲音。

    “皇上,如果只是接回大皇子,瑩瑩自然足以勝任,但既然如瑩瑩所說,昨天晚上竟出現過有人煽動百姓鬧事,那麼,非重臣恐怕不足以安撫。臣覺得,應該從內閣挑選一位德高望重的閣老親自去,安撫百姓的同時,再光明正大把大皇子接回來,這樣比較穩妥。”

    皇帝見張壽一臉我絕對不是公報私仇的表情,他不禁為之氣結:“你難道不知道,孔大學士被你未來大舅哥親自堵門氣了一場,今天早朝都告假沒來參加?太醫院的院判親自過去了,這會兒還沒有結果回來呢!朕倒是覺得,他會不會就這麼順勢大病不起了!”

    “咦?”

    張壽和朱瑩幾乎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咦,緊跟著不禁面面相覷。

    而皇帝相信剛回京的朱瑩並不知情,卻不相信今天早朝之前應該和朱廷芳遇到過的張壽不知情。可偏偏張壽卻滿臉無辜,他只能拉長臉道:“你還要和朕裝蒜?”

    “皇上,臣是真的不知道。”張壽此時實在是萬般無奈。他是碰上了大舅哥不假,可大舅哥只說去孔府興師問罪,沒說把孔大學士給氣得病倒在家啊!見朱瑩好奇地看著自己,他就把當時朱廷芳當眾說的話又轉述了一遍,這下子,皇帝就被氣樂了。

    “你們這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行事做派都是一模一樣!朕真不知道是哪輩子欠了你們,沒事就要給你們這幾個晚輩收拾殘局!”

    見皇帝非常惱火地在那摩挲著下巴沉思對策,張壽就悄悄對朱瑩問道:“瑩瑩,孔大學士這人看上去挺清瘦的,你知不知道他平時飲食是推崇清淡,還是喜歡吃甜品,又或者無肉不歡,喜歡那些禽肉之類油膩的飲食?”

    他這聲音雖說不大,但從小就練武的皇帝那是何等敏銳耳力?

    沒等朱瑩回答,這位天子當即就沒好氣地問道:“你問這些幹什麼?孔家那是有名的書香門第,據說七八十年前供出的第一位進士,最喜歡說的話就是肉食者鄙。當官這麼多年,臭規矩多了不少。這種人家,飲食講究的是精緻,吃一道菜都恨不得扯出千般典故。”

    “那就是說,講究的是擺盤和意境,惜福養身,不會暴飲暴食?而身為閣老,估摸著為了形象考慮,就算喜歡吃甜食也會相對節制?”

    見皇帝越發不解地看著他,張壽就笑道:“如此說來,孔家人應該一般都很長壽吧?”

    這一次,皇帝頓時似笑非笑地點頭。而張壽立刻笑了起來——只要沒有心腦血管的遺傳病,再加上一直清淡量少的飲食習慣,又因為位居高官,而擁有這年頭相對較好的醫療資源……那麼孔大學士就算被朱廷芳氣得告病,多半也是沒什麼大礙的。

    別用皇帝這種生物的壽命長短來衡量這年頭很多宰臣的壽命長短。要知道,宰相和閣老之類的高官,只要不是橫死,一般來說性命比皇帝都長太多了。

    想到能熬到閣老的人起碼五十開外,退休時很多都七十多了,他就若無其事地說:“雖說朱大公子在孔家應該是大鬧了一場,但恕我直言,皇上這時候派個人去孔家探望一下,如果人沒有大礙,那麼,派孔大學士去接了大皇子回京,應該比誰都適合。”

    “朱大公子指斥那位孔博士的罪名,那是貨真價實的。而他說孔家有家僕棄主而逃,這應該也是真的。既如此,孔大學士現在應該是處於挺尷尬的境地,若是朱大公子真的上書彈劾,他說不定就要順勢乞骸骨了。所以,皇上派他去接大皇子,他應該會樂於表明心跡。”

    皇帝微微一愣,想起孔大學士雖說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人,當初也號稱新派中堅,力主提倡海外番邦中人來大明朝貢乃至於修學,也有限度地支持官船航行各國,瞭解天下各邦情報,進一步完善太祖夢天帝后製造的球儀,然而,江閣老下臺之後,人就顯得相對保守了。

    而他並沒有正式確定內閣首輔,並不僅僅是因為孔大學士當初也隱在背後對朱涇父子下黑手,也是因為顧慮到孔大學士的政治態度。果然,人還沒當上內閣首輔呢,就已經在立場上偏離了最初,甚至對他一力提拔的大學士張鈺也有所排擠。

    至於應聲蟲似的吳閣老,那就更不用說了,孔大學士毫不吝惜地表現出了嫌惡和鄙夷。

    想來孔大學士是覺得,如若內閣三人都是帝黨,那他的存在就沒有意義了。當然,官場和士林估計也要對其群起攻之……沒看朝中大多數官員,對孔大學士都挺支持的嗎?

    所以,雖說如今越來越膈應孔大學士,但皇帝深知自己能越次提拔人進內閣,但要是能力不夠強大,臉皮不夠厚,估計能也存活不了多久。

    畢竟如吳閣老這樣笑眯眯卻極其能扛彈劾的人,在朝中是很少見的。張鈺在初入閣之際,也在私底下訴苦說,無論是分票,還是最終票擬,乃至於面對六部都察院的不服甚至攻譖,他都有一種舉步維艱的感覺。

    於是,皇帝在仔仔細細考慮了好一陣子之後,最終開口對楚寬說:“也罷,你以太子的名義去孔家一趟,探望孔大學士,如果人狀況不錯,就說朕有意讓他去皇莊接回大郎。”

    “皇上,孔大學士上次曾經在經筵上當眾說,慈慶宮最好用目不識丁的內侍。所以……”

    楚寬雖說沒把話說完,但在場眾人全都醒悟了過來——要是楚寬去的話,哪怕孔大學士沒病也會裝病請辭,哪怕回頭弄假成真也在所不惜,因為楚寬探望這件事著實是重重的打臉!

    見皇帝頓時卡了殼,張壽看出皇帝似乎想讓三皇子的人去施恩,心中不禁一動。可話到嘴邊,他看到三皇子欲言又止,當下就笑問道:“太子殿下是不是有什麼更好的主意?”

    朱瑩雖說不太理解張壽幹嘛還要保孔大學士,可明顯這建議皇帝聽進去了,也很中意,她也就沒有反對,剛剛聽到皇帝叫楚寬去,她明知不妥卻還不說話,見楚寬自己揭破了這一點,她甚至還有些遺憾。要真是楚寬跑去,孔大學士一怒請辭,這多痛快?

    因而,聽到張壽突然問三皇子,她不禁又生期待。畢竟,三皇子從前經驗不足,說不定會出一個皇帝覺得很好,其實又像剛剛那樣挺坑的主意呢?

    果然,下一刻,她就只聽三皇子猶猶豫豫地說:“父皇,兒臣身為太子,自然不能隨便出宮去,但兒臣以為,四弟是不是可以去探望一下孔大學士,然後……”

    還沒等三皇子把話說完,朱瑩就立刻大贊道:“好主意!”四皇子那熊孩子衝動易怒,素來對孔大學士沒好感,說不定還能把人氣出個好歹來!

    張壽頓時哭笑不得地阻止道:“瑩瑩你別添亂!太子殿下您仔細想一想,讓四皇子去和孔大學士說,請他去皇莊接大皇子,然後安撫那些被人蠱惑來的亂民?這合適嗎?”

