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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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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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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保命靈符

侯亮生睡眼惺忪的來到大司馬府的內堂,桓玄正坐著喝茶,精神奕奕,夜沒睡似對他沒有絲毫影響。

  “坐!”

侯亮生欠身坐往一側,自有婢女來為他擺杯斟茶。

婢女退出後,桓玄仰望屋樑,現出深思的神色,好一會嘆道:“好一個司馬曜。”

侯亮生莫名其妙的看著桓玄,不知該如何答他。

桓玄明亮的目光朝侯亮生投來,語氣平靜的道:“謝玄於三天前在東山病發身亡,我桓玄在南方再無對手。”

侯亮生劇震道:“什麼?謝玄死了!”

桓玄點頭道:“劉裕果然沒有騙奉三,奉三也沒有騙我。”

  侯亮生道:“消息從何而來?”

桓玄道:“當然來自殷仲堪。原來謝玄早親告司馬曜,說自己沒有多少天可活,所以司馬曜秘密籌謀,力圖遏抑司馬道子和王國寶,遂以強藩制約朝中權臣之策,委王恭鎮守京口,接管北府兵,又派殷仲堪到我荊州入駐江陵,以犄角之勢箝制司馬道子和王國寶。哈!好一個司馬曜,這不是找死是乾甚麼呢?”

  侯亮生至此方知桓玄在說反話。點頭道:“司馬曜的確非常愚蠢,以前他是支持司馬道子以壓抑謝安叔侄,到現在謝安、謝玄先後去世,又希望從司馬道子手上收回權力,豈知權柄從來易放難收,司馬道子怎會坐視權力被削,司馬曜是硬逼司馬道子向他動手。”

桓玄啞然笑道:“本來司馬道子仍不夠膽子,現在謝玄既去,當然再沒有任何顧忌。”

侯亮生道:“殷仲堪任荊州刺史的同時,尚有庾楷出任豫州刺史,此人亦為司馬曜的親信,不知是否站在王、殷的一邊?”

桓玄顯然心情極佳,談興甚濃,柔聲道:“眼前形勢,誰有兵權在手,誰才有說話的資格,庾偕雖為當世名七,可是豫州之兵不過二幹,頂多可作王恭和殷仲堪的應聲蟲,憑甚度令人看重?”

接著向侯亮生道: “我苦候多年的機會終於來臨,我應該如何做呢?”

侯亮生沉吟片刻道:“我認為主公應讓王恭作先鋒卒。”

桓玄愕然道:“如讓王恭成功除去司馬道子,我豈非坐失良機?”

侯亮生微笑道:“主公認為王恭有此能耐嗎?”

桓玄道:“王恭確沒有此等能耐,可是如北府兵為其所用,以北府兵的猛將如雲,建康軍豈是對手?一旦司馬曜重掌權力,我們再要逼他退位將非易事。”

侯亮生欣然道:“北府兵諸將由劉牢之以下,絕大部分出身寒門,又或沒落世家,一向為建康高門所賤視。王恭是高門裹的高門,以家世高貴而蔑視一切,只會把北府諸將當作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走狗。而此正為北府諸將的大忌,是他們最不能容忍的事。在此事上我絕不會判斷錯誤,王恭肯定會把事情弄砸,到時主公便可以出而收拾殘局,一戰定天下。”

又道:“兼且孫恩造反在即,就讓孫恩削弱建康軍和北府兵的力量,而主公則坐山觀虎鬥,實有百利而無一害。”

桓玄定神想了一會,長笑道:“好!就如你所言,讓王恭去當先鋒卒。王恭一直想做另一個謝安,我便乘機向他討點便宜。聽說他女兒生得國色天香,是建康高門的第一美女,足可媲美紀千千外的另一絕色,王恭若肯將女兒送我作妾,我便陪他暫且玩玩。”

侯亮生愕然道: “據聞王恭已把她的女兒許給殷仲堪的兒子,主公若向王恭作此要求,殷仲堪顏面何存?”

桓玄若無其事道:“只要王恭的美麗女兒尚未嫁入殷家便成,殷仲堪敢來和我爭嗎?”

  侯亮生為之語塞,無話可說。

劉裕和三十多名北府兵的中層將領,包括魏泳之和彭沖,已在北門參軍府的外堂等了數個時辰,直等到破曉,仍未輪到他們進內堂見劉牢之。

劉裕等人到達時,劉牢之仍和王恭說話,然後是何謙,接著是孫無終、竺謙之、劉襲等高級將領,他們這些中低層將官,只有在堂外候命苦待。

劉裕的腦筋愈等愈是麻木不仁,隱隱感到生命的轉折點已經來臨,至於是禍是福,只有老天爺方清楚。

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隨著人事的遷變無常成為不可以挽回的過去。

一手把他提拔上來的謝玄,他的死亡已是鐵般的事實。對謝玄劉裕有一種近似對兄長和父親的依戀和孺慕,想起自己差點背叛他和傷害他,劉裕感到窒息般的內疚。

對於心愛的美女王淡真,再不可以用愧疚來形容其萬一,而是一種他必須全力抑制和設法忘記的噬心痛楚。他不敢想她,不敢想像她的情況,甚至不敢知道她對自己是餘情未了,還是對自己背棄承諾恨之入骨?他情願她痛恨自己,永遠忘掉他這愛情的逃兵。

最好的朋友燕飛正深入險境,去進行幾近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設法從慕容垂魔掌內把紀千千主婢救回來。

假設劉裕能陪他一道去冒險,劉裕會好過得多,偏是他身負的責任,令他只能眼睜睜瞧著燕飛離開。對紀千千主婢,他也有絕對的責任,冷酷的現實,卻令他只可以坐視不理。

  人生為何充滿無奈的事?做人究竟有甚麼意思?

他當然不會就此自暴自棄,他已身處在不能掉頭,且生死懸於一線的險路上,只有往前直闖,方可能有出路。

足音從內堂傳來,劉裕與一眾年輕將領朝後門望去。

孫無終等魚貫進入大堂,人人神情凝重、疲憊又掛著掩不住的悲痛。

孫無終直抵劉裕身前,道:“大將軍要先見你。”

包括劉裕在內,人人皆感愕然,曉得事情並不尋常。

燕飛、龐義和高彥在雁門城主街一間食鋪吃早點,三匹駿馬綁在鋪子門外的馬欄處,由於時候尚早,街上只有疏落的行人。

舖內只有兩三張桌子有客人,如此冷落的場面,於雁門這種位處邊陲,塞內外的交通重鎮來說並不常見,原因或許是受近日發生於平城的亂事所影響,令商旅不敢久留,甚至繞道不入城。

高彥細看燕飛,忽然向龐義道:“老龐你有否發覺?我們的燕公子今天心情特別好,連胃口都大有改善。”

龐義笑道:“你沒有吱吱喳喳的說話,我的心情亦好多哩!”

燕飛笑面不語,他的心情確好得多。

今早臨天明前,他從睡夢裡乍醒過來,感應到紀千千。雖然遙遠而不清晰,可是他卻清楚無誤地感覺到她的存在,一閃即逝,但已令他精神大振。如此的感覺如何說清楚呢?所以只好任高彥發口瘋。

高彥壓低聲音道:“你是否仍依昨天所說的去踢場?”

  燕飛輕鬆的點頭應是。

龐義擔心的道:“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見著拓跋圭再說罷。或者你的兄弟早有全盤攻入塞內的計劃,你如此打草驚蛇,可能壞了他的事。 ”

高彥也幫腔道:“老龐說得對,朔方幫的覆滅是既成的事實,你殺一個半個只是洩憤,於大局無補於事。常言道好漢不敵人多,你若有甚閃失,我們兩個怎辦好呢?”

  燕飛大為感動。

昨晚他決意出手刺殺慕容勇,一來是激於族人被欺凌殺害的義憤,更因心內充滿鬱結難平之氣,現在得知紀千千安然無恙,心情大有改善。

現在他不能不顧及好友們的感受,且他們說得有理,報復亦不急在一時,正要答應,街上忽然傳來追逐喊殺的聲音。

三人愕然朝街上瞧去,一群如狼似虎的大漢正持刀提矛的在追殺另一名漢子,被追殺者雖是渾身浴血,仍悍勇非常,回刀劈飛一名惡漢,竟飛身跳上高彥的座騎,正要劈斷繫索策馬而逃,忽又從馬的另一邊滾落地面。

一把斧頭差之毫釐的在馬背上掠過,“噗”的一聲斧鋒嵌進食舖的大門旁,引起舖內食客一陣驚嘩。

那漢子險險避過飛斧,在地上連續翻滾,滾到食舖大門時彈了起來,撲進店來。

  眾食客伙計紛紛走避。

  七、八名大漢狂追而至。

燕飛倏地起立,與被追殺的大漢打個照面,兩人同時一震。

  蝶戀花出鞘。

劉牢之獨坐內堂主位處,眉頭深鎖,像在一夜間衰老了幾年。

  劉裕直抵他身前施軍禮致敬。劉牢之朝他瞄上一眼,有點心不在焉的道: “坐!”

劉裕仍不曉得他因何要單獨見自己,避往一旁坐下。

劉牢之嘆一口氣道:“我早猜到玄帥受了致命的重傷,不過仍沒有想過他這麼快舍我們而去。”

又望著劉裕道:“你知否我怎會猜到玄帥今次避隱小東山,或會一去不返呢?”

  劉裕搖頭表示不知道。

劉牢之嘆一口氣,苦笑道:“玄帥起程到小東山前,著我好好保住你。唉!你在我軍中的官階不高,卻是萬眾矚目的人物。正因你鋒芒過露,又開罪了很多人,包括司馬元顯和王國寶,所以能否保住你的性命,變成我北府兵和權責間一個鬥爭的重心。”

劉裕明白過來,劉牢之從謝玄“臨危託孤”式的吩咐,猜到謝玄自知命不久矣,否則有謝玄在,何用勞煩德望遠遜於他的劉牢之。

而謝玄更巧妙地點醒劉牢之,他劉牢之的權位已和劉裕的生死連結起來,若劉牢之保不住他劉裕,不單令軍心不穩,人人自危,更向外顯示出他劉牢之遠及不上謝玄的威勢。

劉裕恭敬道:“大將軍的關懷,下屬非常感激。”

劉牢之雙目精芒閃閃,上下打量劉裕,沉聲問道:“你和王恭的女兒王淡真是甚麼關係?”

劉裕暗吃一驚,因為不清楚劉牢之對事情知道了多少,一個對答不恰當,立即會破壞劉牢之對他所餘無幾的好感。

苦笑道:“下屬第一次見到淡真小姐,是在烏衣巷玄帥府上,只是點頭之交。後來從邊荒集趕回廣陵,傷重昏倒路旁,得她仗義相救,而我則適逢其會助她破壞了司馬元顯對付她的陰謀,這些事我均沒有隱瞞的上報玄帥。”

劉牢之“砰”的一掌拍在座椅的扶手處,嚇得劉裕心兒狂跳,以為被揭穿有所隱瞞的時候,劉牢之怒道:“王恭實在太盛氣凌人,不知從哪裡聽到一些閒言閒語,竟說你對他女兒有野心,剛才便警告我,若你敢去惹他女兒,便派人打斷你的腿子。哼!他娘的!高門大族是人!但我們不是人嗎?除安公和玄帥外,所謂的高門誰不是躲在後方關起門來當其名士,而我們則在前線出生入死雍維護他們的風流飄逸。”

劉裕放下心來,同時看到王恭與劉牢之的矛盾,而這種矛盾是永遠不能化解的,高門寒門的對立是沒有人能醫治的絕症。

王恭對劉裕的鄙視,激起劉牢之的憤慨。不過如此一來,能否保住自己,已變成高門寒族間的鬥爭。

劉牢之餘怒未消的道:“若非玄帥交待下來著我們支持王恭,剛才我就把他轟出府門,看他憑自己的力量,可以有何作為。”

劉裕點頭道:“沒有我們北府兵的支持,王恭只餘給司馬道子宰割的份兒。”

同時又想到王恭好說歹說,總是自己心上人的親爹,自己可以看著他和劉牢之交惡,至乎把性命賠上去嗎?

忙補救道:“參軍大人千萬勿要因我致影響玄帥的遺命,我受點委屈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劉牢之瞪他一眼,似在說我當然不會因你而影響決定,只是沒有說出口來。

劉裕當然有自知之明,不會因此難受。

劉牢之似是自言自語道:“王恭多番申明得到皇上支持。哼!就看王恭能否拿出事實來證明。”

劉裕隱隱猜到王恭是代司馬曜許下升官的諾言,亦只有名正言順的北府兵統帥之位,方可以打動劉牢之。

不論誰人當權,包括司馬道子或桓玄在內,都要以種種好處籠絡劉牢之,否則北府兵會立即叛變。

劉牢之也有他的為難處,北府兵以何謙為首的另一勢力仍有資格和他一爭長短,所以他在北府兵的位子尚未坐穩,兼之他在朝廷的聲望遠遜謝玄,又是出身寒門,所以極須朝廷的任命和支撐。

看來暫時他仍要和王恭虛與委蛇。

劉牢之怎想得到他的推測如此精到深入,籲出一口氣道: “孔靖昨晚與你談話後來見我,告訴了我你的提議。唔!這件事小裕你做得很好,我們必須倚靠自己,自給自足,方可以挺起頭來做人。”

  劉裕暗抹一身冷汗。

孔靖去見劉牢之,是要取得他的支持,始敢把邊荒集牽涉到龐大利益的生意攬上身。而劉牢之可以從完全不同的角度去看這件事,例如他可以認為劉裕是要私下勾結孔靖,以壯大自己的勢力,那便大禍臨頭,肯定沒命離開參軍府。

劉牢之又低聲道:“玄帥說過派你去邊荒集是有特別的任務,原來玄帥有此安排,你要用心去做好這件事,我們便不虞物資財源方面的匱乏。”

劉裕點頭胡混過去,亦想到劉牢之有他的野心,所以不單不怪責自己,還鼓勵他。現在邊荒集等於他劉裕的護身符,一天還有利用他的地方,劉牢之千方百計也要保住他,否則等如自斷財路。

劉裕乘機道:“我想到邊荒集打個轉,安排好一切。”

劉牢之道:“在玄帥大喪之前,你最好留在這裡,我還要弄清楚邊荒集的情況。”

又拍拍他肩頭道:“不論你與王淡真是什麼關係,便當作是一場春夢,以後你想也不要想她,當然更不可以與她私下有任何來往。”

劉裕心中暗嘆一口氣,告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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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1 20:20: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巧遇故人

燕飛一砍一劈,橫掃直刺,均實而不華,劍招甚至令人感到乎平無奇,看來很容易擋格似的,偏是追殺進來的七、八名胡人戰士,卻沒有人能擋得他一招半式,紛紛濺血倒地。

高彥和龐義正一左一右挾著那名逃進來渾身浴血的鮮卑人,同時看呆了眼。他們以前屢見燕飛出手,都沒有今次的震撼。燕飛實已臻化腐朽為神奇的地步,看似無意,卻是隨心所欲,再沒有任何斧鑿之痕,招與招間的變化欲斷還連,彷如天馬行空。

燕飛毫不停留迎著給他嚇慌了不知該殺進來還是退出去,攔在大門處的另四名敵人攻去,喝道:“扶小瓢上馬。”

高彥和龐義這才知道被迫殺者是燕飛舊識。待要攙扶他出去,叫小瓢的猛地掙脫。嚷道:“我還可以騎馬!”搶往燕飛身後。

高彥和龐義雖感不是滋味,仍不得不暗讚一聲硬漢子。剛才扶著他時對方早渾身虛弱發軟,只呼吸兩口氣的光景便回過氣來。

慘叫聲中,燕飛街到長街上,攔門者全傷倒地上。

街心處站著十多名武裝大漢,人人體型驃悍,殺氣騰騰,領頭者矮壯強橫,手持單斧,隔遠持戟指喝道:“來者何人?竟敢管我後燕盟的事! ”

燕飛騰身而去,在戰馬上掠過,往敵人投去。長笑道:“原來是慕容勇送死來了。”

身在敵方勢力範圍內,只有速戰速決一途,如讓敵人後援殺至,他本人或可全身而逃,高彥等三人肯定命喪當場。

那叫小瓢的首先飛身上馬,接著是機靈的高彥和龐義,先後拔出兵器斬斷繫索,夾馬朝北門奔去。

他們均曉得明年今日此時肯定是慕容勇的忌辰,因為慕容勇面對的不但是邊荒的第一高手,更是有可能成為天下第一高手的燕飛。

  “大王駕到!”

正侍候紀千千的小詩慌忙跪在一側,靜待慕容垂大駕。

紀千千擁被坐起來,秀層輕蹙,花容消瘦的她確是令人我見獵憐。

慕容垂威猛雄偉的身影出現入門處,穿的是儒服,為他增添了不少雅逸風流的懾人風采,負手跨過門坎,雙目閃閃生輝地凝望著紀千千,似是世上除這動人美女外,再無他物。

  小詩見狀悄悄避了出去。

慕容垂直抵紀千千床頭,微笑道:“千千終於戰勝病魔,可以參與我慕容垂的登基大典,我心中的欣慰,怎樣才可以向千千表白呢?”

聽著慕容垂情意綿綿的話,紀千千心中也有點感動,有情的話語,出自本應是冷酷無情的魔君之口,分外使人感到稀罕。更清楚自己心有所屬,對方的諸般努力終難免落空,心中亦不無惋惜之意,不忍說狠話打擊和傷害他。

避過他灼人的熾熱眼神,紀千千淡淡道:“我還以為你早已稱帝哩!”

