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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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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風月】寂靜王冠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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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2 00:13: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九十五章 堅持

    五天後,軌道馬車停靠在了阿斯加德南部的一座車站,幾分鐘後一輛輕型馬車從車站出發,繞過城市的外圍,最後沿著山路進入了莊園。

    大門敞開一隙,很快在夜色中關閉。

    蘿拉推開車門,聽見了海潮的聲音。

    諾大的莊園,人來人往,燈火通明。門口台階上有人快步走下來,伸手將蘿拉扶下車,如同體貼又紳士的管家。

    “蘿拉教授,路上辛苦。”

    “理查?當年你在學院的時候,笑得有這麼體貼過麼?”

    蘿拉淡淡地說道:“可惜,還是太假,和你們的老板一樣,令人厭惡。”

    理查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忍不住移開眼神:“在下只是領死工資的公務人員,而且是連協議都沒有的臨時工,您就不要為難我啦。”

    “是麼?那改天我去第五部門找你的上司聊聊?”

    蘿拉反問,這話茬理查沒敢接,只是領先半步給她帶路。

    他的樣子小心又謹慎,就好像身旁的人不是看起來妙曼而優雅的貴族少女,而是一枚隨時會爆的以太炸彈,擇人而噬的食人巨魔。

    最近因為這件事兒倒了血霉的人太多了,他可不想成為其中的一個,就連麥克斯韋都沒脾氣,何況他一個小小的雇員?

    早在葉清玄出事兒的第二天,校長就發現自己的私人理發師給自己刮胡子時,盒子裡的剃須膏全都被換成了見血封喉的慘綠色毒藥……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鬼知道這個女人還在多少人的腦子裡種了暗示和自毀衝動,她要發瘋的話,半個安格魯都要陪著她一起跳進火坑裡。

    幸好,葉清玄沒死,她沒有發瘋的機會。

    一路行來,理查被身後那一道冰冷目光看的渾身發毛,忍不住加快速度,沿著莊園的道路和走廊前進。

    海潮聲漸進,帶著初冬的凜冽寒風,道路兩側的綠植已經被染上了一層白霜,漸漸開始凋謝。

    “他在裡面等著你。”

    理查為她推開了門,後退了幾步之後悄然離去。

    門後的燈光落在蘿拉的臉上,她眼中的陰沉和瘋狂不見了,神情變化,猶豫著,像是一個膽怯的小女孩兒。

    “蘿拉?”

    略微沙啞的聲音從門後響起了:“不要站在門口了,進來吧,”

    在門後的房間裡,空空蕩蕩,還殘留著消毒藥水的濃郁味道,海潮的聲音從窗外傳來。蘿拉走進其中,卻察覺到有人生活在這裡的溫度。

    最後,她看向了露台。

    在露台上,一個消瘦的背影坐在椅子上,沉默地注視露台之外的海潮,白發倒映著月光,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很長。

    短短的半個月分別,便像是經歷了漫長的時光,蘿拉依稀分辨出他的樣子,卻幾乎快要認不出來。

    她輕聲嘆息,從椅背上拿起了一條厚絨毯子,蓋在他的身上。

    葉清玄的手腕枯瘦且蒼白,還殘留著針孔和點滴的痕跡。察覺到蘿拉的視線,他就將手腕藏進了毯子下面。

    “讓你看笑話啦,本來今天狀態能好一點的,但醫生不願意給開管用的藥,只能這麼慢慢的養著。”

    蘿拉沒有說話,不用腦子她都知道葉清玄要醫生給他什麼藥。

    那些看起來療效驚人的藥都是以透支身體和性命為代價的,換在其他時候就算了,以現在葉清玄的身體狀況,吃那種東西,根本是自尋死路。

    沒有聽見蘿拉的聲音,葉清玄笑了笑,換了個話題,伸手指向欄杆之外。

    在遠處的海面上,海潮澎湃,彼此碰撞時,便發出悠遠又靜謐的聲音。在遠處,海濱城市的燈火如同群星,倒映在海面上,便像是群星落入海中,雄壯又靜美。

    “這裡是麥克斯韋的私產,不錯吧?我現在才知道那個家伙這麼會享受。”

    他輕聲感嘆:“怪不得他一直喜歡哭窮。這麼好的莊園,要是我,貪污學校的經費也要買。如果回頭缺錢的話,我們可以向皇室寫舉報信,還能拿一筆賞金。”

    “……”

    蘿拉抿著嘴唇,沒有說話。

    她低頭看著葉清玄,伸手,摸了摸他的白發,葉清玄回頭看著他,眼神靜謐,不似那個初見時的稚嫩少年。

    就像是鐵石的雕像,棱角分明,沉默又安靜,不再天真,也沒有了軟弱。

    不知為何,看到那樣的眼神看著,蘿拉忍不住難過起來。

    “還活著就好。”

    她伸手撫摸著他的頭發,從後面抱住他的肩膀:“本來想要見到你先打一頓的,你要聽話,聽話我以後就不打你了。”

    “恩,我知道啦。”

    葉清玄點頭,抬起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就這麼任由她抱著自己,沉默地凝視著海中那一輪破碎的月光。

    許久之後,他猶豫著,輕聲問:

    “蘿拉,人沒有心的話,還能活麼?”

    蘿拉愣住了,抬起頭看他。

    在小源破碎之後,失去心髒的葉清玄已經無以為繼,不要說成為樂師,就算是繼續活著就已經很艱難了。

    聖殿騎士團不惜工本的搶救他,耗費了多少珍貴物資,將他從瀕死的狀態下挽救回來。醫生告訴她,他能夠活下來是一個奇跡。

    可誰都不知道這脆弱的平衡能維持多久。

    所有人都在等,可葉清玄能夠等多久?

    葉清玄看著蘿拉,眼神懇請,等待著她的答案,像是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可以的。”

    她凝視著葉清玄,輕聲說:“只不過是沒有心髒而已,相信我,葉子,你會活下去的。”

    “是麼?那就太好了。”

    不知為何,葉清玄笑起來了,神情安慰:“那就太好了,我還擔心被人當做怪胎呢。”

    他伸手,掀開厚絨毯子,解開了外套的扣子,露出自己的胸膛

    在心口的部分,還殘留著細密的縫合痕跡。可在縫合線的下面,隱隱有紅色的光芒靜謐燃燒著。

    它代替了心髒,繼續地在他的胸膛中跳動著,支撐他的生命和呼吸,令他從死中得活,從地獄中掙扎而歸。

    “這是什麼?”

    蘿拉呆滯地看著他的心口,視線穿透了血肉,落在它的上面,便看到了那嵌入他身體之中的鮮紅水晶,那是無數復雜樂理具現而成的實物,代替了小源融入軀殼的器官。

    她不可置信,幾乎窒息。

    “這大概就是讓我能夠繼續活下去的東西吧。”葉清玄按住心口,輕聲呢喃。

    那是奇跡的結晶、傳說的造物,煉金術師夢寐已久的力量,令鐵轉化為黃金,為死物賦予生命……

    ——賢者之石!

    葉清玄閉上了眼睛,又一次想起了那一張稚嫩的面孔,那個從夢中醒來的女孩兒看著自己,露出笑臉,伸手,想要觸碰他的臉。

    “我想起你來啦。”

    她認出了自己,所以將拯救自己的賢者之石放進他的懷中。

    “不要死啊,葉清玄。”

    這是她在耳邊述說的最後呢喃。

    所以,葉清玄活下來了,哪怕失去心髒,小源破碎,因為艾爾莎所給予的生。

    “拉我一把,蘿拉。”

    葉清玄重新系好了扣子,抬起手:“休息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蘿拉抿著嘴唇,伸手,將他從躺椅上拉起,卻感覺不到多少重量,他的身體輕盈的像是枯柴。

    葉清玄披上了外套,扶著牆壁緩慢地在前面引路,最後,推開了樓下的大門。

    在寬闊的大廳中,一片寂靜的繁忙。

    十幾個神色匆匆的記錄員趴在角落中的桌子上俯身記錄,查閱著一車又一車從書庫中推來的資料,留下了滿地的文稿,最後,在牆壁上的巨大地圖上貼上標記。

    在大廳的另一側,半截牆壁被強行拆掉,破壞了原本統一的精致裝修風格。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剛剛運送至此的巨型‘調律儀’。

    石碑一般的調律儀楔入土中,金屬導線貼著莊園外側的牆壁延伸到天空上,撲捉著以太之海中的復雜訊號,傳遞訊息。幾名戒律樂師正在對它進行細微調試,以保證它能夠正常運作。

    理查走上前來,將一封剛剛送來的信給他,信的封口上蓋著黑色的火漆,葉清玄皺眉。

    “獵鯨兄弟會的人失敗了,沒有留住。”

    葉清玄點頭:“畢竟是海上的走私團,上岸之後就不能抱有太大的期望,他們有說什麼嗎?”

    “本來他們想要剩下的那一半錢。”

    理查聳肩:“不過,你的那位副手華生先生割掉了他們會長的鼻子之後,他們就把預付金都退回來了。”

    葉清玄拿過拆信刀,將信剖開看完之後,神情了然:“他們想賺錢,又不想惹麻煩,所以決定應付看起來最容易應付的一邊……理查,我們給錢給的太爽快了,被人當做了軟弱可欺。

    只割了一個鼻子,恐怕不夠。”

    理查似乎對那一位‘前軍醫’有不少了解,忍不住苦笑:“你這麼說了,恐怕那個家伙鼻子以外的部分也留不下了。”

    “都知道這是賣命賺錢的活兒,賺到了錢,還留著命做什麼呢?”葉清玄低頭,將那一封信撕碎,丟進了垃圾桶裡。

    “我們的客人現在到哪兒了?”

    他抬起頭,看向面前的巨大地圖。

    在地圖上,標注著一個個血紅的紅點,就像是用血點出了一條曲折的道路。自南至北,曲折地向著大地的中心——聖城靠近。

    還差一點……

    “不遠了啊,柯爾特,你要堅持住。”

    葉清玄笑了,他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像是已經投入了那龐大的地圖之中,伸手撥動著那一個個棋子,飽含著期待,輕聲呢喃:

    “一定要……再多堅持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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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沒有惡的地方

    天堂裡沒有蝴蝶

    黑暗裡,菲利普夢到了蝴蝶。

    那蝴蝶灑落熒光,飛翔在赤紅色的天空之下,蹁躚迷離。他緩緩地睜開眼睛,劍柄帶著體溫,被握地很緊。

    厚重的窗簾遮在窗戶前面,擋住了窗外的熾熱光線,昏暗中,他看到柯爾特的眼瞳,像是許久未睡了,飽含血絲,頭發蓬亂,如同乞丐一樣。

    “現在幾點了。”菲利普問。

    “下午一點。”

    “睡了這麼久啊。”

    菲利普輕聲呢喃,伸手,將窗簾拉開一隙,陽光照在蒼老的臉上,照出了疲倦和虛弱,皮膚下面的血管透出一絲墨綠。

    那是滲透進體內,宛如跗骨之蛆的猛毒。

    五天以來,自從鐵輪上遭遇到那一次襲擊之後,針對著他們的刺殺一直未曾停止,而且一次比一次要更加的瘋狂。幸好他們當機立斷,從海路轉做陸路,否則海上不知道還藏了多少詭秘的殺機。

    只可惜,陸路同樣不好走。殺手宛如嗅到了血腥味一樣前僕後繼的追了上來,各種手段層出不窮,或是襲擊,或是下毒,或者是暗中偷襲,甚至還有一隊馬賊獲得了大批禁運武器的援助之後,直接正面衝鋒……

    其中不乏沒有尊嚴的樂師,各種學派的詭秘手段防不勝防。兩名血衣教士已經先後在旅途中喪命,菲利普甚至不知道其中一個是怎麼死的。

    等他發現不對的時候,偽裝成教士的刺客已經將粹毒的匕首刺進他的後心。身負重創的菲利普帶著柯爾特殺出重圍,趁著夜色和噪音的遮蔽,他們潛入地脈,沿著地下的暗河來到了這裡,終於找到了安全的避難所。

    終於得到了久違的安寧。

    隱約的腳步聲接近了,門被悄悄地推開了一個縫隙,有人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鋼鐵碰撞的清脆聲音響起。

    那一瞬間,柯爾特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瞳,伸手按住了短劍,撲向了那個影子,伸手卡著他按在地上。

    “什麼人!”

    當啷一聲,黃銅餐盤落在地上,幾個燕麥餅落在地上,沾滿塵埃。

    被掐住喉嚨的年輕人倒在地上,看到柯爾特的猙獰神情,臉色慘白:“神、神父讓我來送飯。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他說你們在睡覺,讓我不要吵到你們……”

    “嚇壞你啦,孩子,抱歉。”

    菲利普將扶著牆壁爬起,將年輕人扶起來,伸手為他撣去了教袍上的灰塵。最後從地上撿起了燕麥面包,低聲禱告了幾句之後,開始認真進食,不顧上面的灰塵。

    柯爾特看著年輕人狼狽逃走的樣子,手裡拿著面包,卻沒有吃:

    “這裡的人值得信任麼?”

    連續幾天之內,他見過太多背叛了,哪怕是善於洞見的啟示樂師也無法判定,究竟真正致命的毒針藏在何處。

    “安心。”

    菲利普大師說:“這裡的神父是聖城三一學院畢業的教士,虔誠的信徒,原本是苦行僧,四年前自願來這個偏遠小鎮傳教,對教團的忠誠毋庸置疑。

    這一座小教堂只有他和他的學徒兩個人,沒有人會知道我們在這裡。”

    柯爾特什麼都沒有說,依舊心懷質疑,小心地挑起了窗簾的一角,看著窗外殘破的教堂,不知道已經多少年沒有修繕的頹廢樣子。

    在教堂門口,衣著破舊的神父對哭喪著臉的學徒低聲勉勵了幾句之後,拿起了教典,轉身匆匆離去。

    柯爾特眯起眼睛。

    “他是去給附近的小孩子上讀寫課,為修繕教堂的費用募捐。”

    菲利普似乎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聲音平靜:“這是我吩咐他的,一切如常,除了每日食水之外,就當我們不存在。”

    “教堂太破了……”

    “這裡是教團的直轄領土,有鐘樓庇佑,沒有人能窺測這裡面的狀況。安心休息吧,柯爾特,明天早上我們就要出發了。”

    柯爾特放下窗簾,躺在了門後面的角落裡,裹著毯子,卻睡不著,眼神煩躁。

    “信理部到現在還沒有回音麼?”

    連續數日以來,他們發往聖城的消息都石沉大海,所有的消息都像是被徹底封鎖了,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掌將他們發出的求援信息盡數掐滅,令他們陷入孤島絕境,再一點點地將將他們攥進掌心中,要讓他們在漫長的窒息中死去。

    究竟是誰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事情,柯爾特心知肚明,正因如此,他心中才如此地恐慌和……怨恨。

    老師……

    他的指甲掐進了掌心中,眼神怨毒:一定是你吧,海森堡老師。除了守密人學派,誰還能做到這種程度呢?

    你果然,是想要讓我死的吧!

    牙齒咬斷的聲音。

    “救援很快就要到了。”

    菲利普大師咀嚼著苦澀的燕麥餅,神情寧靜,沙啞的聲音將他驚醒:“哪怕封鎖了以太之海,也不意味著沒有其他的通訊手段。

    安心吧,柯爾特,這是我最後一次安慰你。信理部雖然不如往昔,但卻容不得任何人小看。”

    話音未落,門被敲響了。

    柯爾特的渾身緊繃,如同驚弓之鳥,可菲利普卻起身。

    他打開了門,門外,是無聲而至、身披紅衣的教士。

    中年教士配著兩柄奇長的劍,教袍之下披著輕甲,手背的臂甲上銘刻著裁決之錘的徽章。面容平平無奇,可細長的眼睛卻宛如蘊藏著閃電,令人不寒而栗。

    “老師,我收到了您的信,便趕來了。”

    他單膝跪在地上,垂首稟報:“我帶來了所有附近執行任務的成員,五名煉獄樂師,十六名女巫之錘,聽候您的調遣。”

    在庭院四周,佩劍教士們無聲佇立,宛如石像。數名樂師隱藏在其中,平靜而內斂,可軀殼中卻蘊藏著宛如煉獄裁決一般地酷烈樂理。

    他們都是信理部隱藏在暗中的王牌,以一當百的精銳。

    哪怕在百年之前,這麼一支隊伍也足以對一個邪神教派進行徹底的清掃和淨化,豎起層層火刑架,將整個天空燒紅。

    “看到了麼,柯爾特,不需要後悔,你做了最明智的選擇。”

    菲利普拍了拍柯爾特的肩膀:“神的威嚴不容輕侮,罪人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從今天開始,他們便是你的下屬,誓死捍衛你的生命。

    守密人給不了你的,信理部能給你更多。自今日之後,你的所言所行,皆為神聖!”

    無聲地,煉獄樂師和女巫之錘們半跪在地上,恭謹地對著柯爾特獻上了敬意。

    柯爾特呆呆地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教士和樂手們,許久之後,空洞的臉上浮現笑意,他大笑著,向著菲利普大師低下頭,親吻他戒指上的聖徽:

    “一切為了至上之神!”

    那他的眼瞳低垂,空洞的眼神如同熔爐,以怨毒、憤恨和怒火為柴薪,某種可怕的東西在燃燒。

    -

    -

    木匠家的庭院之中,朗朗的讀書聲結束了。

    “孩子們,今天的讀寫課就到這裡。”

    盧卡神父合上了手中的聖典:“回去之後,請大家再次誦讀今天所講解的這一章,抄寫一遍。有什麼不懂的話,可以留下來問我。”

    長達兩個小時的讀寫課終於結束了,貪玩的孩子們忍不住歡呼了一聲,做鳥獸散。神父看著一地狼藉的樣子,忍不住嘆了口氣,彎下腰,從院子角落裡拿起掃把,開始清理地上的碎屑。

    來小鎮這麼多年,或許他沒有傳教的天賦,信徒沒有增加多少,更別說為修繕教堂募集善款了。來送小孩子上讀寫課的人都是一些工匠或者農夫,根本沒有多少錢,就連上課的場地都是木匠家裡提供的。

    這樣下去,修繕教堂恐怕遙遙無期了。

    他嘆了口氣,卻感覺到身後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角。

    “神父。”稚嫩的聲音響起。

    他回頭,看到那小男孩兒抱著沉重的教典,眼神純淨而好奇,便忍不住笑了:“小穆勒,還沒有走嘛?是不是今天的課沒有聽懂?”

