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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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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游劍江湖[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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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15:02: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 白衣少女(2)

  小樓一角,燈火猶明。孟元超正在書房看書,尚未睡覺。

  他看的是一部宋詞選集,但心事如麻,卻哪裡看得進去?

  隨手翻到一頁,忽然他給蘇東坡的一首小令吸引住了,忽覺輕聲念道:「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往事愴懷,孟元超讀罷此詞,不由得心頭悵悵了。八年前雲紫蘿就像詞中所寫的「幽人」一樣,常在「漏斷人初靜」的時候獨來,有時也上樓來看他,有時卻只是在窗外偷偷一望,又回去了。第二天才告訴他。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唉,這兩句詞可就不符合她現在的景況了,她現在已是棲在楊家的枝頭,有了溫暖的窩啦,只有我還是像孤鴻獨飛。

  「但願她把我當作已死,但如果她知道我還活著的話,她會不會向我飛來呢?」

  「算日期快活張應該早已到過楊家了,不知楊牧是怎麼個想法,會不會答應我的要求?這秘密也不知能否瞞得住紫蘿?」

  情懷歷亂,心事如潮,以至他竟然沒有聽到樓梯的聲響,直到那白衣少女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才驚起!(雖然那白衣少女是躡足而行,但以他敏銳的聽覺,若在平時,是應該早就發黨的。)孟元超的整個心都給雲紫蘿的情影佔據了,突然看見一個少女的笑臉,不覺衝口而出,叫道:「紫蘿!」

  白衣少女噗嗤一笑。

  這一聲嬌笑宛若銀鈴,而這銀鈴似的笑聲正是孟元超十分熟悉的,曾經在他病重的時候,不知多少次鼓舞過他,令他興起求生意志的笑聲。

  孟元超又驚又喜,站了起來,抓著那少女的玉手說道:「小師妹,原來是你!你怎麼來了?」

  呂思美今年已經滿二十二歲了,不過在孟元超的眼中,她仍然是「小」師妹。

  呂思美笑道:「師兄,你以為是誰?」

  孟元超面上一紅,說道:「我想不到你會來的。我、我……」

  呂思美又是噗嗤一笑,說道:「你以為是雲家姐姐,是麼?你別抵賴,我聽得你叫她的名字呢,她的芳名叫做紫蘿,我早就知道了。」

  孟元超只好默認,給她倒了一杯茶,掩飾自己的窘態,問道:「小師妹,你為什麼世離開了小金川?」

  呂思美接過茶杯,坐了下來,卻沒有喝茶,也沒有回答孟元超的問題,先自歎了口氣,說道:「師哥,你還在想著紫蘿姐姐嗎?她不會來找你的了!」

  孟元超怔了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

  呂思美道:「我有她的消息,你要不要知道?」

  孟元超道:「什麼消息?」

  呂思美道:「她已經有了丈夫,也有了兒子了。聽說她嫁的那個人是薊州的名武師楊牧,他們的兒子今年都已經七歲了。」說到這裡,緩緩的低下頭來,啜了一口茶,好像有些什麼話想說卻不說的神氣。

  孟元超是知道師妹想說些什麼的。雲紫蘿的兒子都已經有七歲了,那麼她結婚至少有了八年,亦即是說,在孟元超和她分手之後不久,她就和楊牧成婚了。「小師妹定然認為紫蘿是個負心女子,想勸我不必對她如此癡情,唉,她卻哪裡知道這個兒子正是我的兒子。」孟元超心想。

  呂思美道:「師哥,你不必難過,你不是時常愛說這樣一句話嗎,大丈夫應當拿得起放得下!」

  孟元超因為早已知道這件事情,是以他的難過並不如呂思美想像之甚。倒是伏在窗外假山石下偷聽的雲紫蘿,卻不由得黯然神傷,心痛如絞。

  雲紫蘿暗自思量:「原來這位姑娘是他的師妹,那一定是金刀呂壽昆的女兒了。看來她對元超倒是十分關懷,元超對她也很喜愛。她說得不錯,我是不該來找元超的了。」

  孟元超嘴角掛著苦笑,說道:「這個消息是誰告訴你的?」

  呂思美道:「是一個姓陸的鏢客。」這個鏢客就是那年到過楊牧家中的那個人。

  呂思美繼續說道:「這個鏢客經常替四川的藥商保鏢,他是楊牧的朋友,曾經在楊牧的家裡見過他的妻子,當他提及你和宋騰霄的名字的時候,那位楊夫人似乎很是吃驚,竟把手上捧著的茶杯都打碎了。姓陸的這個鏢客覺得有點奇怪,後來出去打聽,才知道楊牧的妻子是從蘇州帶回來的,姓雲名叫紫蘿,宋騰霄曾告訴過我,說她和你們二人都是一樣的要好,看來她對你們也是未能忘懷呢,就只不知她是為你還是為了騰霄而至失手打落茶杯?」

  孟元超道:「何以他曾提起我和騰霄的名字?」

  呂思美道:「他對你們慕名已久,這次他冒險到小金川來拜訪冷鐵樵,目的之一,就是想和你們認識,可惜你們都已不在小金川了。但那天她卻恰巧在場,所以我會知道:「

  孟元超笑道:「你是特地跑來告訴我這個消息的麼?」當然這是一句開玩笑的話。

  當孟元超初返師門的那幾年,呂思美還是一個小姑娘的時候,他們三人就像兄妹一般,談笑無拘的,但到呂思美長大之後,孟元超卻是很少和她開玩笑了,相形之下,倒是宋騰霄變得較少,和她比較親近。

  呂思美見師哥並沒有如她想像那樣的悲傷,甚至還有心情開她的玩笑,登時也就高興起來。孟元超道:「哦,是冷鐵樵催我回去麼?」

  呂思美道:「不,恰恰相反,冷大叔叫你暫時不必回小金川了。義軍需要有個人聯絡各方豪傑,這個差事他想請你擔當。例如山東東平縣的江大俠江海天、金逐流兩師兄弟,河北保定的天地教教主林道軒,河南紅纓會的總舵主厲南星、公孫燕夫妻,關東十三家牧楊的總場主尉遲炯、祈聖因夫妻,這些人就都是冷大叔想要你去和他們聯絡的。他還希望你江湖上行走,隨時隨地留心,替他物色一班願意幫忙或願意參加義軍的少年豪傑。這件差使並沒有規定時限,又可以讓你結識許多英雄人物,你說好不好?」

  孟元超喜出望外,說道:「這真是太好了!」

  呂思美笑道:「說起來你還要多謝我呢,冷大叔是因為我的原故,才想起要給你這個差使的。」

  孟元超道:「真的嗎?但這卻是什麼原故呢?」

  呂思美道:「有一天冷、蕭兩位叔叔與媽閒話家常,媽忽起思家之念,說是想回三河原籍探親。又說許久沒有得到你的消息,很是掛念,也想到蘇州看一看你。冷、蕭兩位叔叔力勸不可,他們說雖然事隔多年,當年圍攻爹爹的七個大內高手亦已死了五個,但金刀呂壽昆愛子,江湖上誰個不知,那個不曉?一旦出現,定惹人注意,冒這個險,未免太大了。

  「我聽了他們的話就說,不如讓我一個人回去,當年我跟爹爹行走江湖的時候,不過是個黃毛丫頭,現在已經長大,重走江湖,就是給鷹爪碰上出不會認識我了。

  「但蕭叔叔仍是放心不下,他說我獨自一人,到蘇州找你或許無妨,回原籍探親,卻是危險。因為三河縣在直隸(今河北)境內,靠近京師,正是清廷防衛最嚴密的地方。

  「冷叔叔後來得了一個主意,這就是我剛才說的他要交給你的那件差事了,他說倘若你肯擔當這個差事,那麼在你北上保定,拜訪天地會的林教主之時,就正好攜我同行了。保定與三河縣都在直隸省內,相距不過數百里。你就是陪我回家,再走關東拜訪尉遲炯夫妻,也耽擱不了多少時候,這不正是公私兩便麼?

  「師哥,現在我就只是問你嫌不嫌拖上我這個累贅了?」

  孟元超隱隱猜到了師娘的用意,頗覺有點為難,但於理於情,又不能推卻,只好說道:「小師妹,你現在的本領已經不亞於我,和我同行,只怕我還要倚仗你的幫忙呢,怎能說是累贅?嘿,嘿,你我分手不過年餘,你倒和我客氣起來了。」孟元超發出幾聲乾笑,但笑得可是不很自然了。

  呂思美是個毫無心機的少女,聽了師哥的話,卻是十分的歡喜,說道:「這麼說你是答應我!哈,我可以跟你去會見江海天、金逐流、厲南星、公孫燕這班大名鼎鼎的男女英雄,我真是高興得要死啦!」

  呂思美「高興得要死」,伏在窗外偷聽的雲紫蘿,卻是淚咽心酸,縱然不是「難過得要死」,也十分傷心的了。「他有師妹作伴,我還何必見他?華兒之事,且待將來另想辦法,托人告訴他吧。」雲紫蘿心想。可是她想要離開,雙腳卻似不聽使喚,提不起勁來。她怕弄出聲響,只好鎮懾心神,待到自己心情慚復寧靜之後,再作打算。

  淡淡的月光之下,碧紗窗上現出的孟、呂二人的影子還是隱約可見。雲紫蘿不想再看他們,於是移開了視線。她一直沒有留意園中物事,此時抬頭一看,只見野革叢生,連她最喜愛的茶魔花架亦已倒塌了。雲紫蘿暗自歎了口氣,想道:「王大媽要干田裡的活,也怪不得她照料不周,但這個園子可變成廢園了。嗯,元超和他的師妹就要走的,待他們走後,我倒可搬回自己的家裡了。」

  心念未已,忽聽得孟元超說道:「小師妹,我還想在這裡多住幾天,你有這份耐心等我麼?」

  呂思美笑道:「媽叫我跟你,你到哪裡我到哪裡。你不走我當然也是留在這兒陪你。」

  雲紫蘿聽了他們的說話,不覺又是心裡一酸,想道:「元超不肯就走,想必是要等那神偷快活張把我的消息帶回來給他,唉,他可想不到我如今就在他的窗下。他有小師妹作伴,對我仍未忘情,我對他還有何求?我實在也該心滿意足了!」想是這樣想,但仍是禁不住心酸,也再想道:「他還不走,這幾天我卻到哪裡去安身呢?」

  孟元超聽了小師妹的話,卻是不禁眉頭一皺,苦笑說道:「師娘還有什麼吩咐你嗎?」

  幸好燈光黯淡,孟元超又是側面向她,呂思美正在高興上頭,可沒有留意他的神情。

  呂思美笑道:「媽只是叫我來蘇州找你,找著了你,就跟你走,聽你的話。你瞧媽多麼看重你呢,把她唯一的女兒都付託給你了。」呂思美心地無邪,把母親的話和盤托出,卻不知道就是把她的終身大事付託給孟元超的意思。

  不過說她完全不知道母親的心事那也是假的。在她臨行的前夕,她母親曾對她道:「十多年前,你爹叫元超去蘇州投靠雲家,當時你年紀還小,我們都沒有想到要為你的終身打算。雲伯伯是你爹爹的八拜之交,他的女兒和元超年紀相差不遠,你爹爹曾寫了一封信給雲伯伯,雲伯伯不幸已死,這封信說元超說是日已經交給了雲伯母了。你爹在信中是藏有為元超向雲家求婚意思的。本來我以為雲夫人一定互會答應婚事的。而他們兩家聯煙,也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但想不到世事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如今那位雲姑娘已經嫁了人有了兒子。元超知道了這個消息,說不定會很傷心的。你應該好好的安慰他,有一天倘若你們能夠一同回來見我、我就非常高興了。」這話雖然沒有明說,但呂思美已經是二十二歲的少女,當然也是聽得懂話中之意的了。

  呂思美也不是沒有想過自己的終身大事,不過在她母親沒有和她說這一席話之前,她的心裡有兩個男子的影子,在孟元超和宋騰霄之間,她一直是委決不下,不知應該選擇哪個。

  她對師哥是十分敬重的,但宋騰霄卻似乎和她性情比較相投。這兩個人都是對她家有過大恩,為了她們母女,險些賠了性命的。不過孟元超是她的師哥,關係當然比較親密一些,她又覺得師哥有時候雖然嚴肅得令她不敢親近,但卻似乎比宋騰霄更為可靠。因此在她懂得了母親的心意之後,她的心中已是暗自作了決定,只要師哥喜歡她。她也寧願捨棄性情和她比較相投的宋騰霄而選擇師哥了。

  孟元超身受師門大恩,對這位小師妹他一向也是十分疼愛的,但此際呂思美笑靨如花地站在他的面前,卻是令他心神大亂了。他暗自歎了口氣,心裡想道:「師娘把唯一的女兒付託給我,但可惜我卻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孟元超道:「沒什麼,但我聽你說了半天的話,你卻一直沒有提及宋騰霄。師娘只是叫你來找我,沒叫你找他嗎?」

  呂思美笑道:「你們都是住在一個地方的,找著了你,不用我說,你也會帶我找他的。媽又何須特別吩咐。」

  孟元超道:「本來我也以為騰霄在家裡的,但這次回來,卻不知他到哪裡去了。但願他能夠在這幾天之內回來。」

  呂思美道:「原來你要多留幾天,就是為了等他?」

  孟元超心想:「她哪裡知道我要等的是紫蘿母子的消息。」他從來沒有和小師妹說過謊話,但雲紫蘿如今乃是有夫之婦,卻又怎能將真相告訴她?當下只好顧左右而言他強笑說道:「難道你不想見騰霄麼?」

  呂思美是不懂掩飾自己的心事的,笑道:「咱們從前總是在一起玩耍的,倘能見著宋師哥,那自是最好也不過的了。咱們三人可以一同去游西湖!」

  孟元超想起了那次和雲紫蘿、宋騰霄同游西湖的往事,不禁又是黯然神傷。

  呂思美喧道:「師哥,你怎麼啦?我和你說話,你卻好像總是想著別的事情!」

  孟元超忽地如有所覺,「噓」了一聲,側耳聽了半晌,說道:「小師妹,你一路上可曾發現有人跟蹤?」

  呂思美道:「沒有呀!」

  孟元超道:「當真連一個可疑的人物都沒碰上?」

  呂思美想了一想,說道:「前幾天我在路上碰見四個人,比較有點特別,但後來也沒發現有跟蹤的跡象。」

  孟元超道:「是怎麼樣的四個人?」

  呂思美道:「是四個相貌相似的,服飾一樣的人。這四個人身高腳長,騎在馬背上晃呀晃的像根竹竿。他們這副長相本來就是少見的了,更難得的是四個人都一樣。所以我當時碰見他們,不覺笑出聲來。」

  孟元超曾聽人說過「滇南四虎」的怪異相貌,心裡想道:「小師妹碰見的莫非就是他們?但這四個寶貝卻怎的會在江南出現呢?」問道:「後來怎樣?」

  呂恩美:「那四個人都瞪著眼睛看我,似乎很不高興,但也沒什麼。他們的馬跑得快,轉眼就過去了,以後也沒有再發現他們了。」

  孟元超道:「你進村子的時候,有沒有人跟在你的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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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15:04: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回 廢園蝶血(1)

  秋心如海宮如潮,但有秋魂不可招。

  漠漠鬱金香在臂,亭亭古玉珮當腰。

  氣寒西北何人劍,聲滿東南凡處箭。

  斗大明星爛無數,長天一月墜林梢

                 ——龔自珍

  雲紫蘿正在鎮攝心神,默運玄功,準備在心情恢復平靜可以運用輕功之後,便即離開此地。忽然聽得孟元超這樣的問他師妹,不覺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難道我剛才進來的時候,已經給元超察覺了?」

  呂思美想起剛才的事,卻是不禁笑了起來,說道:「我跳進園子的時候,倒似發覺有人跟蹤,我立即射出一枝袖箭,哈,你猜是什麼?原來是一隻烏鴉!」

  孟元超道:「一隻烏鴉?不對吧!」呂思美詫道:「不是烏鴉,那是什麼?」心想:「難道烏鴉我也不識?」

  孟元超緩緩說道:「恐怕是四頭老虎呢!」陡地提高聲音,喝道:「號稱四虎,卻躲在暗處,不敢現形,算得什麼好漢?給我滾出來吧!」

  只聽得四聲長嘯,宛若狼嗥,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見亂草叢中果然跳出了四個人來。為首的一個漢子朗聲說道:「孟元超,算你有點眼力,識得我們滇南四虎,那就乖乖地跟我們上京吧!」

  雲紫蘿暗暗叫了聲「慚愧!」想道:「原來元超說的不是我。但這四個人不知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我竟然絲毫未覺,比起元超,我真是差得太遠了。」

  其實雲紫蘿的輕功比這四個人高得多,她的「聽聲辨器」的功夫和孟元超也相差不遠,只因她進了這個園子之後,就一直是全神貫注的偷聽孟元超和他師妹的說話,故此滇南四虎進來,她竟然沒有發覺。

  孟元超哈哈笑道:「滇南四虎在我眼中不過是四條蠻牛而已!」大笑聲中,推開窗子,一躍而下。呂思美跟在他的後面,有意賣弄輕功,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輕輕巧巧地落下地來,恰好與孟元超並肩而立。

  滇南四虎中的老大冷笑說道:「這裡可不是小金川,孟元超,我勸你還是少點猖狂吧!你若定然不吃敬酒要吃罰酒的話,咱們手底見個真章!」

  滇南四虎中的老二是個好色之徒,看了呂思美那美妙的輕功姿勢,卻是不禁喝起彩來,說道:「好俊雌兒,咱們跟著她來,說不得也只好把她一併帶回去了。但這個雌兒你們可得給我!」

  老三笑道:「人還未到手,你就和我們爭了。」

  老四說道:「還有一個宋騰霄呢,也得著落在孟元超的身上找出來了!」

  呂思美柳眉倒豎,怒道:「師哥,這四條蠻牛,你讓給我宰吧!」

  孟元超道:「且慢,待我先問個明白。喂,你們的巢穴在滇南,卻為何要請我進京?」

  滇南四虎中的老大說道:「我們是奉了薩總管之命來請你的,還有一個宋騰霄也是在被請之列。只要你們歸順朝廷,准保你們有功名富貴。」他見孟元超的口氣不似剛才嚴厲,只道已有商量。

  「薩總管」乃是清廷的大內總管薩福鼎,他不但是大內侍衛總管,而且還收買了許多武林敗類作他爪牙,專門負責緝拿朝廷「叛逆」。

  孟元超冷笑道:「失敬,失敬,原來你們滇南四虎已經變了薩福鼎門下的鷹犬了。我最喜歡打癩皮狗,你們用不著找宋騰霄了,乖乖過來受打吧,我一個人就準可以把你們打得舒舒服服!」

  滇南四虎都是勃然大怒,登時亮出兵器,把孟元超圍在當中。

  呂思美連忙嚷道:「師哥,你說過讓給我的!」其實呂思美剛才提出的要求,孟元超可還未曾答應。

  孟元超笑道:「小師妹,這是四條瘋狗,俗語說得好,狗嘴裡不長象牙,你又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

  呂思美道:「瘋狗咬人,就該宰掉。師哥,咱們許久未見,我讓你看看我的刀法有沒有進步,好嗎?」

  四虎中的老大喝道:「你們少囉唆吧!反正是都跑不了的,你們不動手,我可要動手了!」要知滇南四虎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不能不保持一點身份。

  孟元超心裡想道:「滇南四虎聽說各自有獨門功夫,他們四人聯手,我也不知是否定能勝得他們。不過小師妹要我讓她,我不答應,她一定要生氣的。」於是笑道:「好吧,我讓給你,你可得留神一些,當心給瘋狗咬了。」

  呂思美大喜道:「好,那你讓過一旁,可不許你插手!」

  孟元超道:「好,都答應你。」話是這樣說,呂思美若然遇險的話,他自是不能袖手旁觀的。

  滇南四虎中的老大生怕孟元超逃跑,喝道:「你要跑可不成!」他練有「奔雷掌」的功夫,孟元超身形一動,剛要退下,他立即便呼的一掌向孟元超打去!

  哪知他出手快,呂思美比他更快,陡然間只見刀光疾閃,冷氣侵肌,呂思美已是把雙刀拿在手中,一長一短,左手長刀截斬老大的手腕,右手短刀又刺向側面攻來的老二,老大老二都是不禁吃了一驚,心道:「想不到這黃毛丫頭也是這麼扎手!」兩人不約而同地連忙移步換招。孟元超哈哈一笑,從他們身旁走出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老三老四也都向呂思美攻來了。

  青光閃處,滇南四虎中的老三唰的一劍指到了呂思美的後心。孟元超吃了一驚,心道:「這人出劍好快。」

  呂思美一個盤龍繞步,避招進招,迅速使出「彩鳳奪窩」的招數,身隨刀走,反客為主,一下子搶到了老三的右側,佔了有利的位置,雙刀疾劈,刀光閃閃,便似漫空飛舞的雪花!

  孟元超心念未已,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宛如繁弦急奏,就在這瞬息之間,雙方的刀劍已是接連碰擊了十七八下!

  這個滇南四虎中的老三運劍如風,但呂思美的刀法之快,卻更在他的劍法之上!