慕容垂在床沿坐下,柔聲道:“那隻是下面的人放出風聲,以添聲勢,事實上因時機未至,我只是立國稱王。”

這位縱橫天下的超卓霸主,就坐於雙方氣息可聞的近處,以他的人才武功,天下美女還不是任他予取予求。

紀千千心頭一陣感觸,道:“現在時機成熟了嗎?”

慕容垂輕輕道:“苻堅已於五天前被叛變的將領攻殺。”

紀千千“呵”的一聲叫起來,秀眸投向慕容垂。

慕容垂探手撫上紀千千的臉蛋,雄軀一震,見到紀千千露出不悅的神色,又無奈地把手欲舍難離的收回去。道:“聽到天王的死訊後,我為他守喪三天。對他我慕容垂到今天仍是心存感激,我當年被族人妒忌排擠,走投無路,如非他不理王猛的反對,把我收留,我豈有今日。只恨國家為重,個人為輕,只能把對他的感激銘記心頭,且要永遠埋藏心底處。”

紀千千感到他沉重的心情,想不到在他堅強的外表下,竟隱藏著深刻的矛盾,一時也說不出嘲諷他的話。

慕容垂像得到唯一可傾訴心事的對象般,嘆一口氣道: “每個人都有一個冷暖自知的故事,誰能倖免?苻堅今次被迫走上末路,關鍵處在於慕容衝,千千可想知道苻堅和慕容衝間的瓜葛?”

紀千千-向關心局勢時事,聞言也不由心動,道:“我在聽著哩!”

慕容垂見紀千千對他的話生出興趣,精神大振,侃言道: “慕容衝是前燕慕容雋的兒子,當年我助苻堅消滅前燕,慕容沖和他的姐姐清河公主被押送往大秦首都長安。清河公主是前燕著名美女,年方十四已長得婷婷玉立,被苻堅收歸后宮。慕容衝當時十二歲,也長得眉清目秀,苻堅也忍不住龍陽之僻而侵犯他。此事傳遍長安,市井間還流傳著描述苻堅和他兩姐弟'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的順口溜。可知當年是如何轟動。”

  紀千千現出不忍卒聽的神色。

慕容垂接下去道:“王猛風聞此事,力勸苻堅,苻堅無奈下打發慕容衝出宮,讓他到乎陽當太守。慕容沖一直視此為生平奇恥大辱,念念不忘,只是奈何不了苻堅。現在帶頭猛攻長安的正是慕容衝,此不但牽涉到國仇家恨,還有個人私怨,因果循環,報應確是絲毫不爽。”

紀千千沉聲道:“殺苻堅者是否即慕容衝呢?”

慕容垂道:“殺苻堅者雖非慕容衝,分別卻不大,因是由他親自督師,攻陷苻堅的最後根據地長安都城,苻堅被逼逃往附近的五將山。姚萇趁火打劫,包圍五將山,抓著苻堅,先索取玉璽,繼而逼他禪讓,遭到拒絕後,派人到囚禁苻堅的佛寺內把他勒死。大秦就此完了,只留下幾許風流幾許傷心事。”

紀千千聽他話裡充滿感慨,說不盡的欷獻傷情,深切感受到處於他這位置的人,不論表面如何風光,內裹確有一個如他所說的難以盡道的故事。

  不由對他的惡感少幾分。

慕容垂苦笑道:“姚萇是我尊敬的戰友,想到將來或許須在沙場決一死戰,那種滋味確可令人睡難安寢。”

紀千千淡淡道:“大王是否立即進軍關中?”

慕容垂脊腰一挺,神態立即變得威猛懾人,感懷傷情一掃而空,雙目芒光電射,沉聲道:“現在還未是時候。如我現在朝西挺進,只會逼姚萇和慕容衝連手抵抗,我是慕容衝的叔父,很明白他這個人,他一直抑制對大秦的仇恨,現在仇恨像缺堤的洪水般湧出來,必然盡情屠戮秦人,把長安變成血腥的人間地獄,如此焉能守得住長安?一座城市的存亡,在乎統治者與民眾的關係,邊荒集便是最好的例子。我已等了多年,何用急在一時。 ”

紀千千訝道:“邊荒集發生了甚麼事?”

慕容垂知道這聰明慧黠的美女,已從他的語氣聽出端倪,苦笑道:“士心被你的好朋友燕飛成功刺殺,荒人已重奪邊荒集。”

紀千千“呵”的一聲坐直嬌軀,秀眸閃出難掩飾的喜意。

慕容垂心內一陣刺痛,長身而起,道:“千千貴體為重,好好休息,我還有很多事急於處理。”

  說罷頹然去了。

見過劉牢之後,孫無終又私下找劉裕談話,順道吃早點。

  在麵條鋪子內,兩人邊吃邊談。

孫無終道:“玄帥不在,一切都不同了。你以後行事勿要獨行獨斷,玄帥可以容忍你,甚至欣賞你這種作風,其它人卻看不過眼。現在劉爺新官上場,志切立威,你千萬勿要觸怒他。”

  劉裕只好唯唯喏喏的答應。

孫無終道:“劉爺吩咐下來,暫時免去你軍中的例行職務,讓你可以專心處理邊荒集的事,直至有新的任命為止。”

劉裕心忖這或許是唯一的好消息,他早失去工作的情緒。

北府兵中慣以“爺”來稱呼上級,所以在劉裕等輩軍官中稱孫無終作孫爺,劉牢之則變孫無終口中的劉爺。

孫無終沉吟片刻,道:“孔老大可算是我們半個北府兵的人,他發財等於我們發財,所以劉爺對你的提議非常重視,此事更是不容有失。在你去見孔老大前,我已為你在劉爺面前打過招呼。邊荒集最吸引入的地方是可以提供軍備,不用去求司馬道子那奸賊。”

劉裕肯定地道:“孫爺放心,此事我會辦得妥妥貼貼。”

孫無終嘆道:“司馬道子父子的勢力不住澎漲,希望劉爺可以頂得住他們,不過頂多能保住你的職位。玄帥既去,所有軍內的升遷都要上報朝廷,批核的還不是司馬道子,所以你最聰明的做法是韜光養晦,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劉裕很想說那我還留在北府兵幹嘛?終不敢說出來。

孫無終見他欲言又止的不服氣模樣,笑道:“年輕人,最緊要勿意氣用事。北府兵現在是你唯一保命之地。以你的本領,當然可以逃往邊荒集,可是你在京口的家人如何呢?他們將會被牽累,相信我,世事的發展往往出人意表,玄帥看上你,是一種緣份,你當時想得到嗎?現在長江下游有三股勢力,分別是建康軍、王恭的京口軍和我們北府兵。上游也有三大勢力,以桓玄的荊州軍居首,其它分別是殷仲堪的江陵軍和楊全期駐守襄陽的軍隊,餘下的均不足道。”

劉裕皺眉道:“楊全期不是桓玄的人嗎?還助桓玄打下巴蜀,開拓進軍關中之路。”

孫無終道:“表面看確是如此,如桓沖仍在,楊全期肯定沒有異心。可是桓玄並不是桓沖。桓玄一向目空一切,自以為家世高貴,性格驕悍。楊全期雖是東漠名臣楊震的後裔,但桓玄卻因楊全期晚過江而鄙視他,只當他作走狗和工具,故而楊全期一直因此憤怨不平,且和殷仲堪秘密來往。殷仲堪當然喜與楊全期眉來眼去,可是他知道楊全期兵法超,勇猛大膽,對他亦非全無顧忌。”

劉裕聽得頭也大起來,道:“原來如此。”

孫無終笑道:“我們大晉固是四分五裂,人人各懷鬼胎,北方諸胡亦是亂成一團,無暇南顧,在這樣的情況下,未來的變化誰能預估?還有是孫恩聲勢日大,亂事將臨,只要小裕你能沉得住氣,將來必有出頭的一天。”

劉裕心中感動,孫無終繞了個大圈,仍是為了激勵自己。心忖不論將來形勢如何發展,自己怎都要維護孫無終,以報答他的恩情。

點頭道:“小裕受教了!多謝孫爺。”

孫無終見振起他的鬥志,拍拍他的肩頭欣然道:“我要走先一步,你若和孔老大問有甚麼新的發展,記得先通知我,我會為你在劉爺面前說好話。用心點幹。”

  說罷去了。

劉裕呆坐片晌,正要付賬離開,孫無終原先的位子已多了一個人。

劉裕訝然瞧去,接觸到一對明亮如夜空明星,但也如夜星般神秘而美麗的大眼睛,深藏在掩去大半邊臉龐的斗篷和輕紗裡。

劉裕想起燕飛曾提及的一位美女,一顆心兒竟忐忑跳動起來。

四人三騎,狂奔近兩個時辰後,遠離雁門城。

他們在一座密林下馬休息,燕飛這才有空向高彥和鹿義介紹叫小瓢的胡漢,原來竟是拓跋瓢,拓跋圭的親弟。

高彥道:“我行囊裹有刀傷藥……”

拓跋瓢笑道:“只是皮肉之傷,找條溪水清洗便可以了。”

轉向燕飛道:“大兄沒有誇大,燕飛你的劍法果然了不起,只幾個照面便乾掉了慕容勇。”

燕飛正運功細聽,欣然道:“前方不遠處有道小河,恰好作你洗淨傷口之用。勿要逞強,敷點刀傷藥總是有益。”

拓跋瓢不再堅持,四人拖著馬兒,穿林過野,前方果然有一道清溪,人馬同感興奮,馬兒趕去喝水,而拓跋瓢索性脫掉衣服,只剩下短褲,站在深可及腰的溪水中痛快地洗濯身上大小傷口。

燕飛坐在溪旁的石上,雙足浸在冰涼的水里,悠閒自得。

高彥和龐義俯伏溪旁,埋頭喝水,好不痛快。

拓跋瓢道: “想不到我們的小飛竟會到草原來,大兄必然喜出望外。大兄經常提起你,常說如有燕飛在旁並肩作戰,何愁大業不成。”

燕飛不答反問道: “你怎會弄至如此田地?”

拓跋瓢現出憤恨之色,狠狠道:“我奉了大兄之命,出使燕國中山,原意是和慕容垂修補頻臨破裂的關係,豈知見不著慕容垂,卻給他的兒子慕容詳扣起來作人質,威脅大兄供應五千匹戰馬,否則便把我殺掉。幸好我覷準機會,在朔方幫安排下逃了出來,卻被慕容詳派人追殺,更幸運的是竟遇上你。”

高彥把頭從水里拔出來,任由河水從頭臉涔涔流下,笑道:“你們需要的是個像我般的情報高手,竟茫不知邊荒集發生的事,你們早和慕容垂決裂,還貿貿然到中山送死。”

拓跋瓢苦笑道:“對邊荒集的事我們不是沒有收到風聲,可是大兄為集中力量對付赫連勃勃,所以想先穩住慕容垂。現在證明此路不通,大兄會為此非常頭痛。”

龐義坐在溪邊,道:“我們今次不遠千里而來,正是要助你們對付慕容垂。”

拓跋瓢露出沒好氣的神色,瞪龐義一眼,轉向燕飛道: “以我們目前的力量,進攻慕容垂只是以卵擊石。一旦他的大軍回師,我們恐怕連盛樂也保不住。”

燕飛淡淡道:“待我見到小圭再說吧!”

  忽然露出傾聽的神色。

  三人呆看著他。

  燕飛跳起來道:“有追兵到!”

拓跋瓢忙從溪水躍起,投往岸邊。

此時高彥等也隱隱聽到急驟的蹄聲。

拓跋瓢迅速穿衣,叫道:“敵騎超過一千之數,該是慕容詳的人。”

聽到是慕容鮮卑的精銳騎兵,高彥和龐義均為之色變。他們的馬兒均勞累不堪,實難和敵人比拼馬力。

  燕飛道:“隨我來!”

  首先牽著馬兒,沿溪水疾行。邊走邊道:“只要能捱到日落,我們將有機會偷出長城。”

  三人忙跟著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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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以毒攻毒

  邊荒集。

屠奉三和慕容戰聯袂到說書館找卓狂生,後者正和方鴻生研究今晚名為“除妖記”的一台說書戲,那是方鴻生的首本戲,為他賺得不少銀而,最後一章“邊荒伏魔”當然是整台說書的高潮,由方鴻生現身說法,每晚都吸引了大批荒人來光顧。

方鴻生見兩人至,知他們有要事傾談,客套兩句後離開,走時還告訴兩人他開了間巡捕館,專門提供查案尋人的服務,請兩人大力支持。

  屠奉三和慕容戰聽得相視而笑。

卓狂生把兩人引入館內,自己登上說書台的太師椅坐好,兩人只好坐到聽書者的前排座位裡。

卓狂生道:“有什麼事呢?希望不是有關燕飛的壞消息。唉!我每天都在盼他們三人有好消息傳回來,讓我們可以在拯救千千小姐主婢一事上盡點力,怎都好過每天在乾等。”

屠奉三和慕容戰聞紀千千之名均現出黯然神色,若有選擇,他們肯定會隨燕飛一道去,只恨兩人都是難以分身。

慕容戰苦笑道:“不是和千千直接有關,他奶奶的,屠當家你來說罷。”

屠奉三深吸一口氣,道:“消息來自榮陽,聽說慕容垂聞得鐵士心被殺,邊荒集又重入我們手中,為此大發雷霆,矢言報復。現在正調兵遣將,要以壓倒性的兵力把邊荒集夷為平地,以此立威天下,向所有人證明反對他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

卓狂生冷笑道:“最好他是親自率兵前來,我們便有機會了。”

慕容戰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現在苻堅敗亡在即,慕容垂絕不肯放過攻入關中的千載難逢之機。”

屠奉三沉聲道:“在確定此消息的真假前,我們必不可洩出風聲,只限在鐘樓有議席的人知曉,否則我們剛恢復元氣的邊荒集,會立即變成廢城。 ”

卓狂生皺眉道:“如慕容垂主動散播謠言又如何應付呢?”

屠奉三笑道:“說得好!我們可以不理其真假,就當足謠言來辦,先由我們傳播開去,還特別誇大慕容垂正泥足深陷,沒法分身,只能派些蝦兵蟹將來應個景兒。”

慕容戰讚道:“屠當家的腦筋轉得真快,先前還說不可洩露風聲,忽然又變為由我們主動散播謠言。”

卓狂生點頭道:“這叫以毒攻毒,是上上之計,幸好今日的荒人已非昨日的荒人,是經得起考驗和風浪的。”

慕容戰道:“我還有個因勢成事的建議,便是藉慕容垂的威脅重組聯合部隊,定期演練,既可以安定人心,又可以為將來拯救千千主婢作好準備。”

卓狂生拈鬚微笑道:“這叫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我們邊荒集仍是有希望的。”

  慕容戰忽然嘆了一口氣。

  兩人忙問何故。

慕容戰道:“我在擔心和呼雷方的關係。”

兩人明白過來,慕容戰指的是一旦苻堅身死,呼雷方的羌族和慕容戰的鮮卑族間再無緩衝,將從合作化為對敵,兩人的關係會變得非常尷尬。

卓狂生淡淡道:“到今天我們還不醒悟嗎?邊荒集是超乎一切之上,所有事均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所以屠當家可以和文清小姐和平共存,這裹只講發財,其它一切均無關痛癢。”

屠奉三道:“該是舉行光復後第二次議會的時候了。”

  兩人點頭同意。

卓狂生嘆道:“希望燕飛有好消息傳回來的時候,我們已準備就緒,把我們美麗的女王迎回來。”

劉裕的桌子位於角落處,這位神秘的美女背著其它客人坐在劉裕對面,只有劉裕才可以窺見她半藏在斗篷輕紗裹的容貌,份外有種“獨得”的難言滋味。

燕飛少有向他提及所遇過的人或事物,不過因此女與曾落在他們手上的天佩和地佩有關係,所以燕飛很詳細地把與她兩次接觸的情況說出來,更令劉裕感到熟悉她,縱然只是第一次碰面。

與紀千千相比,她是另一種的美麗,屬於深黑的夜晚,不應該在大白天出現。

安玉晴深邃無盡的神秘眸子從斗篷的深處凝視著他,劉裕輕輕道:“安小姐!”

安玉晴步步緊逼的問道:“是燕飛告訴你的嗎?”

劉裕點頭應是,反問道:“安小姐能在此時此地找上我劉裕,肯定費過一番工夫,敢問何事能如此勞動大駕呢?”

這美女予他初見時的震撼已過,劉裕的腦筋回復平時的靈活,想到對方既然不認識自己,要找到他當要費一番工夫,明查暗訪,窺伺一旁,始能在此遇上自己,故有此一問。

安玉晴平靜答道:“我曾在建康遠遠見過你和謝玄、燕飛走在一道,今次到廣陵來是要警告你,任青媞已到廣陵來,大有可能是想殺你滅口,你要小心提防。”

劉裕心中叫苦,曉得自己因與任青媞的曖昧關係,已無辜地捲入道家各大派系的玉佩之爭裹,而自己更不得不為任青堤說謊,若將來安玉晴發覺自己在此事上不老實,會怎樣看他劉裕呢?

安玉晴績道:“我從建康追到廣陵來,途上兩次和她交手,均被她用狡計脫身。她的逍遙魔功正在不斷的精進裡,憑她的天分資質,終有一天能超越任遙,你絕不可等閒視之,否則必吃大虧。”

劉裕心中一動,問道:“天佩和地佩是否已在安小姐手上,獨欠心佩?”