    小穆勒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盧卡神父笑了,拉過來一張板凳坐下,柔聲說道:“今天這一章的內容對於小孩子來說可能有些復雜了,聽不懂很正常。”

    讀寫課的內容來自聖典,為了避免小孩子覺得枯燥,他都會挑選一些其中有趣的故事來講給他們聽。

    今天這一課的內容,就是罪人拉薩路蒙神的恩賜而得以復活故事,對於大人來說都有些難以理解,何況小孩子呢?

    穆勒是所有上課的孩子裡他最喜歡的一個,不吵不鬧,聽課認真又仔細,學習專注。他打算再過幾年,將他培養成自己的學徒。

    這樣教堂裡多一個學徒,自己也可以輕松一些。因此,教導起來自然不遺餘力。

    “神父,神父,拉薩路是為什麼復活的呢?”

    穆勒好奇地問道:“他犯了那麼多罪。”

    “因為神的憐憫,孩子。”

    盧卡神父彎下腰,撫摸著孩子的額頭,慈祥地說道:“神是愛世人的,所以哪怕是罪人,也能夠得生。

    拉薩路見過了地獄,便知道了生的可貴和公義的善美,只要他還活著,就要為自己犯下的錯誤贖罪。”

    “那善人呢?”

    穆勒歪頭看著他,困惑地問:“善人就不能得生麼?”

    神父沉默許久,勉強地笑了一下:“死去之後,善人就升上天堂去啦。”

    “天堂?”穆勒疑惑地問。

    “對,天堂。”

    神父說:“天堂就是沒有惡的地方。”

    穆勒似懂非懂的點頭,請教了幾個問題之後,走了。

    目送著穆勒離開,神父坐在椅子上,沉默許久,閉目輕聲祈禱。

    遠處,匆忙的腳步聲響起。

    “神父!神父!”

    教堂裡的學徒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門來,滿頭大汗,像是被一群狼追趕著一樣,扶著門,劇烈喘息,幾乎說不出話來。

    “募捐,我們的募捐……”

    “募捐怎麼了?”

    盧卡神父嘆了口氣,溫和地說道:“大家的日子都過得很苦,沒有人捐助很正常,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是需要互相扶持……”

    “不、不是!”

    學徒打斷了他,將一張被抓皺的紙塞進了他的手裡:“這是剛才有一位好心人給我們的……他連名字都沒有留!”

    那是一張支票。

    盧卡神父看著支票,很快便被支票上那一連串數字給嚇住了,來自‘神聖阿斯加德中央銀行’,阿斯加德的國庫。

    這是一張不記名支票。也就是說,任何人拿著它都可以隨時隨地的毫無障礙地提取到這一筆數額誇張的款項。

    盧卡在確認自己沒有做夢之後,整個人都陷入了狂喜,開心地像是一個小孩子一樣,抱著自己的學徒又笑又跳,語無倫次的祈禱著。

    “感謝神明,感謝那位好心人!這麼多年了,教堂總算可以重新修繕一下了!”

    學徒忍不住搖頭:

    “神父,這麼錢,重新蓋一個都綽綽有……”

    轟!

    話音未落,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

    大地劇烈的震顫,牆壁上崩裂出層層縫隙。在暴風席卷之中,漆黑的雲霧從遠處緩緩地升起,宛如蘑菇一樣,結出了碩大的傘蓋。

    在其中,赤紅色的火焰從地上升起,點綴著這毀滅的盛景。可已經沒有人有心情去欣賞

    -

    -

    “真慘啊,整個教堂都被地脈暴動夷為平地,幸好神父和學徒都不在,沒有傷亡。”

    小鎮外,遠處的山丘上,坐著輪椅的年輕人放下望遠鏡,唏噓不已。

    他身後,手下將剩下的支票遞給身旁的人。

    “最近的碼頭上有船等著你們,立刻出海吧。”輪椅上的男人揮手:“去東方、去南方群島、去天竺,隨便你們去什麼地方,十年之內不准回來。”

    “這是……”

    那枯瘦的老人端詳著手中的支票,眼皮忍不住狂跳了兩下:比說好的還多三成!

    他小心翼翼地將它們夾好,放進懷裡。最後,帶著討好的笑容告別:“感謝您的慷慨,華生先生!感謝偉大的‘聖人’福爾摩斯先生!”

    他再三贊美道謝了許久,終於離去了。

    “‘聖人’福爾摩斯?給錢爽快就算聖人了麼?”

    華生摸著下巴沉吟:

    “他說不定會喜歡這個新綽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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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 惡魔之門

    “葉清玄,你做的太出格了。”

    調律儀中,一個蒼老聲音傳來:“到了這種程度,守密人學派已經壓不住了,信理部那邊很快也會有反應。”

    “壓不住就不用壓了。”

    葉清玄低頭,修剪著自己的指甲。

    那個蒼老的聲音一滯,旋即地變得懷疑:“你做好面對聖城怒火的准備了?哪怕你手尾處理的再乾淨,總有一天,他們會查到你。就算是我們都不可能對調查有任何影響。”

    葉清玄忍不住笑了:“海森堡大師,您究竟是關心我的安危,還是擔心付出這麼大代價,卻沒有清理掉門戶呢?”

    海森堡沉默。

    葉清玄將那一把短小的快刀折疊收起,抬頭看向調律儀:“放心吧,配合我,就像是以前你配合議院一樣。

    你看,你們需要一個人來背鍋,而我需要他死。我相信我們的合作會有一個好結果。”

    “但願如此。”

    海森堡切斷了通訊。

    葉清玄低頭,劇烈咳嗽,血絲從手指間飛迸而出。蘿拉伸手,按住了他的後心,他的**聲像是破舊的風箱。

    “你又繼續重構樂理了?”蘿拉皺眉:“你太心急了。”

    “我知道,蘿拉。”

    葉清玄擺手:“我會謹慎的。”

    “哪怕有賢者之石,重建小源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現在你的體內簡直是一個廢墟,那些雜亂的樂理不要你的命就好了,你還敢重新激活它們麼?”

    “如果我要等血液新陳代謝完畢的話,至少要等半年。”

    葉清玄搖頭:“我沒時間了。”

    “休息一會吧。”

    蘿拉伸手,輕輕地揉著他的後腦,罕見的,語氣溫柔:“小葉子,你做的已經足夠好了,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葉清玄閉起眼睛,向後靠了一點,得寸進尺一樣地靠在蘿拉懷中,享受著這罕見的溫柔待遇,許久之後,淡淡地說道:

    “蘿拉,這麼溫情的時候,對一個毫無抵抗力的人,竟然悄悄使用暗示來修改心相?太煞風景啦。”

    蘿拉的手指僵硬了一瞬,嘆息了一聲,微微勾起的尾指恢復了原狀。

    “放心吧,我很清醒。”

    葉清玄將眼睛睜開一隙,淡淡地說:“而且,壓力大的不止是我。”

    “恐怕現在,麥克斯韋那裡也要坐不住了吧?”

    -

    -

    安格魯,皇宮之下的樞密院,煙霧繚繞,麥克斯韋拿起煙灰缸,將裡面堆積成山的煙頭倒進垃圾桶。

    “適可而止吧,麥克斯韋。”

    燈光下,首相大臣看著他,聲音低沉:“他做的有些過分了。雖然教團是中立組織,但根據第五修正法案,所有教堂都是教團的直轄領土,遵循教典行事。

    他所作所為,從法理上而言,已經相當於入侵一個國家的領土了。聖城可不會放著不管!”

    “說實話,我也沒想到他真的會這麼幹。”

    麥克斯韋撓了撓頭,輕聲嘆息:“不過,年輕人嘛。在年輕的時候,誰沒發過瘋呢?年長的紳士們應該給予理解和理解。”

    “發瘋?”

    首相大臣沉默許久,輕聲嘆息:“我只是有些擔心,我們未來的持劍者……不止是發瘋而已。說實話,我後悔在那一張持劍者的任命書上簽字了。

    早知道今天的話,哪怕女皇陛下用璽,我也堅決反對他接任你的職位。”

    麥克斯韋翻了個白眼:“馬後炮也不是這麼放的。況且,石中劍是一柄至善之劍,他與石中劍相處得很好,難道你還擔心他真的墮落了去當黑樂師?”

    “為什麼不能呢?”

    首相深吸著煙卷,灼紅燒到了指尖,吐出了濃厚的煙霧:“所謂的人類,不就是一切皆有可能麼?

    在這個瘋狂的世道上,被譽為完美之人的聖徒都會墮落,何況我等凡人?”

    他抬起眼睛,看向頂穹上的壁畫,那繪自傳奇中的天國之戰,在天花板上,孽龍與騎士們爭鬥著,染紅了朱衣,點燃了大地和天國。

    那是毀滅。

    在聖典的密卷中說:會為世界帶來終結的怪物——災厄之龍——在墮落之前曾是神御座旁的天使。

    它聖潔威嚴,被譽為璀璨的晨星、天國的副君。

    越是高潔堅定的天使,墮落之後就越是瘋狂可怕。

    “麥克斯韋,你可以為他打開惡魔之門,但想要關上的話,就沒那麼簡單了。”

    首相大臣掐滅煙卷,起身離去。

    -

    -

    荒蕪的林間道路上,口吐白沫的駑馬被車夫抽打,奮力地拉著一輛稻草車,狂奔著前進。

    暗紅色的粘稠鮮血從車轅上滴落下來,一路留下了點點猩紅軌跡。

    駕車的人披著一件髒兮兮的外套,佝僂著身體,隨著馬車的劇烈顛簸,握著韁繩的手背上傷口便崩裂開來,乾涸的血竭中濕潤的血液緩緩沁出。

    “大師,我們就快要到了。”

    柯爾特的聲音嘶啞,如同砂紙。

    他的一頭亂發已經被燒掉了一半,曾經俊秀英挺的面目已經遍布傷疤和焦痕,就像是被烈火焚毀了一樣,愈合的傷口滿是猙獰,看起來醜陋地像是惡鬼。

    誰都認不出這個家伙是曾經志得意滿的英雄了,更像是地窖中隱藏的鬼魅和妖魔,小孩子們看到都會嚇哭的醜鬼。

    “距離聖殿騎士團的駐地就差幾個小時了,那個雜種,一定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

    草車中沒有回應。

    潮濕的稻草中點點污濁,已經幾乎被血染成了暗紅。菲利普大師躺在稻草中,竭力喘息著,一只眼睛已經瞎了,喉嚨裡發出嘶啞的聲音。

    他閉目,在祈禱,祈禱的聲音卻連自己都聽不分明,肺腑中泛起了水聲,那模糊的呢喃像是獸類的咆哮。

    意識模糊。

    人為引發的地脈暴動瞬間毀滅了整個教堂,將一切都徹底滅亡。

    暴亂的以太吞沒了一切。

    一舉葬送了一整支精銳的軍隊。

    誰都沒有想到,葉清玄那個狗雜種竟然如此膽大妄為!不顧聖城的尊嚴和怒火,膽敢將教堂和數十名教職人員都葬送在一場卑鄙的襲擊裡。

    要不是那一瞬間菲利普大師身上的神罰之章被激活,保住了兩人的性命,可能現在兩人已經已經盡數被燒成了骨灰。

    可惜,他們還活著。

    還活著……

    他們選擇這一條道路的原因,並不僅僅是因為隱秘,而是因為……這一條道路距離聖殿騎士團的駐地近在咫尺。

    即將返航聖城的聖殿騎士團在這裡進行最後的駐扎和補給,距離他們只有十幾公裡之遙,倘若菲利普大師在全盛狀態之下,甚至瞬息可至。

    葉清玄膽敢襲擊教堂,當面打聖城的臉,但哪怕他再喪心病狂,安格魯也絕對不會支持他去襲擊聖殿騎士團,哪怕面對只是其中的一個部分。

    那是彙聚了諸國的力量所構造的龐然大物,倘若接受了毀滅命令的話,一夜之間可以將千萬裡的國境化作焦土。

    誰都不想這一把對准妖魔的劍刃懸掛在自己的頭上。

    到時候,葉清玄就再拿自己沒有辦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咧嘴,嘶啞地笑起來,笑著笑著,便劇烈嗆咳,咳出猩紅的血,血液順著他的下巴落在衣襟上,依稀描繪出一張獰笑的臉。

    柯爾特愣住了。

    “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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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希望之光

    “詛咒?”

    他輕聲呢喃:“怎麼可能是詛咒?”

    在衣襟上,那一張猙獰的臉緩緩地變化著,嘴唇開闔,仿佛在輕聲歌唱,於是耳邊便傳來陰森沙啞的怪笑。

    “噢,所羅門,周一出生,周二受洗……周三結婚,周四的病……周五病重,周六死去……周日被埋進了土中。”

    “噢,所羅門,這就是你悲慘的一生……”

    柯爾特頭暈目眩,眼前昏黑,幾乎從馬車上栽倒下來。

    恍惚之中,他看到了一個佝僂的老女人站在大釜的前面,吃力地攪拌著釜中的濃湯,投入了心腸和鮮血,怪笑著歌唱,頌唱著來自聖詠派系的歌謠。

    於是,詛咒便遠隔千裡而來。

    透過水面,那碧綠色的眼瞳仿佛察覺了柯爾特的視線,變得嘲弄又殘忍。

    “他看到我啦?他看到我啦!”

    那個老女人摸著乾癟的乳房,喋喋怪笑:“我的小可憐呀,價值九十萬鎊的小可憐呀,不要反抗,乖乖地讓婆婆把你帶走。你這張醜臉真是令婆婆心癢,在你臨死前,婆婆會善心大發,賞你一個香艷之夢,咯咯咯咯咯咯!”

    柯爾特咬牙,拔出反調,刺入腹中。

    那劍刃上的煉金矩陣瞬間接駁了體內的樂理,和糾纏在身體最深處的詛咒毒瘤,緊接著,同歸於盡的釋放出反調震蕩。

    柯爾特慘叫,吐出漆黑的血,模糊的感應瞬間消散,最後聽到的是銅釜炸裂的巨響,還有那老女人的怒吼和咆哮。

    “該死!我不會放你逃走的!小雜種!我不會的……”

    柯爾特拔出了短劍,嘶吼著扎緊了傷口,咬牙駕車,狂奔。

    剛才那一下重創了自己和那個瘋女人,她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到時候肯定會不惜工本的加快詛咒。

    一定要加快速度,趕到騎士團!

    一定要趕到!

    仿佛察覺到他的到來,很快,一艘鐵鯨空艇升起在遠方的天空中,緊接著是第二艘,第三艘……

    在高亢的鯨歌聲中,那鋪天蓋地的鐵鯨群緩緩地向著他們飛來,似緩實疾,轉瞬間便已經到了他們頭頂。

    “他們來啦!大師!他們來啦!”

    柯爾特驚喜地尖叫,狂喜亂舞,跳下馬車,瘋狂地向著天空揮手,吼叫,喜極而泣:“我在這裡!我在這裡!我還活著!

    葉清玄你看到了麼?你殺不死我,哈哈哈哈……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高懸的鐵鯨緩緩地接近。

    好像哪裡不對。

    柯爾特心裡慌了起來,呆呆地看著它們:

    為什麼沒有減速?

    鐵鯨馳騁,翱翔在天空中,汽笛聲轟鳴,鯨歌奏響天空。

    就這樣的,從容的、迅捷的、優雅地……從柯爾特他們頭頂緩緩地飛過,飛向了遠方,只投下了一片絕望的陰影

    他們,根本,沒有,看到自己!

    柯爾特的笑容僵硬了,渾身發冷,被恐懼徹底的吞噬,幾乎窒息。

    他發瘋一樣地爬上草車,奮力搖晃著意識昏沉的菲利普,拍打著他的臉頰:“發信號啊!發信號啊大師!”

    他尖叫,聲音尖銳地像是鐵絲:

    “告訴他們我在這裡!”

    菲利普劇烈地咳嗽著,似乎終於清醒了,呆呆地看著柯爾特,不知身在何處。柯爾特慌亂地指著天空中的黑影:

    “聖殿騎士團,發信號啊!”

    許久,菲利普艱難地抬起一根手指,按在虛空中,指尖緩慢地亮起一縷光芒,宛如風中殘燭。

    柯爾特幾乎喜極而泣。

    那是多麼美麗的希望之光,仿佛彙聚著世界上的一切美好……

    緊接著,在下一瞬,光芒被無形的力量殘酷掐滅了。

    幻想破滅。

    光芒中的壁爐、美食和溫暖都像是童話一樣的消散了。

    直至此時,柯爾特才發現,肉耳難以聽聞的噪音早已悄然地布滿了整個叢林,悄然地掀起以太,仿佛一層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阻擋了一切訊息的發出。

    這是守密人學派的專精技巧·緘默劇場。

    那一瞬間,柯爾特如墜冰窟。

    完了。

    -

    -

    鐵鯨們從空中翱翔而過。

    側翼,一座偵查艦上,觀測員透過瞭望鏡,看到了下面的場景,忍不住拍了拍身旁的同僚:“嘿,你看,下面這種荒山野嶺的地方竟然有人。”

    在瞭望鏡中,是狂喜亂舞的柯爾特。

    “他好像在向我們揮手呢!”

    同僚探頭一看,看到那一張興奮到扭曲的面孔,忍不住搖頭笑了笑:“沒見過世面的農民吧,看到艦隊就像是看到了神跡一樣,很正常。”

    觀察員將瞭望鏡放在一旁,感嘆道:“當年我第一次見到艦隊的時候,也像他們一樣呢。”

    “是呀。”

    同僚抽著煙,眼神緬懷地陷入悠悠往事中:

    “誰又不是呢?”

