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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 乘龍佳婿(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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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30 19:54:17
第七百三十章 虛驚

    四皇子覺得坑坑窪窪,醃臢不堪的路面,朱瑩走在上頭,自然也不會覺得舒心愉快。她這樣的千金大小姐,哪怕不喜歡附庸風雅,但也偏好乾淨整潔的環境。譬如她往日呼朋喚友去遊玩取樂的地方,也都符合這個原則。然而,大小姐畢竟在張壽從小長大的融水村呆過。

    當走過這條暗巷,她就想起了當初在村中閒逛時的所見所聞。一樣泥濘和骯髒的路面,一樣低矮破舊的屋宅,此時能看到的,也就寥寥幾個身穿補丁衣裳一溜小跑的婦人,沒什麼壯年。很顯然,在這大白天,壯勞力不去種田做工卻在路上閒逛,那鐵定是不務正業的閑漢!

    因此,相比四皇子昨天初來時的一臉蠢樣,她就要顯得淡定得多。

    於是,發現朱瑩一副不以為奇的表情,四皇子只能用期盼的目光去看張琛,希望人能夠驚歎或者皺眉,至少能讓他找一點優越感。然而讓他失望的是,他都快把眼睛看酸了,張琛還是面色如常,最後甚至還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了他。

    “你吃錯了藥嗎,盯著我看什麼看?”這景象他當初在張壽那村裡看得多了!

    四皇子被張琛刺得心頭火起,可他剛想反諷一兩句,卻只聽小花生開口叫道:“奇怪,昨天我們過來時看到的那幾個孩子,今天怎麼不見了?而且,你們有沒有注意到,一路上只見到幾個婦人,但不管多大年紀的孩子,那卻一個都沒有。”

    此話一出,四皇子也顧不得和張琛鬥氣了,連忙也東張西望了起來。雖說他昨天壓根就沒記路,但只是過去了區區一天,至少他還能確定這就是他們來過的地方,小花生至少沒帶錯路。

    昨天在小花生用飴糖買通孩子們帶路之後,後來他們輾轉陳家、方家、高家,一路上還遇到過別的小孩,可今天這都快到陳家了,卻一個孩子都沒遇到,這僅僅是巧合,還是已經出了什麼事?

    他聽說過外城曾經有拍花黨肆虐,正想說是不是這個理由,卻發現張琛偷瞥一眼朱瑩,繼而就乾咳一聲對他說:“雖說咱們縮減了隨從,但還是好像太顯眼了吧?”張琛想得很簡單,是不是因為別人聽到風聲之後有顧慮,於是把孩子都給藏在家裡不敢放出來?

    “我倒覺得不是因為這個……剛剛遇到的那幾個婦人,壓根沒顧得上注意我們,而且都是連奔帶跑,倒不如說是在趕路。”朱瑩若有所思地微微眯起眼睛,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而且,她們那模樣,很像是聽到什麼消息,心急火燎似的……”

    朱宏雖說一直都在盡力掩蓋自己和其他幾個護衛的存在感,但看到張琛和四皇子小花生正面面相覷,他就附和朱瑩道:“沒錯,我剛剛發現,她們根本顧不得我們這些陌生路人,一路緊趕慢趕,仿佛生怕去晚了就出什麼事。”

    小花生心中一緊,本能覺著肯定是蕭成惹出了什麼事。

    他對蕭成那是又愛又恨,愛的是這小傢伙是一個最好的學習小夥伴,跟人住在一塊,你只要偷懶就會有負罪感,他這個討厭讀書的也不知不覺有了點長進,至少如今加減乘除已經不在話下了,詩也背了不少。至於恨……那當然是恨小傢伙就和督學似的,忒嚴格!

    可無論如何,他卻絕不願意看到對方出什麼事。所以,他也顧不得其他人,撒丫子飛奔了起來。他這一跑,其他人一愣之下也紛紛趕忙去追,而這邁開腳步一跑,沒多久就顯出了眾人的體能差別。

    幾個護衛雖說落在最後,但步伐全都極富節奏,分明很有餘裕。而緊跟在狂奔的小花生之後的,恰是一身男裝英姿颯爽的朱瑩。大小姐很慶倖今天出來穿了鹿皮長靴和一身男裝,非常便於活動,而且跑幾步對她來說,壓根不算什麼。張琛則落後了幾步,但已經額頭見汗。

    至於在後頭,那就是已經氣喘吁吁的四皇子了。這幾天中斷了在宮裡時必須的早晚基礎課鍛煉,如今突然跑起來,他就拖後腿了。畢竟,他和三皇子都是年幼時身體嬌弱,父皇才特意把他們養在乾清宮,卻只是飲食調養,沒有亂用補藥,還教了他們幾招防身術。

    所以打起架來,四皇子只有那三板斧似的功夫,體力也遠遠比不上那些從小就在外頭瘋玩的平民家孩子。此刻,眼看自己距離前頭那三人越來越遠,他一時有些情急,可就在這時候,他只覺得有人拽住了自己的手,只一眨眼,他就發現自己伏在了人背上。

    “殿下別逞強,我背你走吧!”

    發現背自己的是蕭成,四皇子本來還想爭一爭,可當發現前頭小花生已經到了,狂拍陳家大門卻沒人應答之後,立時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他頓時也有些焦急了起來。

    醒悟到小花生是匆匆去下一家方家找人,他哪敢嚷嚷什麼讓朱宏丟下他的話了。因為他絕對會被其他人甩得影子都看不到!

    而就算是張琛,當小花生在第二戶人家再次吃了個閉門羹,繼而簡直是發狂似的扭頭就跑時,他也有些吃不消了——畢竟,他那身體好,那是在從前鬥雞遛狗跑馬之類的活動中練出來的,每天早上也就雜耍似的練一練劍,頂多就和張壽半斤八兩的防身水準,哪裡能持久?

    可偏偏前頭的朱瑩呼吸均勻,步履輕鬆,哪怕他如今已經不是這位大小姐的狂熱追求者了,卻也不願意在人面前露怯,因此哪怕硬著頭皮也只能強打精神跟上。

    就當他打定主意,如果第三戶還撲空,就立時打發人去寄骨寺,報官的同時再把所有護衛都召過來一塊幫忙找人,絕對不再像無頭蒼蠅似的亂跑時,他就只見小花生在前頭一戶人家院門處死命一推,可推開門之後,人抬起的腳卻沒進去,竟是傻了似的站在門口。

    當看到不但是小花生,就連朱瑩快步來到那門口之後,也是一樣愣在了那兒不進不退,只以為出了什麼大事的張琛只覺得心裡咯噔一下,慌忙奮起餘力三步並兩步趕了過去,可在他們背後往裡頭一看,他也完全呆住了。

    就只見在這分明很寒冷的天氣裡,院子裡竟是密密麻麻站了一大堆人,從後方看去,大多是孩子,其中還有幾個剛剛見過的婦人,因為只能看到後腦勺,所以他也沒法估計到底有多少人。但是最前方,一個正面對所有人站在高處的人,他恰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張臉他恰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正是張壽。而張壽說的事情,卻和他聽了朱瑩所說的事情後,想像中的安撫又或者追責場面截然不同。

    “昨天公學裡中級班的三個學生過來家訪,不過是幾塊糖,就哄得幾個孩子團團轉,不但爭先恐後地帶路,今天我跟著其中一個又過來時,這些孩子們甚至還叫上了更多的同伴圍上來討糖。當我也給了他們飴糖之後,請他們去叫更多孩子,他們也都一口答應。”

    “如果我是拍花黨,這會兒聚集了一大堆孩子之後,再用糖或者其他小玩意兒把人哄上馬車帶走,這會兒你們就是再氣急敗壞趕過來,然後奔相走告去衙門,恐怕也晚了。”

    站在一張桌子上的張壽也發現了小花生和朱瑩以及張琛,還有晚了幾步才背著四皇子趕到的朱宏還有那幾個護衛。雖說不知道這非常奇妙的組合是怎麼相互遇到的,又是怎麼找到這兒的,但他此時顯然無法顧得上他們,因此只是對他們笑了笑。

    而幾個婦人剛剛發現自家孩子不見了,四處找之後就得知有人把孩子們都召集去了高家,大驚失色之下,只以為高家老大不但沒有因為兩個狐朋狗友被南城兵馬司抓了於是改過,反而變本加厲要當拍花黨,把一群孩子拐了賣掉,賺一票就跑路,這才匆匆趕了過來。

    結果到了之後,她們發現孩子們固然是聚集在此,可全都在那聽一個清俊閒雅的少年公子講故事。等到從在場僅有的幾個大人陳父陳母等人口中得知,人家竟然是京城那位赫赫有名的張學士,她們在尷尬慚愧的同時,心下卻也不免疑惑。

    可此時張壽這一解釋,幾個匆匆趕來的婦人登時恍然大悟。其中一個素來膽大潑辣,擅長待人接物的就忍不住站了出來。

    “張學士,您是大人物,哪裡知道咱們這些普通人家的苦處。咱們當家的成天在外頭忙碌掙錢養家,而咱們自己也有各種各樣的活計要幹,不可能時時刻刻都顧得上家裡的孩子,只能放著他們在外頭。再說那是孩子的天性,一個沒注意人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以後咱們一定好好管教這些小東西!”

    張壽頓時呵呵一笑:“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你們所謂的管教,大概也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下一次若是還有人拿著糖,拿著各種新奇好玩的小玩意,拿著雞腿、羊肉各種美味的吃食,你們覺得這些孩子真的就不會上當嗎?”

    幾個婦人頓時面面相覷。就連門外的朱瑩和張琛等人,這會兒都想起了小時候,他們也多半會被乳母保母告誡諸如出門在外,遠離生人,街頭路人遞來的飲食又或者玩意絕對不許碰等等諸如此類的話。只不過,那時候聽了確實都覺得煩……

    而張壽並沒有繼續說教,而是繪聲繪色地說起了宋時王韶之子王寀那個《十三郎五歲朝天子》的故事:“話說宋神宗朝有個大臣,單名一個韶字,一度官居樞密副使。他家中有個小衙內,是他最小的兒子,排名十三,大名王寀,年方五歲,聰明乖覺,容貌不凡……”

    要說拐賣,《二刻拍案驚奇》的這一篇他雖說背不出,但大概劇情還記得,末尾還順帶提起了真珠族姬。然則相比王寀這個神童不但智脫賊手,面見天子,反過來將犯人一網打盡,最後闔家大團圓的結局,真珠的故事卻實在是太過悲慘。因而,張壽也就順帶略去不提。

    果然,隨著他這講述,別說孩子們一個個聽得聚精會神,大人亦然。

    這年頭目不識丁的大人,能給孩子們講什麼故事?就算是講,也是什麼嚇唬孩子不要亂跑的鬼婆婆,虎狼精,口耳相傳的民間故事,大多甚至連被文人聽去做點改編的價值都沒有。

    所以,當張壽這麼一個曲折卻又爽快的故事說完,聽到賊人盡數落網,十三郎被天子親送回家,那恰是驚歎四起,尤其是剛剛來找孩子時,又氣又急殺人之心都有的婦人們,那更是無不扼腕歎息,深恨自家沒有生個能入天子法眼的好兒子。

    而眼見底下大大小小的孩子們,那也是一個個眼睛亮閃閃的,張壽就笑著說道:“王寀出身顯貴,從小聽得多,這才有這樣的見識,而這些孩子有大有小,卻目不識丁者居多,所以幾塊糖就能輕易哄騙。昨天今天是幸而無事,但日後還是需要多多增廣見識。”

    “可公學那地方,咱們家兒郎卻也考不上。”之前那婦人心直口快,卻是直接把最大的疑難給說了出來,“就是陳三郎高二郎他們,之前也不是說,這要退學去哪兒當學徒,還一個月能賺上一貫錢?”

    方母頓時一張臉漲得通紅,尤其是看到一旁陳父陳母以及高父高母對她怒目相視的時候,她更是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畢竟,那個所謂的三管事張壽帶來了,這會兒還在高家屋子裡,從頭到尾就是騙局!可憐她還為此搭進去不少東西,甚至差點壞了兒子的前途!

    最倒楣的是,這會兒不知情的人還要往她胸口狠狠戳一刀!

    張壽沒注意背後方母那是一張何等尷尬到無地自容的臉,見那婦人已經是把兒子拉過來了,臉上滿是希冀的光芒,仿佛是很希望他能把自家兒子收入門下,他就輕輕咳嗽了一聲。

    “公學確實有不低的門檻,就猶如坊間私塾,也不是人人都能讀得起一樣。”張壽很清楚,要在如今這年頭推行義務教育,那簡直是難如登天——而且這是逆潮流而動,不符合實際,因此他今天過來,自然不是為了當這個先驅。

    說到這,見那婦人頓時滿臉失望,他就詞鋒一轉道:“何況公學距離此地並不算近,陳三郎他們三個不但基礎不錯,而且年紀都已經十四五了,可早起結伴步行過去都很勉強,你們家中兒郎若是單獨去那兒讀書,難道你們平日沒空照看他們,那時候卻還能特意接送?”

    外間朱瑩和張琛頓時更加納悶了起來,四皇子和小花生也在那嘀嘀咕咕分析張壽的真正用意。就在這時候,他們聽到張壽又說話了:“與其去不切實際地考公學,不如考慮一下另一種方法——那就是,你們可以去公學請一個人來教導他們,比方說,像我這樣講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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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一章 動之以理

    當看到張壽的時候,張琛的第一想法是,今天自己白來了——因為有張壽在,那就壓根沒有別人什麼事,他壓根就沒什麼出場的機會。對於這位元他在大多數場合都會心服口服叫一聲老師又或者小先生的同齡人,他實在是切身體會過太多次無力感了。

    而朱瑩卻和張琛的想法恰恰相反。她固然是沒事就無聊,無聊就嫌煩,但至少還不是四皇子這樣不惹事就不舒服的性格,再說,只要有張壽在,她就一點都不會覺得白跑這一趟。

    只不過,看熱鬧的大小姐此時卻有點嫌棄站在門外視角不夠好,左右一看,立時就把目標放在了高家院門兩側的土牆上。她退後幾步,漂亮地一個衝刺外加一個縱身,人就穩穩當當落在了並不算高的土牆上,隨即便笑吟吟地抱手站在這至尊席位當起了看客。

    有朱瑩這個帶頭的,四皇子立刻戳了戳小花生,見人拉長了臉,他趕緊說了幾句好話,結果小花生自忖負不起這個責任,腦袋搖成了撥浪鼓,還是朱宏想到熊孩子不如意說不定還要鬧出什麼麻煩來,乾脆上前托舉了一把,順利把四皇子送到了朱瑩旁邊的位置。

    見此情景,張琛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不該不合群,乾脆就叫了個護衛當人梯,踩著人的肩膀輕輕巧巧一腳踏上了牆。

    而他如今僅有的這兩個護衛瞧見自家公子站在人家圍牆上那看熱鬧的身姿,自己卻只能在下頭翹首相望,如果有事,那一點都盡不到身為護衛的職責,最終乾脆也俐落地翻牆上去。

    於是,眼看著朱宏和另一個護衛也跟著上去了,小花生終於忍不住捂住了額頭。他和這麼幾個根本就不像貴介子弟的傢伙較什麼真!這些傢伙就沒有一個是怕惹事的,一個個都是惹是生非的祖宗,和他們比起來,他差得遠了!

