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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 乘龍佳婿(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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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6 07:14:07
第七百二十章 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幸

    這年頭很多人家的兒子都像是撿回來的,而按照後世的說法,那就是充話費送的。

    除卻從古至今最天經地義的傳宗接代思想之外,貧窮人家生兒子,那是為了使家裡能夠始終擁有足夠的壯年勞動力,而且老有所養;富貴人家生兒子,那是為了傳承家業,始終有人能夠光耀門楣……於是,當兒子的見父親猶如老鼠見了貓,當父親見兒子也是一副凶相。

    所以說,在如今這個年代,朱二身為兒子的狀況,已經算是很好了。朱涇固然對他相當嚴厲,但也至少沒有成天把人拎到面前訓一頓,在北征之前哪怕戰略性放棄了這個兒子,卻還是把家裡交給了他。哪怕朱二鬧出想把朱瑩許配給陸三郎這種事,回來教訓過一次之後,也不曾一天打三頓,頂多只是在朱廷芳這個兄長的對比下,常常訓人一頓而已。

    而此時在外城公學,張壽麵前,就有一個哭花了臉,聲稱沒辦法再來讀書的可憐孩子。而在他旁邊,還有另外兩個同樣垂頭喪氣,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的同齡人。相形之下,這三個同樣當兒子的那才是真正可憐。

    三人全都出自中級班,在進公學之前都懂得一點讀寫——當然,更多的是認字,能磕磕巴巴背出一部分三字經,真正會寫的除了自己的名字和父母的名字,大概也就上百個字左右。

    雖然張壽原本並不認識他們,但他記得,平日代課的九章堂學生說,哪怕是中級班中的學生,資質幾乎無一例外都非常普通。當初在報名者中遴選,也就是矮子裡拔高子,畢竟能認識字會讀寫就不錯了。所以,三人不是那種一遇風雲便化龍的人物,這卻確鑿無疑。

    張壽更知道,在中級班中,哪怕大多數人勤奮學習,七天一次,在中級班中學上幾年,最終出來時能夠熟練地進行四則運算,能夠熟練讀懂那些佈告和公文,其中佼佼者也許會練出一手還算工整的書法,寫出還算通順的文章,這已經是極限了。

    事實上,後世很多普通大學畢業出來的大學生,去當普普通通的文員,其實也不過掌握著類似的技能,只是書法這一項,會變成熟練使用電腦和辦公軟體,僅此而已。

    然而,哪怕中級班中的學生們一輩子都不可能出仕為官,這並不是他就能坦然接受三人退學的理由。此時此刻,見哭得最厲害的那個孩子已經哭成了大花臉,他瞥了一眼陪著三人一同過來的四皇子,隨即就和以往安撫那個熊孩子一樣,把一塊手帕遞了過去。

    “好了,別哭了,慢慢說,先把臉擦擦。”

    這本來只是很普通的安慰,然而,那個十歲左右的孩子愣愣地接過張壽遞過來的手帕,低頭看了好一會兒,卻最終又滿臉惶恐地還了回來,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在他身後的另兩個孩子比他稍大一點,其中一個就替他解釋了一句。

    “張學士,您這帕子是絲絹的,給陳三擦臉實在是浪費了,他不敢這麼糟蹋東西!”

    一旁的四皇子登時瞪大了眼睛,隨即心虛地想到,自己好像糟蹋過張壽不少手帕,因為張壽說那不是朱瑩送的,所以他後來就沒當一回事了。大多數的手帕擦過臉後都皺巴巴髒兮兮的沒法再用,他甚至都沒注意上哪去了。

    而張壽在意外之後方才意識到,眼前這三個孩子出身比九章堂的學生還要更低,確實是會覺得臉面不如絲絹。因而他沒有堅持,笑著拿回了自己的帕子,接下來就溫和地說道:“你們剛剛說,家裡不讓你們在這裡讀書了,是生計有困難,連一個月四天時間都擠不出來?”

    三個孩子你眼看我眼,最終,又是剛剛那個代為解釋的高個孩子開口說道:“是我們爹娘看到興隆茶社那邊的食肆都很興旺,所以打算也推車做飲食去賣。可因為做飲食的太多了,他們也只會一點點家常手藝,所以就讓我們去一家大店做學徒,爭取能偷學幾招。”

    “學徒是沒有休息的,所以我們以後應該不能再來上學了。”

    聽到這裡,四皇子終於忍不住了:“可我聽說做學徒只包吃住,也沒有工錢,你們七天來上一次課,公學還包你們三頓飲食,剩下六天你們還可以幹其他的活,這不是更好嗎?再說了,想要偷學人家店裡的手藝,哪裡這麼容易,哪家的手藝不是藏著掖著,生怕被人學去!”

    “你們爹娘眼光也太短淺了,這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你懂什麼!”

    剛剛哭得最厲害的陳三使勁吸了吸鼻子,竟是氣得臉都紅了。

    “你會到這公學讀書,是因為你家裡長輩和張學士有交情,所以塞了你過來。可我家裡是一日不做工,一日就要挨餓!我每七天來上一天課,剩下的六天確實還能幹其他的活計,可我只能打那種零零碎碎的零工,劈柴打水之類的粗活,哪家店要一個動不動就休息的!”

    “而且,我要是去做工,本來就只能去當學徒,因為我不會手藝。要想學手藝,還要給師傅當牛做馬,小心伺候,才能學會一招半式……我在上公學之前能學會讀寫,那是因為當初我爹給人當帳房,能掙不少錢,但自從他摔傷右手,家裡就供不起我去私塾了。”

    “可家裡還是要過日子,我爹不得已,只能接一些簡單的,不需要字寫得太好看的抄寫活計,等學會了左手寫字後,他一面自己教我,一面還想繼續回去做帳房,但嫉妒他的人造謠生事,說他不是摔斷了手,而是因為貪污被主家打斷了手,所以誰都不要他!”

    “因為我爹要幫著養家的緣故,白天在日頭底下抄,晚上借著爐火的光亮抄,他的眼睛也傷了,現在幾乎都看不見東西。所以,娘既然想要日後去做飲食,還走通門路讓我去那些大店做學徒,我怎麼還能因為想讀書就不去!我不去的話,我爹怎麼辦!”

    四皇子從來都沒被地位比自己低的人這麼吼過——可此時此刻,他卻沒有發怒,而是有些尷尬地站在那兒,一點都沒有衝動熊孩子的氣勢。

    雖說在公學總共才呆了沒兩天,而且還是少有的別人家孩子——單指富貴人家子弟,和讀書如何無關——但平素自來熟的四皇子還是靠著殷勤的笑臉,與前後兩個來公學上課的中級班中一堆學生都攀談過,也打聽到了一點情況。

    就比如說,他已經知道,這班裡大多數都是貧家子弟,最初他還覺得這就是寒門,結果小花生只是撇了撇嘴,但昨晚認真的蕭成卻頂撞得他作聲不得。

    “不是所有貧家都有資格稱作是寒門的。朱大哥曾經對我說過,魏晉的時候,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寒門也就是庶族,那至少也是家裡出過官員的小康殷實之家!你要是對朝中那些大人們說這公學裡的學生出身寒門,他們非得笑掉大牙不可!”

    可是,四皇子也就是大體問問,總不可能追著人家問你家爹娘都是幹什麼的,你們平日到底是怎麼過日子的……熊孩子就算再不懂人情世故,也還沒傻到這地步。

    因而,此時面對這太過真實的傾訴和情緒,他著實有些手足無措。結果,還是另外一個比陳三大點兒的學生替他解了圍。

    “陳三實在是沒有辦法,所以才不得不聽家裡的,他爹娘已經對他很好了。我家卻和他情況不一樣。我大哥從小就記性很好,在私塾偷學了幾個月,就被塾師贊許是讀書種子,免費教他讀書。可即便不要束修,書本紙筆墨還是要錢買的,所以除了爹娘,我和妹妹也從小就盡力做力所能及的活,希望能供養他。”

    “塾師說大哥明年縣試有望,但要多多去會友,琢磨文章,可這都要錢。我小時候認字也是他教的,資質卻遠不如他,所以娘聽說我就算在公學讀上三年也未必能學到什麼本事,就想到讓我輟學去當學徒,哪怕能學到一兩道名菜也好……他們說了,我不可能不答應。”

    而等到聽第三個學生吞吞吐吐說,是家裡長兄迷戀賭博把唯一一丁點家產輸了個精光,於是差點要賣他去當僮僕,爹娘嚇壞了才打算把他送去當學徒,什麼所謂的將來做飲食生意只不過是托詞,張壽終於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托爾斯泰這句話還真是永遠正確。

    他見四皇子那臉色從震驚轉為茫然,又從茫然轉為憤怒,可最終卻又從憤怒變成了沮喪,他就淡淡地說:“我知道你們都是因為家裡的緣故不得不退學,也知道你們的父母長輩各有各的不得已。但是,想當初你們入學的時候,都簽過相應的契約,還記得嗎?”

    見三個學生頓時面面相覷,隨即猶猶豫豫地點了點頭,張壽就呵呵笑了一聲:“當初陸祭酒初開公學,就考慮過學生不能持久的問題,所以在招生時,應該對你們的長輩反反復複強調過,除非是生老病死可以暫時休學,否則,不可提早退學。”

    “畢竟,你們享受過公學的免費飲食,免費書本,甚至還有每個月一百文錢的讀書補貼。儘管時間還不長,但這林林種種,你們畢竟都是享受過的,而這就是你們的權力。”

    “但是,你們也有必須履行的義務!那就是,在這裡至少學滿三年。若是不然,按照契約,按照每次課程師長的束修費用二十文,飲食費用十文,一次性書本費一千文,一次性筆墨費用一千文的標準,賠償公學在你們身上的投入。”

    這一次,三個學生同時面色煞白。而原本還在心裡為他們打抱不平的四皇子,則是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在他看來,這明明是可以回去借此說服父母長輩,留在公學繼續讀書的大好機會,這三個傢伙怎麼就這麼笨?

    “張學士……這真的不能通融嗎?”

    剛剛才大哭過一場的陳三眼圈又紅了,結結巴巴問了一句後,他忍不住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隨即喃喃自語道:“可我爹娘也是沒辦法,我也是想替他們減輕負擔……”

    “我不知道你們想去當學徒的,是興隆茶社附近哪一家店。我只知道,那些大店全都在卯足了勁為明年的禦廚選拔大賽做準備,所以固然會收學徒,但那只是打雜的學徒,絕對進不了廚房半步。你們想一想,這些名廚憑什麼不用自己的子侄同鄉打下手,卻要用你們?”

    張壽一席話說得三個孩子作聲不得,這才不緊不慢地說:“而且,不管你們爹娘想要去做飲食生意是真是假,但現在擠進去,恐怕已經晚了。興隆茶社附近的那些街巷,已經有了固定的地盤分配,有了固定的一批攤販和團體,不是外人想要插足就能插足的。”

    “而且,興隆茶社也好,附近那一片地方也好,之所以能有眼下的繁榮,就是因為我的籌畫。你們家中有困難,難道不知道先對給你們上課的導生提出來,看看是否有兩全其美之計?退一萬步說,由公學出面的話,讓你們當六天的學徒,一天來讀書,這並不是一樁難事。”

    如果說,剛剛三個孩子被張壽信口說出的賠償二字給嚇得失魂落魄,那麼,此時張壽這最後一句話,就猶如給他們重新注入了一股精氣神,讓他們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哪怕他們資質平庸,但能夠通過考核被收進來讀書,至少有一個特質,那就是好學,機靈——而好學機靈的人,絕對不會不知道轟動京城的禦廚選拔大賽,更不會不知道張壽在其中發揮的作用。

    張壽如果真的肯說一句話,那麼,他們也許能夠既對得起家人,又能夠繼續學業!

    接下來,張壽不費吹灰之力地問出了三人要當學徒的店,得知那是蘇州會館旗下的姑蘇小館,他不禁嘿然一笑。可就在這時候,四皇子卻突然小聲問道:“蘇州首富華四爺,還有蘇州會館的那位華會首,好像都是挺精明的人,這姑蘇小館至於收公學的學生當學徒?”

    三個孩子還有些懵懂了,張壽卻因為四皇子這一番話而暗自讚賞。緊跟著,他就眯起眼睛呵呵一笑道:“被鄭鍈你這一說,看來我真的要找那兩位好好問問。好了,你們先回去,剛剛我這些話,你們姑且保密,至於學徒的事情,我會問清楚,給你們一個答覆。”

    眼見三個孩子抹著眼淚感激不盡地走了,張壽見四皇子仿佛滿腹言語憋得難受,他就笑道:“鄭鍈,你父皇不是讓你做成一件事才能回宮嗎?剛剛你既然覺得這其中有問題,那好,我把小花生,還有蕭成一塊借給你,阿六也借給你,你給我查出真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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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一章 人小鬼大

    四皇子只覺得渾身是勁,平生都沒有這麼精神煥發的時候。

    而被他強行從課堂拉出來的蕭成滿臉不高興,小花生倒是因為不再被人強逼著學習而如釋重負。不過,當兩人聽張壽簡略解釋了一下事情緣由就先回了九章堂授課,然後四皇子劈裡啪啦大爆嘴速,把各種細節那麼一說,他們的臉色就一塊變了,最初的那點不滿一掃而空。

    蕭成曾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好日子,但也曾經窘迫過,尤其是沒爹沒娘之後,劉志沅和朱廷芳又先後離京,哪怕有花七這樣的人悄悄給他投喂飲食,但他還是過得和鬼似的——真正意義上的鬼!

    而小花生就更不用說了,無論老鹹魚還是冼雲河,全都是一天不幹就挨餓的人,所以他也是從小就幫忙做各種活計。因此,聽完這番話之後,小花生就首先問道:“那我們要查什麼?是去姑蘇小館那邊打探,問問他們是不是真的收學徒?”

    “不,直接去姑蘇小館,很容易打草驚蛇。我琢磨著,我們可以先悄悄上這三個人家裡去,嗯,先別用老師的名義,就用同學的名義登門探望,然後最好再送點東西。”

    四皇子人小鬼大,此時眼珠子一轉,那主意簡直是張口就來:“咱們穿得平常一點,這樣去到那裡就不會太顯眼。到時候我們就說,老師給中級班定了齋長,咱們是去慰問同學的。買一點雞蛋豆腐什麼的,這樣登門就很體面了。”

    小花生這幾日全程旁觀了四皇子絞盡腦汁和那些同班孩子兜搭的過程——鑒於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中級班總共七個班,每天一換,就連他呆了這麼久也沒能記住所有一百二十個同學,四皇子三天下來卻能叫出三個班大多數人的名字,他實在不得不佩服。

    比如此時,四皇子竟然還能想到,去探望同學家裡時,應該買雞蛋豆腐這種平常人家改善伙食的東西,而不是燒雞羊肉之類的肉食……當然最絕的是,四皇子竟然還自封齋長!

    他看了一眼蕭成,見人竟然在那使勁點頭,就意識到這小子已經被四皇子給糊弄住了。可他絞盡腦汁想了想,認識到自己是張壽特意派給四皇子的輔助,他就知道唱對臺戲那是行不通的,於是只能無奈地問道:“那真的要現在去?現在還是上課的時候吧?”

    “當然要趁著他們還在公學回不去的時候去,否則要是他們看到我們,不是就穿幫了?再說,中級班的那些東西,對於小花生你來說,應該很簡單的,真要錯過了課程,回頭你不明白的那些,我給你補課就行了!你要相信我,我很在行的!”

    四皇子不由分說地一拍巴掌,大聲說道,“好了好了,就這麼說定了,我們這就去找六哥,讓他護送我們過去!對了,他們家住哪兒,這也得靠六哥指路,都說他一跺腳,外城也要抖三抖,有他這個地頭蛇在就好!”