    -

    -

    幾個小時之前,清晨。

    一名騎乘著灰馬的信使狂奔著來到了聖殿騎士團的駐地,找到了負責人,並送上了一封調令。

    班恩讀完之後,抬頭問道:“我們記得貴國批給我們駐扎時間還有兩天。”

    信使露出汗顏的神情:“抱歉,閣下,我知道這個要求不近人情。我們另外劃了一片營地供你們進行休整,就在兩百公裡之外。”

    他停頓了一下,低聲罵了一句:“水務管理局那幫王八蛋,光顧著貪污錢!去年在這裡剛剛建好的水廠又停工了,地下水抽不上來,附近城鎮的水源供給都停了,就連您這裡需要的水也無法正常保證。

    我們需要臨時在這一片營地裡打井,保證緊急供給……真是非常抱歉,這是上面讓我交給您的信件。”

    他掏出一封信,交給了班恩。

    班恩很快看完,點頭:

    “請你回報奎恩部長,我們本來就是客人,發生了這種事情,自然以貴國的事務為先。另外的營地就不用了,鐵鯨已經整備的差不多,人員休整回到聖城去也一樣。

    我們盡早出發,晚上應該就能到聖城。”

    信使大喜:“感謝您的寬宏。”

    隨著班恩的命令,很快,靜謐的營地迅速地喧囂起來。聖殿騎士們迅速地收拾著行囊和帳篷,有條不紊地將物資搬運至鐵鯨上。

    短短的兩個小時之後,營地便已經徹底整理完畢。

    鐵鯨們升空而起,奏響了凱旋回歸聖城的歌聲。

    回家。

    -

    -

    當柯爾特的希望之光被掐滅的那一瞬間,遠方,調率儀中傳來沙啞的聲音。

    “‘緘默劇場’已經完成,葉清玄,這是守密人學派最後一次幫你了。”

    海森堡大師說:“希望接下來你能實現我們的約定。”

    “我早已經安排好了,請大師放心吧。”

    長桌之後,葉青玄撐著下巴,端詳著面前的地圖,在地圖上,那一連串慘烈的血點緩緩地向北延伸,已經接近聖城。

    他凝視著那一道崎嶇的血路,就像是凝視著什麼偉大的藝術品,他輕聲呢喃:

    “絕對,萬無一失。”

    “哦?願聞其詳。”

    察覺到話中的某種意味,海森堡大師忍不住心生好奇。

    以守密人學派的能力,自然將他這些日子的安排盡數看在眼中,但海森堡卻沒有發現他究竟還藏著什麼樣的後手。

    雖然菲利普大師已經油盡燈枯,但一位以‘神罰’的主題成就宿命之章的大師哪怕在彌留之際,也絕對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因此,他很好奇,葉青玄究竟安排了什麼。

    對此,葉清玄神秘地笑了。

    -

    -

    此時此刻,荒涼的叢林之中,一只稚嫩的小手拔起腳下的野草,毫不顧忌上面的土塊和昆蟲,塞進口中,咀嚼地無比香甜,青綠色的草汁從嘴角留下來。

    那十四歲的少年看起來像是一個野孩子一樣,盡管長發如金,面目威嚴。

    “叔叔,叔叔。”

    他扯著前面男人的衣角,可憐兮兮:“我餓了。”

    “那就隨便吃點東西唄,喏,吃這個。”

    前面的男人隨手一指,指了一顆大樹。少年張口,無形的龍威化作巨口,將大樹連根拔起,吞入不知名的所在。

    只聽見木塊破裂的咀嚼聲不斷響起。

    可咕嚕咕嚕的飢餓聲音還是從少年的肚子中不斷響起。

    走在前面的男人嘆了口氣,彎腰蹲下身,看著面前委屈的侄兒,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乖侄子,忍一會啊,這可是叔叔我的好朋友難得的來找我幫忙呀,更何況他還給了錢呢!”說著,他比劃了一下手指頭:“這麼多錢,都夠叔叔我養你好長時間啦!回去就給你買煎牛排吃好不好?”

    少年委屈地點了點頭:“我要五頭。”

    “五頭就五頭!就這麼說定了。”

    ‘叔叔’愉快地拍手,起身,眺望著遠處那一輛垂死奔行的草車,便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雖然早就有他一定會聯系我的預感,但我就沒想到,他第一次找我,就是要做一票大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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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虧本的買賣

    “呵呵……”

    那一瞬間,稻草車中,渾渾噩噩的菲利普大師驟然驚醒,焦爛的眼睛睜大,眼眶撕裂,留下了濁紅的血水。

    仿佛瞬息之間就擺脫了傷勢的困擾,他猛然從稻草中起身,稻草粘著的血痂被撕裂了,乾涸的血從慘烈的傷口中滲出來。

    “大師?”柯爾特喜出望外,指著空中即將消失的黑點,“快……”

    菲利普充耳不聞,被血蒙住的空洞雙眼銳利,盯向了遠處荒林的深處,眼瞳爆射出凄白的光芒。

    在目光所視之處,金發的少年蹲在地上,神情懵懂,手裡抓著半截從淤泥裡挖出來的蟾蜍,吃得正開心……

    “叔叔,他好像看到我了。”他吞下去另外半截蟾蜍。

    “哦。”

    納貝裡士蹲在半截樹樁上,手裡慢條斯理地卷著煙絲,一臉風輕雲淡:“那就讓他看唄。”

    “他好醜。”

    莫德雷德擦嘴:“我有點害怕,我能打他麼?”

    “不著急。”納貝裡士卷好了煙,給自己點燃,抽了兩口:“在等等。”

    看著那一雙空洞猙獰的眼眸,莫德雷德就忍不住……食指大動!

    他忍著飢餓,舔了一下嘴角:

    “等多久?”

    納貝裡士笑了,回頭,瞄了一眼草車上眼神空洞又凶狠的菲利普。

    “再等等。”

    他說:“那老東西還留著力氣,要給我們一個狠得呢。”

    那一瞬間,菲利普發出嘶啞的聲音。

    “柯爾特,逃吧。”

    他的血肉劈啪作響,血竭和塵埃順著驟然湧出的血水被重開,渾身處處浴血。可那代表的卻是旺盛到令人吃驚的生命力,衰竭的細胞在齊舞,在狂歡,令他的傷痕迅速恢復,不見。

    轉瞬之間,血被光芒洗去了。

    他不再蒼老,恢復了年輕,神智清醒,皮膚白皙,毫無傷痕。只有斑白的頭發宛如火焰燃燒,就像是魂靈投入了火中。

    所以換來了力量。

    此時此刻,他軀殼中回蕩著飄渺又哀婉的歌聲,那是骨骼在震顫,內髒在輕鳴。聖詠之中的犧牲之章被奏響了。

    “我來攔住他們。”

    菲利普伸手,按在柯爾特的肩膀上,神聖詠唱自虛空中響起,落在柯爾特身上,驅散了其中跗骨之蛆一般的詛咒,更隱隱在他身後形成模糊的翅膀。這是近乎不惜心血的加持。

    “柯爾特,逃吧。”

    他凝視著看過來的納貝裡士,手握著殘缺的劍:“往聖城的方向走,能逃多遠,逃多遠。”

    像是終於明白了什麼,柯爾特的臉色慘白,幾乎快要癱倒在地上,很快,他咬牙,棄掉馬車,轉身離去。

    再不敢回頭看一眼。

    在加持之下,他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轉眼之間,就消失在遠處。

    “所以說,這些狂信徒就是死心眼,一個個事到臨頭就不要命。”

    納貝裡士嘆息:“怎麼就不想想活著的好呢?不拿自己當人就算了,也不拿別人當人……這和我們黑樂師有什麼兩樣啊!”

    嘲弄的聲音沒有得到回應。

    菲利普死死地盯著他,舉起了殘缺的劍刃,貼近了自己的眉心:

    “誓滅奸邪。”

    他說。

    神罰之章轟鳴,瞬息之間,威嚴光輪自背後浮現,那布滿裂紋的龐大光輪燃燒著盛大的光焰,青綠色的火光仿佛來自煉獄中的懲戒之火,令人心生恐怖。

    無數罪人哀鳴的聲音自其中傳來,而就在那煉獄中,無數沉睡的眼瞳睜開眼睛,那些身著赤紅教袍的身影仿佛凝視著這個污濁世界,齊聲呼喝:

    “——誓滅奸邪!”

    如山崩,如海嘯,那聲音轟鳴。

    瞬息間,聖城中,一座沉寂的大鐘轟然奏響。聖靈殿的陰暗角落中,石棺震顫,沉睡的聖靈自黑暗中蘇醒了一瞬,睜開眼睛,望向了這裡。

    於是,有宏偉的神聖之光從天而降。

    白金色的光芒是如此的熾熱、如此的純淨,純淨到容不得任何玷污,一切觸碰到它的都被徹底氣化。

    在那光芒的灌注之下,菲利普的軀殼暴漲,瞬息之間化作兩米有餘的巨人。背後神威之輪旋轉,迸發雷鳴,呼喚著電光幻化為羽翼。

    瞬息之間,烈日為止黯淡。

    天地之間只剩下了這純白無垢之光。

    “媽的,聖靈變化……怎麼你們這群家伙動不動就炸?”

    那一瞬間,納貝裡士輕聲罵了一句:“怪不得給錢給的這麼爽快,原來在這裡等著我呢。”

    下一瞬間,他被烈光斬下了頭顱。

    頭顱咧嘴。

    獰笑。

    -

    -

    聖城鐘鳴的瞬間,鐘塔之下,大殿中,閉目祈禱的年輕樂師睜開眼睛。

    很快,他起身走出大殿,在教皇宮中奔走,穿過了層層大門,沿著走廊前進,最後走進了極深處的所在。

    他敲響房門。

    “進來。”

    門後有人發出聲音。

    樂師入門,恭謹的低著頭,不敢看門後坐在桌旁的眾位主教,只是呈上了一卷地圖:“找到菲利普大師了!

    他就在聖城不遠的地方,數百裡之外,動用了聖靈變化,恐怕……命不久矣。”

    在昏暗的房間裡,厚重的窗簾擋住了陽光,彌漫著一股濃厚的藥味兒。

    在安靜之中,幾位神父壓低聲音,進行著緊急的會議,此刻聽到他這麼說,頓時一愣,面面相覷。

    “沒想到情況已經惡劣到這種程度了麼?”

    一名身著紅衣的蒼老神父頷首,看向房間的最深處,那層層帷幕之後,嘶啞嗆咳的枯瘦身影,“大主教,讓我去一趟吧。”

    帷幕之後,那個身影張口,緊接著劇烈的嗆咳起來。

    “如此爭鬥,著實難堪。”

    在嗆咳之中,帷幕之後斷斷續續地傳來沙啞聲音:“這麼多年來,信理部日益萎縮,眼看再度東征無望。新血難得啊……威爾神父,有勞你將他們帶回來吧。”

    “是。”威爾恭謹頷首。

    “其他的……”幕後的身影嗆咳著,佝僂彎腰,痛苦地發出聲音:“其他的……清理了就是。”

    “是。”

    威爾頷首,起身。

    侍從走上前來,為他佩劍,披甲。他佩劍而行,奔向宮門,很快,一道流光衝天而起,飆向了遠處。

    黯淡的房間中重歸寂靜,只有帷幕之後傳來的沉重咳嗽聲。

    “大主教。”

    有人小心地問:“此事,究竟應該如何處置呢?”

    “此事?”

    帷幕之後的人輕咳著,似是不明。

    是啊,究竟是哪一件事呢?

    連日以來,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而不論哪一件事都牽涉重大……誰都沒有想到,羅慕路斯人反叛的事件還沒有落下帷幕,新的風波便又起。連日以來,安格魯的那位新晉持劍者近乎瘋狂的舉動令所有人都陷入錯愕。

    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而奔走、爭鬥,牽涉到了多少人,甚至連聖城的臉面都被波及。

    有的人立場明確,有的人的態度曖昧不明。但令人頭疼的是:教皇廳至今不發一語。甚至連靜默機關都開始進行調查……

    那麼,究竟如何處置?

    帷幕之後只有沙啞的咳嗽聲。

    -

    -

    流光飛掠聖城,速度不可思議的快。

    半以太化的狀態下飛行,速度已經堪比聲音。僅僅是短短數分鐘之後,便橫跨了漫長的距離。

    只是越是接近,威爾心中某種不安的預感便越是強烈。

    轉瞬之間,他已經出現在地圖上所標注的地點。

    只是此時他所在之處,是一片延綿無盡的群山,腳下便是一座龐大的礦場,機械轟鳴,無數人來人往,喧囂非常。

    “是這裡?”

    他閉目感應,流光瞬間落下。

    在眾人驚懼的叫聲中,劍刃斬下,破開巨石,露出了巨石背後那一塊殘破的紅布,那是菲利普的教袍碎片。

    威爾的面色迅速地陰沉下去,閉目,詠唱樂章,簡短的幾個小節過後,來自啟示學派的預知樂章傳來模糊的啟示。

    北方,六十公里。

    流光一閃,出現在六十公里之外,一片荒山野嶺,一塊樹枝上掛著一縷焦爛的頭發。

    威爾皺眉,再次詠唱樂章,冥冥中的啟示到來:東方,三十公里。威爾沒有動,只是又一次的演奏樂章,這一次模糊的啟示再一次浮現:

    南方,十九公里。

    一次次的使用樂章尋找菲利普的所在,可那千絲萬縷的樂理指向了四面八方,數十個不同的結果。

    轟!

    暴怒的劍刃在地上斬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威爾的神情鐵青,終於醒悟:有人使用啟示學派的‘媒介誤導’混淆了所有人的感知,將所有啟示樂章都引向了錯誤的結果!

    為了加強效果,恐怕早有人將這些沾染著菲利普和柯爾特氣息的東西灑遍了整個聖城周邊!

    倘若不惜代價的去甄別,肯定能夠察覺到媒介之間的不同,但倉促之間,根本無從分辨,只能疲於奔命的在一個個錯誤的地點奔走。

    而真正的所在,肯定已經被人為的隔絕成了一個孤島。

    遲了……

    威爾的手背崩起青筋,發出憤怒的咆哮。

    -

    而就在遠方,真正的交戰之處。

    荒林已經被盡數點燃,大地滿目瘡痍,化作焦土,仿佛有巨人在此作戰,一切都被徹底破壞。

    遠處的山體坍塌了一半,大地被打開了一個凄厲的裂口,在裂口深處隱隱可以看到熔岩的火光,是審判之劍遺留的痕跡。

    以太動亂,形成了一片混亂的混沌。這裡的樂理已經紊雜,數年之內都難以恢復正常。

    而就在那一片動亂的核心,胸口破了三四個大洞的納貝裡士艱難地從熔岩中爬出,發出嘶啞的痛苦呻吟。

    “這一次真是……虧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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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地上有劍

    “小莫……說過多少次了,龍息噴吐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他奄奄一息,“要不是叔叔前幾天剛剛完成了宿命之章,今天差點就被你一口噴死啊。”

    “哦……”

    莫德雷德懵懵懂懂地點頭,掀起一陣狂風。

    就在納貝裡士面前,是狂暴猙獰的龐然大物。

    它背對著天上的太陽,便投下的恐怖的黑影,無數鱗片如刀劍一般倒映著寒光,說話的時候,便吞吐著硫磺和火焰的氣息,卷起颶風和火星。

    那是一頭巨大的黑龍!

    “幸好,剛剛完成了宿命之章,否則說不定就死了。”

    納貝裡士抬起還算完整的左手,順著鼻子和腦袋爬上龍背,將自己固定好。他看著自己滿目瘡痍的身體,忍不住有些難過:

    “什麼時候開始大師都這麼容易死了?看來還是要盡快制造‘傳說’,進階權杖才比較靠譜。哎,走吧走吧,快閃!”

    他嘶啞地催促:“記得把所有線索都吃掉。”

    “好的,叔叔。”

    莫德雷德張口,虹吸,仿佛打開了一個通往黑暗世界的洞口,觸目所及的一切都被他吞進了口中。

    龍威翻湧,從地上犁過,地層翻卷,將一切都徹底覆蓋。

    殺人放火,毀屍滅跡。

    納貝裡士從燒焦的口袋裡掏了掏,翻出了幾粒種子,隨意地灑在地上,口中詠唱聖詠樂章,催發生機。

    很快,幾顆草籽發芽,一點一點的新綠便從地上浮現,緩慢地拓展開來。

    雖然仔細看上去依舊不協調,但起碼沒有原本光禿禿一片那麼扎眼了。荒山野嶺這麼大的範圍,哪怕聖城拉網式排查,查到這裡也要一兩周之後了。

    留給他們的反應時間還很充分,而且到時候究竟還能查出多少東西來,鬼才知道。

    “委托總算是完成了。”

    龍背上,升上天空的納貝裡士輕聲笑起來:“只希望我那位朋友不要太過天真。”

    他凝視著柯爾特離去的方向,眯起眼睛,意味深長的呢喃:

    “有的時候,事情的發展,未必會盡如人意……”

    -

    -

    在等待了足夠漫長的時間之後,打扮成商人摸樣的教士終於見到了自己的目標。

    阿瓦隆的黑暗聖徒,東西方之間超過一半的走私活動的控制者、薩滿的繼承人,也是安格魯的新晉持劍者——葉清玄……的代理人。

    在碼頭附近一家被清空的酒館中,桌子後面的華生給自己到了一杯酒,抬起眼睛,看著這位風塵僕僕的來者。

    “華生先生,我想,您大概知道我是為何而來。”

    來人抬起衣領,露出了那標志著信理部的徽章,神情肅冷:“我要求面見葉先生,直接與他本人進行對話。

    這是最後的機會,希望你們珍惜。”

    輪椅上的華生漫不經心地端起酒杯,沒有加食鹽和檸檬汁,仰頭,一飲而盡,將酒杯輕輕地放在桌子上。

    “你還不夠資格。”

    他冷淡地說:“有什麼事情就直接對我說吧。殺人放火的活兒,一向是我來拿主意。難道信理部有什麼髒活兒想要外包給我們麼?真是令人受寵若驚。”

    雖然這麼說,他的話裡卻全然沒有任何驚喜的意思,只有一片嘲弄。

    教士的臉上的怒色一閃而逝,強行壓下來。

    他伸手入懷,緩緩地取出一封書信,遞送到華生的面前,華生信手拆開火漆,一掃而過,當看到最後面幾個簽名的時候,神情就慎重起來。

    那是教皇廳的某位大主教給他們的保證。

    “以前發生過什麼,我們可以既往不咎。”

    教士凝視著他慎重起來的臉色,一字一頓地說道:

    “——但柯爾特,必須活著。”

    自從‘宗教裁判所’被諸國拆分之後,信理部便越發的一日不如一日,如同那位主使者的身體,眼看著已經邊緣化,被清理、裁撤是遲早的事情。

    在這種情況下,信理部越發的想要有所作為。

    而這一次,好不容易收到了新血,一位前途遠大、未來近乎注定成為聖徒的樂師,眼見有復起之日。

    這個時候,葉清玄一個掄直了的耳光扇上來,要撕破信理部最後的顏面。而到時候,被徹底激怒的信理部,又能做出什麼來?

    “其實,我有一件事情很好奇……”

    華生開口了,聲音低沉又仔細:“你們是真的不清楚柯爾特所做的那些事情呢?還是……完全不在乎?”