    一貫滑溜機靈的少年仰著頭張望了許久,見好位子全都被人占(站)滿了,他也只能委委屈屈地選擇了最邊緣的一個空位。等雙手一撐一爬,用相比其他人來說要笨拙許多的動作上牆之後,居高臨下的他終於得以看清楚院子裡的全貌。

    只見裡頭約摸能有二十幾個孩子,五六個婦人,而這些人全都背對著他們,此時因為張壽正在說話,恰是沒人回頭,自然不會注意到他們。然而,站在一張桌子上的張壽卻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們這一堆站在人家圍牆上的圍觀者,此時看那笑容,對他們的到來並不意外。

    而小花生更是看見,張壽站著的那張桌子旁邊,就站著蕭成。此時人眼睛瞪得老大,尤其是看到他時,那眼神裡滿滿當當都是責備,就仿佛在說,誰讓你帶四皇子來的,而且還捎帶了這麼多看熱鬧的傢伙。

    對此,他非常無辜地一攤手,又聳了聳肩。誰讓你一大早偷跑,我不帶著四皇子跑出來,這裡就沒我們什麼事了!當然,現在也沒我們什麼事……

    然而,那張桌子另一邊的三家長輩,包括陳三郎等三個學生,看到那邊圍牆上站滿看客的一幕,他們就沒辦法淡定了。尤其是老實或者說懦弱到連長子都制不住的高父和高母。

    二老發現自家院牆上突然多了這麼多人,其中有同學還是昨天來過的齋長——結果昨天小兒子回來得知了這麼一回事,卻吞吞吐吐地說同學確實是同學,但齋長卻不是齋長——這也就罷了,可另外幾個人他們卻不認識,瞧著仿佛來歷不凡,他們便有些雙股戰戰。

    而精明外露的方母則是有些懊惱,自家長子今天出去文會了,否則還能參考參考他的眼光,此時她只能拉著自家小兒子,壓低聲音逼問道:“那圍牆上的人都是誰,除了昨天那個自稱是你們齋長的小子,還有另外一個和你年紀差不多的,其他人你可有認得的?”

    方二見院子裡那些孩子們不知道事情輕重,正在興奮不已地嗡嗡嗡議論個不停,而那些婦人則是在竊竊私語,他迅速瞥了一眼圍牆上那些人,目光在朱瑩臉上打了個轉就迅速移開。

    他用比蚊子叫還輕的聲音說:“娘,那個最漂亮的,是張學士的未婚妻,趙國公府大小姐。”

    “嘶——”

    方氏倒吸一口涼氣,畏懼的同時卻也有些說不出的激動。她一直覺得,方家在這一片也算是數一數二的門庭——畢竟,也只有她和丈夫省吃儉用,供出了一個真真正正的讀書人,哪怕是還沒考過縣試府試,甚至都不夠格稱得上是童生,但那也和僅僅讀書認字的截然不同。

    所以,見張壽的建議暫時還沒得到回應,她也顧不得這提議其實暫時不關她家的事,她長子日後是要進學的,小兒子也在公學裡,直接第一個開口打破了僵局。

    “張學士,敢問什麼叫從公學請一個人來教導他們?公學從前分成初中高三種班,初級和中級班,老師除了從外頭聘來的,就連您那九章堂裡的學生也不得不出面代為授課,哪裡還有人能分身到咱們這種地方來授課?”

    張壽並不反感方氏這種人,他對這種小市民的精明算計實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了——後世很多六十開外的大媽就是如此。不少商家就是捏住大媽的心理,於是混得如魚得水。

    想到這裡,他就笑吟吟地說:“這些孩子有大有小,大多都不怎麼識字,日後家裡也應該並沒有抱著讓他們去當帳房,做文書的希望,我說得沒錯吧?既然如此,與其教他們《三字經》、《千字文》等等,還不如教會他們寫百十個字,然後給他們講一些明快易懂的故事。”

    “講程門立雪,讓他們知道尊師重道;講十三郎五歲朝天子,讓他們知道世道險惡,如何防範拍花黨;講青出於藍,讓他們懂得向人請教並不是一件醜事,老師尚且能夠向學生請教;講買櫝還珠,告訴他們不要被外表迷惑,忽略了內在,結果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張壽儘量用簡單的言辭大略解說了一番,頓了一頓後又繼續說道:“如今公學的這些學生,哪怕初級班,很多人也都超過十歲,年紀都已經偏大了。其實在十歲之前,多學一點東西,日後哪怕只是當個跑堂夥計,只是在街頭擺攤叫賣,卻也比目不識丁者要懂得多。”

    “而這樣簡單的課程,並不需要那些之乎者也的老學究過來授課。蕭成,譬如說你,假使讓你來講你朱大哥曾經教你的那些東西,你知道該怎麼講嗎?”

    蕭成頓時眼睛瞪得老大,差點就要脫口而出說自己不行。

    可是,見張壽側頭看向自己,目光炯炯,他想起中級班那簡簡單單的課程,不少同學卻依舊跟得異常吃力,想起自己只不過是能背不少唐詩,就能引來不少羨慕嫉妒的目光,他在猶豫了老半天之後,最終點了點頭。

    “我……我覺得我可以試試。”

    張壽氣定神閑地對那幾個滿臉意外的婦人笑了笑,這才不慌不忙地說:“除卻這些,還可以讓南城兵馬司挑一些簡單易懂的案子,然後給這些孩子來講一講,那麼,是不是能讓他們從小就知道律例森嚴,犯法的事情不要做?”

    “要知道,就如同一棵樹如果最初不扶正,日後就容易長歪一樣,一個人如果小時候不教,長大之後再想糾正,那就晚了。”

    “而這樣的老師,和公學中授課的老師不同,和九章堂代課,稱之為導生的制度也不同。我覺得,可以稱之為巡生,在公學中遴選品學兼優者來擔任。他們並不需要日日來,只需要七日一次來授課,讓這些本沒有機會讀書認字的孩子,能夠有機會接觸到為人處事的道理。”

    “而能夠勝任巡生的公學學生,評獎學金時優先。而每一次巡講,也都會得到相應貼補。巡講時,讀不起書的孩子們可以就近聽課,全憑自願,也不收錢。當然,如果他們講得不好,沒人來聽,那麼要不要和我今天似的發糖來吸引人聽講,那看他們自己的了。”

    方氏聽得聚精會神,尤其是張壽提到獎學金優先,提到相應貼補時,她那熱切的目光就忍不住落在了自家小兒子身上,直把人看得心裡發毛。

    而底下幾個婦人則是低低笑了幾聲,但要說有多熱切,卻也談不上。可張壽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她們一下子就專注了起來。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是為公學遴選未來的生源。巡生若能遴選出天資優秀,勤奮好學的學生,那麼他們自己不但能夠得到更好的資源和培養,他們選出的孩子經過考核之後,也會直接給予獎學金,吸納入公學。想來大家都知道,我這個人好為人師。”

    這一次,婦人們終於心動了。張壽如今可不只是管著九章堂,人還是太子的老師——據說甚至是太子最尊敬的老師,沒有之一!

    萬一自家兒子有這資質,萬一能當上張壽的學生呢?

    反正是免費讀書,又不用出遠門,這年紀的孩子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在家裡幫工的!

    這又不是鄉下,小小的孩子就要做飯下地除草喂豬什麼的,這是城裡,不到十歲的小孩子能做事著實不多,就是送去當學徒,也還要憑情面。若非如此,哪裡有那麼多市井之家的孩子希冀把孩子送到達官顯貴的宅邸裡當奴僕?只可惜豪門家奴那真是擠破頭也當不上。

    眼瞅著這些小子成天野在外頭,不時還闖點禍,她們不得不用棍棒把孩子打得哇哇叫,可真正能有多少作用?就近聽聽課,說不定日後還能找個好差事!

    隨著第一個婦人開口答應,第二個第三個也都慌忙開口答應,等到張壽和她們約定了第一回授課的大致時間,又把地點定在了這高家大院時,幾個人便紛紛拉起自家孩子轉身要走,結果直到這時候,她們才發現院牆上站著那一排很明顯在看熱鬧的人。

    幾個婦人雖說有些好奇,但看到朱瑩等人衣衫鮮亮,沒一個像是好惹的,她們就聰明地沒有多嘴多舌,而是死死拽著自家小孩走得飛快。

    眼見院子裡還剩下十來個孩子,張壽就授意陳三那三個學生去幫忙把人送回去,如果家中有大人,那就再將他剛剛的話轉告一下。對於這種簡單要求,三個本來就滿心惶恐愧疚的學生自然是滿口答應,甚至都顧不上問一聲此時仍舊在場的父母。

    等到閒雜人等漸次退場,剛剛站滿一地的院子漸漸變得空空蕩蕩,院牆上的朱瑩方才一個縱身輕輕巧巧地落下,隨即就快步來到了張壽麵前:“阿壽,你之前不是對四皇子他們說,讓他們來收拾善後的嗎?怎麼你親自來了?阿六呢?怎麼沒見他?”

    對於朱瑩這一見面就是連珠炮似的問題,張壽早就習慣了,因此自然是不緊不慢地逐個解答她的問題。

    “我今天本來確實並不準備走這一趟的,可一大早到公學時,遇到的情形卻實在是讓我沒辦法坐視。那時候,今天並不應該來上學的陳家三郎那三個,竟是直挺挺地跪在了公廳門前。好在其他人都已經在教室裡等著上課了,否則這一幕也不知道會被傳成什麼。”

    “因為那會兒陸祭酒和劉老大人還沒來,我就讓阿六強行把三人拽起來帶到公廳問話,結果方才得知,三人就是為了昨天鄭鍈帶人‘家訪’的事情來負荊請罪的。”

    說到這裡,張壽見四皇子躡手躡腳過來,聽到這話立時閃到了朱瑩背後,他就瞥了一眼此時在場的三家父母,見他們滿臉惶恐和意外,分明都不知道自家孩子今天早上的那番作為,他就歎了一口氣。

    “他們是嚇壞了。回家之後不但得知‘齋長’帶著兩個同學登門探視慰問,還送了雞蛋豆腐這樣的慰問品,又從父母那兒聽說,高家老大帶著兩個狐朋狗友差點掠賣了他們那三個同學,還直接導致了南城兵馬司的行動。他們當然會把事情起因都歸罪於自己身上。”

    “所以,他們只敢告訴父母,同學是同學,齋長卻不是齋長,卻不敢告訴父母,小花生和蕭成都是我身邊的人,於是一大早就找了藉口從家裡溜出來,決定一塊來找我請罪。如果不是大冬天一時半會找不到荊條,他們差點就來上一招負荊請罪!”

    “可就算沒有負荊,他們也在冰冷的地上跪了超過一刻鐘,人都快凍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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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二章 激將和打賭

    事實上,早上陳三這三個少年來了一出長跪請罪,如果不是張壽到得還算及時,不是阿六幫著他們推宮活血,又讓廚房燒了姜湯灌了他們,他們十有八九真的要多多少少病一場。

    當時面對那幅光景,張壽正尋思是不是該留著三個人,等家裡三個熊孩子睡醒之後,再把他們揪過來當面解釋說明一下,可陸綰和劉志沅剛巧趕到,而劉志沅更是帶來了原本應該在家補覺的扮鬼熊孩子一枚——蕭成。

    蕭成是個死腦筋,只覺得是自己扮鬼,就應該承擔後續的責任。

    在小花生和四皇子睡著之後,他就偷偷爬了起來,隨即假傳張壽的吩咐,到馬廄弄到一匹坐騎後匆匆出門。他本來打算偷偷到公學找阿六帶路,再去陳方高三家人那兒,說清楚那份所謂學徒工作的貓膩,如果人家非要追責,他就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結果,蕭成在半道上撞見了劉志沅。劉志沅和他當了那麼多年鄰居,對他熟得不能再熟了,發現人之後就親自下車攔下了他,隨即又把小傢伙拎上了馬車詢問。老謀深算的劉老大人深知小傢伙性格,三言兩語就誑出了事情原委始末,於是立馬命車夫加快速度趕到了公學。

    此時,張壽在“負荊請罪”一事之後,對朱瑩等人言簡意賅地介紹了一下蕭成趕到公學的經過,這才繼續說道:“我和陸祭酒還有劉老大人商量了一下,最後覺得,當初除了那些技術班之外,簡簡單單地在公學中分了初中高三級,實在是有些想當然了。”

    張琛今天特意跟著朱瑩來,本想看看有沒有自己能做的,結果盡看著張壽用無可辯駁的語言,把那些婦人孩子說得怦然心動,甚至還打算把蕭成這樣自己都沒幾歲大的孩子推出來當什麼所謂的巡生。雖說一貫對人頗為信服,但這一次他卻有點不服氣。

    要真是如張壽說得那麼簡單,他豈不是也能當老師?

    當然,他對於張壽所言,讓巡生來發掘貧家子中天賦出眾的人,他倒覺得有點意思,此時忍不住插嘴說道:“除了致力於科舉的高級班之外,公學的初級班和中級班招的是那些讀不起書的貧家子,七天上一次課,說實話讀不出什麼名堂來。”

    陳方高三家的父母都不認得張琛,可既然能夠和張壽和朱瑩來往的人,他們自然知道自家根本得罪不起。可是,張琛這樣絲毫不留情面的話,他們聽著卻無不覺得心裡刺痛。

    張琛卻沒有顧及別人的習慣,繼續自顧自地說:“歸根結底,公學的生源太差。我聽說,就算高級班那幾個學生,能考出秀才已經是燒高香,日後也未必能考得出舉人。至於初級班和中級班那些學生,與其特地招來占了那花費不菲造起來的課舍,確實不如派巡生下來教。”

    他把話說到這份上,一旁的方母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她聲音尖利地說道:“我家小郎確實不是什麼大才,可敢問這位公子,你又是什麼功名?”

    這樣年紀的少年,說不定和她的兒子一樣,連縣試都還沒通過呢,說什麼大話!

    張琛素來無視方氏這樣見識淺薄的民婦,然而,這畢竟還有張壽和朱瑩在,因此他到底還是懶洋洋地回答了對方的話:“我是沒有功名,這輩子也不可能去考什麼功名。我爹是順天府尹,爵封秦國公,我是他唯一的兒子。”

    方氏頓時啞口無言,這才想起張壽的學生當中,這位秦國公長公子確實很有名——而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坊間有傳言說,人還狠狠坑過大皇子,那時候大皇子甚至還是正兒八經的皇帝嫡長子!她頓時噤若寒蟬,直到張壽開口轉圜,她方才感受到了幾分安慰。

    “話怎麼能這麼說?公學當初便是為了讓貧家子也能讀書,這才從太后、皇上以及宮中諸位娘娘,還有你父親和趙國公等等其他各家那兒收受了大批資助。如今你卻以生源為由,覺得貧家子就不配在公學讀書,那豈不是抹殺了公學最重要的理念?”

    張壽反駁了張琛之後,見人滿臉不服氣,他突然想起朱瑩對他說,秦國公張川希望能給張琛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換言之就是狠狠打掉人的驕嬌之氣,雖然那是針對張琛擇偶觀的,但他突然覺得,眼下似乎也是一個挺有意思的契機。

    當下他就不動聲色瞥了一眼朱瑩。

    心有靈犀一點通,朱瑩也因為張琛這態度想到了秦國公張川的託付,見張壽朝他看了過來,她知道張壽的意思是讓她幫幫腔,就故意不耐煩地說:“張琛,你也不能這麼瞧不起人,朝中不少官員,也不是出自寒門嗎?”

    “寒門和貧家能比嗎?”平日張琛絕對不會和朱瑩爭,但這次一貫瞧不起朝中那些老大人的大小姐竟然拿朝中官員舉例子,他就忍不住反唇相譏了,“我就算不讀書,也知道當年魏晉南北朝時,號稱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足可見只有下品那些庶族地主,才是寒門!”

    聞聽此言,四皇子情不自禁地從朱瑩身後探頭去看蕭成——因為類似的話,蕭成也說過。,人還轉述過朱廷芳的話,在那些官場中人看來,所謂寒門,至少得是祖上出過一個七品以上進士出身的官員,此後卻家道中落,後代那才夠資格以寒門自稱。

    所以,那些沒功名更沒家世的讀書人,大多數官員們根本不會放在眼裡,更不會視之為真正的讀書人。因為門庭二字,在文官們看來非書香大族不能用,就連朱家,在人看來也不過因為姻親和軍功緣故飛黃騰達的暴發戶,距離真正的高門還差著十萬八千里。

    張琛懟了朱瑩之後,才覺得自己態度有點問題,可直接道歉嘛,好像又有點丟臉,因此他只能生硬地強行把話題掰回來。

    “所以,我覺得小先生之前說,遴選巡生來教授京城各方沒機會讀書的貧兒,這就是一個很好的辦法。不願意讀書的,屆時肯定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那樣的話只要他們幾次書讀下來,能記得幾個成語,會算類似三加二等於五這種最簡單的算學,那就行了。”

    “但要真是有資質的,又肯勤奮求學的,那時候遴選出來放在公學,這才是選才之道。”可說到這裡,他突然詞鋒一轉道,“可是,這麼大的事情,怎麼能隨隨便便交給蕭成一個孩子?我不是看不起小蕭,他和九章堂的那些學生不一樣。”

    “九章堂的學生畢竟都是識文斷字,年紀也不小了,平日也多有授課代課,可他之前就算是朱老大收養的義弟,但最初太小,又分別了幾年,這不到一年斷斷續續讀了那麼點書,但距離為人師還早得很吧?小先生,你可別當人人都是你似的,天賦異稟!”

