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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 乘龍佳婿(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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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3 14:26:16
第七百五十章 釵橫鬢亂,任是無情也動人

    新房之中,喜燭搖曳,大紅處處,再加上那身穿大紅的美人兒,真的是一片喜慶旖旎的氣氛。然而,獨守空房的朱瑩卻已經無聊到和劉晴兩人坐在偌大的拔步床上,在那打雙陸了。

    不是她在新婚之夜也如此放肆,實在是……太沒勁了!好歹和她大嫂嫁進來那一天似的,有人到洞房裡來看看熱鬧,挑釁一下也好,那麼她好歹可以找到一點事情做,至少可以提一提精神,不像她現在只想打呵欠睡覺!

    難道那些看不慣她朱大小姐的女人都死絕了嗎?不對,應該是這些人都沒收到請柬,就算想來出氣,也不得其門而入……唉,早知道如此,她就特意發出十張八張請柬,看看有沒有人會受不得激跑來找她麻煩,至少她也有點事情做!

    而劉晴當然看出了朱瑩那百無聊賴的情緒,可就算是她打疊精神連贏三局,也沒看到往日爭強好勝的朱瑩奮起反擊。因此,她只能丟下手中的骰子和雙陸棋,咳嗽一聲勸解道:“張學士的學生們除了三郎,大多數都沒娶妻,再說就算娶了,有幾個敢來鬧你?”

    “再者,如德陽公主,永平公主這樣的,畢竟剛死了兩個哥哥,又不好親自到張園來……”

    沒等劉晴把話說完,朱瑩就輕哼一聲道:“德陽也就算了,永平那傢伙她是打死都不會來的,因為她如果來了,回頭宮裡少不得會有人催婚,她現在都快要恨死了!再說,我也不稀罕這種所謂的面子。不過,居然都沒有一個有志氣的來和我硬頂,真是無趣!”

    劉晴此時都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別的姑娘們恨不得洞房花燭夜的時候各種過來看熱鬧的女眷少一點,也免得又是調侃,又是纏槍夾棒的各種挑剔,而到朱瑩這裡就倒過來了。大小姐反而嫌棄不來的人沒志氣……這到哪去說理?

    她一點都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只能絞盡腦汁岔開話題,終於就被她想著了:“對了,聽說今天張園賓客特別多,各處足足擺了五十桌宴席,那叫一個熱鬧!”

    朱瑩卻想起了張壽在他面前提到阿六做主送出去的那一堆請柬,此時終於來了點興致。她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可問劉晴都有誰來時,一開始就去了後院吳氏那兒,於是並不怎麼知情的這位陸家三少奶奶無奈搖頭,表示並不清楚。

    於是,朱瑩乾脆揚聲叫了母親給自己陪嫁的楚媽媽進來,囑咐她去前頭打聽一下,今天來的賓客都有誰。這本來並不是很合乎規矩禮儀的舉動,但發生在朱瑩身上,無論楚媽媽還是劉晴,那卻是沒有一個人有異議。

    她們只要朱瑩沒打算堅持自己溜去前頭婚宴看熱鬧,那就已經如釋重負了!要真是發生那種事,她們才會叫苦不迭。

    而楚媽媽悄然去了,朱瑩也就丟下了此時根本沒興趣玩的雙陸棋,乾脆拉著劉晴悄聲問起了對方和陸三郎的婚後生活。雖然陸家人口多,但因為陸夫人早早就安排好把小兒子分出去單過,所以劉晴談及此事,對自己的婆婆那就是一籮筐的好話。

    不用成天和兩個嫂子抬頭不見低頭見,妯娌之間鬥心眼,不用日日琢磨著如何討好婆婆,反而只要隔三差五送點什麼東西過去,就會得到婆婆一大堆稱讚和回贈,就連原本對她這樁婚事總有些不放心的父母,如今也全都覺著她嫁得好極了。

    而劉晴坦然地把這些一說,朱瑩立時笑得眉眼彎彎,卻是又問道:“婆婆對你好,陸綰那個當公公的暫且不提,他也管不到兒媳婦的事,陸小胖子那傢伙呢?如果我沒記錯,你之前是因為他在二皇子面前出面維護你,這才覺著他不錯的。現在呢?”

    “他有沒有本性畢露?”

    “什麼本性畢露啊!三郎挺好的!”劉晴本能地反駁了一句,見朱瑩乾脆就撲上來環著她的脖子,笑問了一句好在哪,她不禁心如鹿撞,連忙奮力推開了她,可臉上的嫣紅卻已經出賣了她此時心底的情緒。

    好在哪……那還用得著說嗎?那個曾經無數京城千金都鄙薄過的胖郎君,真的是一個很懂得人情世故,更知道體貼入微的男兒。怪不得古語有雲,人不可貌相!

    於是,兩個閨中密友恰是一個逼問,一個搪塞,鬧騰得正厲害時,外間突然傳來了一聲咳嗽。知道是外頭守著的人提醒有客人來了,朱瑩和劉晴這才趕忙分開,可再一看彼此,那叫一個倚枕釵橫鬢亂,頓時雙雙笑了起來。

    可笑過之後,意識到不知道誰家的女客就在新房之外,她們還只能彼此幫忙收拾,朱瑩更是忘了自己剛剛還在抱怨別人沒出息不敢來鬧事,沒好氣地嘀咕道:“這是誰啊,怎麼早不來晚不來這時候來……”

    而她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外傳來了自家大丫頭湛金的聲音:“葉小姐,曹姑娘,這邊請。”

    居然是葉氏!這下子,朱瑩登時又驚又喜。她固然和葉氏交手切磋過好幾次,也為了女學的事情跑上門去請了人一次又一次,之前還特意和張壽說過,讓其給葉氏也下一張請柬,可她真沒想到,葉氏真的會來!因為在她印象中,葉氏並不是那種很喜歡交際的人。

    此刻,她連忙想要跳下床去迎接,結果就被劉晴直接摁住了:“你是新娘子,有點矜持好不好?哪有新娘子隨意下喜床的!”

    朱瑩正要反駁張壽可不在意這麼多破規矩,可這時候,葉氏已經帶著曹青青直接進來了。才一看到面前的兩人,這位容貌冷豔,個性也一樣冷清的美人微微一愣,隨即目光古怪地在劉晴和朱瑩臉上掃了一掃。朱瑩還沒體會到什麼,劉晴就慌忙解釋了一句。

    “原來是葉小姐,瑩瑩剛剛說這新房都不見有人來,實在是無聊透頂,所以丟了雙陸在那逗我,我們是鬧著玩呢!”

    大紅頭繩紮著一條大辮子的曹青青也看到了朱瑩和劉晴之間的異狀,因為她們人比花嬌,此時那霞生雙頰的表情更是添了三分豔麗,因而她正覺得羨慕,聽這解釋也完全沒當成一回事,只是抿嘴笑道:“怪不得,這鬧得連耳環都掉了!”

    劉晴慌忙去摸自己的耳朵,隨即才發現少了耳環的不是她……而是朱瑩!

    她見朱瑩這才如夢初醒,隨即在床上左翻右找,她著實又好氣又好笑,當下就起身下床,而此時朱瑩那兩個大丫頭湛金和流銀來給葉氏安座上茶,她就沖著朱瑩嗔道:“這丫頭自己今天才剛嫁人,結果卻嫌沒人鬧洞房,結果就來鬧我。”

    “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哪裡知道洞房夜那些新娘子被人品頭論足,那簡直是假笑得腮幫子都疼了!葉小姐,你既然來了,那就好好挑剔挑剔她,省得這丫頭得了便宜還賣乖!”

    葉氏拿到張園那張請柬,猶豫許久方才決定來赴宴,結果進城太晚,到了張園,喜宴都已經開張了。她是女客,一路進來,就只見前頭歡聲笑語,賓客盈門,而後院卻明顯有幾分冷清,只有陸夫人等少數一些女客,總共只擺了四桌。

    因為她和其他人都不熟識,因此哪怕吳氏殷勤招呼,她最終還是藉口來新房看朱瑩,悄然離席而去。那時候她就注意到,四座女客不少都拿有些奇異的眼神看她。

    而現在,她終於明白這些人為什麼那麼奇怪了。因為朱瑩在京城名聲在外,所以壓根沒人打算來新房招惹這位大小姐,於是朱瑩竟然嫌棄無聊!想到這裡,葉氏忍不住嘴角一翹,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而這一笑,任是無情也動人,別說朱瑩和劉晴頭一次得見,就連跟著她有一陣子的草青青也頭一次得見。

    曹青青到了葉家之後,發現反而沒鏢局這麼多規矩,於是漸漸就恢復了小姑娘那天真爛漫的本性,此時就忍不住叫道:“小姐,你笑得真好看,以後也應該多笑笑!”

    她這無心之言,葉氏聽著卻驟然驚覺了過來,等發現朱瑩和劉晴恰也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她頓時很不自在。可還沒等她解釋什麼,朱瑩就乾咳一聲道:“青青說得沒錯,葉小姐你就是太冷了,面對那些無趣甚至無恥的人,那當然要拒人於千里之外。但是……”

    “但是,面對自己人,那何妨多笑笑呢?阿壽常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他能有現在這樣的成就,也是靠把對頭變成了朋友。”

    說到這裡,朱瑩就對葉氏展顏一笑。她本來就是無數人稱讚的大美人,此時這一笑,葉氏看著也不禁有一種攝魂奪魄的感覺。而曹青青那就更傻了,盯著朱瑩那張美豔絕倫的臉看了又看,發現朱瑩注意到了她的注視,竟是又對她挑了挑眉,她這才不禁臉色一紅。

    為了彌補自己的失態,曹青青小姑娘趕緊遮掩道:“張學士的事情我也聽說過,據說他現在這些學生,好多都是當年去他家裡找他茬的。”

    “其實那不是他們去找他茬,是那時候我悄悄派人在外宣揚說,融水村有一個德高望重的隱士,結果正好阿壽想找個辦法幫村裡的父老鄉親減輕一下生活負擔,不得已之下只好配合我演戲。但是,如果不是陸三郎主動上鉤,這場戲也演不下去。”

    朱瑩想起昔年舊事,準確地說,就是一年多前的舊事,她還是覺得唏噓不已:“如果不是葛爺爺來得及時,那兩個被朝中某位老大人指使,去找他麻煩的傢伙就要得逞了。”

    說到這裡,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卻沒有注意到曹青青正一臉希望她繼續說下去的表情,卻是眉頭緊皺地說:“我差點忘了,當初來找阿壽的那兩個傢伙,謝萬權和唐銘都曾經去了公學,之前興隆茶社上禦廚選拔大賽的時候,他們也去過,還見過皇上。”

    “可這些天我去公學,都沒見著他們啊!公學裡那高級班了打算考功名的幾個學生,他們的老師好像是一個劉老大人相熟的舉人,但肯定不是唐銘!”

    “莫非這兩個小子是吃不得苦,於是就退出了?難道他們今晚也沒到張園來?”

    她說到這個,那就不是劉晴熟悉的領域了——哪怕公學是她公公陸綰再次創業的一畝三分地,自己的夫君陸三郎也是九章堂二年級的第一任齋長,但她畢竟從來沒有去過問那一攤子,也無意摻和女學的事。而曹青青同樣是滿臉迷糊,反倒是葉氏若有所思地輕咦了一聲。

    “是那個曾經當過國子監率性堂齋長,後來和主管率性堂的國子博士楊一鳴割袍斷義的謝萬權嗎?他娶了襄陽伯的小女兒之後,陸祭酒請他去通州開了一座公學,雖說被不少士人說是作秀,卻也扎扎實實。至於那位唐解元,據說人訪友時,被人嘲諷了,正在那筆頭大戰。”

    儘管剛剛還在挑剔謝萬權和唐銘不見人影,但如今聽葉氏說到他們的現狀,聽說唐銘竟然被人嘲諷,朱瑩立刻就火冒三丈了起來。然而,還不等她繼續追問下去,劉晴就不得不重重咳嗽道:“我說瑩瑩……今天是你的新婚之夜。”

    哪有新婚之夜說這些煞風景話題的?

    見朱瑩登時啞然,葉氏也不由得有些歉意。可就在這時候,剛剛看座上茶之後悄然出去的湛金,此時卻又躡手躡腳回來了:“大小姐,楚媽媽回來了。她聽說有客人過來,就讓我捎話說,今天那五十桌客人大多都是名士賢達,還請您放心。”

    朱瑩頓時有些意外。她也顧不得葉氏還在場,連忙出聲叫道:“快讓楚媽媽進來,別有話說一半啊,什麼叫都是名士賢達,阿壽哪有那麼多能夠自稱名士賢達的朋友?葉小姐又不是外人,沒有什麼需要避著她的!”

    正打算起身告退的葉氏頓時只能坐了回去。從小到大,她也遇到過很多同齡又或者同輩的女孩子,她們大多數覺得她孤芳自賞,為人冷漠,所以敬而遠之;小部分在熱情結交卻一再受挫之後,也就偃旗息鼓了;而極少部分肯和她來往的……往往個性嬌憨,所以不易受挫。

    但她感興趣的是練武強身,騎馬射箭,志同道合的人很少,而就算有人真的號稱擅長,興致勃勃地和她交手之後,又往往會因為她認真不留情面而火冒三丈,由此再不往來。也就是朱瑩,一而再再而三地登門,交手一次又一次,那時候真看不出有什麼天之嬌女的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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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一章 花言巧語的境界

    聽了楚媽媽進來說的這一席話,朱瑩簡直覺得自己有些啼笑皆非。她一聽就知道這便是張壽之前對她說起,阿六在那避而不見賣關子的最終緣由。當然,她並不覺得阿六這個腦袋一根筋的武呆子會設計這麼大的排場。

    “阿六怎麼會想這麼深遠,肯定是陸小胖子他爹,還有就是劉老大人在背後搞的鬼!人人都在誇阿壽什麼胸懷,什麼志向,什麼偉業……要我說,其他的時候也許阿壽確實很聰明很有見地,但在今天這成婚的日子,他才不在乎什麼群賢彙聚的風光排場呢!”

    聽朱瑩竟然這樣滿不在乎地評判外間那盛況,甚至還毫不忌諱地在那說張壽絕不會趁著婚事做其他打算,葉氏不由得心中一動。這對京城人道是神仙眷侶的夫妻之間,確實是彼此深深信賴。如若她有這樣的如意郎君,那麼也應該不會這麼抗拒嫁人吧?

    然而,曹青青卻傻乎乎地發問道:“大小姐你為什麼說六爺做事不夠深遠?我覺得他這個人,平時做事想得很周到啊!聽說京師外城本來有不少地痞惡霸欺行霸市,現如今這些刮地皮的被六爺打走了一批,被朱大公子抓了一批,剩下的都老實多了,不敢這麼囂張。”

    “不但如此,剩下的人就算刮地皮,收錢也不敢和從前那些人似的獅子大開口。他們還拿出一成的錢,在如今幾處大集市設了孤弱救濟局,而這救濟局,集市中定期挑選三人來掌管。每次指定人管賬,都是六爺出面。我聽人說,市井之中很多人都在稱讚六爺懲強扶弱。”

    幸好是懲強扶弱,不是劫富濟貧!

    劉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個慶倖的念頭。而朱瑩則是若有所思地掃了曹青青一眼,見她滿臉認真地和自己對視,一點都沒有半點羞怯又或者不自在的姿態,她就知道,如果說阿六那是武呆子,那麼眼前這個就是呆丫頭。

    想來也是,九出十三歸的交易,要是也能演變出什麼情愫來,那也簡直太高看阿六了!

    她乾咳一聲,卻是一本正經地說:“是是是,阿六做事確實很周到,反正不周到的地方,他都用拳頭擺平了,這一點乾脆俐落一向很合我脾胃。不過,今天的事,如果他是想要討好我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少年悶悶不樂的聲音:“大小姐不喜歡這意外驚喜?早知道如此,我就不答應那兩個老傢伙了。”

    朱瑩頓時一怔,見曹青青整個人蹦了起來,隨即本能地捂住了腰側的荷包,她不禁饒有興致地掃了她一眼,心想阿六那九出十三歸,難道還附帶要賬?隨即她就輕哼一聲道:“阿六,以後不許這麼賣關子!雖說你說的那兩位是好心,但萬一他們把你賣了呢?”