    “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情,用不著貴方操心。”

    教士淡淡地說道:“不論如何,柯爾特是挽救了羅慕路斯之戰的英雄,這一次試煉的唯一通過者,將要蒙受教皇的封賞,成為未來的聖徒之一。

    我們絕不能忍受他遭受如此對待。”

    “也要不惜一切的為他保住這層皮,對麼?”

    華生了然地笑了:“否則,如果他身敗名裂,你們之前一切的付出都沒有意義了吧?

    當初你們不問教皇廳的意見就接受了柯爾特的請求,現在又發現他是個燙手的山芋,可又不能甩掉……騎虎難下,如果在這裡認輸的話,你們的名聲就徹底完了。

    我猜你們這兩天恐怕一直也都在猶豫,對不對?否則我那位老板發瘋的第一天,你就應該來了。”

    “……”

    教士沉默,臉色鐵青,片刻之後張口說道:“我相信我的到來還有這封信中許諾的東西已經足夠表達我們的誠意,希望你們適可而止。

    這一場因私人恩怨而起的爭鬥就到此為止吧,否則誰都不好看。”

    “私人……恩怨麼?”

    華生一曬,“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將事件定性了,就跟你們當年對人定罪一樣利索啊。可惜,我不吃這套。

    教皇廳還沒有表態呢,你們急什麼?”

    “現在停手,一切還可以挽回。

    要知道,你們已經襲擊了一所教堂,殺死了一名虔誠的教士!這些我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倘若你們得寸進尺的話,就算是安格魯也無法向聖城交代!”

    教士提高了聲音:“到時候,你們又打算如何收場?到時候就算是皇室也護不住你們!”他停頓了一下,眼神就變得意味深長:

    “還是說,到現在你還覺得,安格魯站在你們這一邊?”

    華生皺眉,嗅到了一絲古怪的氣息,心中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說話說明白點吧,先生。”華生冷聲說:“不要只拿著一封不疼不癢的道歉信來,把你們真正的底牌翻出來給我看看。”

    教士神秘的笑了。

    “拭目以待吧。”他說。

    很快,有人疾步走進酒館,彎腰低聲對華生說了幾句話。瞬息間,華生的臉色變得陰沉起來。

    “這是他的原話?”他問。

    “是。”隨從低頭:“大人的意思是,就此罷手。”

    “他瘋了麼?”華生暴怒,凝視著隨從:“要是讓柯爾特活著到了聖城,後患無窮,難道他不懂?”

    “……”

    被那震怒的眼神看著,隨從的臉色變白了,很快,華生壓下了怒氣,揮手,讓他下去。

    “結果如何?”教士似笑非笑地問。

    華生冷冷地看著他,伸手指了指門外。

    “你們贏了,先生,你可以滾了。”

    他淡淡地說道:“柯爾特會活著回到聖城,這是那個傻子的原話,我不知道你們拿什麼說服了他,但假如這是他的決定,那麼我只有遵從。”

    於是,教士便笑了,施施然起身,伸手:

    “那麼,合作愉快。”

    華生不再看他,調轉了輪椅,轉身離去。

    -

    -

    十分鐘之前,暗室之中。

    葉清玄冷眼看著面前的麥克斯韋。

    “憑什麼?”他問。

    麥克斯韋嘆息,“聖喬治之槍,信理部的大主教向皇室保證,會為我們從歸墟中取回失落的聖喬治之槍。”

    “就因為這個?”

    葉清玄冷笑:“麥克斯韋,我果然沒看錯你,你是個合格的商人。輕輕松松就撈到一筆大功績,令人欽佩。”

    “葉清玄,安格魯從未像現在這樣需要那一柄武器,只有它在,我們才能夠在與‘利維坦’的戰爭裡有得勝的可能。”

    麥克斯韋肅聲說道:“這不是為了我一個人!你知道沒有那一柄神器的話,會有多少人在這一場戰爭中死去麼?!”

    “所以,你們無視了‘公理’?”

    葉清玄看著他,眼神失望:“所以柯爾特做的那些事情,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

    “葉清玄……”

    麥克斯韋看著他,神情復雜,許久之後,無力地嘆息:“抱歉,讓你失望了。小孩兒的世界裡才會比美,大人的世界裡,大家都是比‘髒’的。

    算我求你,好麼?就算現在放過他又怎麼樣?你是安格魯的持劍人,選王之劍的繼承者,安格魯未來注定的掌璽大臣!殺死他的機會有一大把!何必執著與現在?”

    沉默,許久的沉默。

    葉清玄笑了,低下頭,像是嘲笑自己。

    “我明白了。”

    他閉上眼睛:“告訴華生吧,停手,讓柯爾特回聖城去。”

    麥克斯韋勉強地笑了笑,卻殊無欣喜,數獨欲言又止,最後,起身說道:“我欠你一次。”

    葉清玄沒有說話,指了指門。

    麥克斯韋嘆息一聲,離去。

    門關上了,黯淡的燈光中,葉清玄的眼眸低垂。

     -

    -

    “請給我足夠的勇敢,向前飛。”

    漆黑的雨水從天空中落下。

    柯爾特看到白裙的女孩兒從雨中走過,拖曳著她的小包裹,就像是拖著她的全世界。在雨聲中,她輕聲歌唱,走向遙遠的地方:

    “考驗我的心,別說後悔……古老的房子在發光,又像嘆息……”

    那歌聲卻徘徊在耳邊,如此柔和,可在如此寂靜的世界裡,卻令人恐懼。柯爾特伸手,想要拉住她,可是卻無法追上。

    “只有沉默,如此永遠……”

    暴雨衝刷,將一切隔絕。

    黑色的雨水仿佛要染黑整個世界,洗去了一切的偽裝,天地震顫。

    於是那高聳的建築變得如血猩紅,威嚴的宮殿抖落塵埃,牆壁上那層層浮雕是如血管一般地脈絡,它在呼吸。

    高塔顫抖著,在雨水中暢快地大笑著,台階摩擦,像是利齒開合,殘留著一星半點的血肉和骸骨,像是沒有吃乾淨一樣。

    “柯爾特,柯爾特,你終於來啦。”

    有人熱切地歡呼著,露出笑容:“我們在等你呢。”

    在雨中,等待在這裡的人們歡呼,熱情地迎了上來,向他招手:“快來!來這裡!我們一直在等著你。”

    柯爾特困惑地看著他們:“你們……是誰?”

    “是我呀,柯爾特。”遠處等待的人招手,語氣溫柔:“你忘記我啦,我是帶你進入岩鐵學院的朋友啊。”

    “還有我,我是你的學長,我對你最好了,柯爾特,你還記得我麼?”

    “我是你的第一個老師,柯爾特,我就知道你這麼出色,一定能出頭的。”

    “柯爾特,我是你的弟弟啊,你忘記了嗎?”

    披著雨披的小孩抱著手臂,語氣祈求:“這裡很冷啊,還下著雨,不要站在外面了,我們去烤烤火吧。”

    “請過來吧。”

    “是呀,我們都在等你呢。”

    他們熱情地招手,呼喚著,讓柯爾特過來,可柯爾特忍不住後退了一步,臉色蒼白:“我不能過去。”

    “為什麼?”

    他們變得哀傷起來:“我們都分別這麼長時間啦。”

    “因為……因為……”

    柯爾特後退了一步,表情抽搐:“你們都死了。”

    “沒有呀,柯爾特。”他們笑著搖頭:“我們只是離開了你,去了很遠的地方啦。”

    “你們已經死了。”

    柯爾特咬著牙,眼神陰沉:“是我親手殺了你們。”

    那一瞬間,呼喚聲戛然而止。

    緊接著,尖叫聲和咆哮聲響起。

    雨水衝刷他們的面目,便洗去了皮膚,露出鮮紅的血肉和猙獰的面目,他們尖銳地咆哮,爪牙猙獰。

    “痛苦啊,柯爾特。”

    那些人哭喊:“這裡很暗,你快過來看看我吧。”

    “我要撕碎你!雜種,我在這裡等了你幾十年!”有人發狂地咆哮,想要衝過來,被無形的屏障所阻擋:“懦夫,我一定會撕碎你,每天都會又一次!我要把你給我的痛苦,千百倍地回報給你!”

    “過來啊,柯爾特!”他們咆哮,狂笑:“你已經無路可逃。”

    柯爾特踉蹌後退,卻感覺到再無退路。

    “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地獄啊,柯爾特。”

    在他身後,有人輕柔地說:“你快要死了,所以你就看到地獄了。很快,你就會到對面去,這麼多年了,這麼多人,他們都在等著你。”

    “我不死!”柯爾特轉身,向著來者怒吼:“我的前途遠大,這麼可能會死!”

    “你會的。”

    來者掀開兜帽,露出蒼白的頭發,像是骨骼一樣的白。他看著柯爾特呆滯地神情,便笑了,伸手,扼著他的脖子,低頭俯瞰著他:

    “我從那裡來,要將你帶回那裡去。”

    他的手掌收緊了,像是鐵鉗,聲音陰森,宛如鋼鐵摩擦:“我發過誓,要找到你,這個世界這麼大,但你無路可去。”

    “葉……清玄……”

    柯爾特從喉嚨裡擠出尖叫的聲音,瞪大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那一張面孔,眼神就變得凶狠:“你贏不了我……我能贏你一次,就能贏你第二次!”

    他伸手,用盡所有的力量,拔出劍,刺入面前身影的喉嚨,鮮血如泉噴湧而出,他怒吼,橫剖,斬下了他的頭顱。

    在漆黑的暴雨中,那一具身體幻覺一般的消失了。那些妖魔和鬼怪都消失了,還有地獄也隨之遠去。

    只有無窮無盡的暴雨。

    暴雨中,有人輕聲呢喃:

    “你會回到這裡來的,一定會……”

    柯爾特睜開眼睛,感覺到了濕潤的液體落在自己的臉上。

    那是血。

    在這個破敗的山洞裡,滿是腐臭的味道,刺鼻又濃郁。他手中的短劍不知道什麼時候拔出,深深地釘進了面前的石壁中。

    在劍刃之上,貫穿著一條青綠色的毒蛇。

    毒蛇在痛苦抽搐,尖牙上滴落了墨綠色的液體,卻距離柯爾特的脖頸只差一毫。

    柯爾特冷冷地凝視著它,看著它痛苦抽搐、一點一點的死去,再無聲息。然後將它斬斷,剝皮,飢渴地吞咽著蛇血,咀嚼血肉。

    在那一道殘缺的劍刃上,猩紅色滴落,倒映著他蓬頭垢面的臉。他晝夜奔逃,藏在山洞裡,像是野獸,就連眼神都變得像野獸一樣。

    微弱的晨光從縫隙中落下來,落在他身後,便照亮了他在痛苦中刻在石壁上的名字。

    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縱橫交錯,那些名字全部都來自於同一個人,也全部被刀劍斬成了稀巴爛。

    “誰都攔不住我,我要活下去。”

    他吞咽著蛇骨,輕聲呢喃,像是要提醒自己,不要忘記。

    那蛇血像是給了他力量,令他從垂死中活過來了,毒瘡愈合了,高熱不再。

    他伸手,一點一點的拽去那些吸附在身上吸血的蟲子,丟在地上,最後拔劍,將蓬亂的頭發重新修剪。

    到最後,他爬出了棲身的洞穴,竭盡了所有的力氣,像是蛇在痛苦抽搐,褪去過去的外殼,嘶鳴著蛻皮,重生在陽光之下。

    陽光照亮了他枯瘦的面目,卻無法驅散那一雙眼瞳中的漆黑。

    他掙扎著,艱難前進,穿過了荊棘和灌木,一點一點前進,倒下,再爬起,穿過了荒原、密林和渾濁的溪流,在地上爬行,經過了最後的泥潭,爬上了高坡。

    向前、向前……跌跌撞撞地向前……

    直到最後,他的眼瞳的被遠處的銳利光芒所照亮。

    那是一座座細長的高塔,直插天空,延伸近雲的深處去,成百上千,如林聳立。厚重的鐘聲在彼此之間回蕩,延伸到天空的盡頭中去,仿佛要將墜落的天空重新撐起。

    聖潔的詠唱聲從高塔上飄蕩而下,擴散向四面八方。

    那塔是金屬的,那城市也是金屬,就連大地中都彌漫著鐵腥的味道,折射著烈日,便煥發出宛如燃燒的輝光焰光。

    無數人自道路上來往,車馬奔行,河流之上的船舶高亢鳴叫,天空中隱隱有鐵鯨巡游。

    自地而起、層層拔升的龐大城池占據了整個世界的中央,無視不刻的攪動著龐大的以太之海,平衡著整個人類世界中的以太密度,並抵御著來自黑暗世界的侵襲。

    “聖城……”

    柯爾特屏住了呼吸。

    那是不朽之城、鋼鐵之城、萬塔之城、鳳凰之城……那是世界的中心,一切的頂點。

    “聖城!”

    柯爾特大笑,狂喜,手舞足蹈,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我還活著!葉清玄,你看到了麼?你殺不死我!我還活著!”

    他匍匐在地上,親吻著道路上揚起的塵埃,像是個瘋子,涕淚橫流,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而就在長路之上,一隊身披鐵甲的騎兵疾馳而來,身佩刀劍和鐵盾,鐵盾的徽章上兩把鑰匙重疊,宣告神聖。

    為首的神父身披黑袍,莊嚴神聖。

    所過之處,所有前來朝聖的信徒都跪倒在地,恭謹地凝視著他們的背影。而就在那個仿佛瘋掉一般的乞丐面前,他們卻驟然停止,士兵們下馬,半跪在地。

    黑衣的神父走上前來,雙手捧著一件嶄新的教袍,那教袍純白的,帶著金色的花紋,極盡威嚴和神聖。

    “柯爾特大人,傳主教閣下的命令,您將升任信理部司鐸一職。”

    他低下頭,將手中的教袍奉上:“在下奉命前來迎接,請您上馬。”

    良久,良久,塵埃中的柯爾特笑了,笑得撕心裂肺。

    他從地上爬起,毫不估計地扯過了教袍,用那純白將自己覆蓋,於是,他就變得威嚴又肅冷,高高在上,眼瞳宛如燃燒,令人不敢直視。

    “走吧。”

    他翻身上馬,凝視著遠方的鋼鐵之城,眼神狂熱:

    “到聖城去!”

    他還活著,也一定要活著,活著前往聖城去……去奪回應屬於自己的一切。

    不惜一切代價!

    哪怕付出一切代價!

    去爬上一切的最頂端!

    -

    -

    這是一個炎熱的午後,戍衛城門的士兵汗流浹背。

    人潮洶湧中,車馬入流,穿過了城門。或是家財萬貫的富翁,或是衣著襤樓、徒步前來的朝聖者,各國的信使和專員……

    每一日,進入和離開聖城的人都足足有數十萬人。只不過,這一次,大部分人都彙聚在城門前面,翹首凝視著遠方的道路。

    城門外的集市瞬間變得擁堵不堪,摩肩擦踵的行人占據了每一個高處。

    在人群的最後面的角落裡,背著行囊,拄著拐杖的蒼老琴師凝視著人群,露出感慨的神情:“果然聖城氣像萬千,就連城門外的人都這麼多,令人大開眼界。”

    “老先生,你是第一次來聖城吧?”

    旁邊來看熱鬧的人看著他風塵僕僕的樣子,露出笑容:“這樣的陣仗在聖城也是不多見的,你算是趕上了。”

    “是麼?”老琴師笑了笑:“那我的運氣還真不錯。”

    “來的是誰?”有人問。

    “羅慕路斯人的叛亂事件中的英雄,還有誰?自然是新一代樂師中的翹楚,未來的權杖大師!”

    “今天忽然就來了麼?在之前完全沒有宣傳過啊,否則人會比現在更多啊。”

    “嘿,這你就不知道了。”

    有人神秘的笑起來:“這位柯爾特大師據說在戰爭結束之後,馬不停蹄的又協助信理部去消滅了十幾個邪神教會的據點,成績斐然,簡直震驚聖城。

    所以,為了保證安全,之前他一直隱秘行蹤,直到快到聖城在揭示身份的。”

    “原來如此。”路人點頭,神情越發敬佩。

    老琴師贊同地點頭,與他們一起感慨著。

    似是一路以來有些疲憊,他將拐杖放在了一遍,靠著城牆坐在地上,調試起自己的六弦琴來,輕輕撥動琴弦,雜亂的琴聲被淹沒在喧囂中。

    “你是在准備贊美詩嗎?”

    看熱鬧的小孩兒舉著風車,好奇地看著他,“聽說英雄凱旋的時候,都會有樂師獻上贊美詩。”

    “大概吧。”

    老琴師笑了,低頭看著自己的六弦琴:“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

    人潮驟然喧囂,在馳騁的馬蹄聲中,歡呼聲自從遠處響起。

    英雄歸來。

    -

    -

    “那就是信理部最近崛起的俊傑麼?”

    高塔之上,胡先生凝視著遠處掀起的煙塵,身旁有一位教士,披著樞機主教的教袍,面目蒼老又普通。

    聽到胡先生的問題,老教士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反問:“先生看來如何?”

    胡先生笑了笑,也沒說話。

    只是低頭,自天上凝視人間。

    “在這裡看得久了之後,果然就覺得很多東西,都不是很重要了啊。”

    他輕聲說:“就像是傳說裡說的那樣:天人在天上的國中,怡然長壽,不知煩惱。地上的恩怨和廝殺,在天上不值一提。”

    “這是東方的神話麼?”老教士輕聲感嘆:“不論東方和西方,某些東西總是一樣。”

    “是啊。”

    胡先生抬起頭,凝視著頭頂的烈日,眼瞳便被鍍上了璀璨威嚴的金。

    “天上的國沒有煩惱,便不知地上有血,有廝殺,有爭鬥,有蒼鷹擊與殿上,有彗星襲月、白虹貫日。所以,他們不知道……”

    他下意識地伸手按向腰側,卻按了空,於是神情便黯然起來,輕聲嘆息:

    “——地上有劍。”

    那一瞬間,地上拔劍。

    人群中,有一只手按下了懷表,於是,‘浮士德’從沉睡中睜開眼睛。

    “時間呀,請你停一停。”

    蒼涼的頌唱聲響起,飽含痛苦和希冀:“只因你如此瑰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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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2 00:15: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零一章 以血洗血

    “時間啊,請你停一停。”

    “只因你如此瑰麗。”

    在那遙遠的頌唱聲中,來自《浮士德》的巔峰樂章啟用,時計運轉、灼燒至赤紅,近乎自毀。

    於是,以太之海中的時光戛然而止。一切樂理的變化都被強制地停滯,凍結。

    這一次,它遵循的是‘禁絕學派’的樂理,而並非是針對於物質界的‘停滯’。

    那旋律直接作用在以太之上,令此處的以太之海停止變化,不再對現實世界的響應。也強行截斷了樂師和以太之海共鳴的途徑,將所有樂師打落共鳴之下。

    而就在那一瞬,隊伍中忽然有一名不起眼的騎兵伸手,抬起手指,甲片震顫,無數音符在那指尖流動,勾勒出了龐大的結構和輪廓,硬撼向那一片封凍的以太之海。

    轉瞬之間,周遭的空氣都隱隱扭曲起來,仿佛遭到了龐大引力的拉扯。那是成型的樂理在干涉著物質,扭曲現實。

    ——歪曲級!