    雖說陳父陳母和高父高母聽了張琛最初那犀利入骨的評價,全都覺得心情低落而難受,但他們也知道,自家祖上甚至連一個九品小吏都沒出過,更不要說當官的,因此他們根本無法開口辯駁,反而還隱隱擔心張壽想要改變制度,於是就把他們的兒子從公學裡攆出來。

    畢竟,退學這檔子事,也是他們聽了方母的炫耀,於是方才因為家境而一時起意,差點中了人家的圈套。如今那個所謂的華家三管事就在後頭屋子裡關著,他們自然後悔不迭。

    所以,此時聽明白張琛最後說的話是反對張壽把蕭成派過來教孩子們,兩對父母面面相覷之後,讀過書的陳父反而釋然了,他忙說道:“張學士,雖說這四鄰的孩子確實都是貧家子,資質低劣,也許挑不出一個可教之才,但若是派一個更老成的巡生,那應該更合適。”

    “我絕不是嫌棄這位蕭小哥……”

    他正琢磨著如何把話說得更加巧妙和緩一些,四皇子就突然插話道:“怎麼不是嫌棄蕭成,你就是和張琛一樣,嫌棄他年紀小,沒學問,教不好學生,也許會誤人子弟,是不是?”

    因為朱瑩和張壽在,四皇子不敢和往日那樣肆無忌憚,一直都在旁邊當一個乖乖聽別人話的老實寶寶。

    可張壽剛剛隨口拿蕭成舉例,張琛卻又揪著蕭成說人不能勝任,他就不高興了。雖然才當了幾天的小夥伴,但四皇子自認為最有義氣。

    因此,他當仁不讓地站了出來,可頂了陳父一句後,他就丟下了這位老實的前帳房,把矛頭重新對準了張琛:“張琛,剛剛你自己也說,尋常孩子只要能懂幾個成語,會寫幾個字,而且能夠算些最基礎的加減法,那就夠了。既然如此,蕭成怎麼勝任不了?”

    蕭成並不是強勢的性格,之前答應張壽,也不過是因為張壽那種你一定能行的鼓勵目光,可張琛和陳父先後質疑,他就不那麼自信了。

    因而,四皇子突然為了自己站出來這麼力爭,他只覺得自己不知道該感動,還是該迷惑,結果就只見一直以來的真正小夥伴小花生竟然也開口附和四皇子。

    “沒錯,張公子你反對蕭成來教,不外乎是覺得他讀書少,年紀輕,壓不住陣腳,而且也未必能挑出那些資質好卻又勤奮的。但我問你,你覺得手握這種遴選大權的人,是所謂的有學問比較重要,還是心思純淨,品行優秀更重要?”

    “閱歷豐富,穩重老成,學問又比蕭成好的人,確實有很多,但他們會不會因為私心,因為嫉妒,而不願意把真正優秀的人才推薦上去,而是想著自己年少時讀書受的苦,於是打著磨礪為藉口,藏匿下那些勤奮好學的人才?”

    說到這裡,小花生把胸脯拍得砰砰響:“雖然我讀書不多,和真正的讀書人比起來,實在是連一根小指頭也比不上,但如果公子允許,我願意來幫蕭成!我敢說我們都沒有私心。至於挑選人才,公學又不是殿試考狀元,我們難道不是只要挑比我們資質好的人就行了嗎?”

    見張琛被小花生這神助攻給噎得啞口無言,四皇子頓時精神大振,大聲嚷嚷道:“小花生說得沒錯!巡生只是讓貧家子粗通文字,學會算術,同時懂一點為人處事的道理而已,要緊的難道不是遴選人才?要不然我們來賭一賭,我們三個合在一起對你一個!”

    他挑釁似的對張琛勾了勾手,隨即昂起頭道:“你瞧不起蕭成,那你就親自來當這麼一個巡生試試。這一個月功夫,誰也不許動用家裡的人手,單憑自己的觀察遴選出老師所說的資質和努力都在水準之上的孩子!怎麼樣,你敢不敢賭?”

    居然被四皇子鄙視了,張琛哪裡能忍?他一時氣急,就想都不想地說:“好,賭就賭!”

    朱瑩壓根沒想到,自己本來的打算完全就沒用上,張琛就被四皇子這麼個熊孩子給激將了。又好氣又好笑的她瞥了張壽一眼,見人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她就咳嗽一聲道:“張琛,別和人亂賭,這萬一輸了,天知道鄭鍈回頭在外怎麼編排你?”

    “我會輸?”張琛頓時怒髮衝冠,“我就算不學無術,我讀過的書比他們走過的路還多!”

    一旁的方母和陳父陳母、高父高母,已經是看得目瞪口呆。眼見昨天來過自稱齋長鄭鍈的那個孩子,已經開始和秦國公長公子討價還價定賭注,他們只覺得心裡亂糟糟的,壓根不知道他們是該默默看著呢,還是說點什麼來制止這荒唐的賭局。

    可偏偏這時候,他們卻只見張壽招了招手,竟似乎是叫他們過去說話。其他四人還有些猶豫,方母卻第一個快步迎了上去,滿臉堆笑地說:“張學士,您有什麼吩咐?”

    “我之前說過,和陸祭酒以及劉老大人商量過後,一致覺得,公學的制度還要變一變。”

    見方母的笑容一時凝固在了那兒,而後過來的那兩對夫婦也都面色一變,張壽哪裡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就和顏悅色地說:“為了一份號稱高薪的學徒工作,要讓自家孩子退學,到頭來卻是為奸人所騙,值不值得?現在你們都會歎氣說,明顯不值得,可當時呢?”

    “之前公學之中那七日一輪的授課,固然看似可以減輕學生家裡的負擔,但還是不夠。就和陳家三郎之前說的,因為每七天都要休息一天,所以不管是幫工還是學徒,都不要他這樣的人,他只能打打零工,幫家裡做一點雜活。”

    “我家三郎懂事,之前是我耽誤了他。”陳父還想再爭取一下,卻只見張壽搖了搖手。

    “公學之中,那些有志科舉的學生,自然是讀他們的經史,日後改為經史班。而現存初級班和中級班的其他學生,我打算根據他們又或你們的意願,給他們提供不同的助學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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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三章 工讀和委培

    待遇這兩個字,方母這種精明人那是最敏感的。她第一個醒悟過來,丟下剛剛那懊惱也好後悔也好的情緒,急忙問道:“敢問張學士,怎麼個待遇不同法?”

    張壽卻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笑吟吟地說:“我想,你們的孩子來公學讀書,那應該不是為了將來科舉考狀元,而是為了學成出來,能找一份報酬優厚的好活計,掙錢養家娶媳婦,將來子孫滿堂,幸福安康,不是麼?”

    見方母頓時滿臉不自然,他想到人還有個號稱要考縣試的長子,知道這位元當娘的目標不止於此,說不定還指望著長子將來給他這個母親掙個誥命,不禁又笑著搖了搖頭。

    “我知道方家娘子還有個大兒子等著下場,這卻另當別論。但是,你難道不是為了供養這個兒子,才打算送他的弟弟去當那個什麼學徒,也好應付他大哥參加縣試的開銷?”

    聞聽此言,方母終於徹底明白,自己那點小心思根本沒必要在人面前賣弄,當下就爽快承認道:“那是我目光短淺,我家大郎已經說過我了。實在是他讀書就已經快把家裡最後一點餘力都耗幹了,小的如果再這麼讀書,我確實供不起,否則也不會被那騙子鑽了空子!”

    而另外兩對夫婦卻不如方母這麼會說話,此時只會在那跟著點頭,張壽就點點頭說,“別說市井人家,就是小康之家,也往往不能供家中所有兒郎都讀書,所以你們對兒郎已經很有心了。但是,你們如同無頭的蒼蠅一般亂撞,想給他們找一份好工作,這很不容易。”

    何止很不容易,那簡直是難如登天好不好!方母簡直想大聲嚷嚷一句,可她平日有多潑辣,這會兒就有多小心翼翼。而平日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的陳父,卻是聲音有些顫抖地問道:“聽張學士這口氣,莫非是能解決這最大的難題嗎?”

    “我一個人自然無從設法,但我和陸祭酒還有劉老大人商量過後,卻大致有了主意。”

    一時間,他面前的五人都是滿臉喜色。最會說話的方母那是張嘴就奉承:“我們覺得是天大的難事,到了張學士您和陸祭酒劉老大人這樣的人眼中,那當然是易如反掌……”

    “談不上什麼易如反掌,我剛剛說了,如果是我一個人,那也一樣沒辦法。如今既然被人趁虛而入,那麼亡羊補牢,猶未為晚。”張壽見這一次點頭的只有一個陳父,其餘四人都有些茫然,他就知道,自己習慣性地成語用多了……

    當下他也就不再拽文,直截了當地說:“我剛剛所提的巡生這一制度,並不是我一時興起,那也是和陸祭酒以及劉老大人商量之後想到的一個辦法。”

    “七日上一次課,尤其是對於目不識丁的初級班,本來就只能做到簡單的掃盲,這樣的話,讓公學的學生擔綱,並無不妥。當然,可以等那邊一大三小的賭局有了結果再定。”

    陳方高三家的父母本來就不想過分力爭這個——畢竟,他們家的兒子至少脫離了目不識丁這個階層,稍微爭取一下那是想幫一幫四鄰,但此時張壽都已經這麼說了,誰也不會再多嘴,當下自然是唯唯諾諾地答應了。

    “所以,這一屆之後,公學不再設初級班,也不再招完全目不識丁的學生,這一部分會交給優中選優的巡生去做。授課時間也不再僅僅是七天一次,而是一個月至少要集中上半個月課。鑒於就讀的孩子家境不同,困難者可以選擇兩種資助方式。”

    “一則工讀,顧名思義,半工半讀。學校會提供做事的機會,可以保證所得會高於市井之中的普通學徒和幫工。平日所得工錢,全都歸自己,無論是留來自己用,還是貼補家裡,悉聽自便。但這樣的好處,是有前提的。”

    “如若工讀生學滿一季,也就是三個月考核不合格,那麼,你就需要留下來做一季的白工,以此抵償你這不合格一季中的學費!而工讀者,學制為兩年,學習和做工的時間各半,七日讀書,七日做工,然後休息兩日輪替。如何利用有限的時間,就看學生自己的本事。”

    “而兩年修習期滿,不論學生自己如何擇業,公學一概不問。”

    方母一聽到竟然不再是七天上一次課,而是一個月裡有半個月時間都在上課,她不禁大驚失色,可等聽到工讀這個方案,她的臉上才漸漸有了些血色。

    小兒子打零工那是有一天沒一天,而在家裡幫忙幹活,那卻是談不上額外收入的。如果真的能一個月掙半個月的工錢,那也很不少了,還能貼補大兒子一些。

    而高家和陳家的兩對父母卻不像方母那般盡想著錢。

    高家二老想的是惡棍一般那大兒子的教訓,小兒子好好讀兩年書出來,知書明理,日後總能有些前途。陳家雙親想的是自家再苦兩年,等小三子讀書有成,說不定真的能夠子承父業當上帳房。

    可就在他們彼此對視一眼,正打算答應的時候,卻不想張壽突然又拋出了另一個方案。

    “二則是委培,顧名思義,委託培養。捐資給公學的人家很多,商家也很多,有些商家已經在公學中開設了特定的班級,比方說排字班,統計班,文書班。在這些班級中的學生,這些商家包所有食宿和學費,而要求則是,結業出來之後,為他們進行工作。”

    “當然,因為這樣的技術類班級,需要很高的基礎,所以原則上不收目不識丁者。而只要初略識字者願意將來進入那些技術班,而且願意和這些商家簽訂八年以上的長契約,那麼,就可以成為委培生,全免學費和食宿,甚至領取一定的錢糧貼補。”

    說到這裡,張壽見對面五人無不怦然心動,他就淡淡地說:“但是,如今的商家招人,多半都是師傅帶學徒,學徒甚至就是從自家子侄裡挑,儘量言傳身教,削減成本的同時,甚至還會盡力留一手,以免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所以並不願意砸錢來換一個並不確定的雇工。”

    “而公學不同,委培的要求很高,只有工讀連續兩季,成績優異,表現出類拔萃的人,才會的得到這樣的機會。而在成為委培生之後,他們不會再從事一般重複性勞動,而會進入資助他們的商家,學習、觀摩、上手……經受各種鍛煉和磨礪。”

    “如果別人的人生目標是工匠,那麼他們的目標就得是大匠、名匠。如果別人的人生目標是帳房、掌櫃,他們的目標就至少是大掌櫃、總帳房。如果別人的人生目標是船長,那麼,他們的人生目標是掌管數條船的船隊,發號施令……”

    悄然靠近偷聽的朱瑩聽到張壽描繪出這麼一副美好的圖景,心裡突然就生出了一個念頭——莫非張壽之前硬是向皇帝討來那家善堂時,就已經打好了腹稿?

    她可不信這麼兩個相輔相成的方案,張壽就是今天早上和陸綰劉志沅商量出來的!哪怕三個人都可以稱得上是老謀深算,那也絕對不可能……雖然張壽不老,但能算是公認的。

    而見多識廣——又或者說聽多識廣的朱瑩尚且覺得張壽所言前景確實光明且美好,沒見過什麼世面的陳方高三家父母,那又怎會不被張壽說得心動萬分?

    若是別人在他們面前說這樣的話,他們還會免不了懷疑人是否騙子。

    可是,他們的兒子已經向他們確證了張壽的身份,再加上那樣出類拔萃的容貌,那樣娓娓道來的談吐,那樣從容自若的風度,再加上還有那雖說男裝卻依舊難掩絕豔的朱瑩,若不是撲上去抱大腿人家也不會要,他們把兒子送去張園做僕從小廝都願意!

    因此,張壽果不其然地收穫了三家父母一大堆感激涕零的話——毫無疑問,三家人全都表示,願意送自家兒郎繼續去讀書,如果可以,那就先選擇工讀的方案,然後再去考委培。

    而這時候,張琛和四皇子以及小花生蕭成這一大三小的打賭,也已經最終確定了賭局。

    生性倨傲根本就受不得激的張琛,爽快地答應去當一個月的巡迴老師——他自認為這麼一大把年紀,再叫什麼巡生實在是很沒有面子,完全忘了他不久之前還是國子監半山堂的監生,而且也沒比三人當中最大的小花生大幾歲。

    而四皇子和小花生以及蕭成,則是抱團取暖,三個人決定一塊上陣。雖然四皇子年紀最小,但之前既然小花生對人聲稱他是齋長,他自然就誓要把這個齋長擔當到底。當張壽過來時,他恰是把胸脯拍得震天響。

    “老師,我們和張琛已經說定了!就一個月,我們兩個誰發掘的有資質孩子多,誰就贏!他要是輸了,日後不但答應我一件事,還得無條件敬著我。我要是輸了,日後就唯他馬首是瞻,對誰都說他是我琛哥,保證無條件答應他一件事,我說到做到!”

    這是打算社會哥大冒險嗎?話說張琛你平日對四皇子那是有多無視啊!

    張壽忍不住在心裡暗自吐槽,然而,面對陳方高三家的父母,他卻不想繼續說太多,呵呵一笑就淡淡點頭道:“你們若是真的要比,那就比一比。時間地點我來確定,好了,你們先出去等我!”