這是合情合理的推想,當日在烏衣巷,安玉晴向燕飛表示對天地兩佩沒有興趣,唯一的解釋,是兩佩早落入她父女手裡,而正是她父親安世清硬從他和燕飛手上奪走。

安玉晴不悅道:“這方面的事你勿要理會,否則恐招殺身之禍。真奇怪!因何你似不把任青媞放在心上。你可知她因何事到廣陵來呢? ”

劉裕本因她語帶威脅的話而心中有氣,接著則是暗吃一驚,此女的聰明才智確不可低估,一個不小心,會被她窺破心事。同時隱隱感到任青媞到廣陵來,非是獻身或聯絡那麼簡單,而是有點走投無路,故躲到這裹來。任青媞當然不會怕安玉晴怕得那麼厲害,或許是安世清親自出馬,所以任青媞不得不東躲西逃。想到那或可能是安世清的鬼面怪人,劉裕也不由心生寒意。

劉裕嘆一口氣道:“實不相瞞,當日我曾在邊荒被任遙、任青媞和王國寶等人追殺,正是在此役中任遙被孫恩突襲喪命。後來孫恩轉而追我,任青媞則改而與我連手對抗孫恩,我還是藉她的快艇逃出孫恩的魔爪,所以我認為她沒有殺我的興趣。她的頭號大敵是孫恩,對其它人再不放在心上。”

安玉晴道:“我也曾風聞此事,卻知之不詳。如任青媞到廣陵來,會偷偷的去見你嗎?”

劉裕無奈點頭道:“機會很大,她現在視我為與她並肩對付孫恩的戰友。嘿!我有一個提議,如我勸她把心佩交出來,小姐和她的瓜葛是否可以了結?”

安玉晴靜靜地透過輕紗凝望他,好一會後沉聲道:“我勸你勿要枉費唇舌,更千萬勿要當她是可以信任的人。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玉佩牽涉到道門一個千古流傳的秘密,只是曉得有這樣一個秘密,足可為你招來殺身之禍,劉兄好自為之。”

說罷飄然而去,留下劉裕頭皮發麻地,瞧著她優美動人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外。

  燕飛停了下來。

三人亦隨他停下,均知已陷進敵人的重圍內。

拓跋瓢狠狠道:“來者肯定是慕容詳,否則不會如此了得,任我們用盡手段,仍沒法擺脫他們。”

高彥和龐義給嚇得面無人色,以他們四人的力量,甚至再多來幾個燕飛般的高手,亦無法應付過千的慕容鮮卑精銳騎兵。

燕飛沉聲道:“我去設法引開敵人。”

拓跋瓢搖頭道:“沒有用的,以慕容詳的精明,又明知我們有四個人,絕不會中計,只須分出數百人便可殺死你。要死便死在一塊兒吧! ”

燕飛指著左方一處山頭高地,道:“我們到那裡去,該處的地勢應較利於應付對方的衝擊戰術。”

  驀地後方蹄聲轟響,迅速接近。

燕飛跳上馬背,喝道:“上馬!”

三人連忙飛身上馬,與燕飛一起馳上溪岸,朝目標山頭亡命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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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拓跋之主

燕飛、拓跋瓢、高彥和龐義四人三騎,馳上丘頂,敵人號角聲起,當是慕容詳發出圍攻他們的命令。

燕飛和拓跋瓢首先躍下馬來,取得強弓勁箭,環目掃視遠近敵況,只一下就都看呆了,不明所以。

高彥和龐義共乘一騎,在馬背上看得更清楚,均發覺敵人異樣的情況。

敵人本是從四面八方包圍抄截他們,此刻卻聞號角改變戰略,全齊集往南面另一座小丘處,千多騎捲起漫天塵土,聲勢驚人。

高彥咋舌道: “他們是算准我們的戰馬勞累不堪,所以先集中力量,再在平原曠野對我們施展他們擅長的衝擊戰術。”

拓跋瓢搖頭道:“不對!若我們重返樹林又如何呢?”

燕飛心中一動,別頭往北方瞧去,微笑道:“我們或許有救哩!”

高彥等本已自忖必死無疑,聞言心中一震,循燕飛目光望去。

北方塵沙大起,顯是有一批人馬全速趕來,只因被近處的敵騎蹄聲掩蓋,否則該聽到來騎由遠而近的蹄聲。

龐義隨高彥跳下馬來,疑神疑鬼的道:“會否是敵人另一支部隊?”

拓跋瓢斷然搖頭道:“若是敵人增援的部隊,慕容詳便不用改採守勢,而是全力配合。”

  高彥皺眉道:“會是誰呢?”

燕飛正在打量慕容詳,他的年紀該不過二十,長得高大威武,指揮手下進退神態從容,頗有大將之風,難怪慕容垂放心讓他留守中山,主持大局。

聞高彥的說話,淡淡道:“在這裡敢挑戰慕容垂的只有一個人。”

拓跋瓢臉露喜色,猛然點頭道:“對!定是大兄。”

此時蹄聲已清晰可聞,迅速接近。

高彥乃第一流的探子,遙望塵沙起處,道:“至少有三百騎,若真的是自己人,今回我們有救哩!”

忽然西北方亦沙塵滾滾,顯示另有一支人馬從那個方向趕來。

四人正不知是驚還是喜之際,東北方也見捲起的塵土。

  拓跋瓢叫道:“撤兵哩!”

高彥和龐義朝慕容詳的部隊瞧去,見對方全體掉轉馬頭,馳下另一邊的丘坡,迅速離開。

後方蹄聲忽趨清晰,原來以百計的騎士從林內衝出來,漫山遍野的往他們疾馳而至。

拓跋瓢收起弓矢,舉乎怪叫高呼,不用他說出來,高彥和龐義也曉得來的是拓跋鮮卑的戰士。

領頭者形相特異,披肩的散發在疾馳中迎風飄舞,高大魁梧,朝他們望來時雙目爆起精芒,眼尾望也不望慕容詳,只盯著燕飛,大笑道:“我的小飛終於來哩!”

不用燕飛介紹,高彥和龐義也知來者是曾經被稱為北方最了得的馬賊,現今卻為拓跋鮮卑族之主的拓跋珪。

同時亦為之愕然,原來奔出來的騎士只有二百許人,其餘百多匹竟是沒有戰士的空馬,高彥靠聽蹄音,遂作出三百多騎的錯誤估計。

戰士們雖人數遠比估計中少,卻是氣勢如虹,旋風般卷上小丘。

拓跋珪拋離其它騎士,一馬當先抵達丘頂,飛身下馬,一把將燕飛摟個結實,欣喜如狂的道:“真想不到,我的小飛真的來了,還救了小瓢。 ”

燕飛亦反擁著他,笑道:“好小子!竟使計嚇走了慕容詳。”

拓跋珪放開燕飛,哈哈笑道:“燕飛就是燕飛,我的雕蟲小技怎瞞得過你呢?”

接著向手下喝道:“敵人早去遠,立即通知兩邊的兄弟勿要裝神弄鬼哩!”

高彥和龐義仍是一頭霧水的當兒,一名戰士取出號角, “嘟嘟嘟!”的吹響。

東北方和西北方的兩股塵沙迅速消散。

拓跋瓢來到拓跋珪身旁,“噗”地下跪,請罪道:“小瓢辦事不力,被敵所俘,且禍及朔方幫,有辱大兄威名,願領受任何責罰。”

拓跋珪一把將他扶起來,道:“過不在你,而是我錯估慕容垂對我們的態度。現在有小飛來歸,勝比千軍萬馬,我拓跋珪對老天爺再沒有半句怨言。”

他舉手投足,無不透出強大的信心和不可一世的氣概,教人折服。

高彥和龐義看著兩方斂沒的塵土,逐漸明白過來。

隨拓跋珪來的戰士只有三百多人,可是他卻巧施妙計,著其中百人棄馬移往兩方,於適當時候弄起塵埃,造出另有兩大批人馬分從東北、西北兩方殺至的假象,嚇走了慕容詳。登時對拓跋珪的才智生出深刻的印象。

拓跋珪的應變固是盡顯其才智,而他能及時趕來,更展示出他有精密的情報網,對長城內兩大重鎮發生的事瞭如指掌。更可能慕容詳甫離中山,已落入他的監視裡。反是慕容詳沒法掌握拓跋珪的情況,不清楚拓跋珪進入長城的人數,至錯過了以眾勝寡的良機。

亦只有小量人馬,方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長城內。

拓跋珪目光轉到高彥和龐義身上,欣然道:“龐老闆和高兄弟好,你們既是燕飛的兄弟,就等若我拓跋珪的兄弟,客氣話不用說哩!”

高彥和龐義均生出受寵若驚的感覺,他們乃見慣場面的人,看到拓跋族的戰士人人體型驃悍,人強馬壯,尤感到不住冒起的拓跋珪的懾人威勢。而拓跋珪甫見面竟把他們視作自己人,當然令他們生出特異的感覺。

燕飛欣然笑道:“不用驚奇為何他認識你們,在邊荒集,每一個人都是他偷窺的對象。”

拓跋珪笑罵兩句,道:“邊荒集的情況,一直在我掌握裡,更猜到小飛遲早來找我,因為我是你拯救紀千千的唯一選擇。”

接著喝道:“全體上馬,麾軍平城的大日子到哩!”

以燕飛的鎮定功夫,聞言也為之大感錯愕,遑論高彥和龐義,拓跋瓢更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目瞪口呆。

拓跋珪飛身上馬,目光投往東北的方向,雙目精光閃爍,語氣卻平靜至異乎尋常,徐徐道:“由今天開始,有我拓跋珪便沒有他慕容垂,反之亦然。兄弟們!起程吧!”

  眾戰士轟然答應。

  劉裕回到軍舍。

自返廣陵以來,他一直視軍舍為睡覺的地方,絕少在日間回軍舍,即使不用值勤的時間,也情願找軍友喝酒胡鬧,怕的是一個人胡思亂想,想起不該想的人和事。

今天在日間返舍,卻是要證實心中一個懷疑。

  悄悄把門推開,掩上。

劉裕直入臥室,果然不出所料,任青媞正盤膝坐在床上,透過紗帳目光閃閃地盯著他,淡淡道:“劉爺今天不用當值嗎?”

劉裕移到床旁,俯頭狠狠瞧著帳內的美女。紗帳把她淨化了,卻仍是那麼誘人,縱然她現在神態端莊,可是總能令任何男人聯想到男女之間的事,使人心兒忐忑跳動。

劉裕沉聲道:“你是否借我的宿處以避開安玉晴呢?”

任青媞輕輕道:“我們是親密的伙伴嘛!不要惡兮兮的樣子好嗎?人家只是想靜心想點事情,藏在這裡又可使媞兒感到與你接近,你對人家好一點行嗎?”

劉裕氣道:“你在想東西嗎?依我看你是在修練什麼逍遙功方為事實。唉!你是否想害死我呢?我現在於北府兵內朝難保夕,如被揭破與你的關係,我恐怕立即要捲鋪蓋當逃兵,那時對雙方均有害無利。”

任青媞沉默片刻,柔聲道:“安玉晴找上你嗎?她說了我什麼壞話呢?”

劉裕沉聲道:“心佩是否在你的手上?”

任青媞幽幽嘆道:“心佩是否在人家手上,與我們的合作有何關係呢?”

劉裕苦笑道:“我現在的煩惱還不夠多嗎?安玉晴如沒有找上門來,我哪來閒情理你們道門的事。現在我卻給夾在中間,被逼替你說謊話隱瞞事實,安世清父女隨時會找我算賬。”

任青媞喜孜孜地橫他一記媚眼,欣然道: “原來你仍是疼惜人家的,媞兒必有回報,劉爺呵!即使你不念大家並肩作戰的利害關係,也該想想媞兒目下孤立無援,安世清父女卻恃強凌弱,你沒有絲毫仗義之心嗎?”

劉裕為之氣結,道:“現在是你偷了人家的東西,人家來找你討回失物是天公地道的事。”

任青媞現出不屑的神色,嘴兒輕撇道:“道家聖物,惟有德者居之,並不存在該屬何人的問題。”

又以哀求的語氣道:“劉爺呵!如今媞兒可以堅強地活下去的理由,除了要為帝君報血海深仇外,還有就是這方佩玉,你怎可以助敵人來壓逼人家呢?”

如任青媞語氣強硬,斷言拒絕,劉裕反有方法直斥其非。可是任青媞左一句劉爺,右一句劉爺,軟語相求,令劉裕完全拿她沒法。

劉裕乃智慧機伶的人,心中一動,問道:“照道理任大姐精通潛踪匿隱之術,安玉晴因何可以從建康一直追你追到這裡來,又可以肯定你目下正身在廣陵呢?而你更要躲到我這裡來?”

任青媞嫣然一笑,白他一眼道:“劉爺果然是聰明人,想到這個節骨眼上。事實上人家正要為這個問題和你打個商量,看你可否助媞兒一臂之力。”

劉裕立即頭痛起來,知道不會是甚麼好差使,苦笑道: “答了我的問題再說吧!”

任青媞拍拍床沿,媚笑道:“法不可傳另耳,先坐到這處來,媞兒再全盤奉上。”

劉裕氣道:“不要耍花樣,有話便說,我還有其它事去辦。”

任青媞移前少許,揭開羅帳,其動作立即強調了她酥胸動人的曲線,非常誘人,看得劉裕心中一蕩之時,這美女呵氣如蘭的探首出來道:“天地心三佩均是道家異寶,上應天星,道行深厚者,可對其生出靈異感應。在人多氣雜的城市,問題不大,因為感應模糊,可是若在荒野曠原,便像星火般惹人注目。唉!人家甚麼都告訴你哩!你現在該知道媞兒的為難處呢。”

劉裕於床沿處頹然坐下,嘆道:“如你所說屬實,心佩豈非等如燙乎的熱山芋,誰拿上手都要惹上麻煩?”

接著正容道:“唯一的辦法,是你把心佩交出來,再由我把心佩交給安玉晴,將此事徹底解決。”

任青媞淡然自若地道:“你是否不要命呢?心佩若是從你手上交到安世清父女手上去,他們除了殺死你外,再沒有另一個選擇。”

劉裕不悅道:“勿要危言聳聽!”

任青媞沒好氣的道:“人家何來閒情嚇唬你?劉爺忘記了你曾看過天地佩合併的內容嗎?如再被你看過心佩,說不定你可測破《太平洞極經》的秘密,尋得傳說中的洞天福地。我真的不是危言聳聽,安玉晴還好一點,但以安世清的心狠手辣,只要對此有半分懷疑,肯定會殺你滅口,那時你劉大人才真的是煩上添煩,吃不完兜著走。”

  劉裕登時語塞。

他並不是蠻不講理的人,給任青媞如此點化,登時信了一半,因為安玉晴確曾暗示即使任青媞肯交出心佩,此事也難善罷,又多次表明如他捲入此事,會惹來殺身之禍。至於安世清的心狠手辣,他和燕飛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因為他們曾領教過。如非乞伏國仁“及時”趕至,他們早被滅口,而那時且尚未看過心佩。

任青媞柔聲道:“搖尾乞憐,對安世清絕不生效。劉爺和媞兒是騎在同一的虎背上,只有全力周旋,方有活命的希望。”

劉裕沉吟道:“天地兩佩既在他們手上,他們又是曾經擁有心佩的人,豈非已識破玉佩的隱秘,找到《太平洞極經》的藏處?可是觀乎現在的情況,顯然不是這般容易的。”

任青媞耐心的道:“當然不容易,大有可能必須三佩合一,始有勘破秘密的機會,否則媞兒早已去把寶經起出來。可是人家不是說過嘛!只要有一絲懷疑,安世清絕不容任何接觸過三佩的人活在世上。”

劉裕苦惱的道:“此事該如何善了呢?”

任青媞慵倦地伸個懶腰,爬到他身後,從背面探手纏上他的寬肩,豐滿誘人的身體緊擠著他的虎背,小嘴湊到他耳邊道:“根本沒有善罷的可能性。唯一的方法,是從他們手上把天地佩奪回來,當三佩合一,變得完美無瑕,玉佩方會停止呼喚其失去的部份。”

劉裕一頭霧水道:“你在胡說什麼呢?勿要誆我!”

任青媞在他耳邊輕噬一記,嬌笑道:“人家怎捨得誆你呢?是千真萬確的事來的嘛!玉佩非是凡玉,而是製自原本是一塊的靈石,把它分成三片,便像拆散骨肉,於是它們發出呼喚,圖能再次合成完整的一塊。明白嗎?只有三佩合一,它們方會安靜下來。據相傳是這樣的嘛!”

劉裕難以置信的道:“是你編造出來的,玉石始終是死物,何來靈性呢?”

任青媞把臉蛋貼往他右頰,暱聲道:“若我是胡說的話,安玉晴憑什麼直追人家到這裡來呢?”

劉裕感到她又開始媚態橫生,主動挑逗,吃驚之餘更大感刺激,皺眉道:“不論你說的是真是假,總而言之我是不會沾手的,更不會助你去奪取另外兩佩。”

任青媞一扭蠻腰,從後面轉到前方,坐到他膝上去,摟著他脖子獻上香唇,狠狠吻了他一口,秀眸發亮的道:“那人家只好藏在劉爺的床上,你何時歸來,人家何時侍寢,還要感激他們父女玉成我們的好事哩!”

劉裕正全力抵禦她香噴噴火辣辣的驚人誘惑,聞言一呆道:“你在威脅我!”

任青媞在他懷內不依的扭動道:“哪有黃花閨女用獻身侍寢來威脅男人的道理,媞兒是別無選擇呵!廣陵雖大,卻只有劉爺的床是最理想的藏身處,想不侍寢也不行,對嗎?”

劉裕心中叫苦,他對此美女的定力正逐分逐寸地崩潰,理智告訴他,一旦和此女發生關係,肯定不會有好結果,偏她又是如此誘人,此事該如何收拾呢?

深吸一口氣道:“不要對我耍手段了,你究竟想怎樣?”