    這一隊騎兵中,竟然還藏著一個距離大師境界只差一步的樂師!

    那樂理上被寄托了無盡的變化,層層疊疊的公式在瞬間推演,節節迸發,宛如化作一柄燃燒的鐵錘,要破冰而行。

    崩!

    樂理碰撞,掀起了刺耳的噪音,所有人眼前一黑。

    那‘騎兵’的面色驟變,抬起的手指一震,如同竹節一般開裂,鮮血飛迸,或是在混亂的樂理中蒸發,或是凍結,或是消失無蹤。

    自指尖至手肘,鐵甲扭曲,就像是一條曬乾的海帶,寸寸斷裂,露出慘烈的血肉。

    “怎麼會……”

    他呆滯地呢喃,胸腔中傳來清脆的破碎聲,內髒破裂,跌下馬去。

    轉瞬之間,以太之海徹底凍結。

    人群中,驟然有數人的臉色變得慘白。就像是某種及其重要的感官驟然失去,就像是目盲、耳聾、失聲,觸覺消失。

    共鳴樂師時時刻刻與以太之海同存,並依此而得到超拔和升華。隨著以太之海的凍結,源點的共鳴消失,幾乎在瞬間,就被從共鳴階打落。

    除非鑄就宿命之章的大師,否則便無法抗衡這種可怕的壓制。

    直到此時,遲鈍的人群才發出驚愕的叫喊聲。

    混亂從人群中擴散開來,在隱藏的心相樂章控制之下,恐懼和慌亂瞬間爆發,人群四散奔逃,瞬息間,城門口亂成了一團。

    “葉清玄……”

    在一陣混亂中,柯爾特凝視著那樂師破碎的面孔,抬起頭,環顧著四周,咆哮:“滾出來啊,葉清玄!我知道你在這裡!”

    無人回應。

    在這午後,在午後熾烈的陽光之下,飛揚的塵土中,只有沙啞又遙遠的歌聲傳來。

    “末日審判將臨,烈火蔓延墳墓,灼燒五髒六腑,靈魂流離冥府。”

    在城門之下,那蒼老的琴師撥弦,低沉的吟唱,為英雄獻上了贊美詩篇:“噢,拉撒路,你的債務如何償還?”

    “噢,拉撒路,你可感到了恐慌?”

    柯爾特猛然抬頭,看向人群中,人群之後,那蒼老的琴師低頭,沙啞歌唱。

    仿佛無形的開關被撥動了,柯爾特身後,黑衣神父的眼神驟然便得空洞起來,無意識的抬起手,教袍中滑出了一具手弩,握在手裡。

    宛如經過了千百次的練習,他頂住了柯爾特的後腦,扣動扳機。

    機簧釋放,墨綠色的毒箭迸射而出。

    那一瞬間,柯爾特低頭,翻身,從馬鞍上滾落,弩箭擦著亂發飛過,釘進了領隊騎士的肩膀上。

    只是破皮,那騎士便迎頭栽倒,半身麻痹,很快,嘴唇變得烏青,面目腫脹。

    這不是劇毒,而是比劇毒更加可怕的濃縮凝血劑。聖詠樂師用它在戰場上為重傷的士兵止血,但倘若濃度在小數點後變化一個數字,它就會將傷者變成活生生的橡膠人像,渾身血液凝固,無藥可醫。

    “詛咒無法破解,無藥可救,無處告解,你又能往何處祈求?”

    那老琴師嘶啞歌唱:“噢,拉撒路,你的債務如何償還?

    噢,拉撒路,你可感到了恐慌?”

    一箭不中,神父的手弩再次瞄准,扣動扳機,柯爾特扯過了身旁騎兵背上的盾牌,擋在身前。

    尖嘯和碰撞聲接連不斷地響起,弩箭撞在鳶型盾之上,一個個凹陷,折斷落地,被受驚的戰馬踩成了粉碎。

    在盾牌後,柯爾特拔劍,猛然刺進神父的馬脖子上,戰馬尖嘯,人立而起,將呆滯的神父跌下馬去,很快,紛亂的馬蹄就將他踐踏成一地肉泥。

    可致死,那神父嘴角還帶著空洞的眼神,嘴唇開闔,無聲地呢喃著什麼。

    “葉清玄……”

    柯爾特恍然回頭,看向那琴師,神情猙獰:“果然是你!”

    “時光短暫,死亡催促。”

    琴師沙啞地吟唱著,撥動琴弦:“你快看呀,烈火焚燒我的軀體。灼燒我魂,滲透我骨。無處可躲,逃無可逃,也無處可逃!”

    “拿下那個襲擊者!”

    柯爾特咆哮,喝令那些騎士:“不,就地格殺!就地格殺!”

    在人群之後,他勒馬,冷冷地凝視著葉清玄的面目。

    “別做夢了,葉清玄。”他輕聲呢喃,“在地獄裡殺不死我,在這裡也一樣!贏得是我,也永遠是我!

    如果剛開始他還心存恐懼的話,那麼現在他已經不再害怕。

    葉清玄已經徹底的瘋了……

    這裡可是聖城!

    不知道有多少學派、多少大師、樂師雲集於此處,全世界最龐大的結界日夜籠罩在城市之中,星辰之殿監控著整個人類世界的以太波動,世界上守備最森嚴的地方!

    在這裡,哪怕是守密人學派也無法再為他提供任何掩護。在他選擇動手的瞬間,便已經成為聖城的敵人!

    再沒任何人救得了他!

    可是不知為何。

    他的心裡卻泛起了一絲慌亂。

    為何……到現在聖城還沒有任何反應?他眼角的餘光看向城門,可在繁華的街道上,仿佛一切依舊,沒有什麼異樣發生。

    哪怕到現在,依舊沒有任何人發現,神聖之城的門前,發生著一樁卑劣的謀殺!

    每過去一秒,他心中的不安就更甚。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他咬牙,握緊韁繩,骨節發白。

    騎士們拔劍,戰馬喘息,鐵蹄聲如暴雨響起。

    數十名騎士催動戰馬,馳騁而來,沉重的長劍拖曳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裂痕。

    在柯爾特身旁,數名騎士摘取了面甲,演奏樂章,彙聚以太,縱使已經被打落共鳴,但是眾人同調聯手時,依舊在瞬間釋放出數道桎梏樂章。

    大地翻湧、烈火醞釀,空氣凝結……數十道樂章同一時間迸發,鎖死了來敵的每一寸躲避空間。

    鐵蹄呼嘯而至,騎士們在馬背上,投下了漆黑的影子。他們驟然拔起了拖在地上的長劍,向著琴師的頭顱斬落!

    那一瞬間,烈風掀起了琴師的兜帽,露出了蒼白如骨的長發。

    “難道你看不到我的遺憾?我將讓你生有所值……”他垂首輕唱:“紙醉金迷、死亡揚塵,你可從中看到我的微笑?”

    在烈風中,長發飛舞,轉瞬間,被鍍上了一層電光的銀白。

    琴師身旁,那斜斜依靠的手杖迸發出熾熱的雷霆之光,洪流席卷!

    雷鳴聲驟響。

    瞬息間,電光如狂蟒一般攢動,所過之處,留下了漆黑的焦痕。如同憤怒的鞭撻,那激蕩的樂理瞬間將一切樂章都徹底撕碎,摧枯拉朽!

    緊接著,它席卷向前,在鐵甲和長劍之間跳躍著,將鋼鐵融化為赤紅色的鐵汁,戰馬嘶鳴著倒地,騎士半身氣化。

    那一瞬間,無數狂暴的雷霆中,隱約交織成了半個模糊的威嚴虛影——雷帝·因陀羅!

    包括柯爾特在內,眾多樂師頓時色變。

    在以太之海被封凍的時候,任何人都難以取得共鳴,被壓制在同樣的水准,只能依靠天地間游離的以太。

    但誰都想不到,竟然有人依靠著能夠毫不吹灰之力地完成如此浩大的樂章,以一敵十,甚至以樂理重現隕落聖徒的靈性!

    “這絕對不是樂師級……”

    一名中年的教士死死地盯著葉清玄,凝視著他的胸膛,想要窺探出其中所奏響的心音。可是他不論如何窺探,那裡都空空蕩蕩,沒有任何的回應、也不存在任何的共鳴!

    就好像是一個龐大的空洞,沒有任何樂理,也不存在任何以太,只有一片令人觸目驚心的真空,吞食一切雜音……

    仿佛察覺到了他的窺探,在那一片黑暗中,有什麼東西醞釀著,仿佛災禍的胎苗,浮現出一鱗半爪。

    只是瞬間,那教士雙眼充血,眼角崩裂開來,滲出一行血淚。血色從慘白的臉上滑下,他驚聲尖叫:

    “你究竟……究竟是什麼鬼東西!”

    在飛揚的塵埃之後,那垂首彈奏的年輕人低著頭,撥動著手中的六弦琴,沙啞之音在那琴弦之間擴散。

    “拉撒路,你可看到野火燎原、熊熊烈焰?”

    “你可看到地獄獵犬、虎視眈眈?”

    “你可感覺到了恐慌?”

    “——可是拉撒路,你的債務又如何償還?”

    在那低沉歌聲裡,雷光熾盛,暴亂地狂舞。手杖之上,那一顆布滿層層裂紋的寶石徹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隕落聖靈自雷霆之中復生,前所未有的,睜開了眼瞳。

    天地咆哮!

    大地震顫,鋼鐵的牆壁上攢射著熾熱的電光。那歌聲化作了來自冥府的審判,響徹天空和大地之間。

    “拉撒路,野火已然燎原。”

    歌者嘶啞地頌唱:“熊熊烈焰、火光衝天,遙遠的星辰將無法指導你的方向……我將以血,書寫我名。

    拉撒路,以血洗血,書寫吾名!”

    “——以血洗血,成就吾名!”

    那一瞬間,歌者手中的琴弦驟然斷裂。

    那一把飽經蹂躪的六弦琴寸寸破碎,無數雷光自其中噴湧而出。

    天地漆黑。

    雷電在他的手裡凝結成了實質,隨著那雷帝因陀羅的虛影,對准了敵人,死死地鎖定了人群之後的柯爾特。

    在雷霆的刺痛中,柯爾特的面色漲紅,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彙聚在了臉上。

    “葉清玄!”

    他咆哮著,拔出了反調,向著那無數雷霆交織而成的樂理斬落。

    轟!

    反調短劍寸寸破裂,在虛空中融化成了了一滴滴鐵汁,下一瞬,雷電穿透了所有樂師的防御,摧枯拉朽、節節貫穿,不論是水流、泥土、屏障或者是神話之中的幻獸,此時此刻,在著雷霆的面前都脆弱的宛如夢幻泡影。

    盡數碎裂!

    瞬息間,十數名樂師在雷霆中毫無知覺的化作了飛灰,雷霆如龍向前推進,吞沒了柯爾特的手臂,可就在那一瞬間,天空中傳來震怒的咆哮。

    “放肆!!!”

    宏偉的鐘聲響起,此起彼伏。

    帶著純淨的神聖光焰,威爾從天而降,輝煌的神罰之章奏響,猛然砸在了浮士德的桎梏之上。瞬息間,雙蛇時計震蕩,灼紅的指針微微一顫,驟然加快,難以為繼。

    那一瞬間,有六道流光從聖城中飛起,裹挾著龐大的力量,宛如星辰隕落,撼動在了浮士德的界域之上。

    在他們的身上,仿佛還纏繞著聖城之鐘的餘韻!

    每一道鐘聲,都代表著來自聖堂的加持,令他們的力量突破了歪曲級的界限,邁入了大師的領域之中。

    於是,轉瞬之間,在六名大師的衝擊之下,凍結的以太之海被轟開了一個大洞。

    在神罰之章的光焰中,威爾從天而降,攔在柯爾特的前面,劍刃斬落,正面硬撼著那狂亂的雷霆。

    與此同時,那流光中的教士同調,撬開了凍結的以太之海,抽取著龐大的力量。那無數繁復的樂理構成、組合、激蕩,成型,便迸發出了純淨而空靈的贊頌之音。

    “聖哉!聖哉!聖哉!”

    “神聖之王!光芒充滿天地!一切贊美歸於至高之主!”

    《安魂曲·聖哉》!

    不破之壁驟然架設而起,將柯爾特牢牢護在其中。轉瞬之間,雷光奔湧,席卷而過,滿目瘡痍。

    泥土被燒化,變成了赤紅的液體,遍地橫流。

    正面承受那可怕雷光的衝擊,威爾渾身的光焰震蕩,倒退了三步,半身的鎧甲被氣化,手中的神聖之劍已經被燒至赤紅,幾乎融化。

    “葉清玄!”

    威爾眯起眼睛,凝視著那年輕人的面孔,神情陰沉:“看來你真的是瘋了。”

    “毀壞教堂、襲擊女巫之錘,殺死聖城教士,甚至在聖城之前犯下如此罪孽……”他舉起劍刃,冷聲宣告:

    “你,死不足惜!”

    寂靜中,有人笑了。

    那一瞬間,哪怕在聖哉的界域中,柯爾特也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因為那白發的年輕人終於抬起了頭。

    宛如黑色的雨水從噩夢中從天而降,帶來刻骨陰森。

    那一雙眼睛凝視著他,眼瞳中像是倒映著亡者的影子。那些死去的人佇立在冥府之中,透過他的眼睛,看向人間,便露出笑容。

    “柯爾特,准備好了麼?”

    他握緊手杖,輕聲說:

    “——我來殺你了。”

    威爾驟然色變。

    因為在葉清玄展開的左手中,那一枚燒成赤紅的雙蛇時計震顫,迸射烈光,徹底分崩離析!

    隨之毀滅的,還有殘破的浮士德領域。

    隨著雙蛇時計的徹底破碎,凝固的以太之海中無數凍結的樂理轟然爆裂,瞬息間,自極靜便做了極動。

    以太之海,在沸騰!

    而就在其中,有一根貫徹物質與以太兩界的琴弦悄然浮現,駕馭著這狂亂到足以摧毀感官的恐怖力量,宛如怒海行舟,暴怒的以太之海被強行統御在這旋律之中,融入雷霆,盡數轉化為毀滅的電光。

    瞬息之間,所有人都產生了一種荒謬的錯覺:在天地之間,一切都如泡影一般消散,只剩下了這雷霆的電光。

    那狂暴的電光自四面八方而來,彙聚成無邊無盡的海洋,通天徹地,燒化了天空和大地,宛如毀滅在人間具現成了實體。

    此時此刻,定律被掀翻,規則被打破。

    幻化為雷霆的繁復樂理歪曲了現實,扭曲了物質,形成了如有實質的龐大海洋。而就在那一片狂亂的海洋之上,一輪破碎的明月悄然成型,灑落銀色的輝光。

    海上升明月!

    鏡中月,海上花。

    雷海狂暴,月光靜謐,兩者結合為一,卻有著說不出的詩意。

    如此虛幻,但又如此真實。

    而就在虛幻和真實之間,清冷明月和毀滅雷光中,九霄環佩悄然展開成復雜的樂理,幻化天梯,貫穿它們的軸心,牽引著那龐大復雜的力量,統御在演奏者的意志之下,彙聚在……葉清玄的手中!

    在葉清玄手中,鏗鏘琴聲奏響。

    那一瞬間,在雷霆海洋的壓制中,所有樂師幾乎窒息!

    那是仿佛星辰運轉的宏偉變化,龐大到令人驚叫的瑰麗樂章在葉清玄的手中展開,它們彼此重疊,鉚和,形成了一重又一重的繁復結構。

    宛如五樓十二樓、天上白玉京在頃刻之間拔地而起,震人心魄,那是精妙到近乎奪天地造化的控制。

    那樂理自共鳴向上突破,瞬息之間超出了歪曲級的範圍,令以太界和物質界重疊,顯化出恐怖的投影。

    小序止息、大序五段、正聲第一曰取韓,緊接著是呼幽、往身、作氣、沉思、返魂、徇物、衝冠、長虹、寒風、發怒……乃至第十六篇含光、第十七篇沉名,直至第十八,投劍……

    彈指之間,一氣呵成。

    那旋律一直推進到‘亂聲‘十段中的第三段‘歸政’,才顯露出頹勢。而此時此刻,那熾熱的烈日已再無蹤影。

    只有一輪無暇的明月高懸,遍照十方。

    隨著葉清玄的手掌高舉,那明月灑落清輝,映照地眾人臉色慘白。

    這是《月光》!

    “這不……可能……”

    威爾咬牙,感覺到心中的常識和樂理轟然崩潰,凝視著那一輪明月,眼瞳渙散,崩裂出血絲。

    葉清玄的所有分析資料他都看過。

    他的一切底牌,威爾都一清二楚!

    可是哪怕是小源尚存也不可能容納如此龐大的樂理結構!

    以一個人的意志,如何駕馭這干涉現實、扭曲物質、演化出天相的可怕樂章!

    哪怕是自毀了雙蛇時計和因陀羅之眼,借助其中的力量……一個已經連正式樂師都難以稱得上的人,如何又能夠支撐起如此可怕的力量!

    下一瞬間,葉清玄的手指緩緩按落。

    在賢者之石的支撐之下,九霄環佩奏響終末之音,明月之光普照天上地下,吞沒了一切。無數異像紛繁顯露。

    或是彗星襲月、或是白虹貫日、或是蒼鷹擊與殿上……直至最後,一切異像都歸攏於那一輪無暇的純白之月中。

    地上有劍。

    是月光。

    鐘聲轟鳴,威爾咆哮,六名大師的身上光焰暴漲,就在彼此默契的同調之下,推動神罰之章,演化出了龐大的懲戒聖靈的虛影,鐘聲再度敲響。

    威爾舉起劍刃,駕馭著龐大的力量,斬向了月光!