    “你這小子本來就是一條筋,沒那麼多心眼,別人家說什麼對阿壽好你就信以為真……你之前就算不告訴阿壽,也該告訴我啊!”說到這裡,朱瑩才露出了“真面目”,一時嗔道,“下次有什麼事都要告訴我,不許藏著掖著,明不明白?”

    “嗯,我知道了。”

    外間的阿六嘴裡答應了一聲,一點都沒有任何勉強。至於張壽曾經打趣說什麼他這濃眉大眼的卻第一個叛變,他完全承認,但也沒打算悔改。當然,今天的事情之後,他也沒有什麼可以瞞張壽的了,當然也不會隱瞞朱瑩。

    但阿六剛剛躡著去探聽消息的楚媽媽進來,此時卻覺得就這麼離開的話,那好像就白來了。反正他對眾人津津樂道群賢會的場面也不感興趣,對觥籌交錯的應酬更不敢興趣,雖然這是少爺和大小姐的大喜日子,但他更願意在這裡多站一會。

    於是,他沉吟片刻,就站在那兒複述起了葛雍之前在婚宴上說的那些話。他雖然並不喜歡讀書,但他的記性卻很好,只要自己願意去記的東西,往往一遍就能死死記住,至於理解不理解,那也完全看他是不是願意是另外一回事。

    而他這樣的轉述,楚媽媽無疑就省了事,此時在旁邊聽著,她就不禁暗自心想,怪不得自己進門之後對之前趙國公府借給張園做事的金媽媽和其他僕婦那兒打探,卻聽說張壽一直以來根本就不用丫頭,身邊只有阿六照應所有起居,而阿六甚至還據說兼任管家和護衛。

    那些貴介公子身邊也不是沒人有龍陽之好的怪癖,可阿六和那種俊美非凡的**截然不同,就連自家大小姐也常常對人贊口不絕,太夫人和九娘也對其非常放心。從前她還覺得,那是因為阿六師承花七爺,是非常能打的高手,現在卻知道並非全是這麼一回事。

    剛剛屋子裡那位曹姑娘說起阿六在外城的那番“善舉”,大小姐談及人時那又無奈又好笑的情緒,此刻阿六複述葛雍說話時的信手拈來……一切的一切都說明,這少年是個人才。

    只不過這個少年人才的性子相當古怪而已!

    相比在新房裡說笑打鬧,此時聽阿六說著外頭那些事,屋子裡的朱瑩等人都覺得很有意思,而等到阿六終於把說話的視角從葛雍身上,轉移到其他賓客的身上,包括劉志沅。陸綰,乃至於褚瑛齊景山以及其他身份地位各不相同的人,她們就忍不住笑噴了。

    因為除卻那幾位很熟悉的老面孔,阿六明顯還沒有記住那麼多人的名字,因此為了加以區分,他會給每個人都加一串形容詞作為首碼。

    比方說,鬍子很長的大耳朵,右臉麻子的哼哼怪(因為人特別喜歡冷哼),把儒衫穿出短打效果的不忘本老農,老喜歡摸下巴說果然如此的儒雅大叔……

    反正,阿六雖然在複述這些人說話的時候,沒有加以任何扮演,都只是平淡地直敘,但是……那種眾生相在他這個其實完全不稱職的平淡說書人口中娓娓道來,仍然引來屋子裡一陣歡聲笑語,尤其是朱瑩,那簡直是笑得肆無忌憚。

    “葛爺爺好狡猾,有他給阿壽撐腰,別人還能說什麼?”

    稍微頓了一頓,朱瑩卻又吩咐道:“阿六,你替我去看看阿壽眼下還在不在席上,有沒有生氣得逃席而走?雖說他被你們坑了,但總算也是一件有利於他的好事,你要是找到他,就說我說的,好歹忍一忍,反正就這一次!等回頭我們騰出空來,怎麼報復回去都行!”

    “陸小胖子他爹還有劉老大人既然給他找了這麼多事,我們就反過來給他們塞一堆事,讓他們去好好忙活忙活好了!我可聽說過,他們昔日都是做起事來就廢寢忘食的狂人,就和我爹我大哥一樣!你可告訴阿壽,千萬別學他們!”

    話一出口,朱瑩就覺察到了自己的語病,什麼叫反正就這一次,所以忍一忍?說起來,娘也曾經說過,讓她忍一忍,沒想到這話被自己送去給張壽了!當然最重要的是,她好像理所當然地覺著,他們會一同相伴到老,而不會有人丟下另一個人先走一步……

    而聽到外間阿六輕嗯了一聲,隨即就沒了聲音,劉晴這才擦了擦眼角剛剛笑出來的眼淚——那當然不是因為阿六複述的話而笑出來的,而是因為阿六那實在是太有畫面感的形容詞給笑出來的。

    她記得在聽到阿六把一對同桌相鄰而坐的賢達形容為環肥燕瘦時,茶水直接就從口鼻噴了出來。

    劉晴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竟然會把環肥燕瘦用來形容男人,而且聽阿六那說法,兩個人看似儀錶堂堂,卻都是某位山長的學生,在附和葛雍的話時,還不忘吹捧自家山長。

    大概因為如此,那兩人才被阿六形容成環肥燕瘦,簡而言之就像是依附于君王的寵妃……至於這典故阿六是哪學的,她猜想應該是張壽教的。

    而葉氏只覺得自己今天簡直是刷新了對閨閣千金的認識——原來除卻談詩論文,談及各家姊妹妯娌的那點瑣事,各家後院的那點陰私,甚至於攀比兄弟、家產、婚事乃至於各種東西,女人之間也可以這樣肆無忌憚……評判男人,而且是最自命不凡的名士!

    當然,這種事洩露出去,肯定會引來一片譁然。

    因此,等到阿六答應了一聲,隨即沒了聲響,顯然出去了,她想了一想,打算也借此告退,可沒曾想她斟酌了一下該如何開口,隨即正打算站起身,外頭就傳來了一個極低的聲音:“瑩瑩姐姐?瑩瑩姐姐你在麼?”

    朱瑩先是一愣,隨即就眉頭倒豎罵出了聲:“該死的臭小子,這是新房!新婚之夜我不在這還能在哪?”真是要被氣死了,這種廢話也能問出來!

    話音剛落,葉氏就只見一個小小的人影敏捷地閃了進來,看那形貌竟然是個男孩子——雖說她並不是恪守七歲不同席那種嚴苛規矩的老學究,可這會兒還是嚇了一跳,但只以為是張家又或者朱家的哪個小孩子。可緊跟著劉晴脫口而出的稱呼,她就知道自己完全想錯了。

    “四皇子!”

    四皇子是偷偷摸摸從張園後門混進來的。他軟磨硬泡了請小花生和蕭成夾帶他來,保證不去婚宴上晃悠,引來某些文人的口誅筆伐,因此那兩個拗不過他,只好答應了。於是今天客人實在是太多,門上又極其熟悉小花生和蕭成,也就沒在意他們背後還有個小孩子。

    於是,低著頭的四皇子就成功躲過了那些認識他的張園下人,溜進了這裡。當然,到新房這附近時,他就再也躲不過去了,可這時候他也已經目的達成,當下非常坦然地說是來給朱瑩賀喜的,下人面面相覷,也只好一面悄悄派人去通知張壽,一面去找阿六問計。

    至於最終人能夠到新房來,那自然是因為阿六網開一面,給熊孩子提供了方便之門。

    此時,被喝破身份的四皇子不慌不忙,笑嘻嘻地對著眾人團團一揖,這才討好地對朱瑩說:“瑩瑩姐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雖說我按理(禮)不該來,但你從前對我那麼好,嫁的又是老師,我思來想去,實在是忍不住。所以前頭婚宴我沒去,就想來看看你。”

    “我就說幾句話,一會你不攆我,我也肯定走!我知道今天很多人都說吉祥話,你肯定聽得耳朵根都起老繭了,我不說這些!其實我從小就想過,如果將來能娶你,那就太好了,所以聽到你和人有婚約的時候,我也和那些死皮賴臉的登徒子一樣,簡直快氣炸了!”

    “可後來我被父皇送去半山堂跟著老師讀書,我就想著,我假裝乖學生討他歡心,回頭等他放鬆警惕之後,我就可以趁機揪他的短處,在你面前戳破他的真面目!”

    門外的小花生和蕭成都聽傻了。

    最初張壽把四皇子塞過來,他們覺得那是犯了錯卻還死不承認的熊孩子;後來被四皇子哄得去扮鬼嚇孔九老爺,他們只以為人是仗著皇子的身份所以才膽大包天;再後來四皇子不惜和張琛打賭,他們雖覺得人有點仗義,但還是認為,四皇子也就是一時腦熱。

    可這些天貨真價實地混跡於京城內外城各種貧民聚居之地,瞭解那些同齡人的生活,兩個人才真正對四皇子生出了幾分敬意。畢竟,他們都是過慣苦日子的,養尊處優的四皇子能吃那種苦頭,而且還認認真真地做記錄,寫報告,和他們商量辦法,簡直不可思議。

    然而,此時此刻四皇子卻對朱瑩坦白,他曾經根本就對張壽懷有惡意!

    朱瑩也同樣聽得為之大愕,可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卻是不怒反喜道:“聽你這口氣,那時候你這麼想,現在你應該幡然悔悟了?”

    “現在我當然對老師心服口服!”四皇子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一句,繼而就抬起頭來盯著朱瑩的眼睛,“而且我現在覺得,瑩瑩姐姐你嫁給老師,真的是太好了!天底下只有你配得上他,也只有他才配得上你!我之前送你的那個百寶箱,是我借錢請匠人打的,但其實……”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抬起頭道:“但其實,因為我知道瑩瑩姐姐你有很多宮中皇祖母乃至於父皇賞賜的寶貝,所以我送那百寶箱,不是為了給你裝那些寶貝,是為了告訴你,老師才是瑩瑩姐姐你最大的寶貝,你一定要把他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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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二章 上樑不正下樑歪

    本來打算好好教訓一頓熊孩子的,現在看來……還是不要在自己的新婚之夜上太嚴格。

    這是剛剛來到門前的張壽,在聽完四皇子那最後一句話時,心裡冒出來的念頭。看到小花生和蕭成一臉心虛,他也無意繼續聽壁角,招招手示意兩人跟著他出去幾步,隨即就笑著說道:“你們又不是外人,用得著跟著鄭鍈那小子鬼鬼祟祟的?去前頭喝喜酒吧。”

    見兩人還在發懵,他就補充道:“蕭成,你去陪著你朱大哥,他今天親自送親送到了這裡,大概也很想知道瑩瑩的情況,你去陪一陪他,說說新房這邊如何,也好讓他放心早點回去,別丟下我那同樣是新婚的大嫂獨守空房。”

    他也不在乎蕭成到底聽不聽得懂自己這吐槽,又看著小花生道:“順和鏢局的總鏢頭曹五也來了,那是你的滄州同鄉,如今你那叔爺不在,你也去替我好好招待招待他。”

    張壽都這麼說了,小花生和蕭成對視一眼,最終同時選擇了沒義氣地丟下四皇子溜之大吉。而攆走了這兩個,張壽方才不緊不慢地回到了新房門口,見楚媽媽對他的來臨恰是視而不見,他就到了門前打算掀開簾子進去,誰知道裡頭恰是傳來了朱瑩的聲音。

    “鄭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好話是特意說給我聽的,不就是為了阿壽知道你來這裡,別訓你嗎?好啊,能耐了,會說花言巧語哄人了!”

    屋子裡,朱瑩委實不客氣地把四皇子那雙頰捏成了麵團團,見人疼得眼淚都出來了,眼神卻是那叫一個無辜,她這才鬆開手,隨即輕輕拍了拍熊孩子那被自己捏得發紅的面頰:“這是教訓你之前對阿壽的壞心眼。但看在你總算改過的份上,我就原諒你了。還有……”

    她頓了一頓,又在四皇子的頭頂上敲了兩下:“說這種動聽的話也得看看場合,你沒見別人這會兒是什麼眼神嗎?用不著你說,我也會把阿壽當成寶貝!現在你該說的都說了,我問你,吃過東西沒有,這會兒肚子裡餓不餓,這會兒城門關了,你今晚是不是打算賴在張園?”

    劉晴和葉氏還以為朱瑩會被四皇子這一番甜言蜜語迷得興高采烈,可看見人反而毫不客氣地懲罰了四皇子一通,這位真正的龍子鳳孫卻還不敢說什麼,她們不得不感慨朱瑩實在是肆無忌憚……而聽到最後一句話,她們想到之前的傳聞,這才終於恍然大悟。

    聽說四皇子之前是宿在外城公學,現如今人既然溜進城來參加張壽的婚禮,那麼毫無疑問,晚上他是回不去的,那當然要在張園借宿一晚!

    四皇子也確實沒辦法抵賴。他有些沮喪地低下頭去,小聲說道:“我是真的想來給瑩瑩姐姐和老師道個喜,不是想到張園湊什麼熱鬧。老師這要是沒地方住,我去住客棧也行……”

    還沒等他說完,臉頰就再次被朱瑩兩隻手指擰住了:“你去住客棧,那保護你的人呢?你小子就是不長記性,就是愛折騰。小花生和蕭成從前的那屋子,之前阿壽說你也住過,今天就老老實實住到那去。我去吩咐人給你準備食盒……”

    說到這裡,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被你這一鬧,我都餓了!你們三個是不是也餓了?我讓廚房去多送幾個食盒來?”

    劉晴早就被四皇子這突如其來的快人快語給驚得只想快走,而葉氏本來就想告辭離開,這會兒連忙搖搖頭說不用,隨即站起身來:“時候不早,我也該走了。我之前和一家親戚說好,今晚就借宿在那兒,明天再回去。”

    朱瑩對葉氏的個性知之甚深,一想到人應邀前來參加婚禮,卻要在並不熟悉又或者說並不太親近的親戚家寄居一晚,她就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可還沒等她出口挽留,葉氏就襝衽施禮,繼而人竟是直截了當出去了。

    瞧見葉氏出去,曹青青這才如夢初醒,慌忙也跟著跳了起來,對朱瑩匆匆行了禮後,就追著她的雇主出了門。

    可她一出門,就看到葉氏正站在一個身穿大紅衣裳的年輕公子面前。雖然她覺得自從到了通州,又進了京城,已經算是見多識廣了,可對方那容貌風儀氣度,卻是她從來沒見過的,因此她一時傻呆呆地盯著人看,竟是完全移不開眼。

    “張學士。”

    葉氏這一聲稱呼,曹青青這才回過神,隨即差點沒咬著自己的舌頭。這就是趙國公府的乘龍佳婿,朱大小姐的夫婿,也是那位六爺的少爺?哎呀,怪不得坊間都傳言說人長得如何如何好看,這簡直是太好看了!

    原諒她淺薄,她實在是想不出好看之外的第二個形容詞!