    三個小傢伙說服阿六並不是一件難事,畢竟,四皇子理直氣壯那是張壽的吩咐,再加上有小花生和蕭成作證,阿六怎麼也不至於認為他們那是拿著雞毛當令箭。

    於是,阿六親自去公廳查詢了那三個學生的學籍資訊卡——這是仿照國子監監生花名冊的制度,除了學生們的名字,父母名字職業以及籍貫住址之外,還有實地調查此戶屬實的結論,最後一項是陸綰直接利用自家那些隨從高效完成,可以說堵上了最後一個缺口。

    而湊在一旁偷看的四皇子忍不住大為敬服,等到上車之後,他和小花生以及蕭成說起此事的時候,少不得就大拍張壽和陸綰的馬屁。什麼先見之明,見微知著,各種各樣的成語一個個從他嘴裡蹦了出來,最後連在外頭駕車的阿六都有些聽不下去了。

    “有話留著一會兒再說!”雖然聽著很高興,但他哪裡不知道,四皇子是故意討好他!

    滔滔不絕的四皇子頓時歇菜了。而小花生則長舒一口氣——他算是很喜歡說話的人了,所以老是嫌棄蕭成太悶,可現在才體會到蕭成往日面對他時的無奈,因為四皇子那才叫真的好奇寶寶加話癆,問題多到無以復加,話也多到無以復加!

    然而,阿六卻並沒有直接駕著馬車把三個小傢伙帶到人家門口,而是帶著他們先去買了四皇子提到的雞蛋豆腐之類慰問品,小花生還特意買了一包飴糖。最後,阿六熟門熟路駕車在一家小酒館門前停下,寄存了馬車之後,就領著三人往一條狹窄的小巷中走。

    跟在後頭的四皇子最初還興致勃勃,可走著走著,發現地上凹凸不平,他幾次都差點趔趄跌倒,於是就不敢再東張西望,而是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查看那慘不忍睹的地面。最後,他終於忍不住問道:“六哥,這還要走多久?”

    阿六腳下不停,頭也不回地說:“至少一刻鐘吧。”

    聽到身後傳來了誇張的吸氣聲,阿六這才扭頭看了一眼四皇子,見人一副苦相,蕭成和小花生倒是一臉如常,他就淡淡地解釋道:“很多當官的人家也養不起馬車,需要的時候就去車馬行借用。要是你們坐車去,穿得再普通也枉然,人家一看就知道你們不普通。”

    “還有,我不和你們一塊進去,外城認識我的人太多。”

    四皇子頓時恍然大悟,可聽到阿六居然不送他們進去,他不禁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問道:“那我們怎麼能找到那地方?”

    在京城進進出出,他已經發現了很令人頭疼的一個問題,那就是到處都是鱗次櫛比的房子,而且不像宮中每一處宮殿都有院門,進去之後,無論是偏殿還是正殿,往往都會懸掛匾額,寫明這是什麼地方;在內城外城,除卻那些當官的宅邸會有個匾額,其他根本就沒有!

    尤其是小民百姓之家紮堆的那種小巷,很多房子連圍牆都沒有,籬笆爛了的也很不少!除非是熟人,否則就是走到門前也不知道自己到了誰家門外!

    見四皇子明顯露出了苦色,小花生終於明白,張壽為什麼要他和蕭成跟著了。因為眼前這位出身皇宮的龍子鳳孫,根本就缺乏常識!當然,人比生長在深宮的大多數金枝玉葉已經要好得多了,畢竟也常常出宮,但具體到辦事時,人就抓瞎了。

    因此,見原本滿腔鬥志的四皇子瞬間蔫菜,他只能插嘴說道:“好了,你不用擔心,我和蕭成都會幫忙去問路的!你不覺得,一路問了找上門去,那才顯得比較正常嗎?”

    四皇子倒是想駁斥,這樣一路找過去,三家人他們得找到什麼時候,可在阿六那目光注視下,他最終什麼都不敢說。等穿過這條骯髒昏暗同時也沒什麼人的小巷,他就看到面前是一片亂七八糟的低矮房子,和內城那一片片橫平豎直的整齊胡同截然不同。

    他頓時頭皮發麻,這要怎麼找人?

    而阿六卻沒出巷子,而是就此止步了。他朝那片房子努了努嘴,淡淡地說道:“看學籍資訊,他們三個的家裡都住在這一片,你們自己去找人吧。”

    不同于完全傻眼的四皇子,好奇到四處瞅的蕭成,小花生卻顯得遊刃有餘。見有幾個四五歲大的孩子正在追追打打,他就滿臉堆笑地迎上前去,而之前買雞蛋豆腐時,買的那包飴糖,立刻派上了用場。

    在外城這種地方,父母長輩沒工夫教自家孩子不能吃外來的東西,再加上飴糖對於普通小孩子來說著實是奢侈品,甜美輕而易舉蓋過了疑心。而當小花生指著四皇子和蕭成,告訴幾個孩子,自己是陳三的同學,此行是訪查探望,幾個小孩子更興奮了,主動答應帶路。

    當然,他們也理直氣壯地索要帶路的報酬!

    於是,四皇子就瞠目結舌地看見,小花生輕輕鬆松以每人兩塊糖作為報酬,讓他們帶路去三戶人家,而且是先支付一塊,帶路到地方後再支付第二塊,當瞧見幾個孩子含著糖邁開小短腿跑得飛快,還回過頭來對他們招手時,他就忍不住盯著那包飴糖看了又看。

    這種糖居然這麼好使?好奇心強的他當即問小花生要了一塊,可含在嘴裡這麼一嘗,他的腮幫子就立刻鼓了起來。這哪裡好吃了,甜膩,就沒有其他滋味!

    宮中禦膳房從前固然差強人意,但乾清宮小廚房至少還有幾個擅長做點心的,現在就更不用說了。而且,宋舉人時不時會有甜品方子送進宮,然後由皇帝指定的某個禦廚親手做,所以他的嘴早就被養刁了,區區飴糖這種東西,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吸引力。

    這時候,他就聽到身後傳來了蕭成的聲音:“普通人家的孩子,從小就沒怎麼吃過甜的東西。因為別說糖,就連鹽,也只能做菜時少許放一點點,因為鹽的價格也不便宜。這還是太祖爺爺的德政,把鹽的價格公諸於天下,寫入會典,號稱大明萬世不變,否則……”

    “否則鹽價很容易飛漲。”小花生聽到了蕭成的話,隨口接了一句,在領著四皇子跟了那些孩子前行時,他就低聲給四皇子普及起了這些常識。

    “本朝私鹽不算猖獗,因為官鹽價格本來就不貴,只不過六文一斤。所以,鹽能吃得起,而且鹽是必須吃的,不吃就沒力氣,但糖就不一樣了,不吃也無所謂。如今的市面上,飴糖要二十文一包,紅糖則是十五文一斤,白糖更貴。”

    “略顯黃色的那種白糖,得四十文一斤,顏色越是白,價錢就越是貴。最最上好的雪花白糖,晶瑩剔透,裝在精緻的瓷罐子裡,那不是按斤賣,而是按罐來賣。聽說富貴人家最認這種調子,越是貴越是買,五百文一罐都能賣出去,最細的那種甚至要一千文。”

    如果張壽人在這兒,他就會告訴這三個孩子,豈止不貴,鹽六文一斤這個價格,放在古往今來任何一個鹽鐵專營的時代,那全都是相當可觀的低價,也就是歷史上的明朝某些時期,有過和此價類似的鹽價。

    唐代鹽以鬥來賣,曾經賣過一鬥鹽一百一十文的低價,但這只是曇花一現,大多數時候,一鬥鹽兩百五十文到三百文,那才是常態,折合下來,二十文一斤是至少的。

    至於宋朝,大多數情況是四十文一斤,但偶爾也會出現一百文一斤的高昂鹽價,四川的井鹽更是賣到過一百五十文……至於歷史上的明朝,也就到了崇禎時期,鹽價才完全失控,但大約也就是五十幾文一斤。

    所以,在歷史上的明朝穿越私鹽販子,混個溫飽小康還行,要想巨富,除非在明末順勢造反,否則就別想了。因為私鹽販子也只能把鹽低價賣給官方鹽商,否則難道你還能公然開店叫賣?至於糖,這種奢侈品本來就受眾群體狹窄,也就是到了清朝糖業發達才降到米價。

    總而言之,最初提出實施方案的四皇子,現在卻只能跟在小花生屁股後頭,看著對方發揮。他眼睜睜看著小花生拿了飴糖作為誘餌,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陳三的家。

    當陳母聞訊出來問時,看過學籍資訊卡的小花生知道她是在家裡當裁縫做衣裳的,當下一口一個嬸,等見到陳父時,他是又一口一個叔,那叫一個殷勤親切。

    幾句家常一過,小花生熱情地介紹四皇子是班上的齋長,奉老師的吩咐來探望同學家裡,隨即奉上了雞蛋豆腐作為慰問品。陳家父母夫妻明顯是老實人,當娘的見狀立刻誠惶誠恐地說,自家兒子要退學去當學徒,萬萬不敢當,當爹的則是無奈地長籲短歎。

    而這時候,四皇子終於找到了說話的機會,他連忙把自己之前在公學裡問過陳三等人的問題再次拋了出來:“可是,當學徒不是也沒有工錢嗎?”

    可他正想說偷學也行不通,就被小花生一胳膊肘撞過來,到了嘴邊的話頓時完全噎住。這下子,他才猛然間想起,自己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過來探望的,而不是知道人家要當學徒退學而來探聽風聲的。於是,他在立刻閉嘴的同時,卻是竭力露出了最關切的表情。

    三人之中最大的小花生也才沒多大,蕭成和四皇子那更是還不到十歲,陳家雙親這樣年紀的人,在這麼一丁點大的孩子面前,自然非常容易放鬆警惕。再加上小花生剛剛口口聲聲說,四皇子那是公學有名的神童,能寫會算,看人穿得又整潔,他們不約而同放鬆了防範。

    “這學徒可是和其他學徒不一樣,每個月工錢就有一千貫呢!”陳母說到這,臉上就流露出一絲惘然,“他大哥學木匠快出師了,小三子若再去姑蘇小館,他爹總算能舒一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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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7 18:42:58
第七百二十二章 嘴甜心明最機靈

    儘管四皇子在攬下這樁事的時候,把胸脯拍得震天響,主意那是一個接一個,但具體實施的時候,他就充分暴露出了市井閱歷不夠的弱點。

    不過熊孩子至少還有自知之明,小花生在那變著法子從陳父陳母那兒套話,他乾脆就負責在陳父陳母面前撒嬌賣萌。他本來就長得和年畫上那金童似的,此時把自己的身份丟在腦後面,也學著小花生一口一個陳叔陳嬸,自然而然地就把陳家兩個老實人哄得團團轉。

    而個性認真的蕭成,則是負責回答陳父和陳母關於陳三在公學學習情況的問題。於是,三個人各司其職,恰是成果斐然,忠厚老實的陳父不由得一個勁在心裡歎息自家兒子有這麼好的三個同學,卻不能長長久久在公學裡待下去。

    等從陳家出來時,眼睛已經很不好的陳父堅持把他們送到門口,陳母還執意要送他們去另外兩家,可看到門外還有一幫孩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小花生手中那包糖,她就明白了。

    都是左鄰右舍的孩子,陳母好好叮囑了幾句,目送一群孩子蹦蹦跳跳地給這三個兒子的同學引路,等那些人影完全看不到了,她這才轉過身來,見丈夫滿臉頹喪,她就小聲說道:“小三子這三個同學談吐有禮,衣著整齊,看著都是好人家出來的,我知道你覺得他可惜了。”

    “怎麼不可惜?不收束修,反過來貼補學生的學堂,還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坐鎮,更有張學士這樣的新銳天天在那呆著,據說日後還可以上其他班,學習各種手藝,多稀罕?就為了每個月能有一貫錢去那什麼姑蘇小館當學徒,豈不是浪費了小三子的大好光陰?”

    見妻子不說話,陳父就歎了口氣說:“而且,他七天只去讀一天,餘下的六天全都在拼命幹活,孩子很不容易。而這年頭能派人到學生家裡慰問的學堂,別說京城,滿天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哪怕今天來的有兩個是比小三子還小的孩子,但也可見有心。要不,就算了吧!”

    陳母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卻是強硬地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是為了兒子著想,可要知道,方四家的也是好不容易才打探到這麼一個機會,她自己的兒子也要送過去,足可見那絕對是真的。再說,小三子還小,哪怕當三年學徒出來,他也還能讀書,日後也能像你這樣繼續去當帳房。”

    “三年學徒,每個月一貫,那就是三十六貫錢,聽上去是不少,而且還號稱能偷師學藝,可你知不知道,偷師學藝這種事,被抓到那是要被打斷手打斷腿的,更何況,拿著人的工錢,卻還要偷學別人的手藝,你虧心不虧心?”

    見妻子不說話,他就提高了聲音說:“你說三年時光很快就補回來,可你想想,一年錯過至少五十多天課,三年就是一百五十次課,小三子有那麼多時間嗎?”

    “我當初跟著一個族叔讀書寫字學算帳的時候,親戚家一個表哥也想學,可他家裡卻不願意拿出那筆費用,後來就被家裡送去做工了。等我在商行帳房裡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時候,他卻在外頭頂風冒雨地給人推車送貨,還不到三十的人憔悴得不像樣子!”

    “我現如今還只是眼睛快不成了,但他……他已經連命都沒了,就只是一次冒著暴雨送貨,就這麼感染風寒送了命!我當初是打算自己教小三子的,哪怕我眼睛越來越差了。這種時候,竟然有不收束修,還包讀書時三餐的公學,錯過是要遭天譴的!”

    見陳母默然不語,陳父說到這就忿然轉身回屋,然而跨過門檻之後,屋子裡外那極大的光線差別,使得他不由眼前一花,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頓時站立不穩。好在他慌忙伸出手往四周胡亂抓了幾下,竟是碰到了門框,趁勢拉了一把,隨即方才滑落在地。

    等聽到動靜的陳母匆匆進來時,見到的就是丈夫頹然坐在地上的情景。她慌忙沖上去想要把人攙扶起來,結果就只見丈夫突然掄起拳頭咚咚砸地。

    見人這般光景,陳母陪著人蹲了下來,禁不住抹了一把眼淚:“好,那就聽你的!方四家的素來最愛占小便宜,偏偏又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看似認識人多,其實也不可靠。也許她這不是什麼好機會,也許是別人騙她……算了,家裡再熬一熬,總能夠活下去的!”

    陳家門外,阿六面色複雜地看了一眼那薄薄的一層棉簾子,隨即悄然轉身離去。

    他說是不跟著四皇子和小花生蕭成一塊去,但那只是聲稱而已。眼前這地方雖說不是外城最嚇人的那種貧民窟,但也亂得很,放著四皇子這麼一個金枝玉葉在裡頭亂晃,哪怕有小花生和蕭成陪著,他也不可能完全放心!

    張壽也沒指望三個孩子真的能一舉建功,其實也希望他在旁邊探聽一下情況。

    而四皇子卻不知道,自己其實一舉一動都在某雙眼睛——也許還不止那一雙眼睛的監視之下。在陳家一舉功成,他們接下來又在那些孩子的引路下,找到了第二戶人家方家。

    不同于陳父陳母的忠厚好打交道,方家卻是有個號稱要去參加縣試的讀書人方達,對他們的到來很警惕,聽他們說是弟弟的同學,那就直接考問起了他們的所學。

    而小花生那點學識,根本沒辦法聽懂對方那夾雜著典故的質詢,這下子他就歇菜了。蕭成是各種古詩背了不少,但對於這種引經據典的玩意也不擅長。

    於是,就輪到了四皇子出面扛。雖說小小年紀怎麼也不可能通讀四書五經,背下那上百萬字,但熊孩子有一個強項,那就是擅長掰歪理,再加上他讀過的書確實相當雜,對得起小花生號稱他是神童這說法,雜七雜八的引用說得對方頭昏眼花。

    幾個回合下來,那位即將參加縣試的讀書郎哥哥就偃旗息鼓了。

    見一向視作為家中最大希望的讀書長子竟然被一個小孩頂得下不來台,方母頓時沒辦法在旁邊繼續看熱鬧了。她滿臉堆笑地上前打圓場道:“我家方小小在公學那麼久,我還不知道能認識三位元小郎君這樣體面的同學。來就來了,卻還帶什麼東西!”