    這下子,三皇子登時一愣,隨即就醒悟到自己竟是關心則亂了。四皇子去探望還行,去轉達這麼一件事,那卻是萬萬不合適。而明白了這一點,他想想就開口說道:“兒臣知道父皇是想讓兒臣樹立起重孝悌的名聲,但兒臣現在想明白了,這不合適。兒臣覺得……”

    “兒臣覺得,還是以父皇的名義去派人探望孔大學士,並傳達派他去接回大哥的旨意,這樣更妥當。至於人選,兒臣覺得,是不是可以派秦國公去?秦國公素來在文官當中風評不錯,而且,他如今主理順天府,孔府那些僕從棄主而逃還卷走財物的事,也能有個說法。”

    見三皇子終於給出了一個非常合理的建議,張壽頓時暗自舒了一口氣,心想這人選才對。可一旁的朱瑩卻在那不滿地嘟囔道:“既然如此,我爹豈不是也挺合適的?”我爹去那就不是探望,而是去挑釁,去示威了!孔大學士不一怒請辭才怪!

    張壽見皇帝一副我沒聽到朱瑩你說什麼的表情,只在那沖著三皇子欣慰至極地點頭贊同,他忍不住以手扶額,隨即低聲說道:“瑩瑩,你不覺得報仇最好的方式,是讓人呆在你眼皮子底下,時不時戳他一刀,讓他痛徹心扉嗎?孔大學士要是請辭了,那可就真的是……”

    他頓了一頓,意味深長地說:“那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以他的名望,回去哪個書院都會把他奉為上賓,到時候桃李滿天下,教出一大堆學生充斥朝堂,你不覺得這更加膈應?”

    朱瑩登時眉頭舒展開來。她立時重重點頭道:“你說得對,他要是跑了,日後我們不但得防著暗箭,還得防著他東山再起。君子報仇,從早到晚,不能讓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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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六章 虎口奪食

    皇帝原本召見張壽的目的,因為朱瑩這個重要的目標人物竟然自己回來了,於是顯得不合時宜,但好在也沒有白費,因為張壽提出了一個可行性很高的人選和解決方案,而三皇子則在張壽提出那個人選的基礎上,進一步把探望者的難題也給解決了。

    然而,他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張壽逗朱瑩,可下一刻張壽卻突然詞鋒一轉:“皇上,本來臣今天是預備請假不去九章堂的,還打算把昨夜事情原委寫成奏疏送上去,但宮中突然傳召臣來上早朝,那奏疏自然是也不用寫了。”

    “然而,正如同有些話不能寫在奏疏上,有些話臣也沒辦法在朝上說。”

    見皇帝露出了頗為好奇的表情,三皇子這個太子亦然,張壽大略提了提花七那些機關建功,看到皇帝並不意外,他方才說出,某些潛入的賊人直接就是密道出口司禮監那濟民善堂的。這下子,之前還一副漫不經心模樣的天子,那張臉恰是瞬間由晴天轉為雷雨天。

    “豈有此理,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皇帝幾乎不假思索地怒瞪楚寬,可瞪完之後,見楚寬滿臉無辜,他才猛然醒悟到,這事兒眼下還真是怪不得楚寬,人家根本就不是司禮監掌印了!

    而就算楚寬是司禮監掌印的時候,對那些善堂也並不能說是了若指掌……而且楚寬還幾次三番對他說,既然太祖規矩就是宮中儘量少用閹宦,那麼,哪怕是棄兒,精心培養之後閹割入宮為奴,那卻也違背了太祖本意。

    還是該沿用當年舊制,將外族幼童閹割後從小培養,並嚴懲民間棄兒不舉者,這才是太平盛世的治平之道。所以,司禮監若要開善堂,也應該是那些純粹的善堂,而不是為了遴選資質上佳者充入司禮監。

    而皇帝最終壓下怒氣重歸平靜時,朱瑩卻有些忍不住了:“這樣駭人聽聞之事,足可見那善堂是掛羊頭賣狗肉,皇上乾脆把這種醃臢地方封了吧,否則張園的密道挖開一次就有第二次,以後阿壽豈不是防不勝防?他那天工坊這麼重要,怎麼能留下這樣的後患!”

    楚寬頓時欲言又止。然而,他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張壽就已經笑著說道:“善堂這種事物,由心懷善意的人來經營,那是經世濟民,惠及貧苦,但由心懷惡意的人來經營,那卻是藏汙納垢,暗藏不法。臣斗膽請求皇上,將這善堂移交給臣來經營。”

    見朱瑩瞪大了眼睛,皇帝也大為震驚,他就坦然說道:“說實話,如今天工坊中工匠雖多,但各種奇思妙想也很不少,所以人手只會越來越缺。而自從座鐘玻璃之類的東西不斷面世,到臣這裡來挖人的也越來越多,哪怕最緊要的那些人未必會為之心動……”

    “但天工坊的其他人,未必就經受得起那個誘惑,哪怕已經預先做了防範也沒用。而且想,現如今在京畿地面上,已經很難招到合適的人手了,而招學徒的話,不免要擔心會不會招進探子。如果皇上允許的話,臣希望能把那座善堂中的孩子,作為學徒來培養。”

    朱瑩這才恍然大悟,但隨即卻有些擔心地問道:“阿壽,你就不擔心那些孩子從小就被人教壞了,到時候不但不感激你一片好意,反而心存怨恨?又或者受人指使來刺探你那天工坊裡的機密?”

    “當然擔心啊。”張壽呵呵一笑,卻是沖著楚寬說,“所以我希望楚公公幫忙去甄別。如果這其中把進宮作為人生目標的孩子,那麼就麻煩楚公公幫個忙,把他們轉到司禮監的其他地方去。破壞人家的畢生心願,那就沒意思了。”

    “剩下的孩子,臣會讓阿六和其他人在日常時間再慢慢遴選。說實話,臣這裡除了那些研究專案,沒什麼好刺探的。而那些研究專案,從奇思妙想到真正變成現實,還有很多路要走,至於就算成為現實了,工匠只會知道自己負責的那部分。”

    “那些成品的圖紙,也不是一般工匠能接觸到的。”

    “如果將來識文斷字,學會各種足以堂堂正正謀生的手藝,在天工坊裡有了一份工作之後,這些孩子還要被所謂的父母長輩,又或者對他們談不上多少恩情的舊主要脅,做什麼刺探以及別的醃臢活計,那麼,臣也沒辦法,只好發現一個就綁一個送去衙門法辦了。”

    “當然,如果成為能夠主導一個項目的領軍人物,臣相信,他們已經足以和這時代任何一個精英媲美,那時候,他麼的眼界就應該不至於再局限於那種明爭暗鬥的領域了,有道是,燕雀焉知鴻鵠之志?”

    楚寬一下子就聽明白,張壽竟然是在影射他當初在兄長要脅他做事後的那番決斷!他一面暗歎這樣一個明明各方面都和他很投契的人,為什麼就不能和他成為知己,一面在心裡琢磨著,是不是要再遊說一下皇帝,讓張壽能夠走進藏有更多太祖遺稿的古今通集庫。

    而皇帝聽張壽詳細闡明對那座濟民善堂的未來打算,他的眉頭終於漸漸舒展了開來。雖說張壽這是從司禮監那兒虎口奪食,但這樣的虎口奪食,對他並沒有什麼不利之處——頂了天是司禮監失去了一個基礎,但那本來就是某些人自找的!

    而且,善堂不善,傳出去的話,這個污點不是司禮監的,而是他這個皇帝的!

    即便如此,他還是不動聲色地看向一旁的三皇子:“三郎,你覺得如何?”