任青媞一聲歡呼,雙手從秀頸解下幼絲般的繫帶,再從密藏的襟口裡掏出一方圓型玉佩,改掛到他頸上,柔情似水的道: “很簡單,你只要為我保管心佩便成,那麼媞兒便可離開廣陵,回建康為你辦事。劉爺明白嗎?”

劉裕感覺著心佩貼上胸膛的感覺,整個頭皮發麻起來。心忖若真的如此,豈非身懷禍根,而安世清父女將變成永遠擺脫不掉的附骨之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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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懷壁其罪

任青媞一臉天真無知的惱人表情,於不足三寸的近距離看著劉裕,忽然間兩人都有點沒話好說的神態,四目交投。肉體卻作著親密的接觸。

劉裕腦海一片空白,心中盤算的不但有懷壁其罪的想法,還有紅顏禍水四字。早在與此妖女祕密結盟的-刻,劉裕已想過會因她惹來種種煩惱,至乎因她自毀前程,甚或眾叛親離,冒上最大的風險。可是仍沒想過煩惱會以這種方式出現,那他豈非從此須半步不出軍舍?

任青媞忍俊不住地“噗哧”嬌笑道:“你沒有表情的臉孔真古怪。”

劉裕頹然嘆道:“你這不是擺明來害我嗎?”

任青媞先獻上香吻,柔聲道:“剛好相反,人家是向你投降才是真的,一天心佩在你身上,你便可以控制媞兒。嗯!昨晚你向人家使壞既刺激又舒服,趁離天黑尚有點時間,你不先佔佔人家的便宜嗎?”

劉裕此時色念全消,斷然道:“休想我會蠢得幫你保管心佩,你聰明的話快把心佩拿回去,否則我會把心佩投進淮水里去。”

任青媞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道:“劉爺呵!你怎會是這種人呢?而且你帶著心佩一離開廣陵城,安世清父女會生出感應,一旦給他們追上,你小命肯定不保,還要把心佩賠上,豈是聰明人的所為?”

劉裕腦筋一轉,道:“那我便隨便找處地方,把心佩深埋地下,他們找得到是他們的本事,卻再與我劉裕無關。”

任青媞欣然道:“讓人家告訴你一些心佩的竅妙好嗎?愈多人的地方,它的信息愈弱,像廣陵這種大城市,它便等若消失了,只要你不是面對面遇上他們父女,保證他們不能察覺心佩藏在你身上。”

劉裕搖頭道:“我絕不會把它帶在身上的,你可以放心。我真不明白,為何你不找個人多氣雜的地方把它密藏起來,卻要來煩我?”

任青媞道:“問題在'洞極仙佩'乃千古流傳下來的異物,據口口相傳下來的說法,在顯現其靈異前,必須緊貼人體,吸收人氣,方會在某一刻顯露秘密。如你把它深埋地底,心佩說不定會從異寶變回凡石,那一切都要完蛋。你現在是人家唯一可倚賴的人嘛!不找你幫忙,找誰幫忙呢? ”

劉裕再沒法分辨她話裡的真偽,心忖這還了得,天曉得安玉晴何時再來找他,屆時若給她發覺,豈非立即大禍臨頭?旋又心中一動,想到她話中一個破綻。

冷笑道:“休要誆我,如心佩必須貼身收藏,你如何偷得心佩?”

任青媞悠然道:“尚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嘛!仙佩上應日月天星,下應人傑地靈,若非如此,也難令道門中人對它如痴如狂。每當月圓之夜,它會變得灼熱難耐,必須遠離人身安放,到日出方可收藏回身上去。就是那麼多哩!人家知道的全告訴了你哩!”

劉裕哂道:“對你們來說是異寶,對我來說只是禍根。不要怪我沒有警告你,我絕不會把這種東西戴在身上,識相的立即拿走,自己去想辦法,例如可把它交給曼妙保管,否則你走後我還是會扔掉它的。”

任青娓幽幽道:“若我可以交給曼妙,早交給她哩!皇宮是天下最危險的地方,朝不保夕,何況曼妙說不定會據為已有,不肯再交出來,只有你我可以完全信任。”

劉裕奇道:“你不怕我據為已有嗎?”

任青媞媚笑道:“你捨不得那樣對人家的,這般做更對你沒有好處。如媞兒發覺你根本不疼惜人家,只好來個同歸於盡,大家都沒有好處。”

劉裕色變道:“你又在威脅我?”

任青媞把他摟個結實,暱聲道:“媞兒怎敢。不過你如對人家狠心,媞兒也別無選擇呵!對嗎?我的劉大人。”

劉裕倏地冷靜下來,知道在此事上任青媞定要他混此渾水,避無可避。

事實上自己的命運亦與她結合在一起,如她讓兩人間的關係曝光,他肯定難以活離廣陵,至乎天下之大,沒有容身之所。

不過如此被此妖女牽著鼻子走,也不是辦法,心中不由生出反制的意圖。

想到這裡,再不猶豫,一對手滑進她衣服裡,邊活動邊道:“我給你三個月時間為你代管心佩,三個月內你若不取回去,休怪我自行處置。”

任青媞不堪挑逗地在他懷內抖顫,臉紅似火的道:“冤家呵!你……”

劉裕將她整個人抱起來,拋回帳內床上,哈哈笑道:“如我今晚回來仍見到你,我會把心佩掛回你的頸上去,勿怪我沒有先作聲明。”

再打個哈哈,頭也不回的揚長去了。

疾奔近兩個時辰,拓跋珪終於下令停止前進,戰士們立即散往四方,佔據戰略性的丘崗,形成防禦性的陣勢。

龐義和高彥對拓跋族戰士的效率感到驚訝,更增加了信心。這批人數在三百許問拓跋珪的精銳親兵團,不單人人驃悍勇猛,騎功了得,最使人激賞處是有高度的團隊精神,配合上無懈可擊。

燕飛卻絲毫不以為意,若非如此,拓跋珪早在苻堅手下大軍的追捕圍剿中,死去十多遍。

拓跋珪與燕飛並騎馳上一個山頭,龐義、高彥和拓跋瓢跟在後面。

一座城池,出現在前方三里多外一列丘陵上,城牆依山勢而築,形勢險要護河環繞。在落日的餘照中,尤突顯其雄偉輝宏的氣象。

龐義和高彥看得倒抽一口涼氣,心忖若以三百人去攻打這麼一座山城,不論拓跋族戰士是如何勇敢和強悍,與以卵擊石並沒有任何分別。

拓跋珪和燕飛甩蹬下馬,其它人隨之。

拓跋珪凝望暮色中的山城,嘆道:“平城啊!你的真正主子終於來哩!”

眾人感受到他話裡的語調透出的深切渴望和企盼,就像沙漠中的旅者找到水源,拓荒者經歷萬水干山後尋得豐沛的土地。

平城不單是拓跋鮮卑進入中原的踏腳石,更是其爭霸天下的起點。一旦進占此城,即走上不歸之路,拓跋族將公然與慕容垂決裂,不再是慕容燕國的附庸和馬奴,而是逐鹿中原的競爭者。

拓跋珪沉聲道:“漢高祖七年,高祖劉邦親率大軍遠征匈奴,遭匈奴王伏擊於平城,被困於此達七日之久,後賴厚賂匈奴王冒頓之妻,始得脫身,此戰令平城名傳天下,直至漢武帝出,方擊敗匈奴,重振漢朝聲威。”

龐義和高彥暗感慚愧,想不到拓跋珪對自己國家的歷史,比他們還要熟悉。

  燕飛默然不語。

拓跋珪卻似是滿懷感觸,續道:“長城內是農業民族的勢力範圍,長城外是草原游牧民族的地盤,誰的力量大一點,便會越過長城,侵占對方的土地。長城不但代表著農業民族和草原民族的分隔線,更是雙方力量和策略的象徵,以及對外政策須考慮的重點。”

龐、高兩人對拓跋珪有進一步的了解,此人確是不凡之輩,不但高瞻遠矚,且能以一個宏觀的角度去看事情,如此人才,即使在南方中原文化薈萃之地,亦屬罕有。

現在正是長城內以漢族為主的農業社會衰頹的當兒,戰禍連綿、政治動盪,長城外的民族紛紛翻越長城進入中土,建立政權。而拓跋珪有此一番說話,正因他準備率領族人翻越長城,參與眼前正進行得如火如荼的爭霸之戰。

燕飛淡淡道:“在中土的歷史上,草原民族越過長城是從來沒有休止的情況,可是頂多只能擾攘一番,卻從未試過能統一天下。”

拓跋珪仍目不轉睛地盯著平城,似要透視內中的玄虛道: “因為當草原民族進入長城,不僅獲得大量的牲畜,更得到眾多的人口,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經濟,再不足以維持統治人民的生活,不得不從草原民族的經濟,轉型至農業生產,亦因此而逐漸喪失草原民族的戰鬥能力。更致命的是入侵的統治者在思想和習慣上仍未能擺脫草原民族的方式,與中土漢族有民族間沒法解決的矛盾,在民族的仇恨和對立下,只能以失敗告終。”

龐義忍不住道:“拓跋當家之言深具至理,可是這些問題實非三言兩語可解決,且似為非人力影響可以左右的必然發展。為何聽當家的說法,卻似能與眾不同呢?”

拓跋珪哈哈笑道:“說得好!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準備充足,早從游牧民族轉化為半游牧半農業的經濟,兼得兩者之長。”

接著似重重舒出緊壓心頭的一口悶氣,徐徐道:“平城和雁門,將會成為我在長城內最重要的根據地,使長城內外盡歸我有,建立起跨越草原民族和中土農業民族的通道和橋樑,使別的草原民族不能遞補進駐我們在長城外的土地,令我們不用有後顧之憂。而在這兩城區域內聚居的烏桓雜人和雁門人,將為我們從事農業生產,以支持不斷的擴張策略,而我族將成戰鬥的主力,有需要時再徵召長城外各部落的壯丁入伍。如此中土的天下,終有一天成為我拓跋鮮卑的天下。”

龐義和高彥均生出異樣的感覺,他們雖是沒有國籍的荒人,但始終改變不了漢族的身分,聽著一個胡人侃侃而談其統一天下的大計,又是如此有周詳的國策和卓有見地,確不知是何滋味。

拓跋珪顯是情緒高漲,轉向燕飛道:“攻下平城後,小飛你猜中山會如何反應呢?”

燕飛苦笑道:“你攻下平城再說罷。”

拓跋瓢插口道:“平城已是我們囊中之物,慕容垂的守兵不足千人,城內大部分住民,更是我們拓跋族被苻堅強逼逐徙到這裡的族人,我們不發動則矣,一舉兵平城肯定是不戰而潰之局。”

燕飛淡淡道:“若我沒有猜錯,慕容詳該已率領手下逃入城內,大大增強了平城的防禦力,你再難以奇兵突襲。”

拓跋珪傲然笑道:“天下間只有慕容垂堪作我的對手,他的兒子算什麼東西。我要兵不血刃的收伏乎城,始可見我的手段。”

接著道:“我們好好立帳休息,明天日出時,平城將會被包圍,如慕容詳不識相的話,他將永不能活著回到中山。”

蹄聲在西北方傳來,五人循聲瞧去,只見塵沙大起,來騎當在數千之數。

拓跋珪笑道:“兒郎們的先鋒隊伍到達哩!”

  劉裕坐在酒舖內一角發呆。

他在這裡喝悶酒近一個時辰,預期中的安玉晴並沒有出現。

他的心情非常低落,一來謝玄的逝世仍在影響著他,二來是因任青媞的糾纏不清,硬把他拖下水。

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在擔心王淡真。他完全不清楚她目前的情況,至乎她在哪裡亦一無所知。他曉得的是她高傲和目中無寒門的父親王恭,已深深捲進詭譎的政治鬥爭裡,任何的失誤,均會為他招來殺身大禍。

只恨以他目前的情況,卻是無法為她的爹做任何事。

王恭雖是得司馬曜寵信的大臣,可是他實力的強弱,全看北府兵是否肯站在他的一方,否則他在司馬道子的建康軍或桓玄的荊州軍前根本是不堪一擊的。

像王恭這種出身名門望族,以家世名士身分入朝從政,既不察民情更不識時務,空有滿懷不切實際的理想,卻沒有付諸實行的能力。且因自視過高,一意孤行地急急的推行自己的鴻圖大計,把事情過度簡化,只會招禍。

他的頭號對手司馬道子長期居於權勢之位,長於政治鬥爭,謝安謝玄在世時仍沒法奈何他,王恭更不是對手,徒令野心家如桓玄者有可乘之機。

他甚至沒考慮過孫恩的威脅,沒有想過如孫恩發難,情勢將會出現更多難測的變量。

  他劉裕可以做什麼呢?

想到這裡,更是愁懷難解,又再斟滿另一杯酒。

對任青媞所說有關仙佩的異事,他直至此刻仍是半信半疑。

說不定是她杜撰出來誆自己為她保管心佩的謊言。

  唉!

不過若她說的是一派胡言,又怎會肯把關係重大的寶貝交託給自己呢?

他曾仔細研究過心佩,卻是大為失望,因為心佩除了在中間開有一個小圓孔外,平滑如鏡,不見任何紋樣,如非其玉質確與天地佩相同,他會懷疑任青媞拿片假玉來騙他。另一個沒法懷疑是假心佩的原因,因為佩緣確成踞齒狀,大小剛好與天地佩間的空位吻合。

胸膛涼浸浸的,心佩並沒有因吸取他的體熱而轉暖。

  此為心佩另一異常之處。

難道真的在人多氣雜的地方,安玉晴再感應不到心佩的所在?否則因何她直至此刻仍沒有現身尋寶呢?

想到這裡,自己也覺既可笑复可憐。

  舉起酒杯,移至唇邊。

剛要把酒喝下,一人直趨身前,在他旁坐下道:“宗兄別來無恙?”

劉裕舉頭一看,欣然道:“原來是你老哥。”

來人中等身材,生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神情友善。

此人叫劉毅,與劉裕同在京口出身,說起來確有些宗族的關係,不過由於劉裕家道中落,而劉毅的家族卻在京口平步青雲,所以兩家沒有來往。後來聽說劉毅也加入了北府兵,且因功而升作偏將,在淝水之戰時兩人在軍中碰過頭,說過幾句客氣話。

劉毅訝道:“我還以為宗兄現在必是前呼後擁,想不到你會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呢?”

劉裕苦笑道:“此事三日難盡。你老哥現在哪裡發財?”

劉毅嘆道:“除非有宗兄提挈,否則在軍中能發什麼財呢?我現在何爺下面作跑腿,怎及得宗兄你風光。”

劉裕方想起他屬於何謙的系統,不解道:“我有何風光呢?”

劉毅湊前點壓低聲音道:“我們收到風聲,你正為孔靖和邊荒集的江文清穿針引線,難道此事是假的嗎?”

劉裕暗吃一驚,放下酒杯,心忖此事竟會如此快傳人何謙一方人的耳內,確非常不妙。

  劉毅低聲道:“何爺想見你!”

劉裕心叫救命,曉得因邊荒集的關係,自己忽然變成劉牢之和何謙兩大系統力爭拉攏的人,此事如何可以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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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以妖治妖

燕飛坐在營地外丘坡處一方石上,仰望星空,心中思潮起伏。

自昨晚曇花一現地感應到紀千千後,再沒有收到新的信息。為了紀千千,他改變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全情投進北方戰爭的風暴裡。

回到拓跋珪身旁,他像離鄉別井的遊子,有些兒鳥倦知還的感覺。縱然他的心不願承認,可是事實上他這位兒時最好的伙伴,已變成他救回紀千千主婢的唯一希望。

拓跋珪是北方唯一有可能擊敗慕容垂的人,其它人都不成。

早在少年時代,拓跋珪已想出保族之道,大力發展養馬業,而最令他賺錢的生意,是通過邊荒集向南方賣馬,然後憑得來的錢財支持他強大的盜馬賊團。

他的盜馬賊群正是縱橫中土的游牧式部隊,來去如風,避過敵人的屢次圍剿。而多年的經驗,形成他獨有游牧式的作戰風格。

拓跋珪手下大將長孫嵩的二千先鋒部隊到來會合後,他們的兵力大增,再不懼慕容詳的反擊,可是對如何攻下平城,燕飛仍弄不清楚拓跋珪葫蘆裡賣的藥。

拓跋珪來到他身旁,肩並肩的坐下。

燕飛淡淡道:“你因何派小瓢到中山去,難道你認為拒絕了慕容垂的策封,你在邊荒的人馬又公然反抗他,燕人仍要對你客客氣氣嗎?”

拓跋珪微笑道:“現在族內,只有你一個人敢當面質問我,不過我的感覺卻非常好。知道嗎?我愈來愈感到孤獨和寂寞,誰敢來和我談心事呢?你回來了真好。”

  燕飛道:“你仍未回答我!”

拓跋珪仰天重重舒出一口氣,道:“你該清楚我是個怎樣的人,不冒點風險,怎能成就大業。論兵力,我們不但遠比不上慕容垂遠征洛陽的大軍,亦不及留守中山的兩萬燕兵。我們能調動攻打平城和雁門的人馬,不足一萬之數,如讓慕容詳在事前收到半點風聲,調軍來防守平城,我們將錯失進入長城的最佳時機。在這樣的情況下,不行險用詐怎麼成?”

燕飛別頭來瞧他道:“你早猜到慕容詳會為難小瓢,對嗎?”

