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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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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風月】寂靜王冠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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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2 00:19: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一十七章 證人

    在一片寂靜中,巴斯蒂昂從手中的那一疊照片中抽出一張,舉至葉清玄面前。

    照片上是一座荒蕪的村莊,乾涸的荒土中歪歪斜斜的石柱和腐爛的木頭堆積成了幾棟稱得上房子的建築。

    面色蠟黃的農夫們衣衫襤褸,抽著某種植物的葉子卷成的煙,牙齒殘缺。

    “葉清玄,你還記得這是哪裡麼?”

    “奧茲。”

    葉清玄回答:“距離奧斯維辛最近的村莊,進入奧斯維辛之前的最後補給點,我去過那裡,我記得它。

    山繆他……去世之前,還想要為他們打一眼井,還找我商量過借錢。”

    “你答應了麼?”巴斯蒂昂問。

    葉清玄點頭。

    “恭喜你,這筆錢可以剩下來了。”

    巴斯蒂安淡淡地說道:“他們已經不需要什麼井了。”

    他抽出第二張、第三張照片,放在葉清玄眼前。

    滿目瘡痍。

    再也看不到什麼村莊了,那些房子已經被摧垮了,遍地狼藉中,整個村莊已經蕩然無存,廢墟中的黝黑小孩兒翻找著破爛。

    “因為你貽誤戰機的原因,戰爭的餘波擴散到了周邊。”

    巴斯蒂安說:“包括奧茲在內,六個小鎮已經無法再居住了。他們失去了最後的土地,流離失所。

    你看到的這個小孩兒是這裡最後的居民,他的母親已經拋棄他,逃荒去了。父親被被廢墟掩埋,死於窒息。

    如果當初天國之門早半個小時開啟,他們能活。”

    葉清玄沉默。

    “再看下一份。”

    照片是破碎的游輪。

    “一個月之前,米克號上發生了一起襲擊案,是我們所知的柯爾特最早受到的襲擊。”巴斯蒂安的聲音像是讀新聞一樣,不急不慢,冷淡又客觀:

    “十六人輕傷,一名船員重傷,有一位孕婦受到驚嚇,流產,失去了她的孩子。她的家庭因此破碎,醫生診斷,她沒有辦法再懷孕了。

    這艘游輪所屬的航運公司因此背負了一大筆債務,周轉不靈,被另一家公司收購。兩名董事因此而破產。

    其中一名董事的兒子今年剛剛考上勃艮第國立第一大學,因此輟學。他本來可以成為一名精算師。”

    “我反對!”

    奧德裡奇咆哮:“這與本案無關!”

    “反對無效。”博爾哈法官敲錘:“繼續。”

    於是,繼續。

    “第三份。”

    巴斯蒂安再翻出一張照片:“巴德斯連鎖旅店,因為一場莫名的災禍,六百名員工因此失業,他們大多數來自於貧民窟,除了這裡再沒有其他的去除。”

    “第四份,勃艮第鐵道公司……”

    “第五份,阿斯加德國立銀行的貴重金屬兌換處……”

    葉清玄沉默地凝視著照片,手背之上,青筋崩起。

    “還有,這一份……”

    巴斯蒂昂將手中的照片展開:“半個月之前,你在聖城城門前面發起的襲擊,十六名女巫之錘的騎士因此而死,還有六名未來前途一片光明的樂師。

    這是他們的屍體……他們的家人甚至沒有辦法從融化的鐵片和焦炭裡分辨出自己的父親和丈夫。一共有九十一名無辜的人因此而遭受到喪親之痛。

    其中有的人就坐在你背後的座位之中,你可以回頭看看他們。”

    巴斯蒂安伸手指向葉清玄的身後:

    “——去告訴她,你無罪。”

    葉清玄低著頭,許久之後僵硬地回首。

    在旁聽席位的最後面,面帶黑紗的蒼老女人低著頭,蜷縮在角落裡。在她的身旁,一個十四歲的少女抱著自己的母親,憤怒地凝視著葉清玄,眼眶發紅,卻倔強地不肯掉出眼淚。

    那樣的眼神分外熟悉,就像是照著鏡子,看到七年前的自己。

    葉清玄怔怔地看著她,許久之後垂下了眼睛。

    巴斯蒂安看著他漸漸蒼白的臉色,眼神中沒有鄙夷和敵意,神情淡然,像是等待著他的回復。

    許久,葉清玄發出聲音:

    “可以,讓我再看一看麼?”

    “好的。”

    巴斯蒂安眉毛微挑,將手中所有的照片都遞給了葉清玄,看著他一張張仔細翻閱的樣子,心中的冷意和鄙夷便越盛。

    人都是有弱點的。

    每個人都有。

    攻心為上——這就是十六名檢察官在分析了一個月案例之後所總結出的策略。

    十六名數十年以來將不知多少窮凶極惡的犯人、變態和殺人狂送進監獄裡的檢察官,所尋找到的弱點。

    也是葉清玄的最大弱點。

    根據心相樂師對他的人格側寫,這個該死的罪人雖然心理和表現在絕大多數時候看起來無比正常,但其實是一個在某些方面偏執到難以理喻的瘋子。

    結合他一直以來的行事風格來看,他又擁有著強烈的道德潔癖和使命感。

    而且,他對遭遇和自己同樣苦難的人抱有強烈的同情和憐憫,甚至更勝過珍惜自己的生命。

    這樣的人只在乎自己的理念和想法。

    對付這種人,不能威逼,因為威逼不會起效。也無法利誘,因為根本沒什麼東西能夠對他形成誘惑。

    任何痛苦和折磨對於他而言,都不過是精神的食糧,只會講他變得更強。

    在這一點上,不得不承認,他很強,非常強……近乎像是聖徒一樣。

    可惜,聖徒也有其弱點。

    巨大的弱點……

    巴斯蒂安在心中冷笑:倘若你覺得自己是對的話,那就讓你看看因為你所造就的惡果,和因為你追求的理念而產生的罪孽吧!

    你不惜一切也要維護的東西,到頭來究竟造就了多大的災難!

    當聖人發現自己的原罪時,便會墮落。

    你又會如何呢?

    “葉清玄?”

    巴斯蒂安凝視著他:“你真的心安理得麼?”

    “抗議!”

    奧德裡奇咆哮:“公訴人話中存在誘導行為!巴斯蒂安,收起你這套卑鄙勾當!不要再玷污法……”

    “沒關系,奧德裡奇先生。”

    葉清玄低著頭,發出聲音。

    奧德裡奇愣住了,回頭看到他的側臉。

    葉清玄凝視著手中的照片,專注又仔細,一張又一張地看過,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看著那些啼哭的面孔,神情就變得黯然。

    眼神悲涼。

    奧德裡奇遍體生寒。

    他伸手,強行從葉清玄手中奪過了那些照片,憤怒地將它們撕碎,丟進垃圾桶。

    巴斯蒂安並不阻止,只是看著他,眼神嘲弄。

    “我的當事人精神狀況並不穩定,無法接受質詢。”奧德裡奇打斷了他的話:“法官大人,我要求休庭!”

    “我很清醒。”

    葉清玄低著頭,說出了令奧德裡奇不可置信的話,“也很慶幸能夠看到這些照片。”

    巴斯蒂安笑了:

    “那麼,你有何感想?”

    葉清玄沉默許久,發出聲音:

    “我……很抱歉。”

    巴斯蒂安踏前一步,凝視著這個年輕人,看到了他眼中的黯然與悲涼,看到了他眼角的眼淚。就像是看到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心中狂喜!

    突破口打開了!

    就如同預料的一樣。

    他的內心已經被罪惡感所壓垮!

    接下來不論安格魯在怎麼阻攔,只要自己稍加誘導,誰都無法阻擋他自己走上絞刑架!

    可下一瞬間,巴斯蒂安精心準備好的台詞還沒說出口,表情便僵硬在臉上。

    “——因為做出這些犧牲的人、承受這些代價的人,不是我。”

    等等!

    巴斯蒂安瞬間有些恍惚。

    好像哪裡……不太對!

    葉清玄的聲音繼續傳來,飽含著悲痛,卻全無懺悔: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所有的痛苦都能由我一個人承擔的話,那該多好?可惜,這絕無可能。”

    那聲音中充滿了悲痛,像是鱷魚凝視著獵物的殘骸,假惺惺地流出眼淚。

    你·他·媽的在說什麼!

    巴斯蒂安愣住了,他想要提起葉清玄的領子,咆哮: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可葉清玄看著他,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宛如得到了救贖。

    “幸好,他們還可以恨我的,對吧?”

    -

    巴斯蒂安的瞳孔縮小了,冷汗從後頸滲出,宛如窺見了怪物的真正面目。

    這個……瘋子!

    他的心臟忍不住抽搐,凝視著面前的年輕人,卻不敢再去看那一雙感激的眼神,只是覺得窒息。

    猜錯了。

    從一開始,他們就猜錯了。

    這個瘋子,絕不會為自己做的任何事情而後悔,也不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是錯的。相反,他覺得自己在做一件無比正確的事情。

    而自己和那麼多人工於心計準備的這一手絕殺,只不過是送上了給他彌補心中悲痛的後悔藥!現在他已經將藥吞下去,嘎嘣脆,他還在感謝自己!

    然後張開大口,告訴他:味道很好,我還要!

    謝謝你,巴斯蒂安。

    你拯救了一個怪物……

    那一瞬間,巴斯蒂安感覺到了後悔,後悔自己的傲慢。

    對付這樣的怪胎,自己竟然還抱著常人的感官和想法,竟然會覺得對方是個年輕人,便掉以輕心。

    樂師這樣的東西,本來就是違背人倫和常理,踩在邊緣線上的異類,更何況這一位得到無數強者盛贊和驚嘆的天才,不,是天才中的天才。

    也是怪胎中的怪胎。

    他應該不擇手段的!

    放棄掉那些無所謂的矜持和尊嚴,將這個怪物扯上絞刑架,徹底埋葬的將他埋葬掉!

    那一瞬間,巴斯蒂安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伸手,抽出手絹,拭去鼻翼上的油膩,小心翼翼地後退了一步,不再看葉清玄的眼神。他開口,聲音微顫:

    “法官大人……我方,申請證人出場。”

    “反對!”

    奧德裡奇抬手,“證人未在名單上!”

    “情況特殊,證據量龐大,報備有所疏漏情有可原。”

    博爾哈法官落槌:“反對無效。”

    於是巴斯蒂安終於心神安定,恢復了冷靜。

    沒關系,砝碼不夠的話,還可以再加!

    讓我看看你承受能力的極限吧,葉清玄……

    而隨著門外走廊中漸進的腳步聲,大門開啟。

    在守衛的陪同之下,披著白色樂師禮服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站在了證人席位之上。他抬起頭,看向葉清玄,面容枯瘦,胡須已經很久沒剃了。

    就像是沒有睡好,他的眼睛中還帶著血絲。

    葉清玄愣住了。

    “米勒?”

    米勒冷冷地看著他,就像是看著一個罪人。

    許久之後,他收回了視線,恍若未聞。

    竟然是米勒……

    -

    “麥克·j·米勒。”

    巴斯蒂安站到他的身旁,輕聲說道:“告訴大家你的身份。”

    “我是……聖城三一學院、聖詠學派弗朗索瓦派系的樂師,幾個月前試煉的參與者,也是奧斯維辛事件的幸存者之一。”

    他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葉清玄,神情平靜:“今天我來到這裡,是想要為大家揭露這個罪人的真面目。”

    “哦?”

    巴斯蒂安回頭,看向錯愕地葉清玄:“你跟嫌疑人接觸過麼?”

    “在奧斯維辛,我們身處同一支隊伍,我擔任隊醫。我的朋友山繆邀請他入隊,我沒有反對。”米勒低著頭:“這是我最後悔的一件事情。”

    “是麼?”

    巴斯蒂安問:“那麼,對於嫌疑人你怎麼看?”

    “葉清玄從沒有盡過自己身為樂師的責任,一直以來都游離在團體之外,偏好歪門邪道的東西,故作玄虛。

    他對於試煉也從不熱衷,甚至有意拖慢所有人的進度,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因此,沒有人信任他。更多的人都選擇了柯爾特。”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低沉:

    “……從一開始,他就跟羅慕路斯人的關系不清不楚。”

    “有證據麼?米勒先生。”巴斯蒂安淡淡地說道:“法庭是講證據的地方,只憑你一個人的空話,很難成立。”

    “所有去過奧斯維辛的樂師都可以證明。”

    米勒篤定地說道:“我曾經見到過他出入羅慕路斯人長老的帳篷,和他的女兒有過密切來往。甚至,他後來故意延誤軍機,也和那個小女孩兒有關。他對那個小女孩兒……他對那個小女孩兒……”

    他咬牙,發出聲音:“似乎有某種病態的情感,否則……”

    “米勒!”

    嘶啞的聲音響起。

    葉清玄忽然發出聲音,那聲音是尖銳的,如同獅子咆哮,震地所有人耳膜刺痛。米勒的聲音也停頓了,身體僵硬。

    “警告一次,嫌疑人保持安靜。”

    博爾哈擊錘:“不要無休止的挑釁法庭秩序。”

    葉清玄低頭,雙手握著面前半人高的欄杆副手,指骨發白,青筋蹦起。

    “艾爾莎已經死了,米勒。”

    他凝視著米勒的背影,聲音沙啞:“不要讓死者蒙羞!”

    米勒背對著他,沉默了。

    巴斯蒂安的眼神卻亮起,幾乎喜形於色。

    突破口,找到了!

    不過,不著急,沒必要現在就將他逼到角落裡。

    優秀的獵手要擁有耐心,一點一點地收緊套索,讓他再無藏身之地!現在將他逼得太過,恐怕會出現無法預料的反彈,要慢慢來……

    他按下了衝動,換了個問題。

    “據我所知:你向法庭舉報的罪名中,還有葉清玄涉嫌與黑樂師來往這一條,對麼?作為黑樂師襲擊事件的親身經歷者,你是曾經親眼所見麼?”

    “沒錯。”

    米勒說:“雖然當時我沒有想到,但後來回想時就發現了。

    當時在奧斯維辛有來自各國的大師和不同學派的精英,可是在黑樂師的進攻下毫無還手之力,我們之間一定出了內鬼……

    而且,我曾經親眼所見,他在黑樂師中的特殊待遇。

    黑樂師非常看重他,甚至超過了其他所有人……他甚至曾經將黑樂師引到幸存者的聚集地,引誘他們發動進攻,好蠱惑更多的人隨自己逃命。

    在後來,我發現他跟其中一名叫做納貝裡士的黑樂師存在某種私人情誼,互相稱為朋友。

    這些都是我親眼所見,親耳聽聞,絕無虛假。”

    法庭之中,一片死寂。

    “納貝裡士?”