  孟元超心上的一塊石頭方始放了下來,暗暗為小師妹喝彩,心裡想道:「原來小師妹已練成功了穿花繞樹的輕功身法,這身八卦刀法則不但得了師父的衣缽真傳,而且能夠加以變化了。如今她只是稍嫌功力不足而已,論到刀法的輕靈,只怕我還比不上她呢。看來即使她勝不了滇南四虎,大約也不至於落敗了。」

  老三老四是同一時間向呂思美發動攻擊的,老三先到一步,和呂思美交上了手,老四跟著也來到了。

  呂思美長刀一立,短刀在老三面門一晃,老三隻覺耀眼生輝,不主自己地退了一步。呂思美便似蜻蜒點水般從他身旁掠過。

  老四喝道:「給我躺下!」黑黝黝的兩支判官筆雙點呂思美兩脅的「期門穴」,呂思美冷笑道:「吹什麼牛!」只聽得「噹」的一聲響,長刀削過,老四的衣袖給削去了一幅,碎布飛楊,化成片片蝴蝶!原來呂思美這一刀用的是「絞刀」刀法,看是一刀,其實刀鋒已是轉了無數次了。

  但隨著那「噹」的一聲發出之際,只見火花飛濺,呂思美亦是腳步踉蹌的斜竄出七八步之外,方始穩得住身形。原來她的刀法雖然精妙,氣力卻不及對方。

  說時遲,那時快,剛才退下的老大老二,又再撲上來,老二手中多了一條軟鞭,呼呼風響,捲起一團鞭影;老大仍然不用兵器,但雙掌連環劈出,亦是隱隱挾著風雷之聲!呂思美雙刀護體,四方遊走,宛如一葉輕舟,在波濤洶湧,巨流急湍之中,起伏迴旋,飄搖不定。

  孟元超本來已經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了,此時又不禁暗暗為師妹擔心起來:「這滇南四虎果然是各有擅長,名不虛傳!怪不得冷鐵樵叫我碰上他們,不可輕敵。我剛才對他們的估計,只怕還是犯了輕敵的毛病。」

  原來這滇南四虎乃是一母所生的兩對孿生子,老大名叫焦雷,以內功深厚著稱,絕技是「奔雷掌」。老二名叫焦雲,使一條軟鞭,鞭法如電,號稱「無影鞭」。老三名叫焦風,學成了「道風劍法」。老四名叫焦雲,擅於點穴,使的是一對判官筆,意思即是,在他筆下,可判死生。

  滇南四虎都是手腳長,比呂思美高出一個頭都還不止,這四人居高臨下,陡地同時出招,喝一聲:「著!」焦雷的軟鞭霍地捲來,使的是「枯籐纏樹」的招數,纏打呂思美的腳踝。焦風劍走輕靈,一招「撥草尋蛇」,劍鋒斜削,斬她雙腿。焦雲的上對判官筆點向她的前心,雙筆交叉,筆尖對準了她胸口的「璇璣穴」和「乳突穴」。焦雷更是厲害,一掌向她的天靈蓋打下。

  鞭、劍、筆、掌,三件兵器,四種打法,呂思美的上盤(天靈蓋)、中盤(胸口)、下盤(雙足),都已在對方的攻擊之下,這形勢真是驚險絕倫!

  孟元超大吃一驚,正要出手,忽聽得呂思美一聲笑道:「不見得!」身形一飄一閃,衣袂飄飄,已是從鞭劍雙筆的交叉縫隙之中穿過,焦雷那一掌拍打下來,也是打了個空,連她的衣角都沒沾著。

  焦雷喝道:「往哪裡跑!」呂思美格格笑道:「誰要跑呢?你打不著,怪得我麼?」只見她左面一兜,右面一繞,雙刀飛舞,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引得滇南四虎跟著她團團亂轉!這種打法比繞身遮斗的打法更能掌握主動,她是邊打邊跑,瞬息之間,方位百變,滇南四虎打不著她,還要防備她乘暇抵隙的突擊!

  孟元超這才像吃了一顆定心丸似的,完全放了心了。心裡想道:「我只道我是對敵人估計不足,即原來對小師妹也是估計不足。她的輕功確是高明,對方的焦電焦風,雖也不錯,比起她來,卻還差了老大一截。對方倘若這樣的繼續和她打下去,縱然她取勝不易,卻已是立於不敗之地了。」

  躲在假山石後偷看的雲紫蘿也是不由得暗暗佩服,心裡想道:「論輕功我未必輸給她,但要像她這樣的揮灑自如,姿勢美妙,只怕我就做不到了。」

  孟元超放下了心,站在一旁靜靜的欣賞小師妹的輕身法,呂思美越轉越快,但刀法步法絲毫不亂,就像翩翩起舞一般。偶而幾記快刀反擊敵人,身手又是矯捷之極。孟元超看得心曠神怡,想道:「矯若游龍、翩若驚鴻這八個字拿來送給小師妹,這就再也恰當不過了。可惜騰霄不在這兒,否則給他看見了小師妹練成功這套穿花繞樹的身法,他不知道要多高興呢?」

  原來呂思美這套美妙的輕功身法,是在小金川的時候,在宋騰霄的幫忙之下練成功的。

  小金川每到春天的時候,滿山都是野花。雖然沒有「群鶯亂飛」,但「雜花生樹」的景色卻是尤勝江南。在小金川那幾年,每到春天,呂思美就要孟元超、宋騰霄二人陪她到樹林裡練這套「穿花繞樹身法」,但孟元超常常藉故避開,讓宋騰霄一人陪她。

  呂思美練這套「穿花繞樹」身法,初時是張開眼睛,繞著花樹奔跑,練到可以隨意在花樹叢中飛跑,而不致碰落一朵花一片樹葉之時,才算初步成功。第二階段就要縛上眼睛了,待到縛上眼睛也可以如此之後,這才開始第三階段練習。第三階段,就需要兩個人了。呂思美縛上眼睛,由孟元超或宋騰霄施展輕功追她,直到捉不住她為止。孟元超曾陪她練習過幾次,以後就一直是宋騰霄陪她了。

  孟元超或宋騰霄都是很容易捉住她的。每次捉住她時,也總是免不了嘻嘻哈哈的大笑一場。

  此際呂思美雙刀敵四虎,使出了這套「穿花繞樹」身法,劍光閃閃,衣袂飄飄,端的似是落英繽紛,春花藏藻。孟元超看得心曠神怡,眼前不知不覺幻出往日的畫圖,荒蕪的廢園變成了繁花如海的小金川林野,輕盈活潑的小師妹在花樹叢中宛若穿花蝴蝶,宋騰霄在後面緊緊追她……

  「可惜宋騰霄不在這兒!」孟元超禁不住又一次暗暗歎息了。

  眼前如真似幻的景象忽又一變,輕盈活潑的小師妹好像變成了雲紫蘿。八年前的雲紫蘿不正是像眼前的小師妹一樣,都是春花一般的嬌艷麼?

  「當年我和紫蘿曾在這茶籐架下海誓山盟,如今我回來了,茶籐架塌,園已荒蕪,人也不見!紫蘿呀紫蘿,你在何方?你在何方?」

  孟元超正自思如潮湧,浮想連翩,忽聽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打斷了他的思路。抬頭一看,只見呂思美又陷入了滇南四虎的包圍之中。

  滇南四虎中的老大焦雷是個武學行家,一覺不妙,立即喝道:「不要跟著這臭丫頭亂跑!」焦電、焦風、焦雲霍然一省,登時跟著大哥停下腳步,各佔一方,站好方位,這樣一來,他們雖然放棄了對呂思莫的追擊,但如是卻成了包圍圈,呂思美要想突圍而出可就沒有剛才那樣容易了。

  呂思美笑道:「蠢材呀蠢材!你們現在還想包圍我麼?輪到我打瘋狗了!」原來焦老大的戰術雖然改變得對,但已是遲了一步。他本人比較好些,他的三個弟弟跟著呂思美團團亂轉,已是轉得頭暈眼花,變成了強弩之末了。

  呂思美吃虧的只是功力稍差而已,如今滇南四虎已成強弩之末,她哪裡會害怕他們!

  呂思美在笑聲中滴溜溜一個轉身,登時捲起了一片銀光,長刀短刀,如虹如電,展開了一派進手招數,把滇南四虎殺得一敗塗地!

  只見四面八方都是呂思美的身影,兩口一長一短的柳葉刀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盤旋飛舞,越打越快,打到後來,只見刀光,不見人影。兩道白光,滾來滾去,宛如水銀瀉地,花雨繽紛!孟元超禁不住大聲喝彩:「小師妹,好刀法!」

  呂思美格格笑道:「孟師哥,我說過不必你插手的,你瞧,這可不是我胡亂開口吧!」笑聲未了,短刀一劃,只聽得一聲慘叫,滇南四虎中的老三焦風左手的五隻指頭給她削去了三隻。老二焦電忙把軟鞭打來,呂思美一腳踏著鞭梢,喝道:「撤手!」長刀貼著軟鞭削上,饒是焦電立郎撤鞭縮手,躲閃得快,右臂也給刀鋒割個正著,劃開了一道五寸多長的傷口。

  呂思美展開了進手的刀法,當真是矯若游龍,翩如驚鴻,斬傷了焦電焦風之後,一個轉身,恰好又迎上了老四焦雲的判官筆,呂思美冷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也看看我的打穴功夫!」倒轉刀柄,短刀一撞,正好撞著焦雲脅下的軟麻穴,焦雲像一根木頭似的,晃了兩晃,「咕嘟」一聲就倒下去了。

  焦雷長手一撈,把焦雲攔腰抱著,挾在脅下,喝道:「臭丫頭,我與你拼了!」他一說要拼,腳板底卻像抹了油似的,急急忙忙逃跑。業已受了傷的焦電焦風,當然也是跟著他們的大哥逃跑了。

  呂思美揮刀追去,喝道:「往哪裡跑?」孟元超笑道:「窮寇莫追,由他去吧。」

  呂思美道:「不,瘋狗不打,他又要咬人的。」

  焦雷的輕功本來就不及呂思美,如今又挾著一個人,當然更是跑不過她,剛剛跑過雲紫蘿藏身的那座假山,就給呂思美追上。

  呂思美正要揮刀斬去,忽聽得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說道:「小姑娘,休要逞能!」

  聲到人到,只見對面一座假山上突然跳下兩個人來,其中一個向呂思美撲去,另一個則去接應焦雷,幫他解開焦雲的穴道。

  這兩個人跳進園子,越過假山,捷如飛鳥。孟元超見了他們的身手,也不禁大吃一驚。

  撲向呂思美的那個人面黃骨瘦,在月光之下,就像殭屍一樣。呂思美一刀斬去,只聽得「錚」的一聲,那柄長刀竟然給他用手指彈開。

  孟元超連忙叫道:「師妹退下!」呂思美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一丈開外,孟元超迎上前去,喝道:「來者何人?」

  那兩個怪人各自緩緩地舉起一隻手掌,冷冷說道:「孟大俠,你在江湖上不是無名之輩,想必也該知道我們點蒼雙煞吧?」

  孟元超定睛一看,他是練有「夜眼」的功夫的,淡淡的月光之下,亦是看得分明,只見這兩個怪人的掌心,一個是紅若塗脂,一個是黑如抹墨。

  在知道了來者是點蒼雙煞之後,饒是孟元超藝高膽大,也不禁暗暗吃驚。

  原來「點蒼雙煞」乃是雲南「點蒼派」兩個最厲害的人物,一個名叫卜天雕,一個名叫段仇世。與滇南四虎剛剛相反,滇南四虎是相貌一樣的四兄弟,卜,段二人的出身相貌卻是完全不相同。

  卜天雕是他的師父點蒼上人在點蒼山中拾獲的棄嬰,據說是山中野人和母猿交配所生,不知是真是假,但他的相貌卻的確是三分似人,七分似猴,尖嘴削腮,面黃肌瘦,驟眼看去,又像一個剛從病榻爬起的病夫。剛才向呂思美突施襲擊的就是此人。

  段仇世卻是大理第一名門段家的子弟,段家的祖先曾經在宋代做過大理國的國王,大理國雖然早已滅亡,但數百年來,段家仍然始終是滇西最大的地主。段仇世面如冠玉,風度翩翩,誰見了他不說他是個濁世佳公子?但不知怎的,他卻偏偏憤世嫉俗,退入深山,拜在點蒼上人門下,而且後來變成了武林中人望而生畏的魔頭。據說他本來另有名字,只因憤世嫉俗,故而捨棄了原來的名字,改用今名。十年來他在江湖上闖出很大的名頭,大家都知道點蒼派有個段仇世,他的原名反而很少人知道了。

  卜天雕、段仇世這對師兄弟的相貌來歷都不相同,但有一樣相同的是:這兩人都是一樣的心狠手辣,而且都練有毒掌的功夫。點蒼派本來是介於正邪之間的宗派,這兩師兄弟的行事尤其怪癡,但憑一己愛憎。

  孟元超的師父呂壽昆有一年在點蒼山採藥,曾經碰上這兩個人,當時他們的毒掌尚未大功告成,交手數招,給呂壽昆用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嚇走,但呂壽昆著了段仇世的一掌,回來之後,也大病了一場。

  據呂壽昆說,卜天雕練的名為「黑砂掌」,若是練到爐火純青之境,單憑掌力,亦有開碑裂石之能。段仇世練的名為「赤砂掌」,據說比師兄的「黑砂掌」還要厲害。卜天雕只是外功厲害,段仇世兼通內功,呂壽昆當年就是因為稍為輕敵,只使綿掌,不用金刀,故而吃了段仇世的虧的。

  孟元超想起了師父的話,不由得暗暗吃驚,心裡想道:「點蒼雙煞的毒掌業已練成,只怕我也對付不了。無論如何,是不能讓小師妹冒這個險的了。」

  心念未已,呂思美已是一聲冷笑,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我爹爹手下兩名敗將。」

  卜天雕陰惻惻的一聲冷笑,說道:「可惜你爹爹死得太早!」言下之意,亦即是說呂思美不配做他們的對手。呂思美剛剛吃了卜天雕一點小虧,怒氣未消,憤然說道:「你這瑚猻敢小覷我!」

  孟元超連忙說道:「小師妹,你已經勝了一場,這一場應該讓給我了。」隨即行了個武林中慣用的見面禮,撫刀一揖,朗聲說道:「家師不幸逝世,但也還有我呢。兩位要報先師一掌之仇,小可不才,願替先師接下。」

  段仇世哈哈笑道:「孟大俠客氣了。孟大俠早已得了令師的衣缽真傳,江湖上誰個不知?哪個不曉?實不相瞞,我們若不是知道孟大俠你在這裡,我們還不會來呢!」

  孟元超道:「好,那就請兩位賜招!」

  呂思美叫道:「兩個打一個,這不公平!師兄,我——」

  盂元超忙道:「小師妹,這一場我可不能讓你插手。」

  卜天雕怒道:「你怎麼樣?你不怕死,那就來吧!」

  呂思美唰地拔出劍來,說道:「師哥,你聽見了,這可是人家向我挑戰!」

  孟元超笑道:「小師妹,你已經勝了滇南四虎,剛才我都不和你爭,如今我只是對付兩個人,你怎麼還要和我爭呢?對啦,你到宋大哥家裡看看,說不定他已經回來了。」

  呂思美小嘴兒一噘,說道:「你想支開我,我才不上你的當呢。好吧,這一場我讓給你,但我卻要在這裡給你壓陣。」呂思美吃了卜天雕的虧,已知這點蒼雙煞勝過滇南四虎不知多少,但因不願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故而不便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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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廢園蝶血(2)

  滇南四虎中的老大焦雷並未受傷,老四焦雲的穴道經已解開,亦堪一戰,他們有了點蒼雙煞這兩座靠山,膽氣頓壯,焦雷便道:「這臭丫頭膽敢叫陣,正好將她一併打發!」

  卜天雕雙眼一翻,冷冷笑道:「別在這兒礙腳,給我滾開!」

  段仇世更是根本不理睬他們,抱拳向孟元超說道:「孟大俠想必聽得令師說過,我們點蒼雙煞一向是同進同退的。對方一個人,我們是併肩子上,一百個人,我們也是併肩子上。」其實這只是顧全面子的說話而已,真正的原因是他對孟元超亦是頗有忌憚。孟元超出道不過數年,名震江湖,點蒼雙煞也曾聽得人家談論過他,說他的本領不亞於師父盛年,段仇世生怕單打獨鬥,不是他的對手。

  焦雷拍馬屁拍到了馬腳上,只好和他的三個弟弟灰溜溜地走了。

  盂元超亮出金刀,哈哈一笑,說道:「兩位不必把我小師妹的說話放在心上,請賜招吧。」

  卜天雕陰惻惻地冷笑道:「孟元超,你既然趕著要去投胎,我就成全你吧!」獰笑聲中,長臂一伸,五指如鉤,猛的抓下!

  孟元超兀立如山,紋絲不動,猛然間振臂一揮,金光耀眼!一招「大鵬展翼」金刀斜削出去。這一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卜天雕的毒爪堪堪抓到,招數稍微用老,勁道已減幾分,而孟元超則是養精蓄銳,刀鋒初試,正合兵法上「避其朝銳,擊其暮歸」的道理。

  雙方動作都是快到極點,眼看卜天雕的一條手臂就要斷送在孟元超的刀下,忽聽得段仇世讚了一個「好」字,喝彩聲中,已是欺身直進,一掌拍下。出招之後,這才說道:「孟大俠刀法,果是不凡,段某獻拙,請莫見笑。」他到底是個讀過書的人,不比卜天雕是個野人,說的話客氣多了。

  但段仇世的說話雖比師兄文雅,出手卻也比師兄更為狠辣。他這一掌看似輕飄飄的毫不著力,其實已是用上了小天星的內家掌力。小天星掌力能傷奇經八脈,他這一掌又正是向著孟元超的心房拍下來的,倘若給他打著,心脈必然震斷無疑。好個孟元超,一覺微風颯然,刀鋒倏然一轉,已是反手削出,段仇世又讚了一個「好」字,一個盤龍繞步,移形換位,身形轉到了孟元超的左側。孟元超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味,這是段仇世的毒掌發出腥風,孟元超連忙閉了呼吸,默運玄功。

  卜天雕幸得師弟配合,當孟元超那一刀反手劈向段仇世之時,他亦已是身移步換,脫出了孟元超刀光的籠罩。但孟元超那一刀乃是攻守兼備,雙方並顧的,反手劈出之際,刀鋒斜掠而過,卜天雕退得雖快,衣袖也給刀鋒削去一幅。

  卜天雕吃了點小虧,凶性大發,一聲暴喝,躍起了三丈多高,凌空撲擊,十爪齊伸,竟然向著孟元超的天靈蓋抓下。

  孟元超霍的一個「鳳點頭」金刀盤頭一舞,使出了「舉火撩天」的招數,同時刀中夾掌,一掌向段仇世揮出,使的正是師門絕技之一的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他的師父呂壽昆乃是以「金刀」「綿掌」並稱的。

  段仇世曾經吃過綿掌的虧,不敢太過強攻,立即變招,卜天雕一撲不中,在半空中一個觔斗倒翻下來,落在盂元超的右側,仍然與段仇世保持著夾攻孟元超之勢。孟元超見他輕功超卓,動作有如鬼魅,令人難測,亦是不禁暗暗讚了一個「好」字。

  這幾招驚險絕倫的搏鬥,把旁觀的呂思美,偷看的雲紫蘿,都是看得自眩神搖,幾乎透不過氣來。

  淡月疏星之下,亂草叢生的廢園之中,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惡鬥。

  點蒼雙煞分進合擊,來去如風,時而凌空擊下,時而貼地攻來。當真是:進如猿猴竄枝,道若龍蛇疾走,起如鷹隼沖天,落若猛虎外地!但見黑影幢幢,穿梭來往,他們兩個人就好像化成了數十個人似的,從四面八方,向著孟元超衝擊!

  孟元超沉著應付,謹守門戶。對方是強攻也好,誘著也好,他都一樣的鎮靜對付,不為所動。儼如長堤擋波,任憑它風浪沖擊!

  他採取的是偏於守勢的戰術,和他的師妹呂思美剛才用「游鬥」的方法對付滇南四虎恰恰相反。但他也並非只守不攻,鬥到酣處,只見他刀光霍霍,刀勢縱橫,出刀之快,絕不遜於呂思美之鬥滇南四虎。

  點蒼雙煞強攻不下,心裡都是暗暗吃驚,想道:「這小子果然是不亞於他的師父當年,看來只好憑毒掌取勝了。」

  呂思美看得又是緊張,又是歡喜,心裡想到:「怪不得爹爹生前,提起師哥,總是讚不絕口,我雖然是呂家的女兒,但得到爹爹衣缽真傳的還是師哥,我苦練了幾年,只道已經可以趕上師哥了,哪知還差得很遠呢!」

  躲在假山洞裡偷看的雲紫蘿,也是一樣的繃緊了心弦,而且比呂思美看得更為聚精會神,生怕漏了一招半式!

  她和呂思美不同,呂思美曾經和師哥在小金川相處五年,師兄妹並肩戰鬥也不知有過多少次了。雲紫蘿在蘇州的時候,雖然也常和孟元超練武習技,但孟元超和強敵的真正搏鬥,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雲紫蘿忽然想起和孟元超一同讀過的一首詩,這首詩是唐代的大詩人杜甫寫的,題為「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其中最精彩的幾句是:「耀如翠射九日落,矯如群帝穆龍翔。來如雷霆收露怒,罷如江海凝清光,」這幾句詩把公孫大娘弟子的精妙的劍術,鋪寫得淋漓盡致,令人在千載之下,也不禁為之悠然神往。

  雲紫蘿記得,她在讀了這首詩之後,曾經對孟元超歎道:「當今天下,哪還有這等精妙的劍術!」但現在她卻不能不相信老杜所詩並非誇大,而自己之見,倒是井蛙之見了。眼前的孟元超,刀光霍霍,刀勢縱橫,攻守兼施,剛柔並濟,不就正如杜甫詩中描寫的那樣哭射日落、天際龍翔、雷霆震怒、江海凝光麼?雖然詩中人與眼前並不相同,一個是女,一個是男,一個是用劍,一個是用刀。

  但可惜雲紫蘿只顧欣賞心上人的刀法,卻沒有看到盂元超的對手更為狠辣。此際,孟元超雖然還是有守沒攻,但已有點力不從心了。

  呂思美的本領或者未必比得上雲紫蘿,但對敵的經驗卻是要比雲紫蘿多得多。雲紫蘿尚未看得出來,她則是已經看了師兄的危機所在了。

  不錯,孟元超的刀法是沉雄輕捷兼而有之,對方的掌法雖然狠辣,在招數上他是不會輸的,但吃虧在對方練的乃是毒掌,孟元超必須一面運功御毒方能應付,時間一長,他的刀法勢將受到影響,以至力不從心。

  呂思美看得暗暗吃驚,心裡想道:「我的功力遠遠不及師兄,怎樣才能幫得了他的忙呢?」心念一動,忽然想起了一路父親所教快刀刀法。

  這一路刀法正是她父親金刀呂壽昆為了提防點蒼雙煞來向他尋仇,經過了十多年的苦心鑽研,在晚年的時候,才想出來的一路刀法。當時孟元超尚在蘇州,是以只有呂思美一人學會了這路刀法,過後不久,她的父親也就不幸逝世了。

  這一路刀法的要訣是全憑一個快字,必須迫近敵人身前,以快刀斬亂麻的手法,截斬斷敵人的手婉,方能奏效,破得毒掌。

  呂思美記得父親教她這路刀法之時,曾經鄭重地吩咐她,必須過了十年,方能使用,呂思芙問道為什麼,她的父親說道:「這路刀法必須有深厚的內功配合,否則,焉能近得敵人?以你現在這點功力,莫說接近敵人,只是對方毒掌所發的腥風,你已經禁受不起了。就是十年之後,你也還必須膽大心細才行。」當時她父親並沒有說出點蒼雙煞的名字,呂思美只知道這路刀法是可以破得毒掌的。由於十年之後方能應用,所以她平時世沒有怎樣用心練習。

  現在,她當然知道她父親專為克制點蒼雙煞而創的刀法了。可是後悔也已遲了。

  但疏於練習,還不是最關緊要的問題。最緊要的是、現在只不過過了五年,亦即是說;使用這路刀法所必需的十年功力,她只得一半!如果冒險用這一路快刀刀法去殺點蒼雙煞的話,很可能根本就傷不了敵人,反而為敵人的毒掌擊斃。

  呂思美躇躇未決,抬頭一看,只見孟元超大汗淋漓,頭頂上空籠罩著一團熱騰騰的白氣,要知孟元超力鬥點蒼雙煞,總不能一直閉住呼吸,是以他必須把吸進去的毒氣,默運玄功,化為汗水,散發出來。

  呂思美見此情形,知道師哥已是接近危險的邊緣,心意立決,想道:「師哥為了我們母女,幾乎捨了性命,如今他危在頃刻,我又豈能袖手旁觀?就算被點蒼雙煞的毒掌擊斃,我也冒險試它一試了。」於是抓緊時間,趁著孟元超還可以勉強支持的時候,心中重溫一遍這路刀法。

  雲紫蘿的臨敵經驗不如呂思美之豐,但武學造詣,則只有在呂思美之上,決不在呂思美之下。此際她看見孟元超的頭上發出熱騰騰的白氣,亦是不禁大吃一驚了!