    無聲無息。

    在那純淨而清冷的光輝和懲戒之章碰撞在一處。

    瞬息間,一切都消失了。

    像是幻覺一樣,一切都未曾發生,一切都維持著原本的樣子。

    只有神罰之火悄然無聲地熄滅。

    葉清玄撐著手杖,一步、一步,走向了前方,就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量,蹣跚又緩慢,舉步維艱。

    就這樣的,他與高舉劍刃、面目威嚴的威爾大師擦肩而過。

    卡啪一聲。

    所有人驚聲尖叫,威爾大師手中的劍刃碎裂了,散做了滿地鐵砂。在熱風的吹拂中,威爾宛如砂礫一般潰散成了塵埃,消散無蹤。

    柯爾特臉色慘白,踉蹌後退。

    隔著聖哉的界域,身旁的數名大師給了他一絲安全感。他勉強地擠出挑釁的笑容,維持著自己的尊嚴所在,張口欲言。

    可在那界域之前,葉清玄抬頭,凝視著他的僵硬笑臉,抬起手,敲了敲那一層被譽為絕對防御的壁障。

    “聖哉沒有你想得那麼強。”他輕聲說:“你高興的太早。”

    清脆的破碎聲響起,神聖的頌唱聲戛然而止,就像是無數琉璃在烈日之下崩潰、破碎、消融,消失無蹤。

    在領域之中,五名還維持原本出力姿勢的大師身體一震,隨著威爾一道,潰散成了滿地的塵埃。

    在塵埃中,柯爾特的僵硬笑容破碎了,面色抽搐著,踉蹌後退。

    “我……”

    他的神情劇烈變化,嘴唇開闔:“我……你……並不是……葉、葉清玄……事情到現在還可以挽回!沒錯,還可以挽回!

    你不要衝動,我可以……”

    回答他的是一把劍。

    那一把融化了大半之後又冷卻的劍從葉清玄的手裡拋出,斜斜地插在柯爾特面前。

    “來吧,柯爾特。你不是一直在等著這一刻的麼?”

    葉清玄淡淡地說:“我給你堂堂正正決戰的機會。是男人就把劍拿起來,做什麼都好。只要別說話就行。”

    寂靜中,柯爾特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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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2 00:15: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零二章 祈禱

    寂靜中,柯爾特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劍,似是被震懾住了,嘴唇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很快,在他混亂的眼神中,狠戾如火焰一般重新燃起。

    他咬牙,伸手握緊了劍柄,拔劍!

    絕少有人知道,除了樂理之外,他的武技在岩鐵學院中從無敵手。就算是黑樂師在倉促之間也曾在他的手中授首。

    “你會後悔的,葉清玄。”

    他的眼瞳血紅:“一定會!”

    葉清玄看著他,沒有說話,只是任由柯爾特弓下腰,劍刃對准自己的喉嚨,殺機凌厲。

    可下一瞬間,柯爾特的臉色就變了。

    他的身體巨震,劍柄脫手落地,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動彈不得!

    柯爾特呆滯地看著葉青玄,不明所以,直到發現種在劍柄上的暗示,才恍然大悟,發狂地咆哮:

    “葉清玄!!!”

    “逗你玩呢,你還當真。”

    葉清玄緩緩搖頭,走上前去,拽起了他的頭發。柯爾特絕望地想要向後爬,可是頭發卻被拽了起來,身不由己地被他扯向了聖城的城門。

    一步,一步。

    像是被扯向了冥府。

    他發瘋地用力,抓撓地面,雙手在地面上抓出一道道血痕,指甲破裂,可身體依舊一寸寸地被拖進了城門之中。

    直至此時,葉清玄才停下了腳步,松開手。

    “我遵照約定,使你回到了聖城之中。”

    葉清玄低頭俯瞰著柯爾特,聲音輕柔:“那麼,接下來發生什麼,便與約定再無關系了。”

    他伸手,從腰後的包中取出了一根修長的銀釘。

    銀釘倒映著烈日的光輝,刺痛了柯爾特的眼睛。

    他伸手,拉起了柯爾特的手腕,比劃了一下。

    恍惚之中,柯爾特明白了他究竟想要做什麼,尖銳咆哮:

    “葉清玄你敢!”

    下一瞬間,咆哮變成了慘叫。

    銀釘貫穿了他的手掌,將他死死地釘在了城門之上,他慘叫,奮力掙扎,可是卻無力反抗。

    那刺入骨髓的劇痛令他忍不住抽搐起來,也令他的精神得以振奮,艱難地發出聲音:

    “葉清玄,你贏了!我認輸,到此為止吧,我求求你。”

    他舍棄了所有的尊嚴,不顧遠處那些民眾錯愕的視線,想要跪倒在葉清玄面前:“殺了我你能獲得什麼?好好想想,葉清玄!你不值得為我這樣的小人而付出這麼大的犧牲,對不對?

    你還有更多有意義的事情要做!

    你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不是嗎?我……我可以將教皇的冊封讓給你!未來權杖的路,一片坦途!”

    葉清玄動作停頓,低頭看著他。

    眼看葉清玄有反應,他的眼前一亮,狂喜:“燈塔!還有燈塔!我可以把燈塔的權限交給你!其中有守密人學派的深層樂理,一切的秘密!想想,那是多少代樂師的智慧!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至寶!你難道不想知道麼?”

    他膝行上前,不顧手掌的傷口被撕裂,低頭,想要親吻他的靴子,滿是祈求地抬頭仰望:

    “還有晉至全知之境的辦法,甚至是制造傳說,進階權杖的秘密!這些都是你的,葉青玄,只要你點頭!”

    葉清玄看著他,神情漠然。就像是看著一個蹩腳的小醜,這是一場多麼令人愉快的劇目,可是他卻笑不出來。

    眼看著葉清玄神情中的冷酷,柯爾特的心沉入谷底,顫聲哀求:

    “收手吧!葉清玄!我求你,好不好?

    就算是到此為止的話,沒有人會對你說什麼的!

    你為那個莫名其妙的小女孩兒做的還不夠多麼?你現在收手的話,一切贊譽都是你的,而我,一個卑鄙小人一輩子將活在陰霾中,襯托出你的光明和偉大。

    我可以向大源起誓,一輩子忠誠於你。你不是禁絕樂師麼?我們可以簽訂契約!我手裡還有信理部自宗教裁判所時代就秘藏的審判樂章!還有……啊!!!!”

    他的另一只手被抬起,貫穿,釘死在了城門上。

    柯爾特痛苦地抽搐,如同一條掉進鹽甕裡的魚,痛哭流涕,發狂地尖叫:“你瘋了嗎!葉青玄,你不是被教士養大的麼!

    神是愛世人的啊!你是一個好人啊,為何要執著與仇恨?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絕對沒有任何謊言……”

    “我知道。”

    葉清玄低頭,打斷了他:“你說的都是真的,我聽得出來。但這和你要死沒有關系。”

    柯爾特愣住了。

    葉清玄伸手,提起他的頭發,將他從地上扯起,不顧他傷口撕裂時候的痛苦尖叫,將他抬到與自己平齊的高度。

    “我應該謝謝你的,柯爾特先生。”

    他凝視著柯爾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充分的讓我認識到了我的軟弱、我的無能,我的天真。

    你做的比任何人都要好,無可挑剔。

    因此……你必須死。”

    那一雙漆黑的眼瞳中仿佛有瓢潑大雨,映照出了地獄中的景像,柯爾特呆呆地看著他的眼睛,恐懼地顫抖,嘴唇囁嚅。

    恍惚之中,他終於看到了自己的歸處,那一條去往地獄的道路。

    於是他笑了,癲狂地大笑,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那就享受吧,你的復仇果實。”

    他在葉清玄耳邊輕聲呢喃,咯咯怪笑:“可惜,不論你做什麼,那個小女孩兒都已經死了,回不來啦……哈哈哈哈哈哈!

    我早該明白的,你是和她一樣的賤坯、怪胎、畸形兒,從一開始就不可理喻。盡情地發瘋吧,可憐蟲!”

    他張口,啐了一口血色的口水出來,可是吐不出去,從嘴角掛出來,如此醜惡。

    “太難看了,柯爾特,太難看了。”

    葉清玄的神情依舊冷漠,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只是伸手從懷中掏出手帕,幫他將血色的口水拭去,動作如此溫柔。

    可柯爾特卻覺得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觸摸自己,害怕地想哭。

    “你是英雄啊,柯爾特,臨死之前也要保持無懼無畏的樣子。”

    葉清玄淡淡地說:“看到你這副樣子,信理部那些死去的教士也是會難過的吧?況且,到了現在,你才想要速死……未免太晚了。”

    柯爾特僵硬住了,動彈不得,只覺得刺骨的冰冷從四肢擴散開來。

    遠處鏗鏘鐵甲的聲音傳來,那是聖殿騎士團終於被調遣而來,鐵鯨轟鳴著從天空中出現。

    “別著急。”

    葉清玄了一個小鐵盒,打開,露出了冰冷的玻璃針管和金屬針頭,還有一個裝滿冰藍色液體的小瓶子。

    他嫻熟地將注射器組合完畢,將冰藍色的液體抽進了針管中,對准了柯爾特的頸動脈,針尖冰冷,有如地獄。

    在那一瞬間,他聽見了來自冥府的嘶啞呢喃。

    “——在死之前,你還要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價!”

    -

    -

    與此同時,信理部。

    “葉清玄!!!”

    病床上的大主教劇烈的嗆咳,嘶啞地咆哮:“安格魯難道瘋了嗎?!”

    有人快步走入房間,臉色蒼白:“大主教,安格魯在半個小時前發來急報,葉清玄宣布自己放棄了石中劍的持有權,此後行事,再與安格魯無關。”

    “靜默機關呢?!”

    他凝視著以太球中的監控,怒吼:“六名信理部的大師死了!為什麼尼伯龍根沒有任何的反應和報告?聖城的戍衛軍團為何沒有出動!”

    “靜默機關……沒有回應。”

    下屬露出難色:“尼伯龍根和戍衛軍團也沒有反應,不知為何。”

    大主教猛然將下屬扯過來,帶著藥味的惡臭呼吸噴吐,碧綠的眸子睜大,像是鬼火一樣:“那就去稟報教皇廳!”

    他猛然松手,劇烈嗆咳,口中吐出了猩紅的血:“立刻調動聖城的警報,立刻!”

    “大人,沒有教皇廳簽署的命令,我們……”

    “我說立刻!”

    大主教咆哮:“事急從權難道你們不懂麼?!如果柯爾特死在聖城的門外,信理部此後永遠都將淪為笑柄!”

    在命令發出可病床上,大主教神情依舊陰沉,很快,他下定決心,嘶啞地發出聲音:“來人,給我換衣服。”

    下屬想要說什麼,可看到那一雙眼睛,明智地閉嘴,沒有說話。

    僕從捧著熱毛巾為他擦拭著身體,一根根藥劑輸送管拔掉,他漸漸地衰弱起來,可軀殼之中所散發的氣息卻越發的凌厲。

    到最後,僕從為他披上了血紅的教袍,青金鑲邊,威嚴而肅冷。

    在門外,女巫之錘集結完畢,教士們附身,單膝跪地。

    “米歇爾大主教,我們應該如何行事?”

    “既然葉清玄殺了柯爾特,那我們就讓他血債血償!”

    老人冷聲說道,握緊像牙拐杖:“教皇廳那裡就讓他們繼續沉默吧,反正我們的冕下肯定會繼續坐在他的寶座上,充當擺設。

    靜默機關……他們恐怕一直在盼著有人能夠將我們這些老而不死的東西掃盡垃圾堆裡吧?

    不過,希望諸位能夠記住:信理部絕不會沒落,而威爾他們的死,也絕不會沒有意義!

    哪怕我為今日所做的而付出代價,甚至死去,但是宿命的‘東征’也絕不能因此而劃上休止!明白麼?!”

    所有的女巫之錘拔劍,貼近眉心,行劍禮,肅聲回應:

    “——誓滅奸邪!”

    “很好。”

    米歇爾滿意的頷首:“隨我走吧,讓那些人見識一下,信理部的骨氣!”

    他推門而出。

    在門外,信使狂奔而至,撲著跪倒在他的面前:“大人,葉清玄停手了!他沒有殺死柯爾特大人!”

    米歇爾愣住了,面色變得漲紅,剛才的一腔決意不知為何變成了鐵腥味,幾乎快要從肺腑中咳出來。

    “怎麼回事兒?”

    他咬牙:“他被人攔住了?”

    “並沒有!”

    信使結結巴巴地說道:“他挾持了柯爾特大人之後,就留在了城門,並沒有離開……他、他甚至有意激發了聖城的警報!

    現在各方大人都已經趕往那裡了,諸國的使官也被驚動了,現在……”

    “走!”

    不等他說完,米歇爾本能地感覺到了濃厚的不妙,他撐起拐杖,快步地走向城門的方向。

    等他的馬車感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哪怕是平民都已經被隔離開來了,可這裡依舊人山人海,就算是有戍衛士兵的護送,馬車也費勁艱辛才駛入隔離區之中。

    等他走下馬車的時候,看到了周圍被重重士兵掩護在身後的人,心裡越發的冰冷。

    只是一眼掃過,看到那些教袍的顏色和綴飾,便能夠分辨出不知道多少部門的來者——教皇廳、聖赦院、聖論法院、三一學院、聖事部、福音部、修會部、聖靈殿……

    甚至諸國的使館樂師都有不少人趕到。

    而就在重重包圍中,城門之下,葉清玄斜斜地依靠在城牆上,就像是在曬太陽。

    在他的手中,煙鬥已經抽了大半。

    飄渺的煙霧擴散在四周,隱隱綽綽裡,仿佛有鬼魅游行。在煙霧中,柯爾特被釘在城門上,呆滯地低著頭,口水從嘴角流下來。

    不論外面的人如何喊話,他始終沒有任何回應。

    現場的指揮官是被不知道哪個部門推出來扛鍋的倒霉鬼,碰到這種事情也沒有辦法,一邊是安格魯的新貴,一邊是名聲鵲起的英雄……雖然到現在兩邊都沒死,但他自己卻充滿了自殺的衝動。

    聽人說米歇爾來了,他便一路狂奔著過來,行禮:“大人,犯人劫持了貴部的教士柯爾特先生,到現在依舊抗拒聖城的逮捕。”

    他停頓了一下,小聲建議:“您看,要不要我們組織隊伍突襲進去,先護住柯爾特大人,然後……”

    “不用了!”

    米歇爾的聲音嘶啞,撐著拐杖的手掌上崩起青筋:“就地格殺吧!

    不用顧忌柯爾特,信理部絕不向犯罪者低頭,不論對方開出什麼價格來我都不會應允!”

    指揮官愣住了,表情尷尬,一臉想死:“您是說真的?”

    斜次裡,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

    “既然犯人如此冒險行事、挾持人質,不妨看看他究竟想要幹什麼。”樂師打扮的男人插話了:“任何一位教士都是聖城的寶貴資產,不能輕易犧牲。”

    指揮官愣愣地看著他:“您是?”

    “靜默機關。”

    那樂師淡淡說道:“動輒格殺,實在是有傷天和。實在不行的話,雖然是信理部捅的簍子,但我們靜默機關也是願意行動的。”

    米歇爾猛然扭頭,瞪視著他,睚呲欲裂。

    就在此刻,沙啞的聲音卻從城門下響起了。

    “看來,人都來的差不多了吧?”

    葉清玄摘下嘴角的煙鬥,發出聲音:“不好意思,闖下這麼大的禍,為各位大人添了很多麻煩。”

    他在道歉,可聲音倏無歉意。

    那沙啞的聲音在樂章的加持之下,響徹在每一個人的耳邊。

    在遠處隔離區域之外,那些看熱鬧的人群傳遞著或真或假的消息,正在喧囂,此刻聽到葉清玄的聲音,一個個擠向了前面,翹首以盼。

    那些趕往現場的記者更是一個個奮筆疾書,撕下紙條遞給助手,助手來回奔走向新聞社報告情況,汗流浹背,一個個累到虛脫。

    可偏偏,葉清玄的聲音卻毫無停頓,緩慢而沉著,一字字地響徹在耳邊,令他們來不及記錄。

    “如各位所知,我是葉清玄,羅慕路斯戰爭中的參與者之一,無國籍樂師。

    同時也是策劃了針對柯爾特先生多項襲擊的嫌疑人……不,犯罪者。這是我犯下的罪,我承認,並願意為此負責。”

    城門下,葉清玄抬起眼睛,提高聲音:“今天我來這裡,並無意襲擊聖城,也不想干涉各位的平靜生活,只是……有幾個問題想要當眾詢問柯爾特先生而已。

    就是現在,就在這裡。”

    他投出了幾個閃亮的銀幣,銀幣從他的指尖落下,翻滾向四周。上面施加著樂章,閃閃發亮。

    那是所有樂師都曾經學過的啟示學派入門的樂章,效果非常簡單……

    偵測謊言。

    眼看到此情此景,米歇爾終於明白他想要幹什麼,狂怒地咆哮:“葉清玄!你會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來人!還等什麼!將這個該死的罪人拿下!”

    可靜默機關的樂師卻攔住了他,擋在了他的前面,甚至隱隱散發著樂理波動。他凝視著米歇爾碧綠的眼瞳,輕聲問:

    “為什麼不聽聽他說什麼?說實話,在下很好奇……”

    在城門之下,葉清玄似是察覺到他的咆哮,只是搖頭笑了笑,並沒有回應。

    他只是轉過身,抬頭,凝視著被自己釘在城門上的柯爾特。

    在渾渾噩噩中,柯爾特像是被漆黑的雨水吞沒了,顫抖著,口中嘟噥著什麼模糊的話,不斷地掙扎,像是躲避著那些來自地獄的手掌。

    早已經在幻覺藥劑之下失魂落魄,全無抵抗。

    “你的名字。”

    葉清玄冷聲說:“告訴大家你是誰。”

    “柯爾特。”

    城門上,柯爾特呆滯地看著他:“柯爾特·杜蘭德。我……我是英雄,我是未來的聖徒,我……”

    葉清玄打斷了他的話,肅聲發問:“柯爾特,在奧斯維辛,你是因何而加入了黑樂師?是為了救人麼?”

    “不是。”

    柯爾特的回答在人群中掀起了軒然大波,遍地驚呼。

    自從羅慕路斯戰爭結束的時候,柯爾特的功績就在信理部的大力推動之下傳遍諸國,可謂膾炙人口。可現在,所有人熟知的事跡竟然被當事人親口推翻!