    所有人面面相覷,似是聽聞過這個名字。

    “納貝裡士這個本名絕少有人知曉,或許說的他稱號更加著名一些。”

    巴斯蒂安露出冷笑,抽出厚厚一沓的文件散發給法官和陪審團。

    “數十年前的白瞳之子、六足獸,奇跡一般崛起的黑樂師,號稱百年難逢的天才。雖然不知道後來為何銷聲匿跡,但有多宗恐怖襲擊案件、超過十六名聖城樂師的死與他有關系,其中還包括三名靜默機關的探員。

    而最近一次他高調出現,就是在奧斯維辛,羅慕路斯人的事件之中,因為見勢不妙他就逃走了,在事後的清剿中並未曾發現他的屍體。

    但據調查所指,他明顯已經在‘滅亡禮贊’中占據了高層的職位,甚至可能是羅慕路斯事件的策劃者之一!”

    葉清玄不想再去聽了。

    米勒所說的,或多或少都有事實,或者對事實的曲解。

    雖然這其中有很多東西絕非他親眼所見,但這又如何?哪怕只是捕風捉影,也足以對他產生強烈的負面影響。

    而且,讓他站在這裡,最主要的理由,恐怕不是針對法官和陪審團吧?

    葉清玄裡心裡明白。

    這是在針對自己……

    這是一個警告。

    米勒,只是開始。

    那些想要致自己於死地,將他送上絞刑架的人在告訴他:你曾經的朋友,會一個一個地站在這裡,控訴你,讓你聲名狼藉、一敗塗地!

    葉清玄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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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 驚變

    “我反對!公訴方的證人在毫無證據地進行著污蔑!”

    在巴斯蒂安的誘導之下,米勒的證詞還在繼續,不論奧德裡奇如何咆哮和反駁。直到葉清玄的‘聖徒偽裝’都被戳破,塗上了一層惡臭的漆黑,他的證言才終於停止。

    然後,不再說話。

    也無話可講。

    “感謝你對公義和法律的支持。”

    巴斯蒂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站在這裡你承受了多大的壓力,辛苦了,你可以暫時去休息了。”

    許久之後米勒才茫然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失魂落魄在法警的帶領下退庭。

    就在門前的時候,他聽見背後葉清玄的聲音。

    “米勒。”

    米勒的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

    “我不恨你。”

    葉清玄看著他的背影,輕聲說:“我知道你站在這裡有多麼痛苦,也猜到究竟發生了什麼。因為我的緣故,這是我的錯。”

    米勒空洞地笑了兩聲,低下頭,大步地離去了。

    那背影蒼老又佝僂,像是已經被什麼東西徹底壓垮。

    葉清玄黯然地垂下眼睛。

    而就在他身後,巴斯蒂安嘴角微微挑起,眼中寒意更甚。

    這只是開始而已。

    接下來的時間還有很長。

    初審、再審、三審……他還準備了很多禮物想要送給他。

    只要一點點地消磨,葉清玄早晚會被從人格上擊潰。

    只要他清楚地認知到他活著會給身邊人帶來多大的災禍,那麼甚至不用他們遞上繩索,他就會在牢中自行了斷。

    他微微地彈了彈指甲,笑得意味深長。

    -

    陪審席上,麥克斯韋面無表情,只是看了一眼旁聽席上的蘭斯洛特,微微頷首。

    蘭斯洛特低頭,看了看懷表上的時間,深吸了一口氣,終於下定決心。

    他起身,離去。

    很快,在奧德裡奇身旁,那名學生懷中的以太球閃爍起來,他低頭端詳片刻之後,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低聲對奧德裡奇說了一句什麼。

    嘴唇無聲開闔,卻令奧德裡奇的怒意消散了。

    這個老頭兒的眼中浮現出一絲陰狠和毒辣。

    還有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巴斯蒂安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到一絲不安。

    “法官大人!”

    奧德裡奇抬頭,肅聲說道:“我方,同樣申請證人出場。”

    “反對!證……”

    巴斯蒂安下意識地阻攔,可剛說了一半,卻不知道怎麼再繼續說下去了。反對?如何反對?證人沒有列在名單上,不合規矩?

    開玩笑,十幾分鐘之前,率先違規的可是自己……在這一點上如果跟這個老烏龜糾纏起來的話,恐怕占不到任何便宜。

    法官博爾哈也沒有辦法支持自己,畢竟剛剛才通過自己的申請,如果在這裡卡著安格魯的話,那麼便失去了公正立場。安格魯倘若大肆宣揚,以此針對他的話,甚至可以說他身為法官卻妨礙司法公正。

    那麼,要怎麼才能攔住?

    巴斯蒂安的心思電轉,腦中掠過了不知道多少條文規定,忽然在法官落槌之前舉手:“法官大人!我方要求在證人出庭之前,驗證證人身份與信用,確保其證詞可信!”

    他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向奧德裡奇:“畢竟這裡是聖輪法院,倘若辯護人在失利的情況下隨便找了什麼三教九流之輩來胡攪蠻纏的話,有失威嚴!”

    在證人出庭之前,巴斯蒂安要求法庭率先檢驗證人身份。

    必須占據先手的優勢,絕不能陷入被動!

    雖然不知道安格魯手頭究竟掌握了什麼證據和線索,但在法庭檢驗證人身份這一段時間裡,便給自己留下了充分地緩衝時間。

    而且,如果有意拖延的話,整個一套流程可以拉長到半個小時以上!

    半個小時?

    對於聖赦部的審查官來說,足夠把證人調查個底兒掉,做好一切應對的準備。屆時,安格魯就失去了突然性的優勢,反而會因為自己這邊早有準備而陷入被動之中。

    法官博爾哈聽了之後,微微頷首,正待舉起木槌敲落,可動作忽然停頓了。

    “三教九流之輩?”

    隔著大門,有嘶啞地咳嗽聲傳來。

    “我竟然淪落到這種程度了麼?”

    大門轟然開啟,撐著拐杖的老人從門後面走進來。

    沒有法警攔住他,也沒有人敢攔。

    就在所有人呆滯的眼神中,巴斯蒂安愣住了,表情僵硬,像是見了鬼一樣。

    半個月未曾出現在公眾面前,來者似乎已經老了數十歲,比以前更老了,枯槁又陳腐,像是掙扎著不願意躺進墳墓裡的死者。

    因執念和不甘而存留在這個世界上,不願死去。

    而現在,他穿著已經許久未曾穿戴的教團禮服,純黑肅穆的教袍上有淡金色鑲邊,頭戴黑冠,手腕上纏著一串古舊的玫瑰念珠,聖徽自其中垂落,隨著他的前進而搖晃。

    就像是要去參加一個莊嚴肅穆的典禮。

    他撐著拐杖,緩慢又蹣跚地走進法庭,在眾目睽睽之下站在證人席位上,輕蔑地看了一眼巴斯蒂安,最後視線看向面色青白的法官博爾哈:

    “現在,誰對我的身份和信用有疑問的話,盡可以上來檢查,如果你們覺得這個主教頭銜不夠的話,再加上‘女巫之錘騎士團團長’的這個身份如何?”

    “……”

    漫長的寂靜裡,法官博爾哈沉默,面色劇烈變化,許久之後,摘下了眼鏡,凝視著證人席位上的老人。

    “米歇爾主教,按照禮儀,我見到您應該行禮,但這裡是聖輪法院,我身為法官,不能對任何人低頭,還請見諒。”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你想清楚你在幹什麼了麼?你來到這裡,究竟意欲何為!”

    最後一個字,已經近乎質問。

    “意欲何為?”

    而就在證人席位上,那個行將就木的垂死老人輕聲咳嗽著,聽見他的聲音,便抬起了頭,露出笑容。

    “剛剛不是說了麼?我來到這裡,是作為證人出庭。”

    教團信理部的負責人,聖城的大主教、女巫之錘騎士團的團長,米歇爾,米歇爾·格雷伊,出庭!

    直到此時,全場才傳來錯愕的驚呼。

    作為信理部的負責人,米歇爾久病在床,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公共場合了,因此除了有限的幾個人之外,沒有人認出他來。

    但認出來之後,卻又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覺,不可置信。

    信理部!

    信理部的負責人!

    信理部的負責人作為安格魯的證人出庭!

    你他·媽·的在開玩笑麼?!

    “他瘋了麼?!”

    旁聽席中傳來了壓制不了的低聲喧嘩,哪怕博爾哈數次敲錘肅靜都無法遏制,不斷地有人起身離席,向自身所屬的組織彙報這一驚人展開。

    這種事情,簡直荒謬到像是百目者忽然之間跟聖城手拉手、大家一起做好朋友一樣!

    一手將柯爾特扶植為英雄的信理部、將葉清玄幾乎踢進地獄裡的信理部、為了營救柯爾特花費了不知道多少代價的信理部、被葉清玄殺死了六名大師的信理部、損失了數十名女巫之錘的信理部……還有被葉清玄在聖城門前,一腳將最後的尊嚴踩成碎片的信理部……

    米歇爾竟然出庭作為葉清玄的證人!

    他瘋了麼?!

    哪怕是陪審官的席位上,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到最後都像是見了鬼一樣地看向麥克斯韋。而麥克斯韋卻低頭看著自己面前稿紙上的塗鴉,像是神游天外。

    同樣的衝擊,他在好幾天之前,就已經體會過了。

    就在那一天,他和蘭斯洛特兩人發現秘密潛入安格魯大使館、走進辦公室裡的人竟然是米歇爾時,就已經開始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覺。

    當時他幾乎以為這是聖座一心修士會的陰謀。

    就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本來這一手絕殺的好牌,應該留到最後面再打出來的,但他卻沒有想到一心修士會為了殺死葉清玄,竟然已經如此不擇手段。

    就連身為聖城望族的米勒也不得不屈從於他們的壓力,更何況其他人……

    再拖延下去,只會讓事情變得越來越糟。

    兩人不得不提前掀開這一張底牌。

    而因此,也必須承擔慘重的代價……

    -

    在漫長的沉默之後,法官博爾哈發出嘶啞的聲音。

    “由於聖輪法院未曾有此先例,也沒有相應的流程,事出突然,沒有做好準備,是我的疏忽,對此我承擔全部的責任。”

    他抬起木槌:“休庭半個小時。”

    “不必了。”

    米歇爾的渾濁眼眸低垂,淡淡地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很快就會有教皇宮的諭令傳達給你了。”

    三秒鐘之後,浩蕩的鐘聲自遠方響起。

    一個漠然的聲音傳來。

    “審判繼續。”

    緊接著,神聖的輝光從天而降,落在陪審席上。在陪審席之後,光芒投影出一排長桌,長桌之後,七個人影端坐,教袍威嚴,面孔肅冷。

    樞機主教團!

    “博爾哈法官。”其中一個人影淡然說道:“奉陛下諭令,樞機主教團將會作為見證,無需顧慮,繼續審理吧。”

    法官博爾哈的面色變化,許久之後,敲下木槌,聲音嘶啞:

    “審判繼續。”

    於是,證人席位上,米歇爾便露出了釋然地笑容。

    “我在此,向聖城自首。”

    他摘下了自己的頭冠,放在身旁,露出稀疏的白發和醜陋的頭皮。

    “葉青玄的一切作為,都是我個人指使,他迫於立場,不得不協助我。我願意承擔所有的責任,並為此付出代價。”

    全場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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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東征

    “我在此,向聖城自首。”

    米歇爾說:“葉青玄的一切作為,都是我個人指使,他迫於立場,不得不協助我。我願意承擔所有的責任,並為此付出代價。”

    激烈的喧嘩聲響起,剛剛回來的旁聽者們瞠目結舌地看著他的背影,然後悄悄起身,再度向自己的上峰去稟報這個驚人的消息。

    聖輪法院的廁所自從建成以來,第一次人滿為患。

    而更多的人彼此交換著震驚的眼神,低聲討論起來,那嘈雜的低沉聲響此起彼伏,甚至有前來見證葉清玄之死的虔誠教士起身,怒斥著米歇爾:

    “荒謬!你這個……”

    “肅靜!肅靜!肅靜!”

    博爾哈數次敲擊木槌,法警入場,將掀起騷亂的教士逐出場外,樂師強行壓下了所有人的聲音。

    於是再次,一片寂靜。

    死寂裡,巴斯蒂安汗流浹背,心思電轉,面色迅速地變化。

    博爾哈催促的眼神令他不能再繼續裝死下去了,他打斷了米歇爾的話,“米歇爾主教,不要再講這種荒謬的話了。

    葉清玄與你沒有任何關系。你又為什麼要為他的所作所為負責?更況且,這一場審判的受害者是信理部才對,為何要對他進行袒護?”

    米歇爾低垂著眼睛,根本沒有看他一眼,只是捧著手中的玫瑰念珠,恍若未聞。

    直到博爾哈催促:“米歇爾主教,回答公訴人的質詢。這是你作為證人在此必須執行的義務。”

    於是米歇爾嘆息,抬起眼瞳。

    “從一開始,葉青玄是信理部的成員,從他身上所傳承的《荒山之夜》就是最好的證據,難道天底下還有其他的樂師會選擇修行這一部只能用來誅殺邪魔的樂章麼?”