  就在呂思美想起了她的父親秘傳的那路刀法之時,雲紫蘿也想起了她的父親所授的三招劍法了。

  原來呂思美的父親呂壽昆因為和雲紫蘿的父親雲重山是好朋友,呂壽昆與點蒼雙煞結下「梁子」那年,他們還是在一起的,是以呂壽昆和雲重山切磋過如何對付點蒼雙煞的武功。

  他們二人一個是劍術名家,一個是刀法無敵,武功原是在伯仲之間,但呂壽昆因為東奔西跑,過著逃亡的生活,難得有時間潛心研究,故此雲重山想出了三招可以克制點蒼雙煞的劍法,比呂壽昆想出那路刀法還早幾年。那年雲紫蘿年方十四,孟元超也沒有來到蘇州。

  這三招劍法和那套刀法原理相同,都是必須速戰速決的。但劍法比刀法更為狠辣,三招都是刺向敵人的命門要穴,只要有一劍剁中,就可以破了對方的毒功。

  不過劍法雖然只有三招,說來似很簡單,其實每一招都有著十分繁複的變化,此際當雲紫蘿想到要應用之時,也不禁有點後悔平日的疏於練習了。

  困擾雲紫蘿的問題是:她現在已經是不願意讓孟元超見著她了。因為她要成全孟、呂二人,倘若給孟元超見著自己,只怕會影響了他對師妹的感情。

  至於在功力方面,她倒是用不著像呂思美那樣擔心。因為她比呂思美的年紀大了六歲,以她現在的功力,至少在半柱香的時刻之內,可以無慮毒氣的侵害。出去和孟元超見面呢還是繼續躲藏呢?不出去只怕孟元超會有性命之憂!

  雲紫蘿正在盤算一個可以兩全其美的辦法,現出了身形卻令孟元超不知道是她。她剛剛想得一個主意,心中叫道:「有了!」就在此時,忽聽得呂思美說道:「師哥,我和你並肩禦敵!」拔刀出鞘,閃電般的已經是撲上去了。

  刀光疾閃之中,只聽得卜天雕「哎喲」一聲,跟著便見呂思美踉踉蹌蹌的連退數步!

  原來卜天雕給她一刀刺著手腕,但呂思美卻給段仇世跟著一掌推開!

  呂思美畢竟吃了功力不足之虧,她這一刀未能砍掉卜天雕的手臂,但她給段仇世一掌推開,卻登時感到胸中作悶,五臟六腑,都好像要翻轉過來!

  孟元超大驚道:「小師妹,你怎麼啦?」

  呂思美緊咬銀牙,朗聲說道:「沒什麼。那老猴兒已經受了傷,咱們併肩子上!」

  她雖然是極力忍住疼痛,提高了聲音說話,可是卻騙不過孟元超的耳朵。孟元超是個武學的行家,小師妹那微微顫抖的聲音,尤其是說到最後的那幾個字時,不但顫抖得厲害,聲音也顯然弱了許多,孟元超一聽,就聽出了呂思美中氣不足,分明是受了內傷。

  卜天雕大吼一聲,撲上前來,喝道:「不知死活的野丫頭,你敢傷了我,我要你的性命!」

  他當真是凶悍之極,一條左臂已經給呂思美斫得血肉模糊,險些就要和身體分家了,他居然眉頭不皺,哼也不哼一聲,又上來了。

  月光下只見他面目猙獰,好似索人償命的厲鬼,右臂高高舉起,掌心濃黑如墨。他左臂受傷,毒功仍在,全副的毒功都運到右掌的掌心來了。

  饒是呂思美膽大異常,見了他這副可怕的模樣,也不禁為之心悸!

  呂思美扭轉了頭,避免看他,使出穿花繞樹的身法,快刀急攻。刀法是使得對的,可惜受傷之後,力不從心,腳步一個踉蹌,這一刀就沒有砍著卜天雕。還幸她的身法輕靈巧妙,卜天雕那一掌也沒有打著她。

  孟元超把金刀掄圓,一招「長河落日」,潑風也似的劈將出去,護師妹,防敵攻。段仇世一掌推開卜無雕,給他化解了這一刀之危;一掌劃了一道圓弧,作勢佯攻呂思美,把孟元超的金刀引過一邊,隨即躍後數步,哈哈大笑。

  孟元超喝道:「你笑什麼?」

  段仇世道:「我笑這小丫頭裝模作樣,裝得好像。但我勸你可不要硬著頭皮挺下去了。」

  呂思美按劍斥道:「你胡說什麼?」她本來想攻上去的,但怕力不從心,一動手強攻更給敵人看出了她業已受傷的事實。

  段仇世笑道:「小姑娘,我倒是有點佩服你了。你中了我的紅砂掌,這痛苦可不是尋常人忍得住的,你居然裝得好似沒事人一樣。」

  隨即轉過頭來,對卜天雕說道:「師兄,這小丫頭的傷比你傷得更重,你也無須如此動怒了。」

  卜天雕怒道:「師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咱們就不再報仇,輕易的饒了他們嗎。今晚之事,倘若在江湖傳揚開去,別人不知道,只當咱們連呂壽昆的女兒、徒弟也打不過,點蒼雙煞,面目何存?」

  孟元超知道師妹受了毒掌之傷,又驚又怒,唰的一刀便向段仇世劈去,大怒喝道:「好,我孟元超與你們拼了!」

  段仇世卻不接招,斜躍三步,叫道:「且慢動手,我有話好說!」

  孟元超道:「你傷了我的師妹,我和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段仇世道:「我若給你解藥,那又如何?」

  卜天雕叫道:「師弟,你——」

  段仇世以迅速異常的手法替卜天雕敷上了金創藥,說道:「師兄放心,我不會令你失了面子的。不過冤家宜解不宜結,只要大家都過得去,又何妨罷戰言和?」

  卜天雕雖是師兄,但因他的見識武功都比不上師弟,故此一向對師弟倒是頗為敬畏,言聽計從,聽了段仇世的說話之後,說道:「好,只要保得住咱們點蒼雙煞的面子,我就依你。」

  師妹已經受了傷,「罷戰言和」這正是孟元超求之不得的事。於是說道:「好,那你意欲如何?就請說吧!」

  段仇世道:「你師妹的傷比我師兄的傷重得多,再打下去,你們決計討不了好處。你的師妹固然活不成,只怕連你這條性命都要賠在裡面。」

  孟元超冷冷說道:「孟某人本來就不打算活著出去,你這番話大可不必說了,還是快點劃出道兒來吧。」心想:「這魔頭以戰勝者自居,不用說是想漫天討價的了。唉,但求保全得了師妹的性命,我受點兒委屈,那也算不了什麼。」

  段仇世哈哈一笑,說道:「孟大俠言重了。俗語說得好,殺人不過頭點地,何況與我們結仇的乃是令師,我們又何必取你性命?不過俗語也有說父債子還,咱們武林中人,師尊如父,令師欠下我和卜師兄每人一掌,不知孟大俠可肯代師償還?」

  孟元超道:「好,你們各自上來打一掌。」

  呂思美大吃一驚,叫道:「師兄,不可!」

  段仇世笑道:「孟大俠功力雖然深湛,只怕也受不了我們點蒼雙煞的毒掌吧。萬一你孟大俠一命嗚呼,這可就和我不想殺你的原意相違了。嗯,不必如此。」

  孟元超怒道:「那你到底想怎樣?爽快的說吧!」

  段仇世緩緩說道:「這是你很容易做得到的,簡單得很,只須你給我們磕三個響頭,這三個響頭,就算是替令師還債了。從今之後,咱們之間的仇冤一筆勾消!」

  呂思美本來是蒼白如紙的面上,一下子氣得通紅,罵道:「放屁!這廝分明是存心來侮辱咱們,不單侮辱我們,更侮辱我死去的爹爹!師兄,你忍得住,我可忍不住!」

  段仇世「咦」了一聲,說道:「三個響頭,換兩條命,這樁買賣,你們還不願做?」

  孟元超眉毛倒豎,虎目圓睜,喝道:「孟元超寧死不辱師!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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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情海波瀾(1)

  幾回花下坐吹蕭,銀漢紅牆人望遙。似此星辰非咋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芭蕉。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未曾消。

                 ——黃仲則

  要知孟元超所最尊敬的人就是師父,倘若點蒼雙煞只要他磕頭,他為了保全師妹的性命,或者還可以考慮,但如今段仇世聲明這三個響頭是替他師父磕的,此頭一磕,就敗了師父一世英名,他還如何磕得下去。

  孟元超大怒之下,揮刀霍霍,立即向點蒼雙煞狂攻,哪知段仇世正是要他如此,孟元超應付點蒼雙煞的毒掌,本來已是感到為難,一旦沉不住氣,當然就更難應付了。

  卜天雕恨極了呂思美,獰笑說道:「臭丫頭,你有眼無珠,膽敢傷我,我也不要你性命,只要你的兩隻眼珠!」揮舞著血淋淋的手臂,著著向呂思美進攻。呂思美抵擋了幾招,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地轉天旋!」

  孟元超一面要運功抵禦毒氣的侵襲,一面要處處照顧師妹,激戰中只聽「嗤」的一聲響,孟元超的衣襟給段仇世撕去了一幅。

  段仇世哈哈笑道:「孟元超,你還要硬充好漢麼?可惜,可惜!可惜你這身武功。我本來不想取你性命的,你卻非要送死不可!」

  段仇世以為孟元超已是釜底之魚,哪知笑聲未了,假山石後,亂草叢中,忽地飛出一條黑影,閃電般的就向他撲來了。

  這個人不用說當然是雲紫蘿了。但孟元超卻不知道。

  雲紫蘿平生最為愛潔,但為了不想給孟元超看出她的廬山真相,竟然不惜把污泥塗滿面上,而且撕下了一幅黑色的衣裙,包住了她的一頭秀髮。

  雲紫蘿運劍如風,唰的一招「白虹貫日」向段仇世的太陽穴刺去,段仇世吃了一驚,心道:「這妖婦不知是哪裡鑽出來的,好厲害的劍法!」百忙中霍的一個「鳳點頭」,移形換位,反手一掌。

  劍光掠過,段仇世只覺得頭皮一片沁涼。原來他的半邊頭髮,已是給雲紫蘿的利劍好似鏟草一般的削掉了。

  雲紫蘿全憑三招劍法取勝,第一招未能刺傷敵人,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可惜!」迅即身移步換,第二招「玄鳥鏟砂」就向卜天雕殺去。

  段仇世的輕功與雲紫蘿本來不相上下,但因先要避招,然後進招,他那反手一掌,就落在雲紫蘿後面,連她的衣角都沒碰著。

  卜天雕一來是本領不及師弟,二來是受了傷,只有單掌可以應敵,他可避不開雲紫蘿這一招專門克制毒掌的劍招了。

  卜天雕一掌劈將過去,只聽得卜的一聲,掌心的「勞宮穴」已是給雲紫蘿的劍尖穿過。

  雲紫蘿抽出劍來,反手一招「玉女投梭」,恰恰迎上了段仇世打來的毒掌。

  凡是練毒功的人,身上有三處要害是決不能讓敵人傷著的,一是額角的太陽穴,一是腹下的丹田穴,一是掌心的勞宮穴。勞宮穴倘給刺傷,毒掌就要廢了。

  段仇世識得厲害,連忙收掌換招,饒是他退得快,青光閃處,雲紫蘿劍鋒掠過,也在他的手臂劃開了一條三寸多長的傷口。

  卜天雕掌心洞穿,毒功已廢,大吼一聲,倒躍三丈開外。他雖然還練有其他功夫,但毒掌不能使用,如何還敢戀戰?

  段仇世這點輕傷,比起他的師兄,簡直算不了什麼一回事。但卜天雕不堪再戰,他自是孤掌難鳴,當然也只好走了。

  這一晚新月如眉,月色本來就不怎麼明亮,加以雲紫蘿的身法又快,她這一下突如其來,兔起鶻落的不過三招就打敗了點蒼雙煞,孟元超看也未能看得清楚。

  三招奏效,雲紫蘿吁了口氣,偷偷的再瞧了孟元超一眼,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孟元超叫道:「窮寇莫追,請恩公回來,受我一拜!」話猶未了,雲紫蘿已是翩如飛鳥的越過圍牆連背影也不見了。

  他只道雲紫蘿是去追趕敵人,卻怎知她是滿懷辛酸,避免和他見面。

  可是她畢竟曾經是孟元超最親近的人,她的一舉一動、都是孟元超所熟悉的。孟元超雖然沒有見著她的廬山真面目,但在她越過圍牆之際,匆匆一瞥之間,已是禁不住心中一動,覺得這個人的背影似曾相識了。

  孟元超正自心中一動,想道:「這人是誰呢?」忽聽得呂思美噗嗤一笑,但跟著卻「哎喲」一聲,身子搖搖欲墜。原來她鬆了口氣,頓感四肢酸麻,支持不住了。

  孟元超大吃一驚,連忙將師妹扶穩。呂思美喘了口氣,說道:「我歇一歇就沒事了。咱們多虧那人相救,你去請她回來吧。但她是個女子,你看不出來嗎?可別恩公恩公的亂嚷了。」孟元超這才知道小師妹是因為他大叫恩公而失笑的。

  孟元超定睛一看,只見小師妹面如金紙,眉心隱隱有股黑氣。不禁歎了口氣,說道:「小師妹,你不要逞強了,我扶你回房歇息吧。我知道你想報恩,但那位恩人倘若願意和咱們見面,她自己會回來的,倘若她不肯和我們見面,我去追也追不上。」

  呂思美倚偎著師兄,說道:「奇怪,她為什麼救了咱們,又避免和咱們見面,你可猜想得到她是誰嗎?」

  孟元超道:「我怎麼知道?你的身體要緊,別管她是誰了,早點兒歇息吧。」

  孟元超話雖如此,心中已是隱隱起了猜疑:「該不會是紫蘿吧?如果是她,為什麼不肯讓我見面?八年來我受盡相思之苦,難道她就不思念我麼?」突然想起自己從前和雲紫蘿讀過的兩句詞:「相見爭如不見,有情總似無情。」心中一片茫然,但也懂得了雲紫蘿不肯見他的那一份無可奈何的心境了。

  呂思美躺在床上,她得了師兄之助,給她推血過宮,覺得稍為舒服了一些,不過腦袋還是沉甸甸的,渾身骨節,也仍有一陣酸麻的感覺。

  但她雖然感覺疲倦,卻是睡不著覺,她的眼睛,仍然沒有離開師哥。她見孟元超倚在窗前,臉兒朝外,不禁問道:「師哥,可是她回來了。」

  孟元超翟然一驚,回過頭來,茫然問道:「你說誰呀?」

  呂思美笑道:「瞧你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你以為我說的是誰?當然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女子了。」

  孟元超道:「你還在想著她?她早已去得遠了,不會再回來了!」

  呂思美道:「咦,你怎麼知道?」

  孟元超道:「你不是說她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麼?我的看法也是如此。她若要見咱們,那就不會走了。」

  呂思美道:「哦,那麼你不是在想她卻又想誰?」

  孟元超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道:「小師妹為我受了重傷,我卻老是在想著雲紫蘿。」當下像哄小孩子一樣的哄呂思美道:「我什麼也不想,只是想你安心養病。我給你一顆藥丸,你吃了乖乖的睡吧。」他給呂思美吞服的是一顆少林寺秘製的「小還丹」,治內傷最為有效。這顆「小還丹」是義軍首領冷鐵樵送給他的,一次他作戰受傷,冷鐵樵把從少林寺大悲禪師那兒討來的三顆小還丹給他,他捨不得全吃,留下了一顆。

  呂思美吞了藥丸,笑道:「你把藥九當作糖果哄我睡覺麼?但我還是不想睡。」

  孟元超心念一動,說道:「你以前看護我的病,時常給我唱歌。我不會唱歌,吹蕭給你聽好不好?」

  呂思美喜道:「好呀,好呀!我記得在小金川的時候,你和宋帥哥常常一個吹蕭一個唱曲的。我已經有許久沒聽過你吹蕭了。」

  孟元超道:「可惜騰霄不在這兒,沒人給你唱曲。」當下輕輕地吹起蕭來。吹的是一支江南民間流行的小曲,曲調本來是甚為輕快的,但孟元超雖然吹出來了這輕快的曲調,心中卻是充滿著悲苦之情。

  因為這正是八年前他在這個園子裡,時常吹給雲紫蘿聽的一支小曲。

  呂思美不知原委,卻是聽得心曠神怡。她記得在小金川的時候,宋騰霄也曾給她唱過這支小曲。在音韻悠揚的蕭聲之中,她好像又聽到了宋騰霄在她耳邊低唱了。

  「莫不是雪窗營火無閒暇,莫不是賣風流宿柳眠花?莫不是訂幽期錯記了茶籐架?莫不是輕舟駿馬,遠去天涯?莫不是招搖詩酒,醉倒誰家?莫不是笑談間惱著他?莫不是怕暖嗔寒,病症兒加了萬種千條,好教我疑心兒放不下!」

  這支曲子,本是江南一帶的歌妓從「西廂記」的曲調變化出來的,描寫張生遠去之後,久久不歸,鶯鶯惦念之情。只因文辭活潑風雅,故此流傳民間,甚至文人學士,大家閨秀,也歡喜唱。

  呂思美聽得心曠神怡,心中充滿蜜意柔情,眼前幻出了小金川的陽春美景,在野花遍地的林子望,孟元超倚樹吹蕭,宋騰霄曼聲低唱。

  眼前的幻景漸漸模糊,呂思美不知不覺的入夢了。

  一曲奏終,餘音繞綴。孟元超心裡卻是充滿悲苦之情。他的眼前也幻出了一幅圖畫,只是這圖畫已經沾滿了灰塵,顏色也有些黯淡了。

  八年前的臨行前夕,就在這個園中,就在園中的茶籐架下,他最後一次給雲紫蘿吹蕭,吹的就是這支曲子。

  他記得自己曾對雲紫蘿說道:「我不是張生,你也不是鶯鶯。我一定還會歸來,在這茶籐架下,為你吹蕭的。」

  如今他回來了,他守著自己的諾言,他並不是負心的張生,但雲紫蘿卻像鶯鶯那樣的另嫁他人了。

  園已荒蕪,茶籐架亦已倒塌,他也找不到雲紫蘿來聽他吹蕭了。

  但這怪得了雲紫蘿麼?

  他又記得,在說了那番話之後,雲紫蘿幽幽的歎了口氣,低聲說道:「但願如此。但願能夠再聽到你的蕭聲。」

  她給他吟了一首黃仲則的詩:「幾回花下坐吹蕭,銀漢紅牆人望遙。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芭蕉。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她對他說道:「如果你遲不歸來,我將不知有多少個無眠的晚上,要為你而風露立中宵了。」

  情真意深,言猶在耳!他決不相信雲紫蘿會忘記了他!或者這只能怪造化弄人吧?

  呂思美睡著了,蒼白的臉上暈著一抹輕紅。想必她是在做著一個美夢吧?可惜我的美夢已經破了!孟元超心道。

  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小師妹已經熟睡,孟元超用不著再掩飾自己心底的悲傷了。

  從窗口望出去,但見水淡星稀,秋風蕭瑟,秋草枯黃。孟元超忍不住拿起洞蕭,把一腔鬱悶,藉著蕭聲發洩出來。

  「秋心如海夏如潮,但有秋魂不可招!」只因愁深似海,蕭聲也似乎充滿了秋意了。

  「紫蘿,紫蘿,你在何方?你在何方?你聽得見我的蕭聲嗎?你聽得見我的蕭聲嗎?」

  孟元超的蕭聲其實是吹給雲紫蘿聽的,他在盼望,盼望雲紫蘿聽見他的蕭聲,會忍不住偷偷回來出他一面。

  月光黯淡,月亮西沉,孟元超最後的這個希望世幻滅了!

  蕭聲飛出荒蕪的園子,給秋風吹入幽林。幽林裡雲紫蘿正在一步一回頭。

  雲紫蘿是聽見他的蕭聲了的。可是她又怎能回去呢?

  蕭聲如怨如募,如泣如訴,雲紫蘿聽得癡了。以致她背後偷偷的跟著一個人,她也沒有發覺。

  她知道孟元超是在招喚她,她幾乎忍不住就要回去了,可是她儘管一步一回頭,腳步卻沒有後轉。

  「我不能回去,我不能回去!我一回去,勢必不能自拔,元超和他師妹的美滿姻緣,也必將為我破壞。」雲紫蘿的心在卜卜的跳,自己警告自己。

  可是她的腳步在向前行,一顆心卻回到了與孟元超相處的往日了。

  「幾回花下坐吹蕭,銀漢紅牆人望遙。」八年前她是一個坐在花下聽孟元超吹蕭的少女,她的容顏必是像春花一樣的嬌艷,她的心情正是像春花一樣的盛開。

  八年後的今天,她也還未老,但她的心情,已是像秋天一樣蕭瑟,她的容顏也像秋天一樣的憔悴了。

  充滿秋意的蕭聲飄入幽林,傳入她的耳朵,她的心中是益增傷感了。

  「我不能回去,我不能回去!我決不能再見元超」,雲紫蘿心想。

  可是天地雖大,如又何處是她容身之地?