    嘴裡說著這話,但剛剛小花生帶來的雞蛋豆腐,她卻已經用竹蘿裝了,此時緊緊抱在懷裡,好似生怕別人要回去。待見對面三個孩子沒有這意思,她才打眼色讓長子方達回屋子去念書,可人竟是好似看不懂似的,一點都不肯走,她也只能幹著急。

    而四皇子見對面那個少說都比他大十歲的書呆子面色不善地瞅著自己,他很想頂一句你瞅啥,可想想自己此來的目的,他只能繼續和一看就很精明的方母周旋,瞎話那是張口就來。

    “公學陸祭酒說,為了給學生們一點壓力,接下來公學要正式開始考核了。從初級班到中級班,都要定期開考。從前招生的時候說過,如果太不用心,那麼就要開革出去。”

    見方母明顯露出了幾分異色,四皇子就笑眯眯地說:“但考得好的人,會有獎勵!原本打算發筆墨紙硯,是張學士建議的陸祭酒,還不如給每個班前三名發臘肉、風雞、醃菜,此外還有獎學金。”

    聽到發筆墨紙硯時,方母還有些嗤之以鼻,可聽到考得好的人竟然能夠發肉髮菜,她就不禁怦然心動,等聽到還有獎學金,她的眼睛就開始冒小星星了。

    而一旁的方家大郎方達卻眉頭大皺:“如此考核獎勵,豈不是斯文掃地?”

    四皇子雖說是皇子,但性子卻一向跳脫,不像三皇子從前靦腆現在穩重,因而廣受官員好評,他是在皇帝面前都敢非議某些朝廷官員迂腐的人,更何況此時面對的不過是區區一個書呆子?他嘿然一笑,隨即不慌不忙地說:“那敢問方大郎,你每日能不吃不喝否?”

    沒等人回話,他就大聲說道:“民以食為天,那公學在考核之後,用臘肉醃菜之類的來獎勵學生有什麼不對?再說,按照古禮,給老師的束修也不是臘肉嗎?”

    方達被四皇子噎得作聲不得,足足好一會兒方才冷著臉道:“獎勵醃肉之類的也就算了,但獎勵錢財又算什麼!”

    “哦,方大郎不知道,江南各家書院,那也都是根據學生家境和成績發放助學錢糧的嗎?再說,秀才當中,那些廩生補助的糧米,難道不是錢財?不過也是,如果外人也像你這樣忌諱談錢,那我回去稟告陸祭酒,請求公學給每個班前三名發一石米來獎學就是!”

    “哎,我家大郎一心唯讀聖賢書,不明白外頭市井這些事,小郎君你千萬別聽他的!”方母頓時急了。她連忙硬是把長子往屋子裡推,到房門前時就低聲說道,“你難道忘了,你明年縣試之前要參加多少文會,哪裡不需要錢?萬一小小能考個前三,發錢豈不是更好?”

    “可之前娘不是說要讓小弟去當學徒?”方達納悶地挑了挑眉,見方母頓時露出了尷尬的表情,他就正色說道,“但其實我之前就反對娘讓小弟退學。公學那兩位老大人都是很有名的人物,如果不是我年紀太大,而且早就從私塾結業出來了,不能考高級班,我也想去。”

    而四皇子和小花生豎起耳朵在一旁聽著,此時對視一眼,全都覺得聽到了關鍵地方。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蕭成竟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出現在了母子倆身後。

    “為什麼要小小退學?”

    方母慌忙回頭,看到蕭成站在自己身後,她本能地要呵斥,可見人眼神清澈,面色坦然,她不由又有些心虛,當即就強笑道:“你這孩子懂什麼,我們是窮人家,窮人家當然不能和你們似的,一心只知道什麼讀書……”

    蕭成理直氣壯地問道:“可方大哥不是在讀書嗎?我剛剛聽到,他好像還要考縣試?”

    方母被人這步步緊逼得臉都快綠了,偏偏自家大郎還不知好歹地在旁邊幫腔:“沒錯,娘,小弟不過是每隔七天在公學上一日課而已,其餘六天他還是……”

    “你懂什麼!”方母終於忍不住遽然色變,“他若是去做學徒,那可是一個月一貫錢,家裡的開銷都能填補不說,你爹也不用早也幹晚也幹,你這讀書會友的開銷也能鬆快不少。更何況,只要偷學一兩招……”

    “學藝要堂堂正正地去學,怎麼能去偷!”這一次,輪到方達怒容滿面了,“仁義禮智信,既然去當學徒,拿了人家的工錢,怎麼能偷師呢?”

    “你……你這沒良心的小子,你……你這是要氣死我啊!”

    四皇子和小花生目瞪口呆地看到這一對母子竟然針鋒相對了起來,等恍然醒悟過後,四皇子立刻對蕭成悄悄豎起了大拇指,隨即也不管那個迷惑不解的小傢伙,慌忙上前去做和事佬。兩人都是嘴甜心明最最機靈的人,小花生安慰方達,四皇子安慰方母,不消一會兒,剛剛眼看就要吵一個天翻地覆的母子二人,終於都暫且消停了下來。

    直到這時候,四皇子方才滿臉好奇地問道:“嬸子,方小小這退學當學徒到底是怎麼回事,您能和我說說嗎?”

    沒有給方母任何猶豫不決的機會,他就滿臉誠懇地說:“其實中級班不過是七天才上一次課,要是能夠說服招學徒的店家,讓小方能夠每七天休息一天,去公學上課,那一天就扣了他的工錢不發,那豈不是兩全其美?每個月少得的四天工錢,那也很有限吧?”

    見方母怦然心動,一旁的小花生就巧舌如簧地套話,再加上一旁還有個胳膊肘往外拐的方家大郎方達,方母那薄弱的防線很快就被徹底突破。於是乎,這位精明過頭的市井婦人,不知不覺就開始了竹筒倒豆子似的傾訴。

    而聽到是有人自稱姑蘇小館背後的東家,蘇州首富華家的三管事,還帶著方母去姑蘇小館的後廚兜了一圈,然後對方母許下一大堆聽上去很美妙的待遇和諾言,甚至連偷學這種事,都是人灌輸給方母的,四皇子怎麼聽怎麼覺得這事情不對頭。

    他迅速瞥了小花生一眼,見人輕輕對自己搖了搖頭,他就笑眯眯地說:“是華家那就好辦,公學裡的張學士和華家素來有些交情。我回去找張學士的身邊人探問探問,回頭就給嬸子您一個回復!”他是覺得,肯定有人冒充華家人在撬牆角……簡直狗膽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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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三章 軟硬兼施

    四皇子和小花生蕭成拜訪第三家高家時,卻比前頭陳家和方家兩家都要更加艱難。須知高家老大是個蠻不講理的濫賭鬼,之前想要賣了弟弟換錢還賭債不成,今日見到三個衣衫整潔模樣清秀的孩子到自家來,他立時就動了歪腦筋,竟是溜出門去叫了自己兩個狐朋狗友。

    而這三個氣勢洶洶的傢伙進來,這其中剛剛出去時旁若無人的高家老大就獰笑道:“就是這三個小東西!趙家老鬼不是說福建那邊最好這一口嗎?瞧這三個細皮嫩肉的,一定能賣個好價錢!嘿嘿,天上掉下來的橫財,不撿白不撿!”

    高父和高母原本正拿著自家棗樹上產的棗子招待客人,聞聽此言登時驚惶無措。可他們誰都拿家裡這個大兒子沒辦法,更知道人連帶著此時這兩個,乃是這一片有名的三霸,就算叫破喉嚨也大概不會有人來救,因為別人都不敢!

    而眼見這三條大漢逼近,四皇子和蕭成小花生在最初吃驚之後,立刻就做出了反應。

    四皇子反應最直接,他一頭撞開對方之後,突然暴起一腳就直接踹在人褲襠裡!幾乎是頃刻之間,他就只見剛剛那個張牙舞爪的傢伙頹然倒地,整個人弓得如同一隻大蝦米似的滾來滾去,痛得簡直連嚷嚷的力氣都沒了。可他卻依舊不解氣,沖過去又沖著人狠狠踹了兩腳。

    而小花生則是也不客氣,一腳重重剁在了高家老大的腳背上。趁著人大聲呼痛之際,低著頭的他卻猛然一記抬頭,恰是重重頂在了人下巴上,上下同時遭到重擊的大漢登時涕淚齊流,再也沒了任何防禦能力,結果被小花生一堆亂拳打得躺平在地,沒了知覺。

    相形之下,蕭成的攻擊乍一眼看去相當疲弱,可當他抓住對方手腕之後,卻是讓人眼花繚亂地幾下截擊。緊跟著,大驚失色的高父和高母就只見那壯實的大漢竟是被猛地拋飛了起來,旋即重重摔在了地上,竟是這小個子完勝了彪形大漢!

    那真是……看著都疼!隱在暗處的阿六本來想在關鍵時刻出手,可眼見三小建功,就連他也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當然那絕不是同情那三個倒楣鬼,而是驚歎三個小傢伙的本事。

    他和三個小傢伙都很熟,知道三人當中唯一資質不錯又練過的,就是蕭成——毫無疑問,那是朱廷芳在劉家求學時順帶教的。

    至於另兩個,四皇子在宮中應該已經開始學習防身術,但剛剛那一招狠辣至極的直踹下襠,就不知道是誰教的了……宮中侍衛應該不會這麼沒節操,皇帝教這招殺手鐧的可能性很大。而小花生那跺腳和頂下巴的絕學,很有可能是市井上學來的,也可能是冼雲河教的。

    而阿六在揣摩三個小傢伙那手“絕活”的時候,一舉建功的四皇子本來很高興,可當瞧見自己那兩個小夥伴的成就,他就不由得瞪大眼睛,隨即悄悄咂舌。

    竟然大家都比他厲害!剛剛如果不是踹人下陰,他肯定就危險了!

    因見高父和高母已經是驚得呆若木雞,四皇子就拍拍雙手,沒事人似的自說自話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強搶良家童子?嗯,小花生,你去趕緊通告南城兵馬司,把這種害人精趕緊抓走,也不知道他們禍害過多少人!”

    眼見自家兒子正在地上呻吟,兩個老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從來拿人和這些狐朋狗友沒辦法——畢竟打也打不過,罵又會招來拳腳相加,此時聞言如夢初醒。他們也顧不得猶如地上死狗似的兒子和另兩個傢伙,慌忙一個守著門,一個對著三個小傢伙連連討饒。

    然而,他們絞盡腦汁替兒子求情說了幾句話,小花生就摸著下巴說:“鄭鍈,算了吧,要是把小高的大哥送進大牢,小高的爹娘怎麼辦?得饒人處且饒人。”

    見高父高母如釋重負,他就話鋒一轉道:“可是,高叔高嬸,你們家這老大和惡棍似的,竟然還想掠賣我們,再不好好治一治,日後肯定要牽累到你們。南城兵馬司的朱大人可是眼睛裡不揉沙子的,日後要是因為別的事情落在他手裡,那就慘了!”

    高父和高母都是極其懦弱的性子,否則也不會被長子逼得走投無路,此時被小花生這一說,兩人不禁更是嚇得面色煞白。

    小花生見自己這話已然奏效,他就繼續循循善誘地說:“不如這樣,你們要真是為了小高的大哥好,就好好治一治他這兩個狐朋狗友!”

    高父和高母登時面面相覷。死道友不死貧道,這本來就是人之常情,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兒子,那兩個傢伙怎麼樣,他們哪裡顧得了?

    可是,這話說起來容易,眼下這兩個地痞如果能治,這一片的街坊鄰里還會敢怒不敢言嗎?每個人都擔心,萬一衙門也就是一頓殺威棒把人放出來,回頭他們會變本加厲!

    看出了兩人的顧慮,小花生就信誓旦旦地說:“我因為陸祭酒和張學士的緣故,認識南城兵馬司的幾位軍爺,要不,我把這兩個狗東西送過去?只要他們蹲大牢又或者服苦役,就不會禍害人了吧?”

    面對這麼一個簡直猶如久旱甘霖一般的提議,高父和高母對視一眼,最後把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但心裡卻不約而同地想到,只要兒子沒了這種壞朋友勾搭,那應該就……行了吧?可是,這要是萬一又冒出別的不良朋友來勾搭呢?

    都說狗改不了吃屎,不是他們瞧不起大兒子,可人已經是壞透了!

    四皇子看著二老的表情,哪裡還會不明白他們的顧慮?而他對兩人縱容出這麼一個禍害也確實很看不過眼,眼睛骨碌碌一轉,他突然就想到了一件張壽曾經說過的事,立刻就重重咳嗽了一聲:“其實要想小高他大哥走正路,那也很容易,給他找份活幹就行了!”

    不說這個話題還好,一說這個,高父和高母那簡直是一肚子苦水。

    尤其是一大把年紀還被自家兒子打過的高父,那更是老淚縱橫:“哪裡沒有給他找過活幹,但他到了哪裡就必定生事,最後不是連累我們去給他賠禮道歉,就是東家派人把他趕出來……而且每次他還想要去人家那兒鬧事報復,一來二往,我們家幾乎就在四鄰臭了名聲!”

    “就連小二之前去公學,那都是偷偷去考的,不敢讓他知道。這還是因為小二有方家小子和陳三幫忙,否則鄰里具保這一條,他就過不去。後來公學派人來打探,所幸這個禍害不在,我對人說了萬般好話,這才總算把他有個惡兄的事壓了下去。”

    “可這個小畜生,他竟然因為欠債就想把他弟弟給賣了!”

    高母也是一面說一面抹眼淚:“這種禍害,我也恨不得到衙門去告他忤逆,可到底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想想萬一被衙門斷了忤逆之後,他是什麼下場,我又退縮了!要真是有地方能收他,能管住他,我真要把那位東家的名號供在家裡,每日給他燒高香!”

    見此情景,四皇子就嘿然笑道:“這種東家雖然少,但也絕不是沒有!小花生,滄州順和鏢局的那位曹總鏢頭,你應該認得的吧?”

    小花生剛剛也在琢磨辦法,此時登時大喜過望,連忙一拍巴掌。

    “對對,順和鏢局那可是個好地方!高叔高嬸,曹總鏢頭那是號稱滄州第一高手,鏢局裡頭的趟子手也是個個好漢,不如送了小高他大哥去鏢局裡打下手錘煉錘煉?”

    四皇子見小花生如此一點就通,就在一旁幫腔道:“反正就憑他那點本事,到了那絕對是誰都打不過!日後能改正的話,在鏢局混一個趟子手,你們二老豈不是老懷大慰?浪子回頭金不換,這可是大好的機會!”

    蕭成眼見四皇子和小花生一搭一檔,把高父和高母說得一愣一愣,個性認真並不擅長言辭的他,就悄然出了高家,東張西望了一下見沒有半個人影,也不知道是看到剛剛裡頭那三個惡棍回來,還是其他什麼緣故,他就咳嗽了兩聲。

    發現還是沒動靜,蕭成就小聲說道:“六哥,你在不在?在就出來吧,還得你幫忙才行。”

    話音剛落,他就只見眼前一花,卻是一個熟悉的身影飄然落下。見那正是阿六,小傢伙就小聲說道:“六哥,你能不能去南城兵馬司對朱大哥說一聲這裡的事,請他派幾個人過來,把裡頭那兩個惡棍拖走?太陽快落山了,再不抓緊,公學就要放學了吧?”