    他凝視著巴斯蒂安的面孔,一字一頓地說道:“女巫之錘在十年前秘密招募了他,他的記錄還存留在信理部的檔案庫中,可供各位調取。

    他是信理部數十年以來最優秀的精英,將來能夠重振教理與信理部的天才。”

    “那麼葉清玄殺死柯爾特又從何解釋?”巴斯蒂安再問:“柯爾特也是信理部的成員吧?也被譽為英雄和拯救信理部的人……”

    還沒說完他就後悔了,後悔自己的方寸大亂。

    他應該先旁敲側擊的,引誘他的證詞,尋找出其中的漏洞,然後一舉翻盤,而不是傻乎乎的直接提問……

    從一開始,他就被壓制住了。

    他抬起了視線,不敢在去看那一身莊嚴的教袍和代表主教的紋章,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張口,卻聽見了米歇爾的聲音。

    “這是我犯下的錯誤。”

    米歇爾劇烈地咳嗽著,從口袋裡抽出手絹,拭去了嘴角的猩紅,若無旁人地吞服著藥劑,很快,咳嗽便戛然而止了。

    他的面色泛紅,容光煥發,就連佝僂的脊梁都重新撐起來了,好像恢復了正常。可脖頸下紫青色的血管卻浮起了。那是惡毒的藥劑混合在血液中,榨取著每一分殘留的生命力。

    “是我以信理部的名義所下達的命令,命令他殺死柯爾特。”

    他提高了聲音,那聲音沙啞,卻宛如金鐵摩擦,刺痛人的耳膜:“這是為了挽回我的錯誤,因此,我也招至了禍患,付出了代價。”

    巴斯蒂安張口,想要說話,可米歇爾卻看了過來。

    “閉嘴吧,不要打亂我的話。”

    米歇爾冷眼看著他:“我已經老了,哪怕在法庭上,起碼也要學會尊敬老人。諸位樞機主教在此,不要冒犯失禮。”

    巴斯蒂安愣住了,汗流浹背,張口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話來。

    那老人的眼神仿佛夢魘,碧綠中帶著死色的漆黑,令人喘不過氣來。

    這是曾經將無數妖魔釘死在火刑架上的審判者!

    哪怕同樣都是審查官,和巴斯蒂安這種只會坐在辦公室裡吹冷風的公務員不同,他的法庭在黑暗世界的荒野之上。

    他逮捕、他審判、他執刑,在黑暗的世界裡豎立人類的教法,用妖魔的屍首點燃火焰的光。

    這麼多年來,他病入膏肓,因為政治的失利陷入泥潭,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臥床不起,眼看著信理部漸漸的死去,奄奄一息。

    他老了。

    現在,他重新站在了這裡,下定了最後的決心,便再不容許任何人膽敢擋在自己的面前。

    再張口,會死。

    那一雙眼神說得明明白白。

    巴斯蒂安吞咽著乾澀的吐沫,臉色慘白。

    “我在此向聖城自首我的罪名。”

    米歇爾提高了聲音,那嘶啞的聲音在聖輪法院中回蕩:“為了重振信理部的聲明,我走上了邪道。

    為了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受到了柯爾特的蒙蔽,未經過任何審查,罔顧聖城的意志,將他收入了信理部,犯下了第一個錯誤。

    在我察覺到他的真正面目和所犯下的罪孽之後,便犯下了第二個。

    為了保護信理部的榮譽,我命令距離葉清玄將他暗中處決,不惜一切代價,也準備在事後將他犧牲掉,以顯示信理部的無辜。”

    “葉清玄所做的一切都經過了我的批准,詳細的記錄,我的秘書會提交給聖輪法院,作為證據保存。以便將來為我定罪。”

    博爾哈數次看向呆滯的巴斯蒂安,可巴斯蒂安呆若木雞,渾然未曾意識到他的視線,甚至不敢張口。

    博爾哈皺起眉頭,開口問道:

    “米歇爾主教,這又怎麼解釋信理部對柯爾特的保護?還有數十名女巫之錘、煉獄樂師的犧牲?”

    “這都是演戲。”

    米歇爾淡淡地說道:“死掉的那些人都與我政見不同。他們性墮落的背叛者,早已經忘記了信理部的榮光。

    為了確保他們的死亡,我甚至還襲擊了一座教堂,致使兩位無辜的教士流離失所,我只是我犯下的罪。

    我很慶幸,在最後,葉清玄能夠站出來,指正我的錯誤。

    哪怕他知道自己會被我犧牲,也在忠實地執行著我的命令,不曾有過任何的違背。最後在聖城門前,他說的那些話其實都是給我聽的。

    我為此萬分羞愧,深知自己犯下的錯誤,哪怕虔心祈禱,心中的愧疚和後悔也始終無法消減。我背棄了神的道路,並因此而犯下了諸多不可饒恕的罪孽,心甘情願接受一切懲處,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他回頭,看向呆滯的葉清玄。

    這是葉他第一次見到葉清玄,如此接近地看到這個錯愕的年輕人。

    於是便露出了微笑。

    以後的一切……

    便交給你們了。

    他收回視線,輕聲呢喃。

    “願主垂簾。”

    於是,神聖的光芒從天而降。

    那威嚴純淨的光芒宛如火焰,一寸寸地將他覆蓋,將他拉入了烈火之中,緩緩地化作飛灰。

    在驚叫和錯愕的眼神中,陪審官們面色大變,就連樞機主教會的投影都動蕩起來。

    “阻止他!”

    博爾哈失去了風度,從座位上起身,大聲喝令著呆滯的法警:“樂師麼!找樂師來!趕快組織他!”

    米歇爾想要死在這裡!

    可惜,已經無法阻攔。

    這是樂師的自絕,哪怕赤之王在此處,也不可能阻止這一切。

    在他說出願意為此付出一切代價的時候,便引動了體內的宿命之章。那傳承著神罰之意的宿命之章點燃了以太,幻化為浩蕩光焰,自內而外地將他吞沒。

    自從他踏入法庭的時候,便已經下定決心。

    信理部無法與聖座一心修士會這個龐然大物相抗衡,哪怕米歇爾將一切罪責都攔在自己身上,做出了如此的證詞,也一定會被找出破綻。

    甚至信理部內部可能也存在著叛徒,甚至他自己也有著常人不知的破綻……只要被他們找到任何機會,足以令自己最後的苦心功虧一簣。

    因此,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在樞機主教會的見證之下,在聖輪法院之中,向著聖城自首,並以死謝罪,讓一切都塵埃落定。

    死並不可怕。

    活了這麼多年,也該活夠了。

    在火焰的焚燒中,他佇立在證人席位上,低聲呢喃著聖典中的經文。可眼眸,卻越過了火焰,凝視著麥克斯韋。

    麥克斯韋不忍再看,閉上眼睛,只是頷首。

    於是他便笑了,仿佛從這個渾濁的世界和泥潭裡得到了救贖,心甘情願地走向死亡。

    “為什麼要選擇我們呢?米歇爾主教。”

    曾經麥克斯韋的聲音似乎又響起來了。

    “因為全世界在這個時候,只有安格魯最需要信理部的力量。甚至為了保存這一份力量,願意與半個聖城為敵。”

    從那一刻開始,米歇爾就知道,自己將會死在這裡。

    不是東征的戰場,也不是病床上,並沒有光輝的結局,而是背負著罪孽,屈辱而又卑微的死去。

    審判者死在審判之中。

    陛下,這大概是您為我選的結局麼?

    他似是恍然,輕聲笑了起來。

    很好,甚合我意……

    感謝您的憐憫和慈悲,也感謝您的寬恕。

    在烈焰的焚燒之中,劇痛襲來,他仿佛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寸寸地化作飛灰,從教袍之下飄散而出。

    似乎有人驚叫,有人恐慌的呼喊,有人嘗試接近,卻無法踏入這神聖的光輝。

    可漸漸的,什麼都看不到了,也再也沒有聲音。

    只有焚燒的痛苦在繼續,宛如要無止境的延續,一直持續到煉獄的盡頭。

    過往的記憶仿佛被也火焰點燃了,隨著自己一同化作灰燼。可是在恍惚之中,卻有一個隱約的聲音響起了,就像是回到了七十年前……

    “我告訴在座的諸位,以及不在場的所有人:這是神的旨意!”

    那個肅穆的聲音自高處宣告,仿佛傳達著天國的福音:“讓我們投入一場神聖的戰爭,一場為人類而奪回土地的偉大的東征吧!

    讓一切爭辨和傾軋休止,踏上赴征途吧!從邪神和妖魔手中奪回沃土吧!那個黑暗的世界,如同《聖典》所言,是神賜予我們先輩的土地!”

    在恍惚中,米歇爾卻忽然再次有了流淚的衝動,他佇立在黑暗中,緊隨著那些等待許久的同伴,一同踏上了通往黑暗更深處的道路。

    他呼喊,與逝去的老師,屈辱死去的戰友,那些郁郁而終的教士們一起,狂熱地隨著那聲音向前。

    “……讓那些從前十分凶狠地因私事和別人爭奪的人,現在為了同胞去同妖魔戰鬥吧!這是一場值得參加的戰鬥,一場終將勝利的戰鬥!

    讓那些過去做強盜的人,現在去為人類而戰,成為神的騎士!

    讓那些過去與自己的親朋爭戰不休的人,現在理直氣壯地同那些褻瀆聖地的妖魔戰鬥吧!

    向著東方出發吧!去取得永恆的報償!”

    “東征!”

    “東征!”

    “東征!”

    無數人歡呼中,米歇爾歡欣鼓舞,卻又忍不住淚流滿面。

    “要往東邊去,大家……到黑暗世界裡去……”在那彌留的思念中,傳來最後的哀切話語:“去那我們魂牽夢繞的戰場……去那血和骨中……”

    倘若有一天,你到那裡去,請帶著我的靈魂一起……

    米歇爾,消逝在黑暗裡-

    寂靜中,證人席位上,只剩下了純白的骨灰和一襲莊嚴的教袍。

    無聲的,樞機主教會的投影消散,離去。

    所有人都沉默地凝視著米歇爾最後殘留下來的痕跡。

    “休庭十分鐘。”

    博爾哈敲下了木槌——

    聖城的鐘聲浩蕩響起。

    港口,一條前往安格魯的普通商船即將起航,人群彙聚,那些年輕人和中年人仿佛來自於世界各地,各自不同。

    可當他們佇立在一起的時候,骨子裡便散發出了同樣的氣息。

    當鐘聲響起的時候,汽笛聲嘹亮的回蕩。

    那些登船的人不由自主地回頭,凝視著遠方的鋼鐵城池,有的人神情黯然,有的人面色肅冷,還有的老人淚眼朦朧。

    米歇爾死了。

    自此之後,信理部便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那個已經老死的殼子將會沉入泥潭之中,而被抽出的新血與骨幹將踏上顛沛流離的道路,在安格魯的幫助下前往黑暗世界,在那裡重建他們的故鄉。

    哪怕背負上叛徒的名字,哪怕此生再也無法回到這裡,哪怕付出多麼慘重的代價!

    開始吧,東征之前的漫長等待。

    總有一天,要到那裡去。

    去黑暗的最深處。

    將那裡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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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2 00:20: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二十章 我改主意了

    被嚴密看守的房間裡,葉清玄和麥克斯韋對坐,相顧無言。

    葉清玄看著他,許久之後,問道:

    “米歇爾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大概是因為夢醒了吧?”

    麥克斯韋說:“他早在幾十年就該明白的,當宗教裁判所解散的時候,那個美夢就已經破碎了。

    為了把這個夢繼續延續下去,他可以付出一切代價。

    招募柯爾特是行險一搏,他想要為信理部打一劑強心針,可現在,強心針卻變成了毒藥,信理部徹底的變成一個笑話,永無再起之日。

    自那個時候起,他已經走投無路。”

    “其實,原本他不需要這樣的……”

    “對於理想主義者來說,最恐怖的事情莫過於認清了理想和現實的遙遠差距。這比墮入地獄還要痛苦,不是麼?”

    麥克斯韋看著他:“我相信,這一點,你深有體會。”

    葉清玄沉默。

    “我知道你不願意接受,但你總要尊重他的犧牲。”

    麥克斯韋看著他:“但你要為你在乎的人想一想,你也不希望米勒的事情在重復上演吧?

    人活著就有在乎的東西,為了在乎的東西,總要去做骯髒的事情。他今天如果不站出來,那麼他的家族就會分崩離析……他的父母和兄長、一切在乎的人都會失去所有。

    不要再給別人攻擊你的借口了,葉清玄,你不怕死,但想想你的老師,想想白汐。”

    葉清玄依舊沉默著。

    許久之後,他低聲問:

    “有煙麼?”

    麥克斯韋將一包煙卷丟進他的懷裡。葉清玄帶著鐐銬,蹩腳地拆開包裝,彎腰將煙卷湊到麥克斯韋的打火機前面,煙卷點燃。

    葉清玄深吸著刺痛的煙霧,許久之後輕聲嘆息:“麥克斯韋,大人的世界真復雜啊。”

    “是啊。”

    麥克斯韋點頭,“復雜又骯髒,所以大人們會變得面目可憎。”

    “安格魯許諾了米歇爾什麼?”葉清玄問。

    “很多。”

    麥克斯韋說:“其中包括一塊黑暗世界的新殖民地,三千個能夠讀書識字的年輕人,大批的物資,還有每年五十名樂師等等……恰好,這些東西大部分我都有。

    我把我的封地給他了。”

    “……”

    葉清玄一愣,旋即苦笑:“我欠你的。”

    “你不欠我什麼,但你確實應該後悔,這原本都應該是你的東西。”

    麥克斯韋撇了他一眼:“就當你的買命錢吧。以後記得要好好幹活兒,起碼給我把養老金再賺回來。”

    他起身,拍了拍葉清玄的肩膀:“好好休息吧,等你出庭之後,我請你和你的老師他們在聖城最好的餐廳給你慶祝。”

    葉清玄頷首,目送著他遠去。

    許久之後,他垂下眼睛,回想起記憶中博爾哈眼中的那一閃而逝的陰沉,便忍不住低聲嘆息:

    “但願如此。”

    -

    -

    辦公室中,一片沉默。

    黯淡的光穿過了窗簾,落在博爾哈的臉上,他的面色鐵青,沉默地凝視著牆壁上的聖徽,一言不發。

    直到許久之後,沒有光的角落裡傳來了沙啞的聲音。

    “片面之詞,不可輕信。”

    “誰都知道這是片面之詞,可這句話誰說得出口?”

    博爾哈搖頭,“盧多維克先生,如果任由局勢這樣的下去的話,我只能判處葉清玄無罪釋放。反正對於一心修士會來說,想要殺死他,不是還有很多辦法麼?何必在這裡?”

    “愚昧!”

    盧多維克冷笑:“我們如果真的要他死,根本不需要等到法庭上。審判之塔的牢房裡,廁所裡,甚至浴室裡……想要一個人死很簡單,但他的死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激化事態。

    唯有讓他死在法庭的判決之上,才會有意義,才能證明聖城的律令不容任何褻瀆和挑釁。

    這樣的道理你難道不明白麼?博爾哈。

    否則,聖城的律令和尊嚴就會變成一個笑話,而到時候,你又將至與何地呢?你也不想將來自己繼承的是一個虛有其表的聖赦部,對吧?”

    博爾哈沉默,眼神游移。

    “博爾哈,想想米歇爾的下場吧。”

    盧多維克的話沒有停止:“當年強盛無比的宗教裁判所,是怎樣在短視愚昧的諸國手中,變成了如今的樣子?