    張壽雖說沒見過葉氏,但那樣冷豔的女子,還帶著一個看上去就愣頭愣腦傻乎乎的小丫頭,而且人還能進了他和朱瑩的新房,因此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朱瑩口中的這位葉小姐。

    於是,聽人叫破了自己的身份,他就笑著打招呼道:“葉小姐,瑩瑩提到過你很多次,多謝你今日能賞光,也免得瑩瑩獨自在新房無聊寂寞。”

    見張壽說得誠懇,葉氏雖說一向不太喜歡和男子說話,卻還是客套了兩句,也順便提了一句,這會兒劉晴和四皇子還在新房之中。一側頭看見曹青青還在那偷端詳張壽,她在心裡歎了一口氣,隨即就咳嗽一聲。

    她本以為如此就能把這小丫頭的魂給喚回來,可沒想到曹青青固然是一個激靈回過了神,但那卻是直接一閃身躲在了她身後,就仿佛張壽是什麼洪水猛獸似的。哪怕知道小丫頭完全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因為初見如此容貌風儀的男子,於是心生驚懼,她也擔心張壽心生不快。

    “張學士,青青年紀小,不懂事,還請您……”

    沒等葉氏把話說完,張壽就呵呵笑道:“沒什麼,葉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倒是我要為阿六之前那任性給你和曹姑娘賠個禮。他這九出十三歸的把戲也不知道是怎麼個無師自通的,”

    葉氏沒想到張壽也知道那次九出十三歸的戲碼,一時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說阿六有理吧,在她的認知中,放高利貸那是絕對沒理的;可要說阿六沒理吧,人又沒有逼債,只不過是變相讓她將來帶著曹青青一塊去女學教授女子防身術而已。

    而她在微微猶豫的時候,曹青青卻鼓足勇氣從她背後探出頭來:“張學士你別冤枉六爺,那把彈弓我真的很喜歡,但要是他不借我錢的話,可能我這輩子也許能買得起,但未必會捨得,現在我能天天拿著這把彈弓,心裡實在是太感激他了!”

    “九出十三歸沒什麼的,我們滄州那邊不少錢莊放錢,也都是這麼幹的!”

    此時此刻,張壽發覺自己無話可說,再看看葉氏,就只見這位冰霜美人恰也是一臉無奈,很顯然對曹青青的這種性格已經習慣了。於是,他只能乾笑一聲,隨即忽略了這個很讓人出戲的小丫頭。

    “今晚葉小姐應該回不了通州,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借宿在家母那兒。”張壽說到這裡,隨即就自失地笑了起來,“是我孟浪了,葉小姐應該早想到這一點,想必已經和親友說好了,若是因我挽留就推翻前言,免不了被人背後詬病。這樣吧,我再借你兩個護衛。”

    “京城內城雖說治安不錯,但畢竟是晚上,還是多帶一點人更穩妥。我也是借花獻佛,真正借你護衛的是瑩瑩。畢竟,和趙國公府那些人的訓練有素相比,我家那些小傢伙們除了阿六,無論武藝還是經驗,都還差得太遠。他們去送你,指不定是葉小姐你們倆保護他們。”

    此話一出,就連素來冷面的葉氏也不禁莞爾,而她身後的曹青青則是直接撲哧笑出了聲。等發現自己太不莊重,小丫頭又直接腦袋一縮,就猶如縮進殼子裡,自以為如此別人就看不見自己的小烏龜。

    裡頭的朱瑩聽到外間張壽在對葉氏說話,可想要插話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打算說的話,竟然全都被張壽給說完了,她頓時沉下了臉。可正當劉晴擔心她是不是會吃醋生氣的時候,朱大小姐聽到最後半截話,卻又轉怒為喜。

    “我還以為阿壽要把阿六派出去呢,算他有眼光,朱宏他們幾個,論能耐都是頂尖的!雖說葉小姐自己就是高手,真有蟊賊,她們主僕倆也夠對付了,但要是從張園出去遇到事,那我們就太說不過去了!”

    “是啊是啊,老師想得就是周到!”四皇子連忙在那幫腔,等看見朱瑩果然面色不錯,他忍不住想到了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之前朱廷芳的婚事,自己父皇又是賜字,又是賞東西,可今天怎麼就沒動靜了?

    雖說之前父皇和宮裡太后她們都為朱瑩添箱,可那畢竟是算在嫁妝之內,只能算是給朱瑩增加了幾分風光,可今天這婚禮的正日子,人卻沒有任何動靜,難不成是對這樁婚事不滿意?不會啊,太后姑且不提,可他父皇對張壽一貫很好的,更不要說他那三哥了!

    熊孩子想著想著,忍不住就糾結了起來,直到再次覺察到刺痛,他猛然回神,這才發現自己的耳朵被朱瑩拎住了。他趕緊舉起雙手想要求饒,結果就被朱瑩瞪了一眼。

    “好好的發什麼呆?看,阿壽都進來了!”

    意識到自家老師已經來了,四皇子這才有些慌神。他原本還指望屋子裡除卻自己之外還有劉晴這麼一個外人,可定睛一看,他就發現劉晴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已經出去了!這下子,孤身一人面對似笑非笑的張壽和朱瑩兩個,他立時覺得心裡直打鼓。

    見四皇子賠笑叫了一聲老師,仿佛是老實得不能再老實了,張壽瞅了一眼人那還能看出指印的雙頰,以及通紅的耳朵,想也知道剛剛朱瑩怎麼懲罰過這小子。於是,他也就沒有繼續追究熊孩子偷偷跑來這件事,而是笑著摸了摸四皇子那圓滾滾的腦袋。

    然而,他說出來的話,就不像他這動作一般溫柔了:“鄭鍈,你還打算在我這新房裡賴多久?”

    四皇子頓時心裡咯噔一下,猛地意識到自己剛剛吐露說曾經對張壽懷有敵意,這話只怕是被人聽到了!他暗自叫苦,趕緊乖巧地說:“我這就走,保證今晚會老老實實呆在房裡!”

    熊孩子還來不及順勢賭咒發誓一下,也好減輕張壽有可能產生的惡感和疑心,外間就突然傳來了楚媽媽和阿六說話的聲音。不一會兒,阿六的聲音就再次在門外響起:“少爺,大小姐,皇上和太子殿下來了。”

    此話一出,張壽和朱瑩不禁面面相覷。

    雖說趙國公府的兩樁婚事都沒有因為之前那兩樁“死訊”推遲,但是,他們卻也考慮到如今這喪服制度,哪怕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然被除去宗籍,但畢竟打斷骨頭連著筋,所以張壽前一次嚴禁四皇子去朱廷芳的婚事上湊熱鬧,這一次也不想讓這熊孩子的出現被他人知道。

    上一次太后駕臨趙國公府,那還能說是因為和太夫人是嫡親姐妹,孫外甥成婚,所以一時興起親自駕臨——畢竟,這世上也沒有祖母為非承重孫服孝的道理。可皇帝竟然帶著三皇子一塊來,這就不一樣了……很容易被人說成是天子厭長愛幼,三皇子不顧孝悌。

    而朱瑩的反應則是比張壽更快一些,竟是在張壽沉吟之際就脫口而出問道:“是大張旗鼓從前門進來的,還是悄悄從後門進來的?”

    門外的阿六遲疑了片刻,竟是沒有說話。就在張壽也有些狐疑的時候,外頭就傳來了皇帝那熟悉的聲音:“還是瑩瑩你更懂朕的做派,朕是帶著三郎翻牆進來的。”

    翻牆……

    張壽只覺得自己很想扶額長歎。堂堂天子,哪怕走後門也比翻牆好吧?更何況,那還是帶著東宮太子翻牆!而朱瑩那表情,反而很淡定。因為她小時候也被皇帝背著去翻過牆,所以剛剛第一念頭便是如此,結果……果真就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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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三章 賞賜和賀禮

    聽了朱瑩和皇帝的對話,四皇子簡直快把眼珠子瞪了出來。他剛剛還在想父皇在張壽和朱瑩的婚禮當天竟然毫無動靜,而現在,那動靜簡直是天大,因為他父皇直接帶著三哥翻牆到張園來了!而一向和父皇還有三哥形影不離的他,這次卻錯過了這麼有趣的一件事!

    沒錯,熊孩子一點都沒覺得父皇和三哥有什麼出格,他僅僅是懊惱自己沒能湊到熱鬧!

    然而,聽到外間腳步聲,意識到父皇興許要和三哥一塊進屋的時候,四皇子頓時忘記了剛剛那懊喪,他想到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他不怕被父皇覺得不夠孝悌,而是他完全還沒做到什麼讓別人眾口稱讚的事(扮鬼那件事不算),所以如今他還不能和父皇和三哥相見。

    既然他沒辦法風風光光出現在兩人面前,那麼眼下還是躲開的好!

    熊孩子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往四下裡一掃,試圖找到衣櫃衣箱什麼能藏人的地方。然而,這新房實在是太過軒敞了,最近的衣櫃也距離他老遠,他完全沒信心能在父皇進來之前竄進去,而更讓他無奈的是,眼下這張拔步床就如同一座小房子,完全沒有床底可以給他鑽!

    於是,幾乎是本能的反應,四皇子直接蹬掉了自己的鞋子,直接往朱瑩背後的床上撲了過去,緊跟著就把自己掩藏在了那喜慶的大紅錦被底下。

    面對這一幕,張壽登時為之氣結,第一反應就是沖上去把這搗鬼的熊孩子給揪出來。可緊跟著,他就聽到了四皇子那猶如蚊子哼哼似的,但卻語速極快的聲音:“老師,瑩瑩姐姐,就當我給你們滾床了好不好,千萬幫我遮掩遮掩!”

    我只知道滾床單……沒聽說過滾床!張壽在心裡吐槽,等到朱瑩拉了拉他,他這才非常勉強地壓下了心頭那無名火。

    於是,當皇帝進來時,恰是看到笑意盈盈的朱瑩,以及面色不虞的張壽雙雙迎了上來。皇帝最初還以為張壽是給自己臉色看,可當發現行過禮後,張壽那目光頻頻往床上瞧,他就想到了之前御前近侍回報,說是四皇子也悄悄從後門溜進張園了。

    既然四皇子多半不至於到前頭婚宴去拋頭露面,那麼,他會來的地方多半只有一個,那就是……張壽和朱瑩的新房。只沒想到,人竟然會竄到那張喜床上去躲避!

    幸好京城裡頭,新婚之夜有童子滾床求多子多孫的傳統,否則他真懷疑張壽一怒之下,會把這小子屁股打爛!那時候他絕對不會在旁邊攔著,而是會在一旁拍手叫好!

    心裡這麼想,皇帝臉上卻只裝成沒發覺,笑吟吟地擺擺手示意小倆口免禮,卻也不坐,而是饒有興致地背手打量起了這新房。好一會兒,他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說道:“朕是帶著三郎偷溜出來的,所以到你家裡這事兒,不能讓外頭那些名士賢達知道,免得連累你。”

    雖說知道皇帝這片心意是為了自己好,但這位天子帶著太子翻牆在先,四皇子躲到喜床上避開相見在後,張壽實在是沒法生出什麼感激的情緒。

    這對父子太能折騰了!就不能學學三皇子嗎?看看三皇子這滿臉歉然[筆趣閣 www.biqugex.biz]的樣子,那簡直是在為自己的父親和弟弟感到羞愧……

    於是,張壽乾脆側頭看向了朱瑩。心有靈犀一點通,朱瑩立刻明白,那是張壽希望更瞭解皇帝性子的她出面說話,於是,她也不矯情,直接大大方方地說:“阿六既然親自把皇上帶到這裡來,那麼無需皇上這麼說,這件事也不會有人知道的。”

    “哦,你就這麼相信他?”

    皇帝問的是朱瑩,眼睛看的卻是張壽。可當看到張壽正在忙著和三皇子眼神交流,仿佛彼此之間不用說話就能領會彼此的意思,他又不禁覺得有些吃味。

    而下一刻,他就只聽朱瑩用一種極其理所當然的口氣說:“那當然,阿壽相信他,我也相信他。要是連他都信不過,我們還能相信誰?”

    門外的阿六聽到這話時,臉上不禁浮現出了極淺的笑容。那是他意想中的回答,而也是為了能夠對他說出這樣話的人,他才會把這裡視作為自己的家園,付出自己的所有心血和努力,來維護這個家園的寧靜祥和。

    而皇帝不用猜都知道外頭的阿六是什麼感受,他自失地搖了搖頭,隨即輕描淡寫地說:“朕和三郎過來觀禮,這事固然不能讓人知道,但一會陳永壽會過來送朕給你們這小倆口的賀禮。一幅是九娘對朕那表兄朱涇提過,她很喜歡的那兩句詩,朕這次親自寫了字。”

    “甭管朕字寫得好不好,那兩句詩很好——‘得成比目何辭死,只羨鴛鴦不羨仙’。”

    他頓了一頓,見朱瑩果然是一副非常滿意的表情,他這才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另外一樣,是朕賜給你們倆的一對長簪和兩套道袍。張壽你這樣的仙風道骨,很適合穿道袍,回頭可以和瑩瑩一塊道裝打扮試一試,嘿,保證有蕭史升仙,弄玉相隨的韻味。”

    這下子,張壽簡直是想罵人了。

    蕭史和弄玉這對秦穆公時期的情侶,說得好聽那是什麼琴瑟和諧,相攜升仙,但說得不好聽……那就是神棍拐帶了公女,簡直是後世牛郎織女那些拐騙類愛情故事的最初藍本!

    然而,經歷了各種童話傳奇故事的起底,早已經缺乏浪漫細胞的張壽這會兒在腹中罵人,朱瑩卻竟是同樣眉頭一挑道:“蕭史怎麼能和阿壽比?他除卻簫吹得好,一張臉生得好,他哪有阿壽的胸懷,哪有他的大志,哪有他的才能?”

    “獨善其身的升仙有什麼意思!我才不要呢!”

    見皇帝直接被噎得面色一沉,張壽直接為大小姐豎起大拇指點贊,隨即就婦唱夫隨地說:“瑩瑩雖說誇我太狠,但恕臣說一句實話,蕭史娶了秦國的公女弄玉,卻沒有對秦國做出任何有益的事情,甚至還直接拐走了弄玉,這實在是不太厚道。”

    “如今又不是唐時,太平公主是為了逃脫突厥默啜可汗的逼婚,這才好端端的不愛紅妝愛道裝,一時整個大唐女冠成風。臣也要勸諫皇上一句,道袍穿著固然瀟灑好看,但那是奇裝異服,皇上一穿,到時候全天下都會風靡一時,可青史上不免會說,天子好道。”

    張壽到底還是節制了一點,沒提那位亡了國的道君皇帝宋徽宗,也沒提吃道家仙丹吃死了的歷朝歷代一位位皇帝,當然就更不會說什麼嗑藥禦女無度,以至於宮人忍無可忍直接造反,差點就達成弒君成就的嘉靖皇帝——這位早就被蝴蝶翅膀扇沒了!

    然而,張壽這話卻簡直比剛剛朱瑩的話還要煞風景,因此三皇子察覺到自家父皇已經很不高興了,他就連忙開了口。

    “老師說得是,瑩瑩姐姐說得也是,但父皇他並不是真的就那麼喜歡道袍,而是……”他組織了一下語句,這才有些尷尬地說,“只是因為父皇說,老師風雅如竹,穿上道袍和瑩瑩姐姐站在一起,應該是絕配。但最重要的是,那一對可以用作兵器的長簪,只有道袍能配。”

    張壽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成雙成對適合賞給情侶乃至於夫妻的東西很多,可皇帝卻偏偏賞了一對長簪,這就實在很奇怪了,原來是因為那樣式本來就是配道袍的!他自行腦補了一下遇到刺客時,拔下長簪瀟灑對敵的畫面,但最後卻確定了一件悲哀的事實。

    長簪再長也有限,頂多也就是匕首短刀的長度,沒有柄,劍法本來就只會那麼救命幾招的他根本拿捏不住……畢竟,就連那幾招也是九娘傳給阿六,阿六再手把手教他的。

    難不成在那緊急時刻,他還能來得及用什麼布條去纏一下那長簪,以便這種裝飾和兵器兩用的玩意能更趁手?

    可朱瑩卻對三皇子的這番解釋很滿意,當下就笑吟吟地說:“原來是能夠當成兵器的好東西,那倒是還不錯,皇上總算知道我心頭所好。可道裝就免啦……”

    還沒等她把話說完,皇帝就惱羞成怒地說:“不許給朕討價還價!平時穿不穿隨你們,但下一次朕再過來時,你們都穿了給朕看,就這麼說定了!”