    “藉口找得不錯。”阿六瞥了蕭成一眼,隨即一言不發扭頭就走。經過剛剛那一番廝打,他已然確定,這三個小傢伙輕易吃不了虧。再者,暗地裡應該還有別的御前近侍在。

    而聽了他臨走時撂下的這句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技能甚至都沒點過,就更別提點到滿值的蕭成頓時滿臉通紅。

    他哪裡是因為他那位姓高的同學要回家而急著把這事情處理掉——畢竟從公學回到這裡,走路還要走上很久——他是因為極度討厭剛剛那三個惡棍,所以才希望阿六趕緊找南城兵馬司的人把其中兩個處理掉。

    而只要那兩個被抓走,面對這樣的結果,他相信高父和高母肯定就不會再猶猶豫豫了。

    至於高家老大扔到順和鏢局,會經受怎樣的人生洗禮,他不關心,更不想知道。反正能扭過來最好,若是不能扭過來,按照小花生說的話,一天打三頓,鏢局的人絕對能收拾他!

    也不知道是朱廷芳素來雷厲風行,還是因為阿六親自過去,又或者是因為四皇子和自己的義弟蕭成全都在這裡的緣故,南城兵馬司的人在不到一刻鐘之內就到了。

    十幾騎人在這個人員混雜的底層貧民聚居區呼嘯而過,惹得各家都有人悄悄在門口張望,可看清楚人之後又慌忙把腦袋縮回去,還忙不迭地下了門閂。

    於是,當這些人直接進了高家時,高父和高母那是嚇得魂都沒了,眼睜睜看最後一個戴著兜帽的人過來辨認了地上的三人,把自家兒子之外的那兩個惡棍給拖了走。

    因為院子裡這三個小孩子尚未離開,他們難以相信這是對方神通廣大,只以為兩個惡棍是犯了其他事情,於是,哪怕驚駭欲絕,可看到對方進來之後一言不發直接拖人,高父仍然是硬著頭皮上前攔住了其中一人,陪著笑臉問道:“這位軍爺,那兩個惡漢犯了什麼事?”

    見人面色不豫,高父趕緊解釋道:“小老兒不是和他們有交情,而且也深恨他們橫行霸道,所以才把他們叫做惡漢,但若是抓了他們,回頭判了之後一頓殺威棒就放出來……”

    “那你就不用擔心了。”被高父攔住的那人呵呵一笑,目光在高父後頭滿臉好奇的三個小孩子臉上一掃,一眼就認出了誰是四皇子——畢竟,蕭成有點兒靦腆,小花生年紀太大,唯一那個大膽和他對視的孩子自然而然就是那位出自宮中的金枝玉葉。

    “這兩個傢伙欺行霸市、掠賣良民、無辜毆傷他人……所有的罪名加在一起,就算不死,也足夠讓他們一輩子石頭挖到死,不會再放出來禍害人了!”

    見高父和高母齊齊打了個寒噤,他意味深長地瞄了一眼躺在地上裝死的高家老大,這才淡淡地說:“朱大人說,之前還只是治貪官污吏,豪強惡霸,接下來就是懲治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地痞惡棍,總得殺雞儆猴,砍上一批腦袋!”

    別說高父和高母,就連四皇子這種認識和熟悉朱廷芳的,也忍不住後背發涼。等人消失在視線中,沒有發覺混在裡頭認人的那是阿六,也不知道這是蕭成去間接叫來的人,他卻沒有對噤若寒蟬的二老說話,而是來到地上一動不動的高家老大面前,突然又給人補了一下。

    確信人就算醒了也被自己打暈過去了,他就起身笑眯眯地對高家二老說:“高叔,高嬸,你們看到了吧,我可沒騙你們!小高的大哥去滄州,既可以讓人管教他,順便學藝,還能避避風頭。這樣一來,小高也不用擔心了不是嗎?”

    見高父和高母那最後一點猶豫和抵抗都不知不覺消失了,那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須臾就被自己完全套出了話,四皇子終於完全眉飛色舞了起來。他之前出宮時甚至賭氣希望永遠不回去,後來又想念三哥,但現在他決定了,先在宮外好好做一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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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四章 近墨者黑?

    四皇子帶著蕭成和小花生,竟然打算連夜繼續出擊,當講完一天課的張壽聽到阿六命南城兵馬司的一個小旗捎帶回來這麼一個口信時,他不禁有些意外。然而,這只是口信,阿六傳給一般人的口信,那恰恰是言簡意賅到了極點,他也沒辦法追問其中細節。

    因為南城兵馬司的人也就是應阿六要求出動了一次,抓回了兩個惡棍而已。

    既然是自己把阿六給派出去的,如今人不在,張壽卻也不可能不回家,可他想讓人捎帶口信給阿六叮囑兩句時,那小旗卻誠惶誠恐地表示,他並不知道六爺眼下人在何處,他也只能作罷。沒奈何之下,他在道謝過後,就送了對方離去。至於打賞,在大舅哥那是犯法的!

    雖然他如今還有銳騎營那一行隨行護衛,並不擔心安全問題,但沒有阿六在,登車之後,他總覺得心中有些說不出的不安。當進宣武門的時候,他恰巧聽到車外傳來了嘈雜的聲音,捕捉到了其中那些對話之後,他就忍不住笑了起來,一時心情完全轉好。

    孔大學士這會兒正打算出京趕往懷柔,這難道不是好消息嗎?

    通過城門券洞時,他甚至打起窗簾往外看去,須臾就看到了一隊兵馬正簇擁著一輛馬車和他相交而過。也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換言之就是孽緣——總而言之,對面馬車的窗簾也被人打了起來,露出了一張略顯憔悴,卻又刻意流露出威嚴的臉。

    兩兩對視,張壽含笑向對方微微頷首,眼見人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摔下窗簾,如果不是在馬車上,又沒有阿六這種無需他偽裝的人在,他簡直想變身表情包,捶一下座椅大聲狂笑。他很好奇,秦國公張川怎麼把孔大學士說動去收拾大皇子的,沒能旁觀真是太遺憾了!

    然而,仿佛剛剛那一幕是錯覺,對面馬車的窗簾下一刻又被人重新打起,而再次露出面容的孔大學士眸中精光畢露,狠狠瞪著張壽,可卻已經來不及說出什麼話,兩輛馬車就已經完全交錯。

    這一次,心滿意足放下窗簾的張壽就輕輕舒了一口氣,斜倚在軟枕上閉目養神。能夠讓仇人去衝鋒陷陣,勞心勞力,這有什麼不好的?這簡直是天底下最美妙的事!至於說孔大學士此行告捷,凱旋抵京……他也沒什麼遺憾,因為自有孔大學士的政敵會借題發揮。

    就這麼心情極佳地一路返回張園,張壽在門口下車時,卻得知朱瑩來過一次,沒等他,而是留了一封信就走了。對此,當他見到吳氏時,吳氏還忍不住抱怨,她都已經再三挽留了,朱瑩卻還是匆匆告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婚期將近,怕外頭人說閒話。

    “那些嚼舌頭的人就該死!你們的婚事已經是鐵板釘釘了,要他們多什麼嘴!”

    “好好,娘說得都對。”張壽猶如從前那般哄著這位養母,可接過信之後,他本待陪人吃過晚飯再回書房看信,可吳氏卻催他早早先看完,自己卻避嫌似的聲稱先去廚房看燉的湯火候如何,他也不好拂逆她的好意。

    然而,等他看完朱瑩這封寥寥數言就解釋清楚前因後果的信,他就忍不住苦笑道:“這張琛難道是充話費送的嗎?”

    這種挫折教育,難道不應該是當爹的從小時刻嚴格管教,發現不對的時候就及時插手嗎?怎麼現在就推給他和朱瑩了?雖然他是覺得張琛有點過分一帆風順——除了在他和朱瑩面前重重吃了個虧之外,可這個虧不但沒給張琛帶來壞處,反而還帶來了一堆好處。

    只看人理直氣壯地對他說,要娶天下少有的絕色美女為妻這一點,就知道了。可是,這也不是張川拜託他的理由吧?雖然人給的條件實在是很讓人難以拒絕就是了……

    因此,當吳氏回來之後,他並沒有瞞著朱瑩這封信的內容。果然,吳氏聽完之後,雖說驚歎于秦國公張川給出的交換條件,卻也非常不贊同張川這甩包袱似的做法。當然,吳氏素來性子柔和,也就是在張壽的事情上固執己見,對於別人的事,她淺嘗輒止說兩句也就罷了。

    “總之,你覷著空子幫幫瑩瑩,畢竟那個張琛也是你的學生。”

    張壽滿口答應,等用過晚飯,他回了房之後看了一會書,習慣性地想要喝茶時,他才突然意識到,阿六竟然還沒回來。哪怕知道這個藝高人膽大的少年用不著自己擔心,可想到需要阿六看著的還有那三個孩子,他就不禁有些頭大。

    都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他今天派出去那三個孩子,四皇子就不用說了,蕭成也是扮鬼嚇過人的,小花生更是男扮女裝坑過大皇子,換言之那竟是一個比一個熊,這要是萬一膽大妄為到過頭的地步,會不會惹出什麼事來?

    他越想越是不放心,越不放心就越是沒辦法早早入睡。哪怕洗漱過後,外頭有僮僕送來熱水請他洗腳睡覺,他雖說人是進了被窩,思緒卻依舊沒有停止,迷迷糊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睡著。

    當睡得不太深的他突然聽到一個極輕的動靜,連忙下意識地睜開眼睛時,卻發現是有人正在給他放下帳子。

    認出那是阿六,他一下子完全清醒,連忙手一撐床板坐了起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那三個熊孩子現在如何了?”

    一時情急,張壽順口就把一貫只是想想的稱呼直接叫了出來。而阿六微微一愣,咀嚼著這熊孩子三個字,隨即暗自在心裡決定日後就當面這麼叫那三個小傢伙。而就是這麼怔了一怔之後,他才氣定神閑地說:“挺順利的。”

    面對如此言簡意賅的回答,張壽不由氣結。等看到阿六嘴角上翹,他才意識到,這小子竟是故意耍他玩!他惱火地捶了捶床板,沒好氣地說:“只看你這麼晚回來,就知道那三個熊孩子就算順利,也肯定惹了不少事!趕緊說,到底怎麼回事?”

    阿六這才輕輕咳嗽了一聲,渲染了一番四皇子三人家訪途中勇鬥惡棍的英姿,重點突出了四皇子那個神來之筆,把高家老大這種惡棍丟去順和鏢局接受再教育的主意。

    對此,早就知道頭號熊孩子厲害的張壽著實哭笑不得。然而,聽到三個小傢伙打著家訪的名義,還知道準備雞蛋豆腐這種家常慰問品,他還是覺得這一次四皇子的平民化教育成果不錯。

    然而,等到得知三人從高家出來,就死纏爛打請阿六幫忙,希望能找出那個所謂華家的三管事,他就禁不住樂了。孩子畢竟是孩子,哪怕確實查到了相應的人,但就憑著這三個小傢伙,即便能頂十分之一個諸葛亮,沒有執行者還是不行的。

    當下他就心領神會地問道:“那你真的幫他們把人找出來了?”

    阿六滿臉無奈地說:“四皇子說要連夜查,少爺不是讓我聽他的嗎?我當然只好幫忙。我在外城有點人面,最後就把人找到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壓根不提自己拜訪相關人士時的簡單粗暴。但張壽卻也不關心阿六到底是怎麼找的,反正這小子出面,就算相關人士想隱瞞,那也絕對隱瞞不了,人會用盡一切常人知道了會各種不適應的辦法問出想問的消息。

    於是,他就乾脆問道:“找到人之後問出什麼結果?說清楚,別三言兩語打發我。”

    張壽既然有這樣的要求,阿六也不得不長篇大論:“那個所謂的華家三管事,是個冒牌貨,他帶人去姑蘇小館時,假裝是某家定席面的管事,所以才能在後廚轉悠,方母和那兩家人沒見識,才會上當。我揪住人之後,四皇子一頓暴揍,他哭爹喊娘,什麼都說了。”

    “他說是受人指使,騙了公學的學生退學去做學徒,還說……”阿六頓了一頓,這才吐出了一個有些微妙熟悉感的名字,“還說指使他的人叫江卓兒,是外城黑市上有名的角色,於是,我當然就拎著他去南城兵馬司找了朱大公子,要求和人對質。”

    居然這麼巧?就是那個狗膽包天打算攔截阿六,事情不成就乾脆反口攀咬一堆大人物的傢伙?張壽簡直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可再轉念一想,這事情說不定就是哪家暗地裡授意江卓兒做的,他就不禁哂然一笑。

    “看來我還真是招人恨,竟然有人打算通過算計無辜學生來算計我!對質的結果呢?那個江卓兒既然為了活命,對我說出了那種交換條件,那麼,這次他也不至於保持沉默吧?”

    “這個嘛……”

    一向對張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阿六,這次卻表情猶疑,眼神閃爍。而張壽怎麼會忽視少年的這種異常反應,本來就擔心三個熊孩子合在一起那巨大破壞力的他登時心裡咯噔一下,趕緊沉下臉道:“出了什麼事你就直說,別給我藏著掖著!”

    知道自己那拙劣的小技巧瞞不過張壽,阿六最終吐露了實情:“江卓兒爽快承認,事情是他支使一個認識的無賴去做的。而拐彎抹角找他的不是別人,是孔九老爺。”

    張壽對於這麼個稱呼實在是不陌生……才怪!他又不是從小就呆在京城中的朱瑩,對勳貴官宦之家的親戚關係了若指掌,他能把朝中六部諸寺以及都察院等要緊衙門的主司和副官,以及有點名氣的司官和禦史給事中記全,已經很不容易了。

    畢竟那就已經有一兩百號人!

    所以,等到阿六又解釋了一下,孔九老爺就是太常寺孔博士,孔大學士之弟,他這才醒悟到人就是朱廷芳特意跑到孔大學士家裡去擠兌過的傢伙!鑒於此人曾經因為見到阿六給朱廷芳買人參就故意四處散佈朱廷芳重傷垂死,他就知道,江卓兒有很大概率說的是真話。

    但如果只證實事情確實如此,那麼,他不覺得阿六剛剛會那麼一副欲言又止的態度。很顯然,四皇子和小花生蕭成只怕是採取了非常手段。

    張壽乾脆不說話,就這麼看著阿六,果然,少年並不是擅長糊弄人的個性,立時就把目光錯開了一些,足足好一會兒才小聲說:“四皇子咽不下這口氣,就出主意說打上門去討公道,然後我幫了點忙,蕭成故技重施,又扮鬼嚇人了!”

    “……”

    目瞪口呆的張壽盯著阿六,很想問一句你這是不是在開玩笑,可是,面對一張任何時候都特別正經的臉,他知道實在是不必多問,當下歎了一口氣就開門見山地問道:“說吧,是把人嚇昏過去了,還是怎麼著……不會把人給嚇死了吧?”

    他本來只是抱著最壞的打算,可當看到阿六那一言難盡的表情,他就忍不住脫口而出,擔心人是不是真被嚇死了。好在阿六趕緊搖了搖頭道:“人被嚇昏過去了幾次,但絕對沒死!”

    幸好沒死……呸呸,沒死也不是什麼值得慶倖的事!這三個熊孩子還真是膽大包天,當然,他就不應該把不知道怕為何物的阿六給派去幫他們仨,熊孩子們有人兜底,那當然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什麼後果之類的全都扔爪哇國去了!

    張壽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突然意識到了另外一個重要問題:“孔九老爺應該是就住在孔大學士隔壁吧,你們之前不是在外城查訪嗎?要趕在天黑之前進內城,那怎麼來得及?你光是把那個冒充華家管事的抓住,應該就費了不少功夫。”

    “因為朱大公子這個五城兵馬司內外巡查,所以宣武門這幾日整夜開啟,我們跟著他也能通行。所以我們進城在西城兵馬司見到江卓兒,四皇子才堅持要去孔家討公道。”

    解說明白了這番原委,阿六就咳嗽一聲道,“蕭成裝過鬼之後,我就背著四皇子趕緊跑了。小花生和蕭成翻牆都很在行,跟在我後頭也平安出來了。這會兒人都在家裡,少爺你要不要見一見他們?”