  她自己的家她不能回去,楊牧的家她更不能回去。她去哪兒?她去哪兒?

  「我的後半生大約只能在江湖飄蕩了。唉,華兒呀華兒,娘只是為了你才活得下去的呀!」想起了她的兒子,她邁開大步,再不回頭。

  此時天邊的殘月,已經墜下林梢了。

  她走了之後,有一個人發著嘿嘿的冷笑,從亂草叢中鑽出來。

  這是一個雲紫蘿絕對料想不到的人。

  讀者諸君,請你們先猜一猜,這人是誰?

  原來他就是雲紫蘿的丈夫,蘇州的名武師楊牧。

  楊牧裝作假死的時候,曾經對妻子說過,是為了要成全她和孟元超的。他這樣做令得雲紫蘿極是難堪,初時雲紫蘿本來是不同意的,她曾經在丈夫面前流下眼淚苦苦相勸,甚至她要向丈夫發誓,從令以後,決意把孟元超忘掉,只愛丈夫。可是楊牧掩著她的口,不許她說出誓言,因為他知道妻子的心並不屬於他,即使發了誓也是沒有用的。雲紫蘿拗不過丈夫,她也不願兩個人的感情受損傷,最後才終於被迫同意,同意替她文夫隱藏這個秘密。

  她只知道丈夫不知是跑到什麼隱僻的地方躲藏起來,怎想得到他是跟蹤自己?

  但即使雲紫蘿發現了他,也不會認識他的,他戴了一張製作得十分精巧的人皮面具,這是遠在他結婚之前,一個朋友從苗區帶回來送給他的。雲紫蘿根本就不知道她的丈夫藏有這樣一張面具。楊牧平常的裝束也全都換過了。

  楊牧發出嘿嘿的冷笑,從亂草叢中鑽出來,心裡想道:「紫蘿恐怕做夢也想不到我就在她的後面。不過今晚的變化卻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從今以後,你只當世上沒有楊牧這個人吧!」當晚的情景浮現眼前,他還清楚的記得,在他說了這句話後,雲紫蘿伏在他的身上,淚下如雨。

  如今雲紫蘿的背影正在他的面前消失,他想起了當晚的情景,再看了看正在消失中的妻子的背影,不覺發出嘿嘿的冷笑,在他心裡自己嘲笑自己道:「我只道可以贏得她的芳心,誰知竟是一敗塗地!」

  原來他的真正用意並非是如他所說的那樣,要成全雲、孟二人,恰恰相反,他雖然扮作情楊失敗的角色,其實卻是不甘於失敗的。他之裝作假死,退出情楊,不過是作為一種手段,當如一場賭搏,希望在這場賭博之中,可以把失去的妻子的愛情,贏取回來!

  他知道雲紫蘿感情的弱點,他這樣做了之後,雲紫蘿一定內疚於心,也一定十分感激他的。感情的變化是微妙的,俗話說得好:將心換心,說不定經過了這場情變,雲紫蘿給他感動,會真正的愛上了他。

  他的估計是這樣的:在他失蹤之後,他的妻子未必會跑去找孟元超,很可能是懷著內疚的心情,守在家裡,等他回來。

  這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做法。他當然也曾想過,他的估計未必都會實現,但最少有一半可以成功的希望,正如賭博一般。

  如今「骰子」已經擲出來了,「賭博」的結果揭曉了。他的妻子不但馬上去找孟元超,而且從令晚的事情,他更知道了雲紫蘿是深深的愛著孟元超,遠遠在他的估計之上!

  可是他卻不知道雲紫蘿是在走投無路的情形之下,經過無數次的內心交戰,才跑去找孟元超的。他估計其實也沒有錯,雲紫蘿的確是十分感激他,並且對他懷有內疚之情。

  如果雲紫蘿知道,她一向認為是正人君子的丈夫,尤其在這次事情之後,她大為佩服,認為「偉大」,甚至想過要重新技回他的懷抱的大夫,竟是這樣一個工於心計的人,她將如何震驚呢?

  雲紫蘿的背影已經消失了,楊牧心中的波浪卻還沒有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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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15:05: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回 情海波瀾(2)

  「不錯,她現在是離開孟元超了,她沒有讓孟元超認出是她,但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這還不是為孟元超嗎?

  「她甘冒生命的危險,拔劍與點蒼雙煞相鬥,打敗了點蒼雙煞,卻又不讓孟元超知道。她為了使孟元超得到美滿的姻緣,不惜犧牲自己,這才是真正的深心相愛啊!」

  想至此處,楊牧不禁妒火中燒,再又想道:「即使將來宋元超和他的師妹成了婚,即使將來紫蘿重新歸回我的懷抱,但她的心還是留在孟元超那邊的,我得到她的人,得不到她的心,又有何用?」

  突然一個念頭從他心中升起:「要她死心,除非把孟元超殺了!」「對,只有這樣,方能洩我胸中惡氣。殺了孟元超,縱然我還是得不到她的心,至少孟元超也是得不到她了。」

  可是怎樣才能殺掉孟元超呢?他剛才伏在牆外,挖了一個洞偷看,孟元超惡鬥點蒼雙煞的情形,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現在他閉上眼睛,好像還看到孟元超揮刀霍霍,矯若游龍的身手。

  楊牧雖然妒心如焚,卻還未失自知之明,他知道憑他這點本領,如果去殺了孟元超,只怕非但殺不了孟元超,反而要給孟元超殺掉!

  工於心計的楊牧,想來想去,終於給他得到了一個主意,是借刀殺人之計,他有辦法可以幫忙點蒼雙煞殺掉孟元超。

  主意打定,他不再跟蹤妻子,轉了一個方向,卻去追蹤點蒼雙煞了。

  東方現出了魚肚白,路上還未有行人,只有點蒼雙煞。

  點蒼雙煞從雲家逃跑出來,估量已跑出二十里開外,感到有點疲勞,開始放慢腳步。

  段仇世受的只是略損皮肉的輕傷,算不了什麼,他的師兄卜天雕可就慘了,卜天雕給呂思美砍了一刀,又給雲紫蘿刺了一劍,呂思英那一刀幾乎砍掉他的一條手臂,雲紫蘿那一劍刺穿了他的「勞宮穴」,更是把毒掌廢了。

  卜大雕的資質不及段仇世,他練的「黑砂掌」,足足用了十年功夫,如今斷送在雲紫蘿的劍下,若要重頭再練,只怕十年也未必能夠再練成功了。

  一路上卜天雕罵聲不絕於口,罵孟元超,罵「小妖女」,更詛咒那個心狠手辣的「丑妖婦」。當然他不會知道這個「丑妖婦」乃是艷名曾經傾動蘇杭的絕色美人云紫蘿!

  段仇世聽他罵聲不絕,似乎有點厭煩,忽地淡淡說道:「我倒是有點佩服孟元超呢!」

  卜天雕呆了一呆,叫道:「什麼?昨晚你也是吃了他們的虧的,怎的卻佩服起仇人來了!」

  段仇世道:「其實孟元超並不是咱們的仇人,咱們的仇人是他的師父。」

  卜天雕怒道:「我的毒功斷送,就是因他而起,你也給他的師妹斬了一刀,你還說他不是咱們的仇人!」若非卜天雕一向敬畏這個師弟,他就要破口大罵了。

  段仇世點了點頭,說道:「你也說得不錯,經過了昨晚這一戰,咱們當然也是和孟元超結下了粱子的了。但我還是禁不住佩服他。」

  卜天雕道:「你佩服孟元超什麼?」

  段仇世道:「我佩服他是一條硬漢子,還有他那一路刀法,我也很是佩服。說老實話,單打獨鬥,我們都不是他的對手,昨晚得見呂壽昆衣缽真傳的刀法,也算得是不虛此行了。」

  卜天雕道:「如此說來,這個仇你是不想報了?」

  段仇世道:「這也不然,佩服和報仇是兩件事。不過我倒想用另一個法子報仇。」

  卜天雕道:「什麼法子?」

  段仇世道:「我還未曾想得出來,不過我是不想和他性命相鬥了。我要把本領練得比他高明,叫他甘拜下風。」

  卜天雕知道這個師弟比他更為任性行事,他所想的事非做到不可。卜天雕的武功本來不及師弟,如今毒掌已廢,更是必須倚靠他了。是以卜天雕雖然心中不忿,卻也不敢發作。只好說道:「我是不行的了,但願你好歹也給咱們出這口氣。」

  說話之間,忽然見有一個人匆匆向他們跑來。

  卜天雕抬頭一看,只見來的是個衣衫襤樓的漢子,一件打滿補釘的藍布大褂,油膩膩的發亮,遠遠就聞到一股臭殊,一張蒼白的臉孔,簡直沒有半點血色,跑起路來,腳尖沾地,輕飄飄的像一縷煙,倒是跑得很快。

  卜大雕暗暗嘀咕:「哪裡鑽出來的這個怪物,倒像個大廟不收,小廟不留的野鬼遊魂。」他正自滿肚皮怒氣無處發洩,心裡討厭,便即轉過身指著那漢子罵道:「你這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東西,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們後面幹嗎?」

  那漢子淡淡說道:「卜先生,請你不要罵人,我看你現在也是狼狽得很,樣子並不見得怎樣好看啊!」

  卜天雕大怒道:「好呀,你這個鬼東西居然敢譏笑我,你老子今晚雖然打輸了架,要打發你諒還可以!」他的毒功雖廢,其他武功還在,大怒之下,用那傷得較輕的手,一掌就向這個漢子打去。

  那漢子說道:「何必如此動怒,你焉知道我是對你沒有好處的呢?」聲音仍是冷冷冰冰的,臉上毫無表情。

  只聽得「蓬」的一聲,卜天雕一掌打在那人身上,那人不過微微一晃,卜天雕卻是不由自己的連退三步。

  卜天雕哪裡知道,這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東西」卻是薊州的名武師楊牧。楊牧本是個甚為注重儀容,平日衣著極其講究的名武師,因他暗暗地跟蹤妻子,雖然戴上了人皮面具,也還恐防萬一給雲紫蘿看破,故此扮成這個樣子。

  他知道卜天雕的武功已經給雲紫蘿廢掉,是以敢於受他一掌。內功的造詣,他本來就比卜天雕稍勝一籌,卜天雕在惡戰重傷之後,和他距離更遠,這一掌當然絲毫不能傷害他了。

  段仇世畢竟比師兄有見識得多,當下連忙將卜天雕拉開,說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閣下大約是不想給我們知道你是誰吧?好,那我也就不請問閣下的高姓大名了,只是想請問閣下有何指教?」說話中透露他業已看出楊牧乃是戴了面具,並非以本來面目示人。

  楊牧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段先生不愧是爽快的人,那我也就爽訣的說了。實不相瞞,你們昨晚之事,我都已知道,你們要不要向孟元超報仇?」

  卜天雕道:「要又怎樣?你的武功雖然不錯,未必打得過孟元超。哼,哼,要是我沒受傷,我看你至多不過和我打個平手罷了,你又焉能幫助我們報仇?」

  楊牧說道:「不錯,我是打不過孟元超。但不能力敵,便當智取。只要你們依計行事,我自有辦法叫孟元超跪在你們面前,給你們磕頭!」

  卜天雕半信半疑,呲牙笑道:「你當真有這能耐?好,你辦得到孟元超給我們磕頭,我給你磕頭。」楊牧淡淡說道:「那倒不必。」

  卜天雕道:「師弟,我知道你不想殺掉孟元超,若能令得他給咱們磕頭,這個仇我也可以當作是已經報了。」

  段仇世望了楊牧一眼,說道:「但我倒是很想知道,閣下為何這樣熱心,要為我們報仇?」

  楊牧說道:「實不相瞞,我和孟元超也是結有樑子,並不僅僅是為了你們。」

  段仇世道:「哦,原來如此!」

  楊牧緩緩說道:「所以你們如果是同意的話,咱們倒不妨彼此合作,做一宗交易。」

  段仇世冷冷說道:「你算是找到了買主了。這是一宗見不得光的交易吧?」

  楊牧哈哈一笑,說道:「不錯,現在天還未亮,這的確是見不得光的買賣。」

  卜天雕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的辦法如何?」

  楊牧說道:「孟元超有個好朋友,名叫宋騰霄,這個人你們想必知道?」

  段仇世道:「他們在小金川的時候,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聽說這人的武功不在孟元超之下。」

  楊牧點了點頭,說道:「我見過他的武功,比孟元超稍差一點,孟元超有個孩子。」

  話猶未了,卜天雕忽地罵起來道:「胡說八道,孟元超還未娶妻,哪裡來的孩子?你這不是存心來騙我們嗎?」

  楊牧說道:「卜兄,你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未成親也可以有孩子的,這是孟元超的私生子!」

  卜天雕是個渾人,搔搔頭皮,想了半晌,明白過來,說道:「公的和母的住在起就會有孩子,不一定要拜堂成親?對,對,你是說得不錯,但這又怎樣?」

  楊牧說道:「這個孩子,如今正由宋騰霄將他帶來蘇州。他們走的是大路,你們很容易就可以在路上找著他。」

  段仇世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你是要在這孩子的身上做文章。」

  楊牧說道:「不錯,咱們報仇的辦法就是要著落在這孩子的身上。宋騰霄的武功雖也不弱,但他要保護孩子,決計不是你們的對手。你們可以在他的手上把這孩子奪來。」

  卜天雕道:「我們要一個小孩子幹嗎?沒的自討麻煩!」

  楊牧哈哈笑道:「孟元超的孩子在你們手上,你們要他如何就是如何,他還敢不依。」

  卜天雕一拍腦袋,說道:「是呀,這樣簡單的道理,我怎樣沒有想起!」

  楊牧取出一塊漢玉,繼續說道:「孟元超從未見過這個孩子,你們說的他未必相信。但他不認識這個孩子,這塊玉他是一定認識的。」

  原來這塊漢玉乃是孟元超臨走那晚,留下來給雲紫蘿的。他是個穩重的人,臨走之時也曾想到,世事難惻,恐怕將來會有什麼意外啊,是以留下這塊家傳的漢玉,囑咐雲紫蘿,她在孩子長大之後,交給孩子。萬一有甚意外變化,夫妻父子,不能團圓,留下漢玉,也可以當作父子相認的信物。

  雲紫蘿嫁給楊牧之後,有一天給楊牧發現她收藏的這塊漢玉,問起她來。雲紫蘿一來以為孟元超已經死掉,二來感激丈夫對她的恩義,便也不再隱瞞,把這塊漢玉的來歷,對丈夫說了。

  那一晚雲紫蘿帶孩子出走,臨走匆匆,找不見這塊漢玉,只道是自己記錯了,收藏的地方,想不起來,只好算了。她可沒有疑心到丈夫身上,卻不知正是她的丈夫偷去的。

  楊牧取出了這塊漢五,接著說道:「你們把孟元超的兒子搶了過來,將這塊玉掛在他的頸上,就可以帶他去見孟元超了。不錯,孟元超是個硬漢子,但三個響頭交換自己的親生骨肉,我想,這三個響頭,只怕孟元超還是非磕不可的了。」

  卜天雕大喜道:「好,好!這個辦法好極了!」

  段仇世冷冷說道:「不錯,這樣一來,我們的仇算是報了。但在這宗交易之中,你想得到的好處又是什麼?」

  楊牧咬一咬牙,恨恨說道:「我要得孟元超的性命。」

  段仇世道:「哦,你和孟元超竟有這樣的不共戴天之仇嗎?不過,他既然給我磕頭,我可不能替你殺他了。」

  楊牧說道:「用不著你們動手,在他向你們磕頭的時候,我自會用暗器取他性命。」

  楊牧身上有見血封喉的暗器,心裡想道:「即使孟元超不肯磕頭,他見了孩子也必心神大亂,我用毒箭殺他,不費吹灰之力。」

  段仇世道:「還有什麼另外的條件嗎?」

  楊牧道:「有。不過,這可要稍微委屈你們了。」

  卜天雕道:「你幫了我們這個大忙,我們稍稍受點委屈也算不了什麼,你說吧。」

  楊牧說道:「事情過後,我會偷偷跟在你們後面,第二天方始在路上會見你們。那時我的裝束可能完全改變,變成了和現在大不相同的另一個人。不過我的聲音你們當然是記得的,是嗎?」

  卜天雕道:「當然記得。但你這樣做卻是為了什麼?」

  楊牧道:「我要那個孩子。請你們千萬不要說穿你們是認識我的。我見了你們之後,會裝出大怒的神氣,痛罵你們,並且和你們動手,請你們不要見怪。你們裝作給我打敗,讓我把孩子搶去。」

  卜天雕皺起眉頭,說道:「要我們點蒼雙煞敗在你手下,這不能!」

  楊牧道:「那就讓我吃點虧了,你可以打我一掌,甚至把我打傷,但最後你們還是要讓我把孩子搶去才行。」

  卜天雕道:「好,這樣倒還可以。反正我不想要那野孩子。」

  楊牧大喜道:「這麼說,這宗買賣算是成交啦!」

  原來楊牧打的是個如意算盤,他把孩子搶了回來,雲紫蘿知道了消息,總有一天要自己回來找他。她當然不會疑心是他殺了孟元超,何況孩子也可以證明孟元超是給點蒼雙煞殺的。他可以說是因為不放心雲紫蘿,所以跑去蘇州,在路上遇上點蒼雙煞的。那時情敵已除,雲紫蘿又一定會感激他肯冒性命的危險為她搶回孩子,那時他還會贏不到雲紫蘿的芳心嗎?

  算盤打得如意,可惜他錯算了一著,沒有把段仇世算準,段仇世雖然是個惡名遠揚的魔頭,但卻不是如他所想像的一個卑鄙小人。

  當楊牧說出這兩個條件的時候,段仇世一直是在旁邊靜靜的聽著,不發一言。他沒有戴面具,卻和戴上了人皮面具的楊牧一樣,面上毫無表情。

  楊牧只道大功告成,伸出手來,說道:「段大哥,這塊玉交給你了。三天之後,晚上三更時分,我在那個園子,恭候你們兩位的大駕。」他來的時候早已知道宋騰霄帶著孩子走路,走得較慢,落在他的後面,約有百數十里之遙,是以他把時間算得很準,估計三天之內,點蒼雙煞一定能把事情辦妥,回到雲家。

  不料話猶未了,段仇世突然一掌向他打去!

  楊牧這一驚非同小可,但他畢竟是個臨敵經驗極為豐富的名武師,猝然遇襲,雖驚不亂,霍的一個「鳳點頭」,金剛六陽掌已是發了出來迎敵。

  不過,他雖然應變得快,在這間不容髮之際,避開了段仇世的巨靈之掌,沒有給他打著耳光。但段仇世的掌鋒在他耳旁掠過,楊牧的面門已是感到火辣辣的作痛!

  楊牧的金剛六陽掌一招六式,奇正相生,變化莫測,段仇世的本領雖然遠在楊牧之上,但因未曾見過這路掌法,亦是不敢輕敵。一擊不中,斜躍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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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15:07:2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回 一念之差(1)

  故人慷慨多奇節。為當年沉吟不斷,草間偷活,艾灸眉頭瓜噴鼻,今日須難決絕。早患苦重來千疊。脫屐妻拿非易事,競一錢不值何須說!人世事,幾圓缺?

                 ——吳梅村

  「噹」的一聲,楊牧手上的那塊漢玉落在地上。

  楊牧叫道:「段先生,生意不成,人情還在。有話總可慢慢商量!」

  卜天雕也在一旁勸道:「是呀,二弟,我看這人對咱們並無惡意嘛,你何必動手打他?」

  段仇世哼了一聲,指著楊牧,冷笑說道:「不錯,段某是要報仇,但報仇也要報得光明磊落!利用稚子,暗算人家,這算什麼行徑?哼,哼,你要我們去作小人,自己卻充當好漢,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你做的這宗買賣,也未免太無恥了吧!」

  說到「無恥」二字,驀地提高聲音,喝道:「與你這卑鄙小人,有何人情可說?你給我滾!否則你可休怪我手下無情!」

  楊牧有生以來,從來只有人向他奉承,幾曾受過如此辱罵?段仇世這一掌沒有打著他,倒是把他的尊嚴打掉了。他突然發覺自己在別人眼中,原是這樣一個卑鄙小人,而且這個罵他的人,還是他所輕視的邪派魔頭!

  這霎那間,楊牧不禁有點兒愧悔了。臉上是火辣辣的發燒,身上卻是冷汗直流!