    他自己的兒女雖說也不難看,永平公主也是難得的美人,可不是找不出朱瑩和張壽這樣成雙入對,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嗎?他這輩子是不指望能夠弄清楚朱瑩和永平公主到底誰是他的親生女兒了,可至少將來他死的時候,能夠有一卷朱瑩和張壽的畫像陪他入陵。

    就如同大皇子和二皇子如今“死訊”傳來,他盯著昔日兩人至少還能做個孝順樣子時的畫像發了好幾天的呆一樣。

    對於皇帝這強硬的表態,張壽和朱瑩不禁面面相覷,而三皇子連忙再次打圓場道:“老師,瑩瑩姐姐,我送你們的賀禮回頭也一塊讓陳永壽帶過來,不是什麼貴重的金玉首飾,文房四寶,是十套古籍,楚公公陪我去古今通集庫裡挑的。”

    見張壽悚然動容,他以為是張壽覺得這些東西太珍貴,連忙解釋道:“這都是已經有了抄本的,雖然珍貴,卻畢竟已經沒有失傳的風險。而且……”

    他憨厚地笑了笑,卻又看向了父皇:“這也是父皇點頭授意我跟著楚公公去挑的。”

    也就是說,這才是皇帝真正的賀禮?朱瑩那嘴角終於高高翹了起來,卻是笑意盈盈地施禮道:“那我就多謝皇上和太子殿下這深情厚誼了!這兩份禮都很好,我和阿壽都很喜歡。”

    這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至少皇帝你的那份禮,我就不怎麼感冒……可張壽雖然心念百轉,但也一樣跟著行了禮。原以為正事辦完,皇帝和三皇子也不會在這新房繼續停留,可他沒曾想皇帝東張西望了一陣子,最後竟是在床前錦墩上一屁股坐下了。

    這一刻,他不知道四皇子到底有沒有把被子掀開一條縫悄悄留心外頭動靜,有沒有看到皇帝這舉止,這會兒是不是心跳呼吸都幾乎摒止,可皇帝這麼拿自己不當外人——或者說,一副准岳父的架勢,他也實在是有些無奈。

    而朱瑩則是笑吟吟地上前在喜床上坐下,竟頑皮地隨手在錦被裡掏了掏,把四皇子嚇出一頭白毛汗,她這才從裡頭抓出來一把花生紅棗桂圓蓮子,旋即就對皇帝說道:“皇上之前賞賜給我大哥的這些玩意,結果立刻就在京城不脛而走,皇上你看,今天這裡就撒滿了。”

    張壽也忍不住吐槽道:“皇上你是不知道,就因為圖個早生貴子的好意頭,如今那新一年的花生連影子都沒有呢,價格已經快飛上天了。”

    皇帝瞅了一眼那拱起一團的錦被,情知裡頭四皇子肯定被嚇得不輕,他頓時莞爾。而朱瑩說起之前那賞賜的事,他自然非常得意,哪管張壽這吐槽,當下就嘿然一笑。

    “朕也是之前一時起意……嘿嘿,其實占著一個生字的東西並不止花生一樣,可這四樣都是圓溜溜,那就難得了。別小看了這個圓,團團圓圓,那是全天下所有人家都最期望的事。”

    說到這裡,皇帝終於露出了幾分悵惘的表情。然而,他很快就自製力很強地將這情緒收了起來,轉而笑道:“不過,張壽你不用著急。你們還年輕呢,大可學著你岳父,晚點生孩子。看看你那大舅哥朱廷芳,他生得晚,但整個京城這一代的年輕人,風光全都被他占去了。”

    張壽瞅了一眼面上登時緋紅的朱瑩,這才咳嗽了一聲說:“皇上,生孩子的事情,臣打算順其自然,但如果可以,臣確實希望晚點生。瑩瑩她還小,我也還小,太早有孩子,臣太忙,顧不上,她就要留在家裡成天陪著個小屁孩打轉。”

    “在這個本該恣意的年紀,恣意地去做想做的事情,等累了倦了,再回來生孩子,我們兩個安安心心地陪著他成長,豈不是更好?那時候,外頭的事情,自有臣那一大堆學生去操心,而女學的事情,想來也已經上了正軌,瑩瑩不用再去做她的鐵面督學,恨鐵不成鋼了。”

    見朱瑩那秀眸異彩漣漣,那分明滿是喜悅的光輝,皇帝終於真正相信,這小倆口簡直是天作之合。在這樣的良辰吉日被閃瞎了眼睛,他終於沒有繼續坐下去折磨錦被下頭那可憐的四皇子,徑直站起身來。臨走時,他輕描淡寫地說道:“三郎送的書,阿壽你記得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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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四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你可以出來了。”

    沒好氣地說出這句話後,卻久久不見錦被下頭有什麼動靜,張壽不禁為之氣結。皇帝和三皇子人都已經走了,你這熊孩子還裝什麼裝?怕皇帝殺個回馬槍?你小子難道還真的以為躲在錦被底下,就能瞞過耳聰目明的皇帝?

    可緊跟著,他就意識到了另外一個可能,那就是這小子因為把被子捂得太緊,而出現了什麼窒息之類的問題!於是,他立刻一把掀開被子,看到四皇子面色通紅,但那表情卻不見什麼痛苦,而分明有些興奮的時候,他就著實為之氣結了。

    看來擔心這個熊孩子實在是沒必要,人根本就活蹦亂跳的!

    “老師,老師,你剛剛說的話實在是太帥氣了!”四皇子一骨碌從床上翻身坐起,隨即一把攥住了張壽的手,“就連父皇都明顯聽呆了,否則他之前也不會像對女婿似的,和瑩瑩姐姐一樣叫你阿壽!”

    皇帝那微妙的稱呼差別,張壽之前並沒有注意到,可當四皇子這麼特意指出的時候,他就想起了,皇帝剛剛囑咐他看書的時候,確實是叫他阿壽。而且,對四皇子評價說皇帝對他就簡直像是對女婿似的這種說法,他也確實沒法否認。

    而朱瑩卻對四皇子這口無遮攔毫不客氣。她再次一把揪住四皇子的耳朵,可正要好好教訓這個在婚床上躲貓貓的小子,她就只聽外頭傳來了皇帝的聲音:“阿壽,還有瑩瑩,這小子就交給你們倆管教了。要打要罵悉聽尊便,朕不會怪你們的。”

    正想向朱瑩討饒的四皇子頓時完全懵了。他沒想到父皇確實是去而複返了,可居然還會去而複返聽壁角,更說出了這樣誇張的話!

    當看到朱瑩似笑非笑地鬆開手,對自己挑了挑眉,隨即在那摩拳擦掌時,張壽不禁有一種即將展開一場男女混合雙打的預感。

    然而,換在平時他非常不介意給熊孩子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但今天畢竟日子不同,因此他雖然順手把想要逃跑的熊孩子給揪住,又趁著人試圖逃跑的時候輕而易舉地把人撂倒,但還是對朱瑩輕輕咳嗽了一聲:“瑩瑩,日後要怎麼打他出氣都行,今晚就算了吧。”

    他一面說一面岔開話題道:“皇上倒是沒提到外間那場面,不知道是早就知情,還是根本就沒放在心上……總之今天是良辰吉日,把這小子丟給阿六就行了。”

    四皇子聽到張壽那前半截話,那是如蒙大赦,可聽到最後一句,他就頓時哭喪了個臉,簡直比吃了黃連還苦。只要張壽和朱瑩不動手,別人確實是不敢打他,但這個別人,可不包括阿六啊!他手舞足蹈還想再求個情,朱瑩卻已經直接叫了一聲阿六。

    幾乎一絲一毫的間隔也沒有,阿六就閃進了屋子,隨即二話不說就如同老鷹捉小雞似的把四皇子拎了走。可當把人帶到新房門外之後,還沒等四皇子求饒呢,阿六就隨手一松,把熊孩子給放了。

    “下不為例。”

    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四皇子卻一時目瞪口呆。他這六哥什麼時候這樣好說話了?難不成是個假人?不對,看這言行舉止就確實是真的,難道是……為了張壽和朱瑩的婚事,所以今天阿六改性子了?喜上眉梢的他立刻主動拽住了阿六的性子,隨即涎著臉奉承了起來。

    “六哥,好六哥,我知道你最好了!放心,我絕對不到外頭去湊熱鬧,但外頭那情形你給我講一講好不好?我之前進來的時候聽那些下人說,外頭來了好多名士賢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怎麼會這麼給老師面子?”

    之前阿六隔著門給朱瑩和劉晴以及葉氏她們講過前頭發生的那番故事,但那是因為他想說給朱瑩聽,並不代表他會沒事在別人面前賣弄口舌。而且,四皇子嘰嘰喳喳的有些聒噪,他只能乾脆直接把人再次拎了起來。

    “想知道就去問別人。”

    知道阿六這話肯定是讓自己去問小花生和蕭成,但四皇子哪裡肯死心,當下那是軟磨硬泡,好話說盡。然而,他碰到的卻偏偏是油鹽不進的阿六,因而新房中的張壽就只聽外頭熊孩子的聲音漸漸遠去,這下子,終於再沒有煞風景的傢夥了。

    然而,夫妻倆還是沒能消停太久,因為皇帝和四皇子前腳剛走,頒賞的陳永壽就來了,而同時跟來的,竟然還有如今是萬安宮管事牌子的楚寬。很顯然,他是代表太子前來送賀禮的。沒錯,不是頒賞,而是送賀禮,這其中意義差別,夠外頭那些有心人尋思幾回的了。

    和皇帝先前所言的一樣,皇帝那賞賜果然就是他提到的那兩件東西,一幅字和兩套道裝和長簪,而以三皇子名義送的賀禮,則是十套古今通集庫的珍本。

    對於今天雲集張園的群賢來說,第一樣禦筆固然難得,但當今皇帝字寫得好,賜字也非常普遍,這還在意料之中;而第二樣賞賜他們摸不著頭腦,也可以忽略不計。

    然而太子殿下的賀禮……那卻著實可以讓每一個人垂涎三尺,覺得瘋狂!

    那可是古今通集庫啊,那裡頭的所有書,哪一樣不是萬中無一的珍本?想當初太祖攻入元大都,第一件事就是收羅各種古籍,甚至還對民間大肆徵集,甚至有貴族因獻書免死……後來據說這些古今通集庫中珍藏的典籍都被編纂成書,可那時候,退位的太祖卻已經仙逝了。

    而也因為這個緣故,由葛雍那位老祖宗領銜編纂,本來說好要頒行天下,供官學傳抄的那一套四庫全書,竟是只在宮中古今通集庫裡存了一套……遠遠不如《全唐詩》普及。如今太子頒賜給張壽的十套書,天知道是不是那四庫全書中某幾卷的原本珍藏!

    因此,此時此刻,一道道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再次彙聚到了張壽身上,從前人家忌憚的是他的際遇地位,以及那張臉,現在……這些名士賢達們羨慕的是,那樣珍貴的書,太子殿下竟然當成賀禮,說送就送!但最重要的是,這種東西竟然能經由太子殿下之手來送!

    皇帝就真的如傳聞中那般信賴太子嗎?

    鑒於某些人的眼神實在是太過狂熱,張壽在拜謝之後,就立時攜朱瑩這位新婦回了新房。而他固然是走得快,葛雍卻立刻就遭受到了圍攻——這圍攻卻不是質問,而是爭先恐後地對剛剛那講學的說法報以極其明確的答覆。

    最讓同桌的陸綰和劉志沅面面相覷的是……竟然有人主動提出,願意到公學來當講師。

    要知道,今夜本來謝萬權和唐銘都收到了請柬,但一個是極其不巧,和新婚夫人同去佛寺進香時不幸淋雨,於是大病一場——看似巧合,卻也是因為在寺中遇到了昔日同學,被狠狠挖苦搶白了一通,說他和楊一鳴割袍斷義,又在公學執教,那是只為求名,居心叵測。

    於是,謝萬權一氣之下和人大吵一架,最初本打算在寺中陪著妻子小住兩天,結果卻憤憤回家,這才遇到了那場來勢洶洶的山雨,不幸中招。

    至於唐銘,那卻是正和人大戰連場——要知道,這位唐解元本來對明年的會試勢在必得,在通州和幾個鄉試同年會文時,卻被不知道從哪亂入的書生當面打臉,念誦了一篇藏頭露尾的八股文,諷刺他當老師為假,攀附權貴是真,於是急怒之下,唐銘出口成章,直接就是一篇絕妙好文反擊。

    一個自己都讀不好書的人,卻來嘲諷別人教化貧弱,哪那麼大臉?什麼,你說你的書讀得好?讀得好書的人不去指點江山揮斥方遒,卻要為難公學中一群貧家子?

    這一來一去可就熱鬧了,陸三郎幫忙調動了旗下書坊報館幫忙反擊,輿論戰打得火熱,於是,唐解元為了避免那場戰爭打到張園來,所以就只送了一份賀禮,沒有登門。

    就從這兩件事,兩個人,就可以看出公學受到的敵視。可看看現在這光景,皇帝只是授意太子送了張壽十套書,那效果簡直比什麼都好!

    溜之大吉的張壽自然猜到了前頭喜宴上那一幅趨之若鶩的場面,但這本來就不是他的政治謀劃,因此也就非常不負責任地丟給了葛老師以及其他人了。這是他的新婚之夜,他甚至懶得去想,皇帝借三皇子之手給自己那些書,是不是也希望這位太子的地位更加不可動搖。

    因此,一回到新房,落在後面的他就直接放下了門閂。而朱瑩因為在頒賞時看到了自家大哥,發現人還沒走,她不免有些心情微妙,此時竟是慢了一拍才回過神,

    “阿壽,你這是幹嘛?我們還沒洗漱更衣呢!”

    “瑩瑩,你不說我也不會忘記這個,你不會覺得我要趁著眼下這會兒欺負你吧。”

    張壽好整以暇地抱著雙手,見朱瑩登時轉羞為惱,仿佛要和他辯論辯論那欺負兩個字,他才輕飄飄地岔開話題道:“雖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但為了避免有人聽壁角覺得不和諧,我們不如順著皇上剛剛的問題好好討論一下?”

    “比方說,現如今我們當然沒空,但將來等閒了之後,我們是不是先遊山玩水,遍歷名山大川,然後再定定心心回家生孩子?孩子嘛,不如先生個女兒,日後讓她這個長姐來管教弟弟妹妹?我總覺得,像你大哥這樣嚴肅的長兄,有他一個就夠了。”

    張壽竟是拿她大哥舉例子,希望將來先生個女兒,朱瑩卻沒有覺得意外,反而覺得理所當然。從張壽一貫流露出的那種態度來看,哪怕他確實是張家幾代一脈單傳的獨苗,卻對傳宗接代這種事情好似並不是那麼在意。

    反倒是吳氏,嘴裡不說,對她也一貫很好,但恐怕卻很希望早點抱孫子。

    “你小心這話別讓我大哥聽到,否則他今夜就會好好找你理論理論!”

    “沒事,他找我理論也不會是今天晚上,阿六攔不住皇上,又故意放水讓四皇子來見你,但要是再攔不住你大哥,那他這個管家也太不稱職了。”

    朱瑩正想說那阿六豈不是變身門神了,外頭就傳來了一聲輕輕的咳嗽:“少爺和大小姐放心,人都被我攆走了,你們大可蓋上被子談心到天亮,就算朱大公子,他也闖不過我這個門神。”

    什麼叫做蓋上被子談心到天亮?張壽登時和朱瑩面面相覷。而朱瑩更是氣急敗壞地叫道:“阿六,你這壞小子胡說八道什麼,這都是誰教你的!”

    然而,她這嚷嚷卻沒有得到任何回音,仿佛門外人變成了啞子聾子。對於這樣的變故,哪怕恨得牙癢癢的,朱瑩總不沖闖出去把那個一向對自己俯首貼耳的小子揪過來狠狠揍一頓,於是,她只能恨恨地去看張壽。

    “都是你!”見張壽還一臉無辜的表情,大小姐哪裡吃這一套,一時就叉腰做母老虎狀,“阿六難道不是你教出來的?難道不是從你這兒耳濡目染的?這種蓋上被子聊天到天明的口吻,怎麼聽怎麼是你教的!”