拓跋珪若無其事的道:“可以這麼說,我派小瓢去和燕人修好,是故意示弱,令慕容詳誤以為我因羽翼未豐,仍不敢輕舉妄動。果然不出我所料,慕容詳未敢殺害小瓢,只扣他作人質,逼我立即獻上五千戰馬,如果我們真的屈服,數年內我們休想翻身,燕人亦除去了我們拓跋族附背的威脅。”

燕飛道:“你也早猜到,燕人會威脅你進貢大批戰馬。”

拓跋珪一拍他肩頭,啞然失笑道:“慕容詳遠不及乃父,也比不上慕容寶,怎可能是我的對手?我裝作答應,就藉把馬分批送入長城的情況,把戰士混進長城來。同時使人把小瓢救出來,慕容詳仍未醒覺,率親衛窮追小瓢,以為只要逮著小瓢,可與我們交換戰馬。”

燕飛稍為釋然,因為拓跋珪並非完全置親弟的安危不顧,道:“你可知小瓢差點給人逮著?”

拓跋珪道:“因為我低估了慕容詳,沒想過他會指使後燕盟,把依附我們的朔方幫連根拔起,緻小瓢抵達雁門後不單沒有人接應他,還墮入後燕盟的陷阱,令隨行高手全體陣亡,只他一人孤身逃出。幸好遇著你這天降救星,否則為大局著想,只好犧牲小瓢。”

最後兩句聽得燕飛默然無語,拓跋珪就是這麼一個人,為了皇圖霸業,誰都可以犧牲。不過亦不能完全怪拓跋珪,因為拓跋族的傳統一向如此,為了部族的生存,每個戰士都有心理準備,須為部族灑熱血拋頭顱。

拓跋珪探手摟著燕飛的寬肩,每一句話發自內心,一字一字的緩緩道:“自我懂事以來,我最喜歡和信任的人就是小飛你,最崇拜的人卻是慕容垂。我一直在學習他的成功,故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你想救回你的美人兒,天下間只有我幫得上忙,卻要依照我的方式和手段,否則我們只是自取滅亡。”

燕飛道:“若我們攻下平城和雁門兩大長城內的重鎮,慕容垂會如何反應?”

拓跋珪淡淡道:“只要慕容垂不是親率部隊回師應戰便成。”

  燕飛心中一震。

他終於明白,今次拓跋珪進入長城,是孤注一擲的冒險一博,博的是慕容垂無法分身掉轉槍頭來對付他,若非如此,拓跋珪將難避族滅人亡的後果,因為他仍遠不是慕容垂的對手,不論在兵法上或是實力上,如是其它人,則拓跋珪仍有一線希望。

拓跋珪苦笑道: “現在你該明白今次攻打平城純是冒險一博,而此更為我唯一的機會,趁慕容垂現在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關中的當兒,不會分身揮軍而來,參與統一北方的龍爭虎鬥。”

燕飛沉聲道:“即使來的是慕容垂我們也不怕,因為慕容垂有個致命的破綻。”

他心中明白,拓跋珪尚有另一個不得不行險的理由,因為如拓跋珪不設法牽制慕容垂,以慕容垂不容忍失敗的作風,定會向邊荒集作出玉石俱焚式的可怕報復,以雪拜把兄弟鐵士心被殺之辱。而邊荒集卻是拓跋珪擴張政策的命脈,且可與他遙相呼應,不容有失。

拓跋珪劇震道:“慕容垂竟有如此破綻,小飛勿要哄我開心。”

燕飛道:“我哪來哄你開心的閒情。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果我能清楚掌握慕容垂的行動,讓你從容佈置,你是否可隱握勝券?”

拓跋珪立即雙目發亮,道:“慕容垂以善用奇兵名著當世,如用奇不成,當然威力大減,甚至再不足懼,不過這怎麼有可能呢?”

燕飛沉聲道:“小儀有沒有告訴你,我們如何避過慕容垂在蜂鳴峽設下的陷阱,且在中途截上慕容垂船隊一事?”

拓跋珪點頭道:“小儀對此事有詳盡的報告,整件事非常神奇,你像未卜先知似的曉得慕容垂在蜂鳴峽埋伏,更感應到紀千千的所在,致慕容垂差點被你奪回紀美人。”

燕飛淡淡道:“我不是能未卜先知,而是千千告訴我的。 ”

拓跋珪一呆道:“我不明白!紀美人如何可以告訴你呢?”

燕飛道:“你相信有傳心術嗎?”

拓跋珪與他目光牢牢鎖緊,現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道: “你是說你可與紀美人作心靈的對話,不是說笑吧?”

燕飛輕描淡寫道:“從小至大,我曾騙過你嗎?”

拓跋珪彈起來,再單膝跪在他前方,雙手抓上他的肩頭,大喜道:“若你真能與紀美人以心傳信,主動權將完全掌握在我手上。進攻退守,我可從容部署,將是絕對不同的另一回事。你真的可以隨時從她處得到情報嗎?”

燕飛毫無隱瞞,把與紀千千以心傳心的情況道出,聽得拓跋珪又喜又驚;喜的當然是燕飛有此異能,驚的卻是傳心之法並不像人與人間對話般輕鬆容易,其中包含許多不測的變量。例如紀千千病倒了,又或慕容垂再不把她帶在身旁。

拓跋珪站了起來,負手望天,然後長長吐出一口氣,道: “你說的話我當然沒有絲毫懷疑,這麼說,紀千千就是慕容垂唯一的破綻,我會利用這個破綻令慕容引吃敗仗。慕容垂呵!枉你英雄一世,到頭來竟會失陷在一個情字上,真教人意想不到。”

燕飛道:“只要我與千千能建立心靈的對話,我們可以預先曉得究竟是慕容垂親自回師,還是另遣他人。”

拓跋珪俯頭凝望他,雙目熠熠生輝,沉聲道:“你是注定須與我並肩作戰,直至打垮慕容垂,奪回美人,那時天下將是我拓跋珪的天下。小飛呵!忘記了你半個漢人的身份吧!你體內流的該是我拓跋族的鮮血,你的命運是要助我振興我們的代國,完成我族征服中土的崇高目標。”

燕飛苦笑道:“到擊破慕容垂再說罷。”

劉毅去後,劉裕再不敢喝酒,因為他須盡量保持清醒,以作出可以影響前程的重要決定。

  究竟是見何謙還是不見?此事該否通知劉牢之?

如瞞著劉牢之去私會何謙,消息一旦傳人劉牢之耳內,他會立即被劉牢之視為叛徒,情況將大大不妙。

劉毅雖說會面會保密,然而人心難測,說不定何謙自行把消息洩漏出去,以逼劉裕靠往他那邊去。

可是若拒絕何謙的邀請,立即開罪何謙,他可不像司馬道子、王國寶般遠在建康,而是在北府兵中有實權的大將,勢力僅在劉牢之之下,即使劉牢之有重要決定,亦要找何謙商量。他劉裕如此不給他面子,後果難測。

劉毅的幾句話,立置他於進退兩難之局。登時酒興全消,心忖這種事唯有先找孫無終商量,聽他的意見。孫無終怎都比他更清楚劉牢之和何謙現在的關係。

正要離開,另一人朝他走來,劉裕一眼瞧去,差點拔刀。

對方露出笑容,豎起雙手向著他表示沒有惡意,一屁股坐入劉毅剛才的位子,笑嘻嘻道:“劉兄勿要誤會,我是講和來的。”

來者赫然是太乙教教主江凌虛的得意傳人奉善,此時他的道袍換上普通行旅的裝束,配上胖體和笑容,怎看也只像個和氣生財的小商人,而非是能與“妖道”盧循抗衡的邪教高手。

奉善笑嘻嘻道:“汝陰一別,小道一直惦掛著劉兄和燕兄呢!”

劉裕遙想當晚的情況,他和燕飛在盧循擊退奉善後方出手搶奪天地佩,與奉善並沒有照過面,不過如奉善躲在一旁窺看,當然可以看清楚他們的長相。

劉裕心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真不知走的是什麼運道。苦笑道:“天地佩並不在我身上,不過你若要找我麻煩,我劉裕可以奉陪到底。”

奉善忙道:“所以我說劉兄勿要誤會,天地佩落在何人手上,我們早查得一清二楚。”

劉裕大訝道:“若非為了天地佩,你來找我幹嗎?”

奉善壓低聲音道:“我來找劉兄,與天地佩沒有半點關係,而是看看可否攜手合作,對付我們一個共同的敵人。”

  劉裕愕然道:“共同的敵人?”

奉善湊近少許,道:“竺法慶又如何呢?”

劉裕皺眉道:“為何找上我?你認為我會和你合作嗎?”

奉善好整以暇的道:“當然是看到大家有合作的可能性,我方會奉師尊之命來廣陵找你。劉兄你該不願看見彌勒教把南方弄得烏煙障氣,而首當其衝的更是失去了謝安和謝玄的謝家。對嗎?”

劉裕被他擊中要害,很想從他口裡套出有關“大活彌勒” 竺法慶的情況。不過勿要看奉善一副天真沒有機心的外貌,其實是既姦且狡的老江湖,除非答應與他們合作,否則休想從他身上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奉善在眼前出現,實已敲響警號,表示竺法慶南來在即,而自己卻沒有收到半絲風聲,只是這點,他已不得不和奉善虛與委蛇。

皺眉道:“貴教和竺法慶有什麼過節呢?”

奉善嘆道:“不是什麼過節那麼簡單,而是竺法慶乃敝教死敵,太乙教和彌勒教勢不兩立,為了對付他,我們是不惜一切。唉!我少有對人這麼坦白的,來前還想好一套說詞來打動劉兄。現在見到劉兄,發覺最好的說詞是實話實說,如劉兄沒有興趣,我們只好憑一己之力和竺法慶周旋到底。”

接著又低聲道:“我們現在已化整為零,讓竺法慶那對姦夫淫婦沒有攻擊的目標。此事對敝教聲威的損害難以估計,但只要能殺死竺法慶,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

劉裕不解道:“聽你老哥的語氣,與彌勒教的對立非是現今的事,為何以前不用躲起來,現在卻如此誠惶誠恐?”

奉善笑容斂去,現出凝重的神色,道:“因為據我們的情報,竺法慶閉入死關,潛心修練十住大乘功最後的一重功法,一旦他功成出關,天下再無人能製。當然!我是指單打獨鬥而言。”

劉裕心忖不想和對方合作也不行,至少太乙教對彌勒教的情況瞭如指掌,自己則一無所知。對付彌勒教乃他劉裕義不容辭的責任,現在南方舍他還有何人呢?

道:“令師因何如此看得起我劉裕,認為我有資格在此事上幫忙呢?”

奉善道:“首先你是謝家指定的繼承人,當然不容任何人向謝家報復。其次是你在邊荒集有影響力,而邊荒是竺法慶到建康的必經之路,只有你能策動邊荒集的力量對付竺法慶,配合我教包括師尊在內精銳高手團,將有十足把握令竺法慶永遠到不了南方去。”

劉裕心忖原來如此,重點還是邊荒集。

道:“你們可否掌握竺法慶的行動?”

奉善欣然道:“對於敵人,我們當然清楚。最近竺法慶的徒兒到彌勒山找竺法慶,卻因竺法慶閉關修練而見不著。王國寶離開彌勒山三天后,尼惠暉的得意女徒'千嬌美女' 楚無暇便起程往南方去,我們怕打草驚蛇,所以沒有對付她。嘿!此女乃男人床上的恩物,任何人試過都會對其他女人索然無味。劉兄明白嗎?”

劉裕心中一顫,登時隱隱猜到此事與王國寶有關,更大的可能是針對曼妙而來。因為任由司馬道子和王國寶如何後知後覺,也該猜到曼妙有問題。而此女正是要取代曼妙。

  此事必須立即通知任青媞。唉!不過她可能早已離開廣陵。自己究竟是希望今晚回軍舍時,她仍是在自己床上擁被而眠,還是去如黃鶴?

此時他對奉善準確的情報再沒有懷疑,沉聲道:“依你的估計,竺法慶何時會起程來南方呢?”

奉善道:“該還有個許月的時間。”

又興奮道:“劉兄是決定與我們合作哩!”

劉裕正容道:“教我如何拒絕?不過我們的合作只限於此事上,我們並不是朋友,在一個月內我將會到邊荒集去,大家最好約定聯絡的手法。”

奉善早有準備,仔細說出通消息的方法,又約定待在邊荒集會合後,才進一步奉上有關彌勒教的情報。

奉善最後道:“北府兵在此事上可否幫上點忙呢?”

劉裕心中苦笑,但當然不可立即揭出底牌,道:“待我想想看。”

  奉善拍拍他肩頭,徑自離開。

劉裕則頭皮發麻地坐著,腦袋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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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最後一棋

紀千千坐在靠窗的椅子裡,喝著小詩為她預備好的參茶。

小詩低聲道:“小姐的精神好多哩!”

紀千千聽她說的話沒氣力似的,瞥她一眼,愛憐地道: “你今晚好好睡一覺,不要不住來看我有沒有蓋好被子。我康復哩!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你可知你自己的臉色很難看呢?再這樣下去,累也累出病來。”

心中卻在想,好好睡一覺後,明天定要試試召喚燕飛,與他暗通心曲,希望頭不會再痛就好了。

忽然感到不妥當,朝小詩瞧去,見她閉上眼睛,額角滲出豆大的汗珠,還搖搖欲墜。

紀千千大吃一驚,慌忙放下參茶,起立把她扶著。叫道:“詩詩!詩詩!”

小詩整個人倒入她懷裡去,紀千千病體初癒,兩腿發軟,哪撐得起小詩,人急智生下,把她放入自己原先的坐位內去。

紀千千撲在她身上駭然道:“小詩!”

小詩無力地張開眼睛,淚水淌流,淒然道:“小姐復原哩!詩詩再沒有放不下的心事。小姐你想辦法走吧!我是不成的哩!只有燕公子才可以令小姐快樂。小姐再不要理我。”

紀千千出奇地沒有陪她哭起來,肅容道:“詩詩你聽著,你絕不可以放棄,我和你都要堅強地活下去。我為你留下來,我走時也會帶著你。你現在只是累病了,休息幾天便沒有事。我現在去找大夫來看你。無論如何,你也要為我戰勝病魔。”

同時暗下決心,直到小詩痊癒,她絕不再在心內召喚燕飛,因為現在最需要她的是小詩,她絕不能再次因心力過度損耗而病倒,她不可以冒險。

  將軍府,內堂。

孫無終聽罷劉裕遇上劉毅的情況,皺眉沉吟良久,然後道:“何謙想殺你。”

  劉裕失聲道:“什麼?”

孫無終道: “我並不是危言聳聽,玄帥一直不大喜歡何謙,嫌他做人沒有宗旨,往往見風轉舵,不能擇善固執。”

劉裕愕然道:“何大將軍竟是這麼的一個人?”

孫無終意有所指的道:“他是否這樣的一個人,很快便會揭曉。”

  劉裕呆看著他。

孫無終現出惆悵失落的神情,頹然道:“玄帥太早離開我們哩!”

劉裕心底下絕對同意,如非謝玄壯年遽逝,他便不用與任青媞攜手合作,現在也不用與太乙教妖道連手對付竺法慶,而是可以放手而為,為謝玄派下來的任務奔走出力,不用在軍中事事仰人鼻息。

孫無終道:“我和參軍大人早猜到何謙會對付你,只是沒想過他如此急於向司馬道子邀功。玄帥死了才多少天呢?”

劉裕劇震道:“何謙竟投靠司馬道子?”

孫無終嘆道:“自玄帥傷重一事傳出來後,何謙又看出玄帥屬意劉爺作北府兵的大統領,竟然秘密與司馬道子搭上關係,雙方眉來眼去。”

劉裕大感頭痛,原來北府兵內部分化至此。要知何謙在北府兵的勢力雖仍比不上劉牢之,卻是所差無幾,如若何謙變為司馬道子的走狗,那北府兵將頻臨分裂的邊緣,後果不堪想像。

孫無終續道:“原本我們對何謙是止於懷疑,可是在劉爺見過王恭後,找他說話,他卻大力反對支持王恭對付司馬道子,令劉爺進退兩難。難道自家兄弟先要打場大仗,方可作出決定嗎?”

又道:“現在北府兵大統領之位因玄帥過世而懸空,名義上決定權是在司馬曜手上,但真正握權的人誰都曉得是司馬道子,在此情況下,何謙肯定急於向司馬道子表示忠誠,最佳的獻禮莫過小裕你項上的人頭,你等於玄帥的關門弟子,更是劉爺不惜一切去保護的人。”

  劉裕明白過來。

謝玄的去世,立即激發北府兵內權力的鬥爭。不論劉牢之或何謙,眼前最急切的事,是名正言順的坐上大統領的位置。最關鍵處是誰人有此權柄,是皇帝司馬曜還是權臣司馬道子?王恭是司馬曜最寵信的大臣,代表司馬曜來找劉牢之談判,假設劉牢之肯全力支持王恭,司馬曜便許之以大統領之位。

何謙則清楚一旦劉牢之成為北府兵大統領,他的權力會逐漸被削弱,終有一天在北府兵內沒有立足之地。而他唯一希望是司馬道子,為了討好司馬道子,故找上他劉裕來做祭品。

深吸一口氣,道:“現在我該怎麼辦呢?”

孫無終苦笑道:“我們北府兵九萬大軍,有近三萬人是控制在何謙手上,所以除非沒有選擇,劉爺仍不願與何謙正面衝突,所以只好盡量容忍他。我立即去見劉爺,聽他的意見。你留在軍舍裡勿要外出,有我的消息後,再決定明天是否去見何謙。”

劉裕懷著沉重的心情,領命去了。

  營帳內。

高彥的打鼾聲從一角傳來,燕飛躺在另一邊,在黑暗裡睜開眼睛,聽著刮得營帳不住晃動抖顫的寒風。

  紀千千是否已上床就寢呢?小詩的膽子那麼小,會否給嚇得每夜難以熟睡,還不住作噩夢。

他很想向拓跋珪詢問慕容垂是怎樣的一個人,卻總提不起勇氣,怕的是不想知道的答案。在他透過心靈和正面動手的兩次接觸裡,慕容垂給他的印像是很有英雄氣概,很有風度的一個人。但亦清楚慕容垂是那種一旦決定該怎麼做,絕不會放棄的人。

他會施盡渾身解數去奪取和征服紀千千的心。

  紀千千會向他投降嗎?