    見四皇子得意洋洋地滿口答應,隨即拉著另外兩個孩子就走,而張琛則是輕哼一聲,昂首挺胸地緊隨其後,張壽就對朱瑩使了個眼色,見大小姐立時心領神會地笑吟吟跟了上去,他這才如釋重負,心想不用再擔心兩撥到外頭繼續針鋒相對。

    對三家父母簡略交待了保密,吩咐他們回頭叫自家兒郎按日子去公學上學之後,再確定相應手續,張壽這才轉身打算出門。可他還沒來得及走,就只聽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張學士,麻煩您謝一聲昨天那三位小哥!要不是他們幫忙求情,我家大郎說不定也早就被南城兵馬司給抓走了。如今他逃過一劫,日後不管到底能不能洗心革面,我和他娘都誠心誠意地感激他們。只希望人去了滄州,能夠別辜負他們這份心。”

    張壽昨晚就從阿六那兒得知,高家父母生怕自家長子被南城兵馬司抓走,所以那兩個惡棍被抓走後,他們特意懇求了四皇子他們立刻把人送去滄州。結果,小花生半點不含糊,親自帶著他們把人送到了順和鏢局“菜園子分局”——雖然裡頭更多的是藏海下院的種菜和尚。

    而等到高父說明,今天早上過去時,那邊已經把人給送去滄州了,那效率簡直是讓他又驚又喜,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如果這一對從前太縱容長子的父母知道,他們的長子送去順和鏢局那是去勞動改造的,那麼還會這麼感激涕零嗎?興許也會……否則就那惡棍的德行,估計遲早上法場又或者苦役做到死!

    “謝就不用了,那是他們應該做的。一日為同學,終生是朋友。就猶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一樣。各位也放寬心,你們的兒子都很懂事,來日方長。”

    聽到張壽這麼說,三家父母那自然更是千恩萬謝,若非張壽堅持,他們恨不得把人送到街口去。而和他們告別的張壽一和朱瑩等人匯合,他就輕輕打了個呼哨,下一刻,其他幾人就覺得眼前一個人影倏然落下。

    “阿六你指一條路,千萬別讓我們被人堵在這進退兩難。”張壽頓了一頓就戲謔地打趣道,“剛剛那些回去的婦人說不定會多嘴多舌,萬一回頭一個皇子,一個秦國公長公子,一個趙國公大小姐,外加我這麼個便宜學士困在這兒,那可就真的要轟動京城了。”

    除了上次去邢臺,張琛平生最討厭藏頭露尾,所以剛剛在人前方才不假思索地表露身份,可此時被張壽這麼一說,他不禁嚇了一跳。

    好在阿六一如既往地神奇,默不作聲一點頭就在前頭帶路。人不時登上牆頭消失一段時間,等再出現時,就能把他們帶到某條相對僻靜冷清的小巷中。等轉了一個大圈子重新回到寬敞的前門大街上時,聽到阿六說馬車一會兒就過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而這時候,張壽方才似笑非笑地看著剛剛賭了一局的一大三小,輕描淡寫地說:“你們既然要賭,地點就不能放在京城,免得回頭有了輸贏卻彼此不服。你們回去準備準備,等朱大公子的婚事之後,就是我和瑩瑩的婚事,再之後,那就是你們的賭局,年前正好出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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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四章 雞犬不寧

    三個熊孩子以及張壽朱瑩張琛一行人在安兒胡同又是遊說又是打賭的時候,孔家上下恰是一片雞飛狗跳。孔九老爺一早醒來就覺得頭痛欲裂,可是,他倒很想把昨天晚上的遭遇當成噩夢,然而起床之後,兩個小廝滿面驚惶地進來,一見到他之後更是突然驚得連連後退。

    那光景就如同見鬼了似的——而且是把他當成了鬼!

    按照平日的習慣,坐在床上的孔九老爺早就喝令把人拖下去重打了,可此時的他卻因為心裡壓著昨晚那件事,因而破天荒忍住了心頭的震怒,只是惱火地大喝道:“這麼慌慌張張的樣子成什麼體統,還不來給我更衣!”

    “老……老爺……您……您的脖子!”

    聽到脖子兩個字,孔九老爺登時心裡咯噔一下,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等發現並無異樣之後,虛驚一場的他立時凶光畢露,可那小廝戰戰兢兢說出來的下一句話,就讓他的動作一下子僵住了:“老爺,您的脖子上……脖子上有個手印!”

    孔九老爺只覺得心頭油然而生一股寒氣,而且那寒氣倏忽間彌漫全身,簡直讓他連牙齒都在咯吱咯吱打顫!他很想痛斥荒謬,可兩個小廝那驚恐的樣子怎麼都不像是假的,於是他乾脆板著臉下床穿衣,可哪怕他裝出渾然不在意的模樣,動作卻極其僵硬。

    直到幾件衣服上身,他站在那銅鏡前時,這才看到了脖子上那完全不正常的痕跡,一時間自己都驚得後退了兩步。然而,這銅鏡哪怕是常常打磨,清晰度卻實在稱不上好,因此要看出那痕跡到底是什麼形狀,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再次湊近。

    當他終於完全看清楚那小小的手印時,整張臉已經是幾乎快貼在了那銅鏡上。驚駭欲絕的他顫抖著用手觸碰到脖子上那淤痕,可只是輕輕一壓,他就忍不住嘶的一聲倒吸一口涼氣。

    好疼!不是假的,昨天晚上那竟然不是噩夢,一切都是真的!

    孔九老爺只覺得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冒寒氣,哪怕是往日在下人面前最注重威嚴和體統,此時他卻完全沒辦法保持什麼士大夫的風儀。更讓他戰慄的是,其中一個小廝竟是突然完全失態,竟是在那大聲嚷嚷了起來。

    “是鬼,真的是厲鬼過境!老爺的脖子他都敢掐,更不要說把廚房洗劫一空了!廚房裡所有吃食全都被搬空了,不管是活雞大鴨子,還是羊肉牛肉雞蛋……甚至連那些雞雜豬下水都沒放過,這是多少年的餓死鬼投胎啊!”

    想到自己那個姓湯的同年在幼子亡故之後沒多久就氣病交加死了,據說家裡還鬧過立嗣和爭產的醜聞,孔九老爺那時候完全當笑話看,但他現在卻是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湯家不管是誰繼承,現在也已經完全敗落罷了,想來是忘記了那麼個早夭的孩子,沒有祭祀供養,可不是會成為一個對他滿心怨恨的餓死鬼?

    面色慘白的他強作鎮定地喝住了那個明顯嚇壞的小廝,可正待盤問另外一個小廝時,卻只見人一樣是抖得如同篩糠。情知不能指望這兩個沒用的傢伙,他只能克服驚懼換了一身衣服,又裹上厚厚的圍脖遮掩自己的脖子,隨即竟是顧不得洗漱就出了書房。

    當孔九老爺匆匆趕到廚房時,他的妻子趙氏早他一步也已經到了。和孔大學士的妻子,長袖善舞的顧氏不同,九太太趙氏卻不是什麼精明能幹的性子,反而有些懦弱。此時她面對那一地狼藉的廚房以及亂成一團的下人們,別說鎮壓了,她自己都在那發懵。

    “這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旁邊跟來的四個媽媽,一個說要報官,一個卻說要請和尚道士來做法事,一個說定然是家中有人監守自盜,不如把廚房眾人全都拘了好好審一審,最後一個卻嚷嚷著不如去請老爺來做主。因而,孔九老爺看到的恰是亂哄哄沒人出頭做主的一幕。

    他平日對趙氏這個黃臉婆就已經沒多少感情,不過是給正室留臉面,此時見這一幕,原本就心情壞到極點的他不禁怒喝一聲道:“全都擠在這裡嚼什麼舌頭,全都給我滾回去各做各的事情!還有你……你這個當家太太怎麼管事的,我一大早起來整個家裡就亂糟糟的!”

    趙氏見孔九老爺一來就發火,她雖說委屈,可一貫對丈夫俯首貼耳的她哪敢置辯,也只能唯唯諾諾地在那賠不是。

    然而,孔九老爺卻根本就沒工夫去搭理她,直接就冷著臉進了廚房。他是素來信奉君子遠庖廚的人,此時一進廚房,那各種味道揉合在一起的氣味撲面而來,他就被熏得險些一個踉蹌,等看到那狼藉一片的光景,他更是險些站立不穩坐倒在地。

    所有的櫃子都是完全敞開,那些不知道是用來貯存米麵還是醃肉鹹菜之類的缸也全都蓋子大開,地上有各種雞毛菜葉等等雜物,也有打碎的雞蛋。可最最嚇人的,卻是那不少地方都能看到的小小血腳印!

    “祭品,他說要祭品,這竟然是真的……”

    喃喃念叨著昨天晚上對方向自己索要的東西,孔九老爺那最後一點賴帳的心思也化作了烏有,取而代之的是發自內心的恐懼。他完全不敢在這亂糟糟的地方停留,步履踉蹌地倒退了出來,看也不看正等候他來發號施令的趙氏,渾渾噩噩地徑直往書房去。

    當他高一腳低一腳地回到書房時,卻只見早起時那兩個小廝面色煞白地站在院子裡。他甚至還來不及喝問,兩個人就如同碰到天大救星似的直撲了上來,其中那個之前失態到大叫大嚷他脖子上有手印的,此時也同樣是在那大呼小叫。

    “老爺,血腳印,您那窗欄上有兩個血腳印!”

    最後一點是噩夢的僥倖也落空了,孔九老爺只覺得天旋地轉,一時再也支撐不住身子,就這麼軟軟癱倒了下去。面對這一幕,兩個小廝登時嚇得魂不附體,竟顧不上這位主人,慌不擇路地往外跑去,竟是撇下孔九老爺一個人躺在那空空蕩蕩的院子裡。

    等到有人匆匆趕來時,這位太常博士已經在地上躺了足足好一會兒,整個人都涼透了——當然,只是字面上的涼透。當下人手忙腳亂把人送回房,就發現人已經發起了高熱。

    完全亂了方寸的趙氏顧不得責備那些下人,一面親自過來侍疾,一面急急忙忙派人去向隔壁的嫂子顧氏報信,可那邊傳來的回復卻僅僅是一匣子藥材,以及顧氏也臥病在床的消息。

    顧氏還捎話說,孔大學士去懷柔皇莊那邊安撫平亂,她擔心丈夫此去有什麼閃失,再加上擔心之前朱廷芳登門的事,所以積憂成疾,如今連家事都交給了小兒媳婦,她實在是幫不上忙。如有需要,孔家西府定會出人出物,但也只能幫這麼多。

    那天親眼目睹了丈夫和素來為孔家執牛耳人物的孔大學士起了爭執,甚至素來講究顏面的孔大學士還失態到拽著人的領子大喊大叫,趙氏就算是再不管事的人,也知道自家老爺絕對是做錯了什麼事。

    等到孔九老爺竟然當著孔大學士的面,和顧氏掰扯什麼這麼些年來供給了孔大學士多少錢,她就更覺得壞了。

    所以,顧氏擺出這麼一副不想多管的樣子,趙氏也沒辦法。沒有孔大學士的面子,宮中的太醫是請不來的,她只能讓人去請了幾個京城有名的內科好手,結果人是請來了,守在丈夫身邊的她卻不敢讓人來給他瞧病了。

    因為,她守在病榻前時,也不知道是孔九老爺燒糊塗了,還是被下人們私底下嚷嚷的過境厲鬼給魘著了,發燒的他竟是說起了胡話,口口聲聲都是在對一個姓湯的小公子謝罪,口口聲聲都在說一定會儘快備辦人家要的祭品,甚至還嚷嚷什麼……我並沒有想要殺你?

    這話要是讓大夫聽到,那不是要命麼?這種把柄怎麼能送到陌生人手裡!

    於是,哪怕好不容易請來的大夫,趙氏卻只能又差遣心腹媽媽奉上診金,說自家老爺沒什麼大礙,然後客客氣氣把人送走。至於怎麼給高燒的孔九老爺退熱……她就只能用冰冷的濕毛巾敷額頭這種土辦法了。

    當然,她也知道那樣的退熱治標不治本,少不得急忙派心腹去外頭找那些不瞧病也敢開方子的大夫,然後拿著醫治風寒入骨的退熱藥方去藥堂抓藥。

    然而,她覺得如此就不至於讓孔九老爺說的胡話洩露出去,沒有想到的是,後院那幫子姬妾無不擔心孔九老爺就這麼一病不起,所以全都想盡了辦法打探消息。一聽說她請了大夫卻又把人送走,去藥堂抓藥,也是用的什麼野雞大夫開的不知名藥方,她們就坐不住了。

    孔九老爺在,她們是穿金戴銀的愛妾,孔九老爺不在,趙氏這位當家主母只要說一個賣字,她們就會立刻被掃地出門,到時候名貴釵環首飾都不是她們的,連一身衣服都剩不下!

    於是,七八個婢妾彼此合計過之後,也不管什麼趙氏的禁令,結伴直撲正房,到了院門時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齊齊放聲大哭了起來。這個嚷嚷老爺您病得好慘,那個哭訴太太不捨得請大夫,這個說願意當首飾給老爺看病,那個則是高叫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趙氏聞聲又氣又急,一時顧不得床上高燒未退,人也沒醒的孔九老爺,匆匆出門就去呵斥,結果一向鎮不住場子的她哪裡是這些潑婦的對手,一來二去就被頂得下不來台。

    而她不敢讓其他人在屋子裡照看自家丈夫,只留了個信得過的心腹媽媽,結果,這位媽媽耳聽得外間那一面倒的戰局,竟是顧不得床上的孔九老爺,直接匆匆出去幫腔助戰。這下子,孔九老爺方才是真正的枯臥病榻無人管,昏昏沉沉醒來的時候,就只聽外間罵戰一片。

    他倒是想要出聲,可喉嚨幹啞,聲音微弱到如同蚊子叫,想要挪動身體坐起來,可從手指頭到腳指頭,沒有任何地方聽他使喚。能聽能看,卻不能聽不能動,儘管這才持續了一小會兒,可他卻覺得自己仿佛快要被逼瘋了。

    他甚至恐懼地認為昨夜那個來自幽冥的鬼是不是根本就在他身上下了詛咒,以至於他一夜之間就落得這麼個淒慘的模樣。

    就在孔九老爺快要發狂的時候,門外傳來了乒鈴乓啷砸東西的聲音。他打了個激靈恢復了一點點理智,隨即就聽一陣響動和腳步聲,不多時,臉上猶帶淚痕的趙氏就氣衝衝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四目對視,他就只見趙氏先是驚愕,隨即便是狂喜,竟是一下子撲了過來。

    “老爺,你可醒了!”趙氏滿腹委屈要訴,尤其是那些花枝招展的小賤人剛剛竟是污蔑她想要孔九老爺的命,她更是又氣又恨。因此,她忘了孔九老爺這才是剛剛蘇醒,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他剛剛說胡話的事一五一十倒了出來。

    她倒是把心頭憋屈倒空了,孔九老爺卻是驚恐得一顆心都完全揪緊了。要知道,當初為了這件要命的事情,不但出面去輾轉雇凶的那傢伙被他滅了口,剩下的知情者中,在這兩三年的時間裡,他是想方設法一個個都除了。

    本來以為能一輩子高枕無憂,可昨晚上出來一個索命的厲鬼,今天他就高燒說胡話!幸虧聽到的人是趙氏,如果是那些以色侍人的姬妾,那他豈不是完蛋?

    不不不,就算趙氏也不能萬無一失,他一直都沒太在意這個黃臉婆,天知道人是不是恨他入骨,所以才以此為藉口,不給他找大夫!

    孔九老爺深深吸了一口氣,蠕動嘴唇想要說什麼,至少要安撫住趙氏,哪怕她真的處置了那些往日他很喜歡的姬妾也在所不惜,可他就算竭盡全力,也沒能吐出一句囫圇完整的話來。而偏偏就在這時候,一個媽媽恰是在這種不合時宜的時候慌慌張張闖了進來。

    “太太,太太,不好了!主管五城兵馬司的朱大人來了,他說要見老爺,咱們說老爺病了,家裡都派人去了太常寺請假,可這也沒能攔住他。那群小蹄子已經都跑去向朱大人告狀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不只是孔九老爺,就連趙氏,也只覺得一股涼氣直沖腦門,一時竟是凍得遍體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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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五章 跌宕起伏

    “朱大人,我家太太和老爺素來不和,這次竟是看他病了就不給請大夫!”

    “沒錯,請來的大夫又偷偷摸摸送走,去抓藥的方子則是請不知名的大夫開的,世上哪有這樣離譜的事情,還請您給我家老爺做主啊!夫妻之間,豈有這樣的!”