  但可惜這一愧悔的念頭,轉瞬即過。不過,他也不敢向段仇世發作。他覺得臉上隱隱發麻,倒是有點吃驚,想道:「我戴著面具,又未曾給他打中,難道也會中毒不成?」

  楊牧識得段仇世毒掌的厲害,不敢發作,說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好,你要充當好漢,你就去吧。」扔下了幾句話,算是挽回了一些面子,便即灰溜溜的走了。

  段仇世哈哈大笑,初時是得意的狂笑,漸漸帶上了幾分蒼涼的味道,笑聲也漸漸變得低沉了。他心裡在想:「我罵他是卑鄙小人,但我對孟元超的所為,難道就算得正人君子麼?」

  卜天雕道:「二弟,聽你的說法,那鬼東西是把咱們做傻子了。」

  段仇世道:「不錯,這回你有點聰明了。」

  卜天雕道:「既然如此,那你還在想些什麼,咱們回去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段仇世道:「我是在想——,嗯,大哥,咱們別忙回去,我和你去搶那個孩子!」

  卜天雕喜道:「對啦,咱們把那孩子搶來,一樣可以逼孟元超向咱們屈服,叫他磕三個響頭,他決不敢磕少一個,但卻用不著給那鬼東西佔便宜了。」

  段仇世道:「我要搶孟元超的孩子,可不是這個意思。」

  卜天雕道:「那你又是什麼意思?」

  段仇世望了望天色,東方已是現出一片紅霞,朝陽就要衝出雲層了。段仇世道:「今天是個好天氣,咱們正好趕路,且待我們把那孩子搶到手中,我再和你細說。」

  卜天雕不知師弟的悶葫蘆裡賣什麼藥,心裡想道:「十年之內,我是不能親自向孟元超報仇的了。不管師弟打的是什麼主意,總之是搶了孟元超的孩子,叫孟元超傷心也好。」於是就高高興興的跟著師弟,從大路跑去,準備中途截劫那個帶著孟元超孩子的宋騰霄。

  楊牧給段仇世摑了一掌,像喪家之犬似的夾著尾巴逃跑,心中又是羞慚,又是氣惱。

  「想不到我這名震江湖的名武師,竟然受此奇恥大辱,好在剛才沒有人看見。」楊牧心想。回頭一看,點蒼雙煞並沒追來,他才放下了心,放慢腳步。

  楊牧又再想道:「求人不如求己。我楊家祖傳的武功,決不會輸給那個孟元超,怪只怪我自己練得不好。姐姐練成剛柔兼濟的金剛六陽掌就比我高明得多。但楊家的內功心法,爹爹卻是按照「傳子不傳女」的家規,只是傳給了我的。只要我肯痛下苦功,再練幾年,我的功夫一定又要比姐姐高明了,那時再去找孟元超算帳不遲。」

  但這幾年卻怎樣挨得過去?練這種艱難的內功,當然是要找一個僻靜的地方躲起來,夜閉門苦練,決不能讓外務分心的了,自己有這份耐性嗎?練功的時候,想起妻子愛的是另一個人,自己又能安靜得下這份心嗎?何況,是否一定能夠練得成功,練成功之後,又是否一定打得過孟元超,也還都是未可知之數。

  思前想後,十分苦惱,戴著人皮面具,更感氣悶,楊牧四顧無人,遂把人皮面具除了下來,透一口氣。

  正自胡思亂想,忽覺背後微風颯然,楊牧依然一驚回頭看時,只見一個黑衣人已經站在他的面前。

  那黑衣人似笑非笑地說道:「楊武師,幸會!幸會!」

  楊牧定睛一瞧,記不起在哪裡曾經見過這個人,連忙說道:「你找錯人了,我是窮棒子,可不是什麼名武師。」

  要知薊州的名武師楊牧已經「埋葬」了的,楊牧當然不願意給一個與他素味平生的人知道他是假死,尚在人間。

  楊牧暗自思忖:「這人我不認識,想必是江湖上一個未入流的小腳色,不知在哪裡見過我一兩面的。我現在雖然沒有戴上面具,但我這身寒酸的打扮,我這副骯髒的樣子,哪有半分和『薊州的名武師』楊牧相同?只要我堅決否認,人有相似,物有同樣,他一定會以為是看錯人了。」

  不料那黑衣人聽了楊牧的否認之後,卻是哈哈一笑,笑得極其難聽,跟著說道:「楊武師,我沒有找錯人,你才是真的找錯人了。」

  楊牧怒道:「告訴你我不是楊武師,你歪纏什麼?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那黑衣人陰陽怪氣地說道:「楊武師,真人面前莫說假話,你在昨晚今朝的遭遇我都已知道,你找點蒼雙煞給你報仇,這不是找錯人了嗎?應該找我才對。」

  楊牧大吃一驚,殺機陡起,心裡想道:「若給這廝把我的秘密洩漏出去,以後我還如何能夠做人?我決不能容他活在世上!」

  楊牧動了殺機,淡淡說道:「朋友,你好眼力,我楊牧算是佩服你了!」口中說話,跨上兩步,忽地就是一掌向那黑衣人打去。

  那黑衣人哈哈笑道:「你要殺人滅口?這可就不夠朋友了!」笑聲掌影之中,左掌劃了一道圓弧,作勢擒拿,右掌時底穿出,並指如朝,點向楊牧的脈門!

  楊牧用的是金剛六陽掌中的殺手,掌力剛猛之極,即使是一塊石頭,這一掌打下,只怕也要給他打碎。不料那人的擒拿手法,更為厲害,他那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楊牧掌力未曾使足,手腕已是給他的指頭戳了一下,登時一陣火辣辣的作痛。幸而楊牧變得快,脈門要穴才沒有給他點個正著。

  黑衣人冷笑道:「楊家的六陽金剛掌果然名不虛傳,只是要想殺我,恐怕還不是這麼容易吧!」

  楊牧這才知道自己的估計完全錯誤,對方竟是一個十分厲害的角色!

  楊牧自恃決計打不過這人,三十六計走為上著,轉身便逃。

  可是黑衣人卻不肯放過他了,楊牧飛身一縱,腳尖尚未落地,只聽得身旁衣襟帶風之聲,那黑衣人已經越過他的前頭,攔住他的去路。

  楊牧一咬牙根,喝道:「好,我與你拼了!」雙掌齊出,左一招「六龍並駕」,右一招「天馬行空」金剛六陽掌一招六式,楊牧雙掌齊出,式中套式,招裡藏招,共有十二個式子之多,在掌法中,委實算得是十分繁複的了!

  不料那黑衣人的大擒拿手法,竟是更為奧妙,更為繁複!

  那黑衣人也是雙掌齊出,楊牧竟不知他使的是什麼招數,但見四面八方都是他的身形掌影,楊牧那兩招十二式的金剛六陽掌掌法,竟然給他盡都化解!

  而且還不僅僅這樣,那人滴溜溜一個轉身,掌劈指戳,楊牧的十三處要穴道,登時都在他的掌指擒拿之下。

  可是那黑衣人卻像貓兒戲弄老鼠一樣,只是作勢擒拿,可並沒有把招數用實。楊牧怒道:「你要殺便殺,大丈夫豈能容你戲弄?」

  黑衣人心中冷笑:「你也敢自稱是大丈夫?」但臉上卻作出了尊敬對方的神氣出掌一收,哈哈笑道:「不打不相識,咱們現在可以好好的談一談了吧?楊武師,這是你說的要和我拚命,我可沒有和你拚命的意思啊!我對你只有好意,並無壞心!」

  楊牧驚疑不定,打量一下對方,說道:「閣下是誰?有何賜教?」

  那黑衣人淡淡說道:「楊武師,你昨晚所見的滇南四虎,都是我的手下,你大約可以猜想得到我是什麼身份了吧?」

  楊牧更是吃驚,說道,「請閣下明白見告。」

  那黑衣人道:「我是有心和你交個朋友,因此也就用不著對你遮瞞了。我是御林軍的副統領石朝璣,或許你也曾經聽過我的名字?」

  楊牧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想不到這個他起初以為是「江湖上未入流的小角色」,卻竟然是御林軍的副統領。

  楊牧平日交遊廣闊,黑道白道都有朋友,但像御林軍統領這樣的大官,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當然楊牧之所以大吃一驚,不僅因為石朝璣是御林軍副統領的緣故。石朝璣在未做御林軍副統領之前,已經是聞名江湖的武林高手了。的確是如石朝璣所說那樣,楊牧是早已知道他的「大名」的了。楊牧還記得當他第一次聽得俠義道中的朋友談及石朝璣已經投師朝廷的時候,他還曾為地歎息過,頗有「卿本佳人,奈何作賊」之感。

  楊牧定了定神,說道:「楊某一介小民,不敢高攀。」

  石朝璣哈哈笑道:「楊兄客氣了,你是北五省的名武師,我一向也是對你佩服得很呢!」

  楊牧給他一頂高帽戴下,雖不至於得意忘形,心裡也覺得是有了面子,當下說道:「不敢。但不知石大人來找楊某,究竟是為了何事?」

  石朝璣道:「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一來是為你打抱不平,要助你一臂之力;二來是特地為你送功名富貴來的。只要你肯聽我的話,你的大仇,不愁不報。」

  楊牧道:「我不指望功名富貴,但不知石大人何以這樣熱心,要為我報仇?」

  石朝璣哈哈一笑,說道:「人不為已,天誅地滅。若說我是完全出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話你也未必會信。我之助你,當然是為了大家都有好處。」

  楊牧道:「願聞其詳。」

  石朝璣道:「孟元超是金刀呂壽昆的弟子,而呂壽昆則是反叛朝廷的欽犯,這兩件事情,想必你是知道的了?」

  楊牧木然毫無表情,點了點頭,表示知道。石朝璣往下說道:「十多年前,大內的四名侍衛和御林軍的三名軍官,聯騎追捕呂壽昆一家三口,中途遇上,一場廝殺,結果呂壽昆固然受了重傷,但朝廷方面的七個人卻有五個喪生在呂壽昆的金刀之下,只有一名大內侍衛和一名御林軍軍官在受傷之後,逃了出來,僥倖未死。那個御林軍的軍官就是區區在下。」

  說至此處,石朝璣冷冷的望了楊牧一眼,楊牧仍是默不作聲。石朝璣繼續說道:「呂壽昆受傷之後,退跡荒山,把徒弟從蘇州招回,衛護師門,孟元超奉了師命,又邀得他的好朋友宋騰霄一同前往。朝廷方面,對呂壽昆的偵察也沒放鬆。終於有五名大內高手,找到了呂壽昆的藏身之所,其時呂壽昆已經死了,不過他們尚未知道。結果在荒山上一場惡鬥,這五人也盡都喪命在孟元越與宋騰霄的刀劍之下。那次我因為傷還未癒,沒有參加,否則鹿死誰手,殊難逆料。不過我那次雖然沒有參加,但我給孟元超的師父砍了一刀,我的同僚又折在他的手下,我和孟元超的仇,也算得是結定的了!」

  楊牧靜靜的聽著,仍然是那副漠然的神態,石朝璣吁了口氣,繼續說道:「當然,我和盂元超之間,還不僅僅是私人的仇怨而已。想必這也是你知道了的——這幾年間,他在小金川做的是什麼事情。嘿,嘿!他已經成了反叛朝廷的著名『匪首』之一,像他的死鬼師父一樣,如今他也是我們必須緝拿歸案的欽犯了哪!我為什麼要幫助你報仇,嘿,嘿,楊武師,這你可該明白了吧?」

  楊牧頹然說道:「明白了,你是為了交差——」

  石朝璣哈哈大笑,楊牧話猶未了,他已是接聲說道:「不錯,我是為了交差,你是為了報仇。咱們兩人聯手對付孟元超,大家都有好處。」

  笑聲有如鴟鶚夜鳴,難聽之極,饒是楊牧這樣的人聽了,也不禁有點毛骨悚然!

  其實楊牧無須聽完他的說話,已經是猜得到他的企圖了。

  楊牧剛才在聽他說話的時候,表面上是木然毫無表情,內心裡其實已是在激烈的交戰之中!

  不錯,楊牧是工於心計,但當他動起殺機,要把孟元超除掉之時,他可還未曾深刻的想過:他要殺掉的不但是一個情敵,也是一個義軍的首領。他更沒有想到,要和一個清廷的御林軍副統領聯手,共同去對付孟元超。

  楊牧暗自思量:「我和點蒼雙煞聯手,那還罷了,如今是和御林軍的副統領聯手,這事若然傳了出去,江湖上好漢能不恥笑我麼?只怕還不僅僅是恥笑而已,以後想要在江湖立足也不能了。」

  楊牧在黑道白道都有朋友,但交情比較親密的朋友還是俠義中人,而且儘管他沒有加盟反清,但最少在一頭上他是贊助這班朋友的作為的。因此當他驀然想到,可能有一天要和這班朋友為敵之時,他就不能不有所顧慮,甚至有些膽怯了。

  一面是妒火中燒,一面又是有所顧慮,楊牧又再想道:「我要獨自報仇,只怕再練十年也是未必能夠,難得有這樣一個高手找上門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嗯,石朝璣之所以要找我作幫手,他當然也是因為恐怕自己對付不了孟元超的緣故。那麼我要他為我保守秘密,作為交換條件,他還能不答應嗎?」

  楊牧自以為有和對方「討價還價」的本錢,哪知已是給石朝璣玩弄於股掌之上。

  石朝璣冷冷地望著他,冷冷地說道:「大丈夫一言而決,何用躊躇?怎麼樣,爽快地說吧!」

  楊牧咬了咬牙,說道:「好,可是就只咱們兩人去麼?」他本來的意思是不希望第三個人知道的,問這麼一句,為的是在試探石朝璣的口風,哪知石朝璣的回答,竟然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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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15:07:4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回 一念之差(2)

  石朝璣心道:「魚兒上鉤了!」驀地哈哈一笑,說道:「只要你答應和我合作就行了,至於報仇之事麼,那也不用這樣心急。」

  楊牧怔了一怔,說道:「原來你不是準備馬上就和我去殺掉孟元超的嗎?」

  石朝璣說道:「我瞧你有點膽怯,說老實話,我也沒有把握就殺得了孟元超。不過只要你肯聽我的話,我敢擔保總有一天能夠替你報仇雪恨就是。對啦,有一件事情,你還未曾答應我呢?」

  楊牧猛然一省,說道:「你是說——剛才,剛才你提過的那件事情?」

  石朝璣道:「不錯!我說過的,我這是送功名富貴給你,對你大有好處!可是你若是不答應的話,那我就不僅不能幫你報仇,還要對付你了!」

  楊牧吃了一驚,說道:「請石大人明言,要送給我什麼樣的功名富貴?要對付我又是如何?」

  石朝璣說道:「薩大人很賞識你,想你充當大內的二等侍衛。嘿嘿,你一出身就是二等待衛,這功名富貴,也算得是不小了啊!」

  楊牧大驚道:「楊某不敢奢望,……著望……」

  話猶未了,石朝璣已是冷笑說道:「你不答應也得答應!否則我也用不著殺掉你,我只須把我昨晚今朝耳聞目擊的事情抖露出去,讓大家知道,楊武師的妻子早有姦夫,這位大名鼎鼎的楊武師自己報不了仇,跑去求助於點蒼雙煞,定下的計策,竟是綁架自己的兒子!不,說錯了,是他妻子和姦夫所生的兒子,楊武師為了害怕那個姦夫,這些年來,不能不承認是自己的兒子的!哈哈,這些事情抖露出來,看你楊武師顏面何存?即使你還敢厚著臉皮見人,別人不笑你是懦夫,也要鄙視你是個小人了!」

  石朝璣這番話說得難聽之極,楊牧的心地也許還未有他說的那樣壞(例如他承認楊華做兒子,就不是如石朝璣猜想那樣,他當時的確以為孟元超已經死掉的。)但這些事情,卻正是楊牧最顧忌,怕給別人知道的事情!

  楊牧是個名武師,處處受人尊敬,對於「面子」他是十分重視的;聽了這番話,不由得冷意直透心頭,暗自想道:「若然當真給他宣揚開去,這真是生不如死了!」

  可是若然答應了石朝璣的條件呢?「這豈不是充當了朝廷的鷹犬嗎?就算不給俠義道的朋友殺掉,活在世上,又有什麼光彩!」楊牧驀地想起三年前來到他家的那鏢客,就是那個鏢客在他們夫婦的面前把孟元超還活在世上的消息說出來的。他記得當鏢客說起孟元超和宋騰霄這兩位年少的反清英雄之時,口氣是何等仰幕!當時他雖然知道了孟元超是他妻子的舊情人,他也不能不附和讚揚。「如果我充當了清廷的鷹犬,一個未入流的鏢客,也要輕視我了!」楊牧又再想:「反正現在別人是當我已經死掉的,兩條路既然都是生不如死,那我就索性永不露面,就當作自己是當真死掉吧!」

  「但石朝璣又能容得我『獨善其身』嗎?事情抖露出去,除非我真的死掉,否則又焉能避免得了一生一世不見一個熟人?而且我今年只有三十六歲,又能夠甘心默默無聞,荒山待死嗎?」

  善惡交戰,何去何從?楊牧反覆思量,終是躊躇難決!

  石朝璣好似看穿了他的心事,哈哈一笑,說道:「楊武師,你不過害怕別人知道罷了,我還沒有說完呢,你聽下去吧,不會令你為難的!」

  石朝璣繼續說道:「我們給你的是一個掛名的大內侍衛,用不著你到京師供職的。除了薩總管和我和御林軍的統領知道,沒有第四個人知道。你照樣可以和你們的朋友交往,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吧!」

  楊牧遲疑半晌,說道:「當真只是掛名的差使,那我、我……」

  石朝璣陰陽怪氣地笑道:「你在我們這裡掛上了名,就是我們的人了,當然也還是要給我們做一點事情的。可是你不用擔心,我們決計不讓外人知道。」

  楊牧道:「不知石大人要我做的是些什麼?」

  石朝璣哈哈笑道:「你是聰明人,這還不明白麼?我們要你做朝廷的耳目!」

  楊牧顫聲道:「做朝廷的耳目!」他明白了,石朝璣是要他做一名暗探,亦即是要他混在反清的志士之中,充當奸細了。

  石朝璣笑聲一斂,驀地沉了面色說道:「為朝廷盡力,這是你份所當為,何況我還答應替你報仇呢!我已經替你設想得十分周到,現在就只要你一句話了。」

  楊牧心亂如麻,但石朝璣咄咄逼人,已是不容他再作考慮了,他知道石朝璣心狠手辣,什麼手段都可以用得出來,這霎那間,他只想到了倘若不答應石朝璣的話,不但報不了仇,還要身敗名裂。答應了的話,或許還可以保住秘密。他可沒有想到,充當了清廷的鷹犬,一旦身敗名裂,只有更慘更重!

  楊牧終於屈服在石朝璣的威脅利誘之下,說道:「石大人處處為小人著想,小人願給石大人效力。」

  石朝璣哈哈笑道:「牧兄不用這麼客氣,咱們現在已經是自己人了哪!不過,有一句話你說錯了,你不是給我效力,是給朝廷效力。」

  楊牧訥訥說道:「是,是。」

  石朝璣接著說道:「我這次出京,帶來的人手不多,不過,你可以放心,孟元超是決計逃不出我的掌心的。你先回原籍吧,我且會派人和你聯絡的。」心裡卻在想道:「釣得這尾大魚上鉤,又勝過緝拿孟元超歸案了!」

  原來石朝璣也是一個工於心計的人,他這次帶了滇南四虎出京,路經蘇州,打聽到了孟元超業已回家的風聲,由於他對孟元超頗有顧忌,是以叫滇南四虎先行試探孟元超的本領。不料滇南四虎連孟元超的師妹都敵不過,接著他看了一場孟元超與點蒼雙煞驚心駭目的惡鬥,嚇得他不敢出手。

  他正是因為苦於無法交差,這才動腦筋動到了楊牧的身上的。

  楊牧是江湖上知名的武師,交遊廣闊,雖然沒有加盟義軍,和反清的義士也有來往,這樣的人,若然肯作朝廷的密探,當然是最適當也不過的人選了。

  其實石朝璣這次的對付楊牧,並非奉命而為,而是在發現了楊牧的秘密之後,自行決定的。他對楊牧的「封官許願」,也都是假傳大內總管的意旨。

  不過大內總管薩福鼎和他談過楊牧這個人,卻是事實,薩福鼎是有招攬楊牧的意思,但估計到可能性不大,當時也只是當做閒話,說說而已。

  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楊牧在石朝璣軟硬兼施,威脅利誘之下,出乎石朝璣意料之外的容易,就上了鉤了。

  石朝璣得意之極,暗自想道:「想不到我只給他一個二等侍衛,就把這尾大魚釣上了鉤。雖然我是假傳薩總管的意旨,但我給他釣上了這尾大魚,勝於給他招攬十名一等侍衛,他只有嘉獎我辦事得力,絕無不表同意之理。」

  石朝璣又再想道:「我若和楊牧聯手去對付孟元超,雖有可能將他擒獲,但萬一給他逃脫,楊牧也就不能在江湖上再充當朝廷的耳目了。楊牧聽說要他先回原籍,卻是甚感為難,躊躇半晌,說道:「石大人或許有所不知,我是已經假死了的。除了我的妻子之外,親戚朋友都不知道其中的秘密,我如何能回去公然露面?」

  石朝璣哈哈笑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我自有妙策叫你起死回生,絲毫無損於你的顏面!」

  楊牧道:「願聞大人妙策。」

  石朝璣緩緩說道:「你可以說你這次的假死是為了要躲避朝廷的緝拿之故!」

  楊牧吃了一驚,說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冒充朝廷欽犯?」

  石朝璣道:「不錯,甚至你還可以說得確鑿一些,你說你已知道這個奉命緝拿你的人就是我!」

  楊牧道:「既然如此,我又怎好公然回家?難道就不怕你聞風而來嗎?」

  石朝璣眉頭一皺,說道:「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誰要你在人前公然露面?我只是要你讓你的某些朋友見到你,並且知道你這假死的原因而已。」

  其實楊牧並非糊塗,石朝璣要他這樣做的用意,他亦是早已猜想得到的了。他之所以裝作糊塗,實是因為良知未曾盡泯,不肯完完全全、俯首帖耳的充當石朝璣的傀儡罷了。

  可是魚兒已經上鉤,石朝璣又焉自將他放過?當下寬一步緊一步的在責備他之後,又含笑說道:「你不用擔憂害怕,你這次回去,只有令你在親友面前更增光彩,決計無損你的聲譽,嗯,你有個大弟子名叫閔成龍,是京師震遠鏢局的鏢頭;有個二弟子名叫岳豪,是薊州的首富。對吧?」

  楊牧一時未明其意,點頭說道:「不錯。」

  石朝璣又道:「你的姐夫有個叔叔,乃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四海神龍齊建業。這也對吧?」楊牧木然的再次點頭,說道:「不錯。」

  石朝璣道:「好,據我所知,閔成龍和岳豪還在你家中,想要找尋你的拳經劍譜。你回去之時,裝作是半夜裡偷偷逃回來的,先見你兩個徒弟。然後到保走去見你的長輩親戚四海神龍齊建業。」岳豪知道你是欽犯,一定大大吃驚,甚至於向官府告密,但我正是要他這樣做,這樣一來,你的欽犯之名就會傳揚開去了。

  「震遠鏢局是京師的第一鏢局,閔成龍年紀輕輕,做到大鏢局的鏢頭,料他不肯自毀前程;但他不似岳豪之有身家,又想得到你拳經劍譜,大約也不會向官府告密,你可以把拳經劍譜傳給他,至於這拳經劍譜是真是假,當然是由你定奪,我是不便替你作主了。

  「據我估計,閔成龍拿到了拳經劍譜之後,多半會把你秘密帶回鏢局去告訴總鏢頭,請總鏢頭替他出主意。我不妨告訴你,我對震遠鏢局的朝總鏢頭多少是有點懷疑的,這樣一來,我看他是庇護你還是不庇護你,就可以摸清他的底細了。他若是庇護你吏好,透過了他,你可以知道更多江湖人物的底細。

  「至於四海神龍齊建業,他當然是要幫你的忙的。你若取得他的信任,江湖上一班所謂『俠義道』也就當然是把你當作自己人了。那好處之多,也就不必我來細說了!」

  楊牧越聽越吃驚,心想:「此人計慮周詳,面面俱到,心計之工之狠,當真是人所難及!」口裡卻不能不稱讚他道:「石大人神機妙算,佩服、佩服!不過——」

  石朝璣道:「不過什麼?」

  楊牧說道:「閔、岳兩個小伙子容易應付,四海神龍齊建業只怕不易受騙吧?」

  石朝璣道:「這個容易,你附耳過來!」

  他們是在山路上行走的,天方拂曉,路上無人,石朝璣和他說話,其實用不著叫他附耳過來。楊牧只道他是裝腔作勢,以示鄭重其事,心裡覺得有點滑稽可笑,便也像戲台上做戲似的,走上兩步,走到石朝璣面前,躬腰說道:「請石大人面授機宜。」