    張壽登時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三個熊孩子裡頭平常最老實的就是蕭成,可今天倒好,最要命的裝神弄鬼這件事卻是蕭成再次重操舊業。這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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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五章 非專業扮鬼

    一個時辰前,孔家東府大門緊閉。這裡不同于孔大學士那西府,並沒有來自銳騎營的兵士站哨又或者巡弋,只有大門前掛著的兩盞燈籠,使人能夠看出這是官宦府邸。雖說內中的主人太常博士孔九老爺品級不高,但這宅邸從圍牆來看,並不比西府那邊寒酸。

    而一道黑影在門前一晃,須臾疾奔來到了一面側牆處,見三個小傢伙貓著腰擠在圍牆陰影,正在那東張西望,他就忍不住上前一人彈了一記腦門,連四皇子也不例外,隨即才一言不發指了指圍牆。聞弦歌知雅意的四皇子一點都沒有逞能的意思,滿臉喜色就往人背上一撲。

    看到阿六就這麼輕輕巧巧地把四皇子背在背上翻牆過去了,小花生不禁嘬了嘬牙。

    可他還沒想好自己是露出真本事還是怎麼著,就只見一旁蕭成噌噌噌,竟然也輕而易舉爬上了牆頭。這下子他就慌了,一點都不想被人丟在這裡望風的他往手心吐了兩口唾沫,往上一竄,二話不說就開始爬。

    等到翻上牆頭,好久沒幹過這種事的他心跳加速,也來不及看內中到底是個什麼情景就慌忙跳落下地、站穩之後,他才發現,四周圍漆黑一片,和外間大街上竟然沒什麼兩樣。想到當初在張園住時,入夜時分沒人住的地方也都會熄燈,他就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莫非這位孔九老爺家裡也人口少,所以很多房子都空著沒人住,所以不點燈?不,不對,應該是阿六選擇的這個潛入地有玄虛!看四周影影綽綽樹枝搖曳,這難道是……花園麼?

    “六哥,這裡怎麼黑燈瞎火的,就不點燈嗎?”而小花生這個疑問很快就有人問了,卻是好奇寶寶四皇子。

    而阿六的回答,不但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而且一如既往的噎死人:“點燈要錢的!”

    見四皇子目瞪口呆,而小花生也哭笑不得,一向認真的蕭成就忍不住插嘴道:“我聽朱大哥說,趙國公府也是每晚都有熄燈的時辰,熄燈之後,各家院子只留門口一盞燈。宮裡也是這樣的吧?只不過是你半夜三更沒出來走過而已。”

    此話一出,四皇子赧顏,小花生也啞口無言。而阿六卻不打算在這裡浪費時間,當下又沒好氣地說道:“這是孔家東府的花園,半夜三更在花園點燈,給鬼看嗎?”

    聽到是花園,又被阿六這句給鬼看一噎,四皇子頓時作聲不得,但隨即他就躍躍欲試地說:“我聽父皇說孔家雖是書香門第,但其實卻最信鬼神。之前我說咱們潛入進來逼問他找證據,但我剛剛琢磨了一下,我們到底是擅闖,不如不要強行逼問,扮鬼嚇嚇他怎麼樣?說不定能嚇得那傢伙屁滾尿流,騙出點證據之類的東西?”

    此話一出,本來還有些擔心這麼強闖太過蠻幹的小花生頓時大為贊成。可當看到阿六瞥了他一眼時,他猛然想起,阿六會不會讓自己出面去扮女鬼,登時就面色一變。

    他這輩子都不想再假扮女人了!

    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蕭成輕輕咳嗽一聲,竟是主動請纓道:“要扮鬼的話,我很拿手的,我曾經扮鬼嚇過不少人,尤其是膽小的人更是一嚇就倒!”

    四皇子見自己一出主意,這下竟然有個扮鬼的專業人士,他頓時喜形於色。他丟下正在那發懵的小花生,上前一把拽住蕭成就要商量,誰知道還沒開口,阿六就已經打斷了他。

    “別浪費時間,被人看到的話,不是賊也是賊。蕭成,你說扮鬼你在行,那就扮成江卓兒說的那個,孔九讓他害死的那個孩子,年齡應該和你差不多。”

    在朱廷芳的陪同下見了江卓兒,聽人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孔博士輾轉在黑市和人達成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勾當,四皇子和小花生此時都明白阿六說的是誰。

    那是曾經和孔九老爺有過齟齬和紛爭,後來又競爭太常博士的一位老進士的幼子。可憐那位老進士五十及第,挫折重重的人生終於春風得意時,結果自家那個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寶貝幼子,竟是在某次出行途中正好遇到驚馬,於是就一命嗚呼了,年僅九歲。

    蕭成從前跟著劉志沅和朱廷芳薰陶了多年,雖然在保衛家園的時候,不免做過裝神弄鬼嚇跑人這種不太道德的事,但後來他央求朱廷芳替他補償那幾個買下劉志沅老宅後,卻被他這個鬼嚇得低價轉賣屋宅的人,還口口聲聲說日後一定還上這筆錢,所以他那認真專心以及嫉惡如仇的性情,卻是這裡誰都知道的。

    此時此刻,蕭成聽了阿六的話,就重重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我們這就去吧!”

    小花生瞅著這竟是就要真的去裝神弄鬼了,心裡直發怵的他忍不住問道:“就這麼去嗎?裝鬼難道不要換一身衣服,披頭散髮,然後弄點血在身上,這才有那種意境和氛圍?”

    話音剛落,他就瞧見面前的三人齊刷刷看著自己,四皇子那眼神裡甚至滿是驚喜,仿佛發現了一個更加專業的扮鬼人,就連被阿六也在那仔仔細細地審視自己,他不禁捂著額頭哀歎了一聲:“蕭成,你說要去扮鬼,不會就打算這身衣服出場嚇唬嚇唬人吧?”

    “我從前就是這樣的啊。”蕭成滿臉無辜,仿佛壓根就沒有意識到這有什麼不對,“我只要悄悄摸進去,把廚房裡的東西吃掉一點,把乾柴扔得四處都是,然後在人面前嗖來嗖去讓他抓不著,幾次請和尚道士抓鬼也都失敗了之後,人家就被嚇走了。”

    阿六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終於想起當初花七對自己說過,悄悄照拂過蕭成。

    毫無疑問,人能夠成功扮鬼嚇得買下劉家屋宅的那幾任主人一個比一個跑得快,並不是靠什麼卓越的扮鬼本領,而是……因為花七在背後做了更多的事情,包括並不限於把抓鬼的和尚道士嚇跑!

    於是,他就當機立斷道:“好了,你們在這好好呆著,我去準備東西,順便查一查孔九那傢伙今天晚上住哪。記住別亂動,有什麼動靜還可以從這裡翻牆溜走,明白嗎?”

    見三人無不點頭如小雞啄米,雖說也有點擔心自己一走,這三個出什麼麼蛾子,但要是帶著他們,那才是什麼事情都做不成,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轉身就走。

    反正他之前就注意到有人跟著他們和朱廷芳這一行人進城了,料想是御前近侍。至於人看到他帶著三個小傢伙翻牆進入孔家東府,會有什麼反應,那他就沒工夫去理會了。估計有人會急得去給瘋子報信,也有人已經悄悄跟在他們後頭進來。

    雖然在這大冷天躲在花園裡吹風,實在是一件苦差事,但好在都裹得嚴嚴實實,旁邊又有伴,三個人又是跺腳又是搓手,總算老老實實沒敢亂動。就連最熊的四皇子,也顧慮到萬一被人發現後揪到皇帝面前興師問罪時那後果。

    扮鬼嚇人不要緊,可扮鬼嚇人被人抓現行的話……也比還沒扮成就被人當賊抓來得強!

    三個人裡兩個都是最愛說話的,可這會兒阿六不在,誰也不敢亂吭聲,就這麼等了又等,都快等到渾身凍僵,他們突然卻只見眼前一閃,卻是阿六終於回來了,左手提著一個包袱,右手拎著……一隻雞!甭管是被弄昏了還是怎麼著,反正那是一隻雞!

    四皇子登時眼睛瞪得老大,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阿六就已經把包袱朝他丟了過來。他慌忙伸手接過,打開見是一件白衣,他就微微愣了一愣,隨即方才趕緊抖開白衣,披在了蕭成身上。蕭成手忙腳亂地在那穿衣系帶,而阿六手上一動,已經是直接把雞頭給擰了下來。

    四皇子正瞠目結舌時,就只見蕭成已經是被那雞脖子裡濺出來的血灑了滿臉滿身。哪怕他從小自詡為天不怕地不怕,此時見蕭成那斑斑血衣,以及血污之下越發顯得猙獰的臉,也不禁嚇得連退數步,面色煞白。

    見小花生面色如常,蕭成哪怕被濺了血在臉上,再加上白衣帶血,整個人看上去就如同九泉歸來的惡鬼,卻也依舊顯得十分淡定,這一刻,四皇子終於明白,父皇一直都說,很多士大夫平日誇誇其談,一旦見血就立時魂飛魄散,這是什麼意思。

    他也算是見過一點市面,這會兒都被嚇了一跳,想來孔九老爺如果見到這麼打扮的蕭成,絕對比他現在好不到哪去!

    而反應過來的四皇子見阿六隨手將那只活雞高高一拋,竟是把東西拋到了圍牆外頭,只餘下這地上的斑斑血跡還能看出剛剛那“殺戮”的一幕,他就禁不住小聲問道:“六哥你這‘毀屍滅跡’是不是太粗糙了一點兒?回頭一查就能查出來,要不要好好收拾善後一下?”

    總不能他們走的時候,還捎帶上那只死**?就算死雞帶走了,這兒的血跡也沒法清理!

    滿臉疑惑的熊孩子見阿六眉頭大皺,他生怕人覺得自己是在懷疑能力,當即還想繼續解釋一兩句,結果就被阿六反問得再次啞口無言:“只要我們沒被人發現,要什麼收拾善後?”

    這真是……好有道理!意識到是自己建議到孔家來討公道的,也是自己出主意扮鬼的,四皇子只覺得自己這個始作俑者簡直是作繭自縛,可這會兒就是要後悔也來不及了,因為那也太對不起已經做出巨大犧牲的蕭成了!

    於是,只是動了動嘴皮子的他大為過意不去,上前一把抓住了蕭成的手,壓根沒理會阿六剛剛那粗暴地拎著雞脖子往人身上一噴,連蕭成的手上也都是血。

    “小蕭,這次真是全都靠你了!回頭我一定好好謝你!”

    蕭成略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四皇子那抓著自己不斷搖動的手,但抬起頭時看見那誠摯的笑臉,想想這位皇子雖然有時候很煩,但人卻不錯,他就小聲嘟囔道:“謝就不用了!這麼狠毒的傢伙,也該好好治一治他……對了,六哥,那個姓孔的他住在哪?”

    “他今晚獨住書房。”

    說出這消息的時候,阿六見三個小傢伙同時松了一口氣,他就知道,哪怕他們叫囂的時候很起勁,但如果扮鬼嚇人的時候,還要嚇到孔家其他無辜的人,那麼別說蕭成心裡過意不去,就連小花生和四皇子,那也未必能坦然去做。

    他隻字不提孔九老爺今天會獨宿書房是什麼緣故——那並不是某人擔憂前途以及性命,於是就修身養性,恰恰相反,孔九老爺和孔大學士這個堂兄不同,人恰是夜夜無女不歡的。

    正是他先用了點酷烈手段,那個專門安排孔九老爺就寢事宜的管事俯首貼耳,於是孔九老爺想要親近的姬妾,今天恰是病的病,不方便的不方便,

    對此,素來迷信的孔九老爺只以為這是什麼預兆,再加上他不願意回去和自家正房那個黃臉婆呆著,思來想去就乾脆住在了書房。而且,他還特意把下人和丫頭都攆了出去,一個人在書房,但翻來覆去都睡不著,心裡就打算著明日找幾個人來扶乩請神,占卜運勢。

    他非常懷疑最近是不是犯了什麼小人,否則一貫順風順水的他怎會這麼倒楣!

    雖然孔九老爺睡在靠牆一張床上,但書房裡卻點著一盞燈,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了,就算是和姬妾歡好的時候也是如此。可平日覺得那搖曳的燈火讓人性致很好,可今天同樣是這樣的燈光,別說昏昏欲睡了,他竟是根本合上眼睛就覺得煩。

    終於,心煩意亂的他直接蹬開了床前的帳子,趿拉著鞋子就要下床,可恰是此時,他聽到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最初只以為是老鼠作祟,可是眉頭大皺細細聽了一陣子,他又發現不是。當發現那盞燈突然火苗一閃,瞬息之間竟是突然熄滅,他就突然覺得不對了。

    可還不等他開口叫人,陡然之間又覺得一陣陰風撲面襲來,緊跟著,他就只見原本明明關得好好的窗戶竟是突然大大敞開,下一刻,一個小小的人影仿佛憑空顯現一般,靜靜地坐在那窗欄上。

    四目相對之際,看到對方一身寬大到完全不合身的白袍,滿臉血污,甚至有一股腥臭之氣迎面而來,他簡直差點渾身汗毛根都立了起來。就在此時,他又聽到了一個冷冽到幾乎讓他昏厥過去的聲音:“還我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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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六章 奈何敵人就是渣

    別看蕭成答應扮鬼時顯得很專業,但實際上,他那扮鬼的技術完全是過家家——要不是有更專業的人在替他收拾善後,這小傢伙早就露餡被人扭送衙門法辦了。而阿六,你讓他殺人,也比讓他扮鬼要來得專業得多。

    所以,真正出謀劃策當師爺的,是四皇子這個從小就聽皇帝講過很多筆記雜談故事的人。人把《搜神記》之類的很多神怪筆記雜談中的東西拿來舉例,雖然很多可行性差,但至少提供了更明確的思路。而小花生這個市井裡廝混長大的,則是負責在一旁拾遺補缺。

    畢竟,小花生最喜歡唱戲,可這年頭臺上那些唱戲的角兒固然不能作為演員的範本,可他這化妝術是在青樓裡學的,青樓姑娘們那一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他哪怕只學了一點點皮毛,可也比另外三個缺乏人際交往經驗的人強太多了。

    所以,四皇子給蕭成設計了這麼一套出場,而小花生則是教了蕭成這樣簡簡單單的四字說辭作為開場白。為了降低難度,兩人不約而同地告誡蕭成,出場之後,除了那四個字用不著多說話,用不著多做動作,就好好地坐在窗欄上,一動不動直勾勾地看著孔九老爺就行。

    而當蕭成真的這麼做時,那恰是真的給孔九老爺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那麼一個渾身血污的小孩子坐在窗欄上,眼神漠然地看著自己,再加上那句還我命來,甚至不用張牙舞爪,直接撲過來,孔九老爺還是覺得牙齒正在打顫。他下意識地在床上胡亂抓著,可當順手抓起枕頭就這麼丟出去時,他卻陡然只覺得眼前一花。

    緊跟著,那枕頭既沒有落地,也沒聽到聲響,就仿佛是憑空消失了似的。這下子,孔九老爺終於嚇得兩眼一翻,整個人一下子軟倒在了床上,竟是暈了過去!

    自己就這麼坐著,只說了區區四個字,人就直接嚇暈了過去,蕭成隻覺得意外極了。他有些茫然無措,卻又不確定人是真暈還是假暈,直到剛剛悄然出手接住了那個枕頭的阿六再次現身,到床前去查看孔九老爺的狀況,他方才扭頭去看自己身後的兩個幫手。

    要沒有四皇子和小花生在背後頂著,他哪裡能這麼穩穩當當地在這種硌屁股的地方坐著!

    完全不知道屋子裡發生什麼事的四皇子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你這鬼演得好好的……不對,是剛開始演,你就突然回頭,這是要幹嘛?

    小花生也同樣滿臉不解,只能伸手在蕭成背上使勁戳了戳,意思是讓人趕緊回過頭去好好扮鬼。結果,蕭成卻無辜地眨了眨眼睛,隨即小聲說道:“人已經暈過去了!”