    這一次,張壽實在是沒辦法反駁。如果阿六直接開什麼黃段子,那麼他還能把事情推到花七頭上,振振有詞地聲稱人是被那個師父帶壞的,可阿六卻偏偏記住了他的某種戲言。

    於是,他只能訕訕地說:“我也就是逗他玩的,因為這小子竟然問我,什麼叫做春宮畫……”見朱瑩目瞪口呆,他就唏噓不已地說,“我只能告訴他,春宮畫是犯禁的,若是被某些道學知道,那更是要被扣上一頂大帽子,哪怕那些道學也要和妻妾敦倫,甚至上外頭偷吃。”

    “有些人揣摩上意,夫妻之事也要當成違禁,那麼,咱們的新婚之夜,當然如阿六所言,只能蓋上被子純聊天了。”張壽說著就頓了一頓,這才壞笑道,“不過,有失必有得,至少咱們倆的好事,再也不會擔心冥冥之中有無數雙眼睛在關注。這會兒准有人正捶胸頓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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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3 14:27:37
第七百五十五章 新婚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張園的這一場婚事,最初在京城中人想來,那就應該是這般冠蓋如雲,衣香鬢影,珠光寶氣。畢竟,以趙國公府朱家的氣派,以朱大小姐的豪奢,到時候總有不少勳貴甚至文官會給張壽這個暴發戶面子,於是去張園湊趣。

    寶馬香車塞滿路,笙歌燕舞夜不眠,那才是應有之義,就和這一夜趙國公府那通宵達旦喜慶的情景一樣——之前已經去過趙國公府朱家參加朱廷芳婚禮的人甚至聲稱,這一次趙國公府嫁女兒,那簡直是比之前娶兒媳婦辦得更加盛大。

    然而,偏偏張園這一夜最大的新聞不是那些特意去給張壽做面子的勳貴,比如說渭南伯張康和襄陽伯張瓊等人,也不是張壽那些出身顯貴,如今名氣也越來越大的學生們,而是來自各地的名士賢達以及他們的學生。

    這些在士林之中也算是頗有名氣的各方來客,佔據了整整三十桌席面,而且當場認承將去公學講學,甚至於將留在公學執教一陣子的,竟是十之五六。哪怕很多人在背後說那都是因為老太師葛雍親自為關門弟子造勢,陸綰和劉志沅居功至偉,然而,這畢竟是張壽的婚禮。

    於是,這場婚禮,有人羨慕盛大,有人暗罵奢靡,有人感慨群賢薈萃的風光,也有人大罵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掛羊頭賣狗肉,甚至對那些附從者也暗自不齒……但無論外人怎麼說,都影響不了張壽的一夜顛鸞倒鳳,魚水之歡。

    儘管很想效仿一下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的逍遙,畢竟,張壽可沒有朱廷芳那樣勤勉。婚假只休兩個半天,加在一起也只一天的壯舉,他是不可能做出來的。奈何一大早從沉沉的睡眠後睜開眼睛時,他卻發現,枕邊空余幽香,他的新婚妻子卻不見了。

    就好似那旖旎繾綣的新婚之夜,就只是他的南柯一夢。

    就在張壽支起半身,有些茫然地環目四顧時,他發現帷帳打開,又聽到外間隱隱傳來了朱瑩那清脆的聲音:“阿壽這些天累得什麼似的,讓他多睡一會兒吧,反正娘也不會計較這個。對了,今天不要再穿那些青的,那件銀紅色的袍子就很好,既是新做的,不上身可惜了。”

    一旁傳來了女子壓低聲音的提醒,張壽一時有些聽不分明,但很快,朱瑩那清脆的聲音就再次傳來。

    “湛金你擔心阿壽不愛穿紅的?嘿,平時他很少穿,不代表他真的就不喜歡。他這個人我最瞭解不過了,因為青色好搭配,各種同系的顏色又多,不用動腦子,真要有人說他重樣,反過來他倒有話說。而且,你指望阿六會知道怎麼給他搭配衣服?現在有我,當然聽我的!”

    面對這霸氣的發言,張壽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隨即正打算就自己的顏色品味發表一下定論時,他就只聽到外間傳來了阿六那弱弱的聲音:“少爺好像醒了。”

    “咦?”

    隨著這一聲輕咦,又是一陣腳步聲,張壽就看到朱瑩一陣風似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顏色鮮豔奪目的衣裙看了好一會兒,沒想到卻迎來了朱瑩有些嗔怒的一瞪:“看什麼看,這又不是大紅色,這是櫻桃色!,和昨天晚上的新婦衣裳不一樣的!”

    “你知道各種青色綠色,知不知道紅色也分很多種?”

    “單單淺色的紅色,就有妃色、品紅、桃紅、海棠紅,稍微深一些的,那便是石榴紅、櫻桃色、銀紅、大紅,朱紅和丹色卻也差不多。再深一點,那就是絳紫、胭脂色和茜色……你以後穿衣打扮,可不能千篇一律,家裡各色鮮亮顏色的好料子多著呢。”

    說到這裡,朱瑩方才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可不希望京城的大姑娘小媳婦覺得,她們往日裡最憧憬的謫仙人如今成了婚就黯淡無光了,我要你比從前還更光彩奪目!”

    張壽還能說什麼?他歎了一口氣,直接舉雙手投降道:“娘子,我還一句話都沒說呢,你就排揎我一堆。我對顏色確實沒有那麼多研究,也不知道光紅色就有那麼多種……所以娘子要給我做什麼顏色的衣服都行,總之,我就是個衣架子,任卿卿打扮,行了吧?”

    朱瑩猛然想起了昨夜耳鬢廝磨時,張壽說她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環肥燕瘦的缺點全都沒有,那就是十足十的衣架子,還引申出手感之類很多讓人想著就面上發燙的對話,她剛剛那點強勢登時飛到了爪哇國,一時嗔道:“胡說八道,什麼卿卿,什麼娘子,難聽死了!”

    嘴裡這麼說,她臉上卻掛著欣悅的笑容,徑直在床沿邊上坐了下來,見張壽已然坐起身,她就伸手從身後的湛金和流銀手中接過衣服,一如那些伺候丈夫的新婦一般,為張壽穿上那一件件衣服。她的動作明顯很生澀,只是那眉梢眼角,卻掛著毫不掩飾的柔情蜜意。

    而新婚之夜能讓妻子滿足,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那當然也是非常得意的一件事。因此,張壽沒有拒絕朱瑩那一點都不熟練的伺候,當最終穿戴整齊之後,他沒有仿效古人那般為妻子畫眉取樂,而是順手牽了朱瑩的柔荑,手指在她掌心輕輕刮了幾下,就施施然出了內寢。

    而跟在後頭的湛金和流銀雖說沒察覺到那些小動作,但看到那十指相握,忍不住都對視一笑。怪不得太夫人當初在老爺和大公子相繼傳出不好的訊息後,會那般撮合這兩人……要是她們早早知道自家小姐的姑爺是張壽這樣的人,一定也會如戲文中的紅娘那般拼命攛掇!

    雖然但凡做丫頭的在接受各種教導時,紅娘全都是最大的反面例子……

    因為自己起晚了,時辰已經不早,再加上往日張壽常有陪著吳氏用早飯的習慣,這一次乾脆就攜著朱瑩一塊去了。而吳氏早早就在房中等了又等,此時終於見到兩人同來,衣袍鮮亮,容光煥發,分明是心滿意足的表情,哪怕她早知道必定如此,卻還是笑得合不攏嘴。

    而她堅持只肯受了張壽和朱瑩半禮,聲稱大禮該等到了家廟拜祭父母再行。不但如此,等兩人行過禮後,她接過朱瑩孝敬的衣衫鞋襪,卻又把兒媳婦拉到了自己身邊坐下。

    “瑩瑩,你從前剛到村裡就說要留下,我雖說歡喜,卻也不敢去想,你對阿壽竟然會一見鍾情。我見識淺薄,可也知道,男女之事,如果女子先動心了,大多數男子自恃得到了美人傾心,往往會不知道珍惜……鶯鶯便是最好的例子。”

    吳氏說起崔鶯鶯,不禁又想起了當年的張寡婦:“娘子曾對我說,鶯鶯深鎖內院,寂寞無人懂,所以才會被紅娘挑唆,陷在了張生手中,生死榮辱,不過是張生一念之間。《鶯鶯傳》裡,張生始亂終棄,鶯鶯就沒有好下場。《西廂記》中張生有良心,鶯鶯方才得以圓夢。”

    “所以那時候見了你,我便在心裡想,像你這樣性子直率真摯的姑娘,如果真的願意嫁給阿壽,我一定盡力促成。若是阿壽真的無意,那也絕不能讓你受到傷害。總算阿壽沒有耳昏眼花,也沒有心如鐵石,他到底也喜歡上了你。”

    一口氣說到這裡,吳氏見朱瑩先是驚愕,再是沉思,最後則是頗為感動,她就一字一句地說:“當初娘子和相公不離不棄,雖然最終都壽元不永,但終究有過一段最好的時光。如今,我也只希望你們能夠相扶相助,白頭到老。”

    說到這裡,吳氏就轉頭看向了張壽,面色中帶出了少有的嚴厲:“阿壽,你日後一定要好好對瑩瑩,絕對不能辜負了她。”

    到底誰才是親兒子啊……張壽心裡暗自吐槽了一句,隨即方才想到,自己也確實不是吳氏的親兒子,只不過她對自己就如同護雛的老母雞一般,常常保護過度而已。

    然而,當新媳婦娶進門,家裡的地位看上去就不同了——很明顯,吳氏覺得朱瑩對他,比他對朱瑩更用心。他這簡直是比竇娥還冤啊,感情這碼事,能從誰先心動開始算嗎?

    可想歸這麼想,當看到朱瑩那笑容明媚而燦爛,拉著吳氏說了他一大堆好話,就差沒替他做保證時,張壽還是不由得啞然失笑。只要在朱瑩心目中,他確實是最好的,那就夠了。

    眼見婆媳倆簡直好得如同母女,他不得不煞風景地咳嗽了一聲:“娘,什麼時候吃早飯,我已經肚子空空了。等吃過早飯,我再帶瑩瑩去家廟。”

    “看我這記性,都忘了這件最重要的事!”

    吳氏頓時笑了,當下就連聲吩咐人送了早飯來。當眼見那偌大的桌子上琳琅滿目擺了一大堆,就連朱瑩也忍不住說道:“娘,這是不是太多了?我就是大肚婆也吃不完啊!”

    “這和你從前家裡不一樣,從前我們只知道徐婆子的菜包是一絕,後來才知道,她還有一手點心絕活,從前不肯露而已。今天看在你面子上,她不但肯自己動手,還願意教劉嬸這個徒弟,所以今天做了這麼多。你一樣樣嘗嘗,看看究竟哪些合你的口味。”

    “至於吃不吃得完,你壓根不用擔心。”吳氏說著就一笑,“喂,你還不進來?躲在門口幹嘛?”

    隨著外頭一聲答應,朱瑩扭頭看見,面色沉靜的阿六進了屋子,和她對視時,那眼神仿佛帶著笑意,又仿佛帶著無辜,她頓時想起這是個超級大胃王,一時就笑開了。

    果然,正如吳氏所說,哪怕是各式各樣的點心粥品擺滿了一桌子,當張壽和朱瑩全都表示吃飽了之後,原本還吃相斯文秀氣的阿六立刻放開了,頃刻之間,整張桌子上剩下的碗碟恰是被風捲殘雲一掃而空。別說殘羹剩菜,就連粥碗都是乾乾淨淨。

    而吳氏對這種情況司空見慣,此時見狀就笑道:“好了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了,阿六陪著,阿壽你和瑩瑩去家廟吧。”

    對於那位從未謀面,只從母親和裕口中聽說的張寡婦,朱瑩素來頗為敬佩。在十七年前業王造反,廬王相隨,步步殺機的環境裡,她的母親九娘和裕妃能夠相攜從寺中殺出一條生路,那是因為她們彼此知心,相交多年,又是兩個人。

    然而,張寡婦卻孤身一人逃出生天,在遇到大腹便便的母親和裕妃之後,也沒有只顧自己,而是帶著她們躲去了自己家,這就不是大智大勇,而是大仁大義了。

    因此,當朱瑩跟著張壽進了家廟,按照禮制拈香行禮之後,她見張壽起身之後默默禱祝,她就忍不住盯著那一副畫像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嫣然一笑。

    “母親,我是您的兒媳婦。您雖然去得太早,但您見過我的,因為在我剛剛出生的時候,就是托了您的福,我才能平平安安出生在這個世上。所以,您是我的救命恩人。”

    “民間有田螺姑娘報恩的故事,現在我嫁給了阿壽,但這不是報恩,因為我對他一見鍾情,等相處一段時間,瞭解他的性情為人之後,我就更喜歡上了他。我想,這就是緣分。”

    “所以,謝謝母親您當初救了我,也謝謝您拼死生下了阿壽。我沒法想像,如果我沒有遇上他,那麼我會嫁給誰,會過什麼樣的日子。在遇上他之前,我在京城也算見過無數男子,但沒有一個看得入眼。他就好像是老天賜給我的寶貝,讓本來就幸運的我更加幸運。”

    說到這裡,她方才瞥了張壽一眼,隨即得意地挑了挑眉:“但是,阿壽他之前竟然還躲著我,還覺得我是麻煩,幸虧他慧眼識珠,否則我就算再喜歡他,也只能放棄了。現在,我跟著他來給母親您行禮,一是稟告我們的婚姻,二是想求得您的祝福。”

    “您一定要保佑我和他全都長命百歲,保佑我們的兒女也像我們這樣聰明俊美,幸福美滿!對了,您也一定要保佑娘也平安喜樂,多福多壽,她真的很不容易……”

    聽著朱瑩在那認認真真地說個不停,張壽只覺得心頭一片寧靜。在這個無疑是異鄉,甚至可稱得上異域的地方,他終於不再是孤單一個,他有一個同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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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六章 降伏

    張壽的婚假說長並不長,但相對于朱廷芳這種工作狂人,那卻已經是多了兩倍。然而,哪怕朱大小姐在新婚之夜還曾經自詡為絕不會貪戀於情愛,可食髓知味之後,要適可而止,對於這對年輕的夫妻來說,卻都實在是太難太難。

    於是,當回門這一天,朱瑩在進了趙國公府之後,竟是破天荒乖乖改坐了轎子去慶安堂見長輩。而特地請假在家中等著這對小夫妻的朱涇和朱廷芳,當看到朱瑩和張壽一塊進來,她竟然還小小打了個呵欠,父子倆那臉色就立刻變了。

    幸好,搶在他們之前,九娘就責備道:“瑩瑩,你怎麼就困成了這個樣子?”

    “沒睡好啊!”

    朱瑩下意識地迸出了四個字,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縱使往日大方如她,卻也忍不住臉色通紅,隨即就嗔道:“娘,我是新婦,家裡很多事情要管的,就連阿壽今天這一身衣服,也是我給他挑的。我既然這麼忙,渴睡不是正常的事嗎?”

    她說得振振有詞,而且眾人看張壽那一身赫赤色的行頭,再想想朱瑩一貫的顏色喜好,當然都知道她應該不是在信口開河。然而,誰都不信朱瑩真是因為管的事情多,於是就廢寢忘食,要知道,朱瑩是最會享受的人,就算勤勉,也一定會有個度。

    發現祖母和母親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父親和大哥則是在那皺眉盯著張壽,二哥則是看看她再看看張壽,那眼神中滿是幸災樂禍的表情,大嫂張氏則是想笑卻又不敢,朱瑩終於意識到,自己那個倦怠的呵欠,祖母和母親甚至大嫂應該是懂的,二哥則是大概猜到。

    至於爹和大哥……那就是兩根木頭!虧娘和大嫂這樣的女子能嫁給他們!

    “爹,大哥,不就是一個呵欠嗎?你們別揪住不放好不好?阿壽對我好得不得了,婆婆也對我如同女兒,你們就別不放心了!”朱瑩不得不嗔怒地瞪向死板著一張臉的父兄,隨即就沒好氣地低聲說,“新婚燕爾,渴睡不是正常的事嗎?大概天底下只有你們不知道!”