    “那又為什麼?”葉清玄冷冷地看著他。

    “我以為一切已經完了……所有人都要死了,黑樂師太強,甚至還有滅亡禮贊的團長親自出手。”

    柯爾特呆滯地回答:“我如果不成為黑樂師,性命難保。”

    葉清玄頷首,再問:“那為什麼後來又背叛黑樂師?”

    “我感覺到了’燈塔’。”

    他喃喃自語,聲音在每個人的耳邊響起:“它告訴我,聖殿騎士團就要來了,再不和他們劃清界限,就來不及了……”

    “他說謊!”

    “葉青玄!你在弄什麼鬼把戲!”

    米歇爾狂怒,眼瞳中亮起熾熱的輝光。宏偉的樂章在哪蒼老枯萎的軀殼中醞釀,他要全力出手。

    可在他身後,一只手掌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錯愕回頭,看到了蒼老的教士,還有他身旁的那個仿佛來自東方的中年人。

    “米歇爾,讓他問下去。”

    那蒼老的教士淡淡地說道:“我想要聽聽看。”

    那一瞬間,像是所有的力氣被抽空,米歇爾的身體顫抖著。

    到最後,他馴服地低下頭:

    “是。”

    而就在城門下,年輕人那不緊不慢的聲音響起,無比的穩定,又無比地冷酷。

    “那麼,柯爾特。”

    他問:“在你擔任聖殿騎士團的觀測者時,局勢真的糜爛至此麼?”

    柯爾特沉默了。

    就像是本能地感覺到了不對,抗拒著葉清玄的問話,嘴唇開闔,卻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人群沉默地傾聽著,每一雙眼瞳對視時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錯愕和驚駭。

    他們被自己因這個問題而聯想到的恐怖回答所震懾,不敢在聽,可是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答案。

    “回答我,柯爾特!”

    葉清玄踏前,在他耳邊咆哮:“戰局真的即將失控麼!回答我!”

    那咆哮聲如雷鳴,撕裂了耳膜,在心魂之中回蕩,雷霆激蕩中,撕裂了一切抵抗。

    “不是!”

    柯爾特尖叫,真相像是活了,如蛇一樣從他的喉嚨中爬出,舒展在空氣裡,顯露出醜惡的真容。

    “是我……”

    他錯亂的呢喃:“是我篡改了觀測記錄,沒錯,是我……多好的機會啊,不能錯過,不能錯過……錯過就沒有了!

    那個老東西,寧肯將燈塔托付給別人也不想著給我!我花了那麼多年,費盡心思去取悅他,卻落得這樣的下場!我沒有錯!

    就算是岩鐵學院不願意給我,那也是屬於我的!”

    “就因為……這個?”

    葉清玄憐憫地看著他,就像是看著一個笑話:“你欺騙了教皇廳,逼迫聖殿騎士團開啟天國之門?只是為了這個?”

    “我要成為英雄!成為英雄的人只能是我!必須是我!”

    柯爾特癲狂地呢喃,眼神錯亂:“錯的不是我,錯的是……錯的是……對了,錯的是那個雜種!他攔了我的路,他必須死……他死定了……嘿嘿,嘿嘿嘿……”

    他空洞地笑起來,沉浸在自己的美夢裡,留下口水,像是野狗在夢鄉中分泌出了貪婪。

    面目可憎。

    “最後一個問題。”

    葉青玄看著他,沉默了半響,嘴唇數度開闔,到最後,擠出了嘶啞的聲音:“為什麼殺艾爾莎?”

    “艾爾莎?”柯爾特反問:“那是誰?”

    “……”

    葉青玄沉默,憤怒的……渾身發抖!

    “是不是……那個小女孩兒?”

    柯爾特呆滯地看著他,神情變得困惑起來:“反正她都是要死的啊,我幹嘛把功勞留給別人?

    手刃天災,這是絕好的政治資本呀,只有傻子才會放過吧?

    我讓她痛痛快快的死,她一定會感謝我的,對吧?如果落進別人的手裡,一定……”

    “夠了。”

    葉青玄低下頭,難過地閉上眼睛:“夠了,柯爾特,閉嘴吧,我……不想在聽下去了。”

    在一片死寂中,所有人沉默地凝視著這裡,就連喘息的聲音都難以聽聞,只有柯爾特口中顛三倒四的錯亂話語,還有空洞的喘息和笑聲。

    在寂靜裡,葉青玄回過身,看著所有人,眼神悲涼又復雜。

    “你們,看到了麼?”

    他抬起手,指著柯爾特的空洞笑容,聲音嘶啞:“這就是你們所敬仰的英雄,這就是你們所膜拜的偶像……”

    他暴怒地咆哮:“你們,看到了麼?!”

    “這就是你們那一套狗·娘·養的‘弱肉強食’的信條和用‘結果論’、用所謂的‘大局為重’所制造出來的世界!”

    一片沉默中,無人回應。

    “在這個見鬼的世界裡,僅僅是想要遵從規則,去做一個好人,便被視為愚蠢,被當做笑話,被認為軟弱可欺。

    付出了那麼多,忍受了那麼多,到最後,卻被當做犧牲品,埋在這樣的‘英雄’腳下!”

    葉青玄怒吼,質問:“難道沒有人覺得不應該如此麼?”

    人群中,騷亂產生了,低沉的喧囂聲響起。

    直到現在,他們終於明白,這個像是發瘋了一樣的男人站在他們面前,究竟想要做什麼。所以,神情復雜。

    所以,眼神才變得恐懼又悲憫。

    “對的,就是這樣……”

    葉青玄看著那一雙雙麻木的眼睛,露出了苦澀的笑容:“你們忍受著這一切,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說,這樣的世界不好!”

    他停頓了一下,用盡所有的力氣,向著那些沉默的人嘶吼:

    “那麼,就讓我來告訴你們,這是錯的!”

    他說,“這樣,不對!”

    那一瞬間,他抬起手掌,月光化劍,冷厲凄絕的鋒芒握在手裡,架在柯爾特的脖子上。

    那月光刺痛了雙眼,也照亮了渾渾噩噩的心魂。

    柯爾特從美夢中驚醒了,他呆滯地看著面前,看著這個分外陌生的男人。於是,那漆黑的暴雨像是從噩夢中落進現實,昭告審判將至。

    “我這是……要死了?”

    他輕聲呢喃,巨大的恐懼的從心中浮現,主宰了理智,令他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葉青玄,不要!!!”

    一個熟悉的聲音想起來了,那是狼笛,他終於趕到了,奮力向前,想要穿過了層層戍衛,向著葉青玄大吼:

    “放下劍!不要殺他!否則你……”

    葉青玄置若罔聞。

    只是凝視著柯爾特,看著他蒼白的面孔:

    “祈禱。”

    “……祈禱?”

    柯爾特的嘴唇囁嚅著,眼神哀求。

    “你應該祈禱。但祈禱不會有用。”

    葉清玄俯瞰著他的眼睛,眼神就變得冷酷,像是鐵。

    “——一切報應,皆屬應得。”

    冷厲的月光一閃而逝。

    悄無聲息中,柯爾特的頭顱從肩膀上滾落,眼中的哀求還來不及消散,便泯滅在月光之中。

    空洞的眼神裡,再無任何神采。

    他死了。

    鮮血噴湧,落在葉青玄的臉上,將他眼中的鐵光鍍上了一層赤紅。

    在混亂的驚叫和憤怒的咆哮聲裡,他回過頭,凝視著那些錯愕和狂怒的面孔,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很想笑。

    他伸手,拭去了臉上的鮮血:

    “原來……血是這樣的味道啊。”

    天空上,有浩蕩的鐘聲響起。

    在昏黃的夕陽下,龐大的鋼鐵城池中,那鐘聲回蕩,或許是在昭告著日落,或許是在宣布夜晚的到來。

    在一片混亂之中,葉青玄抬起眼睛,仰望著日落。

    他任由那些士兵撲上來,將自己壓倒在地,給自己戴上了層層枷鎖,押解著他,將他推向囚車。

    在那些喧囂的人群中,他看到了那個久違的東方學者。

    胡先生察覺到他的視線,眼神就變得復雜又悲憫:“何止如此……”

    似是聽見了他的聲音,葉青玄笑了起來。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曾經胡先生問過自己的話。

    “葉清玄,假如有一天,你發現這個世界和你想得不一樣,你會怎麼樣呢?”

    是啊,葉青玄。

    假如有一天,你發現這個世界和你想像的不同,你應該怎麼辦?

    這個世界沒有你想得那麼美好。

    它很殘忍,很可怕,冷酷且不近人情。

    善良和溫柔只是偶爾的華麗點綴,在其他的地方,一片漆黑。大多數時候,公義和正理只是一個美好的幻想。

    那些童話裡所告訴你的東西,其實都是謊言。

    你又該如何去應對?

    “很簡單啊,胡先生。”

    他輕聲回應:“只要把這個世界變得和我想得一樣就好了。”

    葉青玄閉上了眼睛。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聽見了幻覺一樣的聲音。

    宛如滄海龍吟、垂簾燕語,那是一道似真似幻的琴聲……在這琴聲面前,知見之障,悄然碎裂。

    於是,一輪等待了許久的清冷月光從心口中升起。

    那是他的心髒,結合了小源的賢者之石在此刻幻化成某種瑰麗的結晶。

    它躍動著,在以太之海中掀起細密而悠遠的波瀾。

    那一瞬間,它穿透了層層以太之海,在天梯的引導之下,與那飄忽的源點合為一體。

    而就在所有人的凝視中,它升上天空,煥發著光輝,融入了那一輪靜謐而清冷的明月,再不分彼此。

    月光遍照,灑落清輝,照亮葉青玄的白發和眼瞳。

    我寄愁心與明月。

    將此愁心,且寄明月。

    哪怕世界漆黑,可黑暗中,總有月光。

    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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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 世界照常運轉

    寂靜的聖靈殿堂。

    靜謐的月光從頂穹的彩窗上落下,映照在那眾多的石棺上,便照亮了那一個個古老而尊貴的名諱。

    灰塵飛揚在空中,隨著隱隱的聖歌起舞。遠處聖堂所傳來的詠嘆聲回蕩在靜謐裡,映襯的那無數石棺神聖威嚴。

    在那些石棺最前方,龐大的祭壇上,孤獨地佇立著一個身影。

    他冠戴至上之冕,身披教袍,那顏色是純正的赤,如血染就,那顏色中沒有讓人覺得恐怖的死,而是仿佛像征著令人敬畏的‘生’。

    那是囊括了一切意義的赤。

    赤之王。

    在沉默中,他靜靜地凝視著祭壇,只是問:“赫爾墨斯,他是這麼說的麼?”

    “是的,冕下。”

    尼伯龍根的聲音恭謹而有禮:“他選擇了這一條路,盡了自己力。”

    “我知道了。”

    赤之王頷首:“他一直是個聰明人,雖然對他來說,這一點尤其可笑。他做了這個選擇,想必也清楚我的想法。

    就讓他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吧,自此之後,那些事情於他再無任何關系。”

    尼伯龍根說,“他讓我對冕下道謝。”

    “……就連我的話都料到了麼?”

    赤之王笑了:“真是個聰明人啊,是不是?”

    尼伯龍根沒有回答,只是說:“信理部將歸墟今年出現的地點告知了安格魯……米歇爾大主教擅權之舉,如何處置?”

    “都已經是快死的人了,難道我能把他關進‘鐵塔’中去?”赤之王搖頭:“就讓他老老實實地和信理部一起養老吧。

    宗教裁判所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東征’之夢的破碎就是對他最好的懲罰。”

    “他可能會崩潰。”

    “他不會的。”

    赤之王搖頭:“他會等,一直等下去。

    哪怕自己死了,也會找到一個人,代替自己,一直等到聖教軍再度東征,與天災決一勝負……

    他是一個心中懷有無限希望的人,這些事情,擊不倒他。”

    “明白。”

    尼伯龍根再問:“利維坦的蘇醒已經注定,樞機主教會在安格魯方面一直爭執不下。”

    “安格魯皇室的態度不是一直很堅決麼?”

    赤之王淡淡地說:“諸國自治,這是第二修正法案的核心。

    亞瑟的事情,就交給亞瑟的後人去解決。因他們而起,就因他們而結束吧。他們不是已經拿回了聖喬治之槍,做好一切准備了麼?

    倘若樞機主教會還想要體現聖城的威嚴和必要的話,就讓聖殿騎士團做好戰備,準備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接管戰局。”

    “是。”

    尼伯龍根記錄完畢,問:“羅慕路斯一役,班恩指揮官自請懲戒,目前正在等待處分。”

    “吩咐他不得傷害任何羅慕路斯人的是我,束縛住他手腳的也是我。一開始我們的決心就下得太晚,結局如此,於他和聖殿騎士團無關。”

    赤之王淡淡地吩咐:“讓他去重修西方的荒漠防線吧,以班恩的能力,會辛苦一些,但未必做不到。

    當年的閃米特人的後裔還留在那裡,讓他持著軍旗去那裡,告訴他,聖城會給他一切他需要的裝備和補給。”

    尼伯龍根沉默許久:“冕下的意思是……讓他重建醫院騎士團麼?”

    “自從百年前,荒漠防線崩潰之後,第六軍團已經空缺太久。”

    赤之王抬頭,面目森冷如鐵,仿佛永遠不會有表情,只是一貫的冷淡,從天上俯瞰人間:

    “未雨綢繆的人最痛苦的事情之一,便是時不我待。我不希望在我們需要醫院騎士團時,才發現已經失去了太久。”

    “冕下遠見。”尼伯龍根的聲音恭謹。

    赤之王並沒有回應,只是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午夜的鐘聲響起。

    “今天就到這裡吧。”赤之王揮手:“剩下的事情,就丟給樞機主教會吧。反正總有要有一些事情要讓他們去吵一吵。”

    “好的。”

    尼伯龍根問:“那麼,今日傍晚聖城大門所發生的那件事呢?冕下,事涉安格魯的持劍人,樞機主教會的態度分裂的很嚴重。”

    赤之王沉默地抬頭,凝視著月光,月光落在他的眼中,像是無聲地悲嘆。

    “是個和葉蘭舟一樣不甘寂寞的人啊。我知道了。”

    “冕下對他起了憐憫之心麼?”

    “不。”

    赤之王搖頭:“這件事交給樞機主教會決定吧,他做了選擇,那麼就承擔後果,既然他想要公正,那麼就給他公正。就這麼簡單。”

    “……或許吧。”

    尼伯龍根難得的沒有下定論:“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樣的簡單,其實很難。主教和聖城的律師們恐怕會吵到頭破血流。”

    “很久之前,有人對我說:無意義的爭吵是取得結果之前必須要經歷的一部分。哪怕爭吵對雙方都毫無意義。就讓他們去找出自己想要的結果來吧。”

    赤之王淡淡地說:“我只是教皇而已,神允諾他們的,我給不了。”

    “我會轉告他們的。”

    “好了,你走吧。”

    赤之王揮了揮手。

    “那您呢?”尼伯龍根問:“您准備回寢宮?還是先用晚餐?”

    “我?”

    赤之王抬起眼睛,望向了天空,落向了那一輪明月的輝光:“我忽然也很想靜一靜……去體會一下那個懦夫想要的感覺。這種感覺一定很好,否則那個家伙不會這麼留戀。”

    尼伯龍根沉默了許久,說:“黃之王或許只是想要休息一段時間,冕下不必太過憂心。”

    “或許吧。”

    赤之王對此似乎並不抱有期待,只是凝視著月光:“反正那個懦夫已經逃到了那麼遠的地方去了。不管他回不回來,留下的人,總要為未來打算。尼伯龍根,不論失去了什麼,世界都會照常運轉。”

    無人回應,尼伯龍根似是已經離去。

    一片寂靜裡,只有赤之王佇立在祭壇上,沉默地抬頭,凝望月光。

    他的視線穿過了黑夜,越過了無盡的高空。

    向上,向上,再向上。

    不知從何時開始,大地之外,重重高空之後,在宇宙永暗的漆黑中,那一輪龐大的月光之前……出現一個肉眼難以察覺的小小斑點。

    它折射著鋼鐵的輝光,抗拒了大地引力的拉扯,翱翔在星辰的軌跡之上。

    不接近,也不遠離,只是遙遙地守望著那一片大地和天空,沉默地奔行在永恆靜謐的虛空之中。

    在那裡,有人從夢中醒來了。

    在仿佛永遠的寂靜中,他睜開眼睛,凝視著窗外的月輪,眼神就變得靜謐而美好。

    真是好月光。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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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有翼之民

    她從睡夢中醒來。

    睜開眼睛,看到了火焰。

    神聖的殿堂中,聖火長燃,燭照四方。

    宏偉的樂理自她的背後噴薄而出,在聖火中運行著,宛如龐大的火翼,舞動之間便在大殿中掀起了風暴。

    那貫穿物質和以太界的火焰有光芒流淌,有無數幻像紛繁流淌,稍縱即逝中便顯露出不知從何處來的景像,或是壯麗磅礡,或是陰暗凄冷……世界融彙在那火焰中,形成了實體。

    這仿佛便是以太的本質和具現。

    於是,她得以重生。

    可這一份重生似乎並未令她欣喜,只是沉默地注視著那華麗威嚴的頂穹。

    許久,她回過頭,輕聲說:

    “卡里古拉,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那裡,蒼老而枯槁的老人撐著拐杖,凝視著她的身影,便欣慰地笑了:“是好夢嗎?”

    “夢很長,我記不清楚了。”

    她回憶著,眼神就浮現了一抹亮色:“但我記得,有一個人來找我了,我就不害怕了。”

    “這是個好夢啊。”

    卡里古拉點頭,“人老了之後就會覺得世上的事情總是聚少離多,不孤獨的時候,便像是夢一樣。

    能有這樣的夢,不會後悔。”

    “是這樣啊……”

    她懵懂的點頭,問:“那我還可以見到他嗎?”

    “他已經離開了。”

    卡里古拉回答:“他大概已經找到要回去的地方,就像是您一樣。自此之後,會有命運眷顧他的。”

    “那我沒有辦法再去見他麼?”她問,“我想要去見她。”

    卡里古拉沉默。

    於是,她的眼神便黯淡了。

    “您是羅慕路斯的子嗣,偉大的天神之裔。”

    卡里古拉低頭勸告,神情謙卑:“您犧牲自己,成為火之寄主,帶領吾等重生之後,便是帝國的皇帝,至高的‘奧古斯都’……

    您和過去,已然不同。”

    “那我不可以有朋友嗎?”

    “陛下,您是皇帝,想要多少朋友,都唾手可得。”

    “可那都不是我的朋友了,卡里古拉。”她搖頭,“我是皇帝了,他們都會畏懼我。”

    老人凝視著她,欲言又止,可眼神變得難過起來。

    “雖然不明白,但皇帝就應該是這個樣子,沒錯吧?”