    為了重振信理部,只能屈辱的死在法庭之上。

    那個活該墮入地獄裡的異端,一輩子腦子裡只有不合時宜的東征之夢,活著的時候像是行屍走肉,死了也不讓人省心。

    你不會想變成那樣子吧?”

    “我在想……”

    博爾哈低著頭,忽然問:“如果這是教皇陛下的意思呢?倘若……”

    “可問題在於,這不會是陛下的意思呀。”

    盧多維克的聲音沙啞,像是地窖中的陰風:“自三十年前,他在百臂巨人之戰中受傷開始,他就應該明白,教皇這個位置開始沒意思了。

    這些年來,他裝作全盛的樣子震懾諸國和天災,可惜,傷勢已經惡化到刻不容緩的地步了。

    他不可能發表任何明確的態度的。”

    博爾哈愣住了,呆若木雞。

    “否則,他幹嘛要裝出這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盧多維克冷笑:“他比誰都明白,自己已經命不久矣,倘若暴露了自己的虛弱的事實,所謂的威嚴和神聖將蕩然無存,他就什麼都不是了。”

    博爾哈倒吸了一口冷氣:“倘若如此的話,聖城……”

    “聖典中說,除我之外,汝不可崇拜偶像。

    但聖城最可笑的是,將所有的榮譽和力量寄托在一個人的身上。

    博爾哈,一直以來,我們祖輩歷盡千辛萬苦所積攢下來的基業,都被一人所獨享。但真的你甘心讓這一切被他帶到所謂的天國中去麼?

    別天真了,博爾哈。

    你以為這一切是那位陛下帶給你的麼?笑話,是我們!這些年是我們在維持著這個世界的運轉,維持著諸國的穩定。

    不要屈從於那一具坐在神聖椅子上等待腐爛的屍體,是時候拿回屬於我們的東西了!”

    寂靜中,博爾哈乾澀地吞咽著吐沫,許久之後,艱難地發出聲音:

    “這件事,我父親……他知道麼?”

    “自他加入我們的那一天起,便對此了然於心。”

    盧多維克從陰暗中走來,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博爾哈,聖座一心修士會便是為此而誕生。而你,也終將是我們的一員。”

    “我,明白了。”

    博爾哈點頭,表情變化,終於下定決心:

    “我會搞定的。”

    -

    -

    十分鐘之後,休庭結束。

    可法官博爾哈卻遲到了五分鐘。

    第一次的,博爾哈在法庭上遲到,顯示自己的權威,卻隱隱令人嗅到了不妙的味道。當他匆匆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時,表情已經變得肅穆莊嚴。

    “審理開始。”

    博爾哈敲下木槌。

    一片寂靜中,所有人都看著他。

    審理開始了,可又要怎麼開始?誰都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就連巴斯蒂安都露出錯愕的神情。

    奧德裡奇發問:“法官大人,難道這一場無謂的審判難道還要繼續下去麼?”

    “案情尚未明了,結論也沒有得出,審判並沒有結束。”

    博爾哈面無表情:“程序照常,繼續就是了,幾位都不是第一天上庭,難道要我教你們怎麼做麼?”

    奧德裡奇皺起眉頭。

    “法官大人,我覺得現在案情已經水落石出,我們已經可以得出結論了!”他肅聲質問:“難道您打算無視米歇爾主教的證詞麼?”

    落針可聞的寂靜中,博爾哈沉默著,迎著所有人的視線,許久之後再次開口。

    “證人的證詞尚有待驗證,僅憑一人證詞並不足以得出結論。孤證不立,無法定案。”

    他停頓了一下,淡然說道:“由於證人於案情產生牽扯,無法純粹作為證人出庭。同時,又未經污點證人程序注冊,因此,在證詞尚未得到證實之前,相關證詞本庭不予采納。

    一瞬間,奧德裡奇的臉色變成了鐵青。

    污點證人注冊程序?

    開玩笑,如果經過提前半個月帶著一寸厚的表格跑遍聖城七個部門收集蓋章經過污點證人注冊的話,那無異與提前將自己的底牌全部交給了一心修士會,讓米歇爾的證詞胎死腹中。

    證人的證詞有待驗證?

    那麼如何驗證?通過什麼程序驗證?需要多少時間?

    經歷了十天半個月之後,誰又還會記得這件事情?

    法庭已經擺明了要將米歇爾的死丟到一邊,等待它慢慢的冷卻,最後被掃盡故紙堆裡。

    在經過短暫的時間之後,米歇爾最後的犧牲便會如此悄無聲息地消散,只留下一個供人嘲笑的故事殘留在寥寥幾人回憶之中。

    奧德裡奇握緊了拳頭,死死地盯著博爾哈,手背上青筋崩起。

    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如果原本博爾哈還要保證表面的公正的話,現在在聖座一心修士會的影響下已經徹底偏袒向了公訴方。

    接下來自己不論拿出多麼有力的證據也無法占據任何優勢。當一場球賽的裁判都被買通了之後,輸贏就再無懸念了。

    更何況,這裡可不是雙方各盡能力的球場,是以法官至高無上進行裁決的法庭。

    而現在,奧德裡奇根本沒有辦法申請更換法官。

    而聖輪法院作出了裁決的話,就算想要上訴也沒有任何可能。

    上訴?到哪裡去上訴?聖輪法院已經代表了全世界司法機構的最高頂點,僅次於教皇諭令,可教皇會為葉清玄進行特赦麼?

    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會發生……

    “我反對!”奧德裡奇咆哮:“米歇爾主教的證……”

    “反對無效。”

    博爾哈打斷了他的話,冷然說道:“奧德裡奇先生,我已經再三警告過你了,不要咆哮法庭,來人,將他逐出去。”

    面無表情的法警走上前來,架起奧德裡奇,不容他反抗,強行地將他拽走。

    “荒謬!”

    奧德裡奇掙扎著,咆哮:“法理何在!律令何存!博爾哈,你會被釘在恥辱柱上的!永遠!”

    大門轟然關閉。

    一片死寂。

    博爾哈敲下木槌:“審判繼續,嫌疑人葉清玄,如果你需要辯護的話,法庭將會為你指定新的律師。”

    麥克斯韋表情鐵青。

    他沒有預料到博爾哈竟然如此赤裸裸地置公正與不顧,強行將奧德裡奇驅逐。

    葉清玄沉默,抬起眼睛凝視著博爾哈,眼神變了。

    變冷了。

    麥克斯韋以手撫額,忍不住有些頭痛:媽的,更糟糕的情況,恐怕要發生了。

    審判在繼續。

    巴斯蒂安拭去了汗水,心神穩定了下來,眼中重燃鬥志:“法官大人,我方有新的物證提交。在奧斯維辛的戰爭之中,葉清……”

    他的話被打斷了,來自他背後的聲音。

    是葉清玄。

    “法官先生。”

    他抬起了頭,輕聲嘆息:“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了,讓我們彼此都省點心吧。”

    “嫌疑人,注意你的言辭。”

    博爾哈皺眉,“現在還沒有到你發言的時候。”

    “你在擔心我在這裡重演聖城門前那一出?”

    葉清玄反問,然後便笑了:“放心吧,這裡是法庭,我是嫌疑人,法官的地位至高無上。沒必要這麼緊張,你看,這裡還好好地拴著呢。”

    他抬起手,晃了晃自己的手銬,手銬摩擦,發出清脆的聲響。

    在寂靜中,那聲響卻如此刺耳。

    他凝視著博爾哈的眼瞳,輕聲說:“其實原本一開始的時候,我已經做好認罪的打算了,也接受了自己被吊死在絞刑架上的結局。

    前提是,在一場公正的審判之中。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在這種滑稽的劇目上!”

    在細微喧嘩聲響起,博爾哈敲下木槌:

    “葉清玄,注意你的言辭。這是最後一次警告!”

    可葉清玄的聲音並沒有停止。

    “我很遺憾,這裡並沒有我想要的公義和正理——從你們讓米勒上庭的那一刻,我就該明白的。”

    “可直到米歇爾死在這裡,我才發現:這裡並沒有我想要尋求的東西。所以,我改主意了。”

    “葉清玄!”

    博爾哈震怒:“你難道學不會敬畏麼!”

    “抱歉,法官先生,我一路從南到北,最後到聖城來,所尋求的不是這種看起來冠冕堂皇的鬼東西。”

    葉清玄凝視著他,一字一頓:“繼續審判吧,法官先生,你可以將我所有的朋友一個一個送到這裡來,讓他們指正我的罪行。

    但我希望你會明白,我絕不會在此認輸。

    他們所遭受的加害,我會代替他們千百倍的償還!”

    “放肆!”

    博爾哈咆哮:“葉清玄,這裡是聖輪法院,你膽敢褻瀆聖徽與神聖麼?來人!嫌疑人擾亂法庭秩序,先處以沉默之刑!”

    木槌落下。

    法警衝上來,將葉清玄按倒,一掌劈在他的喉嚨上,令他眼前一黑,幾乎喘不過氣來,緊接著沉重的鐐銬鎖在了他的脖頸上,幾乎壓得他直不起身。

    那鐐銬鎖住他的喉嚨,嚴絲合縫,只留下了呼吸的短暫空隙。

    葉清玄劇烈咳嗽著,聲音被那鐐銬鎖住了,沉默地喘息。

    “博爾哈先生,這樣是否太過粗暴了?!”麥克斯韋起身質疑:“恕我直言,你的所作所為讓人懷疑你的公正立場。”

    “如果你對我的立場有什麼意見,可對聖赦部進行申訴。”博爾哈冷聲說道:“但在聖輪法院,法官地位不容任何質疑。

    警告一次,安格魯代表,你們今天觸犯的禁令夠多了!”

    震怒的劍鳴一閃而逝,被死死地壓了下來。

    麥克斯韋面色鐵青,沉默地坐了回去。

    在他身旁,胡先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稍安勿躁。”

    他輕聲嘆息:“未必沒有轉機。”

    麥克斯韋低垂著眼睛,什麼話都沒說。

    巴斯蒂安冷眼看著葉清玄狼狽的樣子,眼神就變得嘲弄起來,正準備開口說話。

    卻聽見門外傳來的一陣喧囂。

    在沉重的腳步聲中,一個穿著黑色長袍,頭戴樣式古怪的漆紗頭冠的男人闖進了門來。

    那個男人面色嫩白無須,肌膚宛如處子,眼睛是漆黑的。他一把將守門的法警推開,大喇喇地走進門來,聲音尖細:

    “瞧瞧你們那狗樣,也敢攔公公我!”

    在眾人錯愕的眼神中,他背後數十名披著黑甲黑衣,身佩長刀的護衛魚貫而入,竟然就這麼闖進了聖輪法院之中。

    突如其來的變化令所有人都愣住了,呆若木雞。

    可那男人環顧著周圍,審看著眾人的摸樣,但人太多了,一時間卻看不過來,頓時眼花繚亂,喚道:

    “侯爺在哪兒?哪位是葉小侯爺?”

    沉默中,無人回應。

    他愣了一下,眼神落在陪審團的席位上,便亮起來了。

    “胡先生,您可讓我好找!今日午時我到了這兒,找您好長時間啦!”

    “抱歉,抱歉,出了點意外。”

    胡先生頓時神情尷尬起來,咳嗽著起身,走了過去:“趙公公,怎麼這麼多人過來?這裡可是聖城,陛下可沒准你這麼胡來吧?”

    “胡先生,您可要為咱家做主哇!”

    趙公公抓住他的袖子,表情頓時激動地快要哭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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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2 00:20: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二十一章 怎麼辦?

    “胡先生,您可要為咱家做主哇!”

    趙公公抓住他的袖子,表情頓時激動地快要哭出來了,“咱家也是為難呀!半個月馬不停蹄來了這鬼地方不說,連句夷人的話都聽不懂,想要找您也找不到人,使館的人說您在這兒,我連口水都沒喝就趕過來了。

    結果您看看,有幾個狗眼看人低的東西,非要攔在門口不讓進來。我都說了咱有陛下的旨意,他還不聽!咱家在震旦哪兒受過這樣的委屈呀!再說了,咱在外面曬個幾天太陽沒關系,但萬一耽擱了陛下的旨意,可就百身莫贖了啊!

    啊,對了,您既然在這兒?那小侯爺在哪兒呢?我這眼神最近越來越不好使了,麻煩您給我引薦一下?”

    胡先生的表情頓時越發地尷尬。

    在趙宦官那無比期待的眼神中,他伸手,指向了葉清玄。趙宦官大喜,湊上前去,低頭行禮:“小侯爺,在下給您見禮啦!”

    葉清玄沉默,無話可說,也說不出話來。

    等了半響沒有回音,趙宦官錯愕地抬頭,眯起眼睛看過來:“哎呦,您這是戴著什麼……”

    話沒說完,他看清葉清玄身上的枷鎖,面色驟然變得慘白:“你們這些殺千刀的!這是幹什麼吶!簡直狗膽包天!來人,還不趕快給侯爺松開!

    倘若在震旦,你們全都要被流刑千裡!”

    “肅靜!肅靜!”

    博爾哈憤怒地敲下木槌:“胡先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這裡是聖輪法院!擅闖法庭就算了,在這裡大呼小叫,毫無規矩又是怎麼回事兒?東方人難道不懂禮儀麼?”

    “稍等,稍等!誤會!都是誤會!”

    一直追在後面的教士終於汗流浹背地跑了進來,攔住了圍上來的法警,拉著趙宦官用生澀的東方話好說歹說,趙宦官才不情不願地點頭:“好嘛,入鄉隨俗,既然這裡是衙門,那就按照衙門的規矩來辦。”他向著自己的屬下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緊接著,他的面色就難看起來,指著葉清玄身上的枷鎖:“但是,這個東西必須解下來,立刻!這是一場嚴重的政治事件!

    通譯先生,你告訴那個坐在上面敲錘子的家伙,要是他給不出合理的解釋,那麼震旦帝國將會視之為聖城對我國的侮辱!刑不上大夫,他懂不懂?!”

    負責翻譯的教士一愣,看向葉清玄,看到他身上的鐐銬時,臉都綠了。跑到博爾哈身邊,低聲說了起來,博爾哈皺起眉頭,大聲駁斥:

    “不管這群東方來的家伙是什麼人,這裡是聖輪法庭,我是法官,一切由我做主!”

    “……那夷人在說什麼?”