    見太夫人和九娘戲謔地看向他們,朱涇和朱廷芳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被嘲諷了!

    朱涇無論娶元配鄧夫人,還是九娘這個續弦,哪怕也曾琴瑟和諧,夫唱婦隨,但節制是主旋律。

    至於朱廷芳……他對張氏最滿意的一點,無疑便是成婚後她從來不曾試圖拴住他,又或派人四處打聽他的動向,就連之前他又住在衙門裡的那兩天,她也只是派人送衣物飲食。

    至於那些他曾經聽說過的,派丫頭侍寢又或者各種明示暗示的手段,那更是完全沒有。除了有個知冷知熱的妻子,他只覺得一切都和從前未婚時一樣,這也讓他覺得分外愜意。

    所以,兩人對於床笫之歡這四個字,全都缺乏深刻瞭解——朱涇當年老夫少妻的時候大概更懂一點,但和九娘分居那麼多年,如今年紀大了,更不可能日日春宵,本來在這方面缺根筋的他,現在就更缺根筋了。

    而朱二雖說難得看見一貫強勢的父兄吃癟,心裡簡直是想哈哈大笑,但他總算還知道那是絕對找死的行為,因此只是老老實實縮在後頭看他的熱鬧。

    然而,見朱涇和朱廷芳開始裝啞巴,而太夫人和九娘則是叫了張壽和朱瑩過去問了好一些話,就連張氏也在那問了又問,他突然意識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除了太夫人之外,這裡竟只有他是單身!從來沒有這一刻似的,他覺得四周圍滿滿當當都是已婚者的惡意,那種孤寂淒涼,使他更加盼望自己那個傳說賢妻良母的未婚妻趕緊過門!

    眼見朱瑩在太夫人和九娘面前提及新婚之後的生活,那是話比平時還要多,臉上笑容從來就沒斷過,朱涇想起那一夜朱廷芳從張園的婚宴歸來之後,雖說臉色不那麼好看,但提及婚事盛況,以及張壽早早就回房去陪朱瑩,他那死板的臉色終於漸漸化凍。

    然後,當聽到張壽提及皇帝和三皇子悄然來過新房,皇帝還提到生孩子的問題時,他更是豎起了耳朵,直到朱瑩搶著替張壽說起那番回答,他這才暗自松了一口氣。

    不論朱瑩是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他眼看著那個猶如小粉團子似的女嬰漸漸長大,又眼看著她嫁人,自然是將她當成了最心愛的女兒。

    反倒是宮中的永平公主,那既然是身為帝女的金枝玉葉,反而用不著他擔心。畢竟,不同于朱瑩,那個太過聰明的姑娘很早就知道,要和他們趙國公府朱家保持距離了。

    然而,眼看朱瑩出落得國色天香,豔冠京城,甚至在太夫人和九娘的一力堅持下,嫁給了張壽這樣一個橫空出世的男人,他雖說也曾糾結,也曾反對,但最終還是不得不妥協了。如今看她果然過得很好,他在欣慰的同時,卻也不免憂心將來。

    要知道,鄧夫人當年就是難產,雖然勉強救了回來,卻虧虛了身體,結果偏偏又懷上了二郎朱廷傑,大夫看過之後竟說,若是貿貿然打胎,興許母體同樣會受到很大損害,所以,在鄧夫人再三堅持生下孩子的情況下,他不得不選擇了冒險。

    最終,鄧夫人固然平安產下了次子,但已然油盡燈枯,沒過多久便撒手人寰。而他等守了二十七個月迎娶九娘之後,九娘卻又在身懷六甲時遇到業王造反,差點和裕妃一塊遭遇不測。從此之後,他一想到女子的臨盆分娩,就覺得那是一道鬼門關!

    因此,沒等其他人出言贊同或是反對,朱涇就率先說道:“男子漢大丈夫,確實不該只顧著兒女情長,該當以事業為重。瑩瑩雖說是女子,但既然之前非要去插手女學這件事,就不能半途而廢。至於生兒育女,你們還年輕,根本不用擔心。”

    朱涇這麼說,想到早逝生母,朱廷芳自然也跟著點頭表示贊同。

    而張氏這會兒那心情,那就簡直是啼笑皆非了。她剛過門,太婆婆和婆婆全都在私底下委婉提醒她,子嗣的事情聽憑緣分就好,不用強求。她那時候還認為,她們是為了給她這個長媳減輕壓力,現在看來……

    朱家人竟是真的對傳宗接代之事不著急!

    張壽見朱瑩那表情簡直是哭笑不得,他就乾脆替自己的妻子欣然答道:“岳父所言極是,兒女之事隨緣就好。倒是趙國公府連續辦了兩樁婚事,接下來再操辦朱二哥的,那就駕輕就熟,容易得多了。”

    “他的婚事隨便辦一辦就行了,也不用太鋪張。”朱涇習慣性地隨口說了一句,壓根沒注意到自己的次子此刻已經是面色發僵。

    朱二確實沒辦法心理平衡。大哥和妹妹的婚事那就是盛大風光,怎麼到我這就變成隨便辦一辦就行了?可接下來朱瑩的話,卻讓他一下子就心裡熨帖了。

    “爹你說什麼話呢?我二哥又不是撿來的,憑什麼婚事就要隨便辦,傳揚出去還當我們趙國公府是辦了兩場婚事就耗空財力沒錢了呢!再說,王大頭的侄女會怎麼看,會不會覺得我們一點都瞧不起他們王家?當然要辦得和我們一樣風光,大哥,你說是不是?”

    見妹妹直接就扯上了自己,朱廷芳頓時苦笑。見父親被擠兌得完全不作聲了,他雖說一向對朱二很嚴厲,但這個時候,他卻還是選擇站在了朱二這一邊。

    又或者說,站在朱瑩的這一邊。因為他知道,朱瑩肯定能得到太夫人和九娘的支持。

    “瑩瑩說的是,二弟畢竟也不能說是無官無爵,他很早就因為父親的緣故得到了恩蔭,之前在通州也算是扎扎實實做了點事情,如果真的能把那些海外作物推廣開來,他就不用和那些閒散的勳貴子弟爭前途,也不用在戰場上真刀真槍拼戰功,一樣前程似錦。”

    朱廷芳說著頓了一頓,隨即有些不確定地說:“而且,將來很長一段時間,未必有仗可打。就算真的打,我朝兵強馬壯,決計不會再需要冒之前那樣的風險。所以,爹不要覺得二弟沒出息,他其實已經很努力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沒有去看朱二,當然也沒看到自己那個一向覺得自己是撿來的又或者是抱養的弟弟,這會兒那幾乎熱淚盈眶的表情。

    沒錯,朱二從來沒有一刻像眼下這般覺著,自己的哥哥妹妹都相當貼心,關鍵時刻都能向著自己。

    而張壽則是沒想到朱廷芳會從朱二的婚事,漸漸把話題轉到日後的局勢和戰爭上。他心中暗想,朱廷芳大概是因為之前北征大勝,因而方才覺得日後一段時間不用擔心外敵。

    然而,張壽卻並不覺得,外患真的就已經階段性根除。如今的蒙古雖說不是歷史上明朝那個被打得滾回草原,卻依舊出了一代又一代人物的蒙古,但也未必不會死灰復燃。

    後來的清朝非常嫺熟地運用了宗教這種武器,但那也是一把雙刃劍……退一萬步說,就算北面的敵人再也不足為患,就算女真也沒辦法崛起,然而,沒有外敵就真的高枕無憂了嗎?

    滿清自從康雍乾三朝之後,外患幾乎都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幾乎再沒有對外族的大肆用兵,看上去是外敵都沒了,但還不是每況愈下?什麼天理教白蓮教全都能出來鬧騰不休,最後被一大堆外國打得重新學做人之後,不是又有太平天國揭竿而起,席捲了整個東南?

    王朝興衰數百年,不是亡於外敵,就是亡於內患,這幾乎是鐵律了。

    腦海中轉著這些,然而,當朱瑩和朱廷芳先後表達意見,就連張氏也含笑說,一定會盡力幫忙籌辦朱二的婚事,張壽卻氣定神閑地說:“朱二哥這婚事,好好操辦自然是應該的,但是,明年過年之後,王總憲興許會回來。他這個人未必就看得上奢侈鋪張這一套。”

    眼看朱二遽然色變,他就笑眯眯地說:“所以,要辦得奢華卻不奢侈,至少是不能讓赫赫有名的王大頭挑刺,那就要多一點特色。比方說,朱二哥不是好農嗎?那麼,派個人去四處訪求訪求,這些年來,有多少人出過多少出名的不出名的農學書?是否能請來?”

    “這些年從北到南,那些農具有沒有改進過?是誰改進的,普通農人,還是那些致力於農田水利的地方官或者前地方官?是否可以去拜訪一下?請來參加你的婚宴?”

    張壽還記得明代那一套堪稱巨著的《天工開物》。然而,就算人不至於被蝴蝶翅膀扇沒了,可現如今也絕對沒有出生。而另一個比宋應星早出生二十多年的牛人徐光啟,這會兒連個影子都沒有,《農政全書》也肯定是沒影的事,他怎麼能不動心?

    哪怕這兩套書他都不可能全盤讀過,頂多就是其中非常少數的一些小片段,但他卻很想在如今這個年代,把這些東西總結起來,讓這兩大鴻篇巨著能夠提早問世。

    至於等到百年之後,那兩位若是真的出現在這個世上,也絕對不會覺得被搶了風頭。因為金子不會因為另一塊金子而喪失了原有的價值!

    因此,眼見朱二登時精神大振,而朱家其他人則是面色各異,張壽就慢條斯理地搬出了讓朱二去找人一同來編撰農工全書的想法。這下子,朱二那簡直是直接如同惡狼似的撲了上來,一把抱住張壽的胳膊,那簡直是覺得人比親爹還親。

    “妹夫,你真是太好了,你真是我的救星!”

    張氏見朱二竟是這麼一副光景,想到之前陪嫁的丫頭還悄悄告訴她,當初朱二那是對張壽最反感的一個,結果自從不情不願地在半山堂當過張壽的學生之後,人就一下子變了個模樣,她不禁暗自給自己提了個醒。以後不管什麼事,她也不能看輕小叔子和未來那位妯娌。

    而朱瑩笑眯眯地見朱二在那纏著張壽問計,她不禁顧盼自得,恨不得到大街上對每一個人宣示,那就是我朱瑩的丈夫,是能夠憑著一己之力專治各種不服的人!看看父親和大哥此時那無奈的臉……他們一貫都對二哥沒辦法,可現在二哥卻真正被人降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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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七章 稱呼,讒言

    婚假三天,一閃即逝,張壽甚至都忘記了皇帝借著三皇子這位太子之手,賜給自己的那十套書,任由這些能讓很多讀書人為之瘋狂的書束之高閣。而等到他想起來,已經是這天清早他無可奈何且艱難至極地離開溫暖的被窩裡,打算去東宮授課的時候了。

    而且,這也不是他自己想起來的,而是今天沒有早起練劍,難得晚起的朱瑩打著呵欠提醒了一句的結果。

    “算了,臨時抱佛腳我也看不了幾頁,若是真的太子殿下問起,我就說沒時間看便是了。”張壽仔細想了想,下了床之後,就自暴自棄地做出了決定,當聽到朱瑩在那偷笑時,他就突然轉身伸手勾住了正探身起床的她那精緻的下巴,迅速地來了一記偷香竊玉。

    而緊跟著,一擊得手的他立時俶爾遠逝,當朱瑩氣急敗壞地下了床想要找回場子時,外頭進來的流銀就臉上帶笑地說:“小姐,姑爺說洗漱完就出門去,您就別指望報仇了。”

    “他躲得了一時,還躲得了一世嗎!”朱瑩冷哼一聲,隨即就惱火地叫道,“還有你,都和你說多少遍了,把稱呼改一改!在趙國公府這樣叫也就算了,在這家裡這麼叫算怎麼回事,阿壽又不是入贅,傳出去別人還說我欺負他……明明是他老欺負我!”

    流銀登時吐了吐舌頭,而後進來一步的湛金則笑嘻嘻地說:“我也老是忘記改口,也是因為姑爺……因為公子實在是太寬容了,就算我叫錯了也從來都不糾正。而且……”

    她頓了一頓,臉色古怪地說:“而且,之前就是老安人說,公子成家立業,就該叫老爺了,結果公子卻死活不肯答應,說被人叫這一聲老爺,他簡直是硬生生老成了大叔,所以與其叫老爺,還不如叫公子。而我看他那樣子,總覺得他好像很喜歡我們叫他姑爺似的。”

    朱瑩頓時笑得直不起腰。

    “瞎說,哪個男人會喜歡自家人叫他姑爺!之前娘說日後大家都要改口,我倒是無所謂被人叫太太,可阿壽被人叫老爺的時候,那張臉確實就和吞了三斤釘子似的。可娘說家裡只有他是當家的男人,繼續叫少爺不像話。”

    “阿壽平日說什麼話娘都聽,這次娘卻吃了秤砣鐵了心。他爭了老半天,娘才答應他,家裡上下一律叫公子,把少爺兩個字收起來……可我看阿六,他就改不過口來!”

    流銀也插話道:“地主家的傻兒子也能叫少爺,可也就是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走出去才能被叫做公子。不過,我昨天聽到老安人還在那歎氣呢,說是好端端地稱呼小姐為太太挺好的,現如今卻要不倫不類地稱呼少夫人,問題是家裡也沒有夫人啊!”

    “要這麼說,娘這個老安人一點都不老,可她卻很喜歡別人叫這一聲老安人,那怎麼說?”

    主僕三人說說笑笑,而快速洗漱完畢的張壽到底沒有餓著肚子出門,而是先去吳氏那邊蹭了兩個菜包,喝了半碗粥,隨即方才趕緊溜出了門。

    對於家裡的稱呼這點小問題,他知道自己那點堅持確實很無聊——可十七歲的年紀被人稱作老爺,那就好比後世二十不到的毛頭小子被某些小屁孩叫大叔,他實在是沒法忍。

    好容易重活一世,還不許裝嫩,這也實在是太打擊人了!

    一路急趕,到慈慶宮時,張壽聽著宮中報時的鐘鼓,知道自己並沒有延誤,他倒是松了一口氣,但也由此堅定了趁著年輕趕緊努力工作,回頭早點退休,也好日日睡到自然醒的想法。帶著這種樂觀積極的工作態度,他容光煥發地進了慈慶宮,正好就見到了楚寬出門迎接。

    “張學士您早。”

    楚寬一如既往地親切熱情,見張壽含笑還禮客套了兩句,他一面把張壽往裡面迎,一面笑眯眯地說:“新婚燕爾卻只有三天婚假,張學士可著實辛苦了。”

    “辛苦雖辛苦,可想想我這婚假固然比別人短,但至少比起我那大舅哥來還多了兩天,我也就沒什麼不滿足了。”

    張壽說著頓了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把話說在了前面:“只不過就這三天假,我也就只有時間多陪陪瑩瑩,什麼別的事情都沒來得及幹。”

    本來還想不動聲色探問一下張壽,聞聽此言,楚寬頓時啞然。張壽都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他難道還要追在人家後頭問,太子殿下送給你的那十套書有沒有看過?