    她凝視著卡里古拉的愁容,便微笑起來:“我會去習慣的,別擔心,卡里古拉。我心裡有一個人了,所以遇上什麼事情都不會害怕。”

    卡里古拉凝視著她,良久之後,低下頭,神情欣慰又復雜:“陛下,您已經長大了。”

    “小孩子,總是會長大的呀。”

    她伸手,虛空之中一點火光亮起,銅鏡自火中生出。物質在此煉成,宛如呼吸一般理所當然。

    她凝視著鏡中的自己,銅鏡中的少女便對微笑起來。就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十歲,她頭發中生出了火焰的暗紅,不復曾經的稚嫩。

    她對著鏡子轉了一圈,興奮地跳起來:

    “看呀,卡里古拉,我長高了。”

    卡里古拉抬頭,凝望著台階上的少女,看著她頭發飛舞在風中,如火焰,眼神威嚴。

    他低下頭。

    忽然之間,不敢再看。

    而就在台階之上,少女自火中走出,那火焰為衣,附著在她的肌膚之上,便幻化出威嚴神聖的紫色衣冠。

    大門在她的面前轟然洞開,顯露出以太界那繽紛閃耀的天空。

    在天空中,無數群星運轉,燭照著這一片存在於有無之間的界域。這一座龐大的城池破開了混沌,懸浮在光和暗之間。

    無數自繭中重生的人趕來,他們彙聚在大殿之外,跪倒在台階上,凝望著那大殿中走出的少女。

    她頭戴著像征力量的火焰之冠,手握著代表權利的權杖和代表世界的寶珠,雙翼揮舞,行走在虛空之中,俯瞰城池,駕臨了自己的國界。

    就宛如日輪高懸在天空之上。

    “皇帝!皇帝!皇帝!皇帝!”

    人群仰望著那耀眼的光芒,狂熱地呼喊著她的名字,並冠以神聖的稱謂。

    直至她抬起手掌,於是,所有人都停下了呼喊,恭謹地俯首,等待著皇帝的詔諭。

    而在天上,少女凝視著自己的國土,和自己的人民,許久之後,肅聲宣告:

    “我的人民們,既然地上已經沒有我們的立足之地,那麼我們就離開大地,去天上吧!”

    “自今日起,羅慕路斯之國與羅慕路斯之人不再。”

    “我們因死而了生。”

    ——自此之後,便是‘有翼之民’!”

    於是,人群沸騰,向著日輪中的皇帝三呼:

    “誠如是!”

    “誠如是!”

    “誠如是!”

    在他們的身上,已再無任何獸化的痕跡。

    那一夜,神聖之火汲取了所有的力量,將妖魔血統抹除,也催化著黃之王遺留在他們身上的權杖,令他們脫胎換骨,重獲新生。

    而就在此時此刻,所有人的背後,以太彙聚,宛如羽翼一般展開!

    他們歡呼著皇帝的明輝,舞動雙翼,飛上天空,無數羽翼掀起暴風席卷,擁簇在哪一道日輪的身旁。

    “那麼,便隨我去往天空吧。”

    日輪之中,新的皇帝高舉寶珠。

    在寶珠的光芒照耀中,虛空變幻,混沌劇震。

    那城池在虛空中撕開了一道大口,破開間隔,轉瞬之間,穿過了以太之海,再度‘墜’回了物質界之中。

    那龐大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城市,此時此刻,便懸浮在萬丈高空之上。

    暴風凜冽中,那城市吞吐著以太的洪流,每時每刻都消耗著龐大到不可思議的力量,歪曲了現實的定律,抗拒著大地的拉扯。

    而就在城市的巔峰,皇帝舉起了權杖,背後的雙翼中,無數樂理交織,幻化出鋪天蓋地的龐大樂章。

    那樂章囊括了整個城市,令整個古老而龐大的城池化作了樂器,演奏出了宏偉而壯麗的篇章。

    就在那旋律裡,九天之上,有海潮席卷的聲音響起。

    自極遠之處,一線星辰的光芒亮起。

    下一瞬,宛如銀河席卷而來,衝進了城市之中。

    那是星環。

    沉寂了許久的星環轟鳴運轉,調整著自身的軌道和角度,自夜空之上扭轉。

    在大地上所有觀星學者的呆滯眼神中,那凝聚成了實質的以太洪流與城市結合為了一體。

    彼此密切,再無間隙。

    就好像自久遠的時光之前,便是如此一般。

    在星環的籠罩下,這城市仿佛擁有血液,在血液的流淌之中,它便活了過來。

    整個城市轟鳴著、震顫,如鋼鐵制成的蓮花,在仿佛天地開辟的巨響中展開。直至最後,形成了凌駕在天空之上的龐大群島!

    那一夜,星環變換。

    有翼之民自火中重生,帶著自己的土地,追隨著他們的皇帝,自以太界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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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願主垂憐

    深夜,阿瓦隆。

    樞密院,慘白的燈光下。

    蘭斯洛特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面前的鐵匣。

    鐵匣中,‘怪物’吞食著光明,將陰暗撕裂,折射出了滄桑而冷厲的鋼鐵鋒芒。自它出現在空氣中的一瞬,便將呼吸變成了一種痛楚。

    那鋒芒彌漫在空氣裡,將空氣都變得像是鐵針,刺痛肺腑。依稀能夠看到,它的鋒刃之上銘刻著細密而古老的樂章,但那樂章被乾涸的血色所覆蓋,變得模糊而黯淡。

    它不食血時,便是如此靜謐。

    靜謐的令人恐懼。

    蘭斯洛特伸手,將它端起,撫摸著它斷裂的槍身,還有那看似駑鈍的鋒刃,就仿佛傾聽到巨龍盡在耳邊的粗重喘息,後背上不知不覺滲出冷汗,

    “弒龍者、隕落之鐵、淨化之槍……果然是它。”

    蘭斯洛特將凶器小心地放回鐵匣之中,長出了一口氣,輕嘆:

    “——聖喬治之槍。”

    “信理部給我們的海圖沒有錯。”

    鎧甲未卸的‘特里斯坦’坐在他的對面,一路的風塵尚未來得及洗去,眼神疲憊、頭發蓬亂,甲胄上還殘留著裂口,絲毫分辨認不出他身居圓桌騎士團副統領的威嚴摸樣。

    他凝視著鐵匣中的長槍,眼神就變得敬畏起來:“我們從歸墟裡找到了它,可惜,犧牲慘重。”

    “其他的人,都沒有回來麼?”

    特里斯坦沉默許久,搖頭:“他們都死了。”

    蘭斯洛特沉默了許久,伸手,想要拿起桌上的雪茄盒,可是猶豫了一下,又將它放下。

    “告訴我,特里斯坦。”

    他咳嗽起來,聲音沙啞,“一路上發生了什麼?”

    “我們準備了最好的船,短短的六日,一路上經歷了擱淺、暗礁和隨著利維坦蘇醒而孕育而成的海怪,到達那裡時,已經犧牲了六個人。然後,我們終於進入了那一座死城,打開熔鐵地窖,見證了歸墟的真正面目。”

    特里斯坦停頓了一瞬,眼瞳中閃過痛苦:“歸墟之井是人類不應窺探的領域,蘭斯洛特,這並非是紙上虛言。

    我本來想要親自下去,可是馬洛克攔住了我。

    他和加赫裡斯、傑蘭特一起跳進了那裡,我們在外面等待了三日,只有傑蘭特一個人從那裡爬出來……

    他從井中爬出時,渾身已經被泯滅的以太點燃了,半身被燒成灰燼,像是個魔鬼。

    回來的一路上,我時常在想:恐怕在下面的時候,他就已經瘋了。

    他記得要將槍帶回來,可等他爬上來的時候,已經忘記了我是誰。為了制服他,死了十六個圓桌武士。

    他手持著聖喬治之槍,險些殺死了我……”

    他低頭,指了指胸前的鎧甲:

    “——只差一寸。”

    在那鎧甲的慘烈縫隙之下,是血肉模糊的缺口中,依稀能夠看到,心髒在殘破的胸腔中艱難跳動。

    那心髒上布滿了細密的縫隙,像是被血色的絲線所捆綁著一樣,明明是血肉,卻呈現出了鐵石一樣的質感。

    他輕聲呢喃:“只差一點,我就沒有辦法坐在這裡了。我只能慶幸,他沒有喚醒其中的龍魂……”

    “……”

    蘭斯洛特沉默,許久後問:“他還活著麼?”

    “一直活到船回到阿瓦隆的那一刻。”

    特里斯坦嘆息,“在他活著的時候,一直抱著這把槍,不准別人接近和觸碰,等他到了阿瓦隆時,知道自己的使命即將結束,便死了。

    恐怕一直是心有執念吧。

    放不下,就想要回家。”

    “魂歸故土……麼?”

    蘭斯洛特凝視著鐵匣中的‘怪物’,眼神就變得敬畏又復雜。

    他合上鐵匣,不再去看。

    只是閉目,輕聲祈禱。

    “願主垂憐。”

    -

    午夜的鐘聲響起。

    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墓地。

    守墓人推開了大門,慣例巡視,行走在一座座石碑之間。

    可途徑中庭的時候,他的腳步一頓,戛然而止。在搖曳的風燈裡,陰冷的海風從遠方吹來,他隱約有一種渾身發毛的不祥預感。

    啪嗒、啪嗒、啪嗒……

    黯淡的燈光照亮了不遠處那一棟寂靜的建築。

    那裡是英靈在下葬之前停駐屍身的鐘樓,昨日傍晚還有一具棺木被緊急送至此處,等待盛大國葬。

    可在寂靜中,卻有隱約而悠遠的敲打的聲音從裡面傳來,像是死者從冥府中叩響了大門。

    那聲音按著某種節拍,切合著心髒的跳動響起,回蕩在耳邊。

    “看過來……”

    就像是某個聲音在輕聲呢喃:“快看過來,傾聽這聲音……”

    那敲擊的聲音像是有著詭異的魔力,守墓人怔怔地凝望著那個地方,眼神便漸漸地空洞起來。

    神采消失。

    “過來……來這裡。”

    在那個心中聲音的引導之下,他呆滯地走上前去,一步一步地踏進陰暗中。

    大門緩緩開啟,門樞摩擦,發出刺耳的尖銳聲音。

    月光隨著他的動作流進了門後,照亮了牆壁上懸掛的冷酷聖像,那聖像低頭俯瞰著人間,眼神冷酷,宛如雷霆電光。

    而就在聖像之下,空空蕩蕩的房間裡除了一具棺材,再無一物。

    那敲打的聲音,便是從棺材中發出的。

    就像是棺木中的死者抬起指節,敲打著頭頂的‘門板’,在冥府中等待這門扉的開啟:

    “來吧!來這裡!打開它……追尋你人生的意義……”

    在那聲音的蠱惑之下,守墓人呆滯的走上前去,拔出匕首,一根一根地撬起了棺上的長釘。

    長釘落在地上,聲音清脆,宛如妖魔的骨節在摩擦,舒展身姿。

    當最後一枚鐵釘落在地上的時候,虛空中傳來一聲輕嘆。守墓人的眼神空洞,雙手奮力推動著那棺蓋,釋放出其中的妖魔。

    嘭!

    棺蓋落地,聲音沉悶,在地上分崩離析。

    鮮花和腐臭的味道從黑暗中傳來。

    在月光的映照之下,那棺中死去的圓桌騎士睜開眼瞳,緩緩地起身,在地面上投下了龐大而猙獰的影子。

    三首百臂,體態猙獰。

    如鳥,如獸,如人,百臂握著刀斧、白骨、水瓶與雷電……

    只是瞬間,那猙獰的影子便消散了,再無蹤跡。

    它終於走出了囚禁了自己漫長時光的囚籠,從死的國中回返,再度來到了這人世間。

    那一瞬間,整個阿瓦隆的飛鳥從枝頭驚起,發出驚恐的叫聲,倒地死去。

    而那披著人皮的怪物佇立在月光之下,視線仿佛投向了極遠處的地方,落向了那一座鋼鐵鑄就的神聖之城。

    於是,便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我……來了。”

    -

    遙遠的海外,歸墟。

    那一道以太燃燒的銀色漩渦之下,是無盡的黑暗。

    最深處,停留著一座鐵棺,破碎的鐵棺。

    殘破的碎片依稀殘留著猙獰的裂痕,像是有什麼東西脫匣而出。

    而在鐵棺的周圍,三具乾枯的屍首。

    他們在一瞬間被殺死,可死去的屍首卻跪倒在地上,像是想要為自己所犯下的惡孽祈禱。

    願主垂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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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2 00:16: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零六章 預料之外的重逢
   
    葉清玄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坐下,緩緩點頭:“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犯了罪,就要接受後果,哪怕判我終生囚禁也無所謂。只是我沒有想到,安格魯竟然還願意撈我出來。”

    “不是願不願意,是能不能。”

    麥克斯韋撇了他一眼:“今天的時間有限,我不想對你做的事情評價什麼,畢竟已經鑄成事實。你在裡面有足夠的事情好好想清楚。我會找人全力洗脫你的罪責,撈你出來的,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但我只求你一件事,倘若在下一次做了這種事情之後……不要說什麼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漂亮話了。”

    他起身,戴上帽子,神情復雜地嘆息:“葉清玄,有勇氣和決心固然值得贊揚。但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在乎你的人。為了他們,你也不能輕易去認罪,去送死。

    骯髒的大人就是這樣形成的,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至於剩下的時間,就留給你們吧……”

    說完之後,他轉身離開,葉清玄愣在原地。

    在他還沒有搞清楚‘你們’究竟是指誰的時候,玻璃屏障的邊緣就浮現了一張熟悉的笑臉。

    “喲!表哥,好久不見!”

    少女晃著一頭留長的銀發,看著他,笑容古怪:“雖然你放了我冬幕節的鴿子,但托你的福,我蹭到船票來聖城玩啦!”

    “白汐!”

    葉清玄只覺得眼前一黑:“你怎麼來了?”

    “不只是我,還有老師呢……”

    白汐伸手,將身旁的人拉過來:“你看,校長從軍部找了關系,特批老師代表學院來聖城進行學術交流啦!”

    亞伯拉罕那一張木訥的面孔從旁邊出現了,他看著葉清玄,神情復雜又惋惜,嘴唇開闔了半天,悶聲說道:

    “葉子你沒事兒就好,系裡的事情你不要擔心。”

    “……”

    頭一次的,葉清玄感覺到了難以言喻地慚愧和尷尬,他看著兩人,沉默許久之後,忍不住嘆氣:“抱歉,老師。恐怕我又給你弄了一大堆麻煩吧?”

    “沒什麼可抱歉的。”

    亞伯拉罕搖頭,想了想之後說道:“說實話,老師還是很欣慰的,再也不用擔心你以為心軟橫死街頭了。

    只不過是殺了人而已,不用太過在意。而且監獄似乎對你不錯,也沒有挨打。看到你還好,老師就很放心啦。

    你不要有心理壓力,我以後爭取定期來和白汐看你……”

    亞伯拉罕的一席話,令葉清玄只覺得自己耳朵有些壞掉了,對自己的感知產生懷疑。

    然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老師根本不在乎這一套啊!

    亞伯拉罕是誰?

    是前半輩子殺人如麻、原本持有國家頒發的殺人執照的龍騎兵……自己幹的這些只不過是動靜大了點而已,在他看來都不是個事兒!

    別說在聖城門口,恐怕聖城裡面的暗殺活動他說不定也幹過呢……

    有這麼一個常識缺失的老師,葉清玄真不知道究竟究竟是好還是壞了。但他就算這麼說,恐怕也是在安慰自己吧?

    否則就不會擔心到千里迢迢地從安格魯趕來了。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嘆了口氣,忽然想起一件事。

    “怎麼就你們兩個人?”

    他問:“夏爾呢?難道留下來看家了?”

    聽到他這麼說,亞伯拉罕和白汐的表情頓時尷尬起來,欲言又止。

    “不用解釋了。”

    葉清玄無奈搖頭:“我就知道,那死沒良心的家伙,肯定懶的走路,縮在安格魯不願意出門。”

    “……師弟,你這麼說話,為兄好難過呀。”

    就在葉清玄身旁的隔間裡,傳來一個傷心欲絕的聲音:“我在你心裡難道是這樣的人麼?”

    第三次的,葉清玄感覺到眼前一黑。

    “夏爾!”

    他嚇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呆滯地看向隔間的牆壁:“你、你、你……你為什麼在這裡?”

    “還能為什麼?”

    隔壁傳來鐐銬摩擦的聲音:“我也被關進來了唄。在你來之前我可和老師他們聊了好一會呢。誒,對了,你用過這兒的肥皂了沒?不愧是聖城,就算監獄裡的肥皂也這麼精良,比咱學院裡賣的那些便宜貨好多了,還帶茉莉花味兒的……”

    “你等等!”

    葉清玄一臉懵逼。

    原本他以為自己出來行走江湖,也算是見過風浪和世面了,但卻沒有想到,許久沒見,師兄隨身的腦殘光環竟然精進了這麼多,冷不防地就再度給自己的三觀造成了強烈衝擊。

    “你、你……”

    他組織了半天語言:“你究竟做了什麼神憎鬼厭的事情才被送進這裡的啊!”

    “我要知道我肯定就不會進來了啊!”

    夏爾的聲音充滿了悲痛:“真是見鬼了,我剛進聖城的門,就吐了一口痰,好家伙,幾十個人衝上來把我撲倒按住,戴上手銬、蒙了麻袋就塞進這裡面了!

    到現在還沒人告訴我究竟犯了什麼事兒呢!

    難道因為我生的太好看,神父們怕我進城之後讓那些大小姐面紅耳赤、不能自持?”

    “……你閉嘴!”

    葉清玄踹了一腳隔間的牆,看向亞伯拉罕。

    亞伯拉罕也很無奈,點頭感慨:“很多年沒來聖城,沒想到法律已經嚴到這個程度了呀。”

    “……”

    葉清玄一口老血想要噴在玻璃上:老師,你該不會真以為夏爾這個家伙被抓起來是因為隨地吐痰吧!

    “放心吧,夏爾說不定在牢裡迷個路就稀裡糊塗地跑出來了呢,別擔心。”

    白汐一本正經地安慰他,但葉清玄一點都不感到安慰。

    短短幾分鐘之內,他的世界觀就受到了強烈的衝擊,感覺到自己好不容易恢復的智商跌入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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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10-18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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