    趙宦官一愣,看向胡先生,胡先生面色無奈:“他說現在正在審案,他最大。”

    “放肆!”

    趙宦官面色變了,走上前去站在台子下面,踮起腳指著博爾哈痛罵:“審案?!嗯?就憑你?你也配!”

    胡先生一臉尷尬地捂住臉,不想說話了。

    “他說什麼?”博爾哈看著吐沫橫飛的趙宦官,一臉困惑。

    “罵你呢!你就先別管啦,稍後我給你解釋,先把鐐銬給人家摘了!”負責翻譯的教士擦著冷汗:“否則就真的是外交事件了!”

    博爾哈愣住了,臉色變得鐵青:“這是我的法庭!我做什麼事情,輪不得外人插嘴。想要插手法庭的事物,就拿教皇陛下的命令來,其他的,我一概不認!”

    “……”

    通譯的神情就變得難看起來,本來這活兒就兩頭受氣,現在博爾哈這麼不聽勸,那就別怪自己給他上眼藥了。

    他訕訕地回來,對趙宦官說道:“博爾哈大人正在審案,堅持不願收回命令。”

    “放肆!”

    宦官大怒,指著博爾哈怒罵:“你有什麼資格審他?你當你是內閣首輔麼?你們這群夷人怎麼一點規矩都不懂?!

    就算犯了罪,也應該交給我國處置,你算哪根蔥?”

    通譯的眼睛一翻,罵人的話都省略了,只說了一句:

    “遵循第二修正法令,聖城不得干涉各國內政!貴族遵循各國律令,由自己的君主親自審判。葉清玄身份敏感,博爾哈大人,你要慎重自己的判斷和選擇!”

    直到現在,一頭霧水的博爾哈終於察覺到了不妙,心神不安中湧出一絲恐慌,可現在木已成舟,騎虎難下,沒有任何寰轉餘地。

    他只能死撐到底:

    “據我所知,嫌疑人是無國籍樂師,根本沒有任何聖城認可的身份,這條法律對他並不適用……”

    “這位大人是哪裡的話。”

    聽了教士的翻譯之後,趙宦官怪笑起來:“葉清玄繼承了葉氏龍脈之血,生來便有爵位在身,身份尊貴,豈是隨便什麼阿貓阿狗就可以審來問去的?

    幸虧咱家來的早,否則小侯爺千金之軀,被你審出個什麼毛病來,你難道擔當得起!?”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捧著紫檀木盒,當眾開啟,取出一卷黃帛,當眾開啟,展露出末端加持了以太之後改下的朱印。

    那是東方震旦的傳國玉璽,其獨有的煉金回路其他物品絕對無法仿冒。

    “這是來之前,我震旦天子親手所批的冊書。”

    他冷眼看著博爾哈,肅聲說道:“——葉氏傳承千年龍脈,世襲王侯,今葉氏青玄至弱冠之年,封長餘侯,食邑六千戶!”

    “……”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錯愕地凝視著葉清玄,可就連葉清玄自己都沒轉過彎來。

    葉清玄……長餘侯……食邑六千戶……

    等等,自己似乎莫名其妙的,就……變成了侯爵?

    而且似乎從一出生這位置就預定好了?

    長餘侯?

    為什麼這名字聽起來這麼見鬼?不會是來給我開玩笑吧?而且似乎這個還不是什麼王國亂七八糟冊封的勛爵,是通過聖城認證的正式爵位?

    你們沒搞錯吧?

    趙宦官只是捧著冊書,笑而不語。

    自數百年前龍脈九姓將樂理化作血脈傳承之後,世上便有了天人之血,生而尊貴者。

    龍脈九姓,便是九家傳承著天人之血的諸侯之族的總稱!

    作為葉家最後一根獨苗,雖然葉清玄自己毫無自覺,但自他出生開始,就是葉氏未來的繼承人!

    等葉清玄正式繼承了家主,甚至本身爵位會更進一步,成為真正的公爵,地位等同各國的國王,僅次於皇帝!

    而隨著黑暗時代的結束,人類的黃金時代到來,經歷了歷史的變遷和諸多戰爭之後,如今世上,能夠被所有人認可的皇位,除了主宰信仰和靈魂的聖城之主,教皇之外,只有兩位。

    一者為東方諸侯、龍脈九姓輪流擔任的天子,另一位則是阿斯加德空懸了六十餘年的皇帝。除此之外,安格魯和勃艮第的皇位都是自稱,並沒有受到諸國認可,只能稱為大公。

    也就是說,只要葉清玄前往東方,通過龍血之道的考驗,立刻就會稱為世上有數的公爵,地位至尊至貴,除了教皇、天子以及阿斯加德至今還沒有決定誰來當的皇帝之外,誰都可以不鳥。

    等他終於反應過來這個莫名展開之後,頓時有些懵。

    葉清玄抬頭看著身旁的宦官,忍不住尷尬地咳嗽了兩聲。

    “這位……大人,弱冠我記得是二十吧?”

    他低聲說,“我今年才十八……“

    “那就是侯爺你記錯了。”宦官笑眯眯地回答:“龍脈九姓的成員生卒之時都會被禮部登記造冊,萬萬不會搞混的。”

    “……”

    葉清玄只得沉默,不僅憑空從天上掉下來一個爵位,甚至平白大了兩歲。

    雖然這事兒怎麼看從內到外都透出一股子見鬼的味道。不過,既然能給聖輪法院上點眼藥的話,葉清玄也不會蠢到去糾正。

    而趙宦官在教團的人驗明冊書真偽之後,便一臉冷笑地看著台上的博爾哈:“大人給個說法吧。我震旦的長餘侯,就算犯了什麼罪,也應由我國陛下親自決斷,什麼時候輪到聖城來管了!”

    博爾哈的面色鐵青,沉默不語。

    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就有來自聖城各個部門的通知到來,而就在剛才,甚至樞機主教團都發來了命令。

    外事部更是已經表示,倘若博爾哈處理不當的話,所引起的一切外交事故都要他都要付全責。

    一瞬間,他不惜舍棄了公正立場,徹底偏袒向了公訴方的事情已經變成一個笑話。

    不僅僅是半生苦心營造出來的形像盡毀,在還要在現場忍受那麼多人嘲弄的眼神。

    這件事情一旦傳揚出去,從此之後,恐怕聖赦部也絕不可能在讓他擔任聖輪法院的法官了。

    當然,他可以繼續死鴨子嘴硬,堅持葉清玄身份不明,拒絕放人。

    但倘若這件事情升級到外交事件的話,恐怕諸國都會整齊劃一地站在震旦那一邊。屆時,倘若要是有人借題發揮再來重修第三修訂法案的話,他作為事故的引發者,肯定不會有好下場。流放黑暗世界都還是輕的,要麼在審判之塔了度餘生,要麼就會有人貼心的送上一杯毒酒……

    那麼,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

    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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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燙手的爵位

    就在他渾身冷汗,神思恍惚之中,耳邊隱隱傳來了盧多維克的聲音。

    聽完之後,他的臉色變化,許久之後,開口,聲音沙啞:“鑒於葉清玄身份原因,根據第三修正法案,現宣判此案移交震旦帝國進行處理。”

    木槌落下。

    他神情灰敗的起身,匆匆離去,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喧囂聲響起,所有人都被這個爆炸性的新聞震撼到了,一瞬間,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不過,等他們反應過來之後,看向葉清玄的眼神就分外古怪。

    這個家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現在在所有人的眼裡,葉清玄簡直就變成了一根人形攪屎棍。

    走到哪裡哪裡出事,遇到什麼人什麼人倒霉。

    到了阿瓦隆,阿瓦隆的政壇就開始大地震,到了奧斯維辛,奧斯維辛就遇到了天災入侵。還沒到聖城就讓信理部顏面盡失,現在就連聖輪法院都遭不住。

    碰到他的人好一點的名聲喪盡、顏面盡失,糟一點的乾脆就死無葬身之地,甚至生不如死……

    東方人說命犯貪狼,天煞孤星,所謂人形天災不外乎如此了吧?

    葉清玄聽著那些紛紛揚揚的議論聲,表情頓時復雜起來,他甚至聽見旁聽席上一個穿著主教教袍的人對身旁的人吩咐:

    “以後讓我們的人注意點,別跟這個家伙打交道,聽見沒?”

    “……”

    葉清玄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

    而此時此刻,麥克斯韋表情也分外復雜,不過幸好,畢竟見過多少大風大浪,雖然事情的展開如此核突,但他還遭得住。

    他看向身旁尷尬佇立的胡先生,露出復雜的神情:“沒想到,胡先生說的轉機不是安慰我。”

    “說實話,這件事兒我也不清楚。”

    胡先生嘆了口氣:“我只是將葉清玄的狀況上報了天子而已,希望安格魯不要怪我多事。”

    “安格魯無法改變葉清玄的身份,他終究是天人之血。”麥克斯韋說:“雖然站在安格魯大臣的角度上我不希望和震旦有什麼牽扯,但在我個人看來,這是一件好事。”

    “多謝體諒。”胡先生笑了笑,拱手。

    “彼此彼此。”麥克斯韋點頭:“但我還有一個問題,希望能夠從胡先生這裡得到解答。”

    “嗯?”

    麥克斯韋看著他,一字一頓地問:“震旦,又準備如何處置葉清玄呢?”

    -

    -

    “葉侯爺。”

    趙宦官將葉清玄拉到一邊,對他說道:“陛下另有一道口諭給你。”

    “哦。”

    葉清玄點頭,可趙宦官一臉嚴肅,全然沒有開口的意思。他一愣,旋即恍然,點頭:“呃,我需要下跪麼?”

    “陛下說了,入鄉隨俗。”趙宦官緩聲說:“行覲見之禮即可。”

    於是,葉清玄單膝跪下,低下頭。

    趙宦官頷首,從懷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盒子打開,在齒輪摩擦的細碎聲響中,機簧震顫的聲音嘈雜的彙聚在一起,到最後竟然彼此重疊,化作了一個清冷而漠然的女聲。

    “葉清玄,你的事情,孤知道了。”

    盒中的聲音淡然說道:“念在你年少無知,尚是初犯,便罰你四百戶食邑,不與你計較。

    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你既然是葉氏的子弟,總飄在諸國之間也不是個樣子。過兩年就回國吧,葉家的東西你總歸是要繼承的。

    就這樣吧。”

    聲音戛然而止。

    “完了?”葉清玄抬頭問。

    趙宦官點頭:“完了。”

    “然後呢?”葉清玄問。

    “然後?然後就隨侯爺您喜歡了。”趙宦官攤手:“咱家明日就啟程回國復命,不知侯爺是否隨咱家一起?”

    “呃……我可以不隨麼?”

    “瞧你說的,我難道還能強迫您不成。”趙宦官笑了,將一塊玉牌交給他:“這是您的憑證,切莫弄丟了。我今晚就住在使館,若是您改主意,可隨時來震旦的使館找我。”

    趙宦官似乎就真的是來當好人的,行了個禮,轉身告辭了。

    等葉清玄反應過來,他就已經飄然而去。

    然後,他聽到身後胡先生的聲音。

    “借一步說話?”

    他愣了一下,點頭。

    -

    -

    聖輪法院之後,寂靜的庭院中。

    葉清玄跟著白衣的文士漫步在綠植之間。

    “今天還沒有謝過胡先生。”

    葉清玄說:“為了我,先生費了不少心。”

    “你不怪我多事就好。說實話,我也沒想到會鬧得這麼大。”

    胡先生撓了撓頭,有些尷尬:“而且,就算我不攙和,你也不會有事的。今天只是初審,麥克斯韋的手裡一定還有隱藏地更深的牌……雖然見面的次數不多,但我覺得那個家伙恐怕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東西沒有拿出來呢。”

    葉清玄笑了笑,沒有說話。

    “過幾天,我也要啟程走了。畢竟當初我來西邊,最重要的一個使命就是找到葉蘭舟。”

    胡先生嘆了口氣,“這麼多年,葉蘭舟沒找到卻找到了他的兒子,我也應該回國了……我在外面飄著,恐怕很多人心裡不痛快吧。”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本厚厚地筆記。

    “這是我幫你收集的一些樂章,其中大多都是琴譜,九霄環佩是一張好琴,不要辜負了它。”

    葉清玄接過琴譜,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是心中頓感悵然。

    一直以來,自己從胡先生身上獲益良多,就連突破知見之障都有靠他來點醒。甚至還不辭勞苦幫自己收集了市面上絕難見到的東方琴譜。筆記厚重,幾乎都是手寫,恐怕這一份禮物胡先生很早之前就在準備了。

    “什麼時候走?”他說,“我送你。”

    “不必了,你現在已經是侯爺了,送我,於禮不合。”胡先生搖頭:“傳回東方去的話,恐怕會被那幫閑極無聊的清流參個好幾本呢。有心就夠了。”

    “侯爺?”

    葉清玄苦笑:“說實話,我到現在還接受不了自己忽然之間變成侯爵的現實。而且長餘侯這個名字這麼見鬼,跟格拉摩根伯爵一樣,聽起來讓人不太舒服。”

    胡先生笑了。

    “高餘冠之岌岌兮,長餘佩之陸離;芳與澤其雜糅兮,唯昭質其猶未虧。”他說,“你要明白陛下的意思。”

    葉清玄一臉懵逼:“什麼意思?”

    “……”

    胡先生愣了半天,表情也尷尬起來:他才想起來面前這個年輕人從小在西邊長大,自己吊的書袋根本就是雞同鴨講……

    “這句話出自古代的文章。”胡先生解釋:“它大概的意思是:佩戴高冠與修長的墜飾香料哪怕與淤泥混在一處,純潔品質也不會變化。”

    葉清玄聽了,依舊有些懵:“聽起來,陛下是勉勵我做個好人?”

    “差不多。”

    胡先生的語氣意味深長:“你要做好人,但你要做誰的好人呢?”

    “……”葉清玄繼續懵。

    “東方的事情,想必你在這邊也有耳聞。”

    胡先生淡淡地說道:“這些年來,隨著陛下長大,民間呼喚攝政王還政的呼聲也越來越高。陛下和攝政王之間表面上看起來一團和氣,其實暗地裡矛盾鬧的越來越厲害,已經水火不容。

    民間的兒歌童謠都說:帝無道,生白恆,匡扶社稷,分辨濁清……

    白恆犯上作亂之心,可謂昭然欲揭。若不是礙於名分和大義,朝中還有大臣護持正統,恐怕陛下早就慘遭毒手。

    龍脈九姓傳承到今日,還剩下六家,其中有三家已經歸附了白氏,若不是猜不透白恆的心意,恐怕勸進表都準備好了。”

    胡先生停頓了一下,凝視著葉清玄:“現在,明白你這個爵位究竟有多燙手了吧?”