    既然很明顯張壽壓根沒那時間,也沒那心情,他也就略過了這個話題——雖然心情有些低落甚至說是失落,但他畢竟調整得快,等到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張壽說著話,把人送到了三皇子面前,他已經是笑語盈盈,一點不見任何異樣。

    而三皇子就更沒工夫去想自己那賀禮了。對於張壽那短暫的婚假,他反倒有些過意不去。然而,他也確實很好奇這樁滿京城都道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的婚姻,在成婚之後是不是也如成婚之前那樣美滿。可一看到張壽今天那神采奕奕的樣子,他就知道,自己不用擔心了。

    於是,他在第一堂課上完,中間略微休息的時候,就忍不住低聲說道:“老師,我聽父皇說,其實他之前想要冊封瑩瑩姐姐為公主的,所以才下賜過一套公主冠服。可是,瑩瑩姐姐不願意,以至於回頭老師您封妻的時候,瑩瑩姐姐就只能封一個宜人了。”

    這件事張壽也聽說過,此時他不以為意地呵呵笑道:“漢時李延年美人歌中的絕世而獨立,只是形容絕色女子孑然獨立,候君採擷,所以如李夫人那樣的佳人,不過是奇貨可居而已。而我眼中瑩瑩的絕世而獨立,除卻絕世美貌,卻還有超然獨立,不羣於俗。”

    “所以,這樣的瑩瑩,她不會在乎自己到底是何身世,只會用一片真心實意去回報真心實意對她好的人。她不需要一個公主的名分來證明自己深得皇上和太后娘娘寵愛,而且……”

    張壽說著就笑了起來:“而且瑩瑩她大概也不希望我多一個駙馬爺的名聲,所以寧可不要所謂的誥命品級。”

    這下子,就連三皇子也不由得笑出了聲。而等到笑過之後,他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沒有嘲笑老師的意思!老師就算是駙馬也沒什麼的,本朝駙馬又不是不能做官……”

    話說到這裡,他就聽到一旁傳來了楚寬猶如嗆著了似的咳嗽聲,這才猛地醒悟到自己說錯了話。畢竟,駙馬是沒說不能做官,但很多清要的職位,朝中官員卻會默契地阻止或者說阻擊駙馬來出任,單單本朝,這種事就已經出現過很多次了。

    而無論是在公主勢大的漢唐,還是在公主漸漸不那麼金貴的宋朝,駙馬從來都處於一個很尷尬的境地。說到底,皇親國戚四個字,在很多官員心目中那就是天然的敵人和靶子——否則,作為太后娘家親戚的趙國公府又怎麼會成為眾矢之的?

    三皇子微微色變,張壽看在眼裡,卻沒有再說什麼,因為他知道,這位年少的東宮太子成長得非常快,再加上有楚寬在,根本就用不著他提醒。

    他按部就班地上完了這一天的課,正當打算告退的時候,他就突然聽到三皇子開口問道:“老師之前說四弟和張琛打賭,要去貧民聚居的地方教書,然後遴選有資質的學生,那麼現在定下日子了嗎?”

    知道三皇子的意思是,什麼時候需要他這位元太子去出面請葉氏做個評判,張壽就笑了起來。他輕描淡寫地說:“後天,我就打算讓他們出發。畢竟,打賭都已經那麼多天了,四皇子留著小花生和蕭成,也已經算是偷跑了一大截,再這麼下去,張琛輸定了。”

    見三皇子輕輕點了點頭,顯然是為自家四弟感到高興和欣慰,他就繼續說道:“瑩瑩明日會請上永平公主以及那位洪娘子,再邀約之前接下請柬的那些女夫子們集會商議,我想,這是個機會。太子殿下可以命人送一份帖子過去給葉小姐。”

    再次頓了一頓,張壽就看向楚寬,笑眯眯地說:“請她去鐵面無私地做一個評判。”

    聽說不用自己親自出面,三皇子微微松了一口氣——他現如今當然不會再對待人接物發怵,但是,葉氏畢竟是曾經通過選妃複選,也就是說,本來很可能當他的大嫂又或者二嫂的人,如今卻很可能因為擔著那樣一個名義耽擱婚事,他當然覺得有些難以面對人家。

    因此,他重重點了點頭,一字一句地說:“老師您放心,我回頭就寫一份帖子,這件事本來是為了惜貧憐弱,請她務必要對四弟嚴厲一點。”

    楚寬在旁邊暗自好笑,卻沒有提醒三皇子不必這麼義正詞嚴。因為他知道葉氏的個性,要是三皇子婉轉替四皇子求手下留情,那葉氏說不定連對這位元東宮太子都會敬而遠之。而若是三皇子說嚴厲……人在釋然之後,卻會對四皇子更加嚴厲!

    當然,葉氏也沒可能對張琛放鬆,因為朱瑩可是替葉氏和張琛牽線搭橋過的,只不過沒成,所以,張琛就自求多福吧!

    而三皇子送走張壽之後,卻突然自言自語道:“雖然小花生很機靈,蕭成也是瑩瑩姐姐的大哥收養的孩子,資質肯定很好,但四弟身邊沒有其他可靠的人跟著,還是讓人放心不下。”

    儘管三皇子這話聽似不是對自己說的,但楚寬當然不會忽略。他微微琢磨了片刻,隨即就含笑說道:“如果太子殿下真的不放心,我這兒倒有一個人選。”

    和三皇子相處的時間長了,鑒於三皇子的“嚴厲”要求,楚寬已經不再像最開始那般一直謙稱奴婢了。見三皇子點頭示意自己往下說,他就含笑說道:“便是那個曾經在張學士面前替司禮監掌印錢公公說話,還提醒他要提防我的那個司禮監答應羅三河。”

    “如今,人在乾清宮做事,勤懇扎實,頗有些正氣,因此目前和其他人相處得還有些彆扭。這樣一個頗有點愣頭青的小子,反而比那些油滑世故的傢伙更值得信任。最重要的是,他既然覺得自己一腔正氣,那麼想必能夠勸一勸四皇子,免得他劍走偏鋒成了習慣。”

    三皇子也聽楚寬坦陳過當初那件事,這會兒聽人推薦羅三河,他仔細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認那是一個挺合適的人選。

    當然,這並不是說宮中的內侍宦官就少到這種挑不出人的程度了,而是……就算偌大的宮中只有幾百個宦官,遠遠少過宮人和女官的數量,但問題是,除了他身邊的人,以及乾清宮中見熟了的那些人,大多數人他這位元太子根本就不認識!

    這還是他親自領銜去查過司禮監的結果,如果不是如此,滿宮裡的宦官,他認識的不會超過二十個……所以父皇曾經戲言,就憑他這不夠認真仔細的性格,那真是很容易被人坑死。

    浮想聯翩了一陣子,三皇子就直接點頭道:“好,那就是他,此事我去對父皇說。”

    區區一個內侍,皇帝就算因為楚寬的緣故而記在心裡,但既然是自己冊立的東宮太子親自過來和自己說,再加上又不是無緣無故要把人左遷貶職,而是把人派出去看著四皇子——雖然人是至今還沒回宮,但並不意味著皇帝就真的不要這個兒子了——他當然一口答應。

    於是,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羅三河,就被皇帝叫到了面前,接受了一番語重心長的告誡之後,隨即還沒來得及完全理解,他又被三皇子叫了過去。在父子面前這麼轉了一圈,這位懵圈的少年內侍終於明白了自己的重任。

    從皇帝到太子,竟然希望他去外頭看住四皇子!就憑四皇子這惹是生非的本事,從不怕事的態度,他看得住嗎?他就算是千里眼順風耳,也管不住四皇子啊!

    羅三河在心裡認定是楚寬進的讒言,然而,他心裡正不樂意,三皇子在交待完之後,猶豫了片刻,卻又補充了兩句:“我知道此事有些強人所難,畢竟四弟就是我和父皇也常常管不住,所以,你遇事不妨多多請教老師,他才是四弟的剋星。”

    “我並不是要看住四弟,只是希望他多個幫手,更希望你留心是否有不懷好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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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八章 另闢蹊徑

    當羅三河出宮,最終來到公學站在張壽麵前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三皇子對他說的那些話,心情那是又激動,又惶恐,一點都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完成自己的任務。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堂堂太子殿下會如此掏心掏肺。而他更沒有想到,一旁他始終當成奸閹權閹的楚寬,更是不避嫌疑地拿出了當年皇帝和廬王的舊事作為例子。

    皇帝和廬王也是同樣從小長大,一度親密無間,然而,就是因為太后和皇帝一時不察,廬王身邊有人攛掇,再加上業王刻意拉攏,於是那位自恃為皇帝嫡親弟弟的金枝玉葉就此起了歹念,最後引發了不可挽回的後果。

    三皇子和皇帝當年一樣,非常重視非常喜歡四皇子這個弟弟,因此只希望他能夠守住四皇子身邊,別讓某些人有機可趁。而三皇子說出來的話,更是讓他沒辦法拒絕。

    “從前四弟老說自己要當一個閒散不管事的皇子,因為他一賢德,說不定有人就要動歪腦筋,我卻還老說他胡思亂想,我現在想通了,他要成為賢王也好,閑王也罷,全都可以任憑他高興,而如果他想要為天下蒼生做一點事,那就更好不過。”

    “我聽楚公公說,你是一個正直敢言的人,所以我才對父皇建言,讓你去四弟身邊幫他。你見了四弟就直截了當地說,你是我派去幫他的人。你告訴他,我很擔心他,而老師沒辦法天天入宮,也不可能把他的事情事無巨細告訴我,但是,我從來沒和他分開這麼久。”

    “沒有他的日子,我總覺得身邊缺了什麼,我實在是不放心。所以,哪怕他覺得那是我在派人監視他也好,我希望他能把你留在身邊。而且……而且我希望他能儘快回宮。”

    而當張壽聽羅三河一五一十說完三皇子和楚寬對其說的每一句話,而且坦坦蕩蕩表示,自己就是來當眼睛和耳朵,順便還充當勸諫者這個動嘴巴的角色,他就忍不住覺得頭疼。

    他當然知道這是楚寬給自己找的麻煩,可四皇子堂堂一個皇子就這麼扔在宮外,而他又看似不負責任地把人扔在公學和一大堆貧家子混在一起——畢竟蕭成和小花生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也完全屬於貧家子這個範疇——說起來皇帝已經算是很心大,也很信賴他了。

    因此,他盯著之前這個鄭重其事告誡自己說,楚寬不是好人的少年內侍,沉吟了好一會兒之後,他就笑眯眯地說:“既然是皇上和太子殿下都讓你來,那就是相信你能做好這件事。但是,鄭鍈如今不是四皇子,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而公學是不需要隨從的。”

    見羅三河登時面色一僵,他就輕描淡寫地說:“我記得楚公公說過,你曾是司禮監答應?能躋身司禮監的內侍,據說不亞於科場選拔,千軍萬馬獨木橋殺出來的舉人,想必你學問也不差。這樣吧,鄭鍈和小花生蕭成那是在幾個班裡輪番上課,在他們三個去通州之前……”

    “你就去給他們所在的班級當一下老師吧。英雄不問出身,我想你可以的。”

    如果說皇帝和太子給予的任務,羅三河已經覺得壓力山大,那麼,此時此刻張壽給自己硬塞過來的這麼個差事,他就完全是目瞪口呆了。然而,張壽接下來的說辭,卻讓他完全無法拒絕。

    “雖說你是從乾清宮出來的,又是奉了皇上的口諭,太子殿下的令旨,但是,鄭鍈是什麼性格,你應該心裡有數。那是一個很容易就和你擰著來的傢伙。與其你去跟在他屁股後頭,拼命地提醒他,甚至給他提意見,然後熱臉碰上冷屁股。還不如換一個思路。”

    “你往那講臺上一站,擺一張冷臉,上完課就走,做出一副高冷的老師姿態來。說不定鄭鍈反而會對你這個老師感興趣。”

    羅三河哪裡見過這個。畢竟,他從小就被灌輸忠孝節義,那是典型的被當成忠心耿耿的司禮監後備人才培養出來的。忠於皇帝,維護東宮,那是他的人生目標,至於四皇子,雖說是龍子鳳孫,但因為理應沒有登上大寶的可能,反而屬於他需要時刻關注的不穩定因素。

    至於怎麼個不穩定法……那當然就是三皇子說的,萬一人被奸徒蠱惑,兄弟離心乃至於兄弟鬩牆這種最要命的狀況。

    沒錯,司禮監一貫就是這樣一代一代教育人的,據說還聲稱有太祖皇帝一道祖訓——先忠於大明,再忠於皇帝。如果皇帝的後嗣昏聵無道,不顧萬民福祉爭鬥不休,那就很簡單,丟下那些龍子鳳孫,保住古今通集庫裡的典籍,必要的時候,憑藉軍器局來自保。

    這就是忠於大明忠於君,誰是皇帝忠於誰!能拉攏一個權閹,也拉攏不了整個司禮監。

    而羅三河哪怕並不至於把四皇子當成三皇子這樣的太子那般尊重禮敬,但出於對天潢貴胄的尊重,那卻是不可能想到張壽這種讓四皇子接受他的辦法。

    猶豫了一下,他就有些為難地說:“可是,我從前在司禮監時,四皇子大概還不認得我,但自從楚公公舉薦我去乾清宮,他就認得我了……”

    “我發現四皇子這個人,認臉很在行的。只要見過的人,他就不會忘。”

    沒想到羅三河竟然還能注意到熊孩子的這樣一個優點,張壽微微一怔之後,便笑呵呵地說:“那也沒關係,只要你不理會他,只管上自己的課,上完課回到我這學廳來,完全不要搭理他。如此一來,保管他反而會好奇你的目的,主動來找你探問。”

    見羅三河滿臉驚疑,就差沒有明說我不信了,張壽就似笑非笑地說:“當然,這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你講課能夠吸引他。如果僅僅是照本宣科,和平日裡大多數夫子沒有什麼區別,那就趁早省省,老老實實回頭去給鄭鍈做跟班就好了。”

    儘管看似是一個耿直到有些偏激的人,但羅三河畢竟也是一介少年,而他明明是從小和其他人一塊接受的司禮監那種教育,可卻不知道從中出現了什麼偏差,以至於出現了突變,因此哪怕因為貿貿然的建言,一度差點在楚寬面前跌了重重一跟頭,卻竟是完全受不得激。

    於是,他幾乎不假思索地憤憤說道:“沒試過怎麼知道!”

    “那好,我現在就讓人帶你過去。”

    張壽一副擇日不如撞日的看熱鬧態度,見羅三河一下子愣在了那兒,他就慢悠悠地說:“中級班的進度很簡單,我一會兒告訴你。而只要完成規定的課業,剩下的時間你想講什麼都隨便你,前提是學生們不能有意見。”

    “當然,其他的學生是不會有意見的,他們巴不得老師博學多才,能多給他們講一點從來都沒聽說過的東西。但四皇子不一樣。你應該知道的,他人小鬼大,從皇上等等各種各樣的人那兒學過很多很雜的東西,當然,我也教了一些。”

    你何止是教了一些,你根本就是教了很多別人不可能教的東西!

    羅三河恨恨地看了張壽一眼,這時候再也沒有當初好心好意來提醒這位張學士時的滿腔正氣了——哪怕他隱隱覺得人和楚寬並不是沆瀣一氣,可他已經意識到,這位從前很尊重的正人君子其實壓根和君子兩個字搭不上邊。

    因為君子是不可能出那種主意的,更不可能和楚寬這種居心叵測的權閹虛與委蛇!

    午後時分,當坐在中級班最後的四皇子和小花生蕭成正在那嘀嘀咕咕他們的選才大計,以及揣測張壽打算什麼時候帶他們出京的時候,小花生突然小聲說道:“我們這幾天只不過是在京城預先實驗性調查,可如果張琛他看似吊兒郎當,其實卻也在偷跑呢?”

    “他會不會派秦國公府的下人早就去了通州悄悄摸排打聽,到時候反過來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四皇子輕哼一聲,滿不在乎地說:“那些富貴小康殷實人家的孩子名聲在外,還能打聽打聽,那些貧家子,你怎麼打聽?這幾天我們四下裡亂鑽,也都發現了吧,誰管你是聰明伶俐,還是過目不忘……要的是有力氣,能賺錢!資質這玩意值幾個錢,能吃嗎?”

    他說著就煩躁地說:“都這個時候了,還有必要在這聽課嗎?等我們和張琛那賭鬥結束之後,讓我在這上多久的課都行!老師怎麼就這麼不知道變通,非得把我們三個揪回來!”

    然而,他這話音剛落,卻迎來了蕭成認認真真的反駁:“我們已經翹了三天的課,要是再不來,你們不怕張大哥把我們趕出去嗎?”