    三皇子聽張壽這般說,心裡只覺得十分贊成,可父皇突然問到自己,他就意識到,父皇大概不那麼希望看到他一味贊成,而是希望借他的嘴來挑挑毛病。因而,他絞盡腦汁想了一想,最終開口說道:“父皇,這次濟民善堂出事,司禮監固然有責,但罪只在一小撮人。”

    “但最重要的是,善堂這種行善之所,沒有監察也會淪為藏汙納垢之地。老師這主意固然非常不錯,但兒臣覺得,是不是要派一個監察的人?而且,監察的人不能是固定的,而應該一定期限輪換一個,如此方才有監察之效,就如同朝廷的禦史一樣。”

    朱瑩沒想到三皇子竟然這麼說,一時眉頭倒豎:“所謂監察的人也不是沒有私心的,看看朝中那些禦史就知道了,烏七八糟的人還少嗎?太子殿下說要輪換派人監察……這監察的人從哪挑?怎麼保證他們能夠大公無私?”

    皇帝見三皇子被朱瑩問得面色發紅,他就沒好氣地說:“瑩瑩,你又欺負三郎!”

    “我哪敢欺負他!”朱瑩頓時叫起了撞天屈,“我是就事論事!做事難,監察更難,阿壽你說是不是!”

    張壽見朱瑩竟然和三皇子抬杠,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尤其是看到兩個人這會兒都一臉委屈,他就不得不做和事佬,笑著提出了一個終極解決方案。

    “其實很簡單,挑一個肯定會認認真真監察做事的人就行了。比方說,太子殿下自己,又比方說,四皇子。”

    “至少,皇上應該能夠確信,以太子殿下和四皇子一貫的正義感,絕不會縱容善堂中有什麼藏汙納垢之事。當然,宗室之中也不至於沒有其他合適的人,之前跟隨四皇子一塊在慈慶宮讀書的江都王那個侄兒鄭鑰也不錯,大宗正舉薦其他正直宗室也可行。”

    還能這樣?

    三皇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但隨即就連連點頭道:“老師說的是,四弟雖然毛病很多,但素來眼裡不揉沙子,絕對不會放縱人的!鄭鑰也是個好孩子。宗室有點事做,那就更好。”

    皇帝原本還覺得三皇子終於成長起來了,可看到張壽輕飄飄地反將一軍,他還是不由一陣牙疼。雖然原則上已經決定答應張壽,但他還是想要為難人一下。

    “那這善堂,你打算交給誰?如果朕沒有記錯的話,你家阿六一面當著你最得力的護衛,一面還居然兼管家的活,難不成你現在還要讓他再去管著善堂裡二百多個孩子?就算能者多老,好像也不應該被你這樣當成牲口使喚的吧?”

    “皇上說笑了,阿六如果是牲口,那也是千里馬。不過,他如果去管善堂,那麼甚至用不著一年,善堂裡的孩子都會變成鋸嘴葫蘆。那倒是當兵的好材料,但臣要的是思路活躍的工匠學徒,不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的啞巴。”

    張壽這一次卻直接拿著不在現場的阿六尋開心,見皇帝頓時一樂,三皇子一臉贊同,朱瑩則是笑得花枝亂顫,反而是楚寬和花七反應平淡,他這才慢條斯理地說:“而且,皇上太小看臣了,臣又不是什麼事都必須要出動阿六。比方說這座善堂……”

    “臣連名字都打算繼續沿用從前的,只要換一個經管人就夠了。比如說……家母。”

    沒人誤會張壽這說的是生母張寡婦,畢竟,人死了都已經很多年了,而吳氏這個養母一直以來的存在感都很薄弱,更多時候都是依附張壽而存在的。

    所以,聽到這樣一個人選,皇帝不由得先猶豫了片刻。

    而張壽沒有給皇帝駁回自己這個人選的機會,當下就舉出了自己的理由:“家母出身貧寒,當初阿六也是她好心撿回去的,所以她一定能夠設身處地為那些被棄孤兒著想。而她固然從來沒有管過這麼大的事情,但是,她和趙國公府常有走動,非常敬重太夫人和九姨。”

    “乙太夫人和九姨的人脈閱歷和智慧,在很多方面都能夠指點她。而最重要的是,京城不少富貴人家都常有做善事的習俗,寒冬舍粥、舍藥、舍寒衣,但俗話說得好,授人以漁,不如授人以漁,讓貧兒學會一技之長。而且,善堂這種事物,確實需要整頓,否則隱患太大。”

    “臣通過阿六瞭解了一下,這家濟民善堂背後的雖說是司禮監,但並不是說,這學堂中的人就是讀書不幹活,而是半工半讀。他們都是從小就做力所能及的活,據說這是為了讓他們不忘本。但其實他們根本就沒有教會一群讀書認字的孩子,他們能比常人多做些什麼。”

    “而且,因為經管的人是司禮監的關係,濟民善堂中大多數都是男孩,只有極少數是女孩,就算是這些女孩子,平日也並不和那些男孩子一塊讀書,從小做的就是那些打掃做飯之類的雜活,包括照顧更小的孩子們,每日做得就是僕婦的活。可以說,所謂老師也從來不讓男孩子把女孩子當成夥伴,而是把相同出身的她們視作為牛馬,不許他們有任何往來。”

    見朱瑩臉上已經明顯露出了怒氣,張壽就一字一句地說:“可眾所周知,棄兒難道還會男多女少?不,按照大多數百姓重男輕女那根深蒂固的念頭,一定是男少女多,那麼濟民善堂本來該人數更多的女孩子們,卻去了哪兒?”

    “如南城汪四那種惡貫滿盈之徒,他那善堂裡賣給青樓楚館乃至於那些私窩子的女孩,安知不是從諸如濟民善堂這種所謂做慈善的地方來的?退一萬步說,司禮監養大幼童是為了宮中需要內侍,但宮中才需要多少內侍?難道宮中不是更需要宮人?”

    “所以,司禮監的這家濟民善堂,從根子上就已經歪了!他們甚至沒想過去買一些紡車,讓女孩子們從小學習紡織,由此讓她們能漸漸自力更生,自食其力,而是讓她們一輩子僕婦做到底,而善堂裡的僕婦,就是這樣來的。這座善堂從來就不善,濟民二字更是無從說起!”

    楚寬沒想到張壽竟然如此敢說,哪怕知道人肯定是仗著皇帝對其多有容忍,一旁的三皇子也不會坐視,可這樣的暢所欲言,就連他現如今也很少這麼做了。

    於是,哪怕知道自己和張壽仍然不是一路人,他還是輕聲說道:“皇上,閹割火者,乃是太祖皇帝從起事最初就深惡痛絕的制度,所以方才會嚴格限制閹宦數量。而司禮監沒辦法突破數量這一重枷鎖,因而就不免把精力放在了品質上。”

    “就如同當初我收的那個隨侍……他便是品學兼優,卻不願意入宮為內侍的。”

    聽到這裡,皇帝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好了,都不用說了,這座善堂,就別再留給司禮監了,但若是還如同從前一般光景,別怪朕收回!至於司禮監……攘外必先安內,三郎,你好好想一想怎麼處理,這是朕給你的一道功課!朕已經清理過一次,不耐煩再來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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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七章 同心,異心

    家裡雖說進了賊人,但從皇帝那兒訛詐到了一座善堂以及內中兩百多個孩子作為補償,張壽自然心滿意足。而朱瑩氣急敗壞地從懷柔皇莊趕回來,找皇帝訴苦時又恰逢張壽在,那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告退離開的時候腳下生風,那真是暢快到了極點。

    於是,之前才大發雷霆的天子眼看人家准小倆口成雙入對地並肩離開,他不禁酸溜溜地說:“你們說,有沒有可能讓這兩個人彼此之間誤會一場?”