    聽到這簡簡單單的解釋,小花生和四皇子不禁面面相覷,而四皇子在醒悟過來之後頓時氣得想要罵人——這鬼才剛出場呢,這麼快就嚇暈過去,是不是太弱雞了一點?好歹是個一把年紀的大人了,好歹也喝問一句是誰裝神弄鬼好嗎!

    而小花生則是比兩人要謹慎一些,此時忍不住低聲問道:“會不會是假裝的?”

    “是真的暈過去了。”早就悄無聲息潛入室內的阿六此時也來到了窗前,滿臉鬱悶地說,“真是不經嚇。接下來怎麼辦?”

    面對這麼一個弱雞,我怎麼知道接下來怎麼辦?四皇子簡直覺得此時此刻一個頭兩個大,猶豫片刻之後,他才有些不確定地說:“能不能把人弄醒?好歹也得問出點什麼啊……至少讓他說點什麼也行!”

    這一刻,熊孩子也想過,要不要趁著孔九老爺已經徹底暈過去的機會,他們在這書房中大搜特搜——可想想他們這四個人誰都對各種文書和筆記帳簿不在行,就算翻個底朝天那也是一場空,因為他們完全看不懂!

    而小花生則是有點不贊同:“可是,萬一把人驚醒了之後,他卻突然大叫大嚷,把其他人都給驚醒了過來,我們豈不是要被人甕中捉鼈?六哥再行,頂多只能帶兩個人,我剛剛黑燈瞎火進來,哪怕還勉強能看清楚路,但沒記住路啊!”

    因為張壽知道這年頭很多人都有夜盲症,所以他在村子裡時就一直強迫阿六多吃內臟——哪怕這年頭的內臟腥味很大,但地主的好處就在於生薑料酒這類的東西完全不缺,在他的指導下,劉嬸勉強也能把內臟做出美味來。因此,他和阿六的夜視能力都很好。

    小花生夜視能力本來只是湊合,但在張園那段時間養成了吃各種牛羊內臟的習慣,蕭成亦然,所以對走夜路,他們固然不怵,可在別人家裡做賊似的走夜路,他們就沒那麼自信會不會迷路了。所以,小花生這話一說,就連蕭成也忍不住點頭。

    四皇子頓時急了。雖然人是嚇倒了,可這樣毫無收穫地回去,他豈不是白來了?正當他想要開口辯駁的時候,他就聽到了阿六那淡淡的聲音。

    “我下過迷香了。”見四皇子眼睛瞪得老大,小花生和蕭成也一臉驚恐,阿六沒說自己只是在鄰近幾個院子裡下了迷香,並沒有把迷香灑滿偌大的孔家東府。他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至於走的時候,你們三個我都能帶。”

    仿佛是因為三人那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就補充了一句:“背上一個,左右手一個。”

    四皇子和小花生蕭成同時感覺到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幅極其精彩的畫面。鐵定會佔據背上那個位置的四皇子臉色還好看一點,但絕對會作為掛件出現,不是被拎著,就是被人挾在胳肢窩裡的小花生和蕭成,那就面如土色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仿佛是想要驅趕這種念頭,隨即小花生就搶著說道:“既然如此,六哥你就去把那個姓孔的弄醒吧!已經暈了一次,他好歹也該有些心理承受能力,總不能一看到蕭成,又嚇暈過去吧?不論如何,再試一試也好!”

    阿六想想也別無他法,見四皇子和蕭成都不反對,他就示意三人各歸各位,見蕭成照舊一本正經地穩穩當當坐在了窗欄上,他就來到了床前,拿出一個瓷瓶,取下塞子放到了孔九老爺的鼻子前方。只是片刻功夫,他就蓋上塞子,飛一般地閃開了。

    不多時,剛剛嚇暈摔在床上的孔九老爺手指就動了動。隨著漸漸恢復了知覺,他手撐床板艱難地坐了起來,眼神還有些乍然蘇醒的茫然。

    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在視窗那個人影身上時,仍然覺得一顆心幾乎停止了跳動,頭皮亦是發麻,後背仿佛有涼津津的冷汗正在一滴一滴掉落。口乾舌燥的他想要嚷嚷呼救,可聲音卻卡在了喉嚨口,好半晌才憋出了戰戰兢兢的幾個字。

    “何……何方妖魔鬼怪!”

    “還、我、命、來。”蕭成依舊按照之前小花生教的,僵硬呆板地念著這四個字。見孔九老爺那張臉在黑暗裡顯得格外晦暗,他就一字一句地說,“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冷汗涔涔的孔九老爺只覺得一顆心猶如被什麼東西揪緊了一般,尤其是這幾天諸事不順,迷信的他只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理由……那就是他被鬼纏身了!

    他蠕動了一下嘴唇想要說什麼,可舌頭就仿佛不聽使喚似的在那哆嗦,哆嗦……片刻之後,他竟是再次直挺挺栽倒,就這麼昏了過去!

    這下子,別說蕭成看到傻眼,就連悄悄躲在屋子裡以防萬一的阿六都覺得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再次來到床前試了試孔九老爺的鼻息以及心跳,隨即方才沉著臉回到窗前,沒好氣地說:“此人不經嚇,又暈了,還是直接拷問吧!”

    四皇子只覺得滿心不不甘——他想出了這麼好的主意,奈何敵人就是渣,嚇一嚇就暈,實在是讓人恨得牙癢癢的!

    可聽到阿六竟然說要拷問,他慌忙阻止道:“不行不行,他是朝廷命官,我們私自潛入,扮鬼嚇他,如果他吐露真言,我們這做法只是過火了一點,不是什麼大事,但這要是拷問,那犯的律例就大了,父皇面前我也沒辦法交待!”

    “六哥,再試一次,麻煩你再把人弄醒一次!”

    見阿六雖說明顯有些不耐煩,但到底還是轉過身到床前去了,四皇子方才趕忙對蕭成嘀嘀咕咕地說:“小蕭,我們得改變策略。接下來等人醒了之後,你就這麼說……”

    當再一次悠悠醒過來時,孔九老爺渾渾噩噩地注視著頭頂的帳子,足足許久方才反應過來。當他一個激靈坐起身時,卻發現之前腦海中縈繞的景象並不是錯覺,因為那個給他帶來無窮驚悸的人影,竟是依舊靜靜地坐在那兒,仿佛根本就沒有動彈過。

    雖說依舊嚇得魂不附體,可想到自己好像嚇暈了兩次,人都沒有趁勢取他的性命,他還是不知不覺生出了一絲勇氣。他不敢下床靠近那恐怖的鬼物,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道:“您……鬼仙大人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

    依舊是剛剛那一字一句的吐字方式,依舊是平板缺乏感情的語氣,孔九老爺只覺得自己隨時會再一次嚇暈過去。他反反復複地告訴自己要鎮定,否則鬼物會一直纏著自己沒完沒了,卻是強行擠出了一個笑容。

    “我孔九也算是積德行善,沒少往各家寺庵捐錢捐物,連只螞蟻都不敢踩……”

    “你、雇、凶、殺、我、湯、成。”

    聽到雇凶兩個字,孔九老爺一下子想到了那個落在張壽手裡,又被張壽猶如丟包袱似的在早朝上公然丟出來的江卓兒,剛生出一絲狐疑,可當聽到一個湯字,他就忍不住死死捂住了胸口。那一刻,他心裡的最後一點懷疑也逐漸鬆動了,取而代之的是猶如跗骨之蛆的恐懼。

    居然姓湯!難不成是他那個同年的兒子?想當初他是雇人想要給此人一個教訓,反正此人金榜題名之後一度吃相難看,不少同年都看不上眼,不至於懷疑到他頭上,可誰想到那個設計驚馬的傢伙竟做得過了頭,直接鬧出了人命,唯一慶倖的就是姓湯的心灰意冷一病不起!

    事後他沒敢去處理兇手,畢竟他也不知道人是誰,而是藉口有事把那個輾轉雇凶的小廝打發回了老家,實際上卻一杯毒酒直接把人毒死後沉了積水潭……本來以為這事情就再也沒人知道,可眼下厲鬼竟然來索命了!這難道真是冤有頭債有主嗎?

    而蕭成看不出孔九老爺那複雜的心理活動,畢竟他也不會讀心術,可他依稀能看出人好似在掙扎,因此就按照四皇子剛剛的叮囑,繼續聲音平板地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天、道、好、輪、回,今、夜、輪、到、你!”

    這一刻,孔九老爺終於徹底被嚇到魂飛魄散。剛剛已經腦補了一大堆的他只覺得是從前自己因為堂兄的緣故,運勢太旺,所以這樣的小鬼沒辦法找他報仇,可如今他運勢轉衰,堂兄又奉詔離京去了懷柔皇莊,那自然是魑魅魍魎全都朝他纏了上來!

    幾乎毫不猶豫地,他直接滑落下床,隨即雙膝跪地磕頭如搗算似的說:“鬼仙大人饒命,鬼仙大人饒命!小人願意給您上三牲貢品,願意給您立長生牌位,只求您給小人一個機會,小人一定設法改過!”

    居然真的把人嚇住了!蕭成背後的四皇子和小花生簡直又驚又喜。兩人立刻毫不猶豫地在蕭成的背後戳戳戳,催促其繼續逼問。而同樣精神大振的蕭成,則是輕輕舒了一口氣,隨即就冷著臉說:“我、要、祭、品!”

    這是四皇子和小花生分析下來,最合適的說辭,否則要人家吐露真言什麼的,那真是須臾就會引起懷疑露餡。果然,孔九老爺立刻滿口承諾三牲祭品,各種打醮祭祀。然而,蕭成卻陰惻惻地說:“我、要、人、祭!殺、人、者、償、命!”

    孔九老爺心中一涼,脫口而出道:“那個雇兇殺你的人早就沉了積水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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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七章 厲鬼過境

    看著那一張大炕上睡相亂七八糟,正在呼呼大睡的三個孩子,張壽雖說覺得好笑,但到底沒有去推醒他們繼續問個明白,而是隨手給他們拉了拉被子,見四皇子睡著了還不老實,一隻手直接擱在小花生胸口,結果小花生在那很不舒服似的亂動,他就忍不住搖了搖頭。

    而等到發現一旁蕭成臉上並沒有什麼血污的痕跡,他想到阿六剛剛告訴他的經過,意識到人應該是洗過澡了,就不知道之前進來時那副樣子有沒有把家裡人嚇一大跳,他就側頭看向一旁的阿六,滿臉疑惑地問道:“家裡難道沒客房了?所以需要他們三個人擠在一塊睡?”

    張園這麼大地方,不至於需要這麼節省吧?

    阿六見張壽是真的不記得了,他頓時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全都用來擺桌子了。”

    這一次,張壽終於沒有再問客房裡怎麼要擺桌子這種低端問題,因為他總算想起來,自己之前拒絕四皇子到家裡住,而是把人丟在城外公學和小花生蕭成做伴,那時候用的是什麼藉口。

    張園雖大,但據說他成婚那一天邀請了很多賓客,再加上天氣寒冷不適合紮喜棚,所以清點了一遍客房之後,吳氏就開始提前佈置收拾所有客房,已經都擺上了桌椅。

    這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屆時不至於會有賓客受凍著涼的狀況發生,但壞處就是原本許多空空如也的客房,現如今也都不能住人了。好在之前的客人不受影響,可新客人卻毫無疑問沒地方住了——就現在這間屋子,還是小花生原來住的。

    至於為什麼是炕,而不是床。那是因為小花生在滄州的時候就更喜歡熱炕,所以張壽這書房所在的院子正好東廂房是盤炕的,就留給了這位滄州少年。

    為了遮掩自己忘了喜宴這回事的尷尬,張壽就岔開話題道:“話說小花生好久沒回來了,這炕是不是燒得太涼了一些,我站在邊上都覺得不熱?”

    “下午才燒的,當然不太熱。”阿六沒說自己受命陪他們出去之前,捎話回來讓人燒的炕——雖然他還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但本能地覺著很可能從外城轉戰內城,屆時說不定要回來住。

    而他頓了一頓,這才又解釋道:“他們回來之後都喝了姜湯,在浴池裡泡過熱水澡驅寒,炕再燒得太熱,他們肯定睡不著。”

    想到這三個小傢伙今晚肯定沒少吹冷風,此時卻還在那亂蹬被子,張壽不由沒好氣地說:“這年紀的孩子最喜歡亂蹬被子,等到著涼生病的時候,卻又怕藥苦怕針灸,動不動叫苦連天。要我說,不如把被子縫成袋子的形狀,把他們整個人塞進去,然後把他們扣死在裡頭。”

    “日後就再也不用擔心他們受涼了!”

    張壽隨口提出了睡袋這麼一個概念,而阿六卻沒當成戲言,細細一想,他就在心裡打定主意,回頭把此事告知吳氏,日後若是自家少爺和那位大小姐有了孩子,就照此辦理。

    而張壽並不知道阿六已經考慮到這麼深遠,他並沒有打算叫醒這三個小傢伙問話,反正該說的阿六也已經都告訴他了。

    而這些資訊原本就仿佛是散落的珠子,在三個熊孩子的努力調查下,就仿佛是一根線把它們全都串了起來。

    有自稱華家三管事的傢伙攛掇公學中的學生退學,承諾姑蘇小館中的學徒工作,甚至還包括高額薪水成功說動了學生的父母;那位所謂三管事供出了江卓兒,江卓兒則供出了派人雇他的孔九老爺,恰是與其前言互相印證。不但如此,人還附贈了一打某人做的好事。

    包括為了爭官,暗害了同年的兒子。

    而在蕭成扮鬼威逼下,孔九老爺一時心慌不但承認了雇兇殺人,而且還吐露出事後把出面雇兇殺人的傢伙給沉了積水潭(至於沉下去的是活人,還是死屍,這卻暫時不得而知)。為了送走那催命鬼仙,這位太常博士更是滿口答應了豐厚的祭品。

    這豐厚的祭品包括三牲,包括大量的紙錢和紙人紙房子,甚至還有刻著出面雇凶者生辰八字的木人……說實話,如果半夜三更有個滿臉血污猶如從九幽黃泉歸來的童子在窗臺上沖著自己要這些東西,張壽覺著自己也會被嚇得夠嗆!

    想著想著,他就突然開口問道:“對了,阿六你說帶他們走的時候,悄悄出手把孔九給打昏了?那其他的痕跡你清理過沒有?”

    “沒有清理,我還特意脫了蕭成兩隻鞋子,在窗欄上留了血腳印。”

    你這小子是想真的把人活生生嚇死嗎?張壽越想越覺得離譜,忍不住皺眉問道:“扮鬼嚇人套話,這雖說是餿主意,但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你們最後也詐出了不少消息。可留下腳印,你就不怕弄巧成拙?”

    阿六卻面色古怪地說:“不然的話,那個嚇暈三次的膽小鬼豈不會把撞鬼當成做夢?”

    見張壽頓時啼笑皆非,他就小聲說道:“我出手把人擊昏之後,還特意讓蕭成在人脖子上捏出了淤青的指印。”蕭成的手大小比較合適……

    張壽登時絕倒。要不要這麼狠啊!這三個熊孩子再加上阿六這個冷面殺手級的人物,做出來的事情簡直能讓人瞠目結舌!他忍不住問道:“你不是還在後花園殺了雞留下血跡嗎?孔府廚房到底少了一隻活雞,他們不會連這麼明顯的竊案都忽略吧?”

    然而,阿六的回答卻讓他愣住了:“少爺你從前說過,入寶山豈能空手而回。”

    心中很有些不妙的預感,張壽趕緊問道:“然後呢?你不是把孔家東府的書房給洗劫了吧?要是那樣的話,換成是誰都不相信,那是單純的撞鬼!”

    “書房裡都是書,我們四個誰都不擅長去翻找這個,我就不許他們動。但是……”阿六見自己一個但是之後,張壽那簡直是滿臉糾結,他就繼續說道:“我背著四皇子,帶著蕭成和小花生出來,就轉回去把孔家廚房搬空了。”

    哪怕張壽已經做好了一定的心理準備,此時他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就算孔家調查發現廚房大批食物失竊,一旦報上去,嚇怕了的孔九老爺也絕對會覺得這真的是厲鬼過境……否則哪有人冒著絕大風險上官宦人家廚房偷一堆吃食?再加上血腳印,簡直嚇死人!