    此話一出,四皇子頓時如同蔫了的菜似的。張壽如果把他趕出去,那他就真的只能灰溜溜回宮了。與此相比,在這裡繼續念書,哪怕是那些他完全掌握,根本就沒必要再學的內容,那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大不了他就上課的時候埋頭寫調查報告,下課的時候和其他同學交流交流唄?

    然而,四皇子正埋頭開始琢磨怎麼完善自己那份調查報告,最好能送給自家三哥去看看,然後輾轉要一點錢來——畢竟,他很擔心回頭張琛撒錢開路,那他就完蛋了。別看他是皇子,可他真的沒幾個私房錢,哪裡比得上張琛那千金一擲的氣派!

    “咦,今天換夫子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驚呼,埋頭苦幹的四皇子沒什麼在意。反正就算換老師,那也管不到他頭上——不是因為人家不知道他是龍子鳳孫,所以另眼看待,而是現在學的這些東西對他來說那就和玩似的,根本不在話下。

    再說,公學這邊代課的老師除卻劉志沅和陸綰友情請來的一些開明秀才,其他大多數都是九章堂以及半山堂的學生們代課——這些人哪個會不認識他?只要他別搗亂,誰也不會因為他上課時候幹別的就怎麼樣。

    於是,在四皇子只顧著低頭摸魚之際,這一堂課也就非常平靜無波地開始了。聽到上頭講課的人聲音似乎很年輕,四皇子就更沒有放在心上。直到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很久,他恍惚間突然覺著講課內容不是往日那些四書五經,而是某些微妙的內容,他才猛然驚醒了過來。

    “民富則不可以祿使也,貧則不可以罰威也。法令之不行,萬民之不治,貧富之不齊也。”

    “《管子》中的這句話,意思是,如果一個人太有錢,那麼,就不能用利祿也就是錢來驅使他。而如果一個人太貧窮,那麼,就無法用刑罰來威懾他。所以,法令無法施行,無法治理百姓,就是因為貧富差距過大。”

    “為什麼會如此?因為太有錢的人,看不上朝廷的那點獎賞又或者報酬;而太貧窮的人,既然連肚子都吃不飽,旦夕且死,那麼左右一個死字,又怎麼會在乎所謂的刑罰?故而一旦貧富差距太大,富者太富,貧者太窮,便是禍亂的根源。漢末天下大亂,根源其實也是如此。”

    四皇子目瞪口呆地看著對方氣定神閑地分析了一通漢末土地兼併,世族獨佔資源,由是天下平民無法吃飽肚子,一些被壓制了政治前途的庶族地主看不到前途,最終一同破釜沉舟,加入了黃巾軍,一時有席捲天下之勢,他不知不覺就放下了筆。

    不是因為對方講得有多好,而是因為這樣的觀點似曾相識——他記得很清楚,自己的父皇也曾經這麼講過!而父皇還非常坦然地告訴他,這不是他首創,太祖皇帝就是這麼說的。

    而這麼一看,四皇子就發現,臺上那個講課的少年大約就是十五六歲光景,比九章堂和半山堂中的大多數學生都要年輕,最重要的是,這個人他好像是見過的!

    那不就是乾清宮中的某個執役內侍嗎?

    三皇子正覺得又驚又怒,卻只見那個記得臉卻忘記了名字的少年內侍淡淡地說道:“如今天下承平,但也不再如開國之際,天下授田,所以貧富差距也已經很大了。你們坐在這裡,想來也是為了改變將來的命運。那就好好學習,不要辜負了公學那些師長的殷切希望。”

    “有改變命運的機會就要抓住,不要學那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貴介子弟那般虛擲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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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九章 弄巧成拙

    當那位少年夫子講完課,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之後,足足好一會兒,課堂裡方才傳來了七嘴八舌的議論聲。雖然九章堂和半山堂中也有類似的少年學生過來當代課夫子,但是……那些大多數都是照本宣科,也就是說,講的都是各家書坊的《論語正義》之類的東西。

    可今天,這位少年夫子卻只用半堂課深入淺出地講解了論語中的幾組對話,緊跟著,卻講了什麼《管子》。儘管中級班中的大多數學生甚至都沒聽說過這本書,也不知道所謂的管子到底是誰,可這並不妨礙他們由衷地敬佩這位同齡人。

    在他們這個年紀,當然憧憬過日後穿錦繡綾羅,吃珍饈美味,可他們的父兄長輩卻都用自己的實際體會教訓他們,這完全是癡人說夢。就憑他們的出身,如果將來能當到掌櫃和帳房,那就頂天了!

    張壽所說的兩種資助方案,他們就已經覺得打開了一扇窗戶。而這位少年夫子講到的貧富差距,是他們從前根本就沒有想過的。

    這位夫子竟然還告訴他們,原來窮人並不是因為不聰明不努力,而是因為富者佔據了太多的資源,卻還不願意讓出一星半點,於是方才會有人在忍無可忍之際揭竿而起!原來並不是有些人生來就該高居雲端,有些人生來就該在泥沼中掙扎。

    而四皇子壓根沒想到,這位絕對出自乾清宮的少年內侍壓根沒有兜搭自己的意思,上完課就走人,那態度仿佛就像是不認識他一般!這下子,熊孩子就不能忍了。

    正如同張壽所說,四皇子那是一個非常難伺候的人。你把他當成龍子鳳孫,阿諛奉承,巴結逢迎,那麼他會覺得你這麼一個人沒風骨,別有所求,根本就懶得理你。但你若是傲慢得無視他,他又會覺得你瞧不起他,沒把他放在眼裡……

    只有像從前的張壽,現在的小花生和蕭成一樣,把他當成普通人,那麼,他才會覺得舒心愜意,也把你當成自己人一樣看待。

    所以,張壽是成心誤導了羅三河——而羅三河本來就因為疑似楚寬舉薦而心中不那麼樂意,只是感動於東宮那位太子殿下的態度,方才接下了過來輔佐四皇子的這個差事,難免就把張壽說的高冷而理解成了高傲。

    這就把事情更加做過了頭。

    於是,心態爆炸的四皇子,那竟是在反應過來之後,立刻怒氣衝衝地離開了課室。見此情景,小花生根本來不及囑咐蕭成,立刻拔腿去追。好在他腿快,不一會兒就看到這熊孩子正站在一間學廳的某扇窗戶外頭。

    他知道這是張壽這幾日剛剛搬來,在公學起居備課以及批改作業的地方——雖然批改作業這種事,很多時候都是陸三郎以及紀九等優秀的學生代勞,而這些人如果侍讀東宮,那麼也有其他學生會輪番代替——但是,張壽並不是一個人獨享這間學廳。

    就如同陸綰和劉志沅是共用那座公廳一樣,張壽這邊還有另外一位顧老夫子。只不過,今天他好像並沒有看到對方來——這位年紀很大的老秀才是高級班的夫子之一,對之乎者也的研究也遠遠勝過數字,但性格隨和,與張壽好像並沒有什麼矛盾。

    所以,小花生此時躡手躡腳上去,伸手在四皇子肩頭一搭,見其倏然滿臉警惕地回頭,隨即對自己做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不禁眉頭大皺。

    這是要偷聽張壽和誰說話?

    然而,他豎起耳朵聽了好一陣子,裡頭卻並沒有任何交談聲,仿佛屋子裡完全沒有人似的。他耐著性子又等了一會兒,發現還是一片安靜,這就有些沉不住氣了。而比他更加沒耐性的,還是剛剛示意他別出聲的熊孩子。

    就只見四皇子蹬蹬蹬來到門口,只在最初的猶豫之後,就直接闖了進去。小花生見狀目瞪口呆,他倒是不想學四皇子這冒失,可是,他又擔心人一時情急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來,更不知道屋子裡除卻張壽還有誰,只能趕緊也快步追了上去。

    而一進屋子,他就發現,張壽其實並不在,佔據了顧老夫子那張書桌的,是今天來給他們上課的那個姓羅的少年夫子。四皇子此時恰是徑直沖到了對方跟前,竟是委實不客氣地一巴掌重重拍在了書桌上。

    聽到這天大的動靜,小花生只覺得頭皮發麻。他是無數次聽張壽告誡說,道是四皇子這小破孩子脾氣大,衝動冒失,做事更常常不動腦子,可他在和人相處這麼久之後卻發現,人至少沒有戲文中那些貴介紈絝子弟的惡劣習性,並不擺架子……可今天這是怎麼回事?

    而當小花生聽到四皇子一開口嚷嚷出來的話之後,他就一下子懵了。

    “你不好好呆在乾清宮當你的差,到這裡來幹什麼!”

    羅三河既然能在張壽麵前說出那樣的話,就連當面碰上楚寬,也咬牙不求饒,與其說他有骨氣,不如說,他是個有脾氣的內侍——儘管脾氣兩個字對於一個內侍來說,實在是有點奢侈。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分毫沒有被四皇子的氣勢嚇倒,反而毫無畏懼地冷笑了一聲。

    “誰要四皇子您賴在這公學不走?”

    見四皇子被自己擠兌得登時面色一僵,羅三河就冷著臉把三皇子讓自己轉告四皇子的話合盤托出,一時早就忘了張壽之前讓他賣關子裝高冷的吩咐——雖然他的態度已經很高冷了。把該說的說完,他就破罐子破摔地笑了一聲。

    “我這個人說話不好聽,之前還剛得罪了楚公公,在乾清宮也就是個初來乍到的小字輩,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從前在內書堂也是,我除了會讀書,機緣巧合結識了現在的掌印錢公公,所以哪怕為人死板,也熬到了結業,最終進司禮監做了個答應,其他的沒什麼長處。”

    “我不知道太子殿下到底看中了我哪一點,反正我覺得我與其在四皇子您身邊眼前礙事,還不如好好在公學當兩天夫子。四皇子您只管去和張大公子賭鬥,我就留在這,回頭回宮的時候,我去向皇上和太子殿下請罪,您只當沒這回事,沒見過我這個人,如何?”

    “反正四皇子您之前身邊沒有宮裡的人礙事,也過得挺好。”

    既然發現今天這位元講課內容相當奇妙大膽的人,那竟然是乾清宮中的一個內侍,而人和四皇子說話竟然敢硬碰硬,絲毫不發怵,這倒是顛覆了小花生往日因戲文而對閹宦的固有印象。雖說眼下人和四皇子這簡直是衝突得火星四濺,但他反而不那麼擔心了。

    他只一想就悄悄溜了出去,打算在門外守著。而他一出門,就發現張壽正似笑非笑地站在外頭,一旁則站著蕭成。

    意識到蕭成這竟然是去當了耳報神,通風報信去把張壽叫了過來,小花生不禁有點發懵。然而,他正想上前說些什麼,卻只見張壽對他搖了搖手,隨即指了指耳朵。

    這是要他別出聲,和張壽蕭成一塊聽壁角?小花生愣了愣,最後還是老老實實照辦了。

    而學廳之中,剛剛被羅三河三言兩語擠兌了,四皇子這會兒終於重振旗鼓,當然,勁頭是鼓起來了,但他肚子裡的氣也著實鼓起來了。此時此刻,他怒瞪羅三河,氣急敗壞地叫道:“你敢!父皇和太子三哥全都讓你跟著我,誰讓你自作主張去當什麼夫子的!”

    “我回頭要去通州的時候,你也得跟我去!”

    見羅三河臉上露出了某種微妙的表情,仿佛是在說,我就知道你是只顧自己不顧別人……四皇子更是覺得自己被氣炸了肺。

    “能在這公學中級班裡上課的學生,自然有老師,有公學陸祭酒劉老大人他們這些人關照,你以為你那番話是振聾發聵,可你在司禮監是讀書讀書再讀書,你以為你懂多少民間疾苦?再說,這裡的學生就算家中有困難,也都能得到解決。”

    “不說老師他們,之前我和小花生還有蕭成,還幫了班上陳三他們三個同學的忙呢,還破除了孔大學士那個族弟的大陰謀,那會兒你在哪?你覺得你在公學能夠當好這個夫子,你太高看你自己了,這些似是而非的道理,根本就不適合對他們講!”

    “萬一他們會錯了意怎麼辦?萬一他們覺得不公,於是仇視富貴人家,做出不可彌補的事情了怎麼辦?難道你們在司禮監內書堂學這些東西的時候,是剛開始學論語的時候就講的嗎?”一連串的反問過後,見羅三河一時啞然,四皇子成功佔據了上風,那就氣勢更足了。

    “你以為這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可你這只不過是嘩眾取寵!有本事你在孔大學士那些內閣閣老的面前去說,在朝堂上去說!我看你是讀書讀傻了,三哥還讓你來提醒我呢,我看是我來扳正你才對!哼,老師曾經說過,要知行合一,這是什麼意思,你懂不懂?”

    門外的張壽聽到四皇子竟然反過來教訓起了羅三河,他不禁呵呵一笑,心中很滿意這個效果。甭管楚寬通過三皇子安插這麼一個人進來,那是什麼居心,他的應對都奏效了。

    那就是讓已經在外頭市井摸爬滾打了一圈的四皇子,來好好亂拳毒打一番這個愣頭青!否則,不論羅三河這麼一個人日後是杵在四皇子身邊也好,還是呆在公學也罷,就憑此人的性格,那很容易就會給他惹出一大堆麻煩來!

    因此,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他就重重咳嗽了一聲,隨即不慌不忙地進了學廳。第一眼看去,他就只見四皇子趾高氣昂,而羅三河則是有些措手不及似的,尤其是對上他的目光之後,人竟是顯得有些羞怒,當下他就無視了羅三河,沖著四皇子淡淡一笑。

    “鄭鍈,還振振有詞地對別人說知行合一?說不如做,我看你這鬥嘴功夫見漲啊。”

    四皇子也就敢在羅三河這種出身乾清宮的內侍面前擺擺威風,在張壽麵前可不敢,無論是屁股上,還是手心上挨過的痛楚,他都還記憶猶新呢。可他又不想在羅三河面前弱了聲氣,當下就在那不服氣地輕哼道:“誰讓他先瞧不起我的!”

    “老師,你剛剛沒聽見,他說話可不好聽了!”四皇子也不確定張壽剛剛到底在不在外面,有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反正先添油加醋地複述了一遍,隨即就露出了忿忿不平的表情。

    “老師,你評評理,他說這些話,不就是想說,他覺得他提出建言我根本不會聽,所以與其相看兩厭,還不如我們各幹各的嗎?他拼著違逆父皇和太子三哥,也要離我遠遠的,怎麼,難道我就是天生的闖禍胚子,做不出好事?”

    “他也不想想,乾清宮和司禮監那麼多得力的人,誰過來幫我都是最好的臂助,幹嘛要他這麼一個愣頭青?說不定就是因為他從前得罪了楚寬,所以太子三哥送了他來,根本不是讓他看著我,而是讓我保護他,免得他哪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太子三哥就是這麼仁厚!”

    熊孩子越說越有理,越有理越是振振有詞,見羅三河一副瞠目結舌的模樣,分明是被自己繞進去了,四皇子不禁暗自得意。可他正想巧舌如簧進一步鞏固戰果的時候,他突然覺得身上好端端突然一涼,於是,雖說他瞥見張壽照舊是笑吟吟的,可卻趕緊閉嘴了。

    見好就收吧……否則惹老師動怒,他就真倒楣了!

    而張壽看著羅三河那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眼神也有些變幻不定,分明是真的因為四皇子這番話而去思量此番差事的真正用意,他簡直想要為這個單純的傢伙掬一把同情之淚。就連四皇子這種熊孩子都能把人忽悠到這份上,這傢伙是怎麼一路進入司禮監的?

    然而,反正他的目標已經超額完成,當下就只當沒看見羅三河那表情變化,反而把四皇子給劈頭蓋臉訓斥了一頓——中心意思很簡單,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既然羅三河已經得到他的允准去當老師,四皇子跑到這學廳來拍桌子鬧事就是大錯!

    當然,他不至於壓著四皇子給人道歉,只是再次著重強調了一下人是三皇子派來的這一事實,眼見四皇子總算是老實了,他這才淡淡地說:“羅三河繼續講課,回頭跟鄭鍈去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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