    “朱大人,誰不知道您明察秋毫,公正無私,還請您給我家老爺主持公道!否則他若是真的就這麼一病不起,那豈不是冤枉?他平日身體最好,別說風寒了,一年到頭連咳嗽都沒有,這突然撞鬼發什麼高熱,本來就蹊蹺……”

    被一群花枝招展的鶯鶯燕燕圍住,哭哭啼啼地請求做主,哪怕是朱廷芳,這也是格外新鮮的體驗——畢竟,他名氣雖大,但哪怕是從前還沒破相的時候,也因為對女子不假辭色而赫赫有名,大多數名門千金見了他也只是打個招呼說一兩句話,至於攀談……

    大多數千金大小姐都不願意自取其辱。因為如果他願意,可以和你暢談天文地理,寰宇萬千……就連精通詩文的才女如永平公主也都不願意和他多說話,更別說其他人。

    可此時,一貫對女人的態度相當冷淡的朱廷芳,被一大群女人圍在當中,他卻破天荒沒有出言攆人,雖然沒說話,但至少還聽得挺認真,以至於旁邊跟來的幾個隨從都忍不住去看天邊日頭,想著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冷面朱公子竟然也會對女人笑?

    不是說前兩天朱廷芳還剛剛彈劾了孔家這對堂兄弟嗎?不是說趙國公府和孔大學士一貫不太對付嗎?不是說……今天登門也其實不懷好意嗎?當然,這最後一點是他們猜的。

    朱廷芳到底還是不習慣和這麼多女子相隔這麼近,此時重重咳嗽一聲,肩膀微微一動,甩掉了一個試圖抓住他胳膊的女子,隨即腳步如同行雲流水一般輕移,悄然退出了這孔家姬妾的包圍圈,這才冷淡地問道:“這麼說,孔博士撞了鬼?”

    見朱廷芳竟然這麼問,一群姬妾雖有些懊惱人此時躲開了,但還是爭先恐後把家中廚房那猶如無數餓死鬼過境後掃蕩一空的慘狀,把孔九老爺書房那血腳印的事添油加醋說了一遍。而趙氏剛巧這時候匆匆趕出來,見到這情景那自然是氣得發昏。

    “你們這些小蹄子,都在那胡說八道什麼!都給我滾回屋子裡去,男女有別,這道理你們要是不懂,那就去好好學一學規矩!”

    可她的喝罵,卻被那群姬妾完全當成耳旁風了,誰也不理他,只顧在那繪聲繪色地說著昨夜的孔家鬼事。

    而朱廷芳狀似饒有興致地聽著,心裡卻在想別的事。之前朱瑩過來見他時說起蕭成扮鬼,又說是四皇子的主意,人和小花生一同給蕭成當得參謀。當時他聽說還覺得這實在太胡鬧,尤其是聽到張壽還親自去收拾善後,甚至不惜改變公學制度,他總覺得這兒戲了一些。

    可此時看孔家亂象,他的感受就不一樣了。昨夜這一鬧,對於孔家的後續影響竟似乎比他那一次堵了孔府的門,然後登門恐嚇還要大!

    看來對於有些人來說,彈劾的威嚇度其實根本就不高,他那一次是因為抓住孔府逃奴以及大少爺夫婦轉移財產的事,這才能夠佔據了上風。因為這些心裡有鬼的人,相比有形質的實物,竟然還更怕身邊有鬼!

    只不過沒想到蕭成這一向誠實而認真的孩子,不是為了生存的緣故,居然還會再次重操舊業扮鬼。這到底是算成長呢,還是……被四皇子他們帶壞了?蕭成當初會想到扮鬼來保護家園,是不是也是受到他的影響?算了,惡人自有惡人磨,這年頭就是人善被人欺!

    朱廷芳心裡這麼想,但見趙氏被那幾個姬妾氣得發抖,他還是不緊不慢地問道:“聽孺人的口氣,孔博士撞鬼的事情,難道是假的?”

    就憑自家丈夫那高燒胡言,趙氏也不敢承認撞鬼之事,當下自然是一口咬定絕無此事。然而,那些姬妾卻不幹了,雖說她們這身份不能隨隨便便去廚房,但身邊的丫頭婆子卻早有人去打聽過,因此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再次形容了廚房遭劫的慘狀,最後又彼此對視了一眼。

    “朱大人您要是不信,就勞煩去探望一下咱們家老爺吧!他那狀況絕對有蹊蹺,今早起床之後據說老爺還親自去過廚房,可回到書房卻還沒進門就據說突然昏了過去,那些沒天良的下人還丟著他在院子裡沒理會……我可憐的老爺喲!”

    隨著一個姬妾哭哭啼啼地直接往地上一坐,其他人也紛紛效仿,那真是哭聲一片,不知道的人還只當是孔九老爺歿了!而朱廷芳見趙氏這一次沒有開口呵斥,而是冷著臉站在旁邊,他就口氣閑淡地問道:“敢問孺人,她們說的可是真的?”

    趙氏被朱廷芳這一口一個孺人叫得心頭火起——雖說孔九老爺不過七品,但外頭人因為他是孔大學士的弟弟,誰見了她不是尊稱一聲太太,就是叫一聲夫人?再加上被這一群小賤人逼得連殺人的心都有了,她便硬梆梆地說:“老爺剛剛已經醒了,朱大人要見就去見吧!”

    見朱廷芳也不客氣,竟是真的朝正房走去,趙氏這才居高臨下地掃視了一眼那些剛剛還哭哭啼啼大鬧,如今卻一下子噤若寒蟬的姬妾,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心思!你們儘管鬧,回頭被掃地出門的時候,別怪我無情!”

    已經到了正房門口的朱廷芳恰好聽見這最後一句話,當下就呵呵一笑,不鹹不淡地說:“到時候誰掃地出門,卻也說不準。”

    他這聲音並不大,那邊廂正在和幾個姬妾慪氣的趙氏自然聽不分明,但床上發燒到沒力氣動彈,喉嚨幹啞沒力氣說話的孔九老爺,那耳朵卻是好得很,一下子就聽清楚了。因此,他竭盡全力地轉過腦袋,看見朱廷芳竟是一個人閒庭信步進來了,他頓時又氣又恨。

    趙氏那個蠢貨,怎麼能放這個心狠手辣的傢伙獨自進來看他!萬一人趁機對他下殺手呢?

    朱廷芳一進屋子,就注意到了目不轉睛盯著他的孔九老爺。他嘴角微微翹了翹,可那一絲笑容卻非但沒有讓此時的他顯得溫文和煦一些,反而讓他那張臉更多了幾分殺氣。

    見床上的孔九老爺不安地挪動了一下,但結果能夠動的部分卻少得可憐,他就徑直走上前去,在床前的錦墩上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

    “外頭孔博士你那些愛妾說,你這是撞鬼魘著了?”見孔九老爺喉頭不斷聳動,但老半晌才吐出一個不字,他就呵呵一笑道,“很可惜,五城兵馬司只管陽世間事,不管陰間裡那點勾當,我再有能力,抓鬼還是不行的。”

    孔九老爺沒聽出這話中的揶揄之意,反而松了一口大氣。只要朱廷芳不摻和,他讓妻子去準備豐厚的祭品送走那厲鬼,等熬過這場病之後,就又能生龍活虎。因此,剛剛明顯渾身繃緊的他瞬間鬆弛了下來,卻忘了去想,朱廷芳這種大忙人,沒事怎麼會來見這裡見他?

    而趙氏見朱廷芳進了正房卻久久不見出來,隱約還聽到他的說話聲,就誤以為孔九老爺已經能夠說話了,當下看向一群姬妾的目光就更加趾高氣昂了。剛剛撂下過狠話,此時她也懶得再多費唇舌,乾脆撂下她們回房。

    進了正房之後,見朱廷芳正坐在床頭邊的錦墩上,卻沒聽到人和孔九老爺說話的聲音,她還以為兩人是顧忌自己,就連忙快步上前笑著說道:“朱大人,都是外頭那些沒見識的女人們不懂事,讓您見笑了。老爺真的只是偶感風寒,沒有大礙,所以我才把大夫都送走了……”

    還沒等趙氏解釋完,朱廷芳就站起身來,面上帶著一絲戲謔的微笑:“孔博士既然病了,就得好好治,要知道,就算風寒也不能小覷,否則小病就會變成大病。”

    見趙氏如釋重負地連聲答應,仿佛是希望自己快走,他就詞鋒一轉道:“只不過,孔博士既然這個樣子,我本來要和他說的話,也就只能和孺人你說了。”

    趙氏這才有些茫然地瞪大了眼睛,而床上原本以為已經可以送走瘟神的孔九老爺,那就更是一下子驚懼了起來。夫妻倆就只見朱廷芳緩步離開床前,等到了屋子中央時,方才鈄也不回地說:“今天,有自稱懷柔回來信使的人在宣武門嚷嚷,說是在孔大學士安撫地方期間,大皇子畏罪自盡了。”

    乍聞如此驚訊,趙氏只覺得腦際猶如一道雷光劈過,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雖說皇帝早已把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塊革除宗籍,隨後一個打發去瓊州府種樹,一個打發去皇莊種田,但是,那只是在事實上剝奪他們的繼承權而已,只看外人對這兩位的稱呼就知道,皇帝縱使恨鐵不成鋼,可若是外人造成他們有什麼閃失,那就不一樣了。

    據說二皇子沉船的事,皇帝雖說一口咬定了人的死訊,可天津臨海和鎮海兩大營又要震動一番,而若是大皇子也真的死了……此前主動請纓的孔大學士絕對會首當其衝!

    趙氏並不懂外頭大事,她都尚且會做出這樣的結論,孔九老爺這個太常博士那就更加覺得大事不妙了。他只恨自己此時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縱使憋著一大堆想問的話,卻偏偏就是問不出口,只能被動地在那等著。

    就如同上斷頭臺時,等著最後一刀落下似的——雖然這比方很不吉利,可如果孔大學士這個堂兄有什麼萬一,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還能安安穩穩把這個太常博士當下去!

    在他心急火燎到幾乎發瘋的情況下,透露這個消息之後又沉默了許久的朱廷芳終於又慢悠悠地開了口:“只不過,秦國公長子張琛正好經過宣武門,一番言辭交鋒之後,發現這所謂的信使是假的,於是就把人拿下了,交給了趕到的南城兵馬司中人。”

    假信使?

    不論趙氏還是孔九老爺,全都覺得滿心不可置信,繼而全都不由得狂喜了起來。既然是假信使,那麼孔大學士就不用背上一個逼死皇子的惡名,這實在是太好了!然而,就當夫妻倆一個按著胸口念阿彌陀佛,一個躺在床上默念滿天神佛的時候,朱廷芳又說話了。

    “當然,信使是假的,消息卻是真的。”

    “……”

    那一刻,如果趙氏和孔九老爺知道什麼叫過山車,那麼他們就會知道,自己此時的心情恰是過山車那急上急下的感覺!先是跌落穀底,隨即又漸漸回到雲端,可還不等松一口氣,這就再次跌落穀底。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此時夫妻倆的目光恰能把朱廷芳殺死一千遍!

    奈何目光終究不能殺人,而背對他們的朱廷芳也絲毫不在乎那狠狠紮著他脊背的目光,慢條斯理地走到門口時,這才突然再次站住了:“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剛剛忘了說。聽說白雲觀的道士很擅長驅鬼,如果孔博士和孺人真的有困擾,可以去找他們。告辭。”

    見門簾最終在面前落下,趙氏只覺得滿心惶恐,幾乎下意識地轉身就撲向了床上的孔九老爺:“老爺,這事兒怎麼辦?不如……不如我去向嫂子說一聲?她就算之前和你再有齟齬,在這種大事面前,也該放下嫌疑,一家人共同扛過去才是!”

    雖然極度信不過自己的妻子——因為孔九老爺從來都覺得這黃臉婆就是連家都管不好的蠢貨,唯一還算過得去的,大概就是對兩個庶子還管教得挺嚴,總算彌補了她不會生養的缺點——然而,此時此刻,他卻不得不承認妻子的這個主意是唯一的主意。

    這當口與其去找什麼親朋同年,還不如去和顧氏這個堂嫂聯手!

    見丈夫艱難地挪動腦袋,做出了點頭的姿態,趙氏不敢遲疑,慌忙就出了門。然而,她才一出正門,整個人就僵住了。因為她剛剛以為走了的朱廷芳,竟是就站在門前簷下。憑這位的耳力,她剛剛對孔九老爺說的話,十有八九讓人聽到了!

    而朱廷芳卻只是對她微微一笑:“孺人若要報信就請儘快,別辜負了我特意走這一趟的心意。要知道,我可是向來很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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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六章 自盡,送禮

    給孔家帶去了一個猶如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消息之後,朱廷芳這才氣定神閑地回了五城兵馬司——事實上,到他去孔家的那時刻為止,那個假冒信使的傢伙熬過了兩輪訊杖,尚未交待動機,也沒有交待幕後主使。而等到他回來時,卻終於得到了一個消息。

    “那傢伙招了?他說什麼?”

    南城兵馬司的兵馬副使接了這麼一個燙手山芋,別提心裡多七上八下了。如今朱廷芳回來,有了兜底的,他自然是忙不迭地稟告道:“他說,是大皇子自盡之前,讓他假冒信使回來宣告的消息。至於大皇子為什麼讓他這麼幹,此人沒說就差點咬掉了舌頭。”

    此話一出,朱廷芳頓時面色轉冷,幸虧是差點咬掉舌頭,而不是已經咬掉了舌頭,否則他真的要考慮一下,這個兵馬副使是不是需要換一個人!他盯著人看了半晌,眼見對方硬著頭皮和自己對視,沒有左顧右盼又或者低頭回避自己的目光,他這才笑了一聲。

    “總算你辦事還算謹慎,沒有出大錯。”

    儘管這算不上是一句褒獎,但那個兵馬副使仍是如釋重負——在朱廷芳手下做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那是最基本的,因為一旦有過,那就會被毫不留情地拿下來!

    此時此刻,見朱廷芳前行,他亦步亦趨地跟著,小心翼翼地請示道:“但此人既有求死之心,哪怕如今是堵住了他的嘴,可卻未必能持久,而且要他招供就不得不取下堵嘴布,所以屬下實在是有些為難了。聽說從前有大夫懷有秘術,能夠以銀針刺頰,使人咬合無力……”

    沒等對方把話說完,朱廷芳就冷冷說道:“他若是要一心求死,有一千種一萬種辦法,就是憋氣也能把自己憋死!所以用不著這麼麻煩,把此人押來見我。”

    當那個五花大綁,嘴巴被堵得嚴嚴實實的傢伙被押到自己面前時,朱廷芳上下打量了人兩眼,隨即就淡淡地說:“如果是真心為了大皇子著想的死士,那麼想來是做好了必死的覺悟,不至於早不求死晚不求死,吐露了是大皇子指使你來冒充信使後才求死。”

    一旁侍立的兵馬副使登時悚然而驚。對啊,按照朱廷芳這說法,如果真的是大皇子指使的,又有求死的決心,那麼就應該在事蹟敗露之後就立刻一死了之,熬刑不過招供之後再求死,那不是晚了嗎?

    而那個冒牌信使被朱廷芳揭破了心中最大的隱秘之後,登時渾身巨震。原本就面如死灰的他此時一張臉更加難看,卻是兩隻眼睛死死盯著朱廷芳,足足許久之後,卻突然垂下了頭。

    一旁的兵馬副使以為他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氣急敗壞地伸手揪住了人的領子,可下一刻卻覺察到了不對。他低頭再看時,恰只見人竟然腦袋低垂,無聲無息地就這麼斷了氣!嚇了一跳的他下意識地鬆開了手,眼見人軟癱在地,他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

    “大人……”

    見那兵馬副使驚慌失措地看向了自己,朱廷芳就沒好氣地說:“不用請罪了,我不是瞎子,看得出來他死了!不過是被我道破了他不是大皇子的人,就這麼突然死了,如果真是自盡的話,這種人應該是死士,你是攔不住他的。”

    說到這裡,他上前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對方的瞳孔,鼻息,又取下堵嘴布,查看了對方口腔中的情況,旋即就面色凝重地探查了對方胸口。足足好一會兒,他才站起身來。

    “死因不明,應該要仵作來查看了,不像是口中早有毒物,又或者咬破齒間毒囊自盡的。不過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真是死士,只要鑽到一點空子,他就會尋死。就算用刑……”

    朱廷芳頓了一頓,這才淡淡地說:“用刑從這種人嘴裡撬出來的話,也未必是真的。總而言之,此事我自然會向皇上稟報和請罪,一力擔之,你們用不著擔驚受怕。而之前及時趕到宣武門,拿下這個冒牌信使的人,另行記功嘉獎。”

    那兵馬副使登時如釋重負。所以說在朱廷芳手底下做事固然戰戰兢兢,動不動就累成狗,但至少有兩點最大的好處,一是該承擔的責任,人絕對不會推給下屬,就和曾經的順天府尹王傑王大頭一樣。二則是應有的功勞,絕不會抹殺,所以下頭人也人人爭先。

    他連忙誠心誠意地行禮謝過,待要告退時,他突然想起什麼,連忙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記得您的婚期好像快到了吧?”