他本來從沒有擔心紀千千對他的愛會有任何改變。可是從雁門到這裡,紀千千再沒有傳來任何心靈的信息,終令他的信心首次動搖起來。

這個心的破綻使他沒法平靜下來,進行每晚臨入睡前的進修。忽然間他再沒有明確的目標,生出不知該干什麼的低落情緒。各種想法像帳外的風搖晃著他曾堅持不懈的信念。

他感到自己的人生只可以失敗兩字作形容,縱使成功為娘討回點血債,實於事無補。他的初戀更是最傷痛的回憶,在他以為失去了一切希望,失去了一切生存下去的意義時,紀千千像一道燦爛的陽光透射進他灰黯而沒有色彩的世界裡來,改變了一切,令他的生命再次回復生機,縫合了他心靈的大小傷口。

  但這會否只是曇花一現的錯覺?

紀千千追求的是有別於建康名士風流的生活方式,她是個多情的美女,她愛上的或許是邊荒集而非他燕飛,而她會不會因同樣的理由,被充滿魅力的慕容垂吸引,最終改投向他的懷抱呢?

他再不敢肯定,至少沒有以前那麼的有信心。

假設紀千千不站在他的一方,又或保持“中立”,他和拓跋珪都要賠上小命。因為再沒有能令慕容垂致敗的破綻。

  燕飛感到無比的孤獨。

在邊荒集遇上紀千千前,他常感孤獨,但那種孤獨寂寞的感覺是不同的,無聊但卻有安全清淨的感覺。現在的孤獨則是種難忍受的負擔和折磨。

  再沒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窸窣”聲起,龐義爬到他身邊道:“高彥這小子真令人羨慕,這邊躺下去,那邊便熟睡如死豬。”

燕飛把雙手扣起來,放到後頸枕著,道:“睡不著嗎?”

龐義嘆道:“想起千千她們,怎睡得著呢?胡人一向視女性為貨畜,最怕慕容垂老羞成怒下,做出禽獸的行為。”

燕飛道:“慕容垂該不是這種人。”

  他還可以說什麼呢?

  忽然龐義欲言又止。

  燕飛皺眉道:“說罷!”

龐義頹然道:“千千是否再沒有和你傳心事?”

燕飛始明白他睡不著的原因,更清楚龐義擔心小詩,只是不說出口來。

安慰他道:“千千或許是怕損耗心力,所以沒必要便忍著不來和我心靈對話,勿要胡思亂想,她們不會有事的。”

龐義嘆了一口氣,岔開道:“你的兄弟拓跋珪是個很厲害的人。”

燕飛淡淡道:“是否厲害得教你心寒呢?”

龐義苦笑道:“你代我說出不敢說的話,和他合作也不知是兇是吉?”

燕飛明白他的心事,道:“不要想得那麼遠,只有像他這樣的人,方有資格挑戰慕容垂,其它人都不行。”

龐義道:“我怕他只是利用你,而不是真心為你救千千主婢。”

燕飛道:“這個你反可以放心,我和他是真正的好兄弟,他可以算計任何人,但絕不會算計我。”

龐義道:“但人是會變的,一旦你的利益和他統一天下的目標起了衝突,他大有可能不顧念與你的兄弟情義。你也看到的,他一邊派親弟和燕人講和,另一邊卻秘密策劃攻打平城、雁門兩鎮,厲害得使人心寒。”

燕飛坐起來道:“不要多心!我曾質詢他此事,他說早安排了小瓢脫身之計,只是過程中出了岔子,小瓢方會差點丟命。”

龐義顯然好過了些,有點不好意思的低聲問道:“高彥這小子一向唯利是圖,今回為何肯不惜一切地隨我們來呢?”

燕飛當然明白他的心事,微笑道:“人總有另外的一面,在某些情況下方會顯露出來。因是高小子大力支持千千她們到邊荒集去,所以感到對千千主婢被俘該負上最大的責任,而與任何其它事沒有關係。這樣也好,若讓他留在邊荒集,我怕他會忍不住去找那頭小雁兒,那就真教人擔心。”

他曉得龐義在男女間事上面膚淺得很,故採迂迴曲折的方式點醒他,高彥鍾情的是尹清雅而非小詩,好安他的心。

龐義道:“攻占平城和雁門後,我們會否向中山進軍,逼慕容垂回師作戰?”

燕飛知他心切救出千千主婢,不想直告真實的情況,道: “我們必須先鞏固戰果,再看情況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龐義擔心的道:“我本以為邊荒集的兄弟可在此事上幫忙,可是想深一層,這等於義助你的兄弟去爭天下,怕很多人會不願意呢!”

燕飛道:“應該說現在仍未到召邊荒集眾兄弟來的時候。不過你試想一下,如慕容垂敉平關中,人人成為亡國的亡命之徒,會是如何的一番情況?”

龐義欣然道:“我確沒有你想得那般周詳。對!當什麼慕容戰、呼雷方全變作真正的荒人,便沒有國家派系的阻隔。”

又沉吟道:“可是如北方統一在拓跋珪的鐵蹄下,他大有可能把非拓跋族的胡人驅離邊荒集,結果矛盾仍沒有解決。”

燕飛知道他沒法壓下深心中對拓跋珪的恐懼,沉聲道: “那隻會重演當日苻堅的大秦與南晉對峙的局面,誰敢動邊荒集,誰便等於發動戰爭。一個不討好,還會累得荒人群起反擊拓跋族。拓跋珪是不會如此魯莽的。”

龐義舒一口氣道:“不瞞你說,失去了邊荒集,我會失去生存下去的意義。救回千千主婢後,我們回去重建第一樓,再過我們以前舒適寫意的日子。可以過多少天便多少天,像所有荒人一樣,誰都不去想明天會如何。”

燕飛笑道:“睡覺吧!明天將會是不到你不去想的一天。”

劉裕喜出望外地脫鞋爬入帳內,一把將任青媞摟個軟玉溫香滿懷,兩人倒在床上。

任青媞想也沒想過他如此有侵略性,登時處在下風,顫聲道:“你想怎樣呢?”

劉裕大樂道:“你在床上等我,我再控制不住自己爬上來尋歡,你道我想怎樣呢?”

道:“人家是第一次嘛!當然會害羞。”

劉裕道:“不要騙我,以前你是看准我不會有實際的行動,所以故意逗我,現在發覺情況有變,所以害怕起來,對吧?”

任青媞睜開大眼睛,喘息道:“好哩!你愛說什麼就說什麼。來吧!”

劉裕嗅著她迷人的體香,看著她動人至極點的媚態,似忽然從自身的諸般煩惱解脫出來。當然他不會和這危險的美女真個銷魂,因為孫無終隨時駕到,但捉弄她一下,亦可稍洩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上的鳥氣。

他從她的玉頸吻起,直抵她的臉蛋兒,最後湊在她晶瑩如玉的小耳旁柔聲道:“我要為你寬衣解帶哩!”

任青媞嗯唔一聲,再無力地閉上美眸,也不知是抗議還是鼓勵。

劉裕感到自己欲焰狂燒,暗吃一驚,把騰升的慾念硬壓下去。心知肚明自己在玩火,一個把持不住,肯定糟糕透頂。

他和任青媞的結盟已是不可告人的事,若還和她發生肉體的關係,後果更不堪設想。

任青媞忽然張開眼睛,目光灼灼地瞪著他,道:“不是要寬衣解帶嗎?現在人家身上的衣服似乎沒少半件呵!”

劉裕以苦笑回報,道:“我剛見過太乙教的奉善。”

任青媞一震道:“他因心佩而尋上你嗎?”

劉裕道:“他一點覺察不到心佩在我身上,只是有事來找我商量。”

任青媞美目完全回復平常的精靈,道:“人家真的沒有騙你,或許奉善不懂得感應心佩的功法吧!”

劉裕沉聲道:“告訴我,你已去掉心佩的包袱,為何仍留在我的床上?”

任青媞道:“信任人家好嗎?媞兒怎捨得害你呢?我是想和你再多說幾句話,方才離開嘛!”

劉裕步步進逼道:“說什麼話呢?”

任青媞嗔道:“給你這般胡搞人家,忽然什麼都忘記了。我喜歡你這樣子對我,挺有男兒氣概的。”

劉裕聽得心中一盪,又為之氣結,知她對自己不盡忠實。

  可是他怎有閒情和她計較。

正容道:“奉善是想和我合作對抗竺法慶,不過這並非最重要的,更要緊是奉善向我透露王國寶見過尼惠暉後,竟派出愛徒楚無暇到建康去,你道有什麼陰謀呢?”

任青媞登時色變,一把推開劉裕,整理亂了的秀發衣裝,卻沒有說話。

劉裕不受控制地掃視她舉手整衣的動人體態,也想不到她的反應如此激烈。

任青媞忽然別頭嫣然笑道:“舊愛怎敵新歡?尤其是彌勒教的千嬌美人,逼不得已下,我們只好走最後一步棋。”

  劉裕愕然道:“最後一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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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心生懼意

劉裕呆坐在沒有燈火的小廳裡,表面看去彷如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事實上他心中充滿激蕩的情緒。

  他知道自己正陷於恐懼之中。

任青媞沒解釋半句“她的最後一棋”究竟是如何的一棋,便斷然而去,但劉裕卻看破了她眼內深藏的殺氣。

  她是要去殺人。

  殺誰呢?

劉裕自懂事以來,首次壓不住心中狂湧的懼意。因為他終於猜到任青媞想殺的是何人。

任青媞在之前曾說過“舊愛怎敵新歡”這句話,不正是曼妙、司馬曜的關係嗎?司馬道子將會重施故技,獻上楚無暇以作代替曼妙的新歡,再次通過女人來影響司馬曜,令後者淪為被操控的玩偶,如此司馬道子便可粉碎王恭針對他的所有行動,因為王恭已不再是晉帝司馬曜的代言人。

司馬曜的最大弱點是好色,見到美麗的女人完全沒有自製的能力,但他更是見慣美女的人,一般美色根本不能打動他,又或引起他的興趣。只有像曼妙這種女人中的女人,精擅媚惑男人之道的妖女,方可迷得他神魂顛倒。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並不是蠢人,看出司馬曜對他們態度上的改變是因曼妙而來,可是一天未弒君篡位,仍奈何不了曼妙。而司馬道子在時機未成熟下,亦不敢動司馬曜半根毫毛,所以只好重施美人之計。

可以想像曼妙要影響司馬曜是最容易不過的事,因為她只須說出真話,司馬曜肯睜大眼睛張開耳朵,便可以看到、聽得乃弟敗壞朝政,威脅到他皇權的真相。要把這情況逆轉過來,絕非單憑美色可以辦到,所以王國寶要去求尼惠暉幫忙,派出“千嬌美女”楚無暇,先迷惑司馬曜,令司馬曜把曼妙打入冷宮,然後楚無暇會以種種邪門手段,將司馬曜變成任他們擺佈的人。

如此皇朝的權力將完全集中在司馬道子手上,他除了仍奈何不了桓玄外,其它人均變成任他宰割的情況。

王恭和殷仲堪的權力任命均來自司馬曜,失去司馬曜的支持,一個任命或調職便可令他們變成無關重要的角色,再不能起任何作用。

謝家更是首當其衝,任司馬道子和王國寶魚肉。

  北府兵更是危險。

如司馬道子提拔何謙作大統領,劉牢之一是起兵作反,一是倉皇逃命,再沒有另一個選擇。

在如此情況下,桓玄肯定立即叛變,大晉將陷於四分五裂之局,孫恩那還不趁機混水摸魚,擴展勢力。

他劉裕也完了,唯一容身之所將是邊荒集。而任青媞苦心籌劃的報仇大計,也盡付東流。

唯一的方法,也是任青媞所說的最後一棋,就是趁北府兵尚未發生內鬥,倒司馬道子的勢力正在形成的當兒,由曼妙殺死司馬曜。

因為曼妙是由司馬道子獻與司馬曜,如發生此事,司馬道子和王國寶肯定脫不了關係,各方勢力便可名正言順討伐司馬道子,而彌勒教在這風頭火勢的情況下亦難以大搖大擺的到建康來。

所有這些推想和念頭在電光石火間閃過劉裕的腦海,令他心神激震。

最後一棋不失為妙招,只是牽涉到弒君的行動,令劉裕感到難以承受。

他是少有大志的人,期望能在軍中建功立業,直至謝玄一意提拔他,他最大的願望仍只是當一員北府兵的猛將。

統軍北伐只是一個夢想,也是每一個北府兵將士,或建康名士大臣的夢想和人生最高目標,並沒有異常之處,也不代表他劉裕是個有野心的人。

當他曉得謝玄命不久矣,他方認真地想到當大統領的問題,不過仍是個遙不可及的目標,以目前的情況來說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是忽然間,他卻和可以改變整個南方形勢的弒君大事連繫在一起,雖不是由他策畫,更不是由他下手,可是他卻難置身事外。這個想法令他生出驚心動魄的懼意。

  一切都被打亂了。

成為任青媞的伙伴,他早猜到會被牽連在種種難以預測的煩惱裡,卻從沒想過與當朝皇帝的生死有關。

  他該怎麼辦呢?孫無終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道: “小裕!”

劉裕嚇得整個人彈了起來,知道自己心神失守,茫不知有人接近。

正要去點燈,孫無終在他身旁隔幾坐下,道:“不用燈火,我們在黑暗裡說話安全點。”

劉裕重新坐好,忍不住急促地喘了幾口氣。

孫無終道:“不用緊張,劉爺怎都要護住你的。”

劉裕暗嘆一口氣,真恨不得把心中所有煩惱向這位等於半個師傅,又是愛護自己的上司盡情傾吐,偏是不能洩漏半句話。如此下去,自己心中將不斷積聚不可告人的秘密,惟有靠自己狐獨地去承擔。

孫無終道:“劉爺同意我的說法,何謙確有殺你好向司馬道子邀功之意。”

劉裕勉力收攝心神,道:“他不怕和劉爺衝突嗎?”

孫無終道:“何謙有他的為難處,命令該是司馬道子親自下達的,何謙若連這麼一件小事亦辦不到,如何向司馬道子交待?這更是向司馬道子表示效忠的機會,殺了你,劉爺和他再沒有轉寰的餘地,但劉爺一時仍難奈何他。”

劉裕皺眉道:“現在他派人來召我去見面,豈非打草驚蛇嗎?他難道沒想過我會通知劉爺?”

孫無終道: “此正為我和劉爺想不通的地方,以何謙的老奸巨猾,肯定有陰謀手段。當時劉毅有否立即邀你隨他去見何謙呢?”

劉裕道:“沒有!他只是要我這兩天抽空去見他,並提醒我勿要讓人曉得。”

孫無終沉聲道:“不論此事如何,已告一段落。劉爺已派人去警告何謙,著他不要動你半根毫毛。”

劉裕聽罷全身如入冰窖,由頭髮到腳趾都是寒浸浸的。劉牢之這一招不知是害自己還是幫自己,把他推至與何謙完全對立的位置。下不了台的何謙以前縱使只有三分殺他的心,現在必增加至非殺他不可的地步。

孫無終道:“我和劉爺均清楚何謙是怎樣的一個人,自恃得司馬道子撐腰,以為自己可以坐穩大統領之位,所以自玄帥離開廣陵後,便任意妄為,不把劉爺放在眼內。哼!終有一天他會非常後悔。”

劉裕心忖劉牢之認定王恭可把他捧上大統領之位,所以敢如此和司馬道子對著幹,卻不知司馬道子另有手段。如此看來,任青媞的一棋,不但是最後的,也是唯一的可行之計,只不過……唉!

他已完全放棄了阻止任青媞行此一著的任何念頭。人是現實的,自身的利益最重要,一旦讓司馬道子完全控制乃兄,操掌升遷大權,劉牢之說不定會投向司馬道子,那他劉裕將肯定完蛋,且死得很慘。

他對劉牢之有此看法並非偏見,只看他既不滿王恭,仍要忍受他看不起寒門的閒氣,便可知他為了權力名位,可以作出犧牲。

所以謝玄沒有挑劉牢之作繼承人,因為謝玄清楚劉牢之雖是沙場上的猛將,卻是個利令智昏、沒有骨氣的人。

  何謙更是不堪。

謝玄挑選他,是要劉裕代他完成未竟的北伐壯志,更曉得他靈活多變。

想到這裡,忽然間他再不把任青媞的最後一棋視為心中重擔,而是沒有辦法中的唯一反擊之法。能成就大業者,必須有過人的手段,他劉裕只好豁出去了。

孫無終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你在想什麼?”

劉裕重重舒出心頭一口氣,沉聲道:“何謙想殺我還不容易,只要派出麾下高手,趁我落單時聚眾圍攻,我必難逃大劫。之所以要如此耍手段,是因為他想活捉我,再押解往建康任由司馬道子處置,如此方可以洩王國寶和司馬元顯對我之恨。”

  孫無終點頭道:“對!”

劉裕苦笑道:“以後我的日子將很難過。”

孫無終道:“我和劉爺商量過這方面的問題,均認為你最好先避風頭火勢,待劉爺正式坐上大統領之位,方回來歸隊。”

劉裕心中暗喜,此或許是近日來最好的消息。事實上他正苦於如何可脫身到邊荒集與奉善等連手對付竺法慶,忽然間問題已迎刃而解。

道:“是啊!我還要為孔老大與江文清穿針引線呢!”