    葉清玄問:“陛下希望我支持她?”

    胡先生點頭,“葉氏哪怕只剩下一個空殼,也有數不清的人願意認這個名字。只要你願意回東方去,哪怕躺著都可以重振家族,下半輩子只要躺在床上瘋狂地生孩子就行了。”

    “……說實話,我還挺期待這樣混吃等死的生活。”

    葉清玄苦笑了一下,神情愁苦起來:“不過,我覺得白恆現在肯定恨死我了。”

    “你現在才知道?自從你的消息傳回東方開始,你就是他的眼中釘了。”胡先生搖頭,“更何況,對於他來說,你也絕非只是一個葉家的繼承者而已。”

    “嗯?”葉清玄聽不明白。

    “現在說這些不知道對你來說算不算太早。我只能告訴你,白恆的身份,絕非是一個亂臣賊子那麼簡單。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猜測,他有可能是某種……”

    說到這裡,胡先生停頓了一下,欲言又止,到最後,變成無奈地苦笑:“算了,說這些捕風捉影的事情也只是徒增煩惱。”

    葉清玄沉默,許久之後問:“胡先生不希望我回東方去麼?”

    “我不知道。”

    胡先生搖頭,低聲嘆息:“出來這麼多年,我有時候會覺得東方是一個巨大的泥潭,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本來於它無關,應該有自由的生活。

    可有時候我會覺得,其他的地方也好不到哪裡去……你看,整個世界都像是一鍋被煮過頭的羊雜湯,哪怕捏著鼻子也躲不過。”

    “所以,回不回去,你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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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問題

    一席話談完,胡先生離去了。

    而葉清玄在沉思中忽然不知什麼時候就被帶到了一家餐廳裡,面前擺滿了玲琅滿目的美食,而他自己一臉懵逼地坐在桌前,手握刀叉,眼神呆滯,神情茫然,就好像在思索著宇宙的哲學,世間的真理。

    我是誰?

    我在哪兒?

    我要去哪裡?

    以往葉清玄對這種根本就不會有任何答案的問題從來都是嗤之以鼻的,但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掉進這個坑裡。

    一旦掉進這個坑裡,想要出來就分外艱難了。一時間葉清玄便看起來失魂落魄的,就連撒胡椒的時候多撒了好幾把都不知道,吃到嘴裡也吃不出什麼滋味兒來。

    “你把辣椒罐當胡椒罐給他,真的好麼?”

    亞伯拉罕看向白汐,白汐撇了葉清玄一眼,聳肩:“反正他又吃不出來,欸,老師,多吃點,你看這個魚籽真不錯誒,不愧是聖城最好的餐廳……”

    亞伯拉罕一陣無語,看了一眼葉清玄的呆滯樣子,有些不確信:

    “不會是高興壞了吧?”

    “聽說遇上這種事情,打兩個耳光有奇效。”

    白汐在老師旁邊賊兮兮地攛掇:“我聽說以前東方樂師考入太樂署高興壞了之後就是這麼治的。”

    “真的?”

    亞伯拉罕眼神一亮,抬起自己那一只明晃晃的鐵手來,比劃了半天,嘆了口氣放下手:“我動起手來沒輕沒重的,萬一打壞了怎麼辦?”

    “我來我來,老師你瞧好了!”

    白汐自告奮勇,湊上去,小手掄直了下來,正準備打個爽快。

    葉清玄呆滯著毫無反應,但是在那一耳光就要打實了的時候,手腕卻鬼使神差地抬起來,格住了白汐的動作。

    白汐愣了一下,葉清玄也終於回過神來,錯愕地看向白汐:“幹嘛打我?”

    “……這不是擔心你高興壞了嘛。”白汐一臉關切地笑容,“表哥,聽我的,打兩下就沒事兒了,來,乖。”

    “等等!”

    葉清玄眼見她賊心不死,嚇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你先把叉子放下!剛才差點戳死我了!”

    “切。”

    白汐撇了撇嘴,一臉遺憾地將夾在指縫的叉子放了下來。

    “這兩天勞神太多,沒休息好,好好睡兩覺就行了。”亞伯拉罕放下心來,溫聲勸慰:“吃完飯我們回去就早點休息吧。”

    葉清玄搖頭,“我倒是沒什麼事兒了,但是……”

    “啊,對了,表哥!”

    白汐忽然發出聲音,一臉好奇地湊過來:“聽說今天在法庭上出了好多大事兒啊!我和師傅在場外聽別人直播都過癮的不行,你現在是侯爵啦?”

    “呃。”

    葉清玄神情頓時苦澀起來:“這個事情說來話長。可以容後再說,但現在……”

    “表哥!還有一件事情我想起來了。”

    白汐眨巴著眼睛,一臉天真無邪分外好奇的樣子:“那你會回東方去麼?”

    葉清玄沉默了。

    許久之後,他搖頭:“我還沒想好。”

    “想不想好是一回事兒,想不想回去是另外一回事兒啊。”白汐看樣子要問到底了:“你就照實說唄。”

    葉清玄想了想,照實說道:“不太想,但又有些想。”

    “……那是什麼鬼!”白汐蒙了:“你在打啞謎麼?”

    “從小其實我一直都沒有想過要回去,雖然自己的白頭發很奇怪,但我以為東方人都是這個樣子。我不知道什麼是天人之血和龍脈九姓,也不覺得東方有我的家。所以一直沒有想過要回到東方去。”

    葉清玄籌措著言辭,仔細地解釋道:“但現在不一樣了,我覺得,我有必要回去一次,搞清楚一些問題。

    所以,我還在猶豫。”

    “哦。”白汐似懂非懂的點頭。

    “別想多了,哪怕我回東方去,我也會再回來的呀。”葉清玄笑著揉了揉白汐的頭發,看向亞伯拉罕:“但是現在……”

    “表哥,你嘗嘗這個。”

    白汐忽然伸手抓起一根羊排,拍進葉清玄的盤子裡:“鮮嫩多汁哦,超好吃!”

    葉清玄一愣,看著盤子裡那一塊汁水四濺的羊排,抬頭說道:“但我想……”

    “食不言寢不語,聖人古訓,快吃飯,別說話!”

    白汐又抓起了一只烤大蝦拍進他的盤子裡:“快吃快吃!吃飽了才有力氣說話。”

    沉默中,葉清玄低頭。

    盤子裡被白汐拍成兩段的大蝦和慘不忍睹的牛排。

    他抬頭。

    亞伯拉罕尷尬的神情和白汐一臉嚴肅的樣子。

    他放下了叉子。

    “老師,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他嚴肅地問道。

    亞伯拉罕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白汐擋在前面是用力點頭:“有呀有呀。那就是……”

    她停頓了一下,露出驚喜的神情:“我提前申請畢業,而且通過考試啦!怎麼樣?開不開心,意不意外?”

    “真的?”

    葉清玄一愣,笑了:“看不出來啊,你每天翹課竟然能通過考試?不會是作弊了吧?”

    “沒有,沒有。”白汐搖頭,拍著自己的小胸脯,一臉嚴肅:“我是天才嘛,表哥你要相信我。”

    “哦。”葉清玄點頭,看向亞伯拉罕:“老師你也沒事兒吧?”

    亞伯拉罕點頭,僵硬地笑了笑:“老樣子,你知道的。”

    “那麼現在問題就來了。”

    葉清玄的笑容消散了,凝視著他們,低聲問:“夏爾,到哪裡去了?”

    “……”

    亞伯拉罕和白汐沉默了,一個人低頭看著盤子,一個人吹了聲口哨,仰頭看著天花板。

    “為什麼從一開始到現在,我就沒有見過夏爾?”

    葉清玄問:“師兄哪怕是隨地吐痰也沒道理被關進審判之塔裡吧?而且,就算是被關進監獄裡,到現在也應該放出來了吧?而且,你們為什麼不想我問夏爾的事情?

    老師,究竟發生了什麼?”

    白汐又竄出來,擠出古靈精怪地笑容:“表哥,其實夏爾……”

    啪!

    葉清玄的手掌猛然拍在桌子上,碗盤震顫,巨響的聲音響徹了整個餐廳,所有人都錯愕地看了過來。

    白汐的笑容也僵硬了。

    葉清玄看著她,眼神變得凌厲起來:“白汐,如果你現在還要跟我撒謊的話,以後,就不要叫我表哥了。

    告訴我,夏爾究竟怎麼了?”

    白汐不說話了,只是看著他,眼眶變得通紅,眼神蒙上了一層霧氣,咬著嘴唇。

    “葉子,不要生氣。”

    亞伯拉罕將白汐拉開,溫聲勸慰:“是我讓她瞞著你的。”

    葉清玄沉默著,神情變化,到最後,變得慚愧起來。

    “對不起,我的情緒有些失控。”

    他垂下眼睛:“這是我的錯。但究竟夏爾究竟怎麼了?老師,他為什麼會被關到審判之塔去?為什麼連任何放風的時間都沒有?

    我找遍了裡面任何一個犯人可以去的地方,可每一個人都沒有聽說過他。

    他究竟怎麼了?”

    “讓我來告訴你,怎麼樣?”

    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他錯愕回頭,看到披著黑色大衣的狼笛。在消失許久之後,葉清玄第一次看到他。似乎很多天都沒有睡覺和刮鬍子了,鬍子拉碴,眼眶漆黑,看上去分外邋遢。

    “你看上去很糟糕。”

    “是很糟糕。”

    狼笛苦笑:“不要怪他們不告訴你,這件事情牽涉太大了,靜默機關要他們簽保密協議,他們必須保守秘密。況且,你那時候還在坐牢,知道了也沒用。”

    “靜默機關?”

    葉清玄愣住了:“為什麼夏爾會和靜默機關扯上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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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四章 禁忌技術

    靜默機關。

    諸國與教團共立的隱秘暴力機構,由從各個方面抽調的精英樂師組成,旨在保衛人類社會的穩定。

    其管理由三王負責,權能由諸國保障,在全世界通行無礙

    簡而言之,這是一個特務機關。

    而且是全世界上最大最難纏的那個。

    他們負責維持世界穩定和平和,鏟除邪神教會,追捕黑樂師,甚至將違反律令的樂師捉拿歸案。

    所有在冊樂師在他們具有充分理由的情況下,必須全力配合他們的行動,甚至在必要的時候做出犧牲。

    在大部分時候,為了保持隱秘,這個機構不會正大光明的出現,哪怕在聖城,他們也只是租了個門面設立了只有三個文員的辦事處而已。

    其成員的身份自然也是秘密,大部分人都擁有著雙重甚至以上的身份,終其一生別人都不會知道他真正服務的對像究竟是什麼。

    不過,據葉清玄所指,自己最早認識的樂師,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狼笛,就是其中的成員之一。

    而且職能絕對不低。

    “夏爾的這件事情,說來話長……”

    狼笛坐下,神情糾結,還沒說話,不遠處端著咖啡壺的侍者便走上前來,為他倒了一杯咖啡。

    看到咖啡,狼笛的臉都綠了,抽搐著將咖啡推到一邊。

    “抱歉,熬夜好幾天,我現在聞到咖啡的味道就有點想吐……”

    他停頓了一下,掃了一眼四周:“等下陪我去喝一杯?我知道附近有個不錯地方,清淨,人少,而且有好酒。”

    “好。”葉清玄毫不猶豫地點頭。

    狼笛頷首:“等會兒有人會來接你。”

    -

    -

    狼笛走後,冷靜下來的葉清玄終於察覺到自己犯下的大錯——他剛剛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凶白汐!

    一頓好說歹說,告饒服軟,結果到最後白汐還是沒有理會自己。

    萬般無奈,葉清玄只能看向亞伯拉罕。

    老師救命。

    “為什麼別人教學生都是上個課就行了,我教學生卻像是帶兒子帶女兒?。”

    亞伯拉罕無奈搖頭,伸手給白汐擦著委屈地眼淚,揮手示意葉清玄離去。葉清玄如蒙大赦,抱頭鼠竄。

    葉清玄前腳剛走,後腳楚楚可憐的白汐便抬頭,表情越發地不好看。

    “那混蛋就這麼走啦?氣死我了!”

    她憤憤不平地拿過葉清玄地盤子,刀叉將牛排和龍蝦分屍:“竟然還敢凶我!凶我!凶我!我都哭了還跑那麼快!不就是不叫表哥麼?不叫就不叫!誰怕誰啊!”

    亞伯拉罕無奈望天,一聲長嘆。

    這幾個孩子,以前那麼乖巧可愛,現在長大了怎麼就一個比一個不讓人省心呢?

    這個世界真是讓人搞不懂啊。

    太深奧了……

    -

    -

    十幾分鐘之後,葉清玄從馬車上走下來。濕冷的薄霧中,他推開大門,看到狼笛的身影。

    於是,他的神情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這就是你說的好地方?”

    狼笛歪頭看著他:“這地方不好麼?”

    陳舊龐大的空曠庫房中,點著黯淡的燈,狼笛坐在一張破破爛爛的沙發上,手裡抱著一盒零食,旁邊還丟著好幾桶啤酒。

    地上胡亂地丟著幾件衣服,空氣中彌漫著奇怪的味道。

    看上去簡直就像是流浪漢的巢穴一樣。

    葉清玄扶額嘆息:“這鬼地方哪裡來的清淨人少酒不錯啊!”

    “噓!”

    狼笛一邊嘴裡嘎嘣嘎嘣地咀嚼著零食,一邊還抬起一根手指湊到嘴邊,發出含糊的聲音:“如果你嫌棄這裡的話,就有人要不滿意了。”

    瞬息間,一陣陰風從身後刮過。

    葉清玄毛骨悚然,猛然回頭,卻只來得及看到一個飄忽的影子。

    在黯淡的光芒中,牆壁上投影著大大小小的影子,空氣中此起彼伏地回蕩著隱約的低鳴。

    那是狼。

    不知何時……自己已經身在狼群之中。

    “這裡是我家。”狼笛示意葉清玄隨便坐。

    “你都是權杖了吧?雖然沒有繼承聖名,但也是天下有數的高手了,何苦住在這種地方?”