    “就是後天。”朱廷芳用一種若無其事的口氣回答了一句——就仿佛後天要成婚的不是自己,而是別人。

    這下子,那兵馬副使登時倒吸一口涼氣。只看朱廷芳這幾天常常泡在各大兵馬司,壓根不回家的架勢,他還當婚期總還有個十天八天,都忘了朱廷芳成婚的正日子!他絞盡腦汁正想說幾句吉利話,順便勸人明天就別來衙門了,誰知道朱廷芳直接就堵住了他想說的話。

    “公事為重,私事為輕,後天我自然會請假。你出去也對其他人說一聲,有品級的後日可以去我家中飲一杯喜酒,但一概不收賀禮,他們就不用費心了。至於其他人,屆時我會命人送席面過來,一來是彌補他們不能去的遺憾,二來也算是我犒勞大家。”

    “當然,為免飲酒誤事,只有各種漿水,酒卻是沒有的!”

    那兵馬副使是一層一層熬資格升上來的,只見過借著三節兩壽拼命收禮的上司,沒見過請人喝喜酒卻不收禮的上司。要是換成別人,他此時很想勸一句,如此一來免不了會有禦史彈劾,說是借機收買人心,可面前這位冷硬的年輕上司,卻無疑絲毫不需要他這麼幹。

    因為趙國公父子哪天不招忌?就之前他們領軍在外打仗的時候,彈劾的本子不是差點在通政司堆積如山?

    於是,他只好乾笑應是,心裡打定主意,出去之後就立刻把朱廷芳的話傳出去,省得回頭某些人費盡心機準備了賀禮,結果卻遭到拒收——至於已經買好的東西能不能退,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此一來,他還能賣出去好大的一個人情。

    去給飽受驚嚇,又不湊巧感染風寒的孔九老爺送了一個絕頂壞消息之後,回到南城兵馬司又面對了一樁自盡事件,朱廷芳這一天就沒有再過分勤政地繼續住在衙門時時刻刻盯著,而是在夕陽西下時分啟程回家。當行至宣武門時,他敏銳地發現,身後仿佛突然多了一騎人。

    迅速扭頭一看,見這個若無其事插入自己一行人,卻竟然沒有引起隨從反應的人是花七,他忍不住皺了皺眉。要知道,今天就是經由花七,他這才能夠知道大皇子死訊屬實,而且真正的信使早一步就到了京城。

    他當即才開口說道:“怎麼,是皇上又有什麼吩咐?”

    “沒有皇上的吩咐就不能來找你?我說朱大,你也太無情了吧,好歹我看著你長大,教了你這麼多年武藝,難道我就不能來關心關心你?”雖然調侃了幾句,但花七很知道分寸,見朱廷芳那眼神中流露出了你再說一句廢話試試的表情,他就笑了起來。

    “好好,不說廢話。大皇子的事情,大小姐正好甩脫了包袱,倒是把孔大學士給坑了進去,這也算是意外之喜。不過我就不得不帶幾個仵作親自跑一趟,查一查人到底是真自盡,還是假自盡了。所以你的婚事,我肯定趕不上,就連瑩瑩的好日子能不能趕上,卻也說不好。”

    聽到花七來見自己是為了這個,朱廷芳臉上剛剛那一絲不耐煩立時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確確實實的遺憾。畢竟,他能有現在這一身武藝,一小半是父親教的,但一大半卻是花七教的。朱瑩尚且要叫花七一聲花叔叔,而他……小時候其實都是師父前師父後這麼叫的。

    然而,他長大之後對花七那實在是沒個正形的性格有些難以接受,再加上這傢伙老喜歡捉弄人,他這才對人敬而遠之。不過此時,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現在就走嗎?沒有和瑩瑩說過?”

    “那當然,好歹是個皇子,就算父親一時厭棄了逐出去,人又好像指使了一堆人把京城鬧騰得不可開交,但怎麼說也是兒子,死了也要有一個說法。”

    花七聳了聳肩,隨即就歎了口氣道:“至於大小姐,我要是去親自對她說,肯定會招來一大堆埋怨,說不定還要站在那聽她痛駡大皇子……我已經夠倒楣了,實在沒興致再去聽她罵人。喏,這是給你們倆的賀禮。我本來想去南城兵馬司給你的,現在遇上你正好省事了。”

    他接下馬褡褳,從裡頭拿出一長一短兩個錦盒,隨手遞給了朱廷芳:“這個小而短的給你,大且長的給咱們那位大小姐。你對她說,看在我好歹沒忘了給她的賀禮這份上,千萬別在背後念叨緊箍咒,等我回來再給她賠禮。嗯,其他御前近侍在等我,我走了!”

    朱廷芳沒在意這一大一小兩個盒子的分別,正要再問個清楚明白,卻不料花七就這麼揮了揮手,隨即竟是調轉馬頭策馬揚鞭,倏忽間就沒了蹤影。

    所以說他就是討厭這傢伙神出鬼沒,說話說一半,從來都沒個正形。

    心煩意亂的朱廷芳陰著臉策馬進了宣武門,而他身後剛剛放任花七靠近的朱宜等幾個護衛,生怕本來善意的舉動卻招來大公子的不滿,誰都不敢吭聲,以至於當這一行人到了趙國公府大門口時,正巧回家之後被吳氏攆過來幫忙的張壽只覺對面赫然環繞著一股熱帶低壓。

    話說朱家兄妹倆簡直是倒過來了,朱瑩倒是像烈日當空,永遠燦爛的太陽,朱廷芳卻像夜空中陰森沉靜,冷冽幽深的黑月……當然暴烈如火的時候也很嚇人就是了!

    然而,吳氏是讓他去朱家問問朱廷芳婚期在即,有沒有什麼他這個准女婿可以幫忙的,他既然正好碰到了朱廷芳,見人那副風雨欲來的表情,他就索性直截了當地問道:“朱大哥大喜在即,這是遇到了什麼不痛快的事情板著一張臉?看把大家嚇得。”

    後頭的朱宜聽了張壽這調侃似的開場白,不由得大吃一驚,想要提醒張壽,自家大公子心情不好,可這卻已經來不及了。眼見朱廷芳一躍下馬,面無表情走到張壽麵前,他極其擔心下一刻就要有什麼不可預料的事情發生,卻沒想到人竟將手中一個長條錦盒遞給了張壽。

    “花七送的。”

    聽到這言簡意賅的四個字,張壽很懷疑這會兒朱廷芳是不是阿六附體。可看到人那陰沉沉的表情,他就知道這時候再調侃不免有些不合時宜,等注意到朱廷芳手中還有個樣式差不多,大小卻比他這個小得多的錦盒,微微一愣之後就有了很符合實際的猜測。

    “花七爺去了懷柔,所以這是提早送的賀禮?”

    朱廷芳剛想點頭,卻只見張壽呵呵一笑,竟是直截了當打開了錦盒。饒是他其實也並不是一板一眼到恪守禮儀的性格,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隨即就怒不可遏地喝道:“張壽,你這是幹什麼!”

    “如果是別人送的賀禮也就罷了,但如果是花七爺,他一定會更希望收禮的人第一時間打開看。”張壽嘴裡這麼說,等看清楚錦盒裡的東西之後,他就抬起頭對朱廷芳呵呵一笑道,“看來花七爺總算沒有戲弄我和瑩瑩,我可以放心拿去給她瞧瞧了。我先走一步。”

    見張壽竟是撇下自己徑直進門去了,別說朱廷芳愣在當場,就是後頭那些朱家護衛,也全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他們怎麼覺著,張壽比朱廷芳這個正牌少主人更像主人?

    張壽當然知道自己這實在是太不見外了,可他早就領教過朱廷芳性格,當然沒興趣陪大舅哥有一搭沒一搭地浪費時間。進了趙國公府後得知朱瑩一如既往在慶安堂,他就徑直尋了過去。當發現太夫人和九娘果然也在場,他就笑吟吟把花七這份提早的賀禮送到了朱瑩跟前。

    “我怕花七爺耍人玩,所以先打開看過了,應該是瑩瑩你喜歡的東西。”

    “阿壽你好奸詐!”朱瑩頓時秀眉倒豎,滿臉嗔怒,可等打開錦盒一看,她那臉上就露出了歡喜的表情。因為盒子裡不是黃金,也不是寶石,更不是什麼印章石之類的名貴東西。那赫然是一對樣式古樸的短劍,劍穗上卻各系著一個玉墜兒,一名冰心,一名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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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七章 成雙入對

    當朱廷芳進來時,就只見家裡祖母和繼母正在饒有興致地賞玩一對短劍,張壽和朱瑩侍立在兩人身側,那其樂融融的樣子溢於言表,他眼看就知道,那必定是花七那份提早送的賀禮。而他還沒來得及站穩說話,就只聽一旁傳來了朱二的聲音。

    “大哥,花七叔送給瑩瑩和妹夫的禮是一對短劍,送給你和未來大嫂的又是什麼?別小氣,拿來看看嘛!”

    “我……還沒看過。”朱廷芳不自然地吐出這幾個字,見太夫人和九娘含笑看著自己,仿佛是今天不看一眼就不甘休,他很想說這樣的賀禮,難道不該等婚禮當天再打開嗎?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朱二竟是又閑閑地插了一句。

    “大哥莫非是等著來日和大嫂一塊看?”嘴賤是會上癮的,當朱二這麼戲謔似的打趣了一句之後,他就只見朱廷芳倏然扭頭瞪向了他,那眼神中仿佛帶著幾分殺氣,嚇得他打了個寒噤慌忙住嘴。可還不等他想個什麼辦法,趕緊把這一茬給蒙混過關,太夫人竟然也學了他。

    “花七應該是生怕去懷柔趕不上你和瑩瑩的婚禮,這才提早送了東西。大郎,就像二郎說的,別小氣,也讓我們見識見識,花七到底送了什麼東西?”

    看到張壽含笑,朱瑩好奇,繼母則是鼓勵似的對他點了點頭,朱廷芳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學著張壽那樣,在收禮的當時就大大方方地打開來看一看。要知道,以花七那惡劣的個性,正兒八經地用錦盒裝一本春宮畫當成賀禮送給他,那是完全可能的!

    如果只有朱二和朱瑩起哄,他還能夠拒絕,可祖母和繼母也擺出一副我就是想知道的樣子,他就實在是沒辦法搪塞過去了。他低頭看向那大約是兩個成人巴掌大小的錦盒,心裡暗自想著,如果東西很離譜的話,回頭見到花七,一定要給人點顏色看看。

    帶著這種深刻的認識,和不怎麼高的期待,朱廷芳終於緩緩打開了手中那小小的錦盒,當看清楚裡頭躺著的東西時,他卻不由得怔住了。

    而實在是好奇得不得了的朱瑩則是一個箭步竄上前來,當看清楚那錦盒中的東西,她才忍不住嘖嘖讚歎了一聲:“花叔叔竟然也會送玉佩這種東西……咦,這不是玉佩啊,這不是雕工,居然是天然的花紋!”

    太夫人和九娘被朱瑩說得大為狐疑,而朱二雖說往日畏懼兄長,可今天既然已經都作過死了,他就乾脆膽大包天地溜上前去,從朱廷芳手中搶過錦盒,就討好似的送到了祖母和繼母跟前。結果,婆媳倆見了錦盒中那一對圓片形物體,太夫人卻也不由得嘖嘖稱奇。

    只見一塊上的紋路,隱約可見一個朱字,而另一塊上的紋路,則是隱約可見一個玉字。

    “我還以為是什麼,竟然是瑪瑙!等閒瑪瑙比不得和田美玉之類的值錢,但上頭有花紋的卻是很受那些文人墨客追捧,而那花紋竟然酷似字,那就更稀罕了。但最難得是,這兩塊上頭的字,竟然還能配對,花七這份禮送的真是……花心思恐怕不比瑩瑩那對劍來得少。”

    朱廷芳此時著實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事實上,什麼瑪瑙,什麼玉石,他是一竅不通,看著和一般石頭都差不多。但這種石頭有多少富貴人家為之迷戀癡狂,他卻還是有所耳聞的。

    瑪瑙不值錢,而磨制之後,表面紋路如果能呈現出山水風景,又或者各種人物動物形象的話,那就會很受那些士大夫的喜愛。而花七送的這兩塊,紅得很純正,而且其中隱隱約約的紋路就猶如絲絲黑色輕煙縈繞,細細端詳之後才能發現恰是組成了字。

    所謂朱字,自然是代表他,而那個玉字,卻是他那未來妻子閨名中的一個字。

    花七能夠打探到這個並不難,可要找到這兩塊瑪瑙,卻不知道是因緣巧合碰上了,還是他的婚事確定之後,人方才緊急費盡心機找來的。

    他可不像朱瑩和張壽從小定親,只是從未宣揚,直到兩人相見,朱瑩對張壽一見鍾情,這事兒很快就敲定了。他那婚事多災多難,甚至還被傳過克妻,他自己都一度不知道將來娶誰,花七就更不可能提早知道了……不過也未必,就憑父親和花七的關係,說不定提早說過。

    “花叔叔這禮送得真有心,等我成婚的時候,我也想要一對這樣的瑪瑙!”

    朱二忍不住嚷嚷了一句,可迎來的卻是朱廷芳那幽深的目光,朱瑩那幽怨的目光。等看到張壽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祖母和繼母則是一臉看熱鬧的表情,他登時想到自己剛剛已經得罪過大哥,現在若是勾起了妹妹的怨念,那絕對會倒楣到死,他慌忙就想補救。

    可這補救都還來不及付諸行動,他就聽到了朱廷芳那冷淡的聲音:“後日就是婚期了,聽說之前都是二弟你幫我演練的?今晚我要好好討教一下,免得到時候出了差錯。二弟,你可要好好地用心教我。”

    聽到這最後“用心教我”四個字赫然是語氣加重,意味深長,朱二登時暗自叫苦。可他求救似的往四周圍看去,卻是無人替他解圍。張壽甚至還笑眯眯地說:“今晚朱二哥就辛苦一下吧,朱大哥一定會好好感謝你的。”

    我不要他好好感謝我啊!更何況他哪裡是感謝我,他是趁機折騰我才對!

    朱二簡直想哭了,尤其是當朱廷芳不由分說拽著他就往外走時,他更是忍不住手舞足蹈地叫道:“祖母救命,母親救命,瑩瑩救命啊!妹夫你別幸災樂禍,我可是你的學生,日後可還有那麼多好東西等著我去種呢,難道你忍心看我創業未半而中道……唔!”

    他這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朱廷芳捂住了嘴,同時傳入耳中的,還有他那長兄滿是怒火的警告:“《出師表》中的名句你也敢拿來亂用?再囉嗦,接下來一個月你就給我當陪練!”

    朱二登時欲哭無淚。給他大哥當陪練?開什麼玩笑,就是府中那些護衛也最發怵給朱廷芳當陪練,更何況是他這小身板?

    只怕到那時候,他的下場就和張園裡那些被阿六訓練得哭爹喊娘的小傢伙一樣淒慘!

    等等,還有阿六啊!

    被朱廷芳強行拽住慶安堂的朱二就猶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慌忙嚷嚷道:“六哥,六哥救命啊!你不是也特意備辦了一份送我大哥的禮物嗎?花叔叔都提早送了,你是花叔叔的徒弟,你也可以提早送啊,這叫擇日不如撞日!”