  但另一難題又生於心底。

如任青媞沒有說謊,自己帶苦心佩離開廣陵,豈非會引來安玉晴甚或安世清窮追不捨嗎?不由又暗恨起任青媞來。

孫無終道:“你可以先趕往邊荒集,再和江文清一道來見孔老大。哈!差點忘記了,最近我們緝獲數批私鹽,數量有百車之多,劉爺交待下來看你可否與江文清交易,換回五百匹上等戰馬。私鹽在北方的利潤很大,該算是公平的交易。”

劉裕心中暗罵劉牢之,一車私鹽換兩匹戰馬還差不多,百車私鹽換五百匹戰馬,還要上等貨色,當然不是公平的交易。

  不過他可以說什麼呢?

沉聲道:“五百匹可能多一點,四百匹如何呢?”

孫無終道:“劉爺指明不可以少於五百之數,你看著辦吧!”

劉裕終認識到劉牢之的貪婪,只好希望江文清肯看在他份上,做一次賠本的生意。

他本想告知劉牢之對付竺法慶的行動,希望能得到劉牢之的助力,因為說到底劉牢之是謝玄一手提拔的人,謝家有難,劉牢之該不會袖手旁觀。可是進一步認清楚劉牢之的為人行事後,便怕謝玄將對付竺法慶的事交給自己去辦,會惹起劉牢之對自己的猜忌,所以終於把念頭打消。

  道:“我該何時走呢?”

孫無終道:“最好當然是立即走,不過卻像我們怕了他何謙似的。所以待明天劉爺做好文書上的安排,正式任命你到邊荒集探聽敵情,才大模大樣的離開。”

劉裕失聲道:“如此豈非教何謙派人來追殺我?”

孫無終笑道:“不要瞎擔心,我們會派戰船送你到穎口,到時你隨便找個地方下船,憑小裕你的山野飛縱術,誰人可截得著你呢?”

又道:“由這刻開始,你離開軍舍半步,也要有自家兄弟陪著。我會調派魏泳之和幾個武功高強的兄弟出入相隨,如此便不怕何謙可以弄出什麼花樣來。”

說罷起立道:“不用擔心,司馬道子已好景不長,只要劉爺登上大統領之位,何謙能否保命也是個問題,小裕你暫忍一時之氣吧!”

接著低聲道:“以鹽換馬的交易必須辦妥,劉爺愈倚仗你,你愈安全。好好乾吧!”

  拍拍他肩頭,徑自去了。

劉裕坐回位子內,暗下決心,自己若想活命不負謝玄所託,只有拋去婦人之仁,不擇手段地繼續鬥爭。

  帳外夜梟鳴叫。

  燕飛坐起身來。

  龐義一呆道:“什麼事?”

燕飛把蝶戀花掛到背上,微笑道: “仍在擔心小詩嗎?”

龐義道:“去你的!是否要我動手揍你。嘿!這麼晚到哪裡去?”

燕飛答道:“是小珪喚我,你好好睡覺。”

說罷揭帳而出,拓跋珪已恭候帳外,一身夜行勁裝,名著北方的雙戟交叉掛在背上,戟長三尺七寸,襯得他更是威猛無比。

  燕飛泛起既溫暖又傷情的感觸。年少時每當拓跋珪來找他去玩耍,便像剛才般學鳥鳴梟叫,這成為他們約定的暗號。而燕飛聞訊後會千方百計溜出去與他會合,現在回想當時的情景,娘親早明白是拓跋珪在裝神扮鬼,只是不忍阻撓他們兩人的玩意。

拓跋珪湊到他耳旁道:“開心的時候到哩!”

這正是每次拓跋珪偕他去玩說的話,不同的只是今次以漢語說出來,忽然間,逝去了的童年歲月又似重現眼前。

拓跋珪怪叫一聲,領頭奔出營地。

燕飛如影附形地追在他身後,兩人迅如流星的直馳出營地,遇林穿林,逢丘過丘,繞個大圈朝平城的東北方掠去。

他們有時會跳上樹梢,又連續翻幾個筋斗回到地面,像一對愛嬉鬧的小孩子,誰想得到他們一個是有機會問鼎天下的一方霸主,另一個則是有機會成為天下第一劍手的超卓人物。

一口氣下,他們走了近三十里路,來到平城東北方里許近處的一座小山崗。

兩人不約而同的蹲下來,俯瞰平城。

他們對視而笑,因此為他們儿時的慣常動作,只不過看的或許是平原的野馬,又或鄰營的美麗女孩。

拓跋珪嘆道:“佔領平城是我自小以來的一個夢想,不論對我們或漢人來說,平城都是必爭之地:塞北有哪一座城池,位於漢胡交界之衝,內外長城之間。長城就是在其北面的高山峻嶺之間婉蜒起伏。”

燕飛點頭道:“平城西界黃河,北控大漠,東連倒馬,紫荊之關,南據雁門、寧武之險。境內山巒起伏,溝壑縱橫,形城無數天然開塞,進有依托,守有屏障,確是兵家必爭之地,我真不明白燕人怎會如此疏忽,任你大軍南來,幾近沒有設防。”

拓跋珪笑道:“怎會沒有設防呢?慕容垂在平城北面長城關防長期駐有一支約三千人的部隊,為的就是要阻止我們南下。不過我們今次藉辭進攻戰馬,大概成功混了二千人進來吧!”

燕飛一呆道:“你們只有二千人混進來?不是說這二千人只是先鋒部隊嗎?”

拓跋珪苦笑道:“確是先鋒部隊,不過我們只能憑此支部隊攻陷平城,還要在一天內完成,否則若讓慕容詳把駐守長城的三千人調來,我們勢要全軍覆沒。”

燕飛駭然道: “你不是說笑吧?長城外竟沒有大軍牽制對方在長城的部隊?你究竟是來送死還是攻城?”

拓跋珪道:“這已是我能抽調的人馬,我們正和赫連勃勃處於對峙的險峻形勢,又要鎮壓賀蘭族仍在負隅頑抗的部落,能有二千多戰士來攻打平城,已相當不錯。”

燕飛頹然道:“虧你還說要兵不血刃攻下平城,真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

拓跋珪沒有赧色的微笑道:“當然要兵不血刃地去智取才成,假如是訴之勇力,二千多人不消一個時辰全要伏尸城牆之下。明白嗎?我的小燕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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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料敵如神

拓跋珪凝望平城,從容道:“慕容垂的幾個兒子慕容寶、慕容詳和慕容麟,表面看去精誠團結、威風八面,其實只是仗著父勢,更怕失父寵,所以裝出這個樣子。事實上人人各為己利,明爭暗鬥,我早把他們看透。”

燕飛明白他的個性,深謀遠慮,早在少年時已著手部署復國的大計,對於一直在暗裡支持他的慕容垂,當然是瞭如指掌。

拓跋珪淡淡道:“慕容寶最擅收買人心,故能在慕容垂的手下重將裡贏得良好聲譽,也最得慕容垂重視。慕容垂自立為燕王后,便以慕容寶為太子。”

又啞然失笑道:“慕容寶或許是沙場的猛將,不過為人剛愎自用,只顧眼前之利而缺乏遠見,最大的缺點更是沉不住氣。只要能針對他的弱點,不論其所率之兵如何強大精銳,仍是有可尋之隙。”

燕飛心忖這番對慕容垂兒子們的看法,該一直深藏在拓跋珪心底內,到此刻方找到自己這傾訴的好對象。

拓跋珪也不是興到閒聊,而是藉與自己談話,整理好對付慕容垂的全盤戰略。知己知彼,始有擊敗此超級霸主的可能性。

拓跋珪對攻陷平城顯然已有周詳計劃,亦不是因要重溫小時樂趣和他到這裡看平城的風光,而是在耐心靜候。

點頭道:“對他們你確下過一番工夫。”

拓跋珪道:“慕容麟狡詐多變,輕情薄義,曾出賣長兄慕容令,累得慕容令兵敗慘死,一直不為慕容垂所喜。到淝水之戰後,仗點小聰明立下軍功,方再得慕容垂重用,被任為撫軍大將軍。不過其奸詐反复的性格始終難改,現在是小心翼翼夾著尾巴做人,但終有一天會成為燕國內爭的禍源。 ”

又微笑道:“至於慕容詳,更只是庸才一個,好大喜功,卻從不發奮圖強,慕容垂遠征軍去後,天天飲酒行淫,不但不愛惜士民,還刑殺無度,以高壓統治平城和雁門,盡失人心。你也有眼看到的,昨天他竟被我以詐兵嚇走,更可知他是膽小如鼠之輩,縱然有堅城可持,如何擋我拓跋珪呢?”

燕飛心中一動道:“你是想把他再次嚇走,對嗎?”

拓跋珪探手搭著他一邊肩膊,笑道:“小飛該知我從來是謀定後動的人,自我踏足長城內的一刻,整個爭霸天下的行動已告展開,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拓跋珪,即使是慕容垂也辦不到。”

燕飛沉聲道:“城內是否有你的伏兵?”

拓跋珪答道:“很快便有答案。”

燕飛皺眉道:“朔方幫的人不是已被後燕盟連根拔起了嗎?”

拓跋珪冷然道:“豈是如此輕易?朔方幫有數千徒眾,經營多年,早在平城、雁門區域落地生根,深得我們被苻堅強徙到這裡的族人支持。幫主叔孫銳更是機靈多智的人,我在邊荒集回來時早知會他,在慕容垂出征之後,或有不測之禍發生。”

又嘆道:“慕容詳事實上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燕飛皺眉道:“我不明白!”

拓跋珪道:“道理很簡單,慕容垂是識大體的人,故能善待這區域內我族的人民,讓他們可安心耕種,供應食糧,且容許朔方幫和我們進行貿易買賣。人民安居樂業,當然不會有異心。可是慕容垂把中山交下予慕容詳打理後,他卻因恐懼而縱容後燕盟,對我族人民敲詐勒索,無惡不作。只有官才可以逼民反,於是人民的心朝向盛樂,否則即使我得到平城又如何?民心不向,早晚會回到慕容詳手上,你說我該否感激他?是他逼朔方幫完全投到我這邊來的。”

燕飛審視城防的情況,沉聲道:“你是否想潛入城內,希望在朔方幫倖存者的協助下,號召城內的族人起義呢?”

拓跋珪沒有直接答他,道:“你看有慕容詳坐鎮的平城防衛多麼森嚴呢?他正軍的力量只有二千人,加上後燕盟的烏合之眾總人數也不過五千,要形成如此嚴密的防守必須全體出動,於此不但可見他的膽怯,更可知他的愚蠢,不曉得讓手下好好休息,以養精蓄銳。到了天明,沒合過眼的防軍已成疲憊之師,還如何應付城內城外的突變?”

燕飛道:“他的策略並非完全錯誤,所持的是長城的駐兵來援,只要他能堅守至那一刻,可不懼你攻城。說不定中山還另有部隊在來此的途上,所以他是不容有失。”

拓跋窪冷笑道: “沒有兩天的時間,長城的駐軍休想抵達平城,屆時他們會發覺平城已換上我拓跋珪的旗幟,只好黯然逃回中山。平城既失,雁門當然是我囊中之物。”

接著別頭朝東面瞧去,道:“來哩!”

燕飛循他目光望去,東面地平起伏處隱見燈火。

暗吃一驚道:“不是敵人的援軍吧?”

拓跋珪微笑道:“當然不是,而是每十天一次,從平城東面大城代郡來的商旅大隊。”

  燕飛訝道:“商旅大隊?”

拓跋珪解釋道:“我在塞外征討四方,被擊破的殘餘部落有些避進長城來,不安份的淪為盜賊,聯群結黨的搶掠到塞上來做買賣的商旅。形勢所逼下,商旅為求自保,共同上路,先在代郡集合,每十天便結隊西來平城。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入城,此為最佳方法。由於人多車多貨多,根本查無可查,明白嗎?”

燕飛嘆道:“你攻城的時間拿捏得很準。”

拓跋珪道:“當商旅大隊經過那片疏林時,便是我們找藏身處的良機,憑我們的身手,兼夜色的掩護,該是輕而易舉。”

燕飛訝道:“他們因何這麼晚才到達平城呢?”

拓跋珪輕描淡寫的道:“幾個虛張聲勢的馬賊已足可延誤他們的行程,明白嗎?”

燕飛心中也不由不佩服他的策略,更進一步明白龐義對他恐懼的原因,暗嘆一口氣,追在他身後去了。

高彥一覺醒來,發覺帳內只剩下他一人,不見燕飛和龐義,忙穿好衣眼,走出帳幕去。

不遠處龐義正和拓跋瓢在說話,見到他,兩人朝他走過來。

  高彥問道:“燕飛呢?”

龐義笑道:“燕小子舍我們而去哩!”

高彥當然曉得他在說笑,詢問的目光投向拓跋瓢。

拓跋瓢一身輕甲,其威風處實難令人記起他差點喪命雁門時的狼狽模樣。欣然道:“燕飛已隨大兄去為攻城一事作預備。我們也要出發哩!”

高彥環目掃視,眼見處的營帳全收拾妥當,他沉睡一晚的安樂窩已有人在動手拆營,所有拓跋族戰士全整裝待發。

  欣然道:“大軍是否到了?”

拓跋瓢展現一個神秘的笑容,道: “可以這麼說。”

  接著大喝道:“馬來!”

手下牽來三匹戰馬,其一是拓跋瓢的坐騎。

  三人飛身上馬。

拓跋瓢策著坐騎打了一個轉,又拉韁令戰馬前足離地而起,發出嘶鳴,盡展其精湛騎術的功架。笑道:“請兩位緊隨我左右,我奉大兄之命保護你們。”

大喝一聲,策騎朝平城方向馳去。

兩人忙追在他身後,接著是以百計的親兵。

到馳上一座山丘,兩人方知二千多名戰士早在山坡下結成陣式,蓄勢待發。

號角聲起,全軍發動,潮水般朝進攻的大城湧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劉裕起床後,依孫無終的指示,沒有離開軍舍。

軍舍的守衛增加了十多人,均為孫無終派來的人,現在任青媞若要潛進來,將沒那般容易了。

他在軍舍的飯堂吃過早點,與奉命陪他的魏泳之等閒聊幾句,再回到宿處發呆。

假設自己沒有了邊荒集作籌碼,劉牢之會否犧牲他呢?對此他沒有肯定的答案。

對劉牢之的行事作風,他感到失望,亦開始明白謝玄不挑選他作繼承人的道理。不過謝玄對他的恩寵,亦使他在失去謝玄的支持下立即陷入險境裡。

  他現在只能看風使舵的過日子。

此時一個他意想不到的訪客來了,竟然是宋悲風。

宋悲風神采如昔,一點沒被看出因謝玄過世而來的悲哀,不過從他眼神深處,劉裕捕捉到密藏的憂慮和傷痛。

高手畢竟是高手,尤其宋悲風並不是一般的高手,而是能與任何九品高手媲美的不平凡之輩。

經過重傷而復愈,宋悲風比以前更能深藏不露,雙目神藏,顯是在劍術修養上大有長進。

魏泳之把他直送入小廳,然後知情識趣地告退。

  兩人隔幾坐下。

劉裕為他斟茶,順口問道:“宋叔見過參軍大人嗎?”

宋悲風淡淡道:“循例打個招呼!若我直接來見你,會太惹人注目。”

劉裕心中湧起見到親人的感覺,假設世上有個絕對可以信任的人,那人將是宋悲風而非燕飛,因為宋悲風對謝家的忠誠是毫無保留的。而因謝玄和他的關係,宋悲風亦將毫無保留地支持他,包括他或許做錯了的事。

只寥寥幾句話,便知宋悲風在謝玄去世後,一心一意來見他,為的當然是謝家的榮辱盛衰。

他們均清楚謝家正處於前所未遇的危險裡,一個不好,勢必會造成毀家滅族之恨。

  劉裕道:“玄帥他……”

尚未說出完整的語句,他的熱淚已奪眶而出。

自謝玄的死訊傳來,他一直硬把悲傷壓下去。可是見到宋悲風,心內的傷痛再不受抑制,岩漿般爆發出來。

宋悲風嘆道:“現在是不宜悲苦的時候,我也失去了方寸,三爺更一病不起,看來亦活不了多久,琰少爺則只懂向下人發脾氣。老天爺對謝家何其不公平呢?”

劉裕抹掉淚水,強壓下波動的情緒,半嗚咽的道:“玄帥臨死前有什麼話說?”

宋悲風道:“他告訴我你會有辦法令謝家避過災劫,著我全力助你。唉!我真不明白大少爺,在目前的情況下,你能保住性命,已相當不錯。不過無忌對你很有信心。”

宋悲風口中的三爺是謝安之弟謝石,自謝安去世後,一來因年事已高,又傷痛乃兄的亡歿,一直臥病在床。

無忌是何無忌,謝玄的親衛頭子,劉牢之的外甥,奉謝玄之命扶助劉裕。

琰少爺是謝安的兒子謝琰,為人高傲自負,恃著世家的尊貴身份,看不起寒人,才幹德行均遠比不上謝玄。

  劉裕倏地平靜下來。

宋悲風說得對,現在確不是悲傷的時候。他身旁一直缺乏一個像宋悲風般的特級高手,有他在旁並肩作戰,即使遇上安玉晴父女,仍將有一拚之力。對付起竺法慶,更是如虎添翼。

問題在自己必須讓宋悲風清楚自己的處境,否則若令宋悲風對他生疑,自己應否向他透露所有秘密呢?

宋悲風道:“牢之曾問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我並沒有答他,一切待見過你再作決定。你心中有何想法?”