    狼笛嘆氣,“想要在聖城找個能夠放它們出來的地方挺不容的,你就不要介意啦。自己打啤酒喝吧,我先吃點東西墊墊。”

    葉清玄苦笑,端起滿是灰塵地啤酒杯,又看了一眼不遠處幾個已經沾上各種污垢的啤酒桶,明智地放下了杯子。

    半響之後,狼笛狼吞虎咽終於吃完了,一口氣乾掉了半杯啤酒之後,長嘆一聲,癱在了沙發上:“總算能好好休息一下了。這兩天忙得要死,連你的初審都沒趕上,卻沒想到你出來的竟然這麼快。

    我現在是不是應該稱呼你叫侯爵大人了?”

    “……”

    葉清玄翻了個白眼:“我們說正事兒好麼?”

    “好吧。”

    狼笛從癱瘓狀態爬起來,端坐片刻,像是在整理思緒,然後丟出了一個大炸彈。

    “牛頓失蹤了。”

    “嗯?!”葉清玄一愣:“牛頓?安格魯皇家研究院的那個?”

    “出了他之外,其他的牛頓失蹤我會關心麼?”狼笛嘆了口氣:“更麻煩的是,他失蹤之前被人檢舉——他涉嫌禁忌研究。”

    “禁忌研究?他又不是黑樂師,難道去做了人體試驗?”

    “……你什麼時候覺得禁忌研究就只有黑樂師會搞?”狼笛翻了個白眼:“你忘記了百年前的蒸汽危機了?”

    葉清玄沉默。

    百年之前,還是安格魯的維多利亞女皇時期,那個時候除了藝術的迅猛發展之外,技術上的創新也層出不窮。

    而蒸汽機,就是曾經被譽為未來希望的技術產物。因此煤炭資源曾經一度變得炙手可熱。

    直到成百上千的蒸汽機同時轟鳴運轉,引發以太暴動,並造成各種慘烈後果之後,世人才醒悟,這是一條死路。

    諸國因此而帶來的損失幾乎無法計數,而因為蒸汽機械在邊境所引起的以太暴亂甚至演化成了恐怖傳說。

    蒸汽熔爐是通往地獄的入口,隨著熾熱蒸汽、死神會踏火自煤爐中爬出種種傳聞,到今日也屢見不鮮。

    時至如今,蒸汽機依舊是諸國工程師心中的慘烈傷痕。

    對於這一點,自修過機械工程學的葉清玄一清二楚。

    禁忌技術其本身或許暫時有益,但絕對會帶來慘重的傷痛。

    就比如數十年前聖詠樂師們通過對黑暗世界裡帶回的細菌進行改造,發明了能夠令人斷肢重生的治愈藥劑。

    但研究者卻沒有想到其強烈副作用和突變性,在和狂犬病的病毒結合之後形成了新的變種。

    一夜之間,整個城市裡的人都變成行屍走肉,失去理智的瘋狂野獸。

    靜默機關出動,將整個城市付之一炬,夷為平地,所有感染者就地誅殺,牽連了超過數十個城市,上十萬人在內,耗時半年,超過上千噸的硫磺撒在那一片荒土之上,至今那裡依舊寸草不生。

    再比如變化派系的學者為了超重元素,建造了長達數十公里的元素分離衝擊通道,耗資無數,最後的結果是造出了一個將整個學院外加半座山頭都徹底毀滅的大炸彈。

    三年過去了,劇毒的塵埃依舊漂浮在它的天空上,污染了數不清的水源。六個城市的人因此而遷居,數不清的人因此得了怪病,在折磨中迎來死亡。

    但凡禁忌技術,絕對都是不能去觸碰的危險物品。

    但以葉清玄對那些狂熱的研究者的了解……一旦觸及到他們的目標,他們是絕對不會管這個東西是否合法的。

    否則,這個世界上幹嘛有那麼多黑樂師?

    葉清玄沉思許久之後問道:“難道牛頓先生在研究傳說中違反人倫的智能機械?”

    “你想多了。”

    狼笛撇了他一眼:“不過,他犯下的事情和這個比起來也差不到哪裡去。

    他這麼多年以來,騙了安格魯那麼多錢,暗地裡一直在進行人造樂師的研究。”

    “不可能。”

    葉清玄決然搖頭:“安格魯本身對人體技術的研究只能說一般,而且牛頓本身是機械方面的大師,跨行研究這種東西,費力且得不償失。”

    於是,狼笛便露出苦澀的笑容,仰頭,灌下半杯啤酒,輕聲嘆息:“誰跟你說:制造出來的樂師就一定是人了?”

    “……”

    葉清玄愣住了。

    “懂了?”

    牛頓從沙發底下摸出了一包發霉的煙草,隨手撕了張紙卷起來點燃,用力地吸了兩口,啞著嗓子說:“他想要制造出代替樂師的機器,而且根據我們所掌握的線索,他快成功了。

    這樣很好,沒什麼不好,人造的樂師也是樂師,這樣的機械看起來越多越好……只不過會徹底摧毀人類世界的社會結構而已。

    一輪全新的洗牌?在這個天災越來越多的年頭,沒有人承受得了。你能想到因為這個東西,會引發多少戰爭和多少流血麼?

    牛頓知道所有人都不會允許自己繼續研究,便暗地裡悄悄進行。在我們察覺的時候已經晚了,他已經失蹤了。

    神不知鬼不覺,就像這樣……“

    狼笛深吸了一口氣,吹散了面前的煙霧。

    “人間蒸發。”

    葉清玄終於恍然大悟:“夏爾是因為這個被牽連的?”

    “……你太小看你師兄了。”

    狼笛的神情古怪起來,像是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日了狗:

    “葉清玄,他是主要設計人,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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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章 《作死的一百個小技巧》

    “葉清玄,他是主要設計人,沒有之一。”

    狼笛說完的瞬間,葉清玄的表情也變得跟他一樣複雜又難看。

    “你……在開玩笑?”

    他下意識反問,可狼笛卻一臉嚴肅地看著他,葉清玄頓時一陣頭疼。

    就連他自己都覺得狼笛說得可能是真話。

    夏爾那個神經病雖然又爛又欠又不著調而且不靠譜,但論天分來講……雖然讓人不爽,但這個家伙確實是個天才,而且是絕世罕見的那種。

    恩,比自己稍微厲害那麼一點。

    倘若夏爾能夠在樂師之道上有所建樹的話,恐怕現在早已經是名滿天下的大師,驚世駭俗的高手了。

    因此,這玩意能夠和他勾搭上關系,葉清玄聽了之後真是一點都不奇怪。

    在進入皇家研究院之前他就已經在地下室裡鼓搗了不知道多少都東西出來了,甚至自己憑著從垃圾堆裡淘換來的一堆廢料都能做出動力裝甲。

    現在有了牛頓一起狼狽為奸,闖出多大的禍來都不奇怪。

    只不過,哪怕如此,幾個月不見就折騰出這麼劃時代的鬼東西來,自己還真是低估了夏爾的找事兒能力。

    葉清玄神情苦澀地搖頭嘆息:“好吧,這大概是他能搞出來的東西。”

    “你的師兄是個天才。”

    狼笛拍了拍他的肩膀:“根據我們的調查,他不僅僅在機械工程和樂理之道上理解深刻。牛頓解決了機械原理的問題,他解決了以太溝通方面的阻礙,而且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大量的音符實驗記錄,還有各種通過樂理的數據。

    因此,我們懷疑,這個團體還有一個隱藏起來的人,一個真正的幕後之人!

    這個人毫無疑問是一位大師,為他們提供了海量的音符記錄和樂理的數據。

    機械無法使用以太感應,而他卻從動蕩的樂理之中找到了穩定的結構,將臃餘的音符簡化,歸納出新的構成方式……他能夠使無法感應以太的機械通過標准的音色刺激以太的反應,達成既定的效果……

    但據我們所指,能夠有才能達到這樣高度的大師,全世界只有寥寥幾個,而且根本沒有去過安格魯。

    這些日子我都在翻檔案,調查和他們接觸過的人,結果除了黑眼圈之外,一無所獲。”

    “呃……是麼?”

    葉清玄面色不變,表情隱約有點僵硬:“是啊,是啊,好奇怪啊,真是讓人想不通。”

    他勉強地擠出了困惑的神情,可心中卻攔不住十萬匹羊駝狂奔而過,又狂奔而來,再狂奔而過……

    這他媽簡直坑爹啊!

    坑爹啊夏爾!

    你坑死我啦!

    葉清玄悄悄地擦掉額頭上的一絲冷汗,心中了然: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那個被狼笛他們認為幕後之人的神秘家伙,就是他自己!

    除了他誰還會閑著沒事兒琢磨這些偏門到死的技巧啊!

    而且除了他,夏爾還會從哪兒找到那麼多的數據?

    怪不得自己離開安格魯的時候,夏爾每天鬼鬼祟祟地都要問自己那麼多樂理上的問題。而且還拉著他到地下室做了那麼多次的測試和試驗。

    當時他還以為夏爾對樂理重燃熱情,沒怎麼多想,幾乎全無保留地將所有的心得都交了出來,順帶附贈了幾十本筆記!

    以及從赫爾墨斯那裡得來的古典學派的音符記錄……

    饒是葉清玄的意識頑強,此刻也在無數羊駝的衝擊之下有些崩潰的衝動。

    怪不得夏爾那一段時間那麼熱情啊!還請自己吃了那麼多次大餐,弄得自己還怪不好意思的,結果在這裡等著自己麼!

    這一次真是被你坑死啦!

    他欲哭無淚地別過頭,忽然想要來點啤酒冷靜一下。不過目前最要緊的是先把夏爾撈出來,別讓他在裡面一個想不開,把自己給拉進去。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夏爾這樣的情況是可以獲得保釋的吧?”

    葉清玄正色問道:“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觸犯了禁忌研究的話,只要簽下相關的誓約的話,就可以在各國監管之下回歸社會……雖然這樣的待遇很難爭取,但我願意幫他試試。”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也不是沒得商量。”狼笛嘆了口氣:“可問題是,他犯下的事兒可不止這一樁啊!”

    “嗯?!”

    葉清玄頓時一臉懵逼,心中的羊駝再度馳騁:竟然不止一樁?!

    他又犯什麼事兒了?!

    “你知道的,安格魯禁止牛頓繼續研究機械樂師,他在皇家研究院裡也無法進行相關的工作,不會有任何物質和資金提供給他。而研究呢,恰好是一件燒起錢來看不到底的事情。”

    狼笛抽著煙:“現在問題來了,這一筆巨款和物資,是誰給他的?”

    “他叛國了?”葉清玄恍然:“他難道把這個技術賣給其他國家了?”

    “不止。”

    狼笛的面色陰沉:“給他提供資金和材料的,是一直以來想要推翻聖城和諸國統治的革命軍……”

    完了。

    沒救了。

    師兄你安心的去吧。

    老師就讓我來照顧。

    願天堂裡沒有革命軍。

    葉清玄聽罷起身,向門外走去。

    狼笛一愣,“你去哪兒?”

    “我去寫跟夏爾斷絕關系的聲明啊。”葉清玄回頭,一臉嚴肅地說道:“請靜默機關放心,這個人以後跟我們毫無關系。”

    “別啊,等等。”狼笛下意識地想要攔住他:“事情沒有糟糕到那種程度,還有挽回的餘地”

    “哦?”

    葉清玄停下腳步,回頭,嘴角掛起一絲促狹的笑容。

    “……”

    狼笛自覺失言,神情頓時尷尬起來。

    葉清玄嘆了口氣:“狼笛,我們是老朋友了,何必還玩這種欲揚先抑的把戲?”

    他坐回了沙發上,看著狼笛:

    “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

    -

    革命軍,二十年前自黑暗世界裡‘新世界殖民地’崛起的神秘組織。

    好吧,也不算神秘,但至少對普通人來說足夠遙遠。

    他們的頭領是幾十年前的安格魯的大臣,常駐聖城的蓋烏斯,曾經諸國之間炙手可熱的人物,現在是人類世界的頭號逆賊和反叛者。

    這個羅慕路斯人聯合了海盜、原始的部落民以及眾多無家可歸者,帶領著對自己效忠的軍隊奪取了新世界的殖民地統治權,從鏈鋸修士會那裡獲得了大量技術和重工業支撐之後,他們在那個荒涼的無法地帶建立起了獨一無二的統治權。

    這是人類世界中唯一一個膽敢和聖城對著幹,甚至揚言要反抗聖城,將一切不公平的統治都徹底摧毀的組織。

    這些年以來,他們處心積慮、不問犧牲、不看代價地破壞著聖城的計劃和行動。

    綁架、暗殺、破壞、下毒……

    所造成的破壞和犯下的罪行足夠裝下半個圖書館!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諸國和聖城也從來不會以德報怨。但凡和革命軍有牽連的人,被抓獲之後,唯一的下場就是絞刑,從無例外。

    不論何等身份,不論有何等苦衷。

    這是一道所有想要安靜生活的人不能去觸碰的高壓線。

    想到這裡,葉清玄忍不住躺到床上,發出無奈地呻吟:“師兄,怎麼看你這一次也是死定了啊。”

    現在的時間是深夜凌晨一點。

    他已經從狼笛那裡離開了兩個小時了,回到使館之後,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出獄的第一天就進入了失眠的狀態。

    回憶起狼笛跟自己說的話,葉清玄只覺得越發的心塞。

    “牛頓和革命軍達成了某種協議,以此獲取到了物資供應,而負責去接手和出面的人,就是夏爾……”

    “不可能!”

    葉清玄決然反駁:“夏爾雖然沒常識,也不可能不要命了去跟革命軍去接觸啊。”

    “我當然知道他是無辜的啊。”

    狼笛嘆氣:“你看他那個蠢樣兒,你要說他在女澡堂裸奔我信,但說他有膽子去跟革命軍打交道……算了吧。”

    “那是怎麼回事兒?”

    “事實是,他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跟自己打交道的人跟革命軍。

    他還以為他們是天竺土王的豪商,想要投資新項目呢。從頭到尾都熱情似火,稱兄道弟。結果等我們順著那一條線索在聖城逮捕他的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事兒,還以為我們抓他是因為他隨地吐痰!隨地吐痰我的天……”

    狼笛捂臉:“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負責人的臉都綠了。堂堂靜默機關怎麼到他嘴裡就變成聖城的城管了?”

    “他就那狗德行啊,你看不慣他就打他一頓唄。”

    葉清玄嘆息:“他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人,你們跟他說清楚事情的厲害程度,他肯定會配合你們的。

    不如我親自去跟他說?只要你們能手下留情,哪怕判個終身囚禁我們也好幫找找減刑的機會啊!”