    朱廷芳一愣之下,手不由得一松,竟是少有地被朱二逃脫了鉗制。當然,以他的能力,要想把朱二重新抓回來,那也是易如反掌。只不過,當看到那個熟悉的少年真的因為朱二的話而現身,朱二甚至還直接躲到了其身後把人當成了擋箭牌,他還是又好氣又好笑。

    下一刻,他就只見朱二直接被阿六轉身一把揪住。緊跟著,面無表情的阿六就猶如提著兔子後脖子似的,拎著朱二的領子送回了他的面前。眼見弟弟哭喪著臉,一副坐山觀虎鬥失敗的慘狀,他也懶得理這個活寶,而是若有所思地端詳著阿六。

    而阿六被朱廷芳看得非常不自然,最後就清清嗓子說:“禮物是大小姐幫忙挑的,要等後天才能給你。”

    朱廷芳卻沒在乎阿六這話,他也並不在乎什麼禮物,反而想起之前張壽派人來探視“遇刺受傷”的自己,結果阿六卻想當然地去藥行買了最好的四色補品送來,以至於被孔九老爺看見,於是他重傷不起的傳聞在整個京城不脛而走,這歪打正著的效果幫了他很大的忙。

    當下他就對著阿六微微一笑道:“謝謝。”

    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被阿六拎到朱廷芳面前的朱二聽得目瞪口呆,而阿六自己也同樣滿臉意外。因為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值得對方謝的事情。因此,一貫冷淡的少年有些為難地皺了皺眉,想起張壽常常也會這麼對他說,他就不太確定地說:“不用謝?”

    可三個字出口,他就覺得好像不合適,因此迅速又一板一眼地說:“嗯,祝大公子你和未來少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這是他本來打算在張壽和朱瑩大喜的日子說的吉利話,這會兒鬼使神差地說了出來,心裡還對自己說,純當是下一次正式說之前的演練。然而,此時這話一出口,他就聽到了一陣誇張的爆笑聲,再一看,就只見剛剛被自己拎到朱廷芳面前的朱二,已經笑得直接蹲了下去。

    朱二從來沒見過有人敢在大哥面前說早生貴子這種話——在他看來,大哥遲遲都沒有成婚,從祖母到爹娘全都不催,並不是什麼放手不管,而是生怕因為從前那幾次定親後出的事情給大哥造成了太大的壓力。

    而就算成婚之後,想來他們也不會像一般的父母長輩那樣翹首期盼孫輩降生,明示暗示各種催促,給大哥和未來的大嫂施加壓力。他之前幫著祖母和繼母排演的時候,就聽她們對那幾個被請來贊禮的夫人太太說,務必把早生貴子四個字省掉。

    可現在,這四個字卻猶如順理成章一般,被阿六給直接說出來了!

    反正他今天已經是作過好多次死了,此時乾脆先笑個夠本再說。而這一次,沒有人理會笑得和個瘋子似的他,因為阿六滿臉茫然,朱廷芳滿臉呆滯,而聞聲出來的張壽和朱瑩,啼笑皆非的同時,卻也都有些尷尬,沒有立刻上前。

    而發現這氣氛暫時沒有緩解,張壽咳嗽一聲,剛想打岔說阿六不會說話,朱瑩就步履輕快地上了前去,繞著朱廷芳和阿六轉了一圈,這才笑意盈盈地說:“看不出阿六你還會說這種吉祥話,練了多久,是不是本來打算對我和阿壽說的?”

    不等阿六回答,她就對朱廷芳眨了眨眼睛:“不過我幫他和阿壽給大哥挑的賀禮,也是這種好意頭的,所以你可別怪阿六順嘴就說了出來。說實話,我很期待看著大哥將來生出的兒女是什麼樣子,你到時候教訓兒女又是什麼樣子。”

    這時候,就連笑得蹲到地上去的朱二都忍不住歪著頭想像了一下大哥教子的樣子。可這一想像,他面前就仿佛複刻出了一個和大哥一模一樣一本正經的孩子,父子倆相對而立,那嚴肅的樣子就如同是上司下屬……於是,他竟是忍不住為還沒降生的小侄兒歎了一口氣。

    生為大哥的兒子,好像……不,應該說絕對會很累人啊!

    別說朱廷芳剛剛只是愣神,並沒有想發火,就算他想發火,也被朱瑩這話揶揄得滿臉無奈。他伸出手去,本想和兒時一樣摸摸朱瑩的頭,可最終卻只是落在了她的肩膀上。畢竟,她不再是沒有束髮只紮著兩個鬏兒的小丫頭了。

    “這話大哥原原本本送回給你。你可是從小就被我們全家人寵壞了,我很想看看,你回頭若是有了兒女,會不會把人也嬌慣得和你一樣!”

    “我才沒有被寵壞呢,阿壽一直都說我很好!”朱瑩理直氣壯地昂首挺胸,見朱廷芳滿臉古怪地往她身後看去,想來是想從張壽臉上看出這是否真心,她卻一點都不擔心似的嘿嘿一笑,“阿壽說了,以後兒子歸他管,女兒歸我管!她說,女兒就是要像我才好!”

    這一次,就連朱二也忍不住回頭去看張壽,很想知道自己這位妹夫是不是說著玩的。家裡有一個朱瑩就已經很可怕了,如果還有另外一個以折騰人為樂趣的小朱瑩,那簡直是雙份的可怕合在一起,簡直是災難!再說,做小朱瑩未來的兄弟豈不是太倒楣了?

    穩坐釣魚臺沒去外頭看熱鬧的太夫人耳聰目明,外頭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一時不禁莞爾。而九娘也輕聲笑道:“我們不敢催,別人替我們催了,大郎偏偏還被瑩瑩拿話噎住,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場面!就只希望後日成婚之後,他和渭南伯家那位玉小姐真能夠琴瑟和諧。”

    朱廷芳的婚事算得上是太夫人一樁心病了,此時聽兒媳婦這麼說,外間朱瑩又在那嘰嘰喳喳地調侃朱廷芳,張壽不時還閑閑地幫腔一兩句,再加上今天明顯作死過頭的朱二,恰是形成了眾人圍攻圍攻朱廷芳的場面,她想想未來,不禁也覺得一片光明。

    “半年之內,把三個孩子的喜事都辦了,家裡就徹底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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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八章 太勤奮,欠收拾

    孔大學士和孔九老爺兄弟各有各的麻煩,而朱廷芳卻早就忘了他們。次日早上,他照常先去南城兵馬司時,就從前來稟報的兵馬副使口中得到消息——昨天那個離奇自盡的假冒信使,兩個全京城最好的仵作聯手檢查,天亮時分就已經查出了死因。

    “他早已事先吞下了毒丸?”

    朱廷芳雖說敏而好學,但對於這種門道,卻也稱不上十分瞭解,召見兩個仵作時,他眉頭緊皺問了一句,得到肯定回答後,他就不由得更加疑惑了起來,當下便不恥下問。

    “可之前此人落網的時候,卻不見有痛苦的姿態,死的時候更是極快,仿佛他能夠自主決定何時求死似的。什麼樣的毒丸能夠有如此功效?”

    “你們不要誤會,我沒有質疑你們的意思。術業有專攻,畢竟你們在這方面更有經驗,我只是為了日後多加防範。所以,你們需得解說得更清楚明白一些。畢竟,我已經上書請罪,未來如果皇上垂詢,我總不能簡簡單單地說,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吞服毒丸自盡。”

    兩個仵作還是第一次面見朱廷芳這種出身尊貴,官職顯赫的大人物,此時見人詢問的態度和顏悅色,他們終於稍微自在了一些。

    其中那個年長的就賠笑說道:“大人,此人說是吞服毒丸,但那毒丸恐怕並不是您審訊他的時候他悄悄服下的,也不是早就埋藏在牙齒中,而是被包裹在食物之中,早早就吞進了肚子裡。而後他應該一直都沒進飲食,所以毒丸外層食物沒有在胃中消化。而之前……”

    他頓了一頓,這才繼續說道:“而之前對此人進行訊棍拷訊的時候,也應該不會有給人進食的餘裕。當然,他後來意圖自盡,又堵了他的嘴,就更加不可能也不敢讓他再進飲食了。所以,據我二人檢查他胃中殘留,食物只有一星半點,又發現了毒物殘留……”

    朱廷芳雖說並不是精通藥理的專家,但聽到這裡,他卻已經明白了,無論這個冒牌信使是誰派來的,幕後之人處心積慮且不必說,這個冒牌信使究竟事前是否知情,卻也難以確定。

    因為如果事先知道腹中早有毒藥,又有必死之心,此人只要算好時間在城門口把事情鬧出來,然後再順勢毒發一死,那絕對會滿城風雨。

    而人卻偏偏是在審訊之後,他揭穿對方未必是大皇子派來假冒信使時剛巧毒發身亡的,看似死的時機不錯,但相比把事情鬧大的程度,那就比前者要動靜小得多。至於說如此一來就可以把責任都推給他,倒也能夠說得通,但問題是……皇帝恐怕是頂多申飭他兩句。

    “我知道了,你二人一夜辛苦。來人,取十貫錢賞了他們!”

    聽到一夜沒有白辛苦,兩個仵作自然喜形於色,慌忙叩頭謝過,見朱廷芳看過他們簽名畫押的文書表示認可之後,他們就雙雙告退離去。他們這一走,朱廷芳方才對一旁陪坐的兵馬副使吩咐道:“此事直接結案,就說有人冒充信使,宣揚大皇子死訊,圖謀不軌。”

    “主謀暫缺,同謀也就是這個死者身份不明。之前已經請丹青妙手畫過此人圖像了對吧,張貼出去,死馬當成活馬醫,看看有沒有人能將其認出來。至於死人,葦席裹一下直接埋了。”

    這樣簡單明快的處置方式,兵馬副使自然求之不得,當下自是凜然答應。

    但在退下之前,他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連忙特意說道:“昨天大人吩咐的話,我已經轉告了出去。大夥兒都感恩戴德,說是等大人婚假回來之後,再來給您磕頭賀喜。”

    他絕口不提他已經把朱廷芳不收賀禮的消息散佈了出去,雖說得到了一堆質疑,卻也有另外一大堆人對他感恩戴德。然而,朱廷芳的回答卻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婚假?什麼婚假。我後日祭過家廟之後,就會照例來衙門。三天后的回門也就是休半日而已。”

    見面前的兵馬副使瞠目結舌,朱廷芳就淡淡地說:“如今正是多事之冬,皇上既然把五城兵馬司託付給我,我哪裡能夠只顧小家不顧大家?至於什麼磕頭賀喜,卻也不必,京城治安靖寧,上下齊心合力,那就夠了。”

    當這個消息借由兵馬副使之口傳開來之後,整個南城兵馬司裡,也不知道多少官吏和兵卒難以置信。這年頭就算是小兵,成婚也能有個三天的婚假,更不要說朝中官員了。在京城的少說也有五六天婚假,而若是回鄉完婚的,甚至上司會大筆一揮批上個把月。

    當然,回鄉完婚批長假的前提在於你品級得夠,當官的年限得長——換成一般進士出身的官員,按照那年紀,要麼被人榜下捉婿完婚,要麼在讀書期間就完婚了。至於當官之後再風風光光完婚這種情節……除非是你死了正妻又續弦,否則是不可能的。

    可就算那時候再熱鬧,卻也是二婚了……你好意思請個十來天假嗎?

    可朱廷芳品級夠高,官職夠大,更重要的是那又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勳貴嫡脈,如今是第一次婚娶,用得著這麼勤政,用得著這麼拼嗎?如此對照之下,這讓別人怎麼活?

    大舅哥如此兢兢業業,會把別人襯托得如何黯淡無光,張壽倒無所謂,反正這不關他的事,但是,大舅哥連婚假都不要——就連為了那一大堆學生們,將來不得不無奈縮短婚假的他,昨夜聽到朱廷芳打算婚後第二日請半天假,回門日再請半天假的安排後,也不由驚呆。

    所以,當這一日上午,他在慈慶宮完成這半天的授課之後,三皇子委婉問起明日趙國公府的那樁婚事,他就乾脆替大舅哥好好宣揚了一番。這下子,從三皇子到一群伴讀,人人都覺得匪夷所思。陸三郎更是忍不住嚷嚷道:“我還好歹休了幾天婚假,朱老大這也太拼了吧?”

    “要不要我和父皇說一聲?”

    三皇子有些不確定地問了一句,見張壽直搖頭,他想想印象中的朱廷芳好像確實不是一個聽勸的人,就不由得歎氣道:“也是,朱大公子他從來就是方正到有些古板的人,這樣也不奇怪。上次陸師兄成婚,是四弟去的,這次的話……”

    三皇子其實很想去湊熱鬧,可昨日大皇子的死訊送進了宮裡,父皇雖然並沒有像上次二皇子沉船的消息時那般雷霆大怒,但他還是能看出,人心情很不好,所以他並不覺得自己在這時候去那樣喜慶的場合是個好主意。

    畢竟,兄弟之間,理應也是該服喪的,哪怕大皇子和二皇子在被逐出京城時,齊齊被革除了宗籍,那也並不能抹殺那一層血脈關係。

    他頓了一頓,最後輕聲說道:“還請老師千萬勸住四弟,別讓他在這時候去趙國公府湊熱鬧。他這個人衝動起來不管不顧,很容易被人揪住這一點說不是。”

    張壽當然知道三皇子擔心什麼,當下就呵呵一笑道:“不用擔心,比起偷偷去參加婚禮鬧洞房,四皇子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沒工夫去管別的。就算讓他不去參加我和瑩瑩的婚禮,他雖說會不高興,但也估計會答應。”

    別說三皇子不太相信,其他人也沒有一個相信熊孩子會這麼老實。然而,等到張壽和三皇子單獨相處時,張壽說起四皇子和張琛打的那個賭,人就不能不信了。可是,太子殿下卻沒辦法看好自己的這個弟弟,因為他太明白四皇子那做事情時的三分鐘熱度了。

    比方說對算學……四皇子如今的熱度就遠遜於從前。

    如今的三皇子已經不再是把事情悶在心裡的靦腆小皇子了,他非常直白地對張壽吐露了自己的擔憂,見張壽但笑不語,他就忍不住說道:“老師,我是怕四弟信心滿滿地去做,等回頭一受挫時,卻又耷拉腦袋打不起精神,畢竟,他也好,我也好,離開平民百姓都太遠了。”

    見張壽麵上那一絲輕鬆戲謔之色消失,三皇子就鄭重其事地說:“雖然我和四弟跟著老師去過海澱鄉下莊子,還去下過地,看過農人收割麥子,也有去過市井,更和九章堂的同學一塊上過課,但是,這畢竟只是看,只是相處,談不上真正的切身體會。”

    “四弟就算在公學中和小花生蕭成同吃同住,那也苦不到哪去。我很擔心……我很擔心他的忍耐力到了極限的時候,耍起皇子脾氣的時候,他剛剛交的這兩個朋友也就保不住了。”

    說到這裡,三皇子微微低下了頭,心情非常微妙。

    在九章堂求學的那短短一段日子,是他人生最快樂的日子,拼了命學習,拼了命做題,拼了命跟上張壽授課的進度,和一大堆出身各異的同學相處,彼此從小心翼翼到日漸熟悉……他一度以為,在陸三郎之外,自己還能夠交到幾個朋友。

    反正他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皇子,將來做賢王也好,做閑王也好,那都是最好的結局了。

    可是,父皇最終竟然選擇了他來繼承這個天下!而他從答應父皇的那一刻開始,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出入九章堂,出入老師的家裡,乃至於遊歷市井,遍覽民間。當然,也不可能再和最初設想的那樣廣交朋友,因為沒人敢和現在的太子,未來的皇帝交朋友。

    所以,自家四弟雖然被父皇勒令在宮外反省,他雖說見不到弟弟,可知道弟弟的日子卻過得充實而有意義,而且看上去還難得交到了年紀相仿的朋友,三皇子很為他覺得高興,卻也不希望他萬一失敗又或者半途而廢時被朋友們瞧不起。

    而張壽看著三皇子這患得患失的態度,自然體會到了這位太子殿下那感同身受的擔憂,當下就笑著搖了搖頭:“太子殿下這是太小看自己的弟弟了。吃一塹長一智,別看四皇子好像一直都在闖禍,一直都在惹事,但他也是有一些成長的。”

    “雖然我可以對你說,哪怕他這次和張琛打賭打輸了,那也無所謂,小花生和蕭成也不會因此就怪他,但是,我還是對你說實話吧。這次的賭鬥,我一定會讓他贏,讓張琛輸得心服口服,這也是我答應秦國公的事。”

    張壽見三皇子滿臉茫然加迷惑,他就輕聲把秦國公張川對朱瑩的託付說了,果然,三皇子立刻就變得哭笑不得:“秦國公這甩包袱實在是……可要是老師打算借著四弟來打擊張琛,豈不是有失公道?”