    花七已經領會到了皇帝此時那點惡趣味,卻是先輕輕後退一步,隨即就足尖點地,悄無聲息地消失得沒了影。而楚寬同樣不想摻和到皇帝這非常滑稽的設想當中,可他就不像花七那樣好運地及時逃之夭夭了,因為皇帝直接就朝他看了過來。

    於是,之前才被皇帝指著鼻子大罵了一頓,在張壽看來差點就沒被推出午門斬了的楚公公,此時卻是直截了當地說:“皇上恕罪,張學士之前那般拼命轉圜,這才暫息了皇上雷霆之怒,奴婢不論是從哪一點來說,都不可能落井下石。”

    “你還好意思說!”皇帝本來只是開玩笑,可此時楚寬這麼直言不諱,他就不禁怒道,“還有,把奴婢這兩個字給朕收起來!朕是讓你在慈慶宮伺候三郎筆墨,但那是讓你給他當能夠諍諫的師友,沒讓你把那些誠惶誠恐的徒子徒孫都往門外推!好了,你給朕下去!”

    三皇子在旁邊迷惑不解地看著,眼見楚寬倒是依言退下,但父皇那張臉就更黑了,他猶豫許久,心想父皇剛剛那關於張壽和朱瑩的話題萬萬接不得,既如此,還不如繼續說楚寬。於是,他忍不住低聲問道:“父皇,楚公公他……”

    “什麼都別說了。你也好,別人也好,還能比朕更瞭解他?”皇帝惱火地哼了一聲,最後淡淡地說,“三郎,皇帝是孤家寡人,因為太多人都會倚仗你的寵信作威作福,很少有人能不變。朕很幸運,遇到了一個始終一如往昔的表兄朱涇,還有……”

    “還有就是楚寬。”

    雖然很惱火,但皇帝還是吐出了這麼一個名字。見三皇子少有地露出興致盎然聽故事的表情,可當他仔細端詳時,這孩子卻又慌慌張張地板起了一張嚴肅的臉,他就笑道:“是不是很奇怪剛剛朕為什麼一進來就發火?其實,朕聽到了楚寬對張壽說的話……”

    當皇帝正在教育太子的時候,張壽和朱瑩也並肩出了慈慶宮。雖說還沒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地步,但昨夜發生了這麼一連串事情,哪怕他們都毫髮無傷,但心情卻不可能沒有起伏。因此,兩個人走著走著,朱瑩就不由得輕輕拽住了張壽的袖子。

    “昨天晚上聽說有亂民圍過來的時候,我那會兒就想,該怎麼殺出重圍,該怎麼突破路上重重攔截趕回京城,會不會渾身浴血沖到你面前,把你嚇一大跳……結果最後是我自己被那幫戰鬥力貧弱的傢伙嚇了一大跳。”

    原本以為是一場艱難的戰鬥,結果卻是大小姐率領一群全副武裝的精兵強將,迎戰一群高喊口號的赤腳農人……而且高喊口號的那個戰五渣還被第一時間幹掉了,其餘人等被喝問了一番後,就慌忙痛哭請降。換成是張壽自己,他也覺得自己會在錯愕之後懷疑人生。

    可這會兒,他知道朱瑩並不需要自己對昨夜這件事評論什麼,聽完就笑眯眯地開了口。

    “我之前對娘說過,你生來就是個幸運的姑娘,這份幸運一定會長長久久陪你到永遠。所以,我在你來之前才會對皇上說,我要是帶人去接你,那才是給你添麻煩。”

    朱瑩這才想起自己剛剛見皇帝的時候,一時嘴快也說了添亂兩個字。她有些不好意思,索性乾脆一把拉住了張壽的手,這才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皇上就是沒安好心,讓你去懷柔那邊接我,一來說不定打算進一步誘敵,二來說不定還有別的籌畫……反正你拒絕,我又自己回來,那就最好了!阿壽你是很有膽色,但你是美玉,沒必要去和石頭碰。只要是有一丁點風險的地方,我就不想你去。”

    “你知不知道,那次大哥硬趕你去滄州……我都快氣瘋了,所以後來才會也去了滄州!”

    張壽想想朱瑩後來追著來了滄州,他就不由得笑出了聲。

    雖說這是在宮裡,不是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但不得不說,朱瑩這動作仍然顯出了大膽。可她既然都不在意,他就更不在意那些各式各樣的目光了。

    而兩個人默契地誰都不談大皇子——更不談大皇子到底是不是這場荒謬鬧劇的主謀。反正在他們心目中,廢後已死,二皇子生死未卜之下就已經“被死亡”了,那麼這些事情不是大皇子幹的,也是大皇子幹的……畢竟亂民連口號都是這麼喊的。

    至於三皇子這個太子和四皇子,以及兩人背後的母妃和母族,那是絕對沒有這個實力的。而所謂的太子黨,那還根本就沒有成型。

    皇帝這個大多數時候感性更多過理性的天子,也很顯然並沒有暗中佈置,把曾經的妻子和兒子徹底連根拔起的打算——這種戲碼若是皇帝做的,那才叫笑話。

    而張壽的心裡,卻因為今日之事,而隱隱約約有了那麼一個念頭。

    他依稀覺得,那母子三人確實應該並不完全無辜,比方說大皇子,那肯定是早就和某侍郎眉來眼去,所以人家在發現大皇子失勢之後,仍然會鋌而走險,事敗之後方才恐懼追究而仰藥自盡。但是,似乎也有人在成心把這母子三人推到萬劫不復的地步。

    但是,這關他什麼事?廢後母子三人,那又不是他的親朋好友,他犯得著因為一點點懷疑,就去為他們鳴不平?那不應該是當年贊成立嫡立長的那幫大臣們去勞心勞力的嗎?

    所以他推薦孔大學士,從表面上來看那是給人一個臺階下,還非常“好心”地讓人用實際行動向太子表明心跡,但實際上,他那卻是給人下套——你不是說當初支持立嫡長是公心嗎?既然如此,那你就繼續表現出大公無私之心,去把大皇子這個麻煩解決了吧!

    皇帝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接下來動作自然很快,從三皇子起居讀書的慈慶宮出來時,他就命人去召見秦國公張川,等回到了乾清宮,他隨意翻看了幾份經由內閣送上來的奏疏,甚至還沒感覺到過了多少時間,張川就已經到了。

    秦國公張家從上一代張允開始就是文官,張川也是好文,在外人看來雖說是勳貴,但寵信好似不比其餘各家,就連幾位侯爵伯爵中都有人比張家父子寵信更甚。

    可自從張川出任順天府尹,那意義就大不相同了。甚至有人將其和趙國公朱涇出任兵部尚書相提並論。

    所以,當張川急匆匆地奉詔去了乾清宮,從乾清宮出來又馬不停蹄前往孔家,這自然引起了不少關注。

    而孔九老爺早朝之後一刻都不敢多在太常寺停留,匆匆趕回家查看孔大學士狀況——當然,他更多的是因為張壽早朝時提到那個江卓兒之事而滿心不安,情知堂兄算是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於是,聽到張川突然來探病了,嫂子顧氏派了次子去迎,他不禁大為惶恐。

    他實在是沒辦法不惶恐,雖說皇帝讓朱廷芳去張園提走張壽所言的那個江卓兒,但經過前兩天之事後,誰還不知道張川這個順天府尹和朱廷芳根本就是一體的?之前做出的外緊內松之勢,就是為了釣出那些居心叵測之徒。

    說不定朱廷芳已經從江卓兒口中問出了某些事情,又知會了秦國公張川,如今張川就是為了這事情登門興師問罪……說不定根本就是沖著他來的!