劉裕沉聲道:“昨晚太乙教的奉善來找我,想說動我連手去對付竺法慶。”

  宋悲風愕然道:“竟有此事?”

劉裕把心一橫,將奉善的話一字不漏的轉告宋悲風,連王國寶請出楚無暇以與曼妙爭寵的猜測也如實道出。

聽罷,宋悲風的神色有多凝重便多凝重,呼出一口涼氣道:“如王國寶奸謀得逞,以他的狼子野心,不但會毀掉謝家,謝氏子弟的下場還會非常淒慘。”

劉裕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在非常的形勢下,必須有非常的手段,方可有回天之法。我想告訴宋叔一個秘密,此事我不但瞞著玄帥,且沒有告訴燕飛。假如宋叔不能接受我的做法,宋叔可以放棄我,但請為我保守秘密,否則我只好永遠躲到邊荒集去。”

宋悲風呆看他片刻,點頭道:“我立誓為你保守秘密,有什麼事可令你須瞞著大少爺呢?”

劉裕坦然道:“因為我怕玄帥反對我的作法。”

  宋悲風道:“說罷!”

劉裕沉聲道:“司馬曜現在最寵愛的張貴人,真正的身份是逍遙教主任遙的寵姬,也是妖后任青媞的親姊。”

宋悲風失聲道:“什麼?你怎會曉得的?”

劉裕道:“是我和燕飛猜出來的,我從邊荒集趕回來,正是想把此事親告玄帥,後來卻不得不隱瞞此事,因為我已和任青媞結盟,她的目標是要助我掌權,通過我去為她報孫恩殺任遙的深仇大恨,我則是別無選擇,只有讓曼妙為我營造諸般有利形勢,我方有趁亂崛起的機會。”

說畢劉裕整個人輕鬆起來,似乎肩上的擔子已轉移往宋悲風肩上,他再沒有任何負擔。

又似面臨被判刑的重犯,大局已定,是坐牢還是斬頭即將揭曉。

宋悲風瞪大眼睛看著他,好半晌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長嘆道:“到現在我方服了安公品人的目光,如非福緣深厚的人,如何會有此說出來擔保沒有人相信的際遇。”

劉裕愕然道:“你沒有怪我隱瞞玄帥嗎?”

宋悲風道:“你和大少爺的不同處,正因你沒有名門望族的身分負擔,故可以放手而為,從沒有生路的局面裡打出一條生路。如你是循規蹈矩的人,早被王國寶害掉了你的小命。”

又道:“可是眼前的危機,你又如何應付?一旦被楚無暇迷惑了司馬曜那昏君,我們將會一敗塗地。”

劉裕平靜的道:“殺了那昏君又如何呢?”

宋悲風渾身一震,睜大眼睛再說不出話來,憑他劍手的修養,仍有如此反應,可知這句話對他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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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4 18:51:35 |只看該作者

第 七 章 大局已定

經過一晚充足的休息,二千多名拓跋鮮卑族的精銳戰士,精神抖擻地在平城北門外二千步外處排開陣勢,分成左中右三軍,兵鋒直指北門。

他們既沒有任何攻城工具,與城牆更隔著護城河,而即使有工具又如何?以這樣為數戽戽的兵力去進攻平城,實與送死沒有分別。可是人人士氣昂揚,合而成強大的信心,令敵人生出疑神疑鬼的感覺。

高彥和龐義立馬在拓跋瓢和長孫嵩馬後,兩人互望,均不明白拓跋瓢等人有甚麼奇謀妙計可戡定平城?

拓跋珪和燕飛的不知所踪,更透著一股神秘兮兮的味兒。

  忽然後方異響傳來。

高彥和龐義別頭瞧去,只見數里外塵埃大作,漫山遍野均是疾馳而來的戰士,飄揚的更是拓跋珪的旗幟,乍看最少五、六千人之眾。

兩人心忖主力大軍終於殺到,難怪拓跋瓢等如此好整以暇,有恃無恐。

交換個眼色,露出這才像點樣子的釋然神色時,拓跋瓢和長孫嵩已帶頭大聲吶喊歡呼,眾戰士齊聲回應,更揮動武器,情緒高漲至極點。

反之牆頭上敵人無不露出驚駭神色,顯是膽為之喪。

  “砰!”

更令人意外的事發生了,城內不知誰人放出煙花火箭,直衝上天空,爆開紅色的火花,儘管是在光天化日下,仍是非常奪目。

拓跋瓢拔出馬刀,狂喝道:“東門破哩!兒郎們隨我來。”

龐義和高彥仍摸不著頭腦,戰號早已吹得響徹城內外,二千多人如臂使指,掉轉馬頭,繞城疾跑,似是要改攻東門。

城牆上的敵人亂成一團,城內隱有喊殺和兵器交擊聲傳出來。

北方的大軍則不住逼近,愈添形勢的緊張和形成對守城敵人的龐大壓力。

龐義和高彥糊里胡塗的跟著大隊走,轉眼繞過城的東北角,東門竟然放下吊橋,還有大批人正與守城的敵人展開浴血搏殺。

高彥和龐義兩人喜出望外,均曉得慕容詳完蛋了,只是這二千三百精銳戰士,已足可大破平城,何況還有正全速趕來的主力大軍。

戰士吶喊聲中,騎隊已勢如破竹踏著吊橋直殺入城內去,敵人立即潰不成軍,四散逃命。

  夕照之下,戰船開離廣陵。

船上不但有劉裕、宋悲風,還有孔靖和他十多名保鏢。

今早劉裕從大江幫派駐在廣陵的人得到確切響應,江文清會在兩天后的清晨與孔靖在穎口會面,所以劉裕通過孫無終請準劉牢之,邀孔靖同行。

孔靖對宋悲風非常尊重,又見宋悲風隨劉裕北上邊荒集,登時對他更刮目相看,再沒有絲毫懷疑謝家對劉裕的重視。

  劉裕立在船尾,滿懷感觸。當日與紀千千乘船往邊荒集的情景,仍是歷歷在目,而人事都不知變多少回,他現在擔心的竟是安世清父女會否窮追不捨。

宋悲風來到他身旁,低聲道:“小裕在廣陵的日子肯定很不好受,現在我也心如鉛墜,患得患失。”

劉裕苦笑道:“誰給捲進弒君的事情裡,都不會好受。”

宋悲風道:“即使我們明知是可行之計,又力所能及,可是因忠君愛國的思想太過根深蒂固,想想還可以,卻沒法付諸行動。謝家也有這麼一個包袱,否則以少爺的兵權,安公的威信,要取司馬皇朝而代之,實乃易如反掌的事。只有逍遙教的妖女,方會視弒君只是捏死一隻螞蟻般簡單。”

劉裕問道:“宋叔也認為此為可行之計?”

宋悲風嘆道:“我真的不知道,只知若司馬曜變成司馬道子的應聲蟲,謝家將片瓦無存,你我也肯定受盡凌辱而亡。可是司馬曜如忽然駕崩,那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各方勢力必以此為藉口聲討司馬道子和王國寶,把一切罪名推在兩人身上,因為不論是張貴人或楚無暇,均是在司馬道子同意下由王國寶獻予司馬曜。在如今的情況下對我們是愈亂愈好,謝家始終是南朝第一世族,司馬道子和王國寶在自顧不暇的情況,焉敢犯眾怒對付謝家。北府諸將亦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劉裕對宋悲風有種莫以名之的感覺,首先宋悲風有點像謝安和謝玄的代表,因為他熟知兩人的想法。其次是兩人頗有同病相憐之處,因為他們均是以司馬道子為首的權力集團,欲得之而誅的人,同樣須為保衛謝家而不惜一切。

劉裕道:“玄帥怎樣看參軍大人?”

宋悲風淡淡道:“大少爺從沒有直接評論劉牢之,只說過一句話,那是當我問及劉牢之肯否維護你時,他答道那就須看你劉裕對他的利用價值有多大。小裕明白嗎?”

劉裕聽得心中佩服,目前的情況確是如此。

宋悲風道:“你有否想過另一個嚴重的問題,今次到邊荒集去,你會面對燕飛,假如安世清父女確因玉佩直追到邊荒集去,你如何向燕飛解釋呢?此事必牽涉到妖后任青媞,何況紙終包不著火,以燕飛的靈異,終會發覺你向他說謊。”

劉裕尚未有機會向他說及邊荒集的現況,道:“暫時我們不用擔心這方面的問題,因為燕飛為拯救紀千千主婢,將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在邊荒集。唉!我的感覺真矛盾,既希望他在邊荒集,憑他的蝶戀花對付竺法慶的十住大乘功;又希望他不在邊荒集,那便不用面對被他識破我與任青媞的交易問題。”

宋悲風是唯一明白他心情的人,嘆道:“想起千千小姐被擄北去,我便心焦如焚,可是又不能置彌勒妖人的事不理。”

劉裕道:“千千主婢並沒有實時的危險,更何況她們在慕容垂的手上,急也急不來。當時機來臨之際,我們可為她們拼命出力。”

宋悲風頹然道:“我對此事想法灰黯悲觀,即使傾盡邊荒集的力量,對上慕容垂,在自保上仍危矣乎哉,更遑論主動出擊,從他手上救出千千小姐主婢。”

劉裕道:“燕飛只差一點便大功告成。”

宋悲風道:“那或者是唯一的機會,可惜得而復失,痛失良機,但也使人從心底欣賞千千小姐對婢子的情義。”

劉裕訝道:“你也曉得其中經過?”

宋悲風道:“此事早傳遍建康,也令燕飛坐穩邊荒第一高手的寶座,成為能與孫恩、慕容垂相提並論的頂尖高手。”

劉裕道:“機會永遠存在,燕飛是個能人所不能的人,他會為自己製造機會。別人或猜不到他的計劃,但我卻清楚有一個人,可以助他完成此近乎不可能的救人壯舉,此人就是拓跋族之主拓跋珪。我曾和他並肩作戰,明白他的能耐。”

宋悲風舒出緊壓心頭的一口氣,點頭道:“聽你這麼說,我有點像在絕對的黑暗裡看到一點光明,心裡舒服多了。”

又道:“如果任青媞沒有說謊,我們將要應付安世清父女。你曾先後和安世清、孫恩交手,兩人的武功相較如何呢?”

劉裕想起奪去天地佩的鬼臉怪人便猶有餘悸,苦笑道: “依我看縱使不是在伯仲之間,也所差無幾。”

宋悲風咋舌道:“安世清竟高明至此?”

劉裕道:“但願任青媞確是誇大了心佩,否則我們在邊荒集的日子絕不易過,唉!想想也教人頭痛,希望安世清無暇插手此事。”

宋悲風沉吟道:“不論是孫恩、江凌虛又或安世清,均對玉佩志在必得,究竟《太平洞極經》隱藏著什麼驚天動地的秘密呢?”

劉裕正要答話,孔靖派人來請他們到艙廳共進晚膳,他們只好收拾心情,回艙廳去也。

慕容詳幾乎是當東城門被破的一刻,立即率眾倉皇從南門離開,助守的後燕盟幫眾登時軍心渙散,落荒而逃。

不過也難怪慕容詳,皆因他一錯再錯,看不清從北面以鋪天蓋地的聲勢,直逼而來的拓跋族主力大軍,只是由二百多名戰士和數千匹佯裝進貢的無鞍空騎在虛張聲勢。還從其方向誤以為駐守長城的部隊已被擊垮,故拓跋族的 “主力大軍”能長驅直進,揮兵攻打平城。

慕容詳且因摸不准雁門方面的形勢,率領疲軍直接逃回中山,坐失固守雁門與平城對峙,再從中山調兵來援以平反敗局的天大良機。

當高彥和龐義曉得“主力大軍”的真相,兩人都暗裡抹一把冷汗,更為拓跋珪的膽色和手段驚嘆。拓跋珪不但是等待的專家,且是冒險的高手。

拓跋珪並不以攻陷乎城而暫息戰鼓,竟立即派出長孫嵩和拓跋瓢,率領二千戰士向雁門進軍。又以數百朔方幫徒打頭陣,先一步混進雁門,散播謠言動搖民心軍心。

當平城落入拓跋珪的絕對控制下,從長城來的燕國邊防軍終於在日落前到達,見到堅固如平城亦在兩日間被奪,駭然大驚,豈敢攻城送死,徑自逃返中山去。

至此大局已定,攻陷平城的夢想成為現實。翌日黃昏喜信傳來,比之乎城的兵力更是不堪的雁門城守軍棄城逃走,被拓跋軍和平進占。為拓跋珪踏足中原爭霸的鴻圖大計,展開新的一頁,勝得漂亮精采。

在這長城內的廣闊區域,經苻堅不停的把拓跋族的亡國之民遷徙往這裡來,強迫其放棄游牧生活,改為從事農耕生產,加上原有的烏桓雜人和雁門人,形成強大和穩定的農業經濟。數千條村落,提供了大量的糧食和牲口,登時使獲得此廣闊地區,控制平城、雁門兩大重鎮的拓跋族國力遽增。

離平城東面三日馬程的代郡,規模和防禦力均遠比不上平城和雁門,守兵只有數百人,當平城陷落的消息傳到,更把入侵軍誇大至數万之眾,守城兵將嚇得落荒逃去,一時間附近再沒有能威脅佔領軍的力量。

燕飛與拓跋珪登上平城牆頭,俯視遠近。太陽剛升離地平,溫柔地灑照大地。

拓跋珪道:“兄弟!我真的感激你。若不是你救回小瓢,令慕容詳陣腳大亂,進退失據,此戰鹿死誰手,尚是難言之數。”

燕飛道:“你還要和我說這些話幹嘛!下一步該如何走?”

拓跋珪道:“我會派人來鞏固兩城的防守,對此區則施行德政,安撫民心。”

燕飛訝道:“你不准備留在這裡嗎?”

拓跋珪道:“我們兵力薄弱,根本不足以應付慕容垂的雄師,所以絕不會蠢得去硬撼中山。幸好即使慕容垂聞報後立即決定北返,至少仍需二至三個月的時間,我就趁這時機先全力收拾赫連勃勃,盡取黃河河套之地,增加應付慕容垂的本錢。小飛,你當然會全力助我吧?”

燕飛不答反問道:“假如慕容垂拋開一切,親率大軍北返,你如何應付?”

拓跋珪苦笑道:“我只好放棄平城和雁門,逃返盛樂靜觀其變,而我的爭霸大計將會泡湯,因為慕容垂將會駐重兵於平城,令我難以再踏入長城半步。”

頹然樓上燕飛肩頭,嘆道:“你的英雄救美亦要完蛋。天下沒有人,包括小飛你在內,能在正常的情況下,從慕容垂手上奪走他攜帶身旁的女人,何況還有個不能不理又不懂武技嬌滴滴的小婢呢?”

燕飛沉聲道:“若慕容垂只是調兵遣將來還擊你呢?”

拓跋珪放開摟著他的手,挺直虎軀,雙目熠熠生輝地凝望地平盡處,豪氣沖天的道: “那我和你都有救了。來的肯定是慕容寶,我會教他吃一場大敗仗,更要燕人永遠不能翻身。”

燕飛不解道:“如何可令燕人永不能翻身?”

拓跋珪雙目殺氣大盛,道:“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你等著瞧吧!”

燕飛道:“慕容寶若慘敗,慕容垂將別無選擇,必須立即放下所有事,回師麾軍與你一決勝負,你是否仍逃返盛樂呢?”

拓跋珪微笑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我會與慕容垂周旋到底,因為屆時我羽翼已成,而慕容垂的兵力則大幅被削弱,軍心士氣更受到嚴重的挫折。我的機會來了,你的機會也來了。”

接著目光往他投來,沉聲道:“當慕容垂在這樣的情況下來收復平城和雁門,你如能從邊荒集的人馬里組織一支精銳的部隊,我可與你天衣無縫地配合,只要把握準確,一舉救回紀美人主婢,對慕容垂的打擊將會是致命的,而我更有信心可贏得最後的勝利。”

燕飛點頭道:“你說出我心中正在思量的事。赫連勃勃是敗軍之將,不足言勇,憑你的才智可輕易收拾他,不用我幫忙。”

拓跋珪皺眉道:“你到哪裡去呢?”

燕飛道:“我立即趕回邊荒集去,設法組成一支你所說的精銳部隊。若反攻你的是慕容寶,我會由得你自己去應付,如督師的是慕容垂,我將在途上設法劫奪千千主婢,我的生死亦不用你費神理會。”

拓跋珪發呆片刻,現出個苦澀的表情,道:“我很想說不論情況如何,均會全力助你,可是肩上挑著是整族的榮枯,如此簡單的一句話,竟沒法說出口來。原諒我吧!”

燕飛一手搭著他肩頭,笑道:“一切須看老天爺的安排,看看慕容垂會否作出錯誤的決定。不過我有個直覺,慕容垂仍未真正掌握到你對他的威脅,兼之不願意放棄進軍關中的千載難逢之機,又高估了慕容寶的能力,定會只派兒子來對付你。”

拓跋珪道:“如此我們將復國在望,你也可以攜美回邊荒集,繼續你風流寫意的日子。”

燕飛道:“我走哩!你須事事小心,切勿得意忘形而輕敵。”

拓跋珪笑罵道:“我是這樣的人嗎?回邊荒集後,見到小儀時請通知他一聲,我對他在邊荒集的功跡非常滿意。當我立國稱王時,他就是我的太原公。”

太原是雁門南面最重要的城池,物資豐盛,又是貿易中心,在軍事和經濟上均佔據重要的地理位置。

燕飛愕然道:“你準備攻打太原嗎?”

拓跋珪呵呵大笑道:“小王怎敢呢?不過當我稱王稱霸之時,太原落入我版圖內的日子還會遠嗎?”

  燕飛哈哈笑罵,灑脫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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