  剛說到「機宜」二字,石朝璣忽然一掌就打過來。這一掌是楊牧做夢也料想不到的。

  幸虧楊牧是個慣經陣仗的武師,猝然遇襲,反應也是極為迅速,不過饒他躲閃得快,胸口亦已給石朝璣的指尖拂過,登時一陣火辣辣的作痛。

  楊牧跌了個仰八叉,大驚之下,失聲叫道:「石大人,你、你這是……」

  「幹嘛」二字未曾出口,石朝璣已是笑嘻嘻的將他扶了起來,說道:「楊兄,得罪了,但若不是這樣,那四海神龍齊建業又焉能相信你呢?」

  楊牧這才恍然大悟,說道:「石大人,原來你是要我使的苦肉之計?」

  石朝璣說道:「不錯,請你現在解開衣裳看看。」

  楊牧解開衣裳,低頭一看,只見胸口五隻指印,似給燒紅的鐵烙過一般,不禁駭然失色。但他心裡卻也明白,的確是石朝璣手下留情,否則他所受的恐怕就不僅僅是肌膚之傷了。

  石朝璣緩緩說道:「這指印在半年之內大約是不會消失的,四海神龍齊建業見多識廣,決不至於看不出這是我石某人的雷神指的功夫。嘿、嘿,至於怎樣編造謊話,楊兄自是出色當行,不用小弟教了。」

  楊牧又驚又喜,暗自想道:「我可以說石朝璣是因為打聽得我與反清義士往來,逼我就範,我不答應,他就用雷神指傷了我。我受了傷,為了保全性命,只好詐死。我這樣說,齊建業非相信不可!只要石朝璣不洩漏秘密,江湖上的好漢恐怕還會把我當作是反清的英雄呢!」

  想到可能獲得「反清英雄」頭銜,楊牧不禁有點飄飄然之感,又再想道:「我這名聲傳揚開出去,雲紫蘿總有一天會聽到的。那時我不找她,只怕她也要回來找我了。」

  原來楊牧之所以不惜千方百計,娶雲紫蘿為妻,固然是由於仰慕雲紫蘿的才貌雙絕,但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原因。

  一個原因是因為他深知雲紫蘿的武功在他之上,尤其是內功方面,娶她為妻,可以獲礙她的上乘內功心法。這個目的早已達到了。

  另一個原因,則因為她是雲重山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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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15:10:0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回 天若有情(1)

  悵望浮生急景,淒涼琴瑟餘音,楚客多情偏怨別,碧山遠水登臨,

  目送連天衰草,夜闌幾處疏砧。黃葉無風自落,秋雲不雨畏陰;

  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惆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

                         ——孫洙

  雲重山表面上是一位武林俠隱,暗地裡卻是一位秘密加盟的反清人物。外人不知,楊牧是知道的。

  楊牧並不想參加義軍,不過卻想和反清的英雄好漢拉上一點關係。這樣不但可以使得自己在江湖上更「吃得開」,而且將來若是義軍得勢之時,自己也還是一樣受人尊重。

  有其父必有其女,雲紫蘿在婚後雖然未能繼承父志,但她最尊敬的卻是反清的英雄,她也曾勸過丈夫,叫他多一些幫忙這班人物。

  「紫蘿若然知道她的丈夫就是一個反清英雄,不知要多歡喜呢!說不定她會真的愛上了我。」

  一陣冷風吹來,楊牧不覺打了一個寒噤,又再想道:「但萬一給她知道我是冒牌的反清英雄,實際竟是清廷鷹爪,她、她會怎樣對付我?」楊牧想到雲紫蘿平日和他說話,每當說到有哪一個武林人物變節降清之時,她總是忍不住咬牙痛恨,想至此處,楊牧不寒而慄,「她將怎樣對付我呢?」楊牧不敢想下去了。

  「你還有什麼難題嗎?你好像是在想著什麼心事?」石朝璣見他呆呆出神,便即嘴角掛著冷笑,向他發問。

  「沒,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如何編造謊話,方能騙過四海神龍?」

  石朝璣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時候多著呢,你慢慢再想不遲。以你的聰明,絕不會想不出來的。好,現在已經天光大白,路上就要有行人了,你我也該分手啦。你早點回家吧!」

  「是,是!」

  楊牧忙不迭的答應,心裡卻在苦笑:「我和他的交易,本來就是見不得光的啊!」他怕在路上碰上宋騰霄,當下戴上了面具,便即從小路匆匆走了。

  宋騰霄一路上也是在想著雲紫蘿,將到蘇州,心頭更是卜通卜通的跳,不禁啞然失笑,想道:「近鄉情更怯,這一句詩當真說得不錯。嗯,我對雲紫蘿早已斷了念頭,怎的我還沒有膽見她?還有我的好朋友孟元超?」

  「叔叔,你為什麼不走了?你是在想什麼?」楊華當然是不會知道宋騰霄的心事的,但他發覺宋騰霄越走越慢,終於停下步來,卻是不禁覺得奇怪了!

  宋騰霄呆呆出神,也不知他是否聽見了楊華的說話,半晌,好像自言自語似的喃喃說道:「快了,快了!」

  楊華詫道:「叔叔,你說什麼?咱們現在越走越慢,怎的你卻說是快了?」他見宋騰霄這副神氣,心裡有點著慌,小手緊緊的抓著他。

  來騰霄霍然一省,啞然失笑,定一定神,說道:「還有五六十里,就可以到你的外婆家了。咱們如果走得快的話,今天晚上,就可以見著你的媽媽了。?」

  楊華眨眨眼睛,半信半疑的神氣說道:「我的外婆,叔叔,你不是騙我吧?我沒有外婆的呀!」

  宋騰霄笑道:「沒有外婆,哪有你的媽媽?」

  楊華說道:「媽說外婆住在很遠的地方,她也不知道那個地方。我問爹爹,爹爹卻說外婆恐怕早已死了,叫我以後不要再問媽媽。」

  小孩子不懂得「失蹤」和「死」和「沒有」在字義上的分別,他從來沒有見過外婆,爹爹媽媽又是那樣說法,他就以為自己是沒有外婆了。

  宋騰霄道:「不錯,你的外婆是出遠門去了。但她的家卻是在這個地方的。你外婆的家也就是你媽媽的家,你懂嗎?」

  楊華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我懂。」

  宋騰霄說道:「你的外婆是不是已經回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的媽媽是一定在家裡的。」

  楊華喜道:「真的嗎?那麼我就可以見著媽媽了。」

  宋騰霄道:「不錯。你高興嗎?媽媽見到你,更不知道該多歡喜呢!」心裡想道:「你不但可以見著媽媽,還可以見著爹爹呢!」

  在宋騰霄的想像裡,孟元超和雲紫蘿一定是已經聚首,破鏡重圓的了。「他們歷盡滄桑,受盡折磨,如今才得破鏡重圓,我應該為他們慶幸才是。唉,這個孩子就當作是我帶給他們的賀禮吧。交出了孩子,我是無事一身輕,我也應該遠走高飛了。」想到自己平生最要好的兩個朋友在受盡劫難之後終償心願,宋騰霄不禁又是歡喜,又是有點黯然自傷了。

  宋騰霄這樣錯綜複雜的心事,莫說楊華不懂,即使雲紫蘿此際在他身邊,恐怕也是猜想不到的。

  楊華聽說今晚可以見著媽媽,不勝雀躍,拉著宋騰霄的手跳著叫道:「叔叔,那麼你帶我快點走呀!」

  宋騰霄茫然若失,心裡想道:「對,對,我應該有勇氣去向他們道喜。」

  說道:「好,好!走,走!」

  「走吧,走吧!」

  正在宋騰霄心亂如麻,茫然舉步之際,忽然聽得背後有人叫道:「宋騰霄,宋大俠,宋騰霄!」宋騰霄聽得有人叫他名字,本能的回過頭來。

  定睛一看只見這人是個年約三旬、手裡搖著一把折扇的丰神俊秀的書生。

  宋騰霄看見是個陌的人,不覺有點詫異,心裡想道:「這人是誰,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他?他怎的好像有急事找我的樣子?」

  段仇世見他回過頭來,相貌又與楊牧所說的相符,便知找對了人。

  當下立即趕上前去,說道:「宋大俠,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有件事我必須和你說——」

  宋騰霄詫道:「閣下是誰?」

  「素昧平生,何事相商?」

  段仇世指著楊華說道:「你且別管我是誰,這孩子的爹爹是不是孟元超?」

  楊華嚷道:「胡說八道,我爹爹是薊州楊牧,誰個不知,哪個不曉。」

  宋騰霄卻是不禁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你、你怎麼知道?」楊華急道:「叔叔,這人一定是個騙子,你可莫相信他的話呀!叔叔,你不是曾經叫我在爹爹墓能磕頭辭行的麼?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爹爹是姓楊?」楊華雖然年方七歲,人卻甚是聰明,他聽出宋騰霄的語氣之中好像承認那人所說的事實,小小的心靈,不禁大為惶惑。

  段仇世微微一笑,說道:「原來你還沒有把真相告訴這個孩子。」

  宋騰霄道:「你問這個孩子,意欲何為?」

  段仇世道:「實不相瞞,我是受了孟大俠之托來接他的孩子的,請你把這孩子交給我吧!」

  楊華疊聲嚷道:「叔叔別相信他,別相信他!他是騙子,他是騙子!」

  段仇世並非顧忌宋騰霄的本領了得,而是不想和他動武,因此偽造謊言,想從他的手中,騙取孟元超的孩子。但可惜有些事實,段仇世也並不知道,他的謊言,也就騙不倒宋騰霄了。

  宋騰霄是個十分機智的人,一驚之後,立即看出破綻,心裡想道:「雲紫蘿沒有見著神偷快活張,快活張也沒有回到蘇州,她與孟元超焉能未卜先知,知道我把他們的孩子帶來?而且以孟元超和我的交清,即使他知道此事,也會放心得下,安心在家裡等我把孩子送來就是。他怎會把這秘密告訴外人:反而要這個我所不認識的陌生人來接他的孩子呢?」

  段仇世裝出笑容,哄楊華說道:「好孩子,我不是騙你的。不信,你問你的宋叔叔。」他裝出笑容,正要去拉楊華,不料話猶未了,忽見宋騰霄虎目圓睜,劍眉倒豎,陡地喝道:「不錯,他是一個騙子!」大喝聲中,駢指如朝,便逕自點過來。

  宋騰霄意欲生擒對方,逼問口供,故而只是使出點穴的功夫,並沒施展殺手。

  他哪裡知道段仇世的內功造詣只有在他之上,決不在他之下,閉穴功夫,尤其擅長。他若是用重手法點穴,或許還能夠令段仇世稍感酸麻,跟著立即交手,可以略佔上風。如今他用的是尋常點穴功夫,焉能奈何得了對方?

  宋騰霄一指戳去,只覺觸體如綿,指頭好像裹在一團棉絮之中,竟是無可著力。幸而宋騰霄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覺不妙,立即變招,使出「移形換位」的功夫,抽身縮手。

  段仇世本來想用智取,但行騙不成,也就只好動武了。雙方動作都快,就在宋騰霄變招換位之際,段仇世掌挾腥風,亦已堪堪打到。

  好在宋騰霄在小金川的那幾年,因為時常陪伴呂思美練習!」穿花繞樹」的輕功身法,這套身法,派上了用場,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開了段仇世的一掌。

  宋騰霄聞得淡淡的一股血腥氣味,不禁又是一驚,再退三步。說時遲,那時快,段仇世已是轉過了身,一把向楊華抓去,哈哈笑道:「好聰明的孩子,但你卻說錯了,我並沒有騙你。你不用害怕,跟我走吧!」

  宋騰霄焉能容他把楊華搶去?段仇世那一抓還沒有抓著楊華,忽覺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宋騰霄「唰」的一劍,亦已指到了他的背後。

  宋騰霄是知道他練有毒掌,故而用劍對付他的。宋家的劍法以輕靈迅捷見長,這一招拿捏時候,不差毫釐,正是攻敵之所必救!

  段仇世識得厲害,顧不得再抓楊華,反手一掌。他這掌如封似閉,守中帶攻,堪稱旗鼓相當,功力悉敵,宋騰霄對他的毒掌也有幾分顧忌,一劍刺空,不敢冒進,慌忙搶過去保護楊華。

  段仇世道:「宋大俠,不錯,我剛才是說謊騙你,但我對孩子卻並無惡意!」

  宋騰霄道:「不管你說什麼,你要把這孩子搶去,就是不行!?」

  段仇世哈哈笑道:「今日之事,只怕不能由你作主吧!」聲到人到,呼呼連環三掌,掌挾勁風,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止。他這內家掌力的確是非比尋常,宋騰霄也不禁心中一凜。

  宋騰霄揮劍招架,寸步不讓。叫道:「華侄,躲在我的背後,躲遠一些!」段仇世忽地笑道:「你保護不了他的。」話音未了,忽聽得楊華一聲尖叫,叫道:「叔叔救我!」宋騰霄扭頭一看,只見一個尖嘴猴腮的怪人,已把楊華挾在脅下!

  原來段仇世早已和師兄約定,他叫卜天雕埋伏一旁,倘若他行騙不成,卜天雕便即動手,搶了孩子逃跑。

  卜天雕自小在深山與猿猴為伍,輕功可說是出於天賦,搶了楊華,轉眼間己是去得無蹤無影。

  宋騰霄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明知未必追得上卜天雕,但也還是要去追的。段仇世恐怕師兄受傷之後,氣力不加,時間一長,說不定會給宋騰霄追上,當下如影隨形的跟蹤而上,縱聲笑道:「宋大俠,你不是要和我打架的嗎?怎麼跑了?」他的輕功,倒是和宋騰霄在伯仲之間,宋騰霄必須防備他在背後偷襲,難於擺脫。

  宋騰霄大怒喝道:「好,我就和你拼了!」陡然一個轉身,長劍吐出碧瑩的寒光,一招「白虹貫日」,劍尖逕刺段仇世的咽喉,段仇世笑道:「何必這樣怒氣?」側身斜閃,雙臂一分,儼如白鶴展翅,一掌托他的肘尖,一掌就向他的琵琶骨劈下!

  琵琶骨是人身要害之處,若給打碎,多好武功,也成廢人。何況段仇世還有毒掌的功夫,宋騰霄怎敢讓他打著?

  宋騰霄心頭一凜,想道:「爹爹在生之時,常常教我臨敵莫躁,我怎的忘了?」心念一動,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使出「黃鶴衝霄」的身法,平地拔起,段仇世呼的一掌,從他腳底削過。若不是宋騰霄躍起得快,即使琵琶骨不會給他打碎,這雙腳只怕難免要給他打斷

  段仇世讚道:「好身法!」宋騰霄亦非弱者,人未落地,長劍已是凌空刺下,段仇世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身形後俯,只覺劍光耀眼生輝,宋騰霄這一劍也是恰好在他面門削過,若不是他躲閃得宜,後果不堪設想!

  段仇世又讚了一個「好」字,左右開弓,「陰陽雙撞掌」,拍打宋騰霄兩邊的太陽穴。宋騰霄劍眉倒豎,身形一矮,還了一招「橫掃千軍」,長劍「盤斬」段仇世的下三路。段仇世一個翻身,掌劈宋騰霄小腹的「血海穴」,以攻為守,化解了宋騰霄的劍招。

  兩人掌來劍往,掌風劍影,各有千秋,宋騰霄衣袂飄飄,劍法深得輕靈翔動之妙!段仇世睛自想道:「怪不得這姓宋的在小金川能夠和孟元超齊名並駕,他這劍法雖不及孟元超快刀的沉雄狠辣,但變化奇詭,虛實莫測,這卻又是孟元超的刀法所比不上的了。」宋騰霄也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裡想道:「我空有寶劍在手,卻是勝不了他的一雙肉掌!」

  鬥到大約半柱香的時刻,段仇世估計宋騰霄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他的師兄了,便即哈哈一笑,說道:「宋大俠,你要和我拚命,我可沒有和你拚命的打算,對不住,失陪了!」

  說到「失陪」二字,段仇世已是一個轉身,疾走如風,他跑的方向和卜天雕剛才逃跑的方向恰恰相反,一個向東,一個向西。

  宋騰霄的輕功倒是不弱於段仇世,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若跑去追趕段仇世的話,那就是與卜天雕和楊華所走的方向背道而馳,越離越遠了。對宋騰霄來說,找回楊華才是最緊要的事情。何況,「就算追上這廝,我頂多也不過和他打個平手,又有何用?」宋騰霄心想。

  就在宋騰霄盤算未定,尚在躊躇之際,眨一眨眼,段仇世亦已去得遠了。

  段仇世跑了一程,不見宋騰霄追來,心裡想道:「卜師兄生得異相,可別讓他嚇壞了這個孩子。」他和卜天雕是約好了在一個地方會面的,於是在路上兜了一個圈子,匆匆忙忙的趕往那個地方。

  卜天雕挾著楊華飛跑,楊華嚷道:「醜八怪,放開我,放開我!」卜天雕道:「你罵我醜八怪,我偏不放!」楊華道:「好,那我就不罵。你是好人,放了我吧。」卜天雕道:「你不罵我也不放。我本來就不是好人。」楊華發起狠,叫道:「好,你這壞東西,看你放不放。」突然在卜天雕那毛茸茸的手臂上咬了一口。卜天雕不防他有此一著,給他咬得鮮血淋漓,「哎喲」的叫了一聲,楊華哈哈大笑。

  卜天雕怒道:「你這可惡的孩子,咬了我還笑,叫你知道我厲害!」正要一掌打他屁股,忽見段仇世如飛跑來,喝道:「不准嚇壞孩子!」

  卜天雕雖然份屬師兄,但因見識武功都不及師弟,卻是一向聽命於師弟的。他給段仇世一喝,不由不停下手來,但仍是餘憤未消,說道:「這孩子可惡得很,不教訓他怎行?」

  段仇世笑道:「卜師兄何必和小孩子計較?這孩子如此倔強,我倒是歡喜他呢!」

  楊華道:「我才不希罕你的歡喜呢,我要回去找宋叔叔。」

  段仇世摸摸他的頭頂,說道:「你找不著宋叔叔的了,好孩子,你累了,別害怕,乖乖的睡一覺吧。」話音未了,楊華果然就闔上雙眼,睡著覺了,原來是段仇世乘他不知不覺之際,點了他的昏睡穴。

  段仇世從師兄手中接過楊華,笑道:「幸虧你沒有真的打了這個孩子。」

  卜天雕霍然一省,說道:「不錯,咱們是要拿這個孩子去找孟元超報仇的,當然不可打傷了他。好,咱們這就回去找孟元超吧,哈哈,叫他向咱們每人叩三個響頭!」

  段仇世忽地冷冷說道:「不,咱們回點蒼山去!」

  卜天雕怔了一怔,說逍:「什麼,咱們現在就回點蒼山去?那不想我孟元超報仇了麼?」

  段仇世緩綴說道:「我要收這孩子做徒弟。對啦,你也做他的師父好不好?咱們一起教他。」

  卜天雕心中惱著,說道:「這孩子難弄得很,我不過才抱了他一會,就吃了他的苦頭,還要收他做徒弟?哼,我可不想招惹這個麻煩!不過,請你別怪我的囉嗦,我還是要問你一向,我實在不懂,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當真只是為了喜歡這孩子麼?」

  段仇世道:「我一來為了喜歡這個孩子,二來也是為了報仇。」

  卜天雕搔搔腦袋,說道:「這我就越發想不通了,你替孟元超撫養孩子,怎能說是報仇?」

  「你不要著急,我慢慢說給你聽。」段仇世慢條斯理地說道:「孟元超是朝廷欽犯,那晚在咱們之前,來到孟元超家裡的滇南四虎,就是奉了朝廷之命,要來拘捕他的。這,你想必也是知道的了。」

  卜天雕道:「滇南四虎給孟元超的小師妹殺得大敗而逃,我親眼見到了。他們說的話,我也親耳聽到了。但這和咱們的事情又有什麼相干?」

  段仇世道:「後來咱們逃出那個園子的時候,我又發現了一個人。你大約沒有留意吧?」

  卜天雕當時逃得極為狼狽,哪有心情留意周圍的動靜,聽了師弟的說話,不禁面上一紅,說道:「慚愧,我毫無知覺,那個人是跟蹤咱們的嗎?」

  段仇世道:「不是,他也是逃跑的,逃跑的方向和咱們不同。」

  卜天雕道:「那人是誰?」

  段仇世道:「是御林軍的副統領石朝璣。」

  卜天雕詫道:「就是以前在江湖上頗有名氣的那個獨腳大盜石朝璣?」

  段仇世道:「一點不錯,正是此人。他也是滇南四虎的上司。」

  卜天雕值:「奇怪,聽說石朝璣的本領很不錯,他為什麼袖手旁觀?哦,我明白了,想必他是看見咱們吃了敗仗,他給嚇破了膽,露面也不敢了。哼,如此看來,這人倒是浪得虛,其實膽小如鼠。」

  段仇世笑道:「那也未必。不過,石朝璣打的是什麼算盤,咱們不必管他。孟元超是朝廷的欽犯,他總是不能安寧的了。即使是石朝璣不敢去招惹他,也一定還會有大內的高手繼續來的。」

  卜天雕笑道:「你說了半天,我還是不明白,怎的你倒好像替孟元超操心起來呢?」

  段仇世道:「不錯,我確實是替他擔心呢!他一個人還好一些,帶上了這個孩子,那就糟了。」

  卜天雕道:「哦,原來你是要給孟元超背上『包袱』,免得他受孩子的拖累。」

  段仇世笑道:「師兄,這次你倒是聰明得很,猜得一點不錯。不過這孩子也確實是討人歡喜。」

  段仇世笑道:「不錯,我就是要仇人感恩。」

  卜天雕詫道:「為什麼?」

  段仇世道:「使到仇人感恩,這才是最好的報仇方法。你想,他本來是把咱們當作仇人的,忽然到了這麼一天,咱們把他的孩子撫養成人,又教了他一身絕技,這才帶回去見他。你想他該有多尷尬?哈哈,而且他受了咱們的恩惠也是無法報答的了。這樣的報仇,還不夠痛快嗎?」

  卜天雕笑道:「師弟,你的想法真是古怪得緊。不過你既然要這樣做,我也只好依你。」

  段仇世道:「咱們把平生所學都教給這孩子,比如說你的靈猿步法,當世人無人可以與你相比,這孩子學會了你的本領,那也是替你揚名呀!」

  卜天雕頭腦本來甚是單純,聽了師弟這麼一說,不覺高興起來,心裡想道:「不錯,我的全副武功,想要恢復,恐怕是今生無望的了。我和師弟一同教出了一個出色的徒弟,我也可以沾光了。」

  突然得到一個主意,卜天雕忽地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倒是令得段仇世有點莫名其妙,說道:「師兄,你笑什麼?」

  !」我有個主意,這孩子不是還未知道他的爹爹是誰嗎?」卜天雕說道:「咱們也不必把實情告訴他,讓他學全了咱們的本領之後,咱們叫他去和孟元超比比武功。師弟,依你看來,這孩子得了咱們兩人的衣缽真傳,大約總可以勝得過他爹爹了吧?」

  段仇世笑道:「好!好!想不到你還會想出這一個絕妙的主意!這孩子學全了咱們的本領,一定可以打贏他的爹爹。那時叫孟元超不但要對咱們感恩,還要佩服咱們呢。哈哈,他輸給咱們的徒弟這可又比咱們親自報仇,勝得更光彩了。」

  卜天雕道:「但我卻擔心這孩子的脾氣太過倔強,不知他肯不肯做咱們的徒弟?」

  段仇世道:「我想小孩子是不會記恨的,只要咱們是真心對他好,日子久了,他一定會聽咱們的話。」

  楊華睡得正酣,卜天雕摸了摸他蘋果般的面頰,一股憐惜的心情不覺油然而生,笑道:「奇怪,我現在也覺得這小東西是有點可愛,並不怎樣討厭他了,師弟,你別忙給他解穴,讓他多睡些時,咱們這就將他抱回去吧。」

  楊華肯不肯做點蒼雙煞的徒弟,這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先表宋騰霄的遭遇。

  點蒼雙煞滿懷高興的將楊華攜走之際,正是宋騰霄欲哭無淚,心煩意亂之時。

  宋騰霄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個足印,走在雲紫蘿前晚走過的路上。這條山村小徑,也曾經是他走過無數遍的。

  「我丟了他們的孩子,叫我有何面目去見他們?可是醜媳婦也總得見翁姑的啊!」宋騰霄發出了一聲苦笑,跟著想道:「那兩個怪人不知是什麼來歷,何故要搶元超的孩子?元超對武林的人物比我熟悉,或許會有所知。但不管怎樣,事已如斯,也唯有和他們明白說了,三個人分頭尋找,總比我一個人在此束手無策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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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15:12:2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回 天若有情(2)

  一塊烏雲遮住了本來就不是怎麼明朗的月光,天上飄著牛毛細雨,宋騰霄悄悄的走進了雲家的廢園。

  雨絲風細一番番,這情景正像宋騰霄去小金川那年和雲紫蘿告別的那個晚上。

  那一晚的情景如在目前,他們並肩站在條籐架下,雲紫蘿靜靜的聽他說話。簷角的風燈在風中搖擺,雲紫蘿一面聽他說話,一面不自覺的摘下了一朵朵的薔薇,合在掌中輕揉。話說完了,只見地上片片花瓣。

  宋騰霄記得,那日他是懷著火樣的熱情來找雲紫蘿的,當雲紫蘿拒絕了與他同赴小金川的要求之後,他的心中只是感覺何其淒冷!