    而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了另一個問題上:“孔家東府那麼大一個廚房,你全都搬空了?這得多少東西?而且,活雞、羊肉……還有那些腥膻味大的東西,你總不能全都用馬車搬回來了吧?”這也忒做戲全套了,他那馬車以後還能坐人嗎?

    “味道太大的東西,我沒帶回來。”阿六顯得非常理直氣壯,“孔家兩條街外有座廢棄的破屋,住著挺多乞丐,我就把羊肉都丟了過去,走的時候驚醒了他們,他們大概在煮羊肉吃,應該能毀屍滅跡。”說這話的時候,阿六完全沒去想,毀屍滅跡適不適合用在這……

    “活雞我丟去幾條街外的民宅了。他們半夜三更雞飛狗跳。”這次阿六的成語用得非常精准。夫妻睡覺的時候天降活雞飛到床上,哪怕嘴和腳全都被捆得嚴嚴實實,那仍然是把人家嚇得不輕。當然,嚇過之後喜提活雞,被打攪的夫妻到底是高興還是懊惱,他就管不著了。

    “其他菌菇山珍醃肉之類的東西我都搬回來了,還有……”

    “別還有了!知道你能耐,這次實在是能耐得大發了”張壽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他這下完全斷定,看到脖子上的淤青以及窗欄的血手印,還有空空如也仿佛經過大掃蕩的廚房,孔九老爺絕對不會興師動眾,一定會千方百計把事情平息下去,至多找個擔責的替死鬼!

    見炕上三個孩子依舊睡得又香又甜,仿佛他和阿六的對話完全沒有驚擾到他們,張壽就朝阿六勾了勾手,主僕兩人悄然出了裡屋。等到回了書房,他就若有所思地說:“既然事情都已經做到這份上了,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你要讓他們明白,查到主使不代表解決了事情。”

    阿六知道張壽指的是那份每個月一貫錢,讓三家人一度不惜讓兒子輟學的學徒工作,如今已經證明了事情是騙局,也許有人會如釋重負,反而覺得心頭一松,卻肯定也有人會捶胸頓足,甚至懷疑他們從中作梗。最重要的是,對於那三家來說,那種學徒工作是一份希望。

    因而,他就輕輕點了點頭,沉聲說道:“我會提醒四皇子的。不過……姓孔的怎麼辦?就這麼放任他?”

    見阿六那分明一臉除惡務盡的表情,張壽不禁被逗樂了:“有瑩瑩她大哥這個官方人士盯著,哪裡還用得著你去勞神?我敢和你打賭,他倒楣也就在這一兩天。如果瑩瑩她大哥做事再絕一點的話,還會選擇一個特別微妙的時機。”

    阿六若有所悟,看張壽的眼神中就流露出了某種意向——無非是……還是少爺你狡猾!等到目送打著呵欠的張壽重新上床去睡,雖然自己同樣是折騰了半宿,但等到回了隔壁的床上之後,他卻睜著眼睛端詳頭頂的帳子。

    四皇子和小花生蕭成義憤填膺的事,對於很小就見慣了殺戮的他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衝擊,只不過更讓他覺得這世道醃臢而已。但他對於那些仁義禮智信的東西興趣不大,所以哪怕近水樓臺先得月,他在公學時也沒有太大的興致去讀書。

    哪怕小花生也不愛讀書,但他與其也是截然不同的兩路人。如果不是自從當年見到張壽之後,人就鍥而不捨地試圖把他拉進自己的世界,他也許會和那些御前近侍一樣,猶如木偶似的完成一個個任務,如同過客似的在一個個人的身邊掠過,留下一段貧乏的經歷。

    “明天大概還要善後……嗯,該睡了!”

    在心裡這麼叨咕了一句之後,阿六輕輕閉上了眼睛,隨即最快速度進入了睡眠狀態。而一牆之隔的床上,暫時毫無睡意的張壽卻不得不徒勞地數羊跳欄,等到大清早再次醒來時,恰是睡眼惺忪,整個人都有些無精打采。

    然而,相比起他,當阿六去把拾掇好的三個熊孩子送到他面前時,張壽就只見三個平日精神十足的小傢伙,這會兒就和暴雨打過完全蔫了的小白菜似的。尤其是當廚房那邊送來了豐盛的早餐,張壽叫了他們坐下來吃早飯的時候,四皇子差點直接栽到粥碗裡,小花生頭一點一點在打瞌睡,就連蕭成,芝麻燒餅的芝麻也糊了一臉。

    於是,他不得不提醒:“如果太累就回房繼續去睡,小孩子睡不足容易長不高,別逞強!”

    雖然本來還打算強撐,可被長不高這三個字一嚇,四皇子到了嘴邊的話就給嚇回去了。再看小花生也在那一個勁地打哈欠,他就不由得小聲說道:“可六哥說,我們還得去那三家人那兒收拾善後……”

    “善後也不急在一時。再說,陳三那三個人今天都沒課,如果沒有去打零工,那就是在家裡,你們什麼時候去都是一樣。”張壽昨夜固然是對阿六這麼說的,此時卻不由分說地吩咐道,“吃過早飯之後再去睡一會回籠覺,要做事情也至少精神十足了再去!”

    當四皇子真的因為張壽的話而回去睡了回籠覺,最後被人推醒過來的時候,他就察覺到外間已經是亮得不能再亮了。完全不知道這是何時何地的他茫然地盯著推自己的人看了好半天,這才發覺那是小花生,繼而就恍惚覺得昨夜那一件件事就猶如走馬燈似的在面前晃過。

    他幾乎是立刻手一撐床板,整個人一骨碌爬了起來,正要開口問時,他就只見小花生滿臉惱火地說:“蕭成那小子趁著我們睡回籠覺,把我們倆丟下,一個人跑出去了!”

    見四皇子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就氣得臉都紅了,小花生就直接把四皇子給拽了起來,三下五除二替人穿了衣裳:“他這小子是死心眼,我就怕他對陳三那三個人說出昨夜去孔家扮鬼嚇人問出實情的事。偏偏六哥早上跟著公子去公學,又沒回來,我們快去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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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八章 識詐

    昨夜扮鬼的事,雖然蕭成並不專業,但四皇子很確定,換成自己的話,說話估計會更加煞有介事,臨機應變,但那一臉一身雞血的腥味,他卻肯定受不了!所以,他對蕭成還是挺佩服的,可此時他只覺得這小傢伙實在是太沒有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覺悟了。

    有什麼事等他和小花生一塊去做,那不是更好嗎?再說,昨天和陳家方家高家打交道的時候,幾乎都是他和小花生在那與人周旋,蕭成大多數時候就是在旁邊看著,這小子認真,但是心實嘴拙,碰到實誠人還好,但碰到刁鑽的那就容易出大事!

    四皇子飛也似地套上鞋子,一面匆匆準備出門,一面沒好氣地抱怨道:“老師家裡的人也是的,怎麼就不攔著他!”

    “別提了,那個死心眼這次竟然變聰明了,口口聲聲說是張大哥吩咐他起床之後就出門去公學,六哥又不在,門上就放了他出去,馬廄那邊還給了他一匹馬!”說到這個,小花生氣不打一處來,“平常沒見這小子這麼機靈,這次是吃錯什麼藥了!他一個人去有什麼用!”

    兩個小傢伙一路走,一路忿忿不平地抱怨,可當他們到了前院馬廄時,他們卻發現,要想走好像不那麼容易。

    原來,張壽早上出行時用了一輛馬車,吳氏坐車去趙國公府商量婚事了,宋舉人拉了方青坐車去江都王府辦事——料想也和某人的婚事有關;再加上葉孟秋師兄弟四個今日被皇帝召見,和其他天文術數人才一塊去會商修曆法之事,坐車走了,馬廄裡只剩下三輛車了。

    而這三輛車,都是張園中僕人出門時坐的,平日也就是隨便收拾收拾,哪怕談不上四面漏風,卻也寒酸簡陋。至於昨夜四皇子他們坐回來的那輛馬車,則是還在徹底的清洗擦拭。否則,血腥味和亂七八糟的雜貨味沒去掉,那還能坐人嗎?

    見此情景,四皇子自然聲稱自己會騎馬,要求牽兩匹馬來,奈何馬廄裡的管事能把蕭成放出去,卻萬萬不敢把四皇子就這麼放出去——畢竟,張壽早上出去時特意吩咐過,務必看住熊孩子,等阿六回來接才能放人。因而,無論四皇子怎麼說,人就是不肯給馬。

    心急火燎的四皇子不想繼續浪費時間,乾脆拽起還想繼續軟磨硬泡的小花生扭頭就跑,可等到了大門口,他們卻又被幾個門房死死攔住。為首的安陸一瘸一拐,說話客客氣氣恭恭敬敬,但要說到放人,他卻一點都不肯鬆口,急得四皇子在那直跳腳。

    就在兩邊相持不下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一個清脆的聲音:“這是在吵什麼呢?”

    小花生聞言一愣,剛一抬頭,而四皇子卻已經開始嚷嚷了起來:“瑩瑩姐姐救命啊,我要出門,他們卻不放人,我有急事要做,真的很急很急!”

    “咦,是你們兩個?”在四皇子那帶著熱切期盼的目光注視下,就只見馬車窗簾打開,露出了一張亦笑亦嗔的臉,恰是朱瑩。

    “他們兩個的事情,阿壽告訴了吳姨,吳姨今天去趙國公府,又告訴我了。所以我想著他們今天肯定忍不住會繼續出門,去收拾善後。”

    朱瑩指了指被幾個門房攔住的四皇子和小花生,見兩人都只在那沖她討好地傻笑,她就和顏悅色地對著安陸和其他幾個門房說:“橫豎我在家裡閑著也是閑著,就乾脆過來接送一下他們。這種熱鬧的事,少了我怎麼行?”

    原本還想解釋一下張壽的吩咐,可安陸聽到大小姐張口就說已經知道了事情原委,又說了這麼一番他沒法拒絕的話,雖然很想等阿六回來,但想想阿六就算回來,估計在朱瑩面前也只能乖乖聽命,他就擺手示意門房讓出了道路,眼睜睜看著四皇子拖了小花生沖到馬車前。

    而朱瑩見兩個小傢伙上了車,這才對安陸說:“對了,回頭派個人去公學對阿壽說一聲,就說我帶他們兩個走了,有我在,保管沒人能動他們一根汗毛。阿六也不用急著過來,好好在阿壽身邊呆著就好!”

    “是,那就拜託大小姐了。”安陸壓根不會去爭這個,拱了拱手,隨即對一旁的楊好吩咐了兩句,見人一溜煙就往馬廄跑,他見朱瑩含笑點頭放下了窗簾,不一會兒,一行人就逐漸遠去,消失在了他的視線當中,他就不禁有些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昨天晚上阿六把那三個小傢伙帶回來時,他認出四皇子就嚇了一大跳。等到看見蕭成那渾身血污的樣子,他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可發現車裡卻還有那一堆乾貨以及各種吃食,他就傻眼了,到現在都想不明白這四個人的奇怪組合大半夜到底去幹了什麼。

    如今朱瑩也跑了過來,興致勃勃地表示也要插上一腳,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不想知道這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如果說四皇子是容易惹事,阿六是不怕惹事,那麼,這位朱大小姐……那就是時時刻刻都琢磨著,怎麼惹點事來解悶!

    有了朱瑩這個從天而降的救星,爬上車的四皇子長舒一口氣,然而,同樣上車的小花生在發現車廂中那奢華精緻的陳設之後,卻有些畏縮——畢竟,想當初連想要讓出地方給張壽和朱瑩過二人世界的阿六,都嚇得一度剛上車就逃也似的下來,更不要說他了。

    張園雖大,但擺設並不奢華,不像這車廂中,放眼看上去的東西都好像很名貴!

    而朱瑩卻沒注意小花生這反應,因為吳氏在趙國公府時只是簡略說了個大概——畢竟人告訴她和祖母以及母親的訊息都是從張壽那兒倒過一手的——所以此時她不免饒有興致地追問起了昨天三人去查的這樁奇案。

    隨著四皇子繪聲繪色地在那講著,小花生那突然坐上豪車的緊張感漸漸消失,不時也插嘴補充兩句。直到車外傳來了一陣喧鬧。朱瑩撩開窗簾發現是到了城門處,車中兩個小傢伙生怕說話被外頭人聽見,立時閉嘴,緊跟著,他們就聽到了外頭一個聲音。

    “大小姐,是到了宣武門,那邊有人在說,懷柔皇莊那邊傳來消息,說是……”

    昨天一早才剛從懷柔皇莊上回來的朱瑩,那是一聽到懷柔兩個字就忍不住心中一跳,此時不禁眉頭大皺。尤其是發現說話那車夫竟然欲言又止的時候,她就不耐煩地說:“別吞吞吐吐賣關子,有事就說,怕什麼!”

    “懷柔皇莊那邊派人快馬加急回來報信,不知道在宣武門這邊遇到詰難還是什麼緣故,那信使就在那跳腳嚷嚷,說自己是十萬火急的消息要等著送進城。還說,趁著孔大學士親自去安撫皇莊四方百姓的時候,大皇子……大皇子自盡了。”

    “……”

    車內三人登時大眼瞪小眼。小花生對大皇子沒有任何好感,畢竟,那是導致滄州那場亂子的最大元兇,也是他男扮女裝騙過的人。如果不是因為他挾持了大皇子,放了冼雲河等人進行宮,也不至於因緣巧合認識了張壽,如今冼雲河還有不少人更不至於被流放瓊州府種樹。

    但是,他一點都不恨張壽,也不恨朱廷芳,卻唯獨對大皇子恨之入骨。眼下聽到大皇子死了,他慶倖自己男扮女裝的糗事也許能永遠捂下去,但也不免有些憤憤。

    那個貪婪無恥,殘害百姓的草包……可是終於死了!便宜他了!

    而四皇子從小就討厭那兩個名義上是兄長的傢伙,此時聽到大皇子死了,他非但沒有唏噓,反而還忍不住小聲嘟囔了一句死得好。結果,下一刻他就被朱瑩狠狠瞪了一眼。

    “在我面前這麼說也就算了,回頭要是在皇上跟前,你可千萬管住你這張嘴!你要記住,皇上已經沒了兩個兒子,你要好好站在他的立場上著想!”

    見四皇子頓時點頭如搗蒜,朱瑩這才蹙眉喃喃自語道:“可這傢伙早不死晚不死,為什麼偏偏挑在這時候死?”

    她之前到了懷柔皇莊之後,沒有以勝利者的姿態去大皇子面前耀武揚威,因為她不喜歡那傢伙,所以根本不想去見,再加上後來就鬧出了亂民圍攻皇莊的事,她就忙著應付那幫人了,大皇子這個燙手山芋她就臨走才去看了一眼,沒說兩句話就匆匆回京了。

    可突然之間,朱瑩想到了一個最大的問題,登時倒吸一口涼氣道:“孔大學士去安撫百姓了,那麼,玉泉姑姑呢?不會最後是玉泉姑姑背黑鍋吧?”

    這下子,就連四皇子也忍不住皺起了小眉頭。太后從前固然對他和三哥普普通通,但現在也是普普通通,並沒有什麼過分的親近,但玉泉卻一貫對他們不錯。

    幾年前他和三哥還只是別人眼中微不足道小皇子的時候,常常一塊去清甯宮給太后問安,也常常會“恰逢”大皇子和二皇子在太后面前大獻殷勤。

    每到這時候,玉泉都不會把他們帶過去做陪襯,而是會特地把他們帶到別室等待,給他們預備茶水點心等等各種好吃的。

    不但如此,玉泉還會親自陪他們說話,問日常飲食起居,問周圍服侍的人待他們如何,臨走的時候還會讓他們捎帶一些清甯宮小廚房常做的點心,以及別人孝敬太后的小玩意。雖然這完全比不上太后給大皇子和二皇子兄弟的賞賜貴重,四皇子卻很記得這份情。

    所以,他一時忘了早走一步的蕭成,忍不住開口問道:“瑩瑩姐姐,那現在怎麼辦?”