    “不,我頂多只是看一看情勢,然後順水推舟,可不會真的一開始就出手偏幫,總得讓他們先龍爭虎鬥一場才行。我打算把他們賭鬥的地方定在通州,順便讓那位瑩瑩挺看好的葉小姐再和張琛接觸一下。當然,這不是為了牽線搭橋,而是讓張琛和四皇子都受一受打擊。”

    “據我所知,那位葉小姐性格剛強獨立,而且知書達理很有學問,讓她私底下去做一個評判,她應該會很公允。反正女學的招生還在進行,也用不著她,這賭鬥也不過是持續一個月,她應該有充裕的時間。當然,去找她的時候,不能以賭鬥為名,需得以選才為名。”

    說到這裡,張壽就笑眯眯地看向了若有所思的三皇子:“是否能以太子殿下的名義相請?”

    “我?”三皇子明顯有些措手不及——他倒不擔心見葉氏一個女子,會不會被人懷疑好色之類的,畢竟他的年紀還實在是太小——他擔心的反而是另外一個問題,“可我從來都沒見過她,用什麼名義去找她呢?”

    “很簡單,回頭瑩瑩會帶她進宮去見太后,順便也見一見永平公主。畢竟,太后是女學的最大的資助人。到時候,你也去就行了。然後,你把我對你說的,張琛和四皇子這一樁賭鬥說一說,我想,以太后的性子,應該會同意的。”

    三皇子腦子有點迷糊,又感到張壽的這個安排很縝密,卻又隱隱覺得這個做法好像並不止如此,因而,當這一日張壽以需要早點回去趙國公府,幫忙籌備朱廷芳的婚事,從而早一步告退之後,他這下午的課就不免上得有些心不在焉。

    而等傍晚三皇子回到乾清宮時,他見自家父皇依舊鬱鬱寡歡,就忍不住告知了這樁荒唐的賭鬥。在已經得知公學要進行這樣一番變革的情況下,雖說明知道張壽沒安好心,但因為大皇子的死訊而心煩意亂的皇帝,此時不知不覺被轉移了注意力。

    “你就照著張壽這話去試試。別擔心你四弟,更不用擔心張琛。這兩個小子就是欠收拾!如果張壽真要一個公平的賭鬥環境,朕就悄悄出個手好了,讓他們多吃點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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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 20:30:29
第七百三十九章 美人棰

    京城連番驚訊不斷,二皇子沉船,京城連著鬧反賊,而後大皇子在懷柔皇莊上折騰出亂民擁立的鬧劇後自盡,疑似雙雙殞命,廢後也亡故了,在這從上至下人心浮動的時候,趙國公府大公子朱廷芳的這一樁婚事,無疑是近期京城少有的喜慶大事。

    至於那些因為朱廷芳整日泡在五城兵馬司,一度在外宣揚,道是朱家恐怕會因為二位皇子亡故避嫌而把婚期延後的人,眼見前一日渭南伯府派出大隊人馬送嫁妝,再眼見這一日下午,趙國公府那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這才閉上了嘴,卻是反過來指責起了朱家的豪侈無度。

    可這種吃不著葡萄卻說葡萄酸的心理,自然被大多數人無視了。此時此刻,無數圍觀的路人都在翹首觀望趙國公府迎親隊伍中一馬當先的那位新郎官。

    有人遺憾原本相貌堂堂的朱廷芳臉上多了那一道刀疤,不免破了相;有人羨慕這位趙國公長公子家境富貴,官運亨通,如今又要迎娶名門千金,隨之卻被人反駁說渭南伯乃是一介降臣,出嫁的女兒也是庶女,配不上趙國公府的榮寵和富貴,也配不上朱廷芳這個嫡長子。

    當然,更多的人是被那迎親隊伍的錦衣華服和高頭大馬吸引,議論這場盛大婚事的花費,議論前日那位渭南伯府千金的嫁妝多寡,在那津津樂道於哪家賺哪家賠。而大姑娘小媳婦們的關注重心,卻是張壽怎麼不見陪著朱廷芳一同去迎親,也好讓她們一睹為快。

    而她們議論中的張壽這個准女婿,這會兒正在趙國公府幫忙迎賓,笑得連腮幫子都快酸了。哪怕婚禮還沒開始,他那笑容已經變成了標準的假笑,因為他實在是笑不動了。尤其是平日他來往此地時,從來沒怎麼見過朱家有什麼親戚登門,今天卻仿佛憑空冒了出來一堆。

    這個自稱是朱廷芳的叔父,那個自稱是朱廷芳的舅舅,他那未來岳父朱涇的表兄弟堂兄弟也來了一堆,只叫他眼花繚亂……哪怕他還算能認臉和記稱呼,被那麼多人先後在面前晃過,到最後也有些吃不消了。

    唯一慶倖的是,這幫朱家的親戚雖說會呆到朱瑩出嫁,但只會參加朱家這邊的宴席,不會到張園去,他在自己成婚那一天用不著再經歷一次回憶稱呼的窘境。

    這時候,他不禁有些懷念號稱能過目不忘臉的四皇子——要是有熊孩子在身邊做個幫手,也許他能夠省力一些。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一聲乾笑,緊跟著,張琛就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見跟著張琛的管事非常知情識趣地避開他們,帶幾個小廝去朱家管事那邊送禮單,張壽打量了一眼張琛的衣著,忍不住就打趣了起來。

    “平時你不是寶藍,就是朱紅,要麼便是翡翠色,我還以為你今天會穿大紅來和朱大公子這個新郎官較一下勁,沒想到你倒挺低調啊,穿了這麼一身石青色!”

    和朱老大別苗頭,我又不是嫌沒活夠!張琛腹誹了一句,但臉上卻顯得很倨傲:“我又不是穿給那些衣冠取人的傢伙看的,當然是我想穿什麼就穿什麼,大紅什麼時候都能穿,幹嘛今天穿出來,我又不和朱老大爭奇鬥豔!倒是小先生你……”

    張琛面色古怪地瞅了一眼張壽,滿臉壞笑地說:“你平日老是穿各種青色,今天卻是這麼一身絳紫色的衣袍,不是朱大小姐給你準備的吧?是你自己不想搶朱老大的風頭?”

    知道你還說?

    張壽沒好氣地呵呵一笑,卻沒有接這話茬,而是慢條斯理地說:“不過你都已經和鄭鍈打了賭,結果卻倒是挺逍遙啊。你知不知道,今天鄭鍈他不來,拉了小花生和蕭成做伴,三個人去京城中某處貧困人口聚居區做學齡孩童生存情況調查了。”

    張琛登時眼睛瞪得老大。什麼學齡……生存……什麼調查?他怎麼都沒辦法把這一連串字眼聯繫在一起,因此赫然已經有點發懵。但很快他就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一時勃然大怒。說好了一個月為期打賭,可那三個該死的小子竟敢偷跑!

    而沒等張琛開口質疑這其中的公平性,張壽就呵呵一笑道:“放心,我不是說過嗎,這場賭鬥不在京城比,免得回頭有了輸贏你們都覺得不公平。但是,鄭鍈和那兩個小子都知道要先行調查積攢經驗,你這麼優哉遊哉地四處亂晃,真的好嗎?別回頭輸了……”

    “停!”張琛果斷打斷了張壽,隨即發牢騷道,“這還沒比呢,小先生你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只是沒料到那三個小傢伙這麼奸詐而已!哼,今天朱老大成婚,我又不能像他們這樣連個面都不露,明兒個開始,我也會好好去查一查。”

    順帶找窮孩子紮堆的地方,先行講課試一試……他就不信他還不如那三個小子!

    目送張琛入內,張壽就繼續著自己身為儐相的職責。這一天的儐相當然不止他一個,只不過,相比朱二以及其他幾人,早早前來的賓客都更傾向於和他攀談幾句。可他早已過了見到大人物就認真應對的時節,再說就連皇帝也見得多了,因而雖說應付裕如,卻也覺得心累。

    這些賓客把朱二等人撂在那兒閑得快能摸魚了是怎麼回事,好歹不要偏向這麼明顯吧?

    今天這種場合,朱瑩就算平時再大大咧咧,卻也不能出來陪著張壽。可她到底心中牽掛,又被一堆女眷圍得有些煩了,乾脆就起身坐到太夫人身邊,附耳對這位祖母軟磨硬泡。

    被她纏得沒辦法,於是,太夫人只好派了李媽媽出來探一探,等得知張壽被人纏得都沒工夫喝水,她頓時歎了一口氣。

    於是,不一會兒,李媽媽就笑吟吟地到了大門口,道是太夫人說,內中諸位夫人們想要見一見准姑爺,客客氣氣把張壽請去了慶安堂。這下子,剛剛摸魚摸夠了的朱二和其他幾個儐相不禁面面相覷。雖說他們沒張壽這麼累,可也好歹是站了大半天呢!

    於是,朱二立刻就領受了其他人的集體注目禮。你這個正經兒子還比不上張壽這女婿,你這兒子太沒出息了!

    朱二卻直接惱火地瞪了回去。

    要是你們家有張壽這樣的女婿,保管你們父母看你們這些兒子也全都是這樣恨鐵不成鋼!再說了,我這個苦命的何止有張壽這樣一個太過厲害的妹夫,我還有一個簡直不是人的大哥!

    而跟隨李媽媽一進慶安堂,張壽就險些被晃花了眼。雖說沒成婚的千金們都被太夫人吩咐去了後堂暫避,此時圍坐在太夫人左右手的是一群品級不一的誥命夫人,但人依舊很不少。

    放眼看去,張壽就只見金線繡的翟衣以及金玉鑲嵌的花釵發冠在無數燈燭的映照下熠熠生輝,以至於連人臉都顯得如出一轍。於是,他又不得不開始了另一輪的認親和認人,同時接受別人的恭維和褒獎,差點耳朵都起了老繭子,腮幫子都要笑酸了。

    最後,還是九娘被朱瑩在耳邊一次次的抱怨鬧得再次無奈出面,明裡藉口說讓張壽出去繼續接待客人,暗中卻讓人把慶安堂後頭的小抱廈騰了出來,讓張壽暫時去那休憩,這才讓他得以解脫。

    而張壽好不容易有了喝口水歇口氣的功夫,這才沒坐多久,就只見門簾一掀,卻是朱瑩閃了進來。大小姐今天身穿大紅紵絲鳳鳥暗紋錦襖,蘭草紋紋滾邊的紅色百褶裙,面色嬌豔不可方物,也不知道是因為屋子裡那地龍的緣故,還是因為朱廷芳這場婚事而高興的緣故。

    人笑意盈盈地快步上前,卻是抱手說道:“幸虧我去搭救你,否則阿壽你逃脫了門口那些傢伙,卻逃脫不了這些最喜歡問東問西的夫人們。”

    “是啊,剛剛我在門前幫忙迎賓時都沒這麼累,這些夫人們真是天下最可怕的人。”張壽心有餘悸地擦了擦額頭,隨即也笑了起來。

    “不過今天我在門上接待的客人還真是有意思,居然還有人幫我打抱不平,說什麼趙國公府竟然讓未來嬌客在門前幫忙當儐相,也實在是太大剌剌了些,然後就在我面前誇口說他家中閨女如何如何,回頭引見一下。”

    “誰這麼大的膽子,竟敢打你的主意!”

    見朱瑩立時柳眉倒豎,赫然氣得不輕,他就笑道:“瑩瑩,你急什麼,我話還沒說完呢!那人說,他家閨女性格柔順,但為人太靦腆,聽說如今你和永平公主折騰那什麼女學,他希望你能把他閨女帶上。不求能把人養得和你這般大方爽朗,只求待人接物別那麼羞澀就好。”

    “啊!”

    朱瑩這才如夢初醒,意識到了張壽竟然是在調侃……又或者說調戲她!雖說相處得越多,她越是發現張壽並非那種君子淡雅如竹的性子,可被人這麼戲耍了一通,她還是忍不住惱羞成怒,當即就揮了揮小拳頭道:“竟敢耍我,阿壽你太壞了!”

    “這不是累得實在是沒力氣,所以只有耍嘴皮子了嗎?”

    張壽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卻是非常沒有儀態地癱在了那羅漢床上。朱瑩雖說不知道什麼叫做葛優躺,但人這種累癱似的姿勢,她卻不會錯認,當下連忙上前挨著人坐下,剛剛那稍稍氣急敗壞的語氣也一下子變得柔和了起來。

    “那我……我去拿美人棰給你捶捶?”

    就算張壽,也沒有想到朱瑩竟然會說這話,頓時愣在了當場。然而,眼見朱瑩猶如蝴蝶一般輕盈地飄走,等到再出現在面前時,手上竟然真的舉著一把美人棰——只看她把這小巧的東西猶如雜耍一般玩弄在掌心的情景,張壽毫不懷疑,這玩意在朱瑩手中,打人肯定疼。

    因此,他舉起雙手就想投降說自己只是在逗你玩,可沒想到朱瑩在他身邊坐下之後,竟然不由分說就推他俯身趴著,隨即在他的腰背上輕輕敲擊了起來。軟木所制,中間包裹著厚厚絲棉,最外層則是錦繡美人的美人棰敲擊在肌肉上,他不由得想到了美人恩重四個字。

    可這旖旎的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逝,因為朱瑩突然調皮地在他大腿肉厚處重重敲了一下,隨即發出了清脆的笑聲:“除了爹娘和祖母,我只給大哥敲過背,二哥都沒這麼好福氣!要不是看在今天你為大哥這麼盡心盡力的份上,我才不會這麼便宜你!”

    “好好好,我知道瑩瑩你是最好的!”張壽發覺那美人棰猶如蜻蜓點水一般在背上幾處地方捶過,最初還能緩解肌肉酸脹的敲擊這會兒卻變成了撓癢癢,他趕緊開口說道,“日後我也給你捶,行了吧?快收起來,別讓別人看見……”

    “有什麼不好的!剛剛這美人棰我還是問李媽媽要的呢!”朱瑩一句話說完,發現張壽渾身都好似僵了一般,她就笑道,“反正沒幾天之後我就要嫁給你了,怕什麼!這裡又不會有外人闖進來……”

    然而,仿佛是因為她這句話說得太滿,外間恰是此時傳來了一聲咳嗽,隨即就是李媽媽的聲音:“大小姐,壽公子。”

    見朱瑩一下子呆若木雞,剛剛還坐得沒個正形的張壽就坐直了身體,隨即下了羅漢床走到門前,打起簾子對外間李媽媽點頭笑道:“是不是朱大哥迎親回來了?”

    “是。”李媽媽沒有抬頭去看裡頭朱瑩是個什麼光景,當然就更不會說自己在外頭守著的時候,裡頭的這番調侃戲謔都聽得清清楚楚,垂手低頭的她掩蓋住面上的笑意,聲音平靜地說,“既然大公子迎親回來,雖說二少爺他們那邊人手也夠,但壽公子總得去一趟。”

    朱瑩頓時懊惱地丟下了手中的美人棰,心想都是那些夫人們七嘴八舌話太多,害得張壽根本就沒有好好休息,而剛剛她又和他打鬧,更是沒好好捶幾下。可大哥的婚事也是天大的事,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張壽扭頭對她微笑點頭,隨即就徑直出去了。

    這時候,李媽媽方才進來,見自家大小姐正滿臉悻悻,她就笑著說道:“大小姐,您也該準備到新房那邊去了。大少奶奶剛剛進門,您這個小姑子若是不去,那些蜂擁去新房的女人們萬一說出點不好聽的,那就不免沒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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