  那晚是離別,今夜是歸來,但卻是同樣的雨夜,同樣的心情!

  「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宋騰霄走過倒塌了的茶籐花架,心頭一陣悵觸,忽然就想起了李義山(商隱)這兩句詩。他年輕的時候,最喜歡讀的就是李義山的詩,而這兩句詩又正是何其切合目前的情景和他的心境啊!

  廢園荒蕪,簷角已經沒有搖擺著的風燈在懸掛了,但小樓一角,卻是燈火猶明。窗外雨絲交織,把燈色襯得異樣的朦朧,「紫蘿該是和元超在這小樓之中吧。」來騰霄心想。

  同樣的雨夜了,同樣的心情,宋騰霄站在塌倒了的茶籐架旁,凝望著細雨中的小樓燈火,忽地打了一個寒噤,心頭一片冰冷。

  是同樣的心情麼?不,應該說是:他今晚的心情要比和雲紫蘿分手那夜更是傷心,更是難過了。和雲紫蘿分手的時候,雖然傷心,還抱著一個希望。如今,希望已經幻滅,而且更加上了慚愧和不安。因為他失掉了她與元超的孩子。

  「醜媳婦總是要見翁姑的。」宋騰霄又一次的心中苦笑,終於一步步的走近紅樓。

  「元超,元超!」他咳了一聲,輕聲叫喚。他恐怕雲紫蘿也是在這小樓之中,是以不敢冒瞇上去,登樓入室。

  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了,窗子打開,露出一張少女的面孔。這個女子竟然不是雲紫蘿。側面看去,倒有幾分像呂思美,但又不是呂思美!

  和孟元超相熟的女子只有雲、呂二人,這也是宋騰霄所深知的。那麼這個女子又是誰呢?她為什麼會躲在孟元超的書房裡了?

  宋騰霄方自驚愕,那個少女已是一個「燕子穿簾」式的,翩如飛鳥般的從窗子跳出,掠過欄杆,跳下樓來,來到了他的面前了。

  宋騰霄定睛一瞧,的確是一個他從未見過面的陌生女子!這個女子也是像他一樣,露出了驚詫的神情。

  「你是誰?」兩人不約而同的同時向對方發問。

  「我姓宋,我是孟元超的朋友,特地來找他的。」

  「我也是來找孟元超的。哦,你姓宋?那麼想必你是和孟元超同在小金川義軍之中的那位宋大俠宋騰霄了。」

  宋騰霄更是驚詫,說道:「我似乎沒有見過你,姑娘,你是從小金川來的麼?」心想!」莫非她是在我離開之後才加入義軍的女頭目,是奉了冷鐵樵或蕭志遠之命來找元超的。」

  那女子微微一笑,說道:「我沒有到過小金川,你當然不會見過我。」

  宋騰霄道:「那麼請恕冒昧,不知姑娘能否賜告芳名,是什麼時候和孟元超相識的。」

  那女子道:「我姓林,名無雙。我和孟元超也是並不相識。」

  宋騰霄睜大了眼睛,說道:「那麼,你,你——」

  林無雙道:「你是奇怪我為什麼來找孟元超吧?我是替一位朋友給他送信來的。」

  宋騰霄道:「那人是誰?」

  林無雙道:「這位朋友和你們也是不相識的,不過,你大概會聽過他的名字。」

  這真是一樁出乎常理之外的事情,一個和孟元超並不相識的人,請另一個也是和孟元超從未見面的女子送信!

  宋騰霄詫異之極,說道:「聽林姑娘這麼說,這人想必是一位武林中大有來頭的人物了,不知是誰?」

  林無雙道:「你說得不錯,這人就是天下聞名的金大俠,金逐流。?」

  宋騰霄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金逐流乃是一代武學大宗師金世道之子,他的師兄江海天是武林公認武功天下第一的人物,不過近年也有人說金逐流的武功已經超過了他的師兄。總之,江海天和金逐流都是宋騰霄仰慕已久的人物。

  這個少女竟然是金逐流的朋友,宋騰霄不由得要對她刮目相看了。

  不過宋騰霄的心裡還是有個疑團,金逐流和他的師兄相識滿天下,為什麼要請一個年輕的女子為他送信呢?雖說江湖兒女不避男女之嫌,但若托一個和小金川的義軍稍有淵源的男子前來送信,不是更適當嗎?

  這話當然不便再問她,宋騰霄想了一想,說道:「金大俠特地請姑娘送信,想必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

  林無雙道:「金逐流的妻子是六合幫的幫主史紅英,我和他們夫妻是相熟的朋友。來這裡之前,最近的幾個月,我就是住在他們的家裡的。」

  「宋大俠想必知道六合幫乃是江湖第一大幫,耳目眾多,消息靈通。他們得到了一個可靠的消息,知道清廷派出的高手,將有所不利於貴友孟元超。

  「消息說清廷派出的高手不只一個,而是兩批。其中有一個人恐怕是孟大俠所難應付的。我住在他們的家裡無事可做,金夫人就和我說,反正你閒著沒事,就麻煩你走這趟吧。萬一碰上了那個人,你也可以替孟大俠對付一下。」

  林無雙和呂思美一樣是個純真的少女,甚至她的年紀雖然比呂思美大一些,但卻比呂思美更不通世故。是以金逐流夫妻和她說了些什麼話。她毫不避忌的就照樣說了出來。這些話聽進宋騰霄的耳朵裡,可就覺得有點刺耳了。

  宋騰霄心想:「孟大哥對付不了的人,不信你就能對付得了?」孟元超的高強本領是宋騰霄所深知,林無雙看來最多不過是二十二三歲的少女,他當然不敢相信林無雙的本領會高得過孟元超。

  宋騰霄有點不大眼氣,便即問道:「清廷派出的兩批高手是些什麼人物,其中最厲害的那個又是誰?六合幫想必已經查個清楚,林姑娘可以告訴我麼?」

  林無雙道:「第一批是御林軍副統領石朝璣和他手下的滇南四虎。」

  宋騰霄哈哈一笑,說道:「滇南四虎,號稱『四虎』,在我們眼中不過是四條病貓。石朝璣的本領聽說倒是不錯,但也不見得孟大哥就難以應付。」

  宋騰霄是個有幾分傲氣的人,說出話來,稜角畢露,但林無雙可完全沒有想到,他話中的稜角乃是針對她的,她是個毫沒心機的少女,聽了宋騰霄的說話倒是衷心佩服地點了點頭,說道:「你們兩位在小金川的英雄事跡,金大俠夫妻也曾和我說過,在你們眼中,那滇南四虎當然只能是四條病貓了。」

  宋騰霄看得出她是真心佩服自己,倒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連忙說道:「我們之與金大俠猶如螢火之比日月,金大俠謬加讚賞,實是令我汗顏。但不知清廷派遣的第二批高手又是一些什麼人物?」

  林無雙笑道:「第二批只有一人,其實是不能稱為『批』的,我隨口而出,用錯了字眼了。」宋騰霄道:「哦,只有一個人?」林無雙道:「不錯。但這個人卻是一個十分厲害的人,比石朝璣還要厲害得多。?」

  宋騰霄道:「那人是誰?」

  林無雙遲疑半晌,心裡想道:「聽史紅英透露的口風,那人似乎是牟表嫂的師公,但還不能斷定。表嫂表哥是不願意本門的事情給外人知道的,我若是說錯了卻是不好。」

  宋騰霄道:「林姑娘不知道麼?」

  林無雙道:「我只是聽得史紅英姐姐這樣說的,那個人的名字,她可沒有告訴我。」

  宋騰霄不覺又多了幾分驚異,心裡想道:「這位林姑娘不知是什麼來歷,她竟然與金大俠的夫人六合幫的幫主姐妹相稱?看她實在是個純真的少女,該不會是自高身價吧?」於是說道:「林姑娘,請恕在下唐突,那人既然這樣厲害,金夫人放心得下你去對付他嗎?」

  林無雙帶著少女的羞澀,淺笑說道:「我自知本領不濟,但紅英姐姐卻鼓勵我,叫我不要害怕,說是我『應該』可以對付得了那個人的。我也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但我在她那裡住了幾個月,見她幫中的好漢,哪一個不是出生入死見義勇為?我想紅英姐姐既然把這樣一件緊要的事情付託與我,我若然畏縮,又怎好意思做六合幫的客人。因此我也就大著膽子來了。」

  林無雙有所不知,金逐流夫妻一力慫恿她來,不僅是因為她對付得了那個人,另外還有一層用意的。他們是想林無雙借這機會,與孟元超結識。內裡因由,以後再表。

  宋騰霄聽了她的這番說話,不禁也是暗暗佩服,心裡想道:「她看來像是個不大懂事的年輕姑娘,卻原來也是個外柔內剛的女中英傑呢!」

  林無雙接著說道:「而且我只是來通風報信,並不一定就會碰上那人。」言下之意,金夫人雖然說她可以對付得了那個高手,她自己卻是並無把握。

  宋騰霄此時已經知道她並非狂妄,只是不通世故而已,對她的印象逐漸好轉,便問她道:「你來了多久了?」

  林無雙道:「不到半個時辰。」宋騰霄道:「沒有見著孟元超麼??」林無雙道:「沒有,不知他是業已離開還是偶然外出,我正想留一封信給他,你就來了。」

  宋騰霄心想:「元超要等快活張給他帶回來的消息,除非他已經見著了雲紫蘿,否則絕不會離家。」問道:「那麼你可有碰見一個女子麼?」

  林無雙道:「什麼樣的女子?」

  宋騰霄道:「這女子名叫雲紫蘿,約莫二十六七歲年紀,穿著孝服的。」

  林無雙道:「我踏進這條山村的時候,倒是曾經碰見兩個晚歸的採茶姑娘,但你所說的那個女子,我可沒有見過。」

  宋騰霄好生失望,但緊張的心情卻也因此暫時鬆了下來,因為他無須馬上面臨尷尬的局面了。

  宋騰霄暗自想道:「莫非他們已是遠走高飛?」

  林無雙好似猜到了他的心意,說道:「我此來的目的,就是要告訴他將有災禍臨頭,勸他遠走高飛的,若是他已經走了,我倒是可以放下心了。就怕他只是偶然外出,尚未得到風聲,還會回家。」

  宋騰霄哈哈笑道:「孟元超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子,他決不會畏懼有什麼『災禍臨頭』的。不過我也相信他是已經離開此地了。」

  林無雙詫然問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宋騰霄心想:「這個原因,我可是不便告訴你了。」正要砌辭搪塞,忽地隱隱聽得遠處有嘯聲傳來,林無雙面色倏變,說道:「不好,那人來了!宋大俠,你、你快躲起來吧!」

  宋騰霄眉頭一皺,說道:「林姑娘,你為了一個不相識的朋友,尚且見義勇為,我與孟元超是生死之交,焉能置身事外?元超在這裡的話,他一定不會躲起來的,我不能損了他的聲名,縱然敵不過那人,也非得替元超接下不可。林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若是不成,你再上吧!」

  林無雙怔了一怔,心裡想道:「我若然定要爭先,他只當我是輕視他了。聽這嘯聲,似乎來的當真是宗神龍?我且看看再說。」

  嘯聲宛若龍吟,由遠而近,初起時似在幾里之外,轉眼間,一個三絡長鬚的漢子已是出現在園子之中。長嘯的聲音,尚自震得耳鼓嗡嗡作響,當真是聲到人到,聲勢嚇人!

  林無雙躲在假山石後,定睛一看,看得分明,不由得暗暗吃驚,心道:「果然是宗神龍!」原來她與宗神龍同派而不同支,論輩份宗神龍是她表嫂的師公,也正是她的師叔。

  宗神龍身形一現,便即喝道:「孟元超,有膽的出來與我比劍!?」

  宋騰霄飛身迎上,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來找盂大俠比劍?」

  宗神龍冷笑道:「自稱大俠,未免太過厚顏了吧?嘿,嘿,聽說你到過大涼山,那麼你沒有見過我,也是應當知道我的了!老夫是扶桑派的宗神龍,竺尚父這老兒總應該和你說過吧?哼,我找你比劍,乃是抬舉了你!」

  宋騰霄是先離開小金川的,他離開小金川的時候,正是孟元超奉命到大涼山去聯絡一支義軍之時。是以宗神龍所說的事情他根本就不知道。

  原來竺尚父乃是大涼山的義軍首領,以武學深湛,馳名天下,一向是被武林中人列名在十大高手之內的,但宗神龍與他比劍,卻曾贏了他的一招。其時正是孟元超來到大涼山的不久之前。

  不過宋騰霄雖然不知道宗神龍是何許人,卻也聽人說過扶桑派的劍術。但他只知道扶桑派有個掌門人名叫牟宗濤,和金逐流是好朋友,而且聽說牟宗濤的劍術之精,也是不在當世數一數二的高手金逐流之下。

  宋騰霄聽了「扶桑派」三字,倒是不覺心頭微凜,暗自想道:「牟宗濤的年紀據說不過三十多歲,這人的年紀比牟宗濤大得多,難道是他的本門的輩?聽說扶桑派的劍術奇詭莫測,倒是不可小覷了!」

  宋騰霄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儘管已是暗中戒備,把對方視同大敵,面上卻是一副冷傲的神氣,淡淡說道:「我只知道江湖上有個四海神龍齊建業,你是什麼東西,冒用他老人家的名號?哼,我可從來沒有聽人說過有你這號人物!一條爛泥鰍,居然也敢興風作浪!」

  「四海神龍」的「神龍」乃是齊逢業的「渾號」,宗神龍的「神龍」則是正名,如今宋騰霄故意把這兩者纏夾一起,說他根本不配與齊建業相提並論,這番說話,登時把宗神龍氣得七竅生煙!

  宗神龍大怒道:「好,叫你這無知的小子知道我厲害!」正要拔劍,忽然「咦」了一聲,喝道:「你是誰?哼,原來你這小子才是冒牌的孟元超!」

  原來宗神龍雖然沒有見過孟元超,但卻見過他的圖像。只因月色朦朧,此時方始看出這個向他挑戰的少年與圖像並不相符。

  宋騰霄縱聲笑道:「我幾時說過我是孟元超?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宋騰霄便是我,我便是宋騰霄!」

  「卡」的一聲響,宗神龍把拔出了一半的寶劍,重又納入劍鞘,冷笠說道:「一瓶醋不搖,半瓶醋才搖。原來你不是孟元超,這就怪不得你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了。好,你既然不是孟元超,我就空手讓你三招!」

  孟、宋二人在小金川一向是齊名,宗神龍故意抬高孟元超,貶低宋騰霄,這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宋騰霄淡淡說道:「割雞焉用牛刀,要對付你,本來就用不著孟元超。」話是這樣說,心裡已是老大的不舒服了。

  宗神龍喝道:「廢話少說,動手吧!」

  宋騰霄喝道:「拔出劍來,誰要你讓?」

  宗神龍側目斜瞧,忽地揮袖朝宋騰霄面門一指,冷笑說道:「姓宋的小子,你不動手,我可不和你客氣了!」

  這一拂隱隱含有刀劍的招數,袖風拂面,竟似刀鋒刮過一般,宋騰霄吃了一驚,沉不住氣,側的一劍便刺過去,一劍刺出,這才喝道,「好,我倒要看你如何空手讓我三招?」

  宋騰霄給宗神龍逼得用劍應付,面子上自是覺得有點難堪而已,宗神龍更是心中暗暗叫苦了。

  宋騰霄的劍術以輕靈翔動見長,這一劍快如閃電,但卻又是招裡藏招,式中套式,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宗神龍的七處大穴,都在他的劍尖襲擊之下!

  宗神龍長袖一揮,勁風疾迫,宋騰霄的劍尖稍稍一歪,宗神龍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從他的劍光籠罩下,倏然竄出,宋騰霄亦是不敢輕敵冒進,當下止步不迫,喝道:「亮劍吧!」

  宗神龍險些給他刺中,嚇出了一身冷汗,心裡想道:「想不到這小子的劍術竟也這般了得,幸虧我說的只是讓他三招。」但是否可以空手再應付宋騰霄兩招凌厲的劍招,他在試了一招之後,亦是殊無把握。不過他以武林前輩的身份,既然誇下海口,當然也只好硬著頭皮挺下去,當下沉聲喝道:「還有兩招,趕快動手!」

  說到「動手」二字,宗神龍驀然躍起,一招「游龍探爪」,以「龍爪手」使出似掌非掌,似劍非劍的招數,疾抓如風,向著宋騰霄的腦門抓下!他本來是催宋騰霄動手的,結果卻是他先行出手,這是以攻為守的戰術,雖然嚴格說來,乃是有關前輩身份,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宋騰霄大喝道:「來得好!」一招「橫雲斷峰」,迎著他的手臂斜削上去。

  這一招因為是宗神龍先行搶攻,佔了便宜,宋騰霄橫劍斜削上去,他立即順著劍勢,一個摟膝繞步,反身以肘錘撞出,撞擊宋騰霄的小腹。

  宋騰霄使出穿花繞樹身法,腳踏五行八卦方位,斜身一閃,長劍圈轉,反刺他的右肩。

  宗神龍喝道:「讓你開開眼界!」雙袖揮舞,忽地似兩條長蛇般的竄嚙宋騰霄的面門,這一招『毒蛇吐信』,竟是雙股劍的招數!袖風劍影之中,只聽到「嗤」的一聲,聲如裂帛,兩人倏的由合而分,各退三步!

  宗神龍的長袖被削去了一幅,面色發青。

  宋騰霄低頭一看,只見衣服上胸前的鈕扣已是給對方抓了一顆,亦是嚇得心頭卜卜亂跳!

  這霎那間,兩人都是不出一聲,過了半晌,忽地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幾聲冷笑!

  宗神龍暗暗叫了一聲「僥倖」,冷笑說道:「如何還不是空手讓你的三招了?」

  宋騰霄心裡道了一聲「慚愧」,口裡卻也冷笑說道:「你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我已見識過了,每一招都是讓你先行發招,也不見得你佔得了我的便宜。」

  武學之道,本來是各有所長,不拘一格,有的人擅用刀劍,有的人長於拳腳,「空手入白刃」在高手搏鬥之中亦是司空見慣之事,值不得誇耀的。宋騰霄心裡已知對方的本領在己之上,但他的脾氣乃是七分倔強帶著三分傲氣,叫他向敵人認輸,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的,是以他心裡雖然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嘴裡卻故意這樣說法。

  他也並沒有說錯,剛才這三招以掌換劍,宗神龍的確是沒有佔到他的便宜,但宗神龍本來就不是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見長,雖然他是當今之世有數的劍術名家。

  不過宗神龍以武林前輩自居,誇口要讓對方三招,卻給對方削去了他的衣袖,卻是自覺無顏的了。

  宗神龍惱羞成怒,冷笑說道:「我不與你鬥嘴,空手三招,我已經讓過你了,現在就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劍法吧!」宋騰霄道:「我本來早就叫你亮劍的!」

  宗神龍哼了一聲,長劍一抖,劍尖震動,嗡嗡作響,喝道:「進招吧!」

  宋騰霄不敢托大,說了一個「好」字,劍鋒斜掠,使出了一招變化奇用的招數。

  宗神龍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陡然間只見銀光匝地,紫電飛空,他的一柄長劍,竟然幻出重重疊疊的劍影,饒是宋騰霄也是劍術高手,但在這一瞬之間,竟然無法判斷他這一劍是從哪個方位刺來!