    朱瑩本來正眉頭緊蹙,可此時卻突然福至心靈,突然一捶馬車廂壁,沉聲說道:“如果真的是信使回來,那多半是銳騎營的人,不至於連這點分寸都沒有,居然在宣武門這邊和城門守卒鬧出了什麼紛爭,還當眾嚷嚷出了如此訊息。此事有詐!”

    幾乎是在說出這話的一瞬間,大小姐就立刻推開車門,隨即開口叫道:“來人,把那個自稱信使的傢伙給我叫過來,我要親自問話!”

    車廂外頭的車夫早就在聽到朱瑩叫出此事有詐的一刻跳下了車。而當朱瑩傳下吩咐之後,這位從前常常給太夫人駕車的車夫哪裡不知道大小姐吩咐的是誰,立刻看向了一旁的朱宏。頃刻之間,他就看到朱宏帶著兩名護衛往正在喧鬧的信使以及城門守卒那邊趕了過去。

    然而,進出城的人流以及圍觀的人群實在太龐大,這三位趙國公府的護衛正試圖從中找出一條路時,就已經有人搶在了他們的前面。

    “你自稱從懷柔皇莊回來報信的信使?銳騎營左中右哪一營的?現居何職?所屬上司是誰?奉誰之命回城報信?信物何在?緣何在這宣武門大聲喧嘩,洩漏緊要消息?你這項上人頭還想要不想要?”

    這聲聲質問一聲比一聲高,最後一句更是猶如炸雷似的,就連朱宏也不禁循聲望去。他就只見圍觀的人群微微起了騷動,隨即被人強行排開了一條路,而那個一馬當先,神情倨傲的年輕貴公子,他恰是認得的。那不就是張琛嗎?

    居然這麼巧,張琛和朱瑩一樣,也正巧遭遇了這一幕!

    而張琛卻沒看到朱宏,他剛剛是語氣咄咄逼人,而此時的舉動也同樣咄咄逼人。他策馬步步緊逼,眼見那信使情不自禁地步步後退,他就冷笑一聲拔劍指向對方,一字一句地說:“本公子剛剛問你的話,你可能解釋一個清楚明白?”

    那個自稱信使的漢子仿佛沒想到竟會遭到這般質問,當下竟是有些手足無措,等反應過來之後,他方才大聲叫囂道:“你是誰,憑什麼過問我銳騎營的事?”

    “我是誰?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張琛突然笑了起來,隨即怒喝一聲道,“來人,將這個冒充銳騎營信使的奸徒給我拿下!”

    隨著他這一聲喝,受命過來的朱宏就只見張琛背後幾個護衛毫不猶豫地撲了上去,以至於他根本沒找到出手的機會,眼睜睜看著那個信使壓根連一個回合都沒抵擋住,就被人生擒活捉。緊跟著,張琛這才慢悠悠來到了對方跟前:“連我張琛都不認得,還妄稱什麼銳騎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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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九章 同去湊熱鬧

    張琛鬧出的那動靜實在是太大,因此四皇子早早就忍不住鑽出了車廂,踮腳站在車轅上試圖遠眺那邊到底是個什麼情景——奈何他再踮腳也彌補不了身材的矮小,一時只能聽到張琛的聲音,可張琛的身形卻被前頭那些車馬給完全蓋住了,看不見的他只能在那乾著急。

    尤其是當聽到張琛言下之意竟是在說,不認識自己的傢伙就不是銳騎營,四皇子一面嘟囔這傢伙還真敢說,但心裡卻很羨慕張琛的恣意,更懊惱自己為什麼晚了一步。這種話他也可以說的!

    而很快,他就聽到前方人潮再次發出了一陣驚呼和喧嘩。

    那驚呼就猶如潮水由遠及近襲來,他很快就聽到了人群在嚷嚷:“果然是假的!”

    朱瑩此時也已經下了車,她並不在乎自己那豔光懾人的容貌被別人窺視了去,站在車旁眉頭倒豎。當聽到果真是假的,驗證了自己的猜測時,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剛想罵這年頭竟然什麼人都有,隨即就發覺前方再次轟然一聲,仿佛是又起了騷動。

    覺得這簡直是沒完沒了了,她不禁越發惱火,可須臾就只見朱宏趕了回來:“大小姐,南城兵馬司的人過來了,張琛爽快把那個假冒的傢伙交了過去。南城兵馬司的人正在催促城門守卒儘快疏通進出城的人流,避免積壓在此造成擁塞。”

    朱瑩這才轉怒為喜,對南城兵馬司的反應迅速非常滿意——畢竟,那就代表著她大哥徹底拿捏住了原本拖遝的那些老油子,對他們如臂使指。她順手拽下了還在車轅上想要看熱鬧卻沒看成的四皇子,把人推進了車廂之後,她就扭頭看向了朱宏。

    “你先去問一聲張琛,他要是沒事幹的話,我這兒有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問問他有沒有興趣來看個熱鬧。如果有的話,就在外頭等我,我出了城咱們一塊走!”

    眼見朱瑩壓根沒給自己勸諫的機會就轉身上了馬車,朱宏歎了一口氣,只好認命地回去找張琛。然而,他本來還寄希望于張琛“見義勇為”,抓出假冒者之後就心滿意足帶人離去,可卻沒想到順著出城的人流回到剛剛那地方,他就只見張琛帶著一行隨從護衛還在原地。

    一看到他,張琛就笑了起來:“我就想著,剛剛在人群裡頭瞥見的那個人挺像你的,果然就是你!怎麼,今兒個陪著大小姐出城去公學?”

    朱宏這才知道,張琛竟然是早就發現了自己。他只能三言兩語轉述了朱瑩的話,就只見張琛果然露出了興致勃勃的表情。

    “哦,挺有意思的事?早說啊,我哪有什麼事,這幾天閑著都快發慌了,就盼著她大哥還有她這兩樁婚事趕緊辦!走走,有熱鬧不湊豈是我張琛?”

    見張琛二話不說就打算逆流而行去與朱瑩匯合,朱宏趕緊上前攔住了他,好說歹說讓人耐心等一等。當朱瑩的馬車終於順著人流出了城門,兩邊匯合,張琛立時笑容滿面地來到了馬車旁邊,結果窗簾打起時,他就只見一個腦袋伸了出來,沖著他做了個鬼臉。

    雖說稱不上驚嚇,但本來預備見到的那張佳人面孔,卻突然變成了四皇子這麼個熊孩子,張琛那自然是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他滿臉嫌棄地瞪了人一眼,繼而就只見一隻纖纖玉手把四皇子給撥到了一邊,這才是巧笑嫣然的朱瑩。

    “被剛剛那傢伙耽誤了太多時間,閒話我就不說了,你上車來,我們邊走邊說!”

    車裡既然有四皇子這個熊孩子,那朱瑩的邀請自然不存在任何旖旎的成分——再說張琛也早就完全死心了,至於覺得自己和朱瑩同車會不會引起張壽的不快,對不住,張大公子從來就缺乏這樣的意識。

    至於他有沒有隱隱覺得,如果張壽這麼小氣,朱瑩會不會不痛快,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可此時毫不猶豫地登車之後,發現車裡還有個小花生,張琛就有些莫名驚詫了。朱瑩這是幹什麼,幫張壽管教四皇子這個學生還不算,還要負責帶著張壽身邊的小跟班?

    滿心驚疑的他直到聽朱瑩說完昨日白天和晚上那一系列事件的前因後果之後,這才忍不住在四皇子和小花生身上來來回回掃視了幾遍,最後竟是哈哈大笑。

    “喲,這還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就你們三個小孩子,居然能把一群人耍得團團轉!有出息,好本事!”

    四皇子從前只覺得張琛太倨傲,就算對自家三哥也沒有太多敬意,可此時聽到這一番直截了當的稱讚,他覺得心裡頗為舒爽愉快,對人的觀感立馬就不同了。

    他抬頭挺胸,正打算對這樣的好話照單全收,一旁的小花生就忍不住吐槽道:“張公子你吹捧得太早了。昨晚上扮鬼的蕭成,這會兒興許都已經去找那幾個險些被騙的苦主吐露真言了!四皇子和我就是去追人的,誰知道一再被事情耽擱!而且……”

    “而且,我剛剛想到一個問題……”

    小花生見四皇子一臉你幹嘛拆臺的表情,他就無奈地解釋道:“昨天是六哥親自去公廳找的學籍資訊卡,我就記得咱們那三個同學好像是住在豬市口南邊的安兒胡同那一帶,但那會兒六哥帶了我們駕車過去,停車的地方是一家沒掛招牌的小酒肆。”

    “而且寄存馬車後,我們還下車步行走了一條挺長的暗巷,嗯,坑坑窪窪不好走不說,中間還有好幾個拐彎,竟然不是直的!現在我們這樣過去,不找到那家小酒肆的話,我可不記得路。”說到這裡,他就看了一眼四皇子,“還是說,四皇子你能記得路?”

    四皇子頓時啞然,隨即卻強詞奪理道:“如果我們不認識,蕭成他也未必認識啊!”

    小花生呵呵一笑:“那可不一定,他到底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萬一外城他來過,萬一那個地方他很熟呢?你不要看昨天問路的是我,他扮鬼之後不是也演得挺好?這小子看著認真不知變通,其實很能耐的,否則朱大公子也不會認他當了義弟。”

    朱瑩和張琛不禁面面相覷,難不成這還要先走一趟公學,叫上阿六?朱瑩更是覺得懊惱,她都已經吩咐阿六在公學好好跟著張壽了,這會兒再去叫人,豈不是顯得她很沒本事?

    此時此刻,外頭車夫卻笑道:“哦,人是在豬市口南邊的安兒胡同那一帶?豬市口那邊原本有東西三裡河,後來築了外城,三裡河就廢了。但因為很多地方是舊河道淤積之後造的房宅,一條條胡同七拐八繞,確實不如內城橫平豎直那些街道胡同好找。”

    “不過,外城這地方我雖說不如那位小六哥熟悉,卻還不至於沒頭緒。回頭快到了那一帶我說一聲,四處兜一圈,小哥你從窗簾往外認一認大概位置,無名小酒肆常開在什麼地方,我心裡還是有點數的。倒是你們那個同伴,如果獨自找過去的話,興許還不如我們。”

    說到這,他頓了一頓,又補充了一句,“再者,大小姐和張公子,咱們這一輛車也就罷了,可這麼多護衛走在外城卻不免扎眼。要我說,不妨留下朱宏,另外再挑三四個人跟著護衛,其他的人讓他們先到豬市口附近的寄骨寺那邊等我們的消息。”

    “好,就這麼辦。”

    朱瑩立時爽快答應,至於張琛,他是純粹來湊熱鬧的,此時自然也滿口答應。而小花生雖然覺得有些擔心,畢竟今天沒有阿六這樣以一當百的人在,而四皇子和朱瑩張琛,這三個人身份無不非同小可,但車裡這四個人,他最微不足道,也只能暗自在心裡祈禱個不停。

    諸天神佛保佑,千萬別出事!

    朱瑩那車夫既然自稱老馬識途,趕車認路的本事也確實過硬。他先是問過四皇子和小花生,昨日可聞到過生豬的臊臭味,下車後又是大概在什麼方位聞到的。結果,四皇子昨天只顧跟著阿六走,哪裡還分得清北,此時唯一的反應就是大搖其頭。

    倒是小花生因為從小跟著曾在海上漂的老鹹魚長大,東南西北認得門清,仔細想了想,就報出了那地方和豬市的相對方位。

    因此,雖說費了點周折,一行人還是順利找到了那家沒有酒旗和招牌的小酒肆,可要學阿六那般寄存馬車時,卻遇到了麻煩,因為不論那車夫怎麼說,店家就是死活不肯。

    結果,還是小花生跳下車來,非常聰明地拿出了昨天來的阿六當成招牌。那店家確實還認得他,當下就有些驚疑,再加上朱瑩滿心不耐煩,也乾脆下了車,一身男裝卻依舊容貌醒目,店家只瞅了她兩眼就醒悟到了其中微妙之處,慌忙滿口答應。

    “原來是六爺的未來主母,小的有眼無珠,該死該死!”

    饒是朱瑩素來大方,卻被這個前所未有的稱呼鬧得臉色一紅。而下車的張琛更是哭笑不得:“敢情阿六在外城竟然比大小姐和小先生名聲還大?看來這年頭能打就是比能說來得強!”

    朱瑩惱火地重重咳嗽了一聲:“張琛你說什麼廢話!店家,你別耍嘴皮子,有沒有看到一個和這小子差不多大的小孩兒?”

    她見車上四皇子也下來了,就指著人非常細緻地形容道:“和他差不多高,比他瘦一點,沒這小子俊俏,但也沒他這麼輕浮滑頭,成天一本正經的,認真到過了頭,說什麼都有些一板一眼的風格。”

    而四皇子毫無疑問滿臉苦色。被朱瑩拿來做對比,結果除卻容貌被誇了,其他的方面全都被損了,偏偏他還不敢和對別人那樣奮起反擊,一時只能在那沉著臉生悶氣。而聽到朱瑩形容得有趣,小花生不禁笑出了聲,隨即才咳嗽了一聲。

    “大小姐,不用這麼麻煩的。店家,就是昨天和我們一塊來的另一個孩子,他有沒有騎著馬來過?”

    那個剛剛前倨後恭的店家剛剛被朱瑩一番話說得貨真價實滿臉迷惑。可聽到小花生這話,他就恍然大悟,立刻滿臉堆笑地給出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昨天跟著六爺來的另一位小公子確實來過。”見朱瑩面色微妙,仿佛想質問你這話怎麼不早說,那店家就搶在她前頭道,“人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其他人陪著,又特意吩咐小的不許多嘴,所以不是大小姐親自問,小的可不敢說。”

    聽到蕭成居然還有伴一塊來,四皇子方才真正急了。他也顧不得去細想來的人是誰,立刻一把拽住小花生道:“趕緊的,你帶路,我們找過去!”

    小花生更好奇的是蕭成到底和什麼人一塊來的,可被四皇子這麼一催,他卻突然想到另一件事,連忙側頭瞥了朱瑩一眼。猶豫了一下,他終究還是尷尬地說:“大小姐,你要不要……要不要帶個帷帽或者面紗,您這張臉去了那兒,肯定會引起圍觀的。”

    朱瑩這麼出眾的容貌,就連這小酒肆的店家都能因為六哥的關係一眼就認定人是趙國公府的大小姐,走到昨天那亂七八糟的地方還了得?萬一再遇到那種惡棍……

    沒等朱瑩反應,那店家卻笑道:“昨天南城兵馬司抓了安兒胡同那一帶有名的兩個惡棍。傍晚朱大人又派兵馬把附近梳理了一遍,還鼓勵四鄰舉告,說是但凡作惡者,抓到之後決不輕饒,如今這附近絕對沒有不長眼睛的人了。有朱大公子在,外城遲早是一片乾淨天地!”

    朱瑩剛剛本待說最好能遇到幾個不長眼睛的惡棍,她也好松松筋骨,可聽到店家誇讚的是自家大哥,她頓時眉開眼笑。於是,她示意朱宏打賞了店家一把銅錢,又說寄存馬車的錢回來再給,立時就吩咐小花生在前頭帶路,拉過四皇子,叫上張琛,一行人匆匆就走。

    而他們這一走,那店家一個一個數清楚了手中一把錢,一時滿臉皺紋都仿佛笑得舒展了開來。之前只是一時沒多想,可經過剛剛這一遭,和前頭那個小孩子一塊進去的馬車,他已經心裡有數了,剛剛卻故意沒有和那位大小姐說……給人留個意外驚喜,應該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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