    想到自己回來之後,也不知道說了多少話,朱廷芳到張壽的那番言語都對孔大學士轉述了,可這位堂兄從他一進門就始終不理不睬,孔九老爺此時乾脆把心一橫,打開天窗說亮話。

    “大哥,我知道你是惱我這次錯斷了形勢,這才惹來了朱廷芳那個煞星,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確實是看見張壽身邊那個阿六在藥行買補藥,指名道姓要最好的,連人家鎮店之寶,那支最貴的老山參也買了。要知道此人最吝嗇小氣,連借錢給人家姑娘買彈弓都要高利貸!”

    “再者,侄兒尚且都會一時昏頭把家私悄悄運出去,更何況是我?大哥,你在京城做官,你可問過大嫂日常開銷嗎?都說京城居大不易,你一個內閣大學士,都尚且入不敷出,更何況是我?可你問問大嫂,每年我省吃儉用,藉口三節兩壽,貼補了大哥你多少?”

    床前侍疾的顧氏哪曾想孔九老爺竟然會把話說到這麼露骨,見孔大學士又驚又怒地看向自己,仿佛是在問到底是不是這一回事,哪怕她很想否認,可收進去的禮那是有單子的,這實在是抵賴不過去。

    因此,她也索性實話實說道:“老爺,京城開銷大,族中固然傾力貼補,但您要做清官,不肯收受外官的孝敬和節禮,而各種人情往來又需要錢,咱們家的產業都在老家,所以確實是入不敷出。”

    她斜睨了一眼孔九老爺,想到這時候還在外頭接待秦國公張川的次子,想到長子在朱廷芳走後就被她勒令在房中反省,她只覺得心裡煩躁,自然是越看孔九老爺越不順眼。要不是人聽著風就是雨,哪裡會有今天這些麻煩?

    當下她就哂然笑道:“九老爺確實是每年送禮不少,約摸一年能有兩三千貫,確實是貼補了一些家中開銷,可他打著老爺的名義去辦的事情也不少!”

    孔大學士差點被堂弟和妻子這一搭一檔給氣死。他哪曾想,自己素來飲食用度還算簡樸,兒子兒媳們也並不奢侈,可結果家中竟然是這樣一副景況!

    “好,真是很好!”孔大學士只覺得喉嚨口仿佛有一股腥甜正在翻轉,腦袋一陣陣發脹,隨即禁不住重重一捶床板,怒聲喝道,“你們是覺得我這大學士當得很順遂是不是?我成天殫精竭慮,你們卻背著我蠅營狗苟!都要逼得我上書乞骸骨,你們才甘心是不是?”

    此話一出,孔九老爺和顧氏全都嚇了一跳。別說他們,就是孔氏一族那也萬萬承受不起孔大學士盛年辭官這巨大打擊!

    孔九老爺很確信,一旦知道這事情是因為他而起,族中說不定就會把他開革出去。而顧氏也非常確信,沒了丈夫這一重大山,單憑長子做下的那樁蠢事,她就會被無數人笑話——而且不是背後笑話,是當面笑話!

    於是,剛剛還有些針尖對麥芒的叔嫂二人慌忙苦苦相勸,可就在孔大學士一副吃了秤砣鐵了心之際,外頭就傳來了一個僕婦小心翼翼的聲音;“夫人,二少爺派人來報說,秦國公今天其實並不是自己來探望今天病了沒上朝的老爺,而是奉旨,他這就帶人進來了。”

    此時此刻,屋子裡三個當主人的同時為之一怔,緊跟著,顧氏和孔九老爺就空前緊張了起來。反倒是孔大學士須臾就恢復了鎮定。

    “既然是皇上派人來探病,那就請進來便是,我不過是一夜沒睡好,早上有些頭昏而已。”

    顧氏還想說什麼,卻被孔大學士那嚴厲的眼神給制止了。而孔九老爺深知就算沒有奉旨兩個字,他那個出去接待的侄兒也頂多只能拖延,不可能有膽量把秦國公拒之於門外。

    關鍵時刻,他只能賠笑說道:“大哥,你一貫身體康健,早上那點小病確實不算什麼。您對我有什麼不滿都沒關係,可千萬別在秦國公面前說出那要命的話來。誰不知道,咱們孔家那天,一直都是您撐著的!這麼多年了,請辭之後還能在京城遊刃有餘的,也就是陸綰了!”

    “別提那傢伙!”被人道出了心頭最忌諱的那個名字,孔大學士頓時遽然色變。他最忌諱讓人知道當初陸綰並不完全是江閣老的人,而是和他有勾連。陸綰沒聲張,那自然讓他松了一口氣,所以他一貫都對陸家父子做什麼事視若無睹。

    就在他還要再警告兩句的時候,外頭就傳來了張川的聲音:“孔二公子,聽這中氣十足,令尊好像沒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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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八章 忠厚君子秦國公

    雖然並不願意被人視之為病人,但是,孔大學士不確定秦國公張川這話到底是隨口而言,還是純粹嘲諷,因此,素來爭強好勝的他不禁下意識地開口反擊。

    “人有旦夕禍福,我不過是被人氣了一場,於是心氣不順,經脈鬱結於是有點頭暈而已,並沒有什麼大礙。要是因此就聲氣弱到出不了聲,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原來如此。”說話間,張川已經跟隨孔二少爺進了屋子。他不像趙國公和楚國公那般一把年紀卻依舊英偉雄武,也不像南陽侯懷慶侯那般粗魯不文,更不像渭南伯張康那樣出身異族,放浪形骸,乍一眼看去,身穿官袍的他就像是個很普通的儒雅文官。

    所以,他緩步來到床前,非常溫文有禮地對孔大學士舉手作揖,隨即才端詳了孔大學士一番,因笑道:“看到孔閣老這麼精神,那我就放心了。否則內閣那麼多票擬,吳閣老和張閣老就是累趴下也完不成。”

    秦國公張川不像是外頭某些人似的,只把吳閣老稱作為閣老,對其他兩位均以大學士稱之,而是一視同仁。畢竟,他是很少幾個知道那稱呼微妙的人,因為這種對閣臣稱呼的差別,就是他已經去世的老爹,上一代秦國公張允發明的。

    雖然閣老們都是大學士,但他老爹對人說,大學士者,勇猛精進,樂於任事,雖為宰臣卻不甘為上意傀儡;閣老者,凡事三緘其口,揣摩聖意,樂為應聲蟲。這話不知道被誰傳了出去,這一二十年,別人都忘了始作俑者,但他卻不可能忘記。

    於是,張川剛剛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孔大學士聽在耳中,卻覺得這是凸顯了自己的重要性,一時面色大霽。

    只不過,孔大學士的高興卻沒能持續太久,因為張川在孔九老爺急忙搬來的床前錦墩上坐下,先是說了一些探病時常說的寒暄套話,隨即就單刀直入地說:“之前早朝之後,我這才剛出宮回到順天府衙,宮裡的人就追著到了,我見了皇上,這才得知了一件事。”

    他言簡意賅地將昨夜朱瑩在皇莊的那番遭遇和盤托出,見孔大學士那眉心直接皺成了一個大疙瘩,他就歎了一口氣道:“亂民被人挑唆圍攻皇莊,還嚷嚷出了要擁立大皇子的口號,此事非同等閒。既然是在順天府治下,我探望過孔閣老之後,打算請命親自出面前去安撫。”

    這一刻,孔大學士只覺得心下驚駭,他再也顧不得朱廷芳今天上門擠兌自己的那點小事,也顧不得自家堂弟和妻子因為銀錢和人情問題發生的那點齟齬,因為他此時一下子意識到,自己要是就此請辭,那才真的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別人不會說他是被朱廷芳氣得請辭,而會說他是因為大皇子謀逆造反而負疚請辭!

    因此,當看見秦國公張川站起身來告辭時,孔大學士終於奮起振作,直接一掀被子下了床,竟是把張川給攔了下來!他也顧不得妻子和堂弟那驚愕的目光,也不在乎張川那瞠目結舌的模樣,直接一把握住了張川的手。

    “秦國公,朱廷芳今早登門尋釁,我固然是被他氣著了,但我素來身體保養得很好,並沒有什麼大礙。如今既然是懷柔有鄉民為奸人蠱惑作亂,我願意親自請命前往安撫!”見張川那簡直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孔大學士就誠懇地地對人一笑。

    “我畢竟是內閣大學士,縱使普通鄉民百姓不認識我,但至少也知道我的名聲。而大皇子縱使還有什麼圖謀,看到我去,他說不定就會抱有幻想,那樣的話也能麻痹他。”

    面上震驚至極的秦國公張川,此時卻在心裡深深舒了一口氣。

    若是直接到了孔家就傳達皇帝旨意,讓孔大學士前去安撫亂民,順帶接回大皇子,孔大學士就算嘴上答應,是否真心情願還不好說,可現在他擺出自己要去的架勢,又說明此事利害,果然孔大學士就主動請纓了。

    這個在順天府衙時被人稱之為蕭規曹隨,往常在任上也被人稱之為最老實勳貴的國公,此時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行不行!這本來就是順天府治下之事,我這個順天府尹難辭其咎,怎能讓孔閣老帶病奔波,那我實在是太過意不去了!”

    孔閣老根本就沒疑心張川那是故意誑他——人要是有這技能,還會一直都當著那個不哼不哈的國公,存在感還不如其那個曾經惹得滿京城雞飛狗跳的兒子張琛強?

    至於什麼勳貴不領實際政務之類的舊規矩……太祖年間根本就沒有這種所謂祖制,本來就是文官們想方設法加進去的,目的就是要在那些有軍功的勳貴身上綁了層層枷鎖。然而,本朝皇位更迭出事的次數很不少,尤其是從英宗到睿宗,那簡直根本不買這一套所謂祖制。

    當今皇帝少年登基,但太后在垂簾之後手段靈活,皇帝親政之後更是時不時別出心裁,如今權力穩固之後,更是常常嚷嚷太祖祖制才是真祖制,所以朱涇和張川先後出任實職,反對的聲音那竟是雷聲大,雨點小。朱涇人家是沒辦法,至於張川,那是出了名的老實低調!

    此時,孔大學士只當張川那是一心一意完成身為順天府尹的職責,此時只能苦口婆心地說:“秦國公,你這一片公心,我當然知道,但同樣的事情,當初王大頭去做,那是主動攬責上身,勇於承擔,但放在你身上,別人卻說不定會說,這是你野心勃勃還想再上一步!”

    “不同於我,我已經是到頂了,如今出了這種事,我一想到昔日我還曾經堅持過要立嫡長,就只覺得當初實在是瞎了眼蒙了心,實在是愧疚得無以復加。”

    孔九老爺和顧氏這叔嫂二人聽到孔大學士爽快承認昔日之事時,那簡直是驚駭欲絕——官場這種地方,誠懇認錯的結果絕不是一筆勾銷,而是會引來政敵的窮追猛打,所以如非迫不得已,沒人會認錯。然而,孔大學士此時卻竟然認了!

    孔大學士卻不在乎堂弟和妻子此時是何等心情,反正這是在自己家,別說張川這人來往的官員很少,就連在勳貴圈子裡也有不合群的名聲,他不怕人四處去傳,就是張川真的將他這番話散佈得人盡皆知,那又能怎麼著?

    三皇子當初從來沒有受過任何期待,除了時運實在太好的張壽,其他人沒比[筆趣閣 www.biquwu.biz]他好到哪去,誰那時候會下注在三皇子身上?那簡直是未卜先知!

    反倒是當初和他一樣鼓吹立嫡立長的人多了,若是有人這件事來攻擊他,這些人能坐得住才怪,就算硬著頭皮也不得不幫他說話!

    而張川見孔大學士對自己說著這些仿佛是掏心窩子的話,他眉頭緊蹙,最後就猶猶豫豫,勉勉強強地說:“那麼……我去替孔閣老回稟皇上試一試?”

    終於等到了張川這句話,孔大學士頓時為之大喜,當即重重點頭道:“好,那我就拜託秦國公了!我這點病無足輕重,只求能夠竭盡所能做一點事情。”

    當張川留下奉旨帶來的慰問品,隨即告辭離去之後,剛剛一直都竭力克制住沒說話的孔九老爺終於忍不住了:“大哥,你剛剛那麼一說,萬一張川如實稟告皇上,皇上豈不會認為你和大皇子……”

    “我和大皇子怎麼了?你以為我不說,皇上就會忘了我昔日說過立嫡立長的話?這種時候寄希望於別人不記得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不如想想怎麼做點實際的事來彌補!”

    孔大學士不耐煩地打斷了孔九老爺的話,隨即冷冷看了人一眼:“你之前做過的事情,我遲早會和你算清楚,現在你給我回你的太常寺!當然,若是我真的去了懷柔,到時候有什麼萬一,我日後也沒有能力再和你算帳了,你給我好自為之。”

    這一刻,孔九老爺那煞白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了幾分血色,但表情卻更加駭然。而他踉蹌告退之後,同樣聽懂了這話的顧氏卻不由得悲從心來:“老爺,如果真有那麼危險,您為何還要親自去?”

    “因為我要是不去,那才是不得不黯然歸鄉……朱廷芳親自帶人堵門,而後又登門尋釁,還號稱要彈劾我,不就是等著那一刻嗎?還是說,你想要拖兒帶女淒淒慘慘戚戚地回老家去?就算出了岔子,你扶柩歸鄉,至少孔氏一族也會對你們孤兒寡母客客氣氣。”

    “就算是大郎做出那種蠢事,這也能因為他爹死于王事而姑且被壓下去!”

    顧氏嚇得整張臉都已經完全變了色,一時喃喃自語道:“怎就至於如此……”

    “本來是不至於,但被老九那個蠢貨還有大郎這麼先後一鬧,就算我原本還能夠勉強置身事外,現在也只能捨下一張老臉死命跳進這一趟渾水!”

    冷著臉把妻子給噎了回去之後,孔大學士意識到顧氏到底是結髮多年的妻子,臉色又好歹緩和了一些,但依舊鄭重告誡道:“你持家不易,我也知道,但今時不比往日,我樹大招風,本來就招惹人恨,你最好把兒女都約束好,至於親戚……”

    “你管不了就告訴我,大不了我被人罵成是大義滅親,讓人法辦一個兩個,也省得他們一個個都以為自己了不得!”

    “你別忘了,想當初世宗皇帝立嗣,人家首輔可是在關鍵時刻大義滅親,讓自己的長子被人砍了腦袋!可那位首輔卻因此掙扎著在位子上又呆了兩年,最後還算體面地退了下來。我是比不得他心硬,頂多摁著大郎不讓他做官,至於其他親戚,關鍵時刻,我的心絕不會軟!”

    顧氏被孔大學士一番話唬得失魂落魄,匆匆去召來兒子兒媳們一番劈頭痛斥時,秦國公張川也重新回到了宮裡,對皇帝如實把自己對孔大學士施展的那個小伎倆說了出來。

    結果,皇帝忍不住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端詳了人好一會兒,隨即才失笑道:“張卿,我一直都覺得,你這人乃是赤誠忠厚的謙謙君子,原來你還會耍詐?”

    張川卻並不在意皇帝的調侃,滿臉忠厚地說:“臣去了孔府之後,孔大學士的那位二公子親自出來迎接,千方百計拖延時間,好像不太願意讓臣去探病,直到臣說是奉旨,他才不得不讓路。那時候臣就在想,孔大學士是不是有什麼顧慮?”

    “等到見了人之後,臣發現他雖說看上去有些疲憊,但精神尚好,寒暄幾句之後,人卻顯得有些懶洋洋的,臣就覺得,若是直接用皇上旨意強壓,他會不會生出逆反心理,推搪不去。既然如此,臣就只好以身作則了。”

    皇帝不禁被逗樂了:“你就沒想過萬一弄巧成拙是什麼結果?”

    “大不了那時候臣就親自去一趟。”張川一本正經地說,“雖說臣這個秦國公,不如孔大學士這個閣老有名,但也不會差太遠,而且作為順天府尹,去做這種事也是理所應當。當然,皇上之前只不過是讓臣去傳一下口諭,臣卻自作主張,還請皇上處分。”

    “處分就算了,朕還沒這麼小氣!”皇帝皮笑肉不笑地打量著這個一向不顯山不露水的二代勳貴,繼而饒有興致地摩挲著下巴,“朕之前怎麼就沒發現你是這麼有意思的人?也是,如果你沒意思,怎麼會養出張琛這麼個兒子?”

    要是換成某些真正一絲不苟的大臣,聽到這有意思三個字,絕對會立時覺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但張川比朱涇更年輕,和皇帝恰是同齡,而且少年繼承國公爵位,母親在世時又是太后那清甯宮中常客,所以他其實很熟悉皇帝的脾氣,因而只把這話當成了尋常調侃。

    “臣就是為人笨拙,不知道怎麼和兒子相處而已。”張川笑了笑,隨即就誠懇地說,“至於那點小伎倆,也是因為臣覺得皇上也許不計較,這才斗膽試了試,還請皇上恕罪。”

    “恕罪也好,處分也罷,這種話都不用多說了,朕找你辦這件事,算是找對人了。你出宮之後再讓人去捎個話,讓孔大學士親自上書,省得回頭別人說朕逼著他帶病奔波,回頭又說朕不體恤大臣。”嗯,張川這事確實做得漂亮,他那被人詬病的口諭就可以省了!

    見張川立時應是,他就語重心長地說:“朕聽說瑩瑩給張琛牽線搭橋好幾次,可一而再再而三總會出狀況,最後功敗垂成。你這個當爹的也要想想辦法,比如像你今天這樣,給張琛設個圈套!不要平常不管,一管就只知道打!朕雖然沒資格教你,但你可以和別人好好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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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6 07:13:45
第七百一十九章 爹坑……

    這個別人是誰,張川甚至不用問都知道——一定是讓他去和張壽學。

    張壽之前對四皇子的那番管教固然出名,但更出名的是這一次人竟然真敢大剌剌地從早到晚把四皇子丟在公學裡不聞不問,壓根沒有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言傳身教的意思!

    雖說四皇子被皇帝氣得攆出宮,此事在朝官之中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但四皇子在外城公學到底是過得如何,他卻是從夫人那裡聽說過——他那位素來對他言聽計從的夫人當然不會去打探這些,問題是張琛可不在乎什麼四皇子。

    據他所知,親自去公學看過熱鬧的張琛先是對家裡人說,然後又在外頭大肆宣揚四皇子是如何如何淒慘,每天三頓飯壓根不見多少葷腥,白米飯都不是頓頓有,晚上和別人睡在並不寬敞的一間房裡,還要在公學中做什麼灑掃之類的雜事……

    這已經不僅僅是宣揚張壽的吃苦教育了,他反而覺得自己那兒子幸災樂禍的勁頭簡直是十足十。要不是知道張琛其實和四皇子沒仇沒怨,他還以為兩人有什麼深仇大恨!

    此時此刻,他不禁認認真真地考慮了一下,是不是要把張琛也丟去吃吃苦,可想想張琛的年紀,而且人也是張壽的正牌學生之一,如今也算已經改過,他還是打消了這個簡單粗暴的打算。畢竟,自從他之前親自打過張琛一頓之後,兒子見他就躲,可見責打的效果很不好。

    相比他,張壽和朱瑩算得上是機靈百變的人了,也為了張琛的婚事操碎了心,他們都沒有辦法,他還能想出什麼圈套來讓張琛乖乖入甕?他要是有,早就用了!張琛如今連個好兒子都還沒做到,談什麼將來做一個好丈夫?

    於是,在皇帝面前還相當遊刃有餘的秦國公,此時卻露出了極其為難的表情。出了乾清宮重新裹上厚厚的皮裘,他在前頭一個年輕內侍的引路下,心事重重地往東華門走,可走著走著,他就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道:“你是新調到乾清宮的?”

    他來往乾清宮的次數不多也不少,但因為記性很好,那些常見的面孔卻都記得非常清楚,此時這隨口一問,他卻沒有立刻等到回答。不但如此,那人甚至還猶豫了一下。

    雖說張川並不是警惕心過剩的人,但此時也不由得皺了皺眉。好在對方很快醒悟了過來,慌忙開口說道:“秦國公恕罪,奴婢這才剛從司禮監調到乾清宮任答應,總共就任不到兩個時辰,所以您不認識奴婢那是自然的。”

    張川素來並沒有結交內臣的習慣,可聽說人是剛剛從司禮監轉任乾清宮,他還是不禁生出了一點好奇。雖然司禮監中的內侍號稱十裡挑一,但乾清宮中選人也同樣是優中選優。尤其是皇帝這種脾氣的天子,那真不是尋常人能伺候的。

    話雖如此,他在點點頭之後,就沒有多問,而這年輕內侍羅三河,本來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將自己和楚寬這檔子紛爭告知這位秦國公,可人家不問,他總不能自顧自地說,因此憋得甭提多難受了。

    而更讓他措手不及的是,在到了東華門之後,張川離開時,卻是突然開口對他說:“既然新調到乾清宮,那就謹言慎行。多學學楚公公,別像之前的柳楓!”

    羅三河完全沒料到,在張川口中,楚寬竟然成了需要他學習的楷模!雖然張壽為他在楚寬面前求了“免死符”,楚寬也說到做到把他調到了乾清宮皇帝面前,可他不覺得這是真的不計前嫌,而只認定這是楚寬在借刀殺人。

    天子杖殺柳楓之事早就已經在宮中內侍中間刮起了一陣陰風,甚至沒人知道柳楓死了之後是棄屍荒野還是埋在哪,就算知道乾清宮確實是入皇帝法眼的地方,但他權衡利弊,寧可一步一個腳印在司禮監中慢慢往上爬,最後讓所有人看清楚那個楚寬的真面目。

    因為他的義父昔日告老時,就曾經對他說過,楚寬所謀甚大,絕不能任由其為所欲為。

    一個乾清宮的小小內侍所思所想為何,張川並沒有太大的功夫去深究。因為皇帝最後一番話的緣故,他從東華門上馬離開時,心裡仔細斟酌了一下,最終在出了外皇城東安門之後,他從東安門大街往北拐彎上了崇文門大街,可到順天府街時,卻是過順天府署大門而不入。

    繼續一路往西,他熟門熟路地穿過幾條街巷,就到了趙國公府門外,此舉自然讓幾個跟著的隨從全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當是皇帝有什麼話讓自家老爺帶給趙國公……但問題是,在眼下這種時辰,趙國公朱涇難道不應該在棋盤街千步廊那邊的兵部衙門?

    而秦國公張川這突然蒞臨,趙國公府的門房也同樣大吃一驚,一面派人往裡頭通報,一面把這位尊貴的客人請了進來。很快,朱二就匆匆出迎,一見人就乾笑道:“什麼風把秦國公您給吹來了?您要是找爹和大哥,該去衙門才是,家裡就我一個閒人。”

    “當然等過了年,我也就不閑了,到時候這家裡只剩下祖母和母親還有我未來大嫂了!”

    張川當然知道朱二是什麼性格的人,也沒工夫和人耍嘴皮子,等到進了小花廳,他就直白地開口說道:“朱二郎,我有話要和瑩瑩說,若是她不在,我留一封信也行。”

    朱二猛地瞪大了眼睛。好在他習慣了自家妹妹的無所不能,一愣神過後就站起身笑道:“您還算運氣好,瑩瑩昨天去了一趟懷柔,今天卻提前回來了,入宮覆命之後就回了家。雖說祖母和母親都讓她去睡個回籠覺,可她不肯,這會兒還在慶安堂。您等等,我去叫了她來!”

    雖說兩家算不得交情莫逆,但都是頂尖勳貴,朱二還不至於疑心張川這樣的長輩見朱瑩有什麼不對。撂下這話,他就匆匆出了小花廳,直叫送茶來的小廝疑惑二公子是不是故態復萌,怎麼把客人給丟下了。而很快,朱二就帶著朱瑩回來了。

    “張叔叔!”

    朱瑩從小就跟著祖母各處跑,哪怕和自家素來不對付的勳貴,比如楚國公那三兄弟,她也都能一口一個世伯叫得親切,更不要說好歹和父親有些交情的秦國公張川了。她笑吟吟地行過禮稱呼了一聲之後,就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主位。

    朱二本想留在原地聽個究竟,可仔細想了想,他還是溜到外頭院子裡親自守著去了。

    張川本來沒有避忌朱二的意思,但人既然走了,他又不好把人強拉回來,因此略一斟酌,他略去不提自己去孔府探望孔大學士,並耍詐誘人主動請纓的事——只直接說起了張琛的婚事。然後,不等朱瑩做出反應,他竟是站起身對朱瑩深深一躬。

    這下子,本來還打算發牢騷的朱瑩登時嚇了一跳,趕緊上前一步把張川給扶了起來。大小姐滿臉嗔怒地抱怨道::“張叔叔,你這是幹什麼?有什麼話好好說不行嗎?”

    “之前你為了張琛的婚事,奔波忙碌了很久,結果這小子不是挑三揀四,就是知難而退,實在是對不起你。我這個當父親的自然得當面感謝。更何況,張琛從前不知天高地厚,還做過很多亂七八糟的事,都是我這個當父親的管教無方。”

    朱瑩頓時愕然,隨即就不禁撲哧笑出了聲:“都是過去的事啦,張叔叔你何必放在心上。再說了,我自己有了阿壽,當然也希望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大家都幸福美滿,別日後雞飛狗跳的都是怨偶……不過張琛這人確實麻煩。要麼他看不上別人,要麼別人看不上他。”

    “所以這脾氣得治。”

    張川微微眯起了眼睛,若無其事地說:“我聽說你引薦到女學的那個葉氏就瞧不上他。他眼高於頂,成天想要絕色美人為妻,可他卻不想一想,紅顏易老,等到韶華老去的時候,難道他還要易妻嗎?我想,你能不能想個辦法,狠狠打擊這小子一下?”

    見朱瑩一臉意外,這位秦國公就笑著說道:“他現在那遊手好閒的脾氣固然是改了,但眼高於頂的性子卻太過頭了一些。他除卻家世,又沒有舉世無雙的本事,憑什麼瞧不起人?總之,拜託瑩瑩你想個辦法,好好挫一挫他的氣焰。”

    天下居然有這樣的爹?

    朱瑩只覺得自家阿爹雖說對二哥很嚴格,但也沒有這樣坑人,如果被張琛知道,人還不知道會何等幽怨。然而,張川接下來說的話,卻讓她不得不重視。

    “他從前傾慕過你,所以如今無論是見到什麼樣的美人,必定會拿來和你比較。可天下女子全都獨一無二,絕對不可能有人一模一樣的容貌性情,而像你這樣的更是絕對找不到第二個,所以他心頭糾結,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負你一片好意。”

    “張學士和瑩瑩你……都太慣著他了!他從小一帆風順,在你們身上栽了個跟鬥,可結果接下來做正事卻也一帆風順,就連之前冒充二皇子心腹這種大麻煩,都被張學士替他擋了,結果他反而洋洋得意自以為得計,哪有他這樣的?”

    “相比見過世態炎涼的陸家三郎,張武和張陸,這小子就和四皇子一樣,欠收拾!”

    朱瑩絞盡腦汁,也沒想出自己該如何駁斥張川,最後只能苦笑道:“張叔叔,你這當爹的真夠狠心,可是,要想讓他受挫,你也可以吧?你怎麼找我?”

    “我親自責打過他了,但你看看到底有用沒用?”張川一點也不掩飾自己作為父親的失敗,歎了一口氣後就站起身來,“你不要怪我甩包袱,他這脾氣要是一直這麼下去,哪怕最終勉強娶了個媳婦,難保不會如皇上和廢後那般。我不是危言聳聽,你該明白的。”

    張川沒有忌諱拿皇帝舉例子,搖了搖頭,隨即就徑直往外走,可當走到門前時,他卻突然停下了腳步,隨即歎了一口氣。

    “我之前雖說也屢次送張學士謝禮,感激他這個老師,但實在是匹配不上你們小倆口幫張琛的那份情誼。所以,無論此事成與不成,日後只要張學士想做的事情,但凡我力所能及的,我都會全力支援。”

    在這個承諾之後,他又補充了一句:“除卻這樣有條件的支持之外,而只要是和學堂相關,無論是公學還是女學,我都會無條件支援,無論捐錢捐物甚至於捐地,你們只要說一聲就好,我絕無二話。”

    相比承諾什麼貴重的饋贈,秦國公張川說的這兩個承諾無疑重若千鈞。更剛還在猶豫的她立刻快步追了上去,見朱二還在院子裡探頭探腦,她就對著離去的張川嚷嚷道:“那好,我記住張叔叔你這話了,可我醜話說在前頭,我盡力去做,要是張琛翻臉,我可把你供出來!”

    “哈哈,那時候你直說是我讓你幹的就是!”張川一面說一面揮了揮手以示告別,等出了趙國公府大門時,他恰是滿心輕鬆。

    張家就這麼一個獨子,旁支的關係簡直遠到無以復加,人要是婚姻大事出了岔子,張家絕後,他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父親?全權委託機靈百變的張壽和朱瑩,他至少可以期待一下。

    朱二剛剛在院子裡,張川對朱瑩說的話,他只捕捉到了一星半點,把張川送到大門口,他就一溜煙趕回了小花廳,見自家妹妹正好還沒走,他就涎著臉笑問道:“瑩瑩,我聽到秦國公最後他好像說要給你什麼,怎麼,他這是想讓你幫什麼忙,竟然這麼大方?”

    “保密。”朱瑩斜睨了朱二一眼,見人頓時怏怏,她就沒好氣地說,“你這大嘴巴萬一說出去,那就不靈了!總之你老老實實先幫著祖母和娘把大哥的婚事操辦好再說!”

    被朱瑩這麼一打岔,朱二頓時想哭。之前無奈地躺在床上假裝大哥,一面哼哼一面應付那一撥撥來探望的人,還要忍受這些傢伙明知他是假的,還在那殷勤噓寒問暖的虛偽。現在大哥活蹦亂跳地繼續去五城兵馬司做他的霸道主司,可他竟然還要替大哥在府裡做背景板!

    那種本該大哥去演練的婚禮種種,全都換成了他……而祖母和母親全都振振有詞,道是反正他明年也要成婚!可明明朱瑩才是接下來要成婚的那個,卻反而不用出場。

    他難道才是朱家從哪撿來的兒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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