  幸虧宋騰霄練過穿花繞樹的身法,而且他的劍術造詣,也確實不凡,雖然不識對方的路數,卻也不至於輕易就給對方所算。

  騰挪閃讓移位換招,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宋騰霄的變招也當真說得上是「機警靈活」四字,從變化奇繁的攻敵招數,霎然間就變成了單純防守的招數,這一招雖然看似簡單,但在防守上卻是無懈可擊!

  躲在假山石後偷看的林無雙,看到這裡,也不由得暗暗讚了一個「好」字,心裡想道:「記得紅英姐姐和我說過,金大哥在第一次碰見我的表哥之時,也險些吃了虧,結果是打成平手。這位宋大哥從未見過我們扶桑派的劍法,居然能夠抵擋這許多招,雖說宗神龍尚比不上我的表哥,但宋大哥的劍術,也可算是十分難得的了!」

  想起了表哥,林無雙不覺一陣迷茫,想道:「表哥成婚也已有三四年了,我可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不知他們也知道了我已經到了中原嗎?有關表哥的訊息都是金大哥告訴我的,金大哥會不會把我的訊息也告訴表哥呢?但願他不要在表哥面前提起我才好。」

  林無雙突然想起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覺對園中的劇戰就沒有這樣留神了。

  宋騰霄只守不攻,氣力耗損較少,但雖然如此,過了三十招之後,亦是漸漸覺得有點力不從心了。

  原來扶桑派的劍術,乃是唐代的武學大宗師虯髯客傳至海外的,中原早已失傳。是以和中原各家各派的劍術都不相同,但有若干劍式,它又與中原流行的多劍式似是而實非。宋騰霄從未見過扶桑派的劍法,只覺它奇詭絕倫,瞬息百變,尤其那些與中原所傳的劍術似是而非的招式,更是令宋騰霄大受迷惑!

  宗神龍屢攻不下,忽地一劍平胸直刺,宋騰霄正是應付得有些手忙腳亂的時候,見這一劍平胸直刺,似乎是天山派「大漠孤煙」的招數,一時無暇思索,長劍立即即劃了一道圓弧,還了一招「長河落日」。宋騰霄受不住對方的力道,只覺長劍就要脫手飛去,慌忙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三丈開外,這霎那間只覺肩上一片沁涼,也不知是受了傷沒有?

  宗神龍喝道:「哪裡跑?」說時遲,那時快,已是如影隨形地追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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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19:28: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回 俠骨柔腸(1)

  錦瑟無端玉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接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惆然。

                         ——李商隱

  宗神龍追了上來,陡地喝道:「叫你這小子知道我扶桑派的厲害!」一招「白虹貫日」,劍出如失,逕刺宋騰霄的後心大穴。

  宋騰霄也委實不弱,飛身一躍,恰好抓住了空中落下的長劍。腳一沾地,立即以右足足跟為軸,轉了半個圓圈,反手劍斜削接招,喝道:「我與你拼了!」

  這是一招兩敗俱傷的打法,宋騰霄明知不敵對方,但無論如何,也決不能讓敵人毫無傷損。

  眼看雙方如箭在弦,一觸即發!而這「一觸」的結果,勢必是宋騰霄受了重傷,而宗神龍也難免掛綵,不重傷也要輕傷的了。

  林無雙聽得宗神龍那聲大喝,從迷茫中醒覺過來,瞿然一驚,立即躍出。

  就在宗神龍的長劍堪堪要刺到宋騰霄的後心,而宋騰霄也正在盤馬彎弓,蓄勢以待之際,忽見白光如練,林無雙已是翩如飛鳥般的來到,插在他們二人之間。

  林無雙身隨劍走,宗神龍尚未曾看得清楚來者是誰,她已是唰的一劍,閃電般的指到了宗神龍的「肩井穴」。

  這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

  宗神龍是個武學的大行家,雖未曾看得清楚來者是誰,卻已識得這一招的厲害,心頭一凜,只好放鬆宋騰霄,左掌拍出,右劍斜收,劍鋒一轉,先行化解林無雙這一招凌厲的劍招。

  宋騰霄正在以右足足跟為軸,轉了半個圓圈,腳步還未曾站得很穩,給宗神龍的劈空掌力一震,不禁又踉踉蹌蹌的退了三步。

  在他連退三步這片刻之間,林無雙與宗神龍亦是恰好過了三招了。

  這三招兔起鵲落,迅捷異常,林無雙以攻為守,避實擊虛,化解了宗神龍的頭兩招,但第三招宗神龍使出了「龍門三疊浪」的得意絕招,林無雙難以避開,只好硬接,只聽得「噹」的一聲,林無雙斜竄三步,宗神龍身形一晃,也是不由自己地退出了一丈開外。

  宋騰霄看得分明,不禁又驚又喜,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裡想道:「這位林姑娘的劍法當真是遠勝於我!」想到自己剛才的傲慢自負,不覺臉上發燒。

  殊不知林無雙亦是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裡想道:「若不是宋大俠和他鬥了一場,消耗了他的真力,這第三招只怕我縱然能夠化解,亦必落敗無疑。」

  宗神龍看清楚了對方只是個年紀輕輕的少女,心中更是吃驚不已,想道:「怎的這黃毛丫頭的本門劍法竟似在我之上!」怯意一生,不敢便即撲上,按劍喝道:「你是誰,憑你這黃毛丫頭也敢來管閒事!」

  林無雙一個鷂子翻身,身形轉到宗神龍的面前,淡淡說道:「宗叔叔不認得侄女了麼?」

  林無雙轉身之際,衣袂飄飄,衣角上繡著的一條從波浪中躍起的飛魚,映入了宗神龍的眼簾。

  宗神龍吃了一驚,登時恍然大悟,心道:「我真是糊塗了,怎的沒有想到她是飛魚島主的女兒?」

  原來扶桑一派因為乃是唐代的武學大師虯髯客在海外所創,歷今已有千年,一千年間的人事遷移滄桑變化自是不小,不但始祖虯髯客所傳下的拳經劍譜只剩下斷簡殘篇,就是扶桑派的弟子亦已分散海外,衍成了三支,各自為政了。因此常有本門中人見面而不相識的事情發生。

  不過宗神龍和林無雙的父親飛魚島主卻是相識的。

  林家的遠祖是扶桑派第二代祖師牟滄浪的弟子,保存有本門三篇殘缺不全的拳經劍譜,世代相傳,到了林無雙的父親林北鋒這一代,因為在扶桑本土難於立足,舉家遷至一個荒島,經過幾年,漸漸聚集了幾十戶漁民,共同開發這個荒島,種田的種田,打魚的打魚,把這個荒島變成了一個豐衣足食的漁村,日子倒也過得不錯,林北溪給這荒島取名為「飛魚島」,由於打退了幾次海盜的進攻,飛魚島主林北濱的大名也就開始傳播海外了。

  其時宗神龍正以一派宗師自居,縱橫海上,罕遇敵手,名頭甚為響亮。有一個被林北溟打敗的海盜就跑去求他,餌以重利,央他報仇。宗神龍既貪財、又要名,他恐怕別人說他惹不起飛魚島主,是以終於給那海盜頭子說動,答應了下來。

  但宗神龍也是個老奸巨滑之輩,他到了飛魚島上,只說是為了募名而來,想與飛魚島主試個三招兩式,彼此印證武功。絕不提是替人助拳、代友報仇。這樣,勝了則可以向那海盜頭子邀功索酬,輸了也可以保全自己的體面。

  他們一交上手,立即便知是本派中人,結果三十招未到,宗神龍就輸了招了,宗神龍靈機一動,輸了之後,馬上口稱「師兄」,編出了一套說辭,說是他早就思疑飛魚島主林北溟乃是同門,這才特地來找他比試的。飛魚島主信以為真,哈哈大笑,竟然與他平輩論交,認作師弟。而且不惜將自己對本門武學的心得指點於他,令他得到了不少益處。

  林北溟與宗神龍「印證」武功的時候,林無雙也是在場觀看的。但當時林無雙只是個未滿十歲的女孩,是以她一見面就認得宗神龍,宗神龍卻不認識她。

  此際,林無雙露出了衣上的飛魚標記,宗神龍當然知道她是誰了。

  宗神龍知道了林無雙的身份之後,不覺心中微凜,勉強打了個哈哈,說道:「原來是無雙侄女,長得這麼高了,叔叔都認不得你啦!嗯,聽說令尊也來了中原,可惜我不知道你們住在哪裡,未能前往拜訪。」

  林無雙淡淡說道:「爹爹早已閉門封刀,不敢有勞叔叔的大駕。」

  宗神龍聽了這話,不禁又是為之一喜,想道:「只要林北溟這老頭兒沒來,我又何須害怕這個丫頭?」原來他剛才假意問候林無雙的父親,就是想聽她的口風的。她的父親既然是早已閉門封刀,當然是不會再出來多管閒事的了。

  不過他也只是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而已,並非就可完全解除顧慮,假如林無雙和宋騰霄聯手對付他的話,他還是沒有取勝的把握的。

  宗神龍有所顧忌,不敢放肆,當下又打了個哈哈,按劍說道:「這真是大水沖倒了龍王廟,自家人認不得自家人了。無雙侄女,恕我唐突問你一句,這姓宋的是你的什麼人,你要幫他和我作對?」

  林無雙道:「我和宋大俠是剛剛相識的。」

  宗神龍道:「既然如此,何以你的胳膊反而向外彎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我也總是你的本門長輩呀!」

  林無雙道:「宗叔叔,你這話說對了一半!」

  宗神龍怔一怔,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林無雙緩緩說道:「不錯,你和我的爹爹相識,年紀又比我大得多,我是應該尊你一聲長輩的。不過,你卻不是我本門的長輩!」

  宗神龍變了面色,亢聲說道:「什麼,你竟敢目中無人,連本門的長輩都不認了?你的爹爹也曾與我平輩論交,叫過我做師弟呢!你敢說我不是扶桑派的麼?」

  林無雙冷冷說道:「以前是的,但現在早已不是了。宗叔叔,你剛才責備我和你作對,我現在就坦白的告訴你吧,我一點也沒有意思和你作對,只是不願意讓外人冒用扶桑派的名頭!」

  宗神龍暴跳如雷,喝道:「你、你好大膽!扶桑派輩份最老的就是你的爹爹和我,你竟敢說我是冒用扶桑派的名頭?」

  林無雙神色自如,說道:「輩份再高,也得遵從掌門人的處分,牟掌門不是早已把你逐出本派門牆了麼?這消息是金大俠告訴我的,難道有假?」

  原來扶桑派的掌門人牟宗濤因為宗神龍利慾熏心,甘為清廷所用,是以在三年前就已宣佈將他逐出本派門牆的。當時宗神龍曾經和他惡鬥一場,不敵而敗,對他的處分,只好接受。金逐流是當時在場的證人之一。

  宗神龍冷笑道:「扶桑派本來沒有掌門,牟宗濤這個掌門人是自封的,你知不知道?」

  林無雙道:「我只知道扶桑派的弟子都已承認他是掌門人了。縱有一二不肖之徒,抗命之輩,那也推翻不了同門的公議。」

  宗神龍「哼」了一聲,說道:「不見得吧!不過我也不和你爭論——」說至此處,忽地哈哈哈大笑三聲,這才接下去說道:「賢侄女,你對牟大掌門一力維護,可惜你的表哥牟大掌門還是辜負了你的一番情意了!」

  林無雙的面色唰的一下變得灰白,說道:「宗叔叔,你這是什麼意思?」

  宗神龍冷笑道:「難道你還不知道牟宗濤已經另娶別人,和你的好朋友練彩虹成了親了。」

  這句說話好似利箭一樣的傷了林無雙的心,原來林無雙的一顆芳心本來是屬意於她的表哥牟宗濤的,她和父親之所以來到中原,就是為了找尋牟宗濤的。

  一段辛酸的回憶驀地重上心頭,林無雙記得,她是在金逐流和史紅英的婚宴上聽到表哥結婚的消息的。

  林無雙來到中原,一直沒有找到表哥,卻由於一個偶然的機緣,結識了金逐流夫婦。彼此說了起來,她才知道金逐流是她表哥的朋友,因此她就拜託金逐流代為查訪她的表哥。

  那一天她去參加金逐流的婚禮,順便打聽消息。金逐流期期艾艾的不肯告訴她,後來在婚宴上才有一個不知就裡的賓客向她透露了這個消息。

  在別人喜氣洋洋的婚宴上,自己卻得了這樣一個傷心的消息,真是情何以堪?林無雙的那份難過,也就不必仔細描繪了。

  林無雙還清楚地記得,她當時是怎樣強忍著眼淚,才沒有在婚宴中失儀。她也記得,做新娘子的史紅英是怎樣為了她辜負了千金一刻的花燭良宵,陪著她,安慰她,直至午夜。

  好不容易才讓時間醫好了她的創傷,如今卻給宗神龍毒箭般的言語又再刺穿她的傷口了。

  林無雙咬了咬牙,顫聲說道:「宗、宗叔叔,你、你別要胡說八道,挑撥是非!」

  宗神龍哈哈笑道:「賢侄女,你的心事瞞不過我的!想必你也知道,你的表嫂是叫我師公的,我決不容許她稱心如意地嫁給牟宗濤!只要你肯和我合作,我給你奪回丈夫!」

  林無雙氣得有如花枝亂顫,指著宗神龍罵道:「你、你,我尊重你為叔叔,你再胡說八道,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宗神龍只道已經打動了林無雙的心,不料她突然反臉,怔了一怔,冷笑說道:「這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無雙,你再想想,想想。咱們可是利害相同的呢!」

  林無雙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唰的又再拔劍出來,喝道:「你、你給我滾!」

  在一旁聽得呆了的宋騰霄霍然一省,禁不住也說道:「狗嘴裡不長象牙,林姑娘,你不用和他一般見識!」

  宗神龍冷笑道:「原來你已經另有一一」話猶未了,林無雙唰的一劍就向他刺去,宋騰霄跟著就是一招「星漢浮磋」,兩柄長劍,幾乎是同時指到了宗神龍的要害!

  宗神龍自忖沒有取勝的把握,搭著林無雙心神未定之際,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數丈開外,冷笑道:「好,我走,我走,你,不聽良言,可別後悔!」

  宋騰霄道:「林姑娘,今晚多虧了你了。」

  林無雙拭乾眼淚,說道:「宋大俠,我也該走了。」

  宋騰霄本來想挽留她的,但因宗神龍剛才的那句話,卻是不便出口,半晌說道:「林姑娘,你往哪兒?」

  林無雙道:「我回到金大俠那裡。對啦,倘若你見著盂大俠,請你代為傳達金大俠對他的心意。」

  宋騰霄道:「不勞姑娘吩咐,我若然見著孟大哥,定當與他登門道謝。金大俠跟前,請你也代為問候一聲。」

  林無雙沒有心情和宋騰霄多說,匆匆交待了幾句之後,襝衽一禮,便即走了。此時已是斜月西沉,晨曙微露的時分了。

  宋騰霄禁不住暗暗歎息:「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想不到這位林姑娘竟是與我同病相憐!」

  宋騰霄在雲家廢園荒蕪了的花徑上悄然獨立,過了許久,抬頭一看,天邊已出現了一片紅霞。「今天倒是個好天氣,我也應該回家了。」宋騰霄心想。

  也不知是否由於他發現了一個與他有同樣的不幸遭遇的人,當他步出雲家之時,心情反而沒有來時的沉重了。

  宋騰霄突然回到家裡,他那滿身塵士、顏容慌忙的模樣,把他母親嚇了一大跳。

  「媽,我是昨晚到的,我先去找孟大哥,找不著他,天下著雨,我在雲家的園子裡弄髒了衣裳了。」

  「哦,原來你是去找孟元超去了。為什麼不先回家裡?」

  「媽,你不怪我吧。我是有緊要的事情找孟大哥的,待我換了衣裳,慢慢和你說。」

  「媽當然不會怪你,可惜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你別忙換衣裳,媽也有一件緊要的事情和你說。」

  「說什麼?」宋騰霄聽了母親沒頭沒腦的話,倒是不禁感到詫異了。

  宋夫人道:「咱們家裡來了一位客人,你猜是誰?」

  宋騰霄說道:「我猜不著,不過,想必不會是孟大哥吧?」宋夫人說道:「何以見得?」宋騰霄道:「如果是孟大哥,他聽到我的聲音,還不趕忙跑出來嗎?」

  宋夫人微微一笑,說道:「你說得不錯,這是一個你意想不到的客人。」

  宋騰霄道:「這客人究竟是誰?媽,你就告訴我吧,也省得我在這裡猜啞謎了。」宋騰霄已知不是孟元超,哪裡還有心情「猜謎」?

  宋夫人又笑了一笑,說道:「這個人嘛……」話到口邊,忽地吞了回去,卻道:「暫時不告訴你,你跟我來。」

  宋騰霄怔了一怔,說道:「我穿這套髒衣裳見客?」宋夫人道:「這有什麼關係,客人在等著要見你呢!」

  宋夫人本是大家閨秀,嫁到宋家之後,相夫教子,以詩禮傳家。對兒子的教育,一向是重視儀表的。是以宋騰霄聽得母親叫他不必更衣便去見客,倒是不禁頗為詫異了。

  宋騰霄道:「媽,你剛才說的那件緊要的事情,就是和這個客人有關的嗎?」宋夫人道:「也可以這樣說。」宋騰霄詫道:「媽,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究竟是什麼事情?」宋夫人笑道:「何必這樣著急?見了這人,你自然會明白。」

  宋騰霄看見母親表現出來的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氣,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暗自想道:「這件事情,縱然重要,但一定不是急於待辦的緊急之事,媽為什麼催我馬上去見這個客人呢?」又想:「若然我所料不差,並非急事,那就一定是個可以熟不拘禮的客人了。不是孟大哥這又是誰呢?」

  心念未已,宋夫人已經在一間半俺著門的廂房門口停腳步,輕輕敲了敲門,裡面一個嬌甜的少女聲音說道:「是宋伯母嗎?」

  宋夫人道:「思美,你瞧是誰來了?霄兒,發什麼呆,快進去吧!」

  宋騰霄呆了一呆,不自覺地便推開房門,跑了進去!

  房中的少女和他同時叫了起來!

  「小師妹!」

  「宋師哥!」原來這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在小金川與他和孟元超朝夕相處的「小師妹」呂思美。

  只見呂思美蒼白得好像一張白紙的臉泛起一抹輕紅,宋騰霄吃了一驚,叫道:「小師妹,你怎麼啦?是有病麼?」呂思美見他形容憔悴,塵士滿衣,也是禁不住吃了一驚,叫道:「師哥,你怎麼啦?是剛剛和人打了架麼?」

  兩人說著同樣的話,說了之後,不覺又是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宋夫人在旁看得心花怒放,說道:「霄兒,媽說得不錯吧,是不是你意想不到的客人?」

  宋騰霄道:「當真是意想不到。小師妹,你先說,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咦,你好像是真的受了傷呢?」此時他已察覺呂思姜的眉心隱隱有線黑氣了。

  呂思美道:「是孟師哥送我來的。前天晚上,我不小心,中了點蒼雙煞之一的段仇世的毒掌,受了點傷,不礙事的。」

  宋騰霄又驚又喜,說道:「是孟大哥送來的!那麼孟大哥呢?」

  宋夫人道:「元超不肯留下,已經走了。他說有緊要的事情,非走不可。我再三挽留,也留不住他!」

  宋騰霄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媽怪我不先回家,我若是早到一天,就可以見著他們了。」

  呂思美道:「宋師哥,你怎麼弄成這副模樣?」

  宋騰霄說道:「小師妹,你是不是和盂大哥從雲家那邊來的?」呂思美說道:「不錯。」宋騰霄道:「怪不得我昨晚找不著你們。」呂思美道:「原來你也去過那裡了?」宋騰霄道:「你猜得不錯,我也正是在雲家的園子裡打了一架,僥倖沒有受傷。」

  呂思美道:「你碰上了什麼人?」

  宋騰霄笑道:「我急於知道你們的事情,還是你先說吧。」

  呂思美把她在雲紫蘿家裡的遭遇一一告訴了宋騰霄之後,說道:「我服了孟師哥給我的小還丹,這點傷大概是不礙事了。不過,恐怕還得十天半月方能痊癒。孟師哥奉命聯絡各方豪傑,我怕拖累了他,誤了大事。後來孟師哥想到可以讓我到你的家中養傷,我也就不客氣的來麻煩宋伯母了。」

  宋夫人笑道:「賢侄女,千萬別說這樣見外的話,我真是求也求不到你來的呢。想必你也知道呂宋孟三家的交情,我和騰霄他爹和你的父母相識之時,你還沒有出世呢。尤其你媽更是與我如同姐妹一般,分別之後,二十年沒有見過面,我是無時不在掛念她的。現在見著你也就如同見著她一樣了。嗯,你長得真像你的母親,不過比她年輕時候還要漂亮。」

  呂思美面上一紅,說道:「伯母,我一來你就開我的玩笑,我可不依。」

  宋夫人笑道:「我說得一點不假,當著你母親的面,我也敢這樣說的,不過你昨天剛來的時候,我可是有點為你擔憂呢!」

  宋騰霄說道:「對啦,媽,我還沒有問你呢。小師妹的傷你可請大夫看過沒有,當真不礙事麼?」

  宋夫人道:「還用你說,我早就請蘇州城裡最出名的韓大夫替她把過脈了。韓大夫看不出她中的是什麼毒,不過,不過,從脈象之中可以看出,毒性已在漸漸減弱,只要調養得宜,一個月後就可以好了。他又說好在呂姑娘體魄健壯,他從來沒有見過女子有這樣好的體魄的。否則要想身體復原,那就恐怕要得半年以上了!」

  宋騰霄道:「小師妹的內功造詣在我之上,韓大夫雖是名醫,只怕也看不出來吧,怪不得他要詫異於小師妹的體魄健壯了。」

  呂思美歎了口氣,說道:「我只盼十天半月就好得了呢,一個月已經是太多了!宋師哥,你還給我臉上貼金?」

  宋夫人笑道:「你也應該知足了,昨天元超扶你進來的時候,你的臉上全無血色,當時我真是替你擔心。現在,你照照鏡子,不用塗上胭脂,臉上也有了一點紅潤的顏色了。」又道,「元超其實早就應該把你送到我這裡來的,縱然沒有別的事情,那邊也是沒有人服侍你呀!」

  孟元超把呂思美送到宋家,不錯,是為了便於照料她的。不過,除此之外,孟元超還存有要為宋騰霄撮合的心事,只是沒有向宋夫人言明罷了。

  不過孟元超的這個心事卻也正好和宋夫人的心事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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