    “我知道他是無辜的,他也一直很配合我們。”狼笛點頭,神情複雜:“所以,我們給了他戴罪立功的機會……”

    -

    想到這裡,葉清玄一陣心碎,起身,從麥克斯韋的酒櫃裡掏出了一瓶看起來度數最高的,仰頭一飲而盡。

    結果喝完之後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還是誰不知道。

    到最後,滿腔複雜心緒只能化作一聲嘆息。

    “師兄啊,你這次造的孽可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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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 心煩升個級

    “夏爾現在已經被靜默機關征召了,執行一項秘密任務。”

    當時的狼笛從懷中抽出一份施加了誓約的文件,放到葉清玄面前,還有一根早就準備好的筆:“如果你想要聽的話,簽了這個,加入到裡面來。”

    於是,葉清玄終於恍然大悟:“原來你是想要拉人入伙?”

    狼笛聳肩:“反正就算我不說,你也會想辦法攙和進裡面的,對不對?與其讓你瞎攪合,還不如給你個編制呢。”

    葉清玄伸手,掃了一遍之後便簽了下了自己的名字。當他印上自己的樂理的時候,契約上的隱秘樂理也滲入了他的身體中,形成了一道制約。

    “恭喜入伙。”

    狼笛遞過一杯啤酒來,眼看葉清玄不動,也不以為忤,笑了笑,仰頭喝光了自己那一杯,抹了抹嘴後直截了當地說道:

    “四個月之前,我們秘密逮捕了革命軍的副統領康斯坦丁,將他囚禁在審判之塔,可惜一無所獲。”

    而根據我們的臥底收到的消息,革命軍調集了大量精銳力量來到聖城,打算在冬暮節策劃一場大事件。

    我們必須搞清楚他們準備做什麼……否則到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因此而死。”

    “臥底?”

    瞬息間,葉清玄明白了靜默機關的想法,眉頭皺起:“你們想要夏爾混進去?別開玩笑了,你看他哪裡像是臥底了?!”

    “對啊,連你都不相信,誰還會懷疑他是臥底呢?”

    狼笛的神情古怪:“我們將他關押在了審判之塔的最頂層。我們的內應告訴我,幾天之後,會有一場劫獄事件。

    在這之前,他必須取得康斯坦丁的信任,跟著他一起逃出審判之塔,並且打入到革命軍的內部去……”

    “然後暴露了,被切成幾十塊,手腳郵寄給靜默機關,腦袋還可以留給給我們做紀念麼?”葉清玄冷聲道:

    “夏爾根本不適合做臥底,恐怕就連第一步都沒辦法完成!”

    “所有的後果我都跟他講過,他同意了。”

    “是啊,不同意就只能上絞刑架了!”

    葉清玄提高了聲音:“換誰誰不會同意?反正都是死,早死不如晚死!”

    “我原本提名的是你。”

    狼笛並不辯解,只是悶聲說:“我以為這樣你就可以繞過訴訟了。等事情結束之後,你可以順理成章的人間蒸發,換個名字重新做人……但沒想到,你不用我幫忙也可以出來。”

    葉清玄沉默了。

    “如果你生氣的話,就怪我吧,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做。”

    狼笛抽著煙,“我保證,他會平安無事的回來。相信我,葉清玄,我難道騙過你?你可以參與整個過程,如果你覺得有危險,可以隨時停止這項行動。

    所有的後果,我來承擔。”

    他掐滅了煙卷。

    談話到此結束。

    可當葉清玄想到這裡的時候,卻回憶起麥克斯韋對自己說過的話。

    “為了在乎的東西,總要去做骯髒的事情……嗎?”

    他睜開眼睛,輕聲呢喃。

    窗外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寂靜中,無人回應。

    他輕聲嘆息,從床上爬起來。

    時間是凌晨兩點,半夢半醒之間他似乎夢見了很多事情,但睜開眼睛之後又回想不起來。可折騰了這麼久,心中卻毫無睡意。

    睡不著、喝不醉、吃不下、笑不出……

    人生諸多的糟糕事情似乎短短幾天之內,都奮勇而至,在葉清玄這裡住下了,想要打個持久戰,不願離開。

    心煩。

    他洗了把臉,從麥克斯韋的酒櫃裡又挑了幾瓶看起來最貴的,夾在胳膊下面,從背包裡翻出了胡先生給自己的那一本琴譜。

    長夜無眠,總要找點事情來做。

    他信手翻開第一篇。

    “《良宵引》?”

    葉清玄自嘲地笑了笑,一口咬開瓶塞,灌下去半瓶:不管是什麼的東西,先看看再說。

    他隨手喚出九霄環佩,琴弦自虛空中縱橫交錯,文武七弦分列,梧桐開裂的清脆聲響回蕩在寂靜的夜色中。

    垂簾新燕語,滄海老龍聲。

    “一直以來,真是辜負你啦。”

    葉清玄輕聲呢喃,一手端著琴譜,信手在琴弦中撥弄著。

    於是,散亂而寥落的琴聲從他的指尖擴散開來。

    在解譯法的解讀之下,樂章中所記載的樂理交織,擴散在空氣中,緩慢地凝聚成型,片刻過後,月華之下滿是寂靜輕柔的琴聲。

    如此靜謐。

    隨著樂理構建成型,葉清玄感覺到體內天梯的躍躍欲試的運轉起來,那龐大的樂章在他的軀殼中成型,充斥四肢百骸,構成了複雜而嚴謹的系統。

    直至最後,接入了《良宵引》的樂理之中,兩者以九霄環佩為橋梁,糅合在了一處。

    沉寂的天梯毫不猶豫地將它納入了自己的體系之中,就像是久旱逢甘露,猛然躥升了一大截。

    原本他體內散亂無比的樂理,竟然在它的串聯之下,隱隱有了融合的極限。

    葉清玄愣住了。

    這是天梯?

    橫跨七系,運轉無二!

    它原本就是用來統和一切樂理,兼容並蓄,將其歸於同一個主軸之下。一切樂理在此處皆有位置可得。

    這可是葉氏的看家本領!

    “……此道通天!”

    葉清玄終於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意思麼?”

    葉氏的先人將貫徹了物質以太兩界的樂理煉化為了九霄環佩,又將包容統和一切樂理的天梯與其融為一體。

    為的就是求得萬世不拔之基!

    只要天梯在手,後人便可以根據自己的需求,向上添加一切樂理,構成屬於自己的通天之道。

    結果,誰都沒料到,後代卻出了葉清玄這個從小就沒學過任何東方樂理的奇葩,根本沒想過此中深意。

    簡直就像是拿著玉璽當大錘,就算是想要統和樂理也根本不得其法。

    焚琴煮鶴,莫過如此!

    若不是胡先生好意贈送了自己琴譜,令天梯有機會得以增長,葉清玄恐怕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

    “真是丟人丟大發了啊……”

    葉清玄捂臉嘆息。

    但等他反應過來,看向手中琴譜的神情就分外古怪。

    雖然稱不上出奇,但《良宵引》也算是標准的正式樂章了。

    月朗星輝、良宵美夢,這是一等一的心相樂章,勝在如春風化雨,影響範圍更是廣泛,按道理來說,難度應該不低的。

    為什麼自己喝著酒,翻著書,隨便彈兩下,就學會了?

    頓時,葉清玄變得分外古怪:“胡先生你不會拿東方的兒歌來逗我吧?”

    他端起酒瓶仰頭又灌了兩口,信手翻開下一篇。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這是《鳳求凰》。

    按照劃分來說,這是東方召喚學派的入門樂章,擅調服幻獸,令禽鳥一類的幻獸擁有神鳥鳳凰的氣息。

    若是習得精深處,未嘗不可展露出傳說中鳳凰展翅、天下大同的王道之意。

    “召喚派系的樂章?沒學過啊……”

    他捏著下巴思忖了片刻,搖頭:“不管,先學了再說!”

    放下酒瓶,他雙手按在琴弦上,心中解譯著那繁復的樂理,腦中卻在醉意的影響下空空蕩蕩,渾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幹什麼。

    初時磕磕絆絆、跌跌撞撞,到中間卻開始流暢,到最後,那清亮悠揚的琴聲卻擴散開來。在九霄環佩的控制之下,那樂理仿佛自有靈性一般,從以太之中彙聚而來,幻化為一個模糊的虛影,在月光之下流轉。

    最後,那模糊的飛鳥之影棲息於九霄環佩之上,融入了天梯之中。

    天梯一震,寸寸拔升,無數樂理穿插著,交織出了生長的旋律。

    “這就算會了?”

    葉清玄一愣,有些不大確信,又開了一瓶酒給自己壓驚。

    稍作休息之後,他再翻開了琴譜的下一部分。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秋風詞》

    琴聲再起。

    悲涼孤寂的琴聲中,寒鴉的剪影從寥落的月光中驚起,徘徊在月光之下。秋風落葉之景撲面而來。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這就是《秋風詞》了。

    一蹴而就!

    葉清玄再灌了兩口壓壓驚:“好像真的挺簡單的?”

    再來!

    《南風暢》

    轉瞬間,恍若春風自土中生出,勃勃生機蘊含在琴聲裡,擴散向四面八方。琴聲中隱現豪邁之意,仿佛要化作南風,吹拂四方。

    於是,萬物生發。

    天梯在這旋律之中再度增長,歡欣地拔升著,將散亂的樂理不斷地接入了自己的統御之中,轉瞬之間,已經成就雛形。

    “這也行?”

    葉清玄撓著頭,翻開下一卷,繼續!

    《極樂吟》、《清夜吟》、《風雷引》……

    臥室之內,此刻已經亂成一團。

    一切似乎都脫離了物質地表像,在琴聲的覆蓋之中,遍地模糊,融入了那旋律之中。

    時而如日輪升起、萬物更新;時而如漫漫長夜、月至天心,清風縈繞;時而宛如風雷激蕩,慷慨激昂……

    天梯在拔升。

    在那旋律之中,隱約地節奏浮現了,宛如心臟運轉著血液,緩慢地跳動。

    葉清玄依舊在繼續。

    《石上聽泉》、《神人暢》、《猿鶴雙清》!

    於是泉水潺潺之音自四面八方彙聚而來,幻化做洪流飛瀑,浩蕩長河。石上流泉,靈秀開新;時而莊嚴肅穆、古樸粗獷,宛如神人相會、蒼古雄健。

    到最後,陡然一轉,宛如有老猿擊劍、白鶴齊舞。猿鶴之影自九霄環佩之中浮現,融入天梯之中。

    天梯震顫,無數樂理在瞬息之間分崩離析,又在無形的力量之下再度重組,直至最後,賢者之石的龐大樂理已經徹底被囊括進其中,合為一體。

    磅礡的生機自四肢百骸之中擴散開來,轉瞬之間,無數暗傷不藥而愈,鮮血流淌的聲音宛如洪流一般從耳邊響起。

    軀殼之內仿佛有江河運轉。

    而就在洪流席卷衝刷的聲音中,有厚重而低沉的心跳聲緩緩浮現。以太之海中悄然出現了一個漩渦,無數以太在琴聲的吸引之下彙聚而來。

    那些銀色的流光融入了琴弦之中,最後彙聚在他的軀殼之內,遵循著那繁復的樂理運轉。在以太的驅動之下,那龐大的樂章終於運轉起來了,即將具現出自己的形體。

    葉清玄發現,自己已經停不下來了。

    他隨後將喝光的酒瓶丟到了旁邊,徑直翻到筆記的了下一卷。

    《關山月》、《滄海龍吟》、《長門怨》、《獲麟操》、《風雲際會》……

    琴聲再起。

    那寥落的琴聲擴散。

    明月萬裡遠照關山,長風浩蕩。

    滄海橫流潮聲席卷,龍吟不休。

    夜懸明鏡青天上,獨照長門宮裡人。

    ……

    葉清玄渾然忘我,雙眼自樂章中一掃而過,十指撥動九霄環佩,以太掀起層層波瀾,向著四面八方擴散。

    直至最後,琴聲宛如水銀瀉地,擴散向了四面八方。

    那縱橫交錯的琴弦覆蓋了整個使館,隨著月光擴散向了四面八方。

    在那月光和旋律之中,有隱約的心跳聲擴散,在那模糊的節拍中,整個大使館都變得飄渺如霧,無數幻影自月光之下浮現。

    就像是此刻一切都脫離了現實,進入了不切實際的幻夢之中。

    月光遍照中,虛幻和真實的界限被模糊。

    夢中所見,此刻便呈現在眼前。

    直至最後,一切景像都隨著那琴聲,被編制為一場龐大的美夢。顛倒紅塵自夢中顯現,有明月高招、日輪煌煌、江海橫流,大地無垠,四海龍吟……

    “煩死了!”

    白汐從夢中驚醒了,憤怒扔了一個枕頭出去:“深更半夜彈個什麼鳥的琴啊!”

    她怒氣衝衝地從床上爬起來,茫然環顧之時才發現自己的房間不知何時已經變了。

    從原本的西式裝修驟然扭轉,變成了肅冷威嚴的東方裝飾。

    龐大的大殿中垂落著白色的簾,兩排長明的燈火灑落光芒,牆壁上的明珠倒映著火光,映照著殿內,一片華貴而高雅的景像。

    她愣住了,眼神旋即變得冷漠起來。

    她伸手,握拳,扣起指尖。

    遙遠的鐘磬之聲隨著彈指而響起,招蕩一閃而逝,將滲入現實的夢境擊碎。周圍的景像一陣模糊,旋即破碎。

    她披上外衣,踩著拖鞋向門外走去。

    神情惱怒。

    夢到這種見鬼的景像已經令人心情糟糕了,結果睜開眼睛還看到,便足夠令人火冒三丈。

    她捏著骨節,準備將那個裝神弄鬼的家伙揪出來,好好跟他‘談一談’。

    可結果,她推門而出,循著琴聲走了兩步之後,才發現坐在走廊樓梯抽煙的麥克斯韋和亞伯拉罕。

    “校長?”

    她皺起眉頭,語氣毫不客氣:“你們又在搞什麼麼蛾子?”

    “我還能搞什麼麼蛾子?”

    麥克斯韋抽著煙,幽幽地說道:“是你的那個變態表哥。在出獄的第一天被封了侯爵,簽了靜默機關的協議,喝光了我的酒櫃,順便升了個級唄。”

    “心音樂章與以太之海共鳴,干涉現實,照見夢境。”

    麥克斯韋凝視著窗外那一道碩大的月輪,輕聲呢喃:

    “他現在,已